《穿越红楼之庶子贾琮》 1、第一章 王嬷嬷 贾琮是被一阵哭号吵醒的。 努力挣扎着想抬起眼皮,无奈发现眼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难道自己得了白内障?不对,记忆中自己是正在一个信号灯发生故障的十字路口,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奥迪suv撞飞的。那就是有血块堆积在眼部神经了。看不清就看不清吧,总归是捡回一条命。 贾琮正要舒一口气,庆幸自己并未英年早逝,却被眼前模模糊糊的景象,以及耳边的哭号声打碎了奢望。 一个身形略微的丰满的女性伏在地上,大哭:“我命苦的小姐啊,怎么就这么可怜啊,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在家也是呼奴唤婢的被人侍候着,老爷太太的心尖子。谁知一不小心却掉进了火坑!这么被人作践!好不容易得了哥儿,差点被人害去,都是奴才不仔细,叫那起子黑心肠的钻了空子!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降道雷把黑心黑肺的东西都收了去!” 另一个站在一旁,姿态端庄,身着落叶黄色的一团,闻言开口道:“大太太便是这般□□奴才的吗!主子还未开口,她又算得上哪个牌位的,竟敢这么放肆。还不叫人拉出去!” 在这一团前面,另有一人身着绛紫色,开口道:“要我说,论起□□、奴才这一块,我可比不得二太太。前儿个赵姨娘房中翻出一点子不干不净的香来,肚子里的哥儿险些没保住。上个月管事的来回我,外书房的小厨房里当差的四儿年纪轻轻的,竟然去了。我小门小户的出身,比不得二太太有见识,正一脑门子的疑惑的,不如二太太给我说道说道?” “落叶黄”许是想要分辨,还未开口,就听一年老的声音喝道:“够了,都少说两句!都是快抱孙子的人了,也不怕叫人耻笑了去,成何体统!” 贾琮蹭了蹭头,感觉姿势舒服多了,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来自头顶。说话的这人,正抱着自己。 只听这人又道:“老二家的,赵氏身子渐重了,你便多费费心思,仔细照看些,若是能填个哥儿来,我重重有赏。至于管家的事情,不如先放一放,叫你媳妇多操操心吧。” “落叶黄”俯身称是,只是语气颇为不甘。 头上声音又道:“老大家的,哥儿还小,日后仔细照料着,若是人手不够只管开口。你膝下无子,这哥儿,日后就是你的指望了。”话里的意思,认准了大太太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绛紫色”亦是俯身称是。 若此时贾琮还不知道自己穿越了,那就真成了傻子了。 看样子,自己不仅穿了,还穿到古代大家族里头了。这几人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就不小。 这家子做主的,是抱着自己的老太太。大太太,也就是那个绛紫色的,应该是小门小户出身,身边有个性格彪悍的婆子。二太太,也就是那个落叶黄,娘家颇为了得,狠狠的压了大太太一头。这二太太应该是个善妒的,前些日子想害自己老公的小妾流产,未能得逞。自己穿的是大太太的儿子,还不是亲生的,只是养在大太太跟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谁害了去。二太太嫌疑最大,当然,其他人也有嫌疑。许是老太太想要敲打谁,也许是大太太想要借机扳倒谁。 不过,接下来这些都不是贾琮能思考的了,因为,我们随遇而安的小贾琮,抵挡不住婴儿的本性,睡着了。 可怜的小贾琮,如果等他醒来,发现所谓的大太太姓邢,二太太来自金陵王家,而自己这世仍叫贾琮的话,估计会有就此一睡不醒的冲动。 贾母等人走后,王嬷嬷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立马有小丫鬟上前帮她整理衣衫。 邢夫人笑道:“往日里嬷嬷最是重规矩的,一举一动都似尺子量出来的,今儿个竟然也会伏在地上叫骂,真真叫我开了眼界呢。” 王嬷嬷抿抿鬓角,挥退了上前伺候的小丫鬟,严肃道:“我平日里虽对小姐要求严了些,却也是为了小姐好。不要说宫里,即便是对于一般官家的太太p小姐们,规矩都是十分要紧的。女眷之间往来交际,规矩就是体面,就是家教。” 王嬷嬷饮了口茶,又叹道:“只是我未曾想到,堂堂国公府,竟然如此行事。罢了,她们没有规矩,小姐却不能和那起子人学。日后,我也不讲规矩,反正我不是这府里的,她们也不能拿我怎样。该讲规矩的时候,小姐出头,不能讲规矩的时候,嬷嬷我替你出声就是了。” 邢夫人心里感动,却不好多说,只得点头谢过,当夜又起针,为王嬷嬷绣了个荷包。 这王嬷嬷可有来历。虽叫嬷嬷,不过比邢夫人大十多岁,此时不过还是个三十多岁的清秀妇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最难得是一身的好规矩,一坐一站一走一动,都极为养眼。行动处就好似仇十洲的美人图里下来的,虽容貌一般,却别有一番风姿。 王嬷嬷的母亲当年与邢夫人的祖母是手帕交,两家极为要好。王嬷嬷本是家里的老来幺女,王母年过四旬才生下来的,最为得宠,加之规矩又好,可是王家的掌上明珠。只是后来选秀时,不知碍了谁的眼,本应放出去自行婚配的王嬷嬷竟然被留下做了伺候人的宫女。 王嬷嬷也是个争气的,在宫里安安稳稳的过了几年,爬到七品昭训,成了颇有名气的教养嬷嬷。后来又入了太子妃的眼,恩准她出宫,身上品级却未卸。王嬷嬷出宫时已经年过二十,再难找到好人家,加之这些年在宫中看惯了是是非非,索性不嫁。正巧八岁的刑家大姐儿要找教养嬷嬷,自此,王嬷嬷就把邢夫人当成女儿来养。 邢夫人谈婚论嫁时,不知是谁做了手脚,叫她入了荣国府丧妻另娶的大老爷贾赦的眼。贾家上门提亲,刑家小小的内务府奴才,怎敢说个不字。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贾赦风评破差,王嬷嬷怎能放心邢夫人?于是也跟了过来。 至此,王嬷嬷在贾家就成了特别的存在。说是大太太邢夫人的陪嫁,可哪里有正七品的奴才?可要说不是奴才,她也算不得主子。往日里王夫人等人见了王嬷嬷,因着太子妃的关系,都会礼待三分。偏着今儿个王夫人不管不顾,当着王嬷嬷的面就敢给邢夫人好看,原因无他,王夫人的胞兄前不久刚升了京营节度使,简在帝心的美差。 王夫人这般短视,王嬷嬷便也不顾脸面,伏在地上哭骂,一句一句跟刀子似的往王夫人身上扔。王夫人若是但凡有些见识,此时就应该讲王嬷嬷搀起来。要知道,她自己此时还不过是六品的宜人,叫宫中七品昭训伏在脚下,也不怕折了寿!传出去,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呢! 王嬷嬷这般自辱,摸清了王夫人的斤两,心里微叹。有这么一群亲戚,邢氏日后的日子,只怕有的受了。 再说王夫人房中。 二太太僵着表情回到自己房里,挥手赶了一屋子的丫鬟出去,只留了自己的陪房——春兰p夏荷p秋菊p冬梅四人。 这四人各有所长,是当初王夫人出门子的时候,王家老夫人特意赏给她的。只是老太太毕竟是祖辈,与王母相比,到底隔了一层。因此王夫人对四人不敢全信,疑神疑鬼,丧失了好多机会,使得赵姨娘侥幸有孕。 王夫人此时见这四人衣着光鲜的在自己眼前晃悠,便气不打一处来。 贾家的爷们在娶亲之前,屋里总要放两个伺候的人。王夫人过门后,一门心思对付贾政房里的那两个通房丫鬟。反而使得在书房伺候的丫鬟赵氏得了机会,等王夫人回过神来,赵氏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被提为姨娘。 每想起这个,王夫人就咬牙切齿,对那些个总爱在爷们面前晃悠的丫鬟,都看不过眼。王夫人又打量了这四个丫鬟一番,这四人,或是嫁给管事,或者送给贾政,断不能再往外嫁。思及此处,王夫人便默默留了心。 想到嫁人,王夫人又想到邢夫人身边那个可恶的老嬷嬷。明明也是三字开头的人了,却依旧一副年轻秀丽的打扮,像什么样子!又是个未嫁的,大太太放在自己身边,依大老爷的性子,也不怕闹出笑话来! 未嫁,未嫁,可不是未嫁么。王夫人想到这儿,心里闪过一个主意,此番下去,若是能成,定能断大太太一个臂膀! 2、第二章 大房人口 贾琮休养了将近小半年,才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真是没有最不幸,只有更不幸啊,自己竟然穿到曹公的红楼之中,还是一个不得宠的酱油党。 只是贾琮生性乐观,善于在逆境中发现机遇。 不过几个月,便将后宅分析了一遍。此时在府中依旧是贾母做主,王夫人不过是协理。而因着自己之前那场不明不白,或者说是表面上不明不白的病,王夫人连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协理之权也没有了。 邢夫人虽不管事,但也绝不是自己先前所想的那般,一点脸面也无。邢氏虽不如王夫人四大家族出身,但老夫少妻,也是贾赦实打实宠在心尖子上的。加之又是府中名正言顺的大太太,软硬兼施,手腕了得,这体面不比王夫人差到哪儿去。 邢夫人不知什么原因,听贾母那话里的意思,竟是不能有孕的。贾琏年纪以大,早已懂事,与邢夫人这个继母,不过是表面上的情分。因此贾琮便仗着自己“年纪小,不记事”的便利,努力争取在邢夫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豪门大院,不得宠的日子可不好过。 “太太,抱抱。”贾琮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一点一点的蹭向邢夫人,借着年纪尚小,理所当然的卖萌,讨上司欢心。 邢夫人自贾琮从奶娘怀里下来,就一直死盯着他瞧,生怕他一不小心摔了。见到贾琮终于走到自己身边,方才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哥儿可真厉害,小小年纪走路便这么稳。” 贾琮心里翻个白眼,其实不是他厉害,他今年都三岁半了。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早就能跑能跳了,只有世家大族长于妇人之手的哥儿姐儿们,才会这般小心翼翼。 贾琮仰着头,咧开嘴,眼睛笑成一条缝儿似的,对邢夫人道:“那太太有没有奖励呢?” 邢夫人丝毫不意外贾琮会这么说,伸手揉了揉贾琮肉呼呼的小脸蛋,笑道:“你这猴儿,可是又相中什么东西了?” 贾琮偏着头,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数到:“碧梗粥,豆皮儿包子,山药糕,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吉祥果,杏仁茶,银丝挂面,奶油松瓤卷酥,奶糖,茶面子......” 贾琮还未说完,邢夫人早就笑的不行了,伏在桌子上直叫肚子疼。王嬷嬷忙上前帮邢夫人揉肚子。其他小丫鬟们见主子如此,便也憋不住了,顿时屋子里一片笑声。 贾琮此时身量尚小,面上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有时连话都说不全,竟难为他能记下这么多吃食! 邢夫人好大会子功夫才缓过劲儿来,王嬷嬷就势送了口茶,给邢夫人润润嗓子。一边转头又问贾琮,“竟难为哥儿能记得这些!嬷嬷问你,除了这些吃食,你还知道什么?” 贾琮此时还未到起学名的年龄,府中只是哥儿,哥儿的叫着。 贾琮似是不知道大家在笑自己似的,挠挠脑袋,复又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回道:“我还知道好多呢,菱粉糕,鸡油卷儿,藕粉桂花糖糕,小面果子,蒸芋头,建莲红枣汤,如意糕......” 贾琮还说完,只听“噗——”的一时,邢夫人竟将口里的茶噗了出去。顿时,又是满座哄然大笑。 这边正热闹着,就听门外有小丫鬟高声道:“给二爷请安。” 又听一个温润的男声问道:“太太可起了?” 小丫鬟答道:“已经起了,和哥儿正在里间说话呢。” 邢夫人听见声音,知道是贾琏来请安了,便道:“可是琏儿来了?快请进来。” 又有几人将贾琏迎进来,贾琏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道:“请太□□。” 邢夫人忙道:“快起来。”转身又对小丫鬟们道:“给二爷看座。”早有丫鬟搬了小榻来,摆在邢夫人前方。 贾琏还未等坐下,就听见一糯糯的孩子声:“请哥哥安......” 原来是小贾琮学着刚刚贾琏的模样,像模像样的向他请安。贾琏如今不过也是个半大孩子,哪儿见过这么萌的,瞬间眼睛便亮了。邢夫人等人抿嘴偷笑,也不提醒贾琏。 只见贾琏半蹲下身,低头对贾琮道:“弟弟真乖,再请一次安,哥哥给你两个酥酪吃,怎么样?” 贾琮歪着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比划着,“五个。” 贾琏失笑,小小年纪,竟然还知道讨价还价。忙点头依道:“五个便五个。” 接下来十分顺利的,在邢夫人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包子给贾赦请安时,小贾琮用从贾琏那里哄过来的五个酥酪,换了贾赦两碟点心。 贾赦的爵位将来不一定还会延下去,即便还能传一代,那也是贾琏的。因此贾琮若想出人头地,便只能科举入仕。若如此,日后少不得需要父兄相帮。贾琮的定位十分明确,明知道老太太更偏心二房一些,自己何苦还要去凑这个热闹,因此讨好的范围,只设定在大房。 请过安后,四人在大房用过饭,贾琏带了伴读小厮等人,拎着食盒去了学堂。贾赦则去上早朝。贾赦此时身上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每日是要早朝的。贾母以此为借口,叫贾赦在府中东南角隔断出三进仪的院子,另开了门,方便他每日上朝。而荣禧堂,则令二房住了去。 邢夫人对此事是无可无不可的,先前的大太太在时,因着其娘家势力,贾母不好做的太过,如今邢夫人进门,便没这个顾忌了。贾赦倒是乐见于此。不过是个屋子,在哪儿住不是一样呢。况且贾母妇人之见,二老爷若是住了这荣禧堂,这辈子便别想官至五品以上了,私德有亏,万岁岂敢重用。 自己不过搬个家,既显出自己孝顺老太太,又能悄无声息的掐了贾政的前程。日后若是自己与这两位有了冲突,外人只怕不会以为是自己的错了。即便叫老二搬到正房又能怎样,即便日后是二太太官家又如何,荣国府的爵位还是自己袭着,世家之间来往交际,也只是自己出面。二太太无非能和贾母往几个世交家中多走几趟,内宅妇人,也不能有什么作为。 因此贾赦搬家的时候,非但没有遮遮掩掩,反而十分大方的宴请宾客。若有一两个问起缘由,便只是无奈的叹口气,引得旁人看贾政神色颇为怪异。 贾赦走后,邢夫人领着贾琮来到大房正厅,早有三五成群的丫鬟婆子来听命了。 邢夫人虽不管府中的事,但是大房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要仔细打理的。 左右邢夫人不需要操心各府女眷往来交际,只大房这点子事情,竟是游刃有余。贾琮冷眼看着,邢夫人对众人,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敲打的敲打,又熟知外事,连采买的都不能哄骗一二,心里十分佩服。 邢夫人在这边理事,贾琮便拿了玉制的五连环摆弄,只是耳里心里仍旧听着邢夫人行事,打定主意要趁着自己还小,私下学一些,不至于以后被奴才们糊弄了。过了半晌,又有小丫鬟来报,说外头庄子上今秋结了些葡萄,送来几筐孝敬。 邢夫人道:“既是我陪嫁庄子上的,也不好私自传递,叫他们放在一进门,并在那边送些茶水席面。待老爷回来后,我回过老爷再说。” 贾琮听了,心下疑惑,不知是此时社会习俗,竟然连当家太太陪嫁庄子上的收成都不能收。还是以防万一,怕王夫人借机发作呢。” 到了中午,邢夫人又先叫人给贾赦送了饭食。 午饭后,邢夫人叫奶娘哄着贾琮午睡。贾琮想着起先的问题打定主意等贾赦回来,听两人怎么说呢,便舍不得走。不依道:“我要睡太太这儿嘛。” 邢夫人笑道:“哥儿听话,回去叫奶娘带着你,我这边人来人往,当心吵着你。” 贾琮无奈,只得再次使出吃货大法,捏起身上的荷包,里面还有四五颗松子糖,道:“好太太,我把糖都给你。” 邢夫人膝下荒凉,早把贾琮当做自己的儿子,见他这般伶俐,早喜欢的不得了,便道:“你要歇在这儿也使得,只是一点,今儿个不能再吃点心了,当心坏了牙。” 贾琮最喜欢享受,美食在前却碰不得,不禁哀怨了一下自己的年龄。 贾赦不过是挂了个虚职,那衙门,是可去可不去的。只是因着自己家内讧,生怕有一丝儿不妥被人抓了把柄,这才日日去当差。因此不过刚到申时,便回来了。 奶娘早得了贾琮的吩咐,外门刚传话说老爷回来了,奶娘便把贾琮叫醒了。仔细梳洗过了,换了衣裳,便来到邢夫人房里候着。 过了一刻钟,贾赦便到了。 邢夫人忙上前亲自给贾赦换衣裳,道:“老爷回来了,辛苦了一日,先喝口茶。” 又有丫鬟递了茶过来。 邢夫人道:“这是南边孝敬的龙须茶,入口虽苦,回味却妙,甘淡性凉,清热解毒,我刚刚亲自泡了一壶,老爷尝尝。” 贾赦就着邢夫人的手,喝了两口。笑道:“夫人平日里这般操劳,也应歇歇才是,凭他什么茶,怎配劳烦夫人亲自动手。” 贾琮立在一旁尴尬不已,后人不是都说贾赦是个猥琐的宅男好色大叔嘛,怎么形象差的这么多。 又听邢夫人道:“今儿个我陪嫁庄子上孝敬了些刚摘的新鲜葡萄,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也不差。只是老爷不在家,我不敢自专,仍叫他们放在外门了,等老爷回来吩咐” 贾赦道:“何必这么小心。二房那个隔三差五就和金陵薛家传东西,她必不敢寻这个由头。再有这事儿,你只管叫林弘昌送进来就是了。” 这林弘昌家中几辈子都是贾府的老人,颇有体面,他如今是贾府的管家,独子林之孝在贾赦身边当差。因此贾赦才有这话,就是谁想说点什么,看着林家,也不敢多言语的。 这事儿虽不大,却也能从中看出贾府世代奴才们的能为,奴大虽还未欺主,有时却比主子还有体面,这家也不是十分能好了。 3、第三章 王夫人禁足 邢夫人料得果然没错,王夫人不是个能安分下来的。 这日,贾琮依旧窝在邢夫人怀里,听她稳坐中堂,指挥各婆子、媳妇。忽有一陌生婆子进来回话,道:“禀大太太,外门那边送来些点心,另有一份红契。” 邢夫人转头对王嬷嬷笑道:“嬷嬷代我出去瞧瞧吧,帮我道一声辛苦,送他们些吃酒钱吧。” 王嬷嬷低声应了,遂告退。 邢夫人瞧了瞧那张红契,嘴角意味深长的勾了一下,并未交与丫鬟婆子收起来,而是揣进了怀里。 贾琮觉得奇怪,心下纳闷,邢夫人此举定是有什么缘由。 随后,邢夫人继续端坐在那里,慢慢的拖延各婆子的回禀时间,像是在等什么人。果然,不一会儿,王夫人领着一群管家媳妇儿和丫鬟,浩浩荡荡的闯了进来。 邢夫人见了,也不恼,抱着贾琮稳坐在贵妃椅上,也不起身。只笑道:“二太太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王夫人一手扶着小丫鬟,冷哼道:“打声招呼?就怕我打声招呼,温柔端庄的大太太该把贼赃藏起来了!” 邢夫人笑了笑,也不理她,侧身对贾琮的奶娘说道:“奶娘,你来抱着哥儿,站得远一点,别叫什么不干不净的人熏了去。” “你,你不要太嚣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胆子竟然这般大,将你们邢家那些个乌烟瘴气都带了来,你倒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王夫人还年轻,未有日后元春封妃时的稳重与心机,因此邢夫人不过三言两语,就挑拨的她口不择言。 只听“啪”的一声,邢夫人挥手将茶盏砸在王夫人脚下,碎片溅起,惊的王夫人向后一栽,猛地倒退了几步。 就听邢夫人喝道:“这话理应我问问二太太才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的,质问堂堂荣国府袭爵一等将军的夫人?谁给你的胆子!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冲进来便口出无状。我倒是要问问,王家是何家教!王大人便是这般教导妹妹的?不分长幼、不懂尊卑、不知礼数!” 王夫人一听这话,立时两眼冒火,扯着帕子就要辩驳。又有小丫头见事情不好,偷偷往外溜,想要送信儿。邢夫人哪能让她们得逞呢,立时发作起来,道:“都给我站住!立夏、立春、立秋、立冬,你们四个带着人将前后门都给我守住,这院子里的人谁都不能出去。雨水、小满,你们两个去叫老太太来,就说二太太不知被什么魇住了,神志不清,请她老人家过来瞧瞧。” 王夫人一听这话,尖声叫道:“大太太这是什么话!你不过......” 话还未说完,便听邢夫人打断,“够了!王氏!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堂堂荣国府的二太太,举止无状口出狂言,丢不丢人!你有什么话也不必和我说,等老太太来了便有分辨。” 王夫人还想说话,奈何邢夫人瞧也不瞧她一眼,早有丫鬟另换了一盏茶来。至此,邢夫人自始至终都未曾起过身,一直稳坐在大堂中央,也未给王夫人让座看茶。王夫人的丫鬟虽想给她搬个椅子来坐下,奈何此时正是邢夫人理事的时辰,大堂中便只有正中央一把八仙桌,两旁并放的两把贵妃椅。 又过了半晌,邢夫人坐在那边优哉游哉的饮茶,王夫人却早就站不住了,一手紧紧的扶着丫鬟,两腿有些打晃。此时,贾母才领了人,坐着椅凳,一脸怒气的出现了。 邢夫人心里微笑,这老太太故意拖延这么久,怕是想看鹬蚌相争的场景吧。可惜了二太太受得这番罪了,也不知最后谁是这得利的渔翁呢。 见贾母到来,邢夫人起身,众人均行礼问安。 贾母怒道:“你们也不必问安,只要一个个的都安分守己,我自然就安了。只怕心里不一定怎么咒我呢,成日里没个消停。” 王夫人忙上前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媳妇怎么敢这么想,媳妇只恨不得时时在您身边孝敬着才好呢。宝玉前儿个还说,长大了要好好孝顺老太太呢。” 听了这话,贾母脸色似是缓和下来,转头对邢夫人道:“大太太,这是怎么回事?你如何敢说二太太神志不清了?” 邢夫人垂下眼帘,低头恭敬的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媳妇也不大清楚呢。刚刚我正在理事,二太太忽然带了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便闯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命我交出什么贼赃,还说我身份低下,行事嚣张。媳妇不才,却也是也受得二太太一个‘嫂’字,不知道二太太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我想着二太太家教规矩自然是好的,怎会这般不知礼,定是有些糊涂了。” 贾母听了这话,便知王夫人这个不争气的,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也不搭茬,转身问道:“二太太又是为什么来大房啊?” 王夫人得意的撇了邢夫人一眼,高声道:“老太太,你不知道,这大太太也忒没规矩了些!刚刚有小丫鬟来报,说大太太私下勾结外人,私相授受,守着这院子的角门方便,便悄悄的从外面稍东西进来。” 邢夫人也不分辨,只说道:“不过是些家常的玩意儿,难道我还得事事都经过二太太允许不成?” 王夫人道:“二太太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怕是不知道咱们这种大家子的规矩呢。咱们这种人家,最是注重体面的,内宅不得私自向外传递,这是规矩,难怪大太太不懂呢。”这是才嘲笑邢夫人的出身上不得台面呢。 邢夫人笑道:“我却不知二太太的意思,我何时私下传递了?” 王夫人冷笑道:“大太太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贼赃还在你怀里呢,外门来送东西的野汉子还未走呢,你想不认都不成!” 邢夫人笑道:“刚刚确是有人来过,有没有男人,这个我却不知,想必二太太最清楚不过了。不过刚刚进来回话的却是个婆子,不如将人叫进来问问?” 贾母抬手道:“不必了,这次便饶了你,你只拘在院子里抄两部经书罢了。” 邢夫人笑道:“老太太这话我也不明白,媳妇至今还不知自己犯了何错呢。” 王夫人以为邢夫人在垂死挣扎,耻笑道:“大太太何苦这般作态,书信红契还都在你怀里揣着呢,也要搜一搜才好。” 正这时,王嬷嬷领着两个婆子进来回话,先向贾母行过礼,方道:“有小丫鬟回话,说是咱家出了贼赃,要唤两位嬷嬷对峙,我便将两位嬷嬷领进来了,等老太太吩咐。” 又听两个婆子行过礼,道:“我家主子原想着今日不过是私事,不想劳烦老太君大驾,未曾想还是惊动了您老人家,实在失礼。” 贾母不似王夫人那般没有眼色,见两个婆子身上穿的也是绫罗绸缎,说不得比自家的还好些。便笑道:“两位嬷嬷说的哪里话,不知你家主子是......?” 二人回道:“我家主子便是太子妃娘娘。娘娘瞧着王昭训许久不进宫请安了,便唤奴才们来瞧瞧,顺便稍了些体己送与昭训。” 贾琮立时两眼直冒星星,一脸崇拜的瞧着邢夫人。这是高手啊,不声不响的给二太太下套,叫她自己挖坑自己跳。又借了太子妃的力,贾母想处置轻些都不能。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贾母和太子妃派来的嬷嬷们客气一番,将人送走了之后,回过头来便收拾王夫人。 邢夫人从一开始便没人王夫人坐一下,此时王夫人已经支持不住了,两腿直哆嗦。邢夫人算准了这几日是她的小日子,这般下来,王夫人想要身子不落什么毛病,是不可能了。尤其是刚刚摔在王夫人脚下的那碗茶里面,还加了些料。 最后王夫人被禁了足,丢人丢到宫里去了,禁足半年还算轻了。贾母心里还是偏向二房的,借着邢夫人之前的台阶,以王夫人脑子糊涂了为由,将此事遮掩过去。不过对于这个结果,邢夫人很满意,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利用王夫人禁足的这半年能做许多事了。 包括给王夫人换个亲嫂子。 4、第四章 王家后院 本朝开国□□皇帝自封州起家,遂国号为封。□□皇帝原本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姓氏,于是给自己随手起了个姓氏,和国号一样,就姓封。 封朝传到如今,不过四代,百年而已,正是盛世。当今走的是仁君的路子,对百姓臣子都好的没话说。因此名声很好,问题也不少,手下近臣被纵容十分大胆。有些人也因此冒出点愚蠢的妄想。 大皇子就是其中一个。 当今太子行二,是元后赵氏所出。赵氏当时怀的是龙凤胎,难产,拼着一条命将一对子女生下后,当场就去了。万岁爷与元后少年夫妻,经此一劫悲痛不已。百日后便下旨,立皇后所生二皇子为太子,长公主为元祚长公主,又将皇后同胞妹妹接进宫,立为贤贵妃,辞居凤藻宫。 万岁爷此意很明显,不放心一对子女的成长,贤贵妃就是进宫来照顾两孩子的。因此贤贵妃与皇上感情一般,并不怎么受宠。倒是大皇子生母容妃,十几年来圣宠不衰,一口气生了三皇子、四皇子和二公主。这导致一些人渐渐的开始蠢蠢欲动。 容妃是钱家嫡长女,胞妹下嫁江南甄家,父亲已逝,兄长袭了一等公的爵位,娶的是永安侯次女。可谓是一门荣耀。 至于太子,去岁大婚,入住太子寝宫重华宫的,是太子太傅之女,李氏。李家是书香世家,在江南士子中颇有声望,只是也只限于此。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于中意大皇子的那些人来看,李家不过占了清贵二字,以便太子面子上好看而已,却是一点实权也无。 再说太子妃李氏,真正的端庄贤淑温柔,不仅书画上颇有造诣,还将重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深受太后、贤贵妃、万岁爷等长辈喜爱。 这日晚间,太子来了李氏处用饭。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并不怎么宠爱,贤妻侍寝的次数,是永远比不过宠妾的。不过这不影响太子妃的地位,在太子眼中,李氏是个聪明人,是真正可以商议大事,并肩而立的。因此太子不顾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时不时的会和李氏讲讲朝事,李氏也会适度的从内宅角度出一些主意。 两人在一干奴才的伺候下用了晚膳,及至傍晚,天色渐暗。挥退了下人,太子端坐在书案前,仔细整理今日一天跟着皇上办差做学到的东西。细细的写下来,然后交由太子妃收着。李氏则静静的立在一旁磨墨,时不时的自己也翻两页游记。,不过如此。 过了一会儿,太子突然道:“有消息说,今天下午新升上来的那个京营节度使王子腾,送了拜帖到大哥府上。” 太子妃仔细想了想王子腾的人脉关系,笑道:“这有什么,王子腾的两个妹妹,一个下嫁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一个嫁进了荣国府二房。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去了,如今王家便是王子腾做主。可偏偏他原配夫人早逝,使偌大的王家后宅无人主持,平日里世家好友之间往来交际十分不便。” 太子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在烛光下显得十分水亮,引得太子妃内心稍稍偷笑了一下。太子想了想,道:“王大人公务繁忙,为国操劳,应该有个替他打理家务才是。” 李氏又道:“京营节度使手握京城兵马,位子十分重要,殿下要是指个正妻过去,皇上恐有不愉。不如选一个出身一般的聪明人,当做玩意儿似的送去。不过是个礼物,皇上即便知道了,也只是觉得殿下、体恤臣子,却不拉拢人心。” 太子听了这话,笑道:“就是这样,最好本宫当着父皇的面,关心一下王大人,顺手送个会照顾人的女官去。大哥那边再收到些什么小道消息,说不得也会表示表示呢。你可有什么人选没有?” 太子妃道:“殿下、身边的大宫女年纪也都大了,殿下不如借机许个恩典,给她们找个好人家。这样于他人看来,殿下突然关心王大人的后院,不至于太突兀。殿下、身边的女官,最高的有三品,配王大人正合适。” 太子笑道:“她们几个虽然有些小心思,却还没有聪明到这份儿上,不合适,还有谁可以?” 李氏道:“我这儿还有个人选,是先前宫里的教引嬷嬷王氏,不过七品昭训,年纪也大了,过几年也有三十了。如今在荣国府大房太太处,因着两家关系好,只是过去帮忙的,她先前宫里很有名声,容貌规矩姿态性情都没得挑。听说王大人子嗣单薄,仅一子一女,日后少不得要为女儿求两个嬷嬷的。太子只管指一个老实的过去,放在明处,暗处再派王氏过去。日后大皇子指的王夫人入住王家后宅,少不得得多多和王家独女打交道呢。” 瞧瞧女人的智慧! 太子妃的这一番话,既为太子解了忧,又借机把太子身边几个不老实的宫女打发了出去。指一个不会出错的女官送到王家,王子腾肯定会有所防备。可是日后,为了独女“千辛万苦”求来的早就出宫了的教养嬷嬷,王子腾却不一定会怀疑。王嬷嬷虽不能嫁人,却比嫁人更妙。日日跟在王家独女身边,若是大皇子真的蠢到给王子腾配了正妻,王嬷嬷再挑拨一番,王家女定会和继母有隙。太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又过了半月,太子妃便派人给王嬷嬷传了话,叫她有所准备。 太子妃的人走后,邢夫人勉强挥退众人,再也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出来。 “嬷嬷,都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帮我,你早便能安安心心的凭着本事,被大户人家奉为上宾了。何苦要出了狼窝又进虎口,为皇家做钉子!”邢夫人心中着实难过,上次借着太子妃的人,将王夫人送进佛堂,这不过是个条件。皇家哪有真正的好心人,能随随便便就帮了你。再加上王嬷嬷出宫时,受太子妃恩惠颇多,一番恩威并施,王嬷嬷的前程,跑不出人家手心了。 王嬷嬷却不这么想。“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吗?看起来无坚不摧,不过是个刀子嘴。二房害的你再不能有孩子,老太太明知道有猫腻,却袖手旁观。我若不早为你打算,日后你只怕叫二房给吃了!我原本想着,不管去哪儿,都是这么过的。我是七品昭训,不管哪家请了去,都得恭恭敬敬的贡起来。此次去了王家,不但叫太子妃记住,说不定还能给你报了仇呢。” 又过了两月,王嬷嬷请辞,说是要回家供养父母。贾母欣然允许。 太子殿下将身边的一个五品的二等宫女随手赏给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帝心甚悦。 大皇子妃随即做媒,将娘家远房侄女,许给王子腾做填房,十个月后大婚。 王子腾给独女请了两位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期望女儿多学学为人处世的能耐。 贾琮年满四岁,由邢夫人正式启蒙,手把手的教导。 金陵薛家大房大老爷病逝,独留一双儿女。 姑苏林家太太诊出两月身孕。 红楼一梦,正式拉开序幕。 5、第五章 林妹妹要来 这日午后,贾琮斜倚在邢夫人的贵妃椅上,懒洋洋的翻着一本账册。下面五六个小丫鬟忙得团团转,人手一只笔,一个账本。地上铺了两张大纸,几人都在上面写写画画。 邢夫人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着这幅场景。立时哭笑不得:“你这小滑头,叫你看账本,你倒是会偷懒。” 贾琮忙溜的从贵妃椅上溜下来,鞠躬请安,道:“太太辛苦了,赶紧里边请。立夏,快给太太倒茶,我前儿个新的碧螺春,叫太太先尝尝。” 邢夫人摆摆手,无奈道:“真是个小机灵鬼,知道拿好茶堵住我的嘴,光长心眼儿不长个子了。” 贾琮笑嘻嘻的,毫不在意,道:“什么事情都我做了,要下人干什么呢?左右她们都识字,分工合作,既省心省力,还不容易出错。” 贾琮早就打定主意,自己可以表现的聪慧有本事,但是一定要有缺点。没有缺点的人最容易引人忌惮,比如薛宝钗。所以贾琮从小给人一副,此子机灵聪慧,可惜甚是顽劣的印象。就连跟着邢夫人学一些旁门左道,也时不时的偷偷懒。 邢夫人或许是知道的,又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混过去了。贾赦呢,此时虽然因为贾母多年来的不公和打压,颇为心灰意冷。可是和原著不同是的,他现在有两个聪慧的儿子,和一个贤淑的继室。所以反而心宽,只一心顶着袭爵的大儿子的教养,和小儿子的品性,余下的一概不管。 因此贾琮这几年下来,倒是成了荣国一等一的富贵闲人。怎么个富贵闲人呢?贾琏对自己这个聪明可爱的弟弟甚是喜爱,一半真心,一半做给别人看,兄友弟恭很是和睦。时不时的就会淘一些新鲜玩意儿给弟弟把玩。相比贾宝玉那个一直在病榻上缠绵的哥哥,贾琮的小日子过得不知道多令人羡慕。而父母这边,贾赦三五日叫贾琮过去一次,不过检查一下功课。贾琮早慧,贾赦的要求也不怎么严格,这点子功课自然是难不倒他的。所以,每次都领了许多赏赐和夸奖的贾琮,以及每次都得老太太救场才能免于皮肉之苦的宝玉,两相对比,叫王夫人恨得牙根痒痒。 邢夫人心知有时候庶子的教养是最难的。庶子有出息了,有可能会影响到嫡子的威严。庶子若是表现平平,又容易传出主母不公的流言来。邢夫人因为一些不可知的原因,此生不能有子。而贾琏早已懂事,又有自己的正经外家,相对于自由养在邢夫人膝下的贾琮,邢夫人显然觉得贾琮更靠谱一些,因此她对贾琮颇为上心。 这不,贾琮不过稚龄,邢夫人就把自己陪嫁中,一个出息一般的小庄子给了贾琮,叫他练练手。当然,相对的,贾琏那里也有一份更大的,以示公允。 贾琮是什么人呐,天字一号会享受的懒人。拿到账册之后,小手一挥,那个谁谁,你去地头里打听打听这两年的收成怎么样。那个谁谁,你去集市上打听打听价格。剩下的,这两个人算这块账目,这两人算那里的。都分开了算,然后核对算得是否一样。最后各人递上来的账目都汇总到贾琮这里,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邢夫人虽看不惯贾琮这般偷懒,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做很有一套,省时省力。邢夫人见贾琮自有主意,也不多说,想想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林家送来的消息,你姑妈身子弱,那孩子情形也不大好,老太太正忧心呢。” 贾琮听了,心里感慨一声原著效应。 三年前江南传来消息,贾敏有孕。这事瞒得了别人,瞒不过邢夫人。林家为黛玉求的教养嬷嬷当初与王嬷嬷关系甚好,私下传来的消息是,贾敏被诊出再无身孕的可能。贾敏许是瞧邢夫人日子过得不错,便想了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和林如海商议了,将姨娘怀的儿子算到她头上,对外也只称是贾敏所出。毕竟养在嫡母身边是庶子,和正房太太所出的嫡子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就这样,在连贾母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贾敏“怀”有林家子嗣,十月怀胎,是个男孩儿。贾母这边自是欣喜异常,自己女儿嫁到林家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有个姐儿,如今又生了嫡子,正凑成一个“好”字,儿女双全。贾敏这边却是滋味难言。看着这个孩子,既是喜欢又是难过。喜欢的是这是自己的儿子了,林家有后了,难过的是,为什么这不是自己亲生。 在这般或喜或悲的情绪下,贾敏本就弱的身子,自然越发多病了。如今林家哥儿身子也不大好,贾敏更是卧在病榻数月。贾母忧心女儿情形,甚是焦虑,所以找来邢、王二位夫人商议。最后也没商议出来什么结果。 贾琮听了这些,心里不禁一乐。最近贾家日子太过悠闲,王夫人心情不错,总得给她找点事儿干才好。 次日,贾母处,众人请安后,贾母又提到林家的事情。 王夫人手里捏着佛珠,悠悠的转了起来,眼皮抬了一下,道:“老太太慈悲,依我看姑娘是个有福的,儿女双全,定会吉人自有天相。老太太不如多稍一些补品过去,表达一下慈悲之心,姑娘看了心里受用,说不定就好了呢。” 如今管着家仍旧是贾母,贾母毕竟年迈。渐渐有些吃力了。只是她瞧不上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大儿媳,更不放心野心颇大的二儿媳,仍是硬撑着自己理事。所以王夫人此时能很大方的用公中的东西卖人情。 贾母听了心里很是受用,心里很满意王夫人的识情识趣,反观邢夫人,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贾母立时不乐,道:“老大家的倒说说,你又是什么意思?” 邢夫人想了想,缓缓道:“今儿个哥儿向我抱怨,心疼姐姐要学的东西太多,比考状元还累。琴棋书画不说,还要学女红、针线、厨艺、管家,端的是十分辛苦。我想着,大概大姑娘在家也是这么教导侄女儿的吧。大姑娘带着哥儿已经是十分辛苦了,老太太不如替大姑娘分担些?” 贾母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敞亮了。老大家的就是这点好,虽然小家子气了一些,心底却好,也不总想着掐尖儿。这主意好,既能缓解女儿的辛劳,又能拉近贾林两家的距离。于是此次交锋结果,邢夫人略占上风。 贾母是怎么说服林家将独女送来教养的不得而知,再说王嬷嬷在王家的日子。 起先王子腾相请的时候,王嬷嬷并未应承,知道自己曾在荣国府大太太跟前当过差,理应避嫌。本来王子腾想着这般也就算了,万一是大太太派来的钉子怎么办。不过王家独女王熙凤是个有主意的。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除了薛家常年在金陵,来往并不频繁,其余几家都是十分亲密的。王熙凤自幼经常和贾珍、贾琏等人应承在贾母膝下,彼此之间哥哥妹妹的叫着。贾珍虽是宁国府袭爵之人,但是为人略有粗鄙。相对于贾琏这般翩翩少年郎,王熙凤显然对贾琏很有心思。因此,便想着先从贾琏母亲以前的嬷嬷那里,多了解些什么。 王嬷嬷起先不知其意,后来知道后,忙不迭的给邢夫人送了信儿。邢夫人心里想了想,又找贾琮商议,也是有考较的意思。 贾琮捏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仔仔细细的看过王嬷嬷的信后,笑道:“母亲想想,人说女为母则强。若是王家姑侄有了矛盾,王大人和王夫人,是会偏向二太太呢,还是自己的女儿?” 邢夫人一听这话,很是满意,又想着万一日后这个王熙凤进门,被二太太笼络过去可得不偿失。还得仔细谋划一番,便又详详细细的给王嬷嬷送去一封信。 其实贾琮心里还是有些小主意的。王熙凤虽然蠢了些,胆子也大。可是她是个爽利的性子,直来直往,心机并不深。若是再来一个更厉害的,自己这个受嫡母宠爱的庶子,岂不是有些危险?凤姐儿日后会做那些个蠢事,王夫人挑唆也有很大关系。自己早知道她的为人,正好能拿住这位亲嫂子的把柄。既能为自己下打算,又能挑拨二太太与娘家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6、第六章 权利 贾母心中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利益,其次是贾家的基业,再然后则是儿女了。当然,贾赦那个自幼就和先老太太一条心的白眼儿狼,在她眼里是个例外。所以在不触动自己和贾家的利益时,贾母是很乐意帮帮自己苦命的女儿的。 因此贾母在听了邢夫人的话后,第一时间下定决心,马上派人给林家送了信。林家收到信后,再给黛玉收拾东西,上下打点好,再依依不舍一段时日,前前后后估计也要有半年。贾琮内心极为忐忑期待,世外仙株的林妹妹啊,哦,现在该叫林姐姐了。 虽然贾琮和邢夫人出主意把林黛玉接到贾家来,想坑二房的成分很大,但是绝对不想林家嫡女受了委屈。因此一早向贾母求了差事,负责给林黛玉收拾住处。 此时贾敏活得好好的,林如海也是当朝二品大员,林家嫡女被接过来,用的是教养规矩的缘由,加之贾母此时也没有两个玉儿做亲的心思,因此对邢夫人的识情识趣很是满意。邢夫人呢,一方面是真心想补偿一下这个因为自己那点心思就千里迢迢离开父母的小女孩儿,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开王夫人最近的动作。 这日晚间,众人在贾母处用饭。席上只有贾母并三个女孩儿,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邢,王二夫人并李纨三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贾母便对邢夫人说:“你领着她们姊妹几个去吧,我再和老二家的说说话儿。”邢夫人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着姐妹几人去了。 邢夫人嘱咐好嬷嬷、奶妈子们,将探春、惜春送回房,自己领着迎春慢慢走,亲自送迎春回去。这日天色正好,邢夫人干脆也不坐轿子,只领着迎春慢慢的踱回去。跟着的丫鬟婆子都被命令远远的缀在后面,也听不见母女二人说什么。 邢夫人道:“今儿个你做的很好,那个荷包,宝玉想要,你便给他就是了。” 迎春点点头:“我知道的,母亲不必担心。” 邢夫人瞧着迎春的小身板儿,叹了口气,道:“不说你不是我亲生的,即便你是我生养的,老太太想把你养在身边,谁又能驳?老太太不想我站住脚跟,因此你和哥儿这么长时间仍是不能记在我名下。哥儿是男孩儿,日后最多自己搏个前程。你却不同,这庶女啊,日后日子难着呢。” 迎春性子软弱,能吃亏,却也不傻,点点头道:“母亲放心,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我如今吃的是小苦。等把她们的胃口养刁了,便轮到她们吃大苦了。” 前两年邢夫人一心扑在贾琮身上,迎春早就在邢夫人进门前就被贾母抱过去了,因此迎春和大房也算不上亲密。等贾琮逐渐懂事了,邢夫人教他一些杂学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女儿”。贾琮是个懂事的,仗着自己年纪小,不被人看在眼里,悄悄的往迎春处遛了几圈。发现迎春的日子并不好过,便回来和邢夫人说了。 邢夫人发现迎春被养成一副针戳不动的性子时,已经晚了。便顺势而为,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把自己陪房王善保家的孙女儿,一个牙尖齿利的小丫鬟,送到迎春处做一等。先保证迎春在大褶儿上不被亏待了,再叫她慢慢的养刁那起子人的胃口。 至于那起子人是谁,这就值得商榷了,许是奶娘丫鬟,许是宝玉王氏。不管是谁,总有算账的那一天。否则以迎春的性子,能救得了她一回两回,救不了十回八回。老太太瞧大房不顺眼,如果迎春总是出头的话,指不定又有什么花样儿呢。不如就这样吧,叫她们放下心来也是好的。 迎春自识字那天起,便是看的《黄老帛书》,主张的是清静无为。总想着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因此什么都不在意。邢夫人叫她吃亏,她便吃亏,也从不担心这个继母是否是在坑自己。这般行事,端的是叫瞧在眼里的邢夫人担心了许久。 第二日早间,众人去贾母处请安,刚进了里门,先被鸳鸯拦了下来。先说道:“老太太昨日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了,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就免了太太、姑娘们的请安,劳烦太太们多走一趟了。” 邢夫人听后,脸上稍显惊讶,道:“老太太现在可好些?请过太医了吗?” 鸳鸯回道:“不过是小毛病,并不曾请太医,老太太说稍歇一歇就好了。” 邢夫人还未说话,倒是王夫人点点头,抢道:“老太太最有见识,既然她老人家说无事,那定没有什么大碍。” 邢夫人扭头瞧了王夫人一眼,笑道:“老太太虽这么说,只是我们作为晚辈的,还是心有担忧。” 鸳鸯笑道:“老太太知道两位太太都是孝顺的,她说并不要二位太太侍疾,午饭在各自院子里用过了再来,老太太还是事情要吩咐。” 邢夫人这才点点头,道:“那就劳烦鸳鸯姑娘多费费心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定要差人告诉我一声。” 王夫人见邢夫人又抢了她的风头,不禁咬紧了牙根,只是脸上神色一直未变,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众人在外屋请过安,便都散了。 鸳鸯见众人走后,不屑的笑笑,转身进了里屋,回贾母的话去了。 贾母此时歪在床上,手里握着两枚老核桃,脚塌上坐着一个小丫鬟捶腿,面色红润,哪有一点病态? 贾母见鸳鸯进来,笑道:“怎样?我说的没错吧?” 鸳鸯笑道:“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要不是老太太说,我险些被蒙蔽过去。依我看,凭她二太太怎么蹦q,都逃不出老太太的手心儿去。” 贾母慢慢起身,道:“昨日她特意送到厨房去的甲鱼,说是庄子里出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儿,不过占了个野趣。即便这样,也没什么。只是她好巧不巧的,偏昨日给了宝玉两颗桃,好香的果子味儿。竟也太蠢了些,当真以为只有她一个聪明的吗。” 鸳鸯道:“其实啊,二太太也算是个有成算的,只是她不应该在老太太面前做这些小动作。老太太就像是那如来佛祖,任她孙猴子怎么逃,也飞不出您的手心儿去。” 贾母点点头,“你说的有理,若不是我早知道这桃子和甲鱼相克,万一真的误食了,这管家权利,岂不是真要全都被她夺了去?这样也好,反正也拿不出证据,咱们不如将计就计,等琏儿媳妇进门,我看她如何。” 鸳鸯瞧着贾母神色,又小心的奉承了一番,说了一通老太太明察秋毫的话。 再说这边,邢夫人回房后,贾琮连忙围过来。招呼丫鬟们端茶倒水,自己亲自撩着袖子要给邢夫人垂肩。 邢夫人乐不可支,笑道:“还真是个小孩子,一点都沉不住气。” 贾琮讨好的笑笑,道:“这不是我第一次自己出主意嘛,生怕有丝毫不妥当,坏了母亲的事。母亲快说说,她们上当了没有?” 邢夫人道:“那个二太太也不是个聪明的,听到老太太身子不适,竟然面不改色,一点吃惊担忧都没有,她以为鸳鸯是一般丫头吗。倒是鸳鸯那丫头,我看着挺伶俐的,虽然年纪小,行事却滴水不漏,说话也妥当。” 贾琮听邢夫人说了这么一通,心里急得抓耳挠腮,却不好再问。 邢夫人就喜欢逗弄贾琮,见他急成这样,才忍不住笑道:“好了,我告诉你,老太太吩咐,午后叫我和二太太再过去一趟。我看着,这事定是成了。鸳鸯的神色虽有些憔悴,眼下却并无乌青,老太太闹肚子不一定是真。可是她这般说了,便是怀疑二太太了,这管家的权利,定是要分一分了。” 贾琮听了,捂着嘴乐不可支。这事儿其实说起来不大,不过是引诱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了点馊主意。可是若要真的成功,里里外外的细节都得想全了,例如消息从哪儿透出去,怎么才能补引人怀疑,等等。否则稍微疏忽一点儿,说不定反倒把自己搭进去。贾琮第一次自己独立谋划,前前后后用了两个月,才谋划周全。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因此十分得意。 而下一步,等贾母将管家的事情松松手,王夫人定是迫不及待的扑上去,到时候贾琮想要再坑她,便更容易了。 7、第七章 求娶凤姐儿 邢夫人猜的没错,贾母午后招了两人过来,确实说的是管家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埋怨,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把这这点子权利不撒手,你们心里定是有怨的。今儿个趁我身子骨还硬朗,你们两个便把这点子事情都分了吧,省的我临老了还落不着好。”贾母这话说的诛心,这话要是落实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人不孝的罪名可就传出去了。 王夫人听这话,忙抢先道:“老太太这话可是冤枉媳妇了,我们日日来给老太太晨昏定请,不敢有一丝松懈。不过是管家的事情,媳妇是个嘴笨口拙的,哪里做的来这些事情,多亏了老太太为我们操心。” 邢夫人心里冷笑,自己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大太太,即便是填房,那也是袭爵大老爷的正妻。老太太要操心,也是替自己操心,有她二太太什么事呢。不过自己不急,等新媳妇进门,有她二太太好瞧的。等她真把自己侄女儿得罪惨了,没了王家支持,看她怎么收场。 贾母的目的自然不是要批评两个媳妇不孝,她只不过是敲打敲打两个人,不管这个荣国府到底是谁管家,你们都得听我的。所以王夫人看似孝顺,实则得意的语气,并没有令贾母满意。 邢夫人抿了抿嘴,一副惊惶无措的样子,立时跪倒在地,诺诺道:“老太太千万别说这话,倒叫媳妇不安了。媳妇就是问阎王爷借了胆子,也不敢有这番想法的。媳妇不比二太太,是世族大家出身,媳妇小门小户的见识浅,如何能撑得起大事。老太太慈悲为怀,愿意帮媳妇一把,我自有感激不尽的。” 谁说邢夫人是个口笨的,瞧瞧,同样的话同样的意思,王夫人说出来就是心有得意,邢夫人说出来,就是满腔的感激。 贾母见邢夫人态度好,识情识趣,心里受用。道:“大太太也不必这般,你家老爷是荣国府的当家人,这家理应由你来当。你身上也有诰命,谁敢小瞧了你去。” 邢夫人脸上一副被上司夸奖之后的惊喜,心里却在暗暗撇嘴,这老太太真是年老成精,夸句人还要一箭双雕。既太高了自己的地位,表示了对于自己恭敬态度的满意,又故意点出自己大太太的身份,为自己在王夫人哪儿拉仇恨值。生怕自己和王夫人站到一起去吗,还没放权呢,就想着制衡的问题了。 在王夫人拧紧手帕的怨气之下,贾母一副无心恋权的模样分了差事。月钱银子和府中采买,并各房侍候的人员安排,都交给了王夫人,邢夫人则负责大厨房和茶水洒扫,至于针线上的人和府中的工匠,这些小事情也都交给了邢夫人。 王夫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自己掌握着采买和银钱,油水最足的位置。邢夫人更是没意见了,这厨房和针线上的最是有用的,看起来背后没有主子,实则最好做手脚。相反,王夫人看似掌握了大权,实则对牌仍放在贾母那里,并未交下来。王夫人能动的也只是每月外头拨下来的银子,库中的东西仍然是贾母做主的。 邢夫人回到大房院子里头之后,照旧和贾琮分享了这些消息。 贾琮听了,小嘴一咧,道:“太好了,太太最伟大了,我正觉着书桌太小、椅子太硬、卧榻也不够软,还有上次送来的新衣裳料子也不好,丫鬟绣的荷包花样也一般......” 贾琮还未数落完,就听一声呵斥,“小小年纪只知道享受,挑三拣四,不知上进,真应该把你扔到军营里头去,看你还挑不挑!” 两人抬头一看,贾赦正站在门口,横眉冷目,一脸怒气。丫鬟们站在贾赦身后脸色焦急,不敢出声。 贾琮嘻嘻一笑,腆着脸毫不在意贾赦的怒斥,迈着肉呼呼的小身板儿,飞奔两步扑向贾赦,“老爷终于回来啦,我都想你了。” 吓得贾赦连忙弯腰接住,呵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摔倒了怎么办!” 贾琮笑笑,道:“这不是在老爷太太面前嘛,在外人面前,小爷我可是很有风范的。”说完这话,溜的从贾赦身上蹿下来,迈了两个小方步,弯腰拱手,一脸恭敬道:“儿子给老爷请安了。” 一番连说带演,看的贾赦哭笑不得,也不计较贾琮在他面前自称“小爷”的事儿。邢夫人此时出声,劝道:“好了好了,老爷累了一天了才回来,先喝口茶歇歇才是要紧的。”说完就将贾赦让进里屋。 此时就听门外有丫鬟招呼,“琏二爷来了,老爷、太太、三爷都在呢。” 邢夫人听见,连忙道:“是琏儿吗?叫他进来。” 早有小丫鬟撩起帘子将贾琏请进来。贾琏进来后,先给老爷、太太请过安,还未立稳,眼前一花,一个人肉小炮弹就砸在身上,“哥哥、哥哥,我们有软软的床和椅子了,你高不高兴?” 贾琏弯腰抱起拽着自己衣角撒娇的庶弟,心里一软,嘴角不禁上扬,笑道:“弟弟想要软软的床和椅子,可以和我说啊,你可是睡得不安稳了?” 贾琮小嘴一咧,“哪里有,太太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呢,只是上次老爷说哥哥总是看书,身子骨都僵了,叫哥哥注意休息。我就想啊,是不是椅子太硬了,换个软些的,哥哥不就舒服了嘛?” 一句话说的贾赦、贾琏父子二人心里都舒坦,既是告诉贾琏父亲对他的关心,也点出了自己关心哥哥。其实这事本就有,只不过贾赦当时说的话不这么好听罢了,贾赦当时是嫌弃贾琏总是窝在屋子里,身子骨都僵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由此可见,贾琮在大房几人中间,就是一润滑剂,能起到促进感情的作用。 又过了半个月,贾赦、邢夫人、贾琏、贾琮、迎春几人,都享受到了,邢夫人出银子,贾琮出创意,宫中出工匠,进而新造的家具。叫王夫人看的好一阵子眼红,不过大房是自己出的钱,而她舍不得这个银钱,因此王夫人除了说两句酸话,也无可奈何。 这日,王家嫡女十三岁生日,请了京城几户经常往来的人家热闹热闹。贾母因道是二太太的娘家,特意许二太太回娘家看看。为了王夫人脸上有光,一家人也都跟着去热闹热闹。明明是贾母想去,却非要说是给王夫人的恩典,怎能不叫王夫人郁闷。 贾母带着邢王两位夫人去的王家,迎春等人年纪还小,并未跟去。倒是贾琏、贾琮、贾宝玉一并去了。除了贾琏拜见过王家老太太、太太后,便去前院同王子腾等男眷一处,贾琮和宝玉年纪尚小,不足七岁,便跟着贾母在女眷当中坐了。 王老太太对贾母道:“刚刚见你家琏儿,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瞧着就喜欢。” 贾母笑笑,道:“哪里禁得住你夸,不过是胡混罢了,左右他是要袭爵的,因此他老子并不很管他。咱们这样的人家,想要什么没有,何至于还要整日拘着。倒是他自己要强,读了几本书,也识一些字,还求他老子找了师傅学了些骑射功夫。” 王老太太道:“这样很好,不求他封侯拜相,只要品格儿好。琏儿可曾定亲没有?” 贾母道:“不还曾,先前他年纪还小,也未留意。” 一时,王熙凤这个做生日的正主来了。观其貌,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艮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 贾母直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只瞧这孩子俊,比画儿上还好,人品又没得挑,可是难得。”说这,将自己手腕上老坑玉的镯子褪了下来,顺手带在了凤姐儿的手上,道:“一晃凤哥儿都这么大了,是大姑娘了。这是我姑娘时候带的,样式虽旧了点,却也是好东西,送给你做生日。” 凤姐儿不亏是凤辣子,落落大方的朗声道:“我年纪小,辈分轻,如何受得起这个。老太太要是瞧我还看的上眼,随便赏几个果子吃也就是我的福气了。” 贾母听了十分开心,道:“我就喜欢你这爽利劲儿,好孩子,听我的,给你你就拿着,这算什么,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邢夫人听贾母这意思,便知道她是真的相中凤姐儿了,便与王子腾继室王夫人细问凤哥儿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 王子腾夫人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贾琏求配。心中自然遂意,有意卖个好儿,两人言语处自然十分合得来。 一旁的缮国公诰命见此,对贾母和王老太太说,“老姐姐们都这么喜欢人家的孩子,要我说,不如求了去,我正要作个媒呢,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准没错儿。” 8、第八章 贾琏大婚 这个时候的嫁娶其实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从说媒、提亲、下聘、订亲、迎亲一通算下来,折腾个两三年很是寻常。 贾琏和王熙凤年纪都不算大,两三年也等的起,可是王家老太太却等不起了。老太太年纪和贾母一般,身子骨却远远赶不上贾母的。太医的意思是,也就这一两年了。万一在凤姐儿备嫁的这段时间去了,凤姐儿又要守孝,恐怕耽误花龄。虽然贾琏一副好好先生的姿态,表示无所谓,但是王老太太还是想着临走前能看见唯一的孙女儿披上嫁衣。 因此两家商议,一切从简,先完成婚事,待凤姐儿及笄之后两人再圆房也不迟。 本来这般算来凤姐儿有些受委屈了,但是因是王家想要尽快完婚,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倒是邢夫人妥当些,特意时不时的差人给凤姐儿送点新鲜的瓜果,以示自己对这个儿媳的满意。 本来凤姐儿是瞧不上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婆婆的,但是王嬷嬷在教导她规矩教养的时候,总是那邢夫人为例子,讲讲邢夫人的“事迹”,倒弄得凤姐儿不敢轻视。邢夫人想着,大房那点事儿定是不够填饱王熙凤的胃口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这日,邢夫人从嫁妆里拿出一套上好的头面,差她身边比较体面的孙嬷嬷和李嬷嬷送到王家。两人先去拜见了王子腾的夫人,王夫人对此事并不十分在意,虚留了二人两盏茶,便叫人带她们到王熙凤处。 凤姐儿见两人来了,一口笑声好似银铃,“哎呦呦,多大点子事情,叫小丫头们跑跑腿也就是了,竟然劳烦两位嬷嬷亲自来,这可是折煞我了。”一边说着,手底下也不闲着,挥着帕子叫人上茶,清声道:“知道你们在太太那儿定然用了好东西了,我比不得太太,你们也别嫌弃。这是父亲上半年给我的六安茶,进上的东西,嬷嬷们也尝尝。” 孙嬷嬷起身行了半礼,笑道:“哥儿还是这么爽利的性子,我们又是什么身份的人,不过给太太跑跑腿罢了。哥儿快别忙和了,我们坐坐便走,还要去给太太回话呢。” 一早有小丫鬟将金头面递给凤姐儿,每件首饰上均镶嵌有玲珑剔透的红宝石、蓝宝石、绿松石、水晶石、猫睛石,显雍容华贵。这套金头面是当初邢夫人还未入门的时候,贾赦差人置办的,为了面子上好看,对外只说是邢夫人的嫁妆。凤姐儿不知情,只觉得邢夫人家底并不像王夫人传回来的那般一穷二白,定是姑妈有所隐瞒。 凤姐儿见此,不敢松懈,笑道:“你家太太可真是客气,这么贵重的好东西,我如何配得上。罢了,既是长辈的一番心意,我也不好推辞。我这儿有一副抹额,无事时绣的,是我的一点心思,你们一并带回去吧。” 而另一个嬷嬷,李嬷嬷今天则是带了任务来的,只仔仔细细打量凤姐儿言行性格。李嬷嬷便是贾琮的奶娘,只是贾琮素来与邢夫人亲近,用不着奶娘,过了两岁后也不大吃奶了。因此邢夫人便把她放在身边做个传话的,邢夫人只想着这李嬷嬷原本就是她的人,不过奶了哥儿几天罢了,因此也放心。 只是她却不晓得,贾琮是个穿来的,有自己的小心思,早就时不时的提点一下李嬷嬷,又曾云“日后要奶兄做伴读等语”。再加上李嬷嬷眼看着这么点儿的小娃儿,吃她的奶一点一点长大,心早就软了下来。因此这个李嬷嬷,倒不如说是贾琮的人了。 李嬷嬷这番心思暗暗藏在心里,只笑着瞧孙嬷嬷和凤姐儿应承,就听孙嬷嬷道:“我们太太还说了,王家家教自来都是好的,她十分放心,又听闻哥儿在闺中便是充当男儿教养的,十分能干。因此等哥儿过门了,公中管家的差事便都交给你,太太好安心享福了。” 凤姐儿虽是个辣子,乍然听到“过门”二字,还是羞红了脸,只低头不言语。 孙嬷嬷见王熙凤借害羞避开推辞等语,便知道她意在权利了,心中有数。又虚应付了几句之后两人便起身告辞了。 而贾琏和凤姐儿的婚事,因是贾家这一辈头一个嫡孙的大婚,贾母显得十分重视。王夫人也希望自己亲侄女儿嫁进来之后,有个臂膀,也不曾拖后腿。贾家众人难得的齐心协力。 缮国公诰命石老太太比贾母年纪小些,为人爽朗,乐意为贾琏做媒,自是十分难得。石老太君提亲后,王家同意议婚。贾赦亲自跑到猎场捉了活雁,去王家为儿子求婚。 两家人象征性的走过仪式后,又是石老太君派人问了凤姐儿的芳名和生辰八字,八字正合。贾家便将聘礼送到王家,这份聘礼可不薄,如今贾家还未衰落,贾琏又是嫡子嫡孙,一台一台的聘礼往外搬,看的王夫人直眼热。 王家收到聘礼后心里十分受用,觉得凤姐儿确实找了好归宿,这边凤姐儿紧赶慢赶,赶出一套贾琏的衣帽鞋袜来,作为回礼送到贾家。贾母瞧着凤姐儿的针脚,虽然有些手硬,却也能看出是下过大工夫请过名师的,只不过大家子姊妹,平日里针线动的少罢了。对凤姐儿的评价又往上提了一个等次。 这番仪式原本是要花大半年功夫的,但是因着两家赶时间,不过两个月,便完了。双方都不想太过简陋,因此都在正是大婚的时候下足了功夫。 王子腾就这一个女儿,有意叫她风风光光的出嫁,而其继室为了避免外人说她不慈不贤,也是在凤姐儿嫁妆上下足了功夫。因此到了凤姐儿嫁妆抬到贾家的那一天,唱妆的人可是辛苦坏了,长长一溜儿嫁妆单子,从头念到尾,喊得嗓子冒烟儿。贾琮身边的小厮小酥酪混在人群中,也累个半死,无它,唱妆的人在上面念,他悄悄的在底下记。 不是贾琮惦记着王熙凤这点东西,实在是他知道王夫人的为人,留个后手以防外一。小酥酪原本是大管家林之孝的远房侄儿,自幼父母双亡,跟着林之孝过活。林之孝也是个心善的,还给他请了算命先生教他识几个字。小酥酪比贾琮长五岁,被贾琮偶然知道后,向贾赦开口要来做了小厮。 小酥酪这个吃货般的名字,是贾琮这个大吃货起的,他本来想叫小花卷儿的,不过被邢夫人暴力镇压,无奈之下改了一个好不了多少的小酥酪。 再听这边唱妆的,仰头高唱:“酱色缎貂皮袍二件、青缎天马皮袍一件、酱色缎灰鼠皮袍一件、酱色羊皮袍一件、象牙木梳十匣、黄杨木梳二十匣、篦子十二匣、大抿二十匣......”小酥酪一手拿着算命先生用的小毫,一手握着易经,勾勾画画,外行人是看不懂的,只有算卦问卜的才知道这些字符是什么意思。 贾琮对于小酥酪这个间谍一般的技术,十分满意,一时高兴,在小酥酪哭笑不得的表情中,小手一挥,又赏了他两碟子酥酪。 到了大婚这一天,王家秉承以一贯热闹的风格,锣鼓、唢呐、舞狮一个不缺。王熙凤由兄长王仁背出来,送上轿子。 花轿一路抬到荣国府正门,贾琏也享受了一次跨马游街的情境。说实话,贾琏长的确实不错,风流潇洒,要不是在大婚,肯定会有大姑娘小媳妇掷果盈车呢。 到了正门,花轿过炭火盆,贾琏拉弓朝轿门射出三支红箭,王熙凤才在官媒的扶持下,下了轿子。跨国马鞍,贾琏用秤杆挑开凤姐儿头上的喜帕,瞬间惊艳全场。凤姐儿本就是天人之姿,如今在大红的凤冠霞帔下,显得更加动人。 新人拜过堂后,贾琮就拉着贾环准备去闹洞房。贾环是赵姨娘养大的,别的没学会,偷奸耍滑样样行。两个人合作的十分默契,顺利的摆脱了一众丫鬟婆子,钻到了凤姐儿的新房里。两人四处看了半天,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四只小眼睛转了几圈儿,都瞄准了床底下,端着两碟点心,溜的钻了进去。 贾琮、贾环本想等着贾琏和凤姐儿喝完合卺酒再跑出来吓他们一下,谁知道凤姐儿是个眼尖的,不知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一眼就瞧出床底有人。她也不坐下,只笑道:“呦,谁家的小猴儿,怎么钻我屋子里来了?”见床底下的人还没动静,笑道:“你只管藏着,等二爷来了,自有人收拾你。” 贾琮心眼儿总归是多一点的,见凤姐儿如此,扬了扬眉毛,冲贾环挤挤眼睛,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贾环哎呦一声爬了出来,头发都乱了。 凤姐儿新婚,并不忌讳这事,有人闹洞房,反而觉得喜庆。拉过贾环笑道:“瞧瞧这小脸儿,可是个可人疼的。”转身问小丫鬟道:“这是哪家的孩子?” 小丫鬟道:“是二房的环哥儿。” 凤姐儿心里有些失望,却也不愿意扫兴,拉了贾环到梳妆台前,道:“快叫丫头你给梳梳头,摸样儿挺俊的,就是淘气了些。不过男孩子淘气些才好呢,可人疼。” 贾环笑嘻嘻的,也不说话,待贾琏回来后,一瞧这情境,笑道:“这可是稀奇事,我还以为会是三弟呢,怎么他没来闹?” 贾环笑道:“他害怕琏二哥事后找他算账,不敢来,只我自己来了。” 贾琏听这话,心中也未怀疑,转身背对着床铺,拿了几个果子和一个荷包,递给贾环,道:“好了好了,你也玩的差不多了,该回去陪你姨娘了。”贾环眼睛一溜,笑道:“好嘞,不打扰哥哥和嫂嫂洞房。” 贾琏看见贾环的神色,心中不妙,还未待反应,后面冲过来一个人肉小炮弹。贾琮奋力一撞,将贾琏装到凤姐儿身上,两人扑做一团。 贾环、贾琮见目的达到,一人抓了一把果子,手拉着手一溜烟的大笑着跑了出去。独留贾琏、凤姐儿两人红脸相对。 9、第九章 入学起名 次日一早,贾琏带着凤姐儿去给贾赦、邢夫人请安敬茶。 因着贾琏大婚,为了喜庆,迎春也暂时回到大房住一段时间。大房这边一直还留有迎春的屋子,只是不大住人。因此这日清晨,等贾琏领着王熙凤来给长辈敬茶的时候,大房的人都齐全了。 贾琮捧着一杯杏仁儿茶,笑眯眯的看着凤辣子满脸娇羞,虽然明知道两个人还没有远房,但是还是明显感觉气质发生了改变啊。 凤姐儿的规矩没的挑,一丝不苟的给公婆敬了茶。贾赦和邢夫人现阶段对这个儿媳也很满意,也并未为难新妇。迎春和贾琮也笑眯眯的收下了新嫂子的红包,大房气氛一片和谐。 倒是二房这边情况有些不妙。 昨日凤姐儿大婚,按照情理来说,这个日子贾政本应该给王家一些面子,往王夫人房里去。可谁曾想半路遇见了贾环。贾环一手紧握着荷包,一手捧着两块点心,并未注意到贾政,只贼眉鼠眼的往赵姨娘房里跑。 贾政眉头一拧,自己的儿子怎么能这般猥琐,因此抬脚就追了上去,准备好一通教训。结果刚走到赵姨娘门前,就听见贾环满是兴奋的语气,“姨娘、姨娘,你还没吃饱呢吧,刚刚我和三哥去瞧热闹,新嫂子给我两块点心呢。”贾政心中疑惑,赵姨娘怎么会饿肚子?便未出声,继续往下听。 屋内的贾环朝着门口努努嘴,赵姨娘心领神会,回道:“我的环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姨娘了。好孩子,我不饿,你快吃吧。太太一直拘着你听经书,你都快大半个月除了青菜豆腐,没见过别的吃食了。” 贾环哽咽道:“我不吃,三哥对我很好,总分给我点心吃呢。太太总是只剩一点点剩菜给姨娘,姨娘也好久没填饱肚子了。” 赵姨娘许是太过感动,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娘俩儿搂着一处,抱头痛哭。贾政在门外听到此处,心中大怒,起身就往王夫人处去了。 其实事情也没赵姨娘和贾环说的那么严重。贾环和贾琮同岁,相差三个月。贾宝玉恰巧也是同年,不过比贾琮大了半年。也幸亏如此,王夫人那时一心扑在小儿子身上,贾琮、贾环才幸而顺利出生。再瞧瞧二房其他或滑胎或夭折的孩子,以及大房那个消失的不明不白的大爷。不管这中间都有谁下了手,贾环和贾琮都实属幸运。 只是如今二人都已经长大,尤其是贾环,赵姨娘的手腕心计也不少,因此王夫人不敢在明处下手了。最近贾母动了想要给贾宝玉请先生启蒙的念头,王夫人也知这是好事情,心中想着不愿意叫同岁的贾环也跟着沾光。便日日拘了他在小佛堂里听识字的丫鬟读经书。诵经是一件虔诚的事情,因此贾环许久未沾肉腥了,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如何受得了这个。 而赵姨娘的事情更加简单,正室用膳的时候,叫妾侍或是儿媳在一旁伺候是理所应当的。待太太用过饭后,侧室和媳妇们,就这剩下的吃些便是了。有些条件好的,例如王夫人侍候贾母的时候,只是走个样子,等回到自己院子里,再另叫人做些吃便是了。 赵姨娘本来只是丫鬟,因着贾母赏赐,所以才提上来做了通房丫头。又有了生下贾环的功劳,才做了姨娘。哪儿来的银子再置办吃食?每日只捡着王夫人剩下的。大户人家讲究排场,像王夫人一个人用饭的时候,也要八个大菜,她不过每样只动一点。因此剩菜也没差什么,比富裕人家的伙食都好。 可是王夫人瞧赵姨娘不顺眼,有意刁难,经常在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将这道菜赏给这个丫鬟,那道菜赏给那个婆子。轮到赵姨娘这儿,也就仅能裹腹了。 本来这些都不算大事,就算贾政知道了也不一定在意。大户人家的正妻和小妾之间的那点事儿,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贾环今晚这招儿用的妙,首先是二房的庶子姨娘,需要大房的庶子接济才能吃饱,两相对比,是的贾政脸上无光。接着母子俩抱头痛哭,又显得母子情深,十分叫人感动。 贾政一怒之下也未细想,抬脚就冲向王夫人房中。王夫人本来打扮好,准备和贾政好好沟通一下感情的,没想到贾政一进门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指责。为妻不贤、为母不慈,好大的帽子就扣在了王夫人头上。 赵姨娘和贾环这边见贾政走了,将点心分了,荷包收好,两人又洗漱收拾了一番。随后贾环老老实实的跑到西北角自己的小屋子里歇了,赵姨娘则打扮一番,扑点□□,显得柔弱可人,坐等贾政上门。果然不叫人失望,贾政这晚又歇在了赵姨娘房里。而王夫人房中,则是彻夜无眠。 再说贾琏和凤姐儿这边,两人新婚燕尔,又是两小无猜长大的,感情十分要好。因此新婚头几个月小日子过的不错,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凤姐儿又是个好强的,知道督促贾琏学一些正经的差事。贾琏也想在凤姐儿面前树立起大男子汉的气概来,骑射功夫练得更加勤快。叫外人瞧了,直夸贾琏娶到了贤妻。 邢夫人知道自己的出身就决定了为贾母所不喜,大房想要彻底压倒二房,希望就在王熙凤身上了。因此对凤姐儿是没的说,王嬷嬷则又随着凤姐儿陪嫁回了贾家,两人里应外合,时时提点凤姐儿。使得王熙凤在短短几个月内,在贾家站稳了脚跟,里里外外的丫环仆人,无一敢小瞧。 这日午后,贾赦休沐在家。贾琮闲的无趣,拉着贾琏和凤姐儿藏酒,说是要留着自己长大了再喝。贾琏自来宠爱这个弟弟,凤姐儿也喜欢贾琮的活泼劲儿,自然无不可的。三人在邢夫人后院的桂花树下埋了五坛子糯米酿的酒,贾琮心中十分得意,再过十年,自己就有陈年好酒了。只是可怜的小贾琮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这埋在桂花下的糯米酒,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女儿红。 邢夫人和贾赦坐在窗边说话,正瞧着贾琮一脸得意的表情蹦q回房。邢夫人道:“一晃儿哥儿都快六岁了,也该正经读书启蒙了,老爷瞧着是不是给哥儿找个师傅?” 贾赦听了,点点头,道:“家学里是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哥儿可不能送到那儿去。不过他如今还只是庶子,单独为他请师傅太过打眼,叫二房的环儿怎么办呢?不如先叫哥儿去家学呆几日,不求学好,只求别学坏。我这边抓紧给他找个老师,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叫他出来就是了。” 邢夫人点点头,道:“哥儿读书后该正经起个学名了,老爷可有好名字了?” 贾赦伸手拉着邢夫人,道:“咱们成亲那日,我便想了一个名字,本来想给咱们的嫡子。可惜是我没本事,叫你受了委屈。这几年我看下来,哥儿是个好的,知恩图报,和你也要好。不如就把这个名字给他吧。” 邢夫人一听这话,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早已说不出声音来,只是不住的点头。 贾琮的入学仪式平淡无奇,贾母和二房那里都没当回事,就大房在一起正式的聚了一回。贾赦亲自取了“贾琮”这一学名,日后便不再只哥儿哥儿的叫了,命众人都改口叫三爷。不过这也意味着一件事,待到过年时,开了祠堂,贾赦便要正式将“贾琮”二字计入族谱,而此时记得是嫡是庶,日后便不好改了。为了将贾琮计入邢夫人膝下,邢夫人和贾琮的动作,又加快了些。 贾琮正式入学后,便要搬出邢夫人院子了。按理来说,大家子的公子都是如此,入学后都有有自己的院子,离开母亲,年纪小不懂事的,一般都由奶娘带着。贾宝玉有贾母和王夫人溺爱,不顾礼数,仍拘在内院,长与妇人之手。贾琮却不能如此。 因为没能入住荣禧堂,因此当初贾母划分地盘的时候,大房的面积可不小。贾琮想着日后溜出去也方便,便特意求了靠近街边的一块地。邢夫人命人精细的建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三明两暗五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前一进近十间下人房。院内假山、小湖、盆景、绿树、四季鲜花,鹅卵石、大青石铺的路,景色也不错。屋子里的摆设也是样样都是好的,十分令人满意。 院子秋日里完工,贾琮立时就搬了进去,同时也正式入家学启蒙。 而此时,邢夫人却不幸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 10、第十章 苦肉计 贾琮在贾家看似并不得宠,但是在大房众人眼中,却是个宝贝疙瘩。因此贾琮的院子,被收拾极为妥当。贾琮一时高兴,还起了个名,叫“优哉阁”,取义自《诗经·小雅·采菽》中的“优哉游哉,亦是戾矣。” 秋日正是凉爽的季节,贾琮已经入学几日了,此时刚刚下学,正倚在亭子里,捧着一卷论语,摇头晃脑的念着。 邢夫人病了好几日了,大夫说只叫静养,因此贾琏、贾琮等人每日只在门外请个安,没有邢夫人的吩咐,不敢擅入。说起来,贾琮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邢夫人了。 此时,凤姐儿正在贾母跟前奉承着。凤姐儿性子开朗,很会说笑,逗得贾母十分开怀。正说笑着,凤姐儿身边的大丫鬟平儿进来回话,说王家来人了。贾母忙道:“你赶快回去瞧瞧,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凤姐儿见此,也不客气,行了一礼,忙起身告退,带着平儿等人回到大房。 进了自己的屋子,凤姐儿脸上焦急的神色才夸下来,扬眉笑道:“我演的怎么样?老太太可是信了?” 平儿抿嘴一乐,“你快歇歇吧,当心真露馅儿了。” 此时屋里除了凤姐儿、平儿,还有一人,见此忙躬身请安,“给小姐请安了。” 凤姐儿道:“姐姐快起来,我前儿个传回去的话,父亲考虑的如何了?” 来人道:“老爷仔细想了几日,觉得此事可为,特意去求了老太太,老太太也觉得能帮一把也是好的。” 凤姐儿与来人又聊了一会儿,将来人送走后,起身去了邢夫人处。凤姐儿也没能进屋,不过是将事情与王嬷嬷说了一声,叫王嬷嬷替她禀告。王嬷嬷出来后,道:“太太说这是好事,叫二奶奶自己做主就是了。” 凤姐儿笑道:“那好,一会儿回了老太太和二爷,咱们明日就走。”说完,又马不停蹄的赶到贾母院子。 鸳鸯见凤姐儿一脸喜气赶了过来,忙道,“二奶奶万福,刚刚老太太还念叨呢,瞧二奶奶的样子,怕是有喜事了。” 凤姐儿笑道:“可不是喜事嘛,我去给老太太请安,省的老祖宗担心。” 贾母在屋里笑道:“是凤哥儿吧,我在里面就听见你笑声了。” 凤姐儿忙掀起帘子进了里屋,笑道:“正要跟老太太说呢,刚刚我娘家来人,相国寺的参岑法师回京了。我哥哥特意求的法师,阖家上下都要去寺里祈福呢。” 贾母听了,喜道:“这可是好事,你年纪小不知道,我还得当初参岑法师讲经呢,万巷人空。” 凤姐儿笑道:“正是呢,我往日也听过法师的名号,如今法师点了头,能去斋戒几日,可是天大的福气。” 次日,贾琏跟着凤姐儿回了王家,连着王嬷嬷也去了。几人同王家人一起,都去相国寺吃斋。因着邢夫人身子不爽,凤姐儿又不在家,大房无人主事。贾母发了话,叫二太太帮衬着些。 大房内。贾赦听了这话,疑道:“即便大房无人主事,也该老太太帮忙瞧瞧才对,怎轮到婶子管大伯房里的事了。” 邢夫人抿嘴笑道:“老太太武将出身,几十年了习气还未改,你瞧着宝玉的样子就知道了。等老太太想到礼法,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 贾赦道:“不管她如何,左右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前几日和东府珍儿商议好了,去他那儿吃酒。我们叫几个戏子,是要大醉三日的。等琏儿和他媳妇回来,正巧也要三日呢。” 邢夫人笑道:“戏子,我听说珍儿养了好几个戏子呢。老爷怕不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去见识见识吧。” 贾赦笑道:“夫人这是吃醋了?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守身如玉’。”随后两个人之间有些什么小情趣,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果然如贾赦和邢夫人所讲的,主事的人都走了,独留一个身子不好的邢夫人,和独居在优哉阁的贾琮。 王夫人见大房内部空虚,好不得意,又见邢夫人几日不见那个宝贝庶子,觉得定是得了什么重病。二太太一大早得意洋洋的带着春兰p夏荷p秋菊p冬梅四人来到大房。贾赦的屋子她不好进,邢夫人在自己院子里养病。因此,王夫人借着瞧瞧下人有没有偷懒的名头,去贾琏、凤姐儿的院子里转了转。 凤姐儿带了平儿、安儿回了王家,房里留了喜儿、乐儿看家。二人正凑在一起做针线呢,见王夫人进来,忙起身相迎。“二太太来了,快屋里坐,我们这就给您上茶。” 王夫人左右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皱眉道:“不必了,我不过是来瞧瞧。不要看着你们二奶奶不在家,就想着偷懒耍滑。我这几日会经常派人来瞧瞧,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赶紧来报给我,知道吗?” 二人忙点头称是。 王夫人在凤姐儿屋子里转了一圈,这儿摸摸,那儿看看,方才满意的走了。喜儿、乐儿忙将王夫人摸过的东西一一记下来,也不敢动,仍摆在那里,以防王夫人再来。 至于贾琮那儿,王夫人估计错误。推己及人,觉得不过是个庶子,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并未理睬。 到了晚间,因为贾赦、贾琏都不在,贾琮只在自己院子里用的晚膳。大厨房的婆子们来了三五个,拎着一个个食盒送来吃食。不过是四菜一汤,还不如老太太、太太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的例呢。贾琮虽不是那种挑吃挑喝的人,但是好不容易抓住了王夫人的把柄,怎舍得放过? 贾琮挥挥手,对小酥酪几人道:“这些菜你们几个分了,瞧瞧吃完再出去,也不要张扬。小酥酪,你悄悄告诉林大管家,给我弄点护胃的浓汤来,不要惊动别人,小心送进来。”王夫人比想象中还要蠢一些,贾琮想到此处不禁勾起了嘴角。用了林之孝送来的汤,早早的歇了。 次日,贾琮连早膳也未用,便带着两个小厮小酥酪、小糯米,和一个伴读,也就是李嬷嬷的儿子,贾琮的奶兄何康,一行四人去了家学读书。 大厨房里见贾琮这边毫无声响,自然更加嚣张。一连三日,贾琮只靠着林之孝瞧瞧送来的汤过活。连家学里的午饭,也因为大厨房没人送来,导致没有贾琮的那一份。贾琮硬生生的挺了三天。 值到第四日上午,贾赦和贾珍酒足饭饱,相约来家学看看贾氏子弟的学问。 贾珍是族长,话语权颇高,他一时抽风,要来家学视察一番,谁也没的说。只是一进门,贾珍这个大纨绔,就被一群小纨绔吓到了。此时贾代儒不在,是他孙子贾瑞。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平日里也不大正经,他说的话自然也没人听,更何况他是个不管的。 此时屋子里一群小子们,你来我往的聊得正欢,说到起兴处,还互相丢几个纸团儿。贾珍一进门,正被一个纸团砸中,立时大怒。 贾珍说的好听一些,是族长,说的直白一些,是这群贾家旁系子弟的衣食父母。所以众人见贾珍大怒,都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听训。 贾琮的晕倒没有任何征兆,本来一脸无辜的望着贾珍吐沫横飞呢,谁成想下一刻两眼一翻,就晕厥过去了。倒是他旁边的伴读何康,吓得直哆嗦,忙接住贾琮,大喊“三爷、三爷,你怎么了,三爷?” 贾赦见自己儿子晕过去了,忙冲上前一把将他抱起来。得了,这下子贾琮成了众人的救星,贾珍跟着贾赦快马加鞭的赶回荣国府,哪儿还记得训他们啊。 几人回到荣国府,给邢夫人诊脉的大夫还未走呢,正说到:“夫人身子已无大碍了。”就见贾赦风风火火的抱着贾琮冲进来。 11、第十一章 连砸带骂 上次说到倒霉的大夫,刚隔着帘子为邢夫人诊好脉,就被抱着贾琮冲进来的贾赦吓了一跳。 贾赦瞧见大夫还未走,忙道:“正好,大夫,你快瞧瞧我儿子怎么了。” 大夫一看,了不得,是荣国府袭爵的大老爷,忙指挥着将贾琮平放在邢夫人外间的床上。把了脉,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气血两虚。这病听起来挺大,不过在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很容易就养回来了。邢夫人因着男女大防,只躲在里间听着。本来面色苍白,一听这话,更是摇摇欲坠,哭道:“我可怜的琮儿啊,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生病的。不过是这么几天,怎么就沦落到气血两虚的地步了呢!” 贾赦在外面一听这话,怒不可遏,劈手将一旁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摔在门口。而此时,因着规矩未能入内,只在门外等着贾珍,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忙招呼小丫鬟道:“你快进去瞧瞧你们老爷,到底如何了,里面怎么还摔起家伙事儿来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夫开了几个食补方子,贾赦起身相送。 贾珍见贾赦出来,道:“叔叔可算出来了,到底如何了?”贾珍也害怕啊,这年头小孩子都娇贵,讲个鬼故事都能吓出魂儿来,别是被他刚刚在学堂发脾气时吓晕的,那可就糟了。 贾赦怒道:“珍哥儿正好在这儿,你也别急着回去了,和我一起好好查查这群目无尊卑的兔崽子!我不过才去你府上住了三日,小儿子就气血两虚到晕倒了!如今还未醒呢!” 贾珍一听这话,没自己多大干系,忙道:“竟然这样,叔叔放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定是义不容辞。” 因着邢夫人和贾琮都是病人,为了不影响二人休息,贾赦、贾珍特意远远的避开了邢夫人院子,在大房正厅审问下人。 远远望去十分壮观,贾赦院子的、邢夫人院子的、贾琏凤姐儿院子的、贾琮院子的,就连贾赦那群姨娘小妾院子的下人,也都一个不差的到齐了。幸亏这厅前的空地够大,要不然这一百来号人,还站不下呢。 贾赦请贾珍做了上位,道:“今儿个族长在这儿做个见证,我要好好的清理一下门户了。我堂堂国公府的一品将军,竟然叫自己的儿子被一群狗奴才这么怠慢!林管家,你去带人拿着我帖子,到步军统领衙门去,请值班的大人多派几名侍卫来。今天查出来有偷奸耍滑的,一律全家发卖到黑煤窑子里去,若是有作奸犯科的,就交官办,扒了他们的皮!” 林之孝带着人赶忙去了步军统领衙门,底下的奴才下人们,听了这话,都不禁腿脚发软。大老爷贾赦发起怒来,连琏二爷都挨过板子,他们这群下人,更不会留情了。 果然,接下来的审讯十分精彩。步军衙门的侍卫都是专业水准,都没怎么用刑,贾家那些欺软怕硬、跟红顶白的下人们,就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邢夫人父母去世后,邢家上下就是她做主打理的,王嬷嬷当初在宫里也是得用能干有见识的厉害人物,结果自邢夫人嫁进贾家后,并未因吃里扒外之事发作一人。谁的钉子都没动,大家都好好的,这显然与邢夫人和王嬷嬷的战斗力不符。如今却露出了端倪,邢夫人在大房掌权这么多年,哪个是谁的人,都做过什么了不得事情,自然都是一清二楚的。她初时并不发作,如今找了这么一个好机会,一起算了总账。 结果步军统领衙门查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了不得的。 贾赦拿着供纸,对着贾珍痛哭,道:“珍哥儿也来瞧瞧吧,这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呢,你是族长,定要给我做主啊!” 贾珍瞧了供词,立时头大。他虽是族长,辈分却在那儿摆着呢,平日里都是贾赦带着他花天酒地的,如今贾赦却要他出头为其做主。这可是什么事儿啊。再瞧瞧这供纸上面写的,二太太王氏,不仅收买安插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小厮到大房,连琮哥儿这次晕倒,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贾珍此时心里有些犹豫,他和贾赦要好,这不假。但是王夫人也是王家嫡女,王子腾的亲妹妹,万一得罪了王家,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贾琏和王熙凤回来了。 王熙凤一听说贾琮受了虐待,立时大怒,道:“珍大哥哥,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分,如今我就交一句心底话,琮哥儿可是我们大房的宝贝疙瘩,不比他二房的宝玉差多少!如今不管是谁,敢这么趁我们不在就对琮哥儿下手,我们可就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珍大哥哥管不了,我便回娘家请我父亲去!父亲如今是京营节度使,正是步军统领衙门的统领,到时候这事捅大了,可就是家丑外扬了!” 这话可够明白了,王熙凤是站在贾赦这一边的,二太太再厉害能怎么样?王子腾是向着出嫁多年联系渐少的妹妹,还是自幼充当男儿教养最为宠爱的独女?贾珍想到此处,拍案而起:“大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贾家族长,叔叔平日里待我如何,我都记在心里,如今有事,我自是义不容辞的!不管她是谁,叔叔自去发落,老太太怪罪下来,还有我呢!” 贾赦也不客气。今日贾政休沐在家,正和一群清客在书房吟诗作对呢,贾赦、贾珍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冲向荣禧堂的书房。贾赦一马当先,将守门的两个小子拎着领子就丢了出去,再抬脚“嘭”的一声将门踹开。 贾赦战斗力太强,丝毫没有客气,抡起门里的座椅,就砸向院子里,高声怒骂道:“这才是我亲弟弟呢!你的儿子就是宝贝疙瘩,连清晨起给母亲请安都嫌早起不来。我的儿子就是活该叫奴才作践的吗!竟是巴不得我们大房的人死绝了才好!” 贾政被贾赦连砸带骂的弄蒙了,满脸惊疑,道:“哥哥这是何话!我们是亲兄弟啊,怎会盼着大房人死绝了呢,哥哥这话从何说起,竟是要诛心啊!” 贾赦冷笑道:“你也不必装模作样,整日请这么一帮子门人吟诗作对,假装清高。这可真是亲兄弟呢,真真是会演戏的。我不过出去三天,儿子都快被你媳妇饿死了,你竟然还有脸装无辜!你也不必狡辩,此事我已请了步军统领衙门做主,过了明路,三日后大早朝,我就去金銮殿告御状!” 贾家男人都是会哭的,此时贾政也走了他哥哥的套路,大哭道:“哥哥这可是冤枉弟弟了,这话都是从何说起啊,我是真的不知啊。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啊!” 贾赦哪里给他分辨的机会,把刚刚叫人手抄的供纸副本甩在贾政脸上,抬脚就走人。贾珍跟在他身后目瞪口呆,这、这也太彪悍了吧,本来以为不过是求个公道,这怎么还摔打起来了。 两人才走出荣禧堂正门,就见贾母领着丫鬟、婆子赶来了。贾母搭眼一瞧贾珍身后院子里砸碎了的椅子,再瞧贾赦一脸怒不可遏,喝道:“老大!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竟跑到荣禧堂来抄家不成!” 贾赦、贾珍见此,躬身给贾母请了安,因着有贾珍在场,贾母只得叫起。刚站起来,贾赦就道:“母亲来的正好,你去问问老二,他和他媳妇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幸亏母亲有先见之明呢,叫我搬到花园子里去了,若是真住在一处,我们大房人岂不是早死绝了!我豁出去家丑外扬了,此事过了明路,三日后大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就去告御状!求万岁爷明察秋毫,给我们一家子留条活路!” 贾赦说完就拉着贾珍扬长而去,留着贾政对着痛哭流涕。 贾赦如今是什么都不怕了,刚刚那份供词不过是王夫人的,还有一份是贾母的自己没拿出来呢。此事贾母最好息事宁人,否则闹大了大家没脸,她落一个晚节不保,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12、第十二章 姑侄之间 贾赦跑到荣禧堂发作一通后,就拉着贾珍去外面喝酒,丢下一摊子烂事不管了。 贾琏、凤姐儿相对无语,这都什么事儿啊,大老爷竟然剩下满院子的奴才,跑出去喝酒了。贾琏顾不得别的,立即吩咐摆宴,先叫管家招待几位步军统领衙门的侍卫。而他自己,趁着贾母留在荣禧堂安慰贾政的时候,亲自跑到老太太的院子,将迎春抢了回来。只带着大房的奴才和两本账本,其余一概不拿。 接回迎春后,立刻关门,吩咐下去,任谁来了也不开。大房是从府中花园子里隔出来的,因此对街有门,关了和府中相通的黑漆大门,只留着对着宁荣街的角门。贾母等人若是想来大房,是要走宁荣街的。想想也知贾母是绝不会走这个门,否则岂不是坐实了贾家已经分家? 凤姐儿此时也展露出了日后琏二奶奶的雷厉风行,凡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奴才,每人发半吊钱压惊,有头有脸的都发一吊钱。有问题的奴才,按照罪名轻重不一,都关到柴房马棚空屋子去。偷奸耍滑的,只好生关在里面就是了。能牵连到贾母、王夫人的重要证人,一律堵了嘴、卸了下巴,再将手脚捆上,防止自尽。 贾赦这边,拉着贾珍去了戏园子。台上唱戏的是当前最红的红牌沁官儿,正挥着水袖依依呀呀的唱着哭腔。 贾赦、贾珍没叫人陪,就两个人一壶酒。 贾赦一杯接一杯的往肚子里灌,卷着舌头道:“珍哥儿,你今日可瞧见了,我这心里苦呀。” 听了这话贾珍如何肯接茬,只得劝道:“你少喝几杯吧,一会儿回府怕是还有事呢。” 贾赦哽咽道:“还能有什么事呢,不如大家撕罗开了讲!我堂堂国公府袭爵的一等将军,在自己家里都无容身之处,只窝在花园子里头住着。我媳妇也是个诰命,却万事做不得主。若不是如今请了明眼人查这件事,我险些就要断子绝孙了啊。” 贾珍四处看看,连忙堵住贾赦的嘴,“哎呦,我的亲叔叔唉,这事儿你如何往外说,你喝醉了,快住嘴吧。” 贾赦神色凄苦,道:“珍哥儿,咱们自来感情好,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想好了,过几日我就请旨,把爵位传给琏儿,我带着媳妇住到庄子里头去。我是再没有脸面面对贾家列祖列宗了。” 而此时神色凄苦的,不止贾赦一人,伏在地上哭肿了双眼的王夫人,也是满面悲凉。自己嫁进贾家二十年,生下两子一女,日日操心操肺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她就不相信贾琮的事情贾母是不知情的!如今出了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推。 丈夫心里只有赵姨娘那个狐媚子,哪还记得自己半点好?刚刚老爷冲进来,当着那么多丫鬟婆子的面儿,劈手就是一记耳光,自己日后在这个家,如何还能立威? 王夫人趴在贾政脚下,痛哭道:“老爷,真不关我的事啊。你想想看,我不过是闲暇时候往那边走走,瞧瞧有没有人偷懒而已,如何管的了琮哥儿的事?大房都出去了,是老太太叫我照看的,苛待琮哥儿的大厨房,本事大太太在管的,她病了也是老太太做主交到我手上的啊!” 王夫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贾母和大房串通好了,要害她了。 贾政心里再怎么想,面上却是大怒,道:“那是你的侄子!大哥的小儿子!你管着大房的事情,却叫亲侄子挨饿!你当人家都是傻子吗?春兰为何日日去大厨房闲逛?你的陪嫁大丫鬟吃了侄儿的伙食,你也好意思说一声不知道!” 贾政说到此处,一低头瞧见了自己身上赵姨娘绣的扇套,联想到赵姨娘委曲求全的凄容,心中怒火大起。又呵斥道:“你做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先前不给赵姨娘和环儿饭吃,我只看着孩子们的面上,并不曾发作你,谁知你却变本加厉!为妻不贤、为母不慈、为长不尊!你也好意思攀咬别人!这家你也不必管了,我一会儿自去母亲那儿替你告罪,你只管在你屋子里好好念佛吧,也为孩子们积积德!” 贾政说完,不顾王夫人伏在地上苦苦哀求,一脚将拉住他衣角的王夫人踹翻,起身就去了赵姨娘房里。 贾母是个有魄力的,见事已至此,当即断腕!王夫人身边的奴才,大大小小全部换掉!从王家带来的,都送回王家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叫王大人只管问他闺女去。不是从王家带来的,一律发卖掉。什么地方偏、什么地方远,就往哪儿卖。一个人在府里当差的还好些,一家子都在府里的,一家子都卖掉。至于王夫人身边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个丫头,则是在水边玩耍,不小心失足落水,不治身亡! 贾家这般大张旗鼓的动作,自然是瞒不住的,不过半日,外面就都知道贾家出事了。 王子腾夫人看见妹妹的陪嫁奴才全部被送回来,顿时慌张失措,连忙询问来人。贾母怕年纪轻的行事不妥当,派的是自己最得用的赖嬷嬷。赖嬷嬷道:“回王夫人的话,我们老太太说了,此事实在是家丑不好外扬。为了王家名声,也不好由奴才们乱传,还是请王大人亲自询问一下琏二奶奶吧。” 王子腾收到消息后,先叫人审问了送回来的奴才们,大抵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连忙派人将凤姐儿接回来。 王子腾见凤姐儿一进屋,劈头就是一盏茶盅摔在脚下!“你给我跪下!你当初是怎么说的?瞧着你婆婆病重,想要去寺里祈福?你哥哥为着你在婆家好站稳脚跟,辛辛苦苦到相国寺求人,为你铺路。你呢?才嫁进去不到一年,贾家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谋害起亲姑妈来了!” 凤姐儿满心的委屈,嚎啕大哭道:“父亲只道是我谋害亲姑妈,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好姑妈是怎么对我的!这才是亲姑妈呢!面甜心苦,最是心狠手辣的,要不是我身边的嬷嬷有见识,父亲只怕等着替我收尸吧!” 王子腾一听这话,心中大惊,忙追问道:“这是什么话?你姑妈当初亲口应下,你一进门就管家,那可是处处为你着想的啊。” 凤姐儿哭道:“父亲可知为何我婆婆嫁进贾家这么多年却一直无嗣?先前王嬷嬷觉得说出来有挑拨的嫌疑,因此一直未开口。婆婆还在邢家的时候,采买就被人混进去东西了。我还未过门呢时,姑妈添妆的衣料就混了芹汁花。我见识浅,姑妈又说这是好东西,我也未理会。可谁知嬷嬷们瞧过了说,芹汁花虽对我没什么大碍,却能使二爷绝嗣!” 王子腾哪里知道这些内宅之事,听了只觉得心惊,道:“这可是真的?你为何不早说?不对,不会的,你姑妈怎么会做这种事,这岂不是害了你一半辈子!” 王熙凤哭道:“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如何晓得内宅之事。这内宅自来就是杀人不见血的,自打母亲去世后,咱家后院都是我料理的。我年纪小辈分轻,若有姨娘做了些什么,不碍事只睁一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若是太过分的,我也只说不喜欢,胡搅蛮缠乱定了个罪名,唯恐父亲伤心。如今却是再也顾不得了!” 王熙凤原来在王家后院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借此机会,正好把自己推脱干净,又得了王子腾的怜惜。果然王子腾听了这话,心中激荡,果然还是自己的女儿好啊。 凤姐儿又道:“不瞒父亲说,我先前并未向父亲说谎,我也确实是要去给婆婆祈福的。可谁知刚一回府,就听说三弟被饿的气血两虚。父亲想想,堂堂国公府最受宠的庶子被饿晕,传出去王家的女儿们还要不要做人了!叔叔伯伯家的妹妹们还有人敢娶吗?” 顿了顿又道:“我不在时,姑妈以查看下人们是否偷奸耍滑为借口,时不时的去我院子走一趟。我一回去就和嬷嬷们清点了,东西虽一样没少,却多出些来。一个蓝宝石的戒指,被指认出事婆婆当初的陪嫁。父亲想想,此事若是被揭露出来,就成了新媳妇偷窃婆婆的首饰!女儿如何还有脸活在世上!” 王熙凤回了一趟娘家,不仅没让王夫人的处境好些,反而更糟。 凤姐儿从娘家带回来的,是一封王家族长王子腾的亲笔信。大体意思是,王家女都是自幼便熟读女戒列传的,王家也是书香继世之家,绝不会包庇任何人,一切请贾母做主。 贾母看过信后,叹了口气,王家这是在姑侄二人之间做出选择了。王夫人一旦失势,大房必定会顺势崛起,到时候自己岂不真的成了有名无实的老封君了? 13、第十三章 处置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日,老太太发卖了王夫人身边的奴才,往王家送了话,寄希望于王子腾能够出面。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简在帝心,和贾赦又是半辈子的交情,若是他能出面劝和贾赦,此事便十之七八能够成了。 谁知邢夫人先一步动了手。 王熙凤不是蠢人,王家女孩儿,尤其是嫡女,到底是怎么教养的,她最知道不过了。因此她心里很明白,她那位好姑妈定不会蠢到往自己屋子里塞贼赃的地步,尤其塞的还是邢夫人的东西。 邢夫人这般做派,并未有所遮掩,以凤姐儿的聪明,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邢夫人这是叫她表态了,要在正经婆婆和亲姑妈之间做出选择。若是她将此事遮掩过去,那日后大房婆媳两个也有的斗了。若是她借机和王夫人划清界限,那么,邢夫人好巧不巧塞了嫁妆到她屋子的意思,就是日后大房定是她和琏二爷继承的了,琮哥儿不足为患。 王熙凤自幼丧母,独自在王家后院摸爬滚打着长大,对于权力有种天生的热衷,骨子里的崇拜。而如今相对于她那个只会嘴上说好听话的姑妈来说,显然跟着婆婆的脚步于她更为合适。更何况,打量她不知道吗?虽然贼赃是假的,那断子绝孙的药却是真的!她那个好姑妈,早就打了就大房断子绝孙的主意,意在荣国府的爵位! 因此王熙凤干脆利落的斩断了王夫人自娘家求助的希望。 到了第三日,贾母着人叫贾赦一家到她院子里商议。谁知下人回来后禀报,大太太一早就带着二姑娘出门了,说是理国公家的老太太摆了菊花宴,下了帖子指明要大太太和二姑娘去呢。而大老爷则带了贾琮去了东府,贾珍请了有名的神医来,为贾琮调养身子。琏二爷和二奶奶,也一早就出去了,去的则是琏二爷生母的娘家,拜见长辈,恭祝贾琏亲舅舅荣升长安府尹。 贾母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黑!大房何时这般了得了! 理国公家不是一般人家,当初□□皇帝所封的八公之中,理国公家当属第一,即便是今日,理国公家的孙子袭的爵也是八公之中最厚的。他家一直是这些勋贵老臣之首,偏着却为人低调,素来不理杂事,即便是贾母自己,也未有什么来往,如今却能在此时为大房撑腰! 而宁国府那边显然也表了态,如今贾珍虽然辈分不高,却挂着族长的名头。他素日里与贾赦交好,今日他领了贾琮过去,便是下定决心替这个下贱玩意儿做主了! 贾琏生母娘家,更是了不得。秦家书香门第,素有美名,只是近年来虽在士林中颇有美名,于朝中却不显,因此贾母并未将秦家放在眼里。今日却得知,贾琏舅舅成了长安府尹!这长安府尹与御史台、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府齐名,其长官非万岁得用之人不能胜任。秦朗如今得了这个职位,封侯拜相则指日可待!若是平日里,贾母得知这个消息,定是喜不自禁,而如今,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贾母缓了缓精神,挥手命人都下去,独留了鸳鸯侍候。 鸳鸯素日里颇知贾母习性,见她轻抚龙头拐杖,便知贾母是在思量些什么,因此并不出声,只立在一旁侍候着。过了足有半晌,贾母方才悠悠的叹了口气,道:“儿子大了便不由娘了,老大如今不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了。都是他非要娶那个丧门星,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整日里一副狐媚子样儿。唉...罢了,如今少不得委屈一下老二了。等过了这茬,再多补偿他些,也就是了。” 鸳鸯知道贾母这是下定了主意,并无与自己商量的意思,因此仍旧一言不发,只给贾母到了碗茶吃。 到了下半晌,邢夫人与迎春先回了贾府。贾母得知后,忙派人将二人叫过来。 邢夫人领着迎春给贾母请了安,贾母只低头饮茶,过了半晌,方才叫起。贾母眯着眼睛瞧了瞧迎春半晌,方对邢夫人道:“听说你今儿个去了理国公府上?你素来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又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熬过来,不好好休息,反而四处串门。给人家带了病气不说,却是正经糟蹋你自己的身子。” 邢夫人浅浅的笑了笑,回道:“谢老太太挂念,媳妇身子已无大碍了,不过是有些乏罢了。前日收到理国公家的帖子,本应知会老太太一声,只是不料琮哥儿突然病了,便耽搁了。今日理国公诰命特意指名道姓的要媳妇带着二丫头去,我素来不晓事,唯恐怠慢了,是以连忙带了二丫头凑个热闹。” 呸!贾母恨不得一口唾在邢夫人脸上!当谁是傻子不成?哪有今日宴请,前日才下帖子的?世家贵族宴请宾客,素来都是提前一个月便开始下帖子请人的。老大家的分明是早就知道此事,却一直引而不发。只仗着自己与理国公诰命素无来往,不可能去查问验证罢了!自打自己掌权荣国府至今,几十年来独有她一人敢明着对自己扯谎的,当真是胆大包天,偏自己还不能耐她如何! 贾母思及此处,心中不耐,不再言语,只挥挥手叫邢夫人和迎春下去了。至于迎春回了大房住的事情,只字未提。倒是晚间,贾琏个凤姐儿回来后,贾母像模像样的问了几句秦家的事情,仔细叮嘱了二人一些来往交际的诀窍,颇有慈祥和蔼的意思。 转眼到了第三日,贾母只叫了贾赦、贾政兄弟两个到她院子里。 屏退了众人,屋子里只有母子兄弟三人。贾母叹道:“都怨我没有教导好你们,好好的亲兄弟,如今竟然闹到这步田地。” 贾赦撇撇嘴,并不言语,倒是贾政,忙跪倒在地,哭道:“母亲这样说,可叫儿子不知如何自处了!” 贾母见贾赦毫无反应,心里不悦,面上却不显,道:“老大,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受了委屈,这两张地契是你父亲当日留下的,我原想着等我去后,再留给你,如今看来,你先收着吧。” 贾赦抬眼瞧了瞧,啧啧,老太太好大的手笔,这上面的别院,可是紧挨着缮国公家的别院,可是好地方。贾赦毫不客气的收入怀中,想着就当做是给小儿子压惊的了。 贾母见贾赦手下地契,心中满意,道:“琮哥儿的事情,我已经查明白了。你弟妹被下人蒙蔽,一时疏忽。我已经做主,将那起子欺上瞒下的刁奴发卖了。你别往心里去,不要记恨你弟弟,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传出点什么事情,对谁都不好。” 贾赦心里疑惑,这老太太脑子没糊涂吧?自己的儿子险些饿死,如今还躺在床上调养呢,她打发几个奴才,拿来两张地契,就像了结? 贾赦转头问贾政,道:“不知弟弟是如何处置那个毒妇的?” 贾政忙道:“哥哥放心,我已经打发她去了佛堂,好生为贾家祈福。好歹看在王家和三个孩子的份儿上,不好太过。” 贾赦道:“弟弟也太过慈善了些,你想想,不过是侄子,便能这般呢,弟弟的庶子庶女们可怎么办呢?” 贾政一脸惭愧,贾母见此,忙道:“老大!你说的是什么话!这般捕风捉影的事情,也是你能说的?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你弟弟的嫡妻,你还待如何?你也该自省了,成日里正经事情不做,只和一群小老婆胡混,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连个庶子也当宝贝似的宠着!” 贾赦道:“母亲提到这个,正好我有个想法呢。我和媳妇这么多年无所出,膝下荒凉,想着将琮哥儿记在媳妇名下,母亲看如何?” 贾母听了,恍然大悟,感情老大折腾了这么一圈,就是为的这个庶子!这怎么能行!不过是个奴才生的下贱东西,当初他母亲就是个不老实的,如今生个儿子,竟然也是个丧门星。贾母想想贾琮的生母,心里一阵膈应,淡淡的道:“此事不急,不过是个庶子,你媳妇还年轻,再过几年也使得。再说,不是还有琏儿呢吗?你如今巴巴的找了个嫡子,日后叫琏儿如何自处呢?” 贾赦听了,心头火起,呸!还年轻!这话母亲也好意思说!她明知道自己媳妇再不可能有孕,当初二太太动手时,还有她一份儿呢! 贾赦思及此处,再见贾母想要这般简简单单的就将事情遮掩过去,心中不忿。二房好不容易落了这么一个把柄在自己手里,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自己堂堂荣国府袭爵的大老爷,年近四旬,却只能窝在西北角的花园子里头住着。原配妻子去的不明不白,当初好不容易查到点线索,被母亲两句话轻飘飘的带过。填房还未嫁进来,就被母亲和弟媳下了药,终生不能有孕。自己和媳妇整日里都被二房压的死死的,连月钱都少了一分。二太太管家才几日,陪房的就在外面置办了古董铺子,怕是要将整个贾家的家底都搬出去了!自己的儿子被婶子虐待,几个下人也敢作践,素日里还不如贾宝玉身边的丫头有体面!怕是再过几日,这爵位,就要落到二房身上了! 贾赦越想越气,思及素日里老二种种假道学,只觉得恶心。自己自幼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几十年来都是这般窝囊,难道日后叫自己孩子也继续下去?又忆起琮哥儿聪明可爱的模样,心里不禁又坚定了几分。想到自己书房里的那份折子,心里不禁冷笑,母亲和老二是做梦呢,想着这般敷衍自己,真当他是泥捏的不成?自己豁出去不要名声不要脸了,也得将他们拉下马,为自己的两个妻子,以及已逝的大哥儿,和如今的琮哥儿报仇! 14、第十四章 金銮殿上 次日,正值大朝日。 封朝的规矩,是十日一朝,这是俗语中的大朝。大朝规模颇大,文武百官凡是从五品及从五品以上的,皆须上朝。三品以上的可以入殿见驾,三品以下的只侯在殿外,由传唱的内官负责传达殿内的情境。 而当今圣上走的是明君仁君的路子,力求千古流芳的美名,十分勤政。除大朝外,还设了小朝,每日坐朝。小朝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参加。 贾赦是一等将军的爵位,属于超品,当然可以入朝。他特意等了这个大朝,就是看中了人多,要把事情闹大。 贾赦有两套工作服,一套是爵服、一套是朝服。爵服是重大场合穿的,如新年朝贺万岁,祭拜先祖,代表的是贾赦的爵位。朝服则是他每日上朝是穿的,这属于标准的工作服,代表着他的品级差事等。 这日一大早,贾赦并未按照惯例,穿朝服上朝,而是品级大妆,穿了爵服。邢夫人一边帮贾赦整理衣冠,一边问道:“老爷可都四处联络好了?若是事情不成,弄巧成拙,反而不好了。” 贾赦道:“你素日里最有成算,怎么如今连这个都不明白了?万岁爷是什么人?最是明朝秋毫的。我若是真四处联络了,被万岁爷知道,反而不美。我只知会了珍哥儿和子腾兄,这便够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素日里互有姻亲,又都是大权在握的,万岁爷巴不得我们内部闹出来呢。我和珍哥儿、子腾一起,史家和薛家定是站在老太太和老二身后的,两厢闹起来,正合了万岁爷的意。” 邢夫人只低头笑笑,一脸的崇拜,道:“还是老爷懂的多,我再有成算,不过是内宅琐事,怎及老爷见多识广?” 贾赦心里受用,调整好心情,备马上朝去了。 早朝上,贾赦按照品级,站在左边第二排。贾赦刚一出现,众人都注意到他与众不同的爵服了,都知这是有事发生了,不敢多问。 皇上自然也瞧见了,想到自己知道的贾家那些事儿,心里叹了一口气,暂且按下心思。一个多时辰后,众人按例回禀完大事,皇上见无人启奏,便问道:“贾卿今日为何穿了爵服来?” 贾赦闻言,突然双眼一红,向前迈出一步跪倒在地,泣道:“回禀万岁爷,臣赦愚鲁,年近四旬,一事无成,愧对天恩。为人臣,臣碌碌无为,不能为君分忧;为人子,臣愚钝无能,不能彩衣娱亲;为人父...”贾赦说到这里,放声大哭,道“为人父,臣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啊!臣自知愚鲁无能,愿请辞一等将军衔,将爵位传给长子贾琏。臣愿带着夫人男耕女织,了此残生!” 皇上大惊,不是吧,贾家又出了什么事?都闹到这步田地了?遂道:“贾卿何出此言?我与卿君臣数十载,你有何难处,朕定为你做主。” 贾赦自己自然是不能告弟弟的状,所以只哭道:“臣并无......”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了。 此时贾珍扑了出来,贾珍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虽爵位不如贾赦,却也是超品,与贾赦站的不远。此时见贾赦如此,他自然跪了出来。只搀着贾赦,哭道:“叔叔千万别说这话了,叔叔放心,日后我定待琮哥儿和自己亲弟弟一般疼!”话未尽,两人哭作一团。 皇上高高在上的坐着,瞧着底下哭成泪人儿一般的二人,满脸黑线。呵!贾家真是世代遗传的本事啊,不管男人女人,哭的都有一手。想当初□□皇帝开国时,宁荣二公兄弟两人跟着□□爷打天下。有次二人带着□□皇帝躲避敌人追杀,□□皇帝重伤行动不便,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便置办了一口棺材,一口一个“爹啊,你死得好惨啊”的哭号着。披麻戴孝,哭的惨烈无比,在敌人检查关防的时候,硬生生的骗了过去。史官称其为“哭出来的救驾之功”,而贾家男人的哭,也成为公认的一大杀器。因此当今万岁爷一看见贾家男人哭的凄惨,便心底发毛。 贾家男人当朝痛哭的历史,堪比史上有名的刘皇叔,什么大事一哭就成了。因此重朝臣们见贾赦、贾珍宁荣二府袭爵之人这般作态,心都不禁偏移了几分。 见二人哭的实在情真意切,万岁爷也装模作样的焦急了一下,追问道:“爱卿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你放心的说,朕定会为你做主!” 贾赦闻言依旧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倒是贾珍,弃了贾赦,往前跪了两步,伏在地上,泣道:“回禀万岁爷,此事实在是家丑不好外扬,又涉及到叔叔的血缘至亲,因此叔叔不好开口。叔叔不能说,奴才作为贾家族长,却是知道一二的。” 万岁道:“哦?那你便说说看。” 贾珍此时方才缓缓开口。从贾赦被亲弟弟窃居正堂几十年,整日里只能蜗居在花园一角,哭到夫妻两个在自己府里做不得一点主,得宠的儿子还不如二房的丫鬟有体面,再哭到不过三日不在府中小儿子被饿的奄奄一息,受尽虐待。 贾珍哭完,皇上还未说话,史家兄弟赶紧站出来,道:“万岁爷千万不要听信他一面之词,虐待侄子之事,不过是下人欺上瞒下。干二太太何事?至于窃居荣禧堂,更是无稽之谈,贾恩侯为每日早朝方便,自己请命要求独居,更在临街耗尽府中财力,建了富贵堂皇的院子,如今却反咬一口!再说管家做主之事,大太太不过是七品小官家的出身,从未理过大事,何德何能配管家?” 史家兄弟说完,贾珍立即唾道:“呸!这也是史侯爷能说出来的话!先不说叔叔为何在花园住着,我们贾家修个院子花费几何,史大人是如何知道的?长幼尊卑、天地纲常这种事情自然不是史侯爷这等抢了兄长爵位,反而虐待兄长遗孤的人能明白的!史侯爷还是少苛待些史大妹妹吧,听说那父母早亡的可怜孩子,都成了你们家的针线下人了!” 贾珍说完,史家兄弟还未待反驳,秦朗便跪了出来,道:“回万岁爷的话,臣也有话要说。先前秦家与贾家有姻亲,因此贾家的事情臣也略知一二。史侯爷说现大太太身份不够,敢问史侯爷,贵夫人位居几品?邢氏贵为一等将军正室,皇上御赐的一品诰命,这个身份还不够,难道二太太就够了?难道史侯爷认为万岁爷眼光不如侯爷?” 史家兄弟二人,听见这话,如何在站得住,跪倒在地就要请罪。还未待开口,皇上便道:“够了,贾卿,你的委屈朕知道了,这爵位你也不用辞。日后只要你不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爵位必定是你儿子的,谁也夺不走。”贾赦赶紧跪谢圣恩。 皇上又点了王子腾的名字,道:“王卿,你任京营节度使,此事由你查问最合适不过了。虽然罪人王氏是你亲妹妹,你却与贾卿也是亲家,两厢都是至亲,定不会有所偏颇。” 得了,史家兄弟一听这话,就是眼前一黑。万岁爷这话的意思还不明白吗?还未查清楚,“罪人王氏”四个字已经出来了。只要王子腾脑子没被驴子踢,肯定是要站在贾赦这边的。两人心中思量颇多,互相使了眼色,准备赶紧回去告诉贾母。 散朝后,皇上特意当众叫人赏赐了贾赦两碟果子,以示安抚。还未散去的百官。见此都明白了,御史言官们互相对个暗号,都撩起袖子等着回去搜集证据,大骂荣国府二老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 15、第十五章 苦肉计 这日散朝后,平日里稍有来往的,都围在贾赦身边纷纷安慰。 贾赦平时看起来不管世事,只是吃酒听戏,表面上看和谁交情都一般。实际上这种“酒肉朋友”有时候恰恰是最需要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有权的有权,有爵的有爵,有钱的有钱,有军队有军队,若是真有几个至交知己,皇上如何还能放得下心?还不如平日里喝酒吃肉,混个脸熟。 贾赦平日里的“纨绔”,今天就显出了效果。本来中立的,看见贾赦身边围着的一群人,对比一下史家兄弟身边三五人丁,坚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天平也都倾到贾赦那边去了。 散朝后,贾赦并未去贾母处请安。如今脸皮都撕破了,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平白的显得虚伪。 贾母本来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因此贾赦早朝散后,见他竟然没有按着惯例来请安,心里十分不乐。派人去找贾赦传话,只说“你如今膀子硬起来了,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贾母说话从未想过会给她这个大儿子带来什么后果,贾赦早已不再奢望贾母能有一丝丝慈母之心。 贾母这边摆着老太君的谱,等着贾赦来给她负荆请罪呢,顺便也好好敲打他一下,前几日给老二没脸的事。结果贾赦还没等来,等来了一脸焦急的史家兄弟。 史家兄弟对于贾母,这个出嫁好几十年的老姑妈,是又爱又恨的。恨的是贾母出嫁这么多年,对娘家的事情还是管东管西,手伸的太长了些!爱的是,贾母不亏是姓史的,对娘家关照颇多。史家老三的爵位,就是贾母帮他,从他那个短命哥哥手里抢来的。 贾母见史家兄弟在这个时候来请安,便知道是有大事了,再联想到贾赦,心中一跳。连忙叫人将史家兄弟请进来。 两人废话不多说,一五一十的将贾赦在朝上的表现描述了一遍,再重点突出了自己二人是如何的竭尽全力帮忙回旋。贾母听完,眼前一黑,当场厥了过去。 史家兄弟一看就急了,忙招呼人将贾母抬到床上,请太医、熬药、针灸,折腾了半晌,贾母方才悠悠转醒。贾母醒后,见床前围的一群人,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大呢!我病了他连问安都不知道吗?这个不孝子!” 这话说的太重,这个时代,不孝可是重罪。当今以孝治天下,贾赦不孝的名声由亲母所出,若是真的坐实了,这辈子也就完了。守在贾母床前的邢夫人、贾琏、王熙凤,赶忙跪下分辨:“老太太明鉴啊,老爷一下朝就昏过去了,还没进屋呢,就栽倒在地。此时仍旧昏迷不醒!” 贾母眼中冷光一闪,难怪呢,竟然想出装病的法子躲了过去。抬眼瞧瞧跪着的大房三人,心知贾赦、贾政的官司,还需要王子腾出面,是以忙叫凤姐儿起来了。道:“你年纪轻,身子弱,赶紧起来,你又没有错,跪着做什么。”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邢夫人和贾琏有错了。 凤姐儿忙到不敢,瞧了瞧贾琏,依旧不敢起。贾母低头想了想,挥手叫贾琏、凤姐儿回去侍候贾赦去了,独留了邢夫人在跟前。两人无奈,只得出去,赶紧回了大房。 此时贾珍已经接了身子大好的贾琮,从东府里过来了。先到贾赦屋子里“慰问”被亲弟弟逼得肝肠寸断、一病不起、不省人事的大老爷。两人正商议着,就加贾琏、凤姐儿一脸不安的回来。夫妻二人三言两语就交代了邢夫人的处境,躺在床上装作奄奄一息的贾赦、贾琮父子,听到此处,都“蹭”的一下子窜了起来。 贾琮拽拽贾赦的衣角,道:“父亲,你如今‘重病’,自是不能去给老太太侍疾的,母亲作为媳妇,理应为您分忧。倘若不小心有一两处不慎,叫老太太恼了,长辈让她跪一会子,也没什么的。” 贾赦一听这话,心里也静了下来,是了,自己千万不能出头。可是若是这般,妻子也太委屈了些...... 贾琮似是知道父亲心中所想,道:“我如今身子已好的差不多了,回到府中,还未给老太太请安呢。” 贾赦领会,知道自己这个由媳妇亲自教养出来的小儿子,颇有些能耐,心中大慰,“是了,你说的极是,你母亲平日里真是没有白疼你,快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贾琮眼珠转了转,瞧了瞧贾琏,奸笑道:“不急、不急,还得做些准备才是。嘿嘿,哥哥,你素日也是极孝顺的,如今为了母亲,也做点子牺牲吧。” 贾琏一听贾琮这话,连忙捂住胸口,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向后退了三步,惊慌道:“小祖宗,你又要干什么!” 暂且不提这边贾琏欲哭无泪的被弟弟压榨,那边贾母房中,贾琏夫妻走后,贾母挥挥手,道:“罢了,你也起来吧,整日里垂着脸,好像谁亏待了你似的。” 邢夫人不敢分辨,只是依言站起来,垂在一边。不多时,鸳鸯端了贾母的药来,道“老太太该喝药了,太医说,这药喝了保管见效。” 贾母瞧了瞧邢夫人,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道:“老大家的,你来侍候吧。” 邢夫人闻言,连忙从鸳鸯手中接过贾母的药。这时候讲究长辈身子不爽,晚辈要侍疾的,端茶倒水、喂药擦身,都得做。因此贾母的要求合情合理,邢夫人明知是坑,也得往里跳。 鸳鸯将药递给邢夫人后,就站在了贾母床前,低头为贾母整理被褥。邢夫人也立在床前,喂贾母喝药。邢夫人怕贾母往药里面加点料,然后赖在自己身上,因此每喂一口,自己都要以“试温度”为名,尝一尝的。贾母猜出邢夫人所想,心里冷笑,自己发作她,还需要苦肉计不成? 史家兄弟和贾政都在外间候着,李纨带着迎春、探春二姐妹在里间,不过有鸳鸯挡着,也瞧不见具体情况。因此,当“哐当”一声药碗摔碎的声音传来时,众人都吓了一跳。 就见贾母颤抖着双手,指着连忙请罪,跪在瓷片上的邢夫人骂道:“没良心的下作东西!是瞧我没被气死吗?你明听见太医说我喝了这药就好,竟然故意将药碗打碎!黑心肠子的歹毒女人,我好好的赦儿,都被你勾搭坏了!” 邢夫人自然连连求饶,称自己不是故意的。 贾母哪里肯依,拍着床榻就哭:“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虐啊,当初怎么就允许你这个丧门星进门!瞧瞧你作的,搅得家宅不宁!”贾母高声喝道,“谁也不许求情!就叫她这么跪着!我倒要看看,如今这家,是谁做主!” 邢夫人跪在碎片上,血迹早就渗了出来,却不敢出声,垂在两侧的手,微微做了一个手势,下压了一下。一旁的迎春一眼就瞧见了,心领神会,只是面上神色不动。又等了一会儿,贾母屋里一个小丫头进来给众人续茶,撂下茶碗的声音细小清脆,本不引人注意。迎春却似收了极大惊吓一般,一声惊恐的尖叫,就晕倒在邢夫人身旁。 16、第十六章 吐血 大房院子里查出来有那么多钉子,自然贾母这里也会有大房的人。刚刚来给众人添茶的小丫头,素日里并不起眼。虽是管茶水的,但是却没有资格端茶,只是偶尔会在人少时往壶里添些水。而这个丫头,好巧不巧的,有对专管花草等事的父母。 父母都在邢夫人手下讨伙计的丫头,心里自然也是向着大房的。所以她来添茶水的这个时机,很是巧妙。 迎春刚刚晕倒,房中顿时乱成一团。邢夫人见女儿晕厥,心中一急,也昏了过去。探春素日里与迎春交好,此时忙不迭的叫人。李纨虽不怎么管事,却也见过些世面,知道大房母女都折在这里,必然会闹起来,忙招呼人将两人抬起来。史家兄弟本来还想着避嫌,见此都是心中一紧,忙要往出走。顿时屋子里乱了起来。 贾母见众人吵吵哄哄的,直吵得头疼,喝道:“都闭嘴!干什么呢?天塌下来了不成,成何体统!” 贾母一开口,大家都停了下来,也无人敢说话了。 这时候有身份的人说话,讲究个威严,极少有像凤姐儿那种,倒核桃车似的,一股脑儿的往外蹦。贾母亦是如此,刚刚喝住众人,正停顿片刻,刚打算再吩咐人将邢夫人、迎春抬到外间床上。 不料还未来得及开口,贾琮就来了。 贾琮早就串通好了那个小丫头,来的时机正好。因此当贾琮带着四个丫鬟,被搀扶着来到贾母房中请安时,正好撞见母亲、姐姐晕倒在地,祖母房中寂静无声,无一人上前搀扶。 贾琮一进门,瞧见这般情景,如何还支撑的住。两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挣扎几下,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手脚并用的爬到邢夫人跟前,哭号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母亲你怎么了!姐姐、姐姐,快醒醒!”哭了几声,两人没有动静。 这时,早就愣住的贾母方才回过神来,道:“快扶琮哥儿起来。” 贾琮挥开想要搀扶他的丫头,对着贾母磕头,道:“求求老太太了,赶紧找大夫来给母亲和姐姐瞧瞧吧!老太太不喜欢我,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没有眼色,不会讨您欢心。却与母亲和姐姐没有干系啊!她们再怎么样,也辛辛苦苦服侍了您这么些年,罪不至死啊!” 贾母一听这话,眼前一黑,这小贱人三言两语就说的自己,好似故意不请大夫,想要儿媳、孙女等死似的!其心可诛! 贾琮趁着贾母胸口一闷,说不出来话的当口儿,又转过身来,对着贾政磕头。大哭道:“叔叔,是我不好,婶子不给我饭吃,我只忍忍就过去了,怎么就能饿死呢,我不该叫老爷知道的。害得父亲和叔叔起了间隙。只求求叔叔发发慈悲,绕了我母亲和姐姐吧。叔叔与父亲分生了,都是我的过错,我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叔叔救救母亲和姐姐!” 贾琮这番话像倒豆子似的,霹雳噗通的就哭完了,根本不给别人插话的余地。待贾琮说完,史家兄弟便觉得不好,刚要上前,却见贾琮奋力一冲,一头撞在八仙桌上。 贾琮带来的四个丫头,瞧见这般情景,连忙惊呼,围了过去,也都哭道:“三爷您醒醒,三爷别吓我们啊,您醒醒。” 史家老大心里有些疑惑,这般年纪的小孩子,如何有如此刚烈的。连忙拨开小丫头,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之间贾琮双眼紧闭,头上、八仙桌的桌腿上,衣服上,都是血迹,嘴角还断断续续的往外流血。 李纨见此,早就捂住探春的眼睛,将人带了出去。 贾母这时方才慌了神。贾琮的名字早朝时才在御前挂了号,回来就死在自己屋子里,只怕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贾母连忙叫人进来,要将贾琮抬起来。 却见贾琮带来的丫头们,其中一个用力一推,将史老大推一个趔趄,自己跳起来就往外跑。贾母还未来得及叫人去追,就见剩下三个,迅速分开。邢夫人、迎春、贾琮,身边一人一个,都拔下头上溜尖的金银簪子,握在手里,护着三个晕倒的主子,谁也不许靠近。 而跑出去的那个小丫头,原本学过唱戏,嗓子最好。刚出贾母院子,就扯开了嗓子,“不好了,不好了,二老爷将三爷逼死了!”声音悠扬婉转,清脆洪亮,传的极远,连贾母在屋子里都听见了。贾母听到这话,如何还忍得下去,颤颤巍巍道:“好、好、好一个......”话还未说完,就也晕了过去。 好家伙,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晕过去四个。谁信啊!连史家兄弟都在心里抱怨贾母,遇见事就装病。天地良心,老太太这回可是真的被气晕了,可是却无人相信了! 回去搬救兵的小丫头,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跑回了大房。将刚好下朝之后来贾府探望亲家的王子腾,堵在屋子里头。 贾赦一听小丫头回报,说小儿子到时,夫人和女儿都晕倒在地上,无人理睬。而小儿子竟被母亲和弟弟逼得自尽,也是立时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王子腾与贾赦素日里的关系也是不差的,相识几十年,听了这话,不禁对贾赦十分同情。王子腾、贾珍二人,连忙将贾赦扶好,招呼丫头进来侍候。 转身再看贾琏,一脸的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凤姐儿同样扯着手帕子,不知如何是好。王子腾瞧了瞧女儿的神色,不禁心疼,当初怎么就应了贾老太太的婚事了,瞧瞧他家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转头对贾珍道:“既是这般,珍哥儿,咱们两个走一趟吧。不管人到底怎么样了,赶紧抬回来是正经。” 小丫头连忙哭道:“谢谢王家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奴才们去的时候,太太和姑娘都倒在地上,别说是请大夫,就是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求求老爷们赶紧去救救哥儿吧!”小丫头哭的声泪俱下,王子腾、贾珍二人连忙赶到贾母房里。两人冲进内宅,自然是要有一群丫鬟、婆子们跟着的,因此此行浩浩荡荡,颇为壮观,竟是合家皆知。 王子腾冲进贾母屋子里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地上躺着的三个人,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老太太,可是糊涂了!如今不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房的官职、诰命,定是都保不住了! 王子腾、贾珍见贾母也是请医熬药的,便只与史家兄弟,以及贾政见过礼,便招呼人将大房三人抬回去。三人若是就这么鲜血淋漓、人事不省的被抬回去,贾母、贾政、史家兄弟二人,怕是一个都讨不到好了! 几人见此,也都慌了神,却因着王子腾和贾珍两家家主的身份,以及王子腾京营节度使的差事,都不敢反驳。贾母此时若醒着,说不定还能阻拦一二。可惜的是,贾母已经晕过去,自然无力阻止。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子腾等人扬长而去。 17、第十七章 二房下场 王子腾今日诸事不顺,原本不过是看在亲家以及一起长大的份儿上,想要去安慰一下贾赦。顺便探探口风,打听一下贾赦的意思。自己的妹妹,再怎么不好,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本想着若是能帮王夫人说两句话,大事化小,也就罢了。 谁知道偏遇着一桩“惨案”。大房母子三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都被鲜血淋漓的抬了出来。加之被气病在床的贾赦,贾家大房竟然一下子折进去四个! 王子腾是个聪明人,一看这般情景,就知道贾家二房定是不好了。早朝的时候贾恩侯才告过御状,不过一个时辰,一家子都折了进去。于情于理,万岁爷都是要恼的。王子腾带着贾珍,将邢夫人、贾琮、迎春三人抬回大房,又见贾珍拿了帖子,请了太医。然后连忙起身告辞。 贾珍拱手道:“今日多亏了王大人了,否则,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王子腾客气道:“我与恩侯几十年的交情,不过是顺手而为,当不得一声赞。” 二人客气一番,方才话别。 王子腾走后,贾琮蹭的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光着脚就跑到邢夫人跟前。邢夫人此时也睁着眼,见此忙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慢着些!”又招呼丫鬟,“还不扶着你们主子!” 贾琮咧咧嘴,笑道:“母亲莫慌,我一点事儿都没有。”转身叫丫头们打了水来,细细的擦了一回,又漱过口,换了身衣裳,又成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淘气包了。 邢夫人见此,方才放心,道:“可是吓着我了,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血?” 贾琮还未接话,此时本应仍旧“昏迷不醒”的贾赦走了进来,哼道:“素日里就知道淘气,偏着也能淘气出花样来。夫人不知,琏儿到现在还头晕着呢。” 邢夫人一听,疑惑道:“琏儿怎么了?” 贾琮笑嘻嘻道:“母亲不是问我的血哪儿来的嘛?从厨房偷了半截扎血肠的外衣,系个活结,灌两碗血进去。我一‘撞破头’,丫鬟们都围过来,挡住不叫人瞧见。再趁机扯破了血肠,涂得一身,任谁也猜不到是怎么回事。” 邢夫人听了,心中好笑:“果然是平日里吃出来的鬼点子!只是你也过了些,厨房里鸡血鸭血,什么没有,偏着欺负你哥哥。” 贾赦瞧了眼邢夫人神色,见她说的恳切,道:“不怪琮儿,动物的血有股子腥味儿。若是用下人们的血,怕走了风声,琏儿孝顺,自愿用他的,也算他的孝心了。” 邢夫人面色如常,笑道:“迎丫头呢?也叫她过来陪我说说话吧。琏儿也是好孩子,老爷不如去瞧瞧他怎样了?” 其实大房忠心的下人多着去了,用谁的不行?不过是此次“装病”的事情,将除了贾琏、凤姐儿以为,大房所有人都掺和了进去。贾琮有点小心眼儿,总想着也把贾琏夫妻拉下水才好呢。用过了贾琏的血,日后他们夫妻两个,想要装作不知情都不可能。 贾赦许是知道贾琮的小心思,也许是不知道的。不过他自然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毕竟贾母是府中的老太君,若是贾琏夫妻投诚到那边,也不是不可能。贾赦心中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儿子,就是怕邢夫人日后会放心不下。贾琏夫妻对此事也能猜的出来,众人都是心照不宣而已。 这就是大家子的悲哀,本来无事,为了投诚、避嫌,也得搅出些事情来。 不说大房这边各怀心思,在说王子腾这个倒霉催的孩子。回府之后,立即提笔给皇上写了折子。 平日里写折子,都是有固定格式的。先要请安,再表忠心,拖拖拉拉一大截写完,才提一两句要紧事。今日王子腾却顾不得那些了,提笔只将自己所见一一描述下来。 自己下朝后去贾府如何安慰贾恩侯,正巧遇见贾恩侯病了。在屋中聊了一盏茶的时间,却有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道贾恩侯夫人、女儿不知为何晕倒在地,人事不知,小儿子在祖母房中被叔叔逼死。自己自是不信的,跟着贾家族长去瞧了瞧,只瞧见母子三人倒在地上,都是鲜血淋漓。连忙将人接了回来。至于三人倒是怎么“病”的,自己是一概不知的。因着是人家内宅事务,不好插手,还望万岁爷详查。 皇上收到这封折子,自然是怒火中烧!瞧瞧,多么惨绝人寰的案子啊。朕早朝时才说,这荣国府的爵位,日后定是他贾家大房的。此话才说不到几个时辰,这大房险些就要绝户了!这是公然想要抗旨吗! 皇上毕竟想着是荣国公家,世家老臣,本不欲把事情闹得太大。本来早朝时贾赦把事情捅开,他还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如今一看,却觉得幸亏贾恩侯先一步把事情闹大。否则以大家子的传统,天大的事情一床被子遮掩过去,日后真叫二房袭了爵,这皇家赏的爵位岂不成了笑话! 万岁爷就是朝臣百官的启明灯,万岁爷的意志,就是大家行事的宗旨。所以当皇上冷哼了一声,皱了两下眉头,晚饭少用了半盏酥酪之后,御史们纷纷闻风而动。次日,万岁爷的案头上,就摆了厚厚两摞了弹劾折子。 贾家老太君长幼不分,逼着长子让出荣禧堂给次子;贾家二老爷贾政,长幼无序、鸠占鹊巢,窃居荣禧堂十余载;二太太王氏,苛待庶子,令庶子自幼抄经念佛,移了性情。 再有,一品诰命贾母,为长不慈,令一品诰命儿媳跪在瓷片上,险些废了双腿;正六品工部主事贾政,心狠手辣,为包庇嫡妻,逼死兄长幼子,意欲灭口;史家两位侯爷,助纣为虐,协助姑母、表弟,狼狈为奸。 御史是什么人?文人!文人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皮子,噼里啪啦跟刀子似的。本来皇上只有三分怒意,看见这些折子,就有了五分了。再看见王夫人叫庶子整日抄经的那一段,直接升到了七分。 你道为何?先帝在当今幼时,受了和尚的蛊惑,丢下幼子老母,出家当和尚去了。当今幼时受了许多苦,最见不得逼着人念佛的。一见王夫人不怀好意,逼着小孩子日日抄经,不许读书,心中怒极,觉得所谓毒妇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皇上毕竟是皇上,并未立时发作,隐忍到次日早朝。 所谓“掐架”,只有两方各执一词,才掐的起来。若是没人反驳,那些御史言官们,也就到此为止了。偏着贾母和史家兄弟都是蠢的,拉了一群趋炎附势的,纷纷给贾政说话。御史们一看这个,怎能善罢甘休?两方人马骂了整整一个早朝,骂的口干舌燥。 拿银子骂人,是御史言官们的本职,熟练工种,到底还是史家兄弟落了下风。 最后万岁爷拍板定论,一品诰命史氏,念其年长,降为从一品诰命,着其自省。正六品工部主事贾政,无才无德,心术不正,一撸到底,贬为庶民。六品宜人王氏,褫夺诰命,收监三月。再责令贾政限期搬出荣禧堂,并罚银十万,充公抵罪。史家兄弟为虎作伥,爵位夺其侯爵,均降为伯。 早朝散后,宫中内官便来贾府降旨。自贾母起,贾赦、贾政、王夫人、乃至贾宝玉、贾环、贾琮,只要没病死的,除了邢夫人有恩旨,允许其卧床养病外,其余人等,一律得下跪接旨。便是贾母,也是硬撑着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内官念完圣旨,贾政跪在地下直磕头,心惊肉跳,不敢出声。王夫人听说自己要被收监,早就瘫软在地,被侯在一旁的衙役,一把架起,就往外拖。贾母本就硬挣着,见此情景,眼睛一翻,又厥了过去。宝玉、贾环、探春,早就哭成一团。 18、第十八章 嫡庶 王夫人抱膝坐在阴暗潮湿的牢中,呆愣愣的,心中还未晃过神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自己是六品宜人,王家嫡女,嫁的是荣国府得宠的二老爷,育有两子一女,儿女双全。以前做了恶事之后,心中也曾反复想过后果,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就此失宠,丢了权利。却从未预料过会有这么结局。 王夫人不愧是原著中自始至终屹立不倒的人物,心中恍惚了半日,也就晃过神来了。经过了初入牢房的慌张后,反而镇定下来。不管大房怎么厌恶自己,为了名声,都不会任由自己在牢房中苦熬三月,定会派人打点。因此王夫人对于这三个月的生活,反而不怕,忧虑的,是出去之后的日子。 此时心中仍然充满了算计的王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京城百姓口中,“毒妇、恶母”的代名词。王家也是百年世家,颇有脸面,教养出来的嫡女,名声烂到骨子里去了,日后王家的女儿怎么嫁人?王家已经嫁出去的姑奶奶们,怎么做人? 王子腾颇有壮士断腕的狠心,当机立断,族中公议,取家法,将贾王氏除名。从此贾家二太太,生死自有天命,皆与王家无关。王子腾此举,受到了王家各房男女老少的欢迎,纷纷称赞族长大公无私,不偏袒自己的妹妹。却不知,王子腾此时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再怎么不好,再怎么歹毒,贾王氏也是自己一母所出的亲妹妹。许是因为愧疚,王子腾叫管家往牢房去了好几次,送些被褥、吃食。只是他没有料到,此举被王夫人误以为哥哥心里还是向着她的,使得贾王氏日后做出更加严重的蠢事来。 再说贾家这边。 贾母昏倒后,贾赦自然忙着招呼人将贾母抬回去,又请了太医,前前后后的张罗着。往日里只巴结着二房,不将大房放在眼里的奴才们,此时已经知道,日后这府里是大房的天下了。因此一个个的都唯贾赦马首是瞻,至于呆愣在一旁的贾政,身边只有二房死契买来的小猫两三只,那些府里的家生子,都避得远远的,唯恐被贾政瞧中。 贾政自年幼到现在,都是贾母的掌中宝,走到哪儿,都会有一群趋炎附势的围着,哪里受过这个。再看身边哭得好不可怜的两子一女,以及仍旧由奶娘抱着,还在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孙子,心中一痛,只叹气跺脚,抬步走了。 二房要搬出荣禧堂,这是圣旨,因此一点波折都没有。不过两日,二房的东西就都收拾好了。贾母老泪纵横,拉着贾政的手,哭道:“儿啊,都是我害了你啊。我原本想着你日后无依无靠,不免偏疼你一些,谁知竟惹了你兄长记恨!” 贾赦在一旁两眼一翻,老太太年纪大了,说话不过脑子,自己最是淳孝,不和她一般见识。贾政倒是满脸尴尬,他自以为是自幼读圣贤,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如今乍见母亲竟然明着偏向自己,却也不好说话了。 贾母哭了半晌,见两个人子都不说话,心中不禁大骂老大不孝、老二老实太过。贾母见没人接茬,自己哭的也无趣,止住了泪,问贾赦道:“你弟弟将屋子‘让’给你了,你叫他住到哪儿去呢?” 贾赦心里翻翻白眼,道:“母亲放心,弟弟将正堂‘还’给我了,定然不会沦落街头的。后街住的都是族中旁系子弟,以及族中长辈亲眷,弟弟住过去正合适,我特意寻了最大的院子,又派人去修缮了一番,定不会叫弟弟受了委屈。” 贾母一听就不乐意了!后街!后街是什么地方?庶出的不成器的,族中旁系远亲,都住在后街。自己的政儿怎么能和这些人住在一起? 贾母掀了掀眼皮,道:“我还没死呢,你就要赶你弟弟出去,可真是好哥哥啊!要我说,既然你住了荣禧堂,不如就将你现在住的院子给你弟弟。还没分家呢,就把亲弟弟赶出府去了,这也是大家子的规矩?” 贾赦如今早就不吃贾母这一套了,自己是一等将军,媳妇是正一品诰命,万岁爷却将老太太降为从一品诰命。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万岁爷也知道老太太偏心,打算给自己媳妇撑腰了。贾赦面不改色,道:“既然母亲这样说,那我也没意见。当初建院子的钱,一小半走的公中,剩下的全是我自己的私房。这院子史家兄弟在金銮殿上也提过,价值几何想必老二心里也有数。不如我们就此算清了,日后分家时,这院子就归弟弟了。” 贾赦这话有意思了,先点出院子价值不菲,又提到日后分家。这意思就是说,贾政如今敢抢了自己的院子,那他日后分家怕是一分钱都拿不到了,抱着那个院子过日子去吧! 贾政或许听不明白,贾母却是清楚的,怒道:“不过是个院子!你都舍不得,日后我去了,还指望你能接济你弟弟!难怪我偏疼他呢,否则他还能指望你这个哥哥不成?” 贾母这话是为了贾政好,谁知偏着老太君做惯了,习惯了发号施令,却忘了语言的技巧。这话听在贾政耳中,颇为刺耳。自己年过而立,自幼熟读圣贤书,竟然还要老母长兄救济不成? 贾赦笑道:“母亲说笑呢,母亲所说的院子,耗尽了我们大房的积蓄。若是弟弟这般空口白牙的凭占了去,还不如连着荣禧堂里的匾额一块儿抱走呢。弟弟是读书人,比不得我们,怎会做这种龌龊事?” 贾政是最要面子的,一听这话,立马回道:“哥哥说的没错,况且琮哥儿还要在里面念书方便呢,我只住在后街就是了。”瞧瞧,谁说贾政为人迂腐、不会说话的,这不给侄子下绊子也挺熟练的嘛。 贾母一听这话,自知此事再无回旋余地,便道:“那也不能在后街,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赶着打扫了,老二住了甚好。” 贾赦一听,道:“呦,这梨香院乃是当日爷爷、父亲暮年养静之所,两位荣国公住过的,如今老二辞了官,正要静养,可不是给老二住了正好嘛。”呸!历代荣国公晚年住的院子,你给了老二,当我这个袭爵的是死人吗? 一般有身份的人说话,讲究打机锋,贾赦如今谁也不怕了,干脆都把话挑明了说。贾母心中虽有给小儿子长脸的意思,但是事情挑明了反而不好说了。贾政更是愧疚难当,跪倒在地:“母亲,儿子已被贬为庶民,戴罪之身,能住在后街,已是大哥关照了。况且族中长老六爷爷、东府正派玄孙蔷哥儿,也都住在后街,儿子如何就住不得。”这说的是日后贾政的倒霉邻居,贾代儒和贾蔷。 贾母见此,无话可说,只挥手叫贾政去搬家了。 贾政出去后,贾母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刷的就撂了下来。恨声对贾赦道:“我知道你嫉妒你弟弟受宠,可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年纪一大把,不知好歹,整日里除了吃酒养小老婆,你还干点什么?难道日后家族兴旺,还能指望你不成?如今你终于得了意了,把你弟弟赶走了。我告诉你,就你那个下贱胚子生了庶子,休想入我贾家族谱!我不点头,看谁敢把他记到邢氏名下!” 贾母一时气血上涌,加之屋内除了贾赦再无他人,也不要体面了,直接以不允许贾琮记入族谱为条件,要挟贾赦。庶子一般也会记在族谱上的,不入族谱的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按理说,贾母这个当奶奶的不点头,贾珍也确实不好以族长的身份强行开祠。 贾赦听了这话,却毫不在意,笑笑道:“母亲别着急,当心一时气血攻心,再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你也说了,琮哥儿不过下贱奴才生出来的庶子,当不得什么大事。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弟弟的事情要紧。圣上还判了弟弟十万两罚银呢。本来没分家,这银子公中也应出点。” 贾赦一字一句,吐字十分清晰,饮了口茶,又道:“可是方才我又想了想,这是罚银,若是公中出了,岂不是说整个荣国府都有罪了?所以,这银子,还得母亲帮着弟弟想想法子呢。”贾赦说完,撂下茶碗,起身就走。哼!反正日后老太太的私房,一分不会留给大房,与其便宜了老二,不如都给皇上花去! 接下来,接连五日,贾赦都没有上朝,仍是请了病假。直到第六日,在贾母的帮助下,又变卖了许多王夫人的嫁妆,贾政好不容易凑齐了十万两罚银。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荣国府这样的人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主子、奴才的,一年不过才三五千两,也就够了。因此下面的人不敢做主,递了折子请万岁爷发落,这笔银子怎么办。 皇上瞧了,冷笑道:“王氏的嫁妆再丰厚,一万两银子也就是了。贾老太君,这是为了小儿子,把几辈子的家底都淘干净了。看来即便降了品级,这老太太的脑子也没清醒些。罢了,告诉他们,把银子送到户部去,归到国库里。明年汛期,正好缺银子使呢。” 一旁侍候的总管太监杨英忙低头称是,准备下去传旨。就听万岁爷又道:“慢着,朕恍惚记得,贾恩侯这些日子都没来上朝?” 杨英笑道:“万岁爷好记性,自打上次着爵服觐见后,贾大人再也没上过朝了。这几日据说是又病了。贾夫人膝下无子,想抱一个庶子养活,他家老太太心里有些不舒服,一直没松口。这事儿如今四九城都传遍了,大家都在议论呢。” 皇上笑道:“这才是嫡母的样子呢,哪有像罪人王氏那般,逼着庶子不许上进的!” 这话说完,已是饭时了。皇上陪太后用了膳,饭后,太后便下了懿旨:一品诰命邢氏,贤良淑德,堪为妇人典范,赐玉如意一柄,送子观音一尊。 送子观音!这意思还不明白吗?虽不是年终开祠堂的日子,但是因着懿旨,贾家族老们一合计,当即点了头,开了祠堂。拜过祖先,由族长贾珍,亲自将贾琮的名字,填在贾邢氏的下面。自此,贾琮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即便是贾母,也不得提一个庶字,否则,就是和皇家过不去了! 而邢夫人,也因为一句贤良淑德,妇人典范,一跃成为京中内宅交际的红人。母子两个,彻底在世家大族的圈子里,站稳了脚跟! 19、第十九章 书院 落日余晖,残阳泣血。 贾琮穿着素服,跪倒在地,身前是一方小小的坟冢。这坟冢颇新,规格不大,墓碑也很平常。里面埋的,就是贾琮的生母。 贾琮的生母吴氏本来并不是贾府的丫头,那一年水灾,百姓流离失所,贾琮的生母与家人走失。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灾难年月里,想要活下来并不容易。辗转流离,最后被人贩子带到了京城,买到了荣国府。 贾赦彼时也不过十岁出头,两人两小无猜、竹马青梅。 人死之后,不过化为一捧黄土罢了。贾琮生母去世时,贾母发的话,看在生过一个哥儿的份儿上,停灵在贾家家庙。那里都是贾家旁系穷苦人家,没有银子送灵柩回金陵老家,只得暂时停灵。有些,一放就是几十年不得入土为安。贾琮的生母亦是如此。 直到如今,贾琮终于扬眉吐气了,再没有人会对他生母的事情指手画脚了。才掏了私房钱,将母亲葬在了西山的青山绿水之间。 贾琮在生母的坟冢前跪了好些时候,直到天色不早了,小酥酪和小糯米催了几次,贾琮放在起身回府,只是将生母的事情,记在心里。 二房搬走后,贾赦一家住进了荣禧堂。迎春被邢夫人接回到身边教养,贾琏和凤姐儿名正言顺的开始了管家生涯。贾母因着诰命品级,以及天差地别的两道旨意,轻易也不好在邢夫人面前摆谱了。每日晨昏定省,贾母的意思本来是取消了,自己看见邢氏得意洋洋的嘴脸,哪还会有好心情。只是邢夫人如何肯给贾母这个挑剔自己的机会,待到腿伤好了之后,即便贾母不见,仍准时到门外请安。 而贾琮,以读书为名,怎么也不肯住到荣禧堂去。贾赦以为他是因着贾政的前车之鉴,有意在和爵位有关是事情上与兄长避开,也不强求。只吩咐邢夫人,平日里多关照他一些。 贾琏夫妻两个一合计,大概也是爵位的原因。贾琮本来是庶子,与爵位无干,如今却因着懿旨,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了。若是他日后想要争一争,这爵位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可如今他态度明确,绝不入住荣禧堂,可见是懂事的了。两人思及此处,心里对贾琮更加疼爱了。 贾琮一个人在院子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坦。他搬进了贾赦原来住的正房,院子够大,连着丫鬟、小厮、伴读、婆子、侍卫,全都住下还绰绰有余。自己当家,日子自然过得富余些,阖府上下,都知道在三爷那儿当差最好不过。 二房这边,王夫人收监,自然是赵姨娘和周姨娘理事。贾母借口自己孤单,仍将贾宝玉和探春养在身边。周姨娘平日里就是个木头人,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自然更不敢出头了。 王夫人在时,赵姨娘掐尖要强,唯恐被人欺负了去。如今王夫人不在,二房虽从荣国府中搬出来了,不过她自己做主,日子反而更好些。连带着下人们也对赵姨娘刮目相看,都道平日里赵姨娘的作为,都是被王夫人逼出来的。不过几日,上下皆赞赵姨娘慈悲。 贾政、赵姨娘、贾环三人,越来越像一家三口了,感情渐深,赵姨娘便想着分位的事情。她本来是贾府的家生子,做了通房丫鬟,因着生了儿子,抬了姨娘。其实,当初她怀的是双胎!探春不过比环儿早出生几刻罢了。龙凤胎本是大吉之兆,她也绝不会仅仅是个姨娘而已,起码要抬了做侧室的。 不料王夫人的宝玉先一步出生,口中含玉,更是难得。贾母自然是向着王家嫡女的,没的人家刚生出来历不凡的金孙,就被塞一个侧室。贾政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内宅之事,一向听母亲的。贾母当即发话,封锁了消息,谁也不许提探春生日的事情,将女孩儿抱到自己那里养着,记在王夫人名下。 哼,不过是个小孩子,刚生出来就含着玉,也不怕噎着!说不得是知道自己怀的双胎,故意倒腾出来的花样呢。如今王氏被贬为庶民,逐出王家族谱,难道还叫自己的女儿跟着她丢了名声不成?赵姨娘心里这般算计着,平日里便不动声色的说一些王夫人的不妥之处,话里话外的意思,贾政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都是王氏为妻不贤,折腾出来的,与老爷自己无干。 贾政本来心烦意乱,觉得面子全无,如今有人替他找好了借口,自然也偏向这个理由,心里不禁更厌恶起了嫡妻。 可怜的王夫人,她还不知道呢,等她刑满释放的时候,会有天大的“惊喜”等着她。 再说贾琮,本来当日入贾家族学的时候,贾赦的意思就是去应个景儿,过些日子再找好的师傅。如今贾府是他自己做主,想给儿子找个师傅还不容易嘛。贾赦的意思是,寻一个有名望有经验的先生来,请到家里读书。 只是贾琮想的更多些。自己日后不袭爵,又成了嫡子不能从商,还得从科举入手。日后做官,人脉交际很重要。贾家虽能给自己帮助,来往交际的却都是些世家子弟,空有虚职,作用不大,也学不到什么。因此求了贾赦,不请“家教”,进了“贵族学校”。 青云书院,与国同长,百年历史,是当初□□皇帝刚登记时,派人修建的。能进这个书院的人,或有权,或有钱,或有家世,或是有大才,都是有体面的。先前贾珠本来也想去青云书院,只是贾母、王夫人舍不得他受苦,只请了大儒到家里。 贾赦瞧自己的小儿子这般有志气,心中很是满意,只是嘴里还是稍微别扭了一下,道:“去了书院就要好好读书,再不许惹事生非,你那些个小聪明都收敛些!否则回来当心给你青菜豆腐吃!” 对于贾琮来说,青菜豆腐这一招,比打板子跪祠堂都有效。贾琮是个天生的吃货,无肉不欢,甜点也时时预备着打牙祭。若是真叫他天天吃青菜豆腐,还不如杀了他痛快。一听这话,哭丧着脸,道:“是——儿子定当谨遵父亲教诲。” 又过了几日,书院那边安排好了,贾琮开始了正式读书生涯。一家人对他十分担心,贾赦、邢夫人都早早起来,叮嘱贾琮。贾琏亲自备了马车送弟弟去读书,凤姐儿和迎春也都贡献了吃食点心衣物表示关心。 贾琮是从他自己的优哉阁那边的角门走的,此时正强提起精神,站在门口和贾赦挥手泪别呢。贾赦本来一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都被他这小刁样儿气没了。心中想想,也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又不是一去三五月,每天都要回家的,不至于大惊小怪。心中这般想,嘴上却不饶人,挥手呵道:“快走吧,快走吧,站没站相,再做怪模样,我扒了你的皮。”贾赦一向嘴巴不好听,贾琏、贾琮谁也没当回事,都捂嘴偷乐。 依依不舍的告别完,贾琏、贾琮先后爬上马车,缓缓驶向书院。贾琮一钻到车里,眼皮子就耷拉下来了,道:“困死小爷了,一大早就起来了,我得歇歇神,否则一会儿见了先生睡着了,多丢人啊。” 话一说完,眼一闭,嘴一张,就呼噜起来了。贾琏顿时哭笑不得,这哪是歇歇神啊,再拿个枕头估计睡得更香。快到书院时,贾琏方招呼弟弟醒过来,亲自拿了帕子擦了脸。牵着贾琮的小手儿,去拜见先生。 青云书院分四个院,梅、兰、竹、松。四个院不是按着年龄进度来分的,而是家世。 世家贵族、皇亲国戚,都在梅院,这里面都是一等豪门出来的子弟。兰院里面是家世一般的,虽然不如梅院,但拿出去也够看了。竹院就有些意思了,里面都是有钱的。本朝不似前朝,商贾不得入仕,□□皇帝英明,早先便有言,学问不分高低,商人子女也可科举。只是为了防止官商勾结,商贾出身的学子们,前途有限。最后一个院,本来叫菊院,不过后来遭到了学子们的强烈反抗,改名为松院,里面都是寒门学子,虽家境一般,但都是有大才的。 贾琮直接进的是梅院。兄弟两个秉承着高调至上的原则,都打扮的光鲜亮丽、人模狗样,大手牵小手,十分亲密的来到梅院。 梅院的都不是一般人,瞧见这番姿态,就知道了,新来的是个受宠的,得罪他就等于得罪了荣国府,因此对贾琮十分热络。 20、第二十章 月钱 贾琮不仅爱吃,还爱财。 他手里如今有三处产业。一个幼时邢夫人给的庄子;一个贾母补偿贾赦,贾赦又补偿给他的别院;还有一个别院,是兄嫂贾琏、凤姐儿给的。 贾琮整日里无事就想着怎么多弄些银子花。虽说他平时吃喝公中都有,不需花费,可是打赏下人、来往交际,都得银子使。如今入了学堂,结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彼此之间聚会花销也不小。他每月月钱五两,根本不够。 邢夫人给的农庄,每年进益不错,满打满算也有六百两。贾赦给的别院,紧挨着缮国公的别院,地理位置难得,因此贾琮告诉邢夫人修缮了,自己留着住。 兄嫂给的院子,可就有意思了。当初这院子贾琏是修缮好了给他的,祝贺他进入青云书院的礼物。里面修的跟花园似的,到处都是花草树木。四季植物都有,全年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景色秀丽。 贾琮空守着院子也不能出银子啊,正发愁呢,就瞧见探春又拿着花样子来找凤姐儿学刺绣了。心中一动,原著里探春管家的法子就不错。当即求了邢夫人,拨给他点人使唤,专管别院的花草,每年收益自己留三成,贾琮收七成。 如此一来贾琮的手头就宽裕多了,同窗们之间来往交际也经常参加,迅速的融了进去。 这日,出身齐国府的陈瑞文得了两个厨子,特意请大家去见识见识。这年头世家的厨子都特别讲究,那都是世代相传的手艺,几辈子都是厨子,有祖传的菜谱。做出来的东西,不仅好吃,还能养生。有钱人家彼此之间送个厨子,比送女人有品位多了。 贾琮和陈瑞文都是当日八公之后,素日里交情也好,这日带了两碟特制点心,出自贾赦的厨子之手,颇为讲究,算是给陈瑞文加个添头。又拎了一壶自己酿的桂花酒。 贾琮来的不早不晚,正巧治国公家的马尚、修国公家的侯孝康两人在斗诗呢。见贾琮来了,众人忙道:“琮哥儿来了,快,这小子素日里有些歪才,叫他来做公道。” 贾琮忙笑道:“你们可是找错人了,柳兄这个风流才子还在呢,评诗哪里轮得到我?我不过才入学几天,哪里懂得什么好歹了,平日里都是先生瞧我太可怜,有意安慰我呢。” 陈瑞文笑道:“是这个理,你们两不相帮,却想叫琮哥儿出这个头,得罪人的事情谁都不想做,都打量琮哥儿好欺负不成?” 柳芳笑道:“呸!就你会做人情,谁真难为他了,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偏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快罚酒!” 马尚闻言道:“说的是,琮哥儿带了好酒来,咱们几个先干一大海。” 众人忙纷纷倒酒举杯,正此时,有小厮报:“石大爷来了。” 贾琮一脸迷茫,陈瑞芳见此,低声笑道:“你不知道他,缮国公家的嫡孙。他和我们也是一起读书的,虚长你五岁,前几个月他去塞外了,故此不曾相见。” 贾琮一听,就知道是谁了,缮国公府的嫡子嫡孙石光珠。石光珠父母早逝,跟着祖父过活。石家几代单传,到了石光珠这儿,就他一颗独苗了。因着石家没有掌事的女眷,外男又是老的老、小的小,平日里没有能交际的人,因此与贾家不过是年节互相走个礼的交情。 石光珠一进门,贾琮不由的咽了咽口水,我的妈妈咪啊,都说晋代美男子有掷果盈车的待遇,他本来还不信。如今真正见识到了,双眉微蹙,目光如星,青色罩衫,水袖一挥,若是再配一把鸳鸯剑,便是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见过礼,又单独给贾琮介绍了。他年纪最小,大家都当他似晚辈似的宠着。贾琮仗着一张嫩皮,好不害臊。拉着石光珠的手,红着脸道:“早就听说石大哥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一见,好不遗憾。” 陈瑞文见贾琮一脸的花痴像,眉头一皱,道:“赶快擦擦你的口水吧,没见过这么丢人的。我长得也不赖啊,怎么没见你对我脸红过?” 石光珠笑道:“无妨,他还小呢,你别吓着他。” 贾琮顿时得意起来,拉着石光珠的手就不撒开了,得意洋洋的对陈瑞文道:“瞧见没,这就是差距呢。石大哥最是温柔不过了,不像某人,整天黑着脸。” 陈瑞文见自己好心当驴肝肺,胸中一阵憋闷。哼,你就继续粘着吧,当石光珠是什么善人吗,总有一天知道他的手段你才晓得厉害呢。 贾琮整个酒席期间,都赖在美人身边,吃吃豆腐,喂喂酒。石光珠许是真的不介意,又许是心机深沉,期间一直关着温柔的笑意,不曾恼过。使得众人纷纷侧目,纳罕石光珠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般好了。 酒足饭饱过后,贾琮心满意足的回了府。刚一回屋,大丫鬟沉鱼、落雁两个就围了上来,口中抱怨道:“爷也该收收心了,怎么又是一身酒气的,若是叫老爷撞见可如何是好。”这般说着,忙给贾琮换了衣裳,备了醒酒汤,又熏了头发,去去酒气。 贾琮笑道:“不碍事,你们不用忙,我未曾喝多少,就几杯。我年纪小,谁敢灌我呢。” 沉鱼道:“不为别的,刚刚老太太派人传话来,说是今个儿都去那里吃。乡下送来的新鲜瓜果,叫大家也尝尝鲜。” 贾琮疑惑道:“这可奇了,老太太巴不得我从来不出现在她面前呢,怎么今儿个又叫我去了” 落雁叽叽喳喳的接话道:“可不是呢,还叫了太太也去呢,无事献殷勤,爷一会儿可要当心。” 沉鱼听了,唾道:“你少说几句,这话也是你能说的?爷快别听她的,一会儿只跟着太太就是了,祖母的房里又不是狼窝虎穴,再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贾琮听了,心里点点头,果然是个稳妥的。 自二房搬出荣国府后,贾母一直对着大房众人没好气。也就是凤姐儿和贾琏,贾母能不夹枪带棒的说几句话。那点长辈的慈祥,全都补偿给养在身边的宝玉和迎春了。谁知今日贾母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一脸的慈祥和蔼,叫了一家子人都到她那里用饭。 席间也不要邢夫人和凤姐儿立规矩,有凤姐儿插科打诨,说说笑笑的,气氛十分的好。贾琮搭眼一看,李纨仍是自己来的,贾兰被留在屋里了。心里不禁叹口气,贾母不管嘴上怎么说疼这个孙子媳妇,心里仍旧是要靠后的。心里想着,暗暗记下,一会儿叫人给贾兰送点补身子的汤汤水水去。 饭后,众人都围在贾母身边说话,闲聊了一会儿,贾母突然对凤姐儿道:“算算日子,你姑妈家的妹妹也快到了,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凤姐儿笑道:“这有什么,太太早就将院子准备好了,就在前面的听风斋,离老祖宗这里近的很。” 贾母道:“不用那么麻烦,就叫她住在我的碧纱橱里就是了,也好叫我们娘俩亲近亲近。” 邢夫人接话道:“碧纱橱里也使得,只是还要看外甥女带了多少人来,若是人多,恐怕惊扰了老太太。” 贾母闻言无话,又转身问凤姐儿,道:“你林妹妹的月钱,就比着宝玉来,四季的衣裳,除了公中的,我这里再添一份。” 凤姐儿脆声应了。又闲聊了一会儿,众人方散,凤姐儿和贾琮先送邢夫人回了屋。 邢夫人道:“你们先不忙走,我这儿前儿个新得了几瓶玫瑰露,我也不大爱吃,你们拿去尝尝。” 邢夫人挥手叫丫鬟们去寻玫瑰露,留下凤姐儿和贾琮说话。 凤姐儿犹豫了半晌,道:“刚刚老太太说林妹妹的月钱按着宝玉的例来,这叫林家知道了可如何使得......?” 原来二房当家的时候,贾宝玉最为受宠,一个月月钱五两,邢夫人、王夫人十两,贾母二十两,迎春、探春姊妹两个每人二两,另有二两脂粉钱。再有赵姨娘、贾环、贾琮是二两。自打二房搬出去后,便不能如以前了。没有大房嫡子贾琮的月钱,还没有贾宝玉这个庶民的儿子多的理。 是以邢夫人和王熙凤商议后,将主子们的月钱银子改了改。二房搬出去过活,自然不归这里面管。贾琮的月钱改为七两,连带着贾兰也由二两改为五两。其中和宝玉一样的五两走公中的账,另外二两是大房自己出的钱。 可林家嫡女来后,月钱若是仍比着宝玉,却不妥当了。 贾琮是一品将军的嫡子,月钱七两,贾宝玉不过是个庶民的儿子,有五两月钱。林黛玉是林家二品大员的嫡女,若也是五两,可就是打了林家的脸了。贾母在黛玉还没到的时候,先一步发了话,若是林家怪罪下来,贾母只一句不清楚贾琮到底是多少月钱,就能将脏水都泼到大房身上。可若是不依着贾母,又是公然不将长辈放在眼里了。 贾琮想到此处,笑道:“这有什么难?日后每月月钱银子嫂子都亲自送过去,公子五两和宝哥哥一样,算是听了长辈教导。咱们大房再私下填二两银子,算是我们的心意。难道祖母还会拦着太太疼外甥女不成?” 邢夫人笑道:“就是这个理,听风斋就很好了,里面摆设器皿都记在册上,无一不是精品。日后你林妹妹来了,你多费费心。没有这么大了还都一股脑住在碧纱橱的。” 凤姐儿一一点头应下,又拿了玫瑰露走了。贾琮此时方才问道:“老太太今天怎么问起林姐姐来了?” 邢夫人摇头道:“我也不知,并未收到林家来人的消息。” 贾琮抿嘴笑道:“老太太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前些日子脑子不清楚的很。” 邢夫人严肃道:“你也知道她如今终于明白过来了,便不能再小瞧她。今儿个,一是警告我们,即便我们管家,她外面依旧有人,能将林家的消息传进来,甚至比我们还早。二是借机打破如今的僵局,不信你看,明个儿起,她只怕又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封君了,倒时候作为晚辈的,便不好忤逆。三是不声不响的给我一个难题,有意将林家拉拢到那边去。你日后千万不可得意,小瞧了老太太去,能在贾家屹立几十年不倒,她也不是吃素的。” 贾琮忙低头听训,一一记在心里,暗暗想到,这老太太早就退休,却依旧把手申的那么长,不怕被剁下来么!虽这般,回去后还是一一约束了下人,尤其是落雁,叫沉鱼好好管管她,日后不可对着府中主子露出一丝不敬来。 21、第二十一章 黛玉入京 再说林家这边,贾敏身子一天弱似一天,无力教养儿女。哥儿还好,可以叫林如海多照看些。唯有独女黛玉,唯一一个贾敏亲生的孩子,也到了该学些家事教养的年纪了,虽有教养嬷嬷,到底不比长辈。加之贾母来信三请五请,林如海夫妻两个一商议,不如就依了贾母,叫黛玉去贾家住些日子。 林家嫡女走亲戚,自然不能随意了,因此林家上上下下收拾了小半年,方才叫黛玉动身。 贾敏硬撑着一点子力气吩咐的,果然比原著中林如海一个大男人要强许多,思虑极其周全。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一个教养嬷嬷、一个奶嬷嬷,这是上头的人。下面还有四个粗使婆子、四个小丫头,又打发了一个管家带着两户下人先行一步,去了京中林家的别院。 另备齐了黛玉的四季衣裳,足够两年所用,又带了些银子,金、银、玉制、宝石、玛瑙、珍珠的首饰,上好的绸缎布匹、家常的药材以及人参、燕窝、雪蛤等补品。另有几个箱子装的是黛玉的笔墨纸砚和日常看的书。 一共两艘大船,再有贾母派来的几个妇人另乘了船依附而行。大船行的快,不过月余,便到了都中,弃舟登岸。 早有探马先一步到了荣国府回话。邢夫人想了想,叫了自己身边的孙嬷嬷、李嬷嬷,带了大管家林弘昌的独子——素日里在贾赦身边当差的林之孝,几个人带了仆妇下人去接。几人都是极有体面的,既表示了对林家的重视,也是先派了自己的人去摸摸底。 黛玉下船,便有贾府的下人们等候了。孙嬷嬷、李嬷嬷忙上前问候,两人言语恭敬,不卑不亢,衣着体面。黛玉曾听母亲说,她外祖母家如今出了大事,本不欲再叫她来,只是几番推辞不得,少不得待父亲进京复职之后再做打算。如今见这般情景,心里不禁踏实了些,想着毕竟是国公府邸,纵然有些不好,也不会太过。 自上了轿,进入城中行了半日,便有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已经大开,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 这正门的讲究其实并不多,主子们代表着府里办事的时候,便可行正门。比如太太、奶奶们带着姑娘们去别府做客,老爷平日里上朝,再有其他世交来往交际,都走的是正门。林黛玉年纪尚小,开不开正门都使得。开了,黛玉代表的便是林家的脸面,不开,便是自家亲戚家小孩儿来做客的。 邢夫人有意拉拢贾敏,自然要给足林黛玉的面子。黛玉经过龚嬷嬷的教导,已经知道一些事了。见大门已开,不禁坐的更端正了起来,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贾家做足了姿态,林家自然也得有所回应。因此轿子停了之后,黛玉不动,龚嬷嬷先行下轿,和孙嬷嬷沟通了一番。双方礼数做足,龚嬷嬷复又上轿,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 不多时,到了垂花门前,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孙嬷嬷亲自搀着黛玉进了垂花门,期间借机略略的说了下荣国府目前的情况。这些黛玉早就知晓了,只是再听一次,心里还是不愉,再听到二房被贬时,手中不禁用了一下力,忙抬头看孙嬷嬷。孙嬷嬷却似未觉,神色不变,扶着黛玉进了贾母的正房。 黛玉进入正房,拜见过贾母,又一一见过大舅母邢夫人、大嫂子李纨、二嫂子王熙凤,又与迎春、探春二人互相见过礼,方才落座。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众人自叙话不提。 再说贾琮这边,自那日在陈瑞文处见过石光珠后,心中便有了主意。在书院时,总是缠着石光珠摸摸抱抱的吃豆腐,叫陈瑞文在一旁气的两眼冒火。 这日,先生讲过书,只叫众人自己习字,他自去别处了。 贾琮见先生不在,抱着字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石光珠的座位上。石光珠笑道:“你来做什么,先生叫各自好生习字。” 贾琮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道:“我练了这么些时日,总是不得要领,石大哥的馆阁体写的最好,所以特意来请教。” 陈瑞文就坐在石光珠的后面,听到此处,嘴里撇了撇,冷哼了一声,动机不纯的小色鬼。 石光珠好似未觉,笑道:“你还小呢,不急着练这个,不如先些楷体。楷体练好了,再习馆阁,方才事半功倍。你坐过来,我先看你写几个字。” 贾琮两眼一亮,咧开嘴笑道:“石大哥最好了,真是大善人啊。”嘴里感慨着,眼角余光向陈瑞文投去鄙视的眼神。 贾琮身形还小,石光珠弯腰将他抱到自己座位上,搂在怀中,温柔至极,手把着手,一字一字的教贾琮习字。 两人堪称“耳鬓厮磨”,看的陈瑞文怒火中烧,一甩手摔了笔,嘴里嘟囔道:“这才认识几日呢,就搂起来了,再过几天,是不是能吃上交杯盏了?” 贾琮对石光珠或有三分情意,却不至于才这么小,就考虑搭伙过日子的事情。听到此处,立时大怒,“蹭”的一下子蹿了起来,站在椅子上指着陈瑞文骂道:“呸!你懂得什么叫交杯盏,这也是胡乱说的!石大哥心善,不像某些人小心眼子藏私,愿意教我习字。怎么?你是嫉妒了,还是嫉妒了,还是嫉妒了?” 陈瑞文如何见过这个,哪里饶了他,也不堪示弱:“你敢说一句只是习字吗?自打见了石光珠,眼珠子都恨不得掉他脸上了,一脸的慕少艾而好色!成日里黏在人家身边,就差端茶倒水捶肩捶背了!” 贾琮刚想反驳,就觉得石光珠在下面瞧瞧的捏了一下他的手,转口笑道:“陈大哥见多识广,不比得我才入学,少不得日后多多关照些呢。” 陈瑞文冷哼了一声,刚要张口,却见贾琮突然满脸堆笑,心道不好,慢慢侧身,果见先生黑着一张脸,立在门口。 也是他们两个幸运,先前的话未曾被先生听见,只是各罚了抄书。先生的规矩,总是罚抄论语。贾琮只写五遍,陈瑞文十遍。贾琮最后一句话,算是把黑着一张老脸的陈瑞文坑了。自此之后,贾琮的阴险,深入在场同窗的心里了。 下学后,陈瑞文不似往日那般等着贾琮一起,而是挥挥袖子,看也不看他,甩身就走了。石光珠见了,笑道:“他脾气直,耐心也不大好,你别往心里去。” 贾琮斜眼瞧他,道:“你这话是在劝和我们两个呢,还是在挑拨呢?” 见左右无人,同窗们都已经走了,石光珠俯身捏了贾琮的脸,语气温柔致极,缓缓吐出三个字来:“那你呢?” 贾琮笑道:“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是从何说起,不知石大哥是什么意思呢。” 石光珠理理衣裳,收拾好笔墨纸砚,叫了伴读进来,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见贾琮不动,方道:“那你呢?你为何有意挑拨我和陈瑞文?” 贾琮听后,却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22、第二十二章 病了 贾琮神情恍惚的回了府,先回自己房里换了衣裳,洗了把脸。 沉鱼忧心道:“爷今儿个怎么了,怎的神色有些不对,可是有什么事了?今个儿林家的大小姐来了,爷去前头,可不能这般耷拉着脸。” 贾琮皱了皱眉,照照镜子,用力拍了拍脸,问沉鱼借了她的胭脂,轻轻的刷了一层,这才来的邢夫人房中请安。 邢夫人见贾琮笑眯眯的挪动进来,面若桃花,好似一个移动的喜丸子,嘴角不禁扬了扬,笑道:“你今儿个气色不错,只是好像又胖了些呢。” 贾琮摸摸小脸,“有么,我倒觉得最近没什么胃口呢,许是衣服显得。” 邢夫人笑道:“前儿个你姐姐给你做了身衣裳,针脚虽粗了些,却也能看得过去,我瞧着样子也显瘦,不如你试试。” 贾琮一听迎春做的衣服,可是吃了一惊,没听说过迎春还有这一手呢啊,因此忙接了衣裳换了。 邢夫人瞧了甚是欣慰,笑道:“不错,你穿着显得更俊了些呢,就这么穿着吧,一会儿老太太叫去她那里用膳呢。” 贾琮道:“母亲和嫂子只管去就是,老太太还叫上我做什么?我又不能在里间和你们一起用膳,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邢夫人笑道:“你忘了,林姑娘今儿个刚到。二老爷和二太太除非有通天的本事,否则翻身破难。如今老太太一心扑在宝玉身上,岂不想着为他找个好岳家?要我说,老太太今晚定是叫你和宝玉一起,都进里屋吃饭的。只说你们还小,又是自家亲戚,便是嬷嬷们也不好大拦。” 贾琮冷笑道:“我说呢,眼巴巴的有外客的时候叫我去吃的什么饭。原来是给她的金孙做幌子。贾宝玉不要读书不要科举,一心想攀着女人的裙子过活,就非得拉着我不成?打量我和他一样不要名声呢?” 邢夫人摇摇头,道:“依我看,那宝玉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知道什么厉害。都是老太太挑唆的,你既推不得,不如就说病了吧。” 贾琮一听“病了”二字,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太太这个主意极妙,只是做戏还要做全套为好,不如明日的功课,一并也‘病了’吧。” 邢夫人素知贾琮不是个会在功课上偷懒的,因此听这话,并未生气,而是一脸的了然,道:“恐是你又淘气了,躲病避开了。” 贾琮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太太果然最知道我的,就依了我吧。” 邢夫人笑道:“依你也没什么,只是我昨儿个吃了一个豆皮的水晶包子,觉得味道甚好......” 贾琮忙一脸心疼的回道:“我这就叫人把我的份例送来,母亲喜欢吃什么,只管说的就是,儿子孝顺您是应当的。” 果然这日晚间,贾母仍叫了贾宝玉坐在她左手边用膳。说是自家人乐呵乐呵,又道嬷嬷们辛苦,只支开她们别处用饭,并不叫跟在黛玉身边侍候。黛玉无法,只得坐在贾母右手边,与宝玉相对。 邢夫人、凤姐儿、李纨三个媳妇只是刚开始时,布了几筷子的菜,便叫贾母让到外屋自去用饭了。席间只有贾母、宝玉、黛玉、迎春、探春几个,并大大小小侍候的丫鬟。 宝玉对这个眼熟的妹妹,极为殷勤,时不时的帮黛玉布几筷子菜。黛玉的嬷嬷丫鬟都不在身边,自己不好开口,只得夹羞带愤的低头用饭,并不抬头。贾母见此,只以为是小女儿害羞,心中十分满意。宝玉懵懂不知,探春乐得其见,迎春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几人各怀心思的吃了一顿不好消化的晚膳。 次日,贾琮仍在“病中”。为了效果,苦求兄长贾琏,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使贾琏亲自去书院请的假。 梅院的先生见过贾琏,对他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知道贾琮真的病了,且还不轻。表达了自己真挚的关心之后,并未提贾琮被罚抄写论语的事情。 至早读时,陈瑞文交了罚写,先生略略的翻了翻,道:“不错,我看你是抄的多了,字也不错。日后再不可欺负同学,知道吗?” 陈瑞文心中不忿,却不好出声,只低头应了。先生叹道:“贾琮年纪还小,家中先前又是那般情景,心思难免重些。刚刚他兄长亲自来学中告假,说他自昨日回去,就病了,现在还不能起身。你好生思量些吧。” 青云书院的先生,自然都是大公无私的。今日这般为贾琮说话,一是觉得昨日贾琮错处不大,却吓病了。对比陈瑞文这等经常被罚的,一番赤子之心可见。二是刚刚贾琏来请假时,言辞恳切,颇有礼貌,说的也可怜,再有荣国府大房最近圣眷正浓,先生也有意卖个人情。 之后先生安排大家划了各自进度,叫自己朗读,屋子里瞬间传来阵阵读书声。唯有两人似心有所想,坐立不安。 陈瑞文这个二货,不知道贾琮是因为心虚,不敢马上出现。心里只觉得后悔,琮儿是个脸皮薄的,身子也弱,若是真被自己气病了,可就罪过了。这般想着,只觉得什么时候去看看才好呢。 再说石光珠,轻抿嘴角,心里猜度着,贾琮是真的病了,还是遁了呢?要是前者,那自己素日里便是高看他了。若是后者,那此人也不可交,遇事就缩,应变也不够。更重要的是,这说明之前对自己,贾琮的态度都是假的。 再说贾琮这边,他虽请了假,不去学里,却也未闲着。 早起就叫落雁备好了竹木,先用小笔细细的反写了几行论语上去,然后拿了可到,慢慢的刻出来。似印章似的,拓些墨汁上去,再盖一层纸,就是一遍论语了。新鲜竹木可塑性大,稍稍烤热些,便会略微有些变形,这样再拓一遍,字迹稍有不同,又是一篇论语了。 贾琮自大上学第一天起,就知道了先生喜欢叫人罚抄论语的习惯,四处琢磨,几个月才研究出这么好的法子来。也反复试验过,刻一次竹木,反复使用,起码用百回不成问题。 贾琮窝在屋子里刻了一整天,一直未歇息,虽说不上蓬头垢面,却也是一脸菜色。正这时,沉鱼进来回话,说是有个姓陈的同窗,自贾琮院子连着宁荣街的角门来了。因着这个,并不曾惊动旁人。 贾琮一听就知道是陈瑞文那个二货,眼珠一转,忙指挥这沉鱼将竹木、刻刀都收起来了,留了本论语和拓好两遍罚写,摆在床边。又叫沉鱼不用管他的模样,依旧这么摆着,头发稍稍弄乱些。丫鬟闭月刚来月事,嬷嬷开了几剂补血的药,贾琮叫人借了来,往屋子四角洒了些,熏的屋子里都是汤药的味道,又紧闭门窗,遮了窗纱,弄得阴沉沉的。 陈瑞文一进门,瞧见的就是这般情景。门窗紧闭,一点风都不透,满屋子的药味,贾琮一脸菜色缩在床角,惊疑不定的望着他。陈瑞文顿时大吃一惊,怎么不过一日,便这幅样子了。连忙几步上前,坐到床边,焦声道:“怎么就这般了!不过才一日功夫,你又是何苦!” 满脸惊慌的贾琮自然不敢吱声的,只低着头不敢看他。陈瑞文见此心中反倒疑惑起来,若只是自己昨天的事情,琮儿断不至于如此的!定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之后陈瑞文自然是嘘寒问暖,再打听到底怎么回事。贾琮只低声诺诺道:“没事的,不过是着凉了,你别担心。” 陈瑞文道:“这还没事,你还要怎么样呢,难道你向石光珠表白不成,反遭嘲笑了?” 贾琮听到这话,不禁一哆嗦,神啊,这二货是什么逻辑,怎么能想到这事了!贾琮是被陈瑞文的想法吓的,陈瑞文自己却不这么想。贾琮本来好好的,一听到姓石的名字,就吓得直哆嗦!还不是被石光珠欺负了么! 陈瑞文前脚刚走,后脚石光珠就来了。 贾琮心中直冒冷汗,两个人好悬碰到一起,忙叫人将石光珠迎了进来。 石光珠进屋,第一件事情就是环顾四周,在盯着贾琮的脸仔细看。亦是几步上前,捏起贾琮的手,开口便是:“这脸色确实不好,不过这双手倒是有力的很,上面还有隐隐的痕迹,今日定是拿刻刀了。”鼻子皱了皱,嗅了嗅,又道:“药味是从四周传来的,你身上却一丝药味也无,再者这药是补血补气的,定是哪个小丫头用的,被你抢了来。”俯身在地上瞧了瞧,又笑道:“可不是嘛,你今日定是刻了什么东西了,打扫的虽干净,还是有碎削留下来。” 贾琮两眼一翻,凭借自己5.0的视力,根本看不见什么碎削好不好!这货是属黑猫警长的么!见石光珠这么聪明,干脆也不装了。掀开被子就扑倒石光珠身上,撒娇道:“哎呀,还是石大哥最厉害了,你竟然一眼就瞧出来了呢,真是好本事。不如你教教我吧,好不好嘛。” 石光珠被贾琮恶心的一身鸡皮疙瘩,拧着贾琮耳朵,冷笑道:“你还敢撒娇!胆子不小嘛,我昨天才说你一句,今天就敢病了!要是我多说几句,你岂不是要去自尽了?” 贾琮连忙求饶:“哪儿敢啊,石大哥有所不知,是我家里的事情。”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贾琮选择性的忽略了什么是家丑不得外扬,三言两语就把贾母和贾宝玉给卖了。 石光珠听了这话,信了五分,笑道:“这是什么难事,我教你一招,保管他们能消停几个月。” 23、第二十三章 宝玉呕血 赵姨娘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绝不甘于平庸。当初王夫人风头正盛的时候,连贾赦先夫人秦氏都得避其锋芒,独赵姨娘敢和她叫板。 赵姨娘其实是个有小智慧的人,她善于把握时机,也善于揣摩当权者的心思。所以王夫人处置了一个又一个颜色不错的通房侍妾,却不屑对粗鄙的赵姨娘下手。等她回过神来想处置赵姨娘时,赵姨娘却已经羽翼丰满,使得王夫人投鼠忌器,心有忌讳。 所以当王夫人收监,二房搬家自立门户,王夫人仅剩独子留在荣国府时,赵姨娘看到了希望。她抓住了机会,把持了管家的权力,也收买和提拔了一批可用的下人。经常拉着贾环和老爷亲近,督促贾环的学业。一反平日里跋扈刻薄的形象,成为了人人称道的慈善人。 赵姨娘欲将王夫人赶下台,取代她成为贾政的嫡妻。虽然后一点是痴心妄想,但是前一点却与贾母颇有默契。也正是因为这点默契,贾母才放任了她的小动作。 贾母的想法很简单,宝玉不能有一个罪人母亲,自己的小儿子也不能有一个曾经被收监的嫡妻。只要再聘一个家世清白的名门闺秀,成为宝玉的继母,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至于哪家的闺秀会甘心下嫁给庶民贾政,这就不是贾母忧虑的范围了。在她看来,自己的小儿子熟读圣贤书,为人方正,举事有礼,无一不是极好的,不过被罪人王氏连累了而已。所以贾母理所当然的开始为贾政挑选新的妻子。 贾母和赵姨娘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大房。贾赦心中不屑,如今二房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老太太还想着找什么世家之女,是担心荣国府结的仇不够多吗。邢夫人倒是没吱声,二房即便沦落至此,贾母还念念不忘,不像是趋利避害的老封君的作为。这可不仅仅是一句宠爱能解释的过去的,贾赦身在局中,未曾发觉,邢夫人却是品出了点意思。 贾琮却是心中一乐,正要瞌睡呢,贾母就自己送枕头来了。 这日早间,贾宝玉还未起身,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是老太太屋里的珍珠和琥珀。 就听琥珀道:“你本来是服侍老太太的,后来又跟了史姑娘,如今史姑娘也不常住这里了,你到底有什么成算没有?” 珍珠笑笑道:“哪里有什么成算,不过是用心服侍便是了。我如今只担心宝玉,日后新太太进门,他是回去,还是仍住着?他若是回去,我便求了老太太也跟着过去。” 琥珀余光扫了一眼贾宝玉的床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新太太进门,二爷自然要回去孝敬母亲的。哪里有仍住在这边的道理?” 之后的话,贾宝玉便什么都没听进去了。他已经很知道事理了,知道母亲被收监了,自己的处境也和之前大不相同。只是心中虽知道,但却未曾真正的感受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今日听见“新太太”“回去”等字眼,心中怔怔的,一时魂魄失守,心无所知,卧在床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 这是就听琥珀道:“正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老太太前儿个说要宝玉做几个肚兜穿在里面,因是贴身的针线,他不喜欢外头人做的。是你做呢,还是我找麝月去做?” 珍珠听了这话,自然是应承的,笑道:“你还巴巴的找她做什么,只管交给我就是。麝月事情多,平日里不拿针不捻线的,哪里还指望她呢。” 琥珀好似未觉出其中意思似的,只点头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我那儿有几个花样子,是老太太赞过的,你若是喜欢,只管自己去拿。” 珍珠忙千恩万谢,道:“你这般为我好,我定会记在心里,日后有好处,绝不会少你的一份。” 琥珀无所谓的笑笑:“你只知道我对你好就是了,说什么谢的话就外道了。咱们自幼一处在这里长大,日后少不得还要互相扶持呢。” 珍珠走后,琥珀脸色一变,朝外面看看,麝月守在门口点了点头,小丫头们都没进来,平日里在宝玉身边的大丫头也都支开了。琥珀见此,起身进了里间,服侍宝玉起床。 宝玉一直在发呆,琥珀却好似未觉,只温声细语的和宝玉讲话,帮他换衣、铺床,待他精神略好些了,再招呼小丫头们进来断水,洗脸梳头。 早饭时宝玉没精打采,贾母也未在意,心里只想着昨日史家夫人说的两个女孩儿,据说言谈妇德都是极好的,配老二正合适,只是要怎么求娶,还得好好合计一下。 饭后,宝玉心烦意闷,贾母叫翡翠、珍珠、麝月等人带他去转转。经过一处水边,麝月突然道,“这里有些凉气,不好久待,不如我们早些回去吧。” 宝玉是有些呆性的,听麝月这么说,反而注意到了此处景色,道:“我瞧着却不错。”说着,就要往水边的石椅上坐下。珍珠有些担心宝玉过了湿气,却不愿意回去拿衣裳,想着要与宝玉多相处一会。 大丫头翡翠道:“既然二爷想坐坐,我便回去取件厚一点的衣裳来吧。” 麝月忙道:“不敢惊动姐姐,这些跑腿的事情,交给我办就是。我知道衣裳在哪儿,去去就来。” 翡翠对麝月的行为十分满意,只点头叫她去了。 麝月走后,不一会儿,众人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小姑娘的哭声。宝玉纳罕道:“是谁在哭?” 翡翠忙道:“不曾有哭声,想是你听错了。” 宝玉摇摇头,道:“确实有声音,我听的真真的。”说着便循着声音找过去了。 翡翠和珍珠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只得摇摇头,紧跟了上去。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身着鲜红的衣裳,还未留头,分不出男女来。模样长得十分好看,此时正躲在树根底下嘤嘤的哭呢。 宝玉素来是怜香惜玉的,忙凑过去,蹲下身子,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儿,哭什么?” 小孩儿抬头睁着大眼睛,一脸委屈的看着宝玉,道:“我姓贾,我死了,所以才哭。” 翡翠、珍珠听见这话无不惊恐,只拉了宝玉要走。谁知宝玉偏偏是个痴的,也不理她们,只问那小孩儿,“你是怎么死的?” 小孩儿道:“我娘被我祖母害死了,新的娘有了自己的小孩儿,不喜欢我,把我溺死了。” 宝玉愤愤不平,“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继母!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听到此处,也不哭了,咧嘴呵呵一笑:“我叫贾理,大哥哥,你也要有新的娘喽!”说完这话,蹦蹦跳跳的就走了,嘴里还时不时的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翡翠听完小孩儿说的最后一句话,脸色顺时煞白,身子直哆嗦,牙根子都在打颤,口中直念叨:“贾理、贾理......” 翡翠这边被贾理这个名字吓到了,宝玉也好不到哪儿去。“新的娘”三个字,正好勾起他早上听到的事来了。再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孩儿,被继母打死,联想到自己,只觉得神魂具烈,胸中一闷,一低头,竟然呕了一口心头血出来! 珍珠见两人如此,慌了神。宝玉一头热汗,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整个人好似傻了似的! 24、第二十四章 珍珠之死 珍珠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就听见麝月一声尖叫,“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快来人!” 珍珠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掩住麝月的嘴,不叫声张,却为时已晚。园中各处有路过的丫鬟们、也有本就侍弄花草的婆子们,听到麝月尖叫,都纷纷围过来,一眼瞧见的,就是珍珠正捂着麝月的嘴。 珍珠见人来了,知道事情不可挽回,连忙松开手,一副惊慌的样子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众人也有知道当年事情的,也有不知道的。知道的听见贾理这个名字,都连忙低头念佛,赶紧走开。不知道的见此,则是纷纷找相熟的打听。 还是麝月有成算,自己拉着宝玉,叫珍珠带着翡翠,连忙往贾母院子里赶。这么大的事,园子里已经闹成一团了,贾母自然也知道了。因此麝月等人刚走到贾母院门,就见赖嬷嬷迎了上来。 众人忙将宝玉安置回房,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众人见他这般,一时忙乱起来。贾母喝道:“麝月、珍珠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麝月连忙跪下,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刚刚走到水边湿气重,我本劝了爷回来,二爷许是心情好,想要再走走。我想着翡翠姐姐和珍珠姐姐都在,便回来给二爷取了件厚衣裳,谁知回去时就看见二爷这般了,翡翠姐姐也有些不大对头,连忙送了二爷回来。” 贾母冷哼道:“这么说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又转身冲着珍珠喝道:“你这个小蹄子,到底做了什么?” 珍珠此时早已吓得心神大乱,想着经此一事,无论宝玉怎样,自己绝对是落不着好的了。索性一五一十的说了,只盼着贾母能留自己一条命,就是万幸了。 谁知贾母听了这话,也是脸色大变,厉声追问道:“那个小孩儿长什么样?多大年纪?衣裳到底是什么样式的?” 珍珠本来就事觉蹊跷,自然用心观察过了,连忙仔仔细细的描述过了。贾母眼中冒火,“蹭”的一步窜过来,捏住珍珠的手,尖声问道:“你都和谁说过这件事了!赶紧说!一个都不要漏!” 珍珠手被抓的生疼,好似老太太后半辈子的力气都用在此处了,眼圈瞬间就红了。贾母见此,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惊得屋中众人赶紧低头看脚尖,都不敢出声,老太太一直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形象,二十多年没这么发作过年轻丫鬟了。 珍珠也被吓住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麝月见此,连忙跪过去,道:“回老太太,我回去时只有珍珠、翡翠两个人在,周围并无他人。后来珍珠见我,便哭了出来,将此事讲了一遍,园中好多过往的婆子、下人都听见了,我便连忙拉了她回来。” 贾母目光跟刀子似的,咬着牙根,指着珍珠厉声道:“来人,将这蹄子拖出去,拉到园子里打死!叫园子里的人都去看着,此事谁敢再传,就和她一起作伴去!” 忙有两个婆子将珍珠拉了出去,珍珠吓的大哭,抱着门框不撒手,死命求饶:“老太太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老太太饶命啊!二爷,二爷救我啊!我再也不敢了!” 贾母断喝道:“还不堵了嘴!拖出去,别脏了我的地!”众人听了,都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两腿直哆嗦,心惊胆战。 一时有人回道:“太医来了。”贾母忙命:“快请进来。” 以前宝玉时不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请过太医,看着贾母、贾政、王夫人的面上,太医们也乐意来奉承。可如今贾家二房成了这个样子,贾宝玉不过是罪人之后,竟然还劳烦太医问诊。太医虽不乐意,却知贾母厉害,勉强派了王太医赶来了。 贾母便端坐在宝玉身旁,王太医忙上去请了贾母的安。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脉,道:“这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时痰迷了心窍,需得慢慢的养着。找到是什么原因惊吓的,开解过来,也就好了。” 贾母不知后娘的事情,只以为是被小鬼撞克了,心中焦急,忙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去坐,开了药方。若是无效,当心我叫人砸了太医院的大堂。” 王太医心中不屑,这话之前的贾母还说得,自己也会惶恐。可如今的贾母,不过是失了皇恩的老人,竟然敢说出砸太医的话来。不过给宫里看病的,都最会装模作样,自然一番惶恐,然后在开药方时,药效减了那么一分半分。 王太医走后,贾母对麝月道:“你今日做的很好。珍珠的下场你也瞧见了,日后你用心好好服侍宝玉,前程自有你的。若是有个闪失,珍珠就是你的榜样!” 麝月忙磕头谢恩,自是用心服侍宝玉不提。 再说贾母,王太医走后连忙派人去请了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来瞧。 原来贾环出生后没多久,二房的周姨娘也有了身子。王夫人本意是想将她推出来和赵姨娘打擂台,谁知叫她借机怀上了。心中自然是恨极的,再加上贾政近年来接连得子,心中大慰,不由的对周姨娘多上心了些。 周姨娘以前也有过身子,只是后来不明不白的流了,这次十分小心,没能叫王夫人找到机会下手。怀胎十月,是个男孩儿,自幼表现的十分聪慧,粉雕玉琢的,十分得贾政喜爱。至孩子周岁抓周时,抓了一方墨。贾政颇为得意,决议要将此子上族谱,取名贾理,并抱在王夫人身边。 此时王夫人便再也忍不住了! 自己的宝玉抓周时抓了胭脂,被老爷自幼呵斥,贱人的孩子却能这么好命!才周岁就要上族谱,也不怕养不活!还痴心妄想叫自己养这个杂种,占了半个嫡子的名分,日后好和宝玉争吗? 就在贾政露出想要抬举贾理之后,贾母也十分不满,觉得贾政对庶子太过偏颇,于宝玉不公。寻个由头就趁贾政不在家的时候,将周姨娘发卖了。又想着到底是老二的骨肉,便做主将孩子抱到王夫人处。 王夫人见贾母此举,心中更加膈应了。周姨娘被打发了,等到年节时开祠堂,贾理无母,岂不是要记到自己名下,成了嫡子了!那日后贾政身前,还能有宝玉的一席之地了吗! 贾政回来后,见周姨娘不在了,心中自然不乐意。只是人是母亲打发的,难道自己还能忤逆不成?不过心中仍是放不下,又着人打听了,却不料周姨娘刚出去就病死了。贾政悲痛至极,又是贾母做主,将周姨娘的亲妹妹接了进来,给了贾政,这便是现在的周姨娘了。 王夫人见贾母一出一出的,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心中大怒。 贾理的死,和贾家百年历史中其他夭折的庶子一样,无声无息,也没人追查。一日晌午,众人都在午睡,王夫人去了贾母处。贾理和侍候的奶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等到晚间贾政叫人的时候,众人才意识到两人不在,忙四处去寻。最终在一处池塘里找到了两人已经冰冷的尸体。 毕竟是庶子,生母也不在了,贾政悲痛了一阵,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贾母下过封口令,因此近年来的新人也无人知道,那个名字还未来得及记在族谱的庶子了。唯独当初王夫人的大丫鬟,如今跟在宝玉身边的翡翠,午夜梦回,想起那个孩子临死前乌黑的双眼,还会经常做噩梦。 贾母仔细问过珍珠,宝玉所遇见的小孩儿,模样和当初的贾理差不多。贾理若是活着,现在也该五、六岁了,年纪也对的上。因着是夭折,特意备了大红的衣裳下葬,说起花式来,宝玉遇见的小孩儿,身上穿的衣裳,也和当初贾理的一样! 珍珠、麝月等人当初年纪还小,身份也不够,不可能知道前事。翡翠又吓得满嘴胡话,神志不清,贾母只觉得定是当初的孩子来索命了,忙派人请了马道婆来驱驱邪。 谁知却引狼入室了。 25、第二十五章 巫蛊 贾宝玉迷了心窍,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 贾赦、邢夫人象征性的去晃了晃,表示了一下关心子侄,留下些赏玩的玩意儿。倒是凤姐儿,因着管家,宝玉的衣食起居都的过问,忙的脚打后脑勺。 宝玉病了,趁着装病期间偷懒的贾琮,自然就“病好了”,带着自己罚写的论语,去了书院。贾琮走后,邢夫人招来沉鱼细细的问了问贾琮的首尾,瞧瞧有无遗漏之处,以防贾母查出来他和宝玉的病有关系。 沉鱼早就得了贾琮的指示,知无不言的道尽了,邢夫人得知贾母身边的琥珀和贾宝玉身边的麝月,都是贾琮的人后,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后道:“琮哥儿长大了,我便就放心了,你日后不用过来了,只管小心服侍就是。一会儿你自己去找二奶奶,打下月起,落雁、闭月、羞花,你们四个的月钱,都不必再从我这儿走了,只走优哉阁的帐。” 沉鱼是个稳妥的,听了这话并无疑问,只点头应了,待晚间回过贾琮后,便去凤姐儿处报备。 邢夫人心中一时想的颇多,大有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自己和老太太斗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敢在她身边的人上下手,倒是自己这个共患难过的儿子,叫人刮目相看。琮哥儿做足了前戏,自己也得跟着送份礼给贾母,尽尽孝心不是?邢夫人思虑了半晌,有了主意,挥手叫孙嬷嬷附到耳边,交待了几句话。 不多时,赵姨娘便得知了宝玉病了的消息。眼珠子转了转,起身去找贾政了。 赵姨娘添油加醋的将宝玉不知撞见什么东西,受到极大惊吓,迷了心窍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贾母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有些照顾不过来晚辈了。引起了贾政对于贾母不满。 之前王夫人有意拖贾母下水时说的话,贾政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因着孝道,不曾表现出来。如今唯一嫡子撞邪,贾政被赵姨娘几句话勾起了怨气。赵姨娘瞧着差不多了,便道:“按理说我不过是个奴才,没资格管宝玉的事。不过现如今太太不在,这个家少不得我多操操心。宝玉是老爷的嫡子,自然是十分尊贵的,如今遭了大难,咱们也得过去瞧瞧不是?” 儿子生病,老子去慰问,这种事迂腐、酸硬的贾政自然是做不来的。再加上赵姨娘的话含糊不清,只说宝玉撞邪了,也没说多严重。宝玉自幼有些口不能言的毛病,时不时的犯些呆性,贾政便也没觉得这次怎样。便道:“他算哪个辈分的人,也值得你去瞧!这个孽障,隔几日便招惹些事情出来,你管他作甚!” 赵姨娘听了这话,知道老爷对贾宝玉越来越不满了,心里十分高兴。只是面上不显,脸带忧虑的说,“毕竟是老爷的嫡子,总得问问才是。听说宝玉的寄名干娘今日去了老太太那里请安,不如一会子把她叫过来问问,如何?” 贾政不置可否,只点点头。 再说马道婆,虽说是宝玉的寄名干娘,不过却无丝毫情分。不过是大户人家有些信神弄鬼的,托她避灾罢了,她哪敢真做什么干娘啊。平日里只时不时的去请请安,说些神啊佛啊话,弄点香火钱罢了。 这日突然贾家派人来请她,说要赶紧过去,马道婆心中诧异,忙收拾好做法事的行头,跟着荣国府的车马走了。到了贾母院里,见了宝玉,唬一大跳,问起原由,说是吓得。 马道婆若说佛法,不一定有多少,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最是拿手的。一看就是绝不是吓的,若真是撞小鬼了,怎能瞒过她的眼睛。只是大户人家是非多,因此并未声张。贾母见马道婆神情严肃,问道:“可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 马道婆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几画,又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就说道:“哥儿福寿大,引了小鬼妒忌,难免会使些促狭。老菩萨放心,哥儿是个福寿绵长的,将来前途无量呢,只管慢慢将养,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那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 贾母疾病乱投医,对马道婆的话虽只信半分,却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了。马道婆从贾母这儿得了许多香油钱,心满意足,又各屋转了一圈儿,给主子们请了安,才起身走了。 及至二门,忽有一小丫头将她拦住,道:“干娘慢走。” 马道婆回头,笑道:“这不是赵奶奶身边最得用的鹊姑娘么?姑娘可有事?” 那个叫小鹊的丫头笑道:“是我们奶奶找干娘有事,干娘若是有时间,还请劳烦您老多走一趟。” 马道婆笑道:“这有什么,咱们这么就去吧。”一时来至赵姨娘房内,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了茶来与她吃。 一时说了几句上供的话,赵姨娘问道:“听说宝玉病了,我们老爷担心的很呢,特意叫我找你来问问。你也知道,如今他太太不如先前了,日后少不得我多照看些呢。” 马道婆和赵姨娘早先便有些来往,听她这话,自然明白意思。悄悄的说道:“老太太说是撞到小鬼了,只是这事哪能瞒得过我去。依我看,并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一时迷住了,慢慢养着,也就好了。” 赵姨娘笑道:“你可糊涂了,老太太是什么人?最是年老有见识的,她说是撞小鬼了,自然也就是了。” 马道婆听说,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你如今可算是熬出头来了,若是宝玉真病了,日后这政老爷的家私,不都是环儿的了。” 赵姨娘笑道:“如今我虽手里没什么,也零碎攒了几两梯己,不如你拿了去做香烛供奉使费。”赵姨娘如今当家,多少私房没有,因此十分爽快。说完,便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托盘。 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银子,立时眉开眼笑,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符纸来。道:“这可是好东西,你把那位的生辰八字写上,我带了去,在家中作法。不出三日,便有了。” 二房这边不提,再说凤姐。嫁进贾家也有一段时间了,因着年纪小,一直未与贾琏圆房。这些日子贾琮风头有些太盛,凤姐儿有些担心了。虽未曾说出口,但贾琮如何不明白。想来这是人之常情,哪有不未自己打算的。贾琏生母已逝,邢夫人是当家的太太,贾琮又是邢夫人最宠爱的嫡子。若是邢夫人有意为自己儿子去争一争,贾琏日后便没有出处了。 贾琮心里明白,便找时间与邢夫人提了提。邢夫人见此,也不多说,只点头应下,和贾赦商议过后,便选了个好日子,给贾琏夫妻补了礼,二人正是圆房。 这是一件自家的喜事,还有一件大喜事,当今万岁五十五大寿。万寿节上皇亲国戚,宗室姻亲,文武百官,女眷诰命都允许进宫朝贺。贾赦和邢夫人自然也去了,还有东府的贾珍、尤氏夫妻。贾母因着品级被贬,面子上不好看,不想见旧日故交,只报了病。 席间万岁突降圣旨,宣布一件大事。太子德才兼备,聪慧仁善,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储君。今上连降两道圣旨,一是禅位于太子,择日登基,太子妃贤良淑德,封为国母,入主凤藻宫。自己为太上皇,太子养母贤贵妃为太后,迁居慈安宫。另一道旨意就有点意思了,封大皇子为忠顺郡王,赐居郡王府。大皇子生母容妃,封贵太妃,胞弟三皇子、四皇子虽年纪尚小,又无子嗣,未封爵,却赏了六部行走的差事。 一时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万岁这是什么意思啊。一面禅位给太子,还封了养母为太后。一面却又抬举了大皇子一脉,这不是叫儿子们打擂台呢吗。皇上虽下了旨意,众人却不能马上接旨。臣子们都纷纷进言劝说,太子也感激涕零的表示了自己的惶恐,说些自己年纪尚幼,尚不能服众,父皇身强体壮,正是壮年,还请父皇收回圣旨等语。 万岁爷却打定了主意,大手一挥,不容辩驳。宴席散后,贾珍心里没了主意,连忙来到西府找贾赦商议。所议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媳,贾蓉之妻——秦氏! 26、第二十六章 王夫人出狱 现在贾家面临的,是一个难题。 贾蓉之妻秦氏秦可卿,是现任营缮郎秦业的养女。这秦业早年无子,便从养生堂抱养了一儿一女。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便是秦氏。因着两家素有来往,秦氏生的又好,便与贾家结了亲。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 义忠亲王老千岁——皇上的异母兄弟,当年意图谋反,事发后于亲王府自焚,一家老小都填了进去。独有一养在外面的青楼女子,怀疑自己有了身孕后,并未声张,也未入府,幸运的躲了过去。诞下一对龙凤胎后身子便垮了,不过几年,便去了。这对腹遗子女,便是秦可卿和其胞弟。 这事还是大皇子发现了,寻机告诉了今上。万岁爷念着是皇家血脉,特下恩旨,留了他们一命。又因着生母身份不好,只寻了信得过的老臣抚养。秦业便领旨抱养了姐弟二人,而后男孩儿众望所归的没养大,女孩儿由大皇子搭线,皇上默许,嫁入了宁国府。 这事儿其实与贾家没多的关系,当今在的时候,是贾家受皇上信任的标志。可当今若真的退位了,这秦氏与义忠亲王老千岁,以及大皇子这位新晋的忠顺王爷,都有瓜葛。新皇少不得以为是贾家有意站队。 贾家必须得向新皇交代这个儿媳的身世,但是又不能直接摊牌,否则就是趋炎附势、见利忘义,借着皇家血脉邀功了。太子现在不觉得什么,过几年反应过来,肯定不会再重用贾家。 这日,今上带了太子微服。 一国之主禅位,事关重大,这几日满朝文武一直在上书,劝万岁再考虑考虑。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个程序,皇上已经下定了决心,决意退位了。太子虽有些兴奋,太子熬成皇上,可比多年媳妇熬成婆更要辛苦。但心中更多的是惶恐。 先前父皇并无丝毫禅位之意,为防止重蹈史上刘据之祸,他这个太子做的是战战兢兢。上有父皇压制,下有兄弟相争,文治武功,不敢稍有疏忽。可现如今,多年的夙愿终于如愿,心中最多的竟是恐慌。自己天一样的父皇,从何时起竟然两鬓有了银丝了?自己乍然接掌国家,是否能做的如父皇一样好? 知子莫若父,皇上早就看出了太子心中惶恐。不便言明,便寻了时间带太子出来走走,看看他将来的江山。 太子幼年生母早逝,与万岁虽父子情深,却到底少了些温情。今日难得的父子交心,心中感动。 及至午时,两人带着侍卫去了酒楼。皇上与太子身份尊贵,自然是不能在外面用膳的,不过是略坐坐罢了。却不巧正听了次墙角。 二人刚走到二楼,早有探好路的侍卫回禀,说宁荣二房的两位袭爵的将军在二楼雅间用膳呢,已经醉了。皇上笑道:“贾恩侯最喜欢享受,连他都能醉,这酒楼定是有能叫他入眼的好酒,只可惜朕没有口福啊。” 太子笑道:“连父皇都这样讲,贾公定是在吃上颇有研究了。” 皇上摇摇头,道:“他何止是爱吃,琴棋书画诗酒茶,他虽自己不是什么风流高雅的大家,却难得的会鉴赏。你就他泡壶茶,他能撕了树叶草根丢到沸水里煮,但你若叫他品茶,连用的是哪里的水,哪年的茶,他都能尝出来。叫他弹琴,能刺得人耳朵疼,但若是叫他赏琴,凡是他夸过的,没有不好的。” 太子失笑道:“贾公可真是个妙人,平日里只知道他最喜吃酒看戏,倒不曾注意过这些。” 皇上道:“你瞧,这便是眼见为实。若不是当日贾恩侯在大朝上将荣国府的事闹出来,只怕现在名声尽毁的,就是他了。日后你做了这个国家的主人,不管谁说的话,都只可信五分。还剩五分,不可轻易下结论。” 太子听了这话,心有所感。二人找了贾赦、贾珍隔壁的雅间坐了。此时的雅间都不过是木板屏风隔断的,并不隔音,因此贾珍、贾赦的对话,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贾珍道:“还是叔叔最疼侄子了,有好酒从来都不忘了叫上我。 贾赦笑道:“别的不敢说,只这世间美酒、美食、美器、美人、美景,少有我不知道的。你说建功立业,这我不行,但起码我会享受。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耗费心思争那么多,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贾珍仰头笑道:“还是叔叔想的开,说的不多,咱们再干一海。” 贾赦感慨道:“我知道老太太为什么看不上我,不就是我不求上进吗。咱们这种出身,要什么没有?还求什么富贵荣华呢?安安分分的守着这点基业过日子得了。说句不好听的,除了祖宗功劳,咱们还能仗着什么?今儿个我多饮了几杯,珍哥儿别嫌烦。我已经想好了,日后等琏儿、琮儿能撑起家了,我就带着你婶子种地去。” 贾珍一口酒呛在嗓子眼儿里,咳了半晌,笑道:“叔叔也会种地?” 贾赦一脸鄙视的看着贾珍,道:“不会不是可以学吗,我听说西北边有种粮食,产量极高,我一年种点糊口,既能填饱肚子,也不会太过辛苦。” 两人酒足饭饱后,喝的迷迷糊糊,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走了。留下隔壁一对听壁脚的父子若有所思。 皇上摇摇头,失笑道:“我平日里只当他是个醉生梦死的浑人,没想到他却是最明白的,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太子日后登机,少不得要拿几个世家老臣立威,依我看,这贾家还算老实。” 太子立时明白了父皇的意思。父皇以仁慈治天下,虽有贤明的口碑,却也留下了一些弊端,待自己上位后,少不得清理一番。父皇这是点头叫自己放手,梳理一些四王八公了。至于一个贾家,既然父皇喜欢,留着也并非不可。 因着新皇要登机,特恩赦天下,凡是五年以下监期的,有六位三代清白的良民做保,便可开释。贾赦再厌恶王夫人,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既然能早几天放出来,贾家自然是要保王夫人的。再者,经过保释的人再犯错,按律一律从重处理。贾赦叫王夫人提前出来几天,也没安什么好心。 王夫人当初是把大房得罪很了的,因此此次作保的六个人,大房自然是不肯的。王夫人若是再出事情,作保的人也得跟着连坐。因此贾母、贾政、史家兄弟二人,以及两兄弟的夫人,加在一起正好六人。由贾琏出面,去刑部保了王夫人出来。 27、第二十七章 塞外 贾琮聪慧,这个谁都不能否认,可是,他还是众人皆知的享乐主义者。 关于这点,连书院的先生们都时不时的感慨一下,和他老子太像了,简直就是贾恩侯年轻时候的翻版。吃的是哪个厨子做出来的美食,饮的是哪个名泉取的活水,穿的是哪个绣娘织出来的料子,绣的是哪个手艺难得的花样。再到用的笔墨纸砚,听得戏曲歌赋,骑得名马良驹,甚至是头上带的一颗珠子,都是看着不起眼,实则懂行的人,都知道里面有大讲究。 贾琮将他老子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贾赦再怎么享受,还不至于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贾琮却是先生们公认的懒。因着前世应试教育的功底,别人一篇文章要做半天,他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写出来。若是旁人有这个速度,岂不抓紧时间,多练习几篇?他倒好,振振有词,我将精力心血都洒在这一篇文章上了,别看做的快,实则耗尽心神,再想做,做不出了。 也有先生想治治他这毛病,一旦贾琮偷懒,就鸡蛋里挑骨头,找他的茬。青云书院从来没有体罚,都是罚抄写。贾琮自然不惧,任你怎么说,罚就罚呗,回去拿自己刻的拓版一拓,片刻的功夫,抄写就好了。 其实贾琮想的很明白,自己不高调不行,太惹眼了也不好。日后贾琏袭爵,自己是要科举出仕的。若是真成了完人,先不说会不会遭到上位者忌讳,自家人一对比,面子上就不好看。因此特意找了这么一个短处展露出来。 贾琮也不是神仙,想考科举自然不能真的偷懒,每日回到自己院子里,把门一关,仍是要拼命读书的。为了练一手好字,也是吃过苦的。遇到学里休沐的日子,还要去别院跑马练骑射,日子过的也不轻松。这么折腾了一段时间,体重虽没瘦多少,脸型却显没原来那么圆了。 同样发生的变化的,还有石光珠。 之前贾琮刚入学的时候,就因为石光珠去了塞外,不曾第一时间相见。这几月,不知什么事情,又请了假,说是去塞外。回来后再次相见,整个人黑了一圈儿,皮肤小麦色。眼神也更加锐利,眉头一拧,一股子的肃杀。 贾琮瞧得直流口水,借着指点大字的功夫,又搂搂抱抱的赖在人家身边,借机摸了两把。凭他上辈子的阅历,石光珠如今即便没有八块腹肌,起码六块是有的。真是好身材啊,好想领一只石光珠回家养着,秀色可餐啊。 现在的人们一说塞外,想到的都是西域。近些年朝廷对西域多有关注,互通商贸,大封朝的绫、罗、丝、缎、绢、绸,运到西域去换那边的马、牛、羊、毛皮、宝石。双方互通有无,边境贸易繁盛的很。有些闲钱的人家,都喜欢那边淘的好东西。 可是贾琮瞧着石光珠的变化,却不像是去观光旅游、贩卖马匹去了。别人瞧不出,他却知道,石光珠云袖健袍下面的肌肉,自回来后一直紧绷着,整个人的精神也有些不对,若是有人想从后面拍他一下,还没近身,早就被他察觉出来了。这分明是战后综合症。 贾琮小眼睛一转,便想到一个地方——北边的北拓族。 北拓族与贾琮前世知道的蒙古人很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游牧为生,不论男女,都是骑马射猎的好手,骨子里面有一股血腥气,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虽说大家平日里说的边塞,泛指西域,但是若说北拓也算边塞,却也没错。若是石光珠真的走了门路,一年去那边几个月,那定是心系战场了,少不得日后是要从军的。 贾琮心中感慨,石光珠若是真心喜欢战马嘶鸣的日子,想达成愿望却有些难。新皇登基的日子虽还没定,却也不远了,日后新皇对这些世家老臣,定是有一番清理的。自家前一阵子,皇上暗地里帮着对太子表了衷心,勉强能过关,石家却有些困难。原因无他,石家有一个三皇子嫡妻的远房姑奶奶。 前面说过,石家几代单传,所以这个姑奶奶其实与石光珠的血缘关系有些远。但是这是一个讲究宗族的社会,都是姓石的,若石家真想完全与大皇子一脉划清界限,得费些心思了。贾琮心里一个劲儿的为石光珠担心,却不知石光珠早有谋算。毕竟,嫁出去的姑奶奶,脑子不清的也不在少数不是? 说到脑子不清的,就一定少不了王夫人。 回头说王夫人被保释出来,出狱那天,只有陪房周瑞夫妻来接了。两人本是战战兢兢的,昔日风光无俩的二太太,如今不仅被娘家除了籍,还收过监,连个面子上的尊贵都没有了。今日是二太太回家的日子,阖府都是知道的,却没有一人提过此事。老太太、老爷都不提,下人自然也不敢做主。最后还是凤姐儿发话,派了马车,叫他夫妻去接。 大房这事做得依然漂亮,贾赦邢夫人和王夫人同辈,自然不能去监牢这种地方,没的因为弟媳惹上晦气。贾琏如今正经捐了个小官,有了差事,也是日日不着家。在老太太和二老爷都不言语的情况下,凤姐儿使人来接,更显得善良贤惠了。 周瑞夫妻本来是王夫人做新嫁娘时的陪房。上次老太太发作的时候,王夫人带到贾家的人,都被撵了回去。唯独周瑞一家五口,在王夫人被王家除名后,又被王子腾送了回来。算是王子腾给妹妹的最后一点情面了。总不能待妹妹出狱,身边一个得用的都没有。 周瑞夫妻带着几个婆子、车夫,等在监房门前,心中着实忐忑。若是太太出来后,见如此落魄,会不会拿他们夫妻撒气。 谁知王夫人出来后,面上只是淡淡的,既无羞怒,也无怨愤。瞧见她们二人,只拉着周瑞家的安慰道:“难为你们了,如今也只有你们来接我了。是我糊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还连累了你们这些身边人。” 周瑞家的平日里只在外头,不怎么近王夫人的身,对她的了解,不如已经去了的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个。若是四人此时仍在,定是心中惶恐万分的。王夫人何时低过头?更何况是在奴才面前说自己有错? 可惜周瑞家的听不见死人说话,心中有的,只有感动。王夫人不过略微姿态低了一些,表示了一下感激,就叫夫妻二人恨不得为了主子肝脑涂地了。 几人略说了几句话,终究不便太过露脸,便有周瑞家的扶着王夫人上了车。王夫人特意吩咐车夫,慢慢的往府中走,时间拖一拖,好叫她和周瑞家的多说几句话。 周瑞家的是个能说会道的,不一会儿,府中这两个多月的情境都大略的描述了一遍。王夫人一边一边在袖子底下攥紧了拳头,连指甲都生生的掰断了。老太太的意思如何还不明白?定是想要废了自己,给老爷另娶了。平日里总把宝玉挂在嘴边,好似多疼他似的,如今如何?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老爷也是,只怕早就厌烦自己入骨了,心都被姓赵的贱人勾了去! 王夫人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不显,只是听到宝玉病了时,泪珠滚滚而落,哭道:“可是苦了我的宝玉了......”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用一路上的时间,将事情都理顺,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见贾政。 本来贾政是不耐烦见她的,赵姨娘也没想着叫她再出现在老爷面前,三言两语,只一句“老爷叫太太回房歇着”,便将王夫人打发了。谁知王夫人道:“并不敢劳烦老爷,不过我哥哥带了些东西给我,不敢自专,想着叫老爷过目。” 王子腾给王夫人带东西,此事确实有的。不过却只是些有毛的大衣,上好的缎子,并梳妆用的,为的是不叫她在牢中难过。 赵姨娘却不知道这些,只以为王家又传了什么消息,她还没有私自扣下的胆子,只得一扭一扭的回去禀报贾政了。留下王夫人对着赵姨娘消瘦妖娆的肩膀,眼神阴冷,咬紧牙根。 贾政最后还是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此时的姿态,与两月前大不相同。素色的衣裳,有些单薄,钗发微斜,脂粉色淡,颇有一股叫人怜惜的意思。王夫人此时年纪还不算大,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否则也不会在几年前还能生出宝玉来。毕竟是少年夫妻至今,两人举手齐眉二十几载,感情也一直过得去。此时见昔日风光无限的发妻沦落至此,贾政心中颇不是滋味。 王夫人拿捏了贾政后院这么多年,对他的心思把握的极准。姿态放得够低,也说自己委屈,只垂泪为老爷伤心,埋怨自己连累的老爷。 “但凡我再机灵些,何至于叫人拿住了。” “现在想想事情蹊跷的很,底下人虽克扣,却不敢不给主子吃食的,琮哥儿不过三日,怎会饿成那样?” “老爷为家操心这么多年,因为一点小事,被我连累,实在是我对不起老爷啊。” “宝玉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刚刚听下人说,奶嬷嬷传来的消息,怕是不中用了!我苦命的儿啊。” “我的珠儿啊,但凡你在,何至于如此!” 28、第二十八章 以退为进 王夫人先是淡妆素颜,便叫贾政心软了三分,又一番连哭带唱,哭的贾政更是不知所措。又听到自己仅剩的唯一的嫡子宝玉,病的厉害,心中疑惑赵姨娘为何不报。后来想到,赵姨娘是说过这件事的,还十分关心宝玉。那就是老太太那边隐瞒了消息了。又疑惑母亲为何不告诉自己实情。 贾政先经过王夫人挑拨,又有赵姨娘说小话,如今嫡子病重却被隐瞒实情,加之被赶出荣禧堂的尴尬,心里对贾母已是不满了。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王夫人即便是泥水做的,却也带了水字。泪珠一滴一滴的滚下来,看的贾政只剩怜惜了。理所当然的,当晚王夫人歇在了贾政的屋子里。 赵姨娘恨得牙根生疼,却也无可奈何,只想着一定要把王夫人从正妻的位子上拉下来,否则自己日后还过不过了!刚回来就装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什么时候王家的女人也学的一副奴才相了! 次日清晨,一大早起来,赵姨娘打扮一番,去正房给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毕竟还是太太,即便收过监,也是赵姨娘的主子。赵姨娘和周姨娘一早去给她请安,本想着王夫人会立威,以彰显她的回归。却不想一反常态,王夫人不但没有发作两人,反而和声悦色的表示了安抚,“我不在的这段时日,正赶上了搬家,府中事多,难得你们两个处理的井井有条,这是大功一件。我昨日和老爷商议了,日后你们每人每月多加一吊钱的月钱,四季再添两尺锦布。” 又道:“我近日研习佛法,忽有所感,欲待专心礼佛。至于家事,不如仍旧由你们两个多操操心吧。”赵姨娘听了这话,心中大喜。本以为王夫人一回来,自己到手的管家权利就要飞了,没想到这夜叉竟然转了性。 倒是周姨娘,手上一紧,捏紧了袖子。自己本无意争什么,不论是老爷的宠爱,还是管家的权利。姐姐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一着不慎,就是性命之虞。谁知王夫人偏要推自己出来!不论是先前管家的功劳,还是日后的权利,与自己何干?赵姨娘是什么人?王夫人嘴里的肉都要抢过来咬一口,怎么会甘心自己分了权利?看来少不得要仔细谋划一番了。 王夫人一副无心理事的姿态,再次博得了贾政的好感,又见王夫人一心向佛,时不时的就吃斋茹素,捡捡佛豆,念念经,到有几分心如死灰的意思。不由得更加怜惜,连着半月,都歇在王夫人屋子里。 过了一个月,按照规矩,王夫人身上晦气已除了,可以出门了,便早早的给贾母请安。这期间,王夫人早已将贾政拉拢过来了,她算是看清了,老太太宠爱的从来都只有自己的地位!什么二儿子、金孙,都是假的!既如此,自己何必再去苦苦的巴结着,只要有共同利益支撑着,不愁老太太不站在自己这边。 贾母对王夫人这段时间的作为,早有耳闻,心中对她更是不满。原本还装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如今却露出了马脚,就是一个狐媚子罢了! 王夫人给贾母请安的过程,十分不顺利。她一大早天刚擦亮,就侯在贾母门前了。里里外外那么多丫鬟,往日里见了,早就一脸堆笑“二太太屋里坐”了。如今,却都似没她这个人似的,谁也不敢搭话。 王夫人等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早就站的两腿酸麻,摇摇欲坠,却丝毫不敢抱怨。她从未如此深刻的意识到权利、地位的重要性。若此时自己还是王家嫡女,还有万贯嫁妆,还有诰命品级,老太太怎敢如此对待自己! 贾母知道贾政最近很宠着这个半老徐娘,怎会叫王夫人有机会抱怨。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时辰才叫人进屋侍候起床。洗漱之后,便叫王夫人进来了。只道:“你这孩子太实诚了,来这么早做什么?即便真的来早了,也应该屋里坐坐才是,何苦遭这个罪。今日天头渐长,我晚上也睡不好,难免晚起了些。到叫你好等了。” 王夫人心里不耻,这招贾母早就用老了。之前对着大房先后两个太太,都使过。难道自己还会蠢到叫她抓到把柄?王夫人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她衣着朴素,一见到贾母,便屈膝跪下,硬生生的磕了三个响头,啜泣道:“老太太,我回来了!都是媳妇不孝,连累了家里!”一番声泪俱下,从自己思虑不周到为妻不贤,从嘴拙口笨到无才无德,反思的十分到位。 贾母虽然也知道王夫人这番认错,水分很大,但是人家做足了姿态,自己也不能揪着不放。连忙将王夫人叫起,拉着手哭道:“你可是回来了!苦了你啊,好孩子,不怕,日后依旧是一样疼你的。我还不知道你吗,为了这个家操心这么多年。快擦擦眼泪吧。” 这就是贾家的婆媳!面上跟亲母女似的,实则心里不知道怎样赌咒,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呢!两个人互相劝慰了一回,王夫人又提要给贾政找一个良家妾,只道自己无才无德,不能理家,想要再找一个管事的。贾母听了心里满意,作为回报,便道:“你也小半年没见过宝玉了,叫琥珀带你去瞧瞧吧。” 王夫人立时红了眼圈,推辞了一次,便起身告别贾母,跟着琥珀去了宝玉屋子里。 宝玉还是那个样子,你给他吃的,他便张嘴吃,拉着他起来,他也起来,整个人呆呆傻傻的,也不说话。连贾母都有些灰心了。王夫人见此,早就撑不住了,冲上去抱着宝玉就大哭“儿啊!我可怜的宝玉啊!”王夫人自出狱后一个月里,哭了无数次,可没有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每次的流泪,都只是打成目的的一种手段。唯独此次,看见自己仅剩的嫡子变得如此,再也忍不住了! 说的也奇怪,宝玉本来一直呆呆的,也不说话,眼珠也不转。谁知一听见王夫人哭声,竟然有了反应!其实这原也正常,贾宝玉是被后母虐死儿子一事吓的,吓破了魂,所以才一直没有反应。如今听见了母亲的声音,自然晃过神来了。 王夫人、贾母见宝玉有了反应,具是大喜!连忙派人叫了太医来。只是令人失望的是,太医诊的结果还是一样,一个字,养。二人不知道的是,其实贾宝玉根本没什么大病,如今的结果,不过是马道婆做法罢了! 赵姨娘最后与马道婆商议的,贾宝玉还暂时不能死,他若死了,为了二房的血脉,老太太也是要给贾政另娶嫡妻的。还不如就这么吊着,等到贾母、贾政都对一个傻子不耐烦了的时候,自然就想到环儿的好了。 王夫人回到后街的自家院子后。越想宝玉的样子,就越伤心。咬咬牙根,转身翻出了自己当年做嫁娘的时候,穿的凤冠霞帔。王夫人收监后,为了交罚银,贾母和贾政一狠心,将王夫人的嫁妆全部变卖了。 嫁妆对于古代的女子来说,就是后半辈子的命。没有娘家支持的王夫人,再没了嫁妆,其实和赵姨娘没什么两样。不过凤冠霞帔却是不能卖的。这玩意儿卖了也没人敢买,每个人出嫁,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嫁衣。首饰是要父兄送的,嫁衣是要自己绣的。只要王夫人没被休掉,她的嫁衣便不能丢。 王夫人将凤冠霞帔翻出来后,抽出了头面上的金簪子。三颗东珠做花心,穿着红宝石的花瓣,制成的富贵花样式。王夫人仔细摸了摸花瓣下方,手一用力,拗断一截指甲,才将花瓣掰开。 簪子里面赫然是空的!王夫人从中倒出来三枚药丸,不足指甲大小。因为用上好的细丝绢隔断,所以不至于将三枚药丸混了。 这是王夫人出嫁前一夜,王家老太太,王夫人生母,慎之又慎的交给她的。这三枚药丸,是老王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她一辈子没用上,便送给了自己的大女儿。当时心里想的,是但愿女儿一辈子也用不上这东西,却不想王夫人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老爷回来了!”王夫人眼圈微红,听到外面有丫鬟招呼,连忙将簪子装好,又把药丸藏在了袖子里。正这时,贾政推门进来,瞧见王夫人两眼微红的抚摸着嫁衣,心中颇不是滋味。 贾政心里还是怨王夫人连累自己的,若不是她亏待了大房的子侄,自己怎至于如今?不过毕竟是发妻,又有贾母不知长幼尊卑,害的自己被罢免。相比之下,王夫人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更何况王夫人如今整日吃斋念佛,还放弃了管家权利。 贾母已经和贾政通过气了,她已经选好了两个姑娘,再相看相看,就聘来为正妻,将宝玉记在身世清白的嫡母名下。一个是史家的,是贾母庶出的堂兄弟之女,今年将将二十。因着接连为父母守孝,耽误了花期,家中又无兄弟姊妹,险些要去青灯古卷了此一生了。另一个是薛家的姑娘,薛家八房中,三房的姑娘,今年也十七了。贾母一方面觉得史家姑娘知根知底,不过却是个失持失怙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薛家能在前途上对自家有帮助,但却是商贾出身。 贾母的意思贾政自然心领。刚刚王夫人又哭宝玉,贾政想到不久之后王氏不仅要失去正室的位置,连宝玉的亲娘就要换成别人了,心里对王氏又多了几分愧疚。 29、第二十九章 走水 这日,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带了女儿史湘霞,以及侄女史湘云来荣国府串门。 史湘霞虚长史湘云两岁,是史鼎的长女,为人大方,处事周全,开朗却不失温柔。相比之下,史湘云就有些过于活泼了,天真无邪,不拘一格。两人俱是进退有度,看起来就是教养极好的。 贾母笑道:“不是我当着你的面夸,这两个孩子,规矩都是极好的。你可是得废了多少心思,才能教出这么整齐的孩子。” 史夫人笑道:“老太太可别夸她们了,就这样,还都不知天高地厚呢,再夸几句,更了不得了呢。” 贾母摆摆手,笑道:“夸得夸得。” 史夫人笑道:“要我说,老太太教养女孩子才叫好呢。先前进宫了的大姐儿,还有如今的三姐儿,都是极好的。模样举止不说,就这浑身的气度,最是难得。” 两人这般互相吹捧,不知怎的,便说道了史家远房堂妹的身上。史夫人也没细说,只说那姑娘没福气,想不开,也没和族长商量,便私下过了文书,修行去了。贾母听见这话,心里如何还不知,史夫人说的就是之前给贾政看好的那个女孩儿。心里可惜了一回,转念又想到薛家姑娘,默叨两声罢了,便将目光盯在了薛家。 薛家女虽是商贾出身,但嫁到了贾家,嫁夫从夫,便就和商贾没什么关系了。再者薛家家财万贯,众人皆知,这嫡女的嫁妆,定然是不会少的。老二前阵子叫罚银,伤了元气,自己这里也没多少积蓄了。 贾母心里这般盘算着,却不知王夫人早就先一步下了手。半月后,金陵薛家传来书信,薛家长房的孝期已过。薛家太太要带着嫡子嫡女进京。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薛家这是来给王夫人撑腰了。邢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不屑的笑了笑,道:“薛老爷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然娶了这么拎不清的太太。都是快抱孙子的人,还这么单纯。一个嫁出去这么多年的姐姐,也值得她出头,正经的王子腾还没说话呢。” 贾琮摇摇头,道:“薛太太这么多年把持这薛家长房后院,不至于浅薄至此。你瞧瞧二太太和凤姐姐的行事就知道了,王家的女儿,无论人品如何,手段上都不会差的。要我说,这其中定还有别的缘由。” 邢夫人近来不太耐烦这个,一心扑在凤姐儿的肚子上,想抱孙子呢。便道:“管他有什么勾当,反正不过是个名声尽毁的一家子,要我说,叫她们闹去。闹大了才好收场呢!你姐姐身边的嬷嬷、奶妈们,我都没换。只说因着是自打还未出生,就由老太□□排的,不变随意撤换了。那起子老乾婆子,听了这话,更加有恃无恐了。也幸亏迎春是个能忍的,要换我,只怕就忍耐不下去了。你只管等着,早晚有一天咱们一起跟那群人算总账!” 邢夫人近来懒得理事,也不耐烦去想这些。贾琮却是个操心的命,晚间翻来覆去的想东想西,不由的就晚睡了。 次日一早贾琮去了学堂,前日晚间少睡了一个时辰,实在困得不行。 抬头瞧先生摇头晃脑的在读中庸,更觉得无趣,不由的就闭上了眼睛。他又不趴在桌子上好好的睡,而是强撑了坐正。睡着后,头一点一点的往下低,眼瞅着就要磕到桌子了,却又能奇迹般的抬起来。看的陈瑞文低头闷笑。 趁着先生闭眼品位书中词句的时候,陈瑞文瞧瞧的团了个纸团,嗖的一声的飞到贾琮的头上。贾琮因着上课睡觉,总有些心虚,睡不踏实,因此不过是个纸团,便立时惊醒了。再一想能做这种事的人,除了姓陈的,绝无二人,趁着先生没抬头的功夫,又丢了回去。 二人正专心致志的斗智斗勇,以纸团为炮弹,攻占对方营地时。就听“啪”的一声,先生将砚台一拍,喝道:“陈瑞文、贾琮!反了你们了!这是书院,是课堂!知不知道什么是治学修身,什么是尊师重道!竟敢在读书时嬉戏打闹,成何体统!”这么一通的巴拉巴拉念下来,贾琮整整站了大半个时辰,就听先生念经了,听的头都大了,连道不敢了不敢了。 下学后,贾琮叫小厮拿了东西,就要往回走,任谁也不理。陈瑞文一直在后面叫唤:“等等我,等等我。”无奈贾琮就是不睬他。 陈瑞文丢下小厮收拾东西,自己巴巴的跟在贾琮后头,一个劲儿的道歉,鞠躬作揖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上课时拿纸团丢你的。害的你被先生骂,我真心忏悔,我替你罚写论语,原谅我还不成吗?琮哥儿最善良可爱了,就原谅我吧。” 贾琮一听这话,立时炸毛:“善良可爱你的头啊!你才善良可爱呢!” 石光珠走在两人后头,见此不禁扑哧的笑出声来。上前劝道:“好了好了,多大点子事啊,你就是小心眼,一个巴掌拍不响,陈兄哪里对不起你了。” 贾琮悲愤道:“他对不起我的地方多着去了!我正梦见吃醉虾呢,好不容易拨开虾仁,还没吃到嘴,就被一个纸团打醒了!到嘴的肉飞了!” 几人正笑着,就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贾府来人了,说是府中走水了,叫琮三爷赶紧回去呢。” 石光珠忙拍了拍贾琮的后背,柔声道:“你先别急,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你此时回去也无用。路上小心些,当心摔了。若是真有大事,来通报的便不是这几个了,府上定是无碍的。”一边说一边派人将自己的宝马牵过来,借贾琮一用。 贾琮记得原著中只有刘姥姥来的时候,府中马棚走过一次水,没有人员伤亡。却不知如今怎么会走水。父母怎样?兄嫂怎样?姊妹怎样?心中担心的很,借了石光珠的良驹,飞身上马,一路疾驰。原本来报信的下人,刚追出门来,就不见了贾琮的影子。 贾琮气喘吁吁的赶回家,老远就看见一处黑烟,赶过去一瞧,是后街着火了。心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贾赦正离老远的挥胳膊挽袖子,亲自指挥人灭火呢。见贾琮来了,忙道:“你回来的正好,快去陪着老太爷说说话。” 着火的是贾政的院子,不知因何而起,忽就一把大火从正中央的屋子着了。连带着整个院儿都烧没了。前文说过贾政的两户倒霉亲戚,六爷贾代儒和东府的贾蔷,两家也都多多少少受到了牵连。贾代儒一屋子书都烧没了,心疼的直掉眼泪。贾琮连忙领了贾赦的命令,跑去安慰这个教过自己几天书的老人去了。生怕上了年纪的人,一受刺激,有个万一。 又过了半个时辰,好容易火完全扑灭了,众人都聚在贾母处商议。 就听贾母道:“既然老二的房子走水了,不如仍搬回来住吧。府中地方大,空屋子多,你只住段时日,想来你哥哥也是不会不允的。” 贾赦笑着说道:“弟弟能回来住,我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此事却要好好商议一下。先不忙说这个,得先清点一下东西。平白无故的怎会走水?若是意外,是谁的过错,这人可曾处罚了没有?若不是意外,青天白日的,便是谋害人命未遂了。” 顿了顿,又道:“再者可曾有人受伤吗?伤亡的家属都安抚好了没有?损失了什么东西没有?二房的账本我不好翻,还得弟弟亲自问了,好知道呢,若是有困难,我这个做哥哥定不会袖手旁观。” 贾政连忙道:“并不曾有人伤亡,大家逃出来的都快。” 而贾母听此,正要借走水的损失,开府中公库,填补一下小儿子。却不料,又听贾赦道:“若是没什么要紧的财物损失也就罢了,若是没了一件两件的,定是要去衙门报备的。否则或是有东西被顺了去,日后惹了麻烦,倒解释不清了。” 得了,贾母刚开口,话到了嗓子眼儿,又咽下去了。万一真去衙门了,到底怎么走的水,岂不是一清二楚了?王夫人显然也是这般想的,最后结论是二房没有财产损失,不劳大哥费心。 又听贾赦问道:“老太太刚刚说叫老二搬回来住段时日,依我看,这主意不错。只是有一点,老二回来后住在哪儿?” 贾母道:“这有什么,就住在我旁边的院子,地方不大,却胜在精致。反正老二也没什么东西,也不显院子小。” 贾赦笑道:“母亲怕是忘了,外甥女也住在这一层,毕竟是内宅,需得避嫌,若真这么住了,林家脸上也不好看。” 贾母听了这话,脸色不太好看,又道:“即便这样,那你说叫你弟弟住哪儿呢?” 贾赦瞧了瞧贾政,笑道:“依我说,北边临街处还有一个二进的院子,另通了门,出入方便。” 贾母反驳道:“那怎么行!那是有远道而来的亲戚们住的。这是你亲弟弟,哪有自家人住客房的理?” 贾赦笑道:“其实要我说也不必这么麻烦,平遥大街上正好有一处宅子,是前吏部尚书的。老尚书如今告老,想要回老家去,这宅子就准备脱手。前几日还找到我这儿,叫帮忙打听下家呢。不如就提弟弟买了来,再将公中银钱库房都清点一番,一分为二,就此分家吧!” 30、第三十章 大房搬走 上次说到贾母借贾政家中走水之事,要求贾赦将二房迎回府中居住,还挑三拣四不住客房。贾赦心中冷笑,到底是怎么走水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老太太如今连做戏都懒的做了。二房上上下下一点损失都没有,哪有走水光烧了屋子,财物却一丁点儿事情都没有的?连相邻住着的贾代儒、贾蔷两家,还都多多少少烧了些东西呢。 二房走水,可不止是贾母想叫小儿子搬回来住那么简单。走水这种事好比闹饥荒,既可以归结到天灾上,也可以理解成人祸。若是二房真的稳稳当当的搬进来,再风调雨顺的住些时日。过两天再传出“荣国府一等将军苛待同胞兄弟,以致火神示警”这种流言来,贾赦真是有口难辩了。 因此贾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们住进来的。 贾母也知道这个理,见贾赦提到分家,握着龙头拐杖用力跺地,哭骂道:“我还在呢,你就这般容不下亲兄弟了,可见素日里的孝敬都是假的!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早死呢,好叫你把这个家都揣进自己口袋里,赶你亲弟弟去街上讨饭去!老二,去看轿马,鸳鸯,去收拾东西,咱们回金陵去!我带你弟弟、宝玉早离了这里,大家都干净!” 贾母这话说的诛心,贾赦连忙跪下,干嚎道:“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倒叫我无地自容了。我若但凡有一点厌弃母亲的意思,便一个天雷收了我去!我也知母亲嫌我不知上进,恨铁不成钢,既如此,不如叫老二搬进来,我带着太太、琏儿,回金陵去,才是正理!” 贾母气的手直哆嗦,颤抖着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了?果然是为官做宰的人了,哪里还想到我是母亲呢,但凡我当初少疼你些,也不至于现在受这么大的气!鸳鸯,叫你收拾东西呢,怎么还不去!我今个儿是一定要走的!” 贾母只觉得贾赦喜权爱官,定是爱惜名声的,不至于做出逼走亲母的事情来。因此便有意叫鸳鸯真的回房收拾,吓得贾赦让步。鸳鸯自幼受贾母□□,心领神会,也真的抬脚回房收拾贾母的细软去了。谁知收拾贾母行礼的鸳鸯还未回来,反倒等来了一身马褂马靴,看起来像是要出远门的贾琮。 贾琮悠悠的晃进来,不紧不慢。先跪在贾赦身后,给贾母、贾政见过礼。贾母只半眯着眼睛,也不叫起。贾琮却不理会,只自顾自的站起来,未待贾母说话,便对着贾赦作揖,道:“回老爷的话,外面已经将大件东西都收拾好了。哥哥的大件家具、嫂子的嫁妆,都已经搬上车了。老爷和太太房里的东西暂且摆在院中,具已妥当,只等着老爷亲自清点一下,便也可装箱。前吏部尚书的院子,林管家已经先行一步去过户了,再有下人已经去打扫宅院,布置摆设暖锅暖灶了,不知咱们何时启程?” 贾赦听了一愣,不用猜,定是贾琮这小子干的好事。胆子这般大的,敢动真格的,除了这个自幼无法无天的小儿子,再无他人。贾赦心里窃喜,小儿子真有种,干得好,回去定要好好赏他!贾赦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贾母磕头,哭道:“儿子自知不孝,不能叫母亲安养晚年,反而为儿子分忧,愿意自请别居。母亲日后定要好生养着身子,儿子这就告辞,离得远远地,也省的母亲看了厌烦,反倒填病。” 贾母一听这话,胸中气的气血翻涌,老大这是要绝了二房了!这般兴师动众的折腾,明日定是满京城都知道,自己为了老二,将袭爵的大儿子逼走了!贾政已经没了官职,交过罚银,再有个什么不是,怕是二房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贾母这般想着,眼前一黑,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贾政一看,着急了。老太太现在是自己的靠山,若是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真的完了!贾政连忙拉着贾赦,“哥哥若是有气,只管对着我来,何苦难为老太太!” 贾赦道:“老二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说母亲是我气的了?青天白日的,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了,这是不甘心圣上处决,想要夺了我的爵位取而代之。把我赶出去,你自己当家!你放心,当今万岁乃圣明天子,岂能叫你得逞?” 贾赦一番话不可谓不毒,这话一出,二房一辈子不能有觊觎爵位的想法了。一但有所表露,那便是不满皇上裁断,心生怨望! 贾赦是个浑人,天不怕地不怕,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家丑不可外扬。贾琮亦是,在他心中,贾家那些事众人皆知,不需要遮遮掩掩。因此这父子俩一合计,干脆做到底! 贾赦叫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太医。不是贾母素日里请的相熟的王太医,而是拿着帖子,按着律例,登记挂名,走了正式程序,请了当值的太医。这样一来,事情就遮掩不住了。贾琏又带了林管家,亲自去了前吏部尚书府中商议过户,因着贾府特殊情况,两家人一合计,贾赦等人可以先搬过来,再走文书过户。 待贾母醒后,贾赦表示了一下关心和遗憾,就带着一家大小,浩浩荡荡的搬了家。 宁荣两府所处的宁荣街,是京中极繁华之地。前后相邻的街路巷道,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住的。平日里老百姓们就喜欢往这边溜达,瞧瞧热闹,摆个摊儿,买卖点新鲜玩意儿。因此贾赦一搬家,就引起了众人围观。尤其是贾家的下人们,得了上面吩咐,也不把话说明白,遮遮掩掩的,反倒令众人猜测不已。 “你问什么?哦,搬家的是我们大老爷,荣国府大老爷,知道不?不知道?几个月前御前圣裁的‘毒妇’官司总该听说过吧,受害的就是我们家老爷。” “为什么搬家?这你都不知道?不知道算了,家丑不可外扬,唉,一言难尽啊。” 这么遮遮掩掩的一说,明白的人家呢,大抵能猜出来怎么回事。可是不知内情的贫民百姓,嘴下可就不留情了。 “我刚得来的小道消息,荣国府二老爷一把火烧了自己家,诬陷到哥哥身上。” “你这个消息过时了,我这儿刚听到的,说是荣国府二老爷借口自己没地方住,逼着哥哥搬家呢。” “啧啧,这才是厉害人呢,正主走了之后,贾家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家产,可不都是二老爷的了?” “我这个消息你们肯定不知道,我三姑的女婿的舅舅在荣国府养马的,说是荣国府的老太君,以死相逼,叫大儿子把家产都让给小儿子呢!” “呦!这可真是狠心的娘呢,难道贾家老大不是他亲生的?对待儿子这么狠心的可少见,武则天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流言以一种茶余饭后磕牙必备的姿态,飞速的在京城百姓中传开,甚至连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在众人的要求下,都能唠上两句,说一段惊心动魄的宅斗风云。贾政是个不理庶务的,哪里知道这些,王夫人早就抽身不管,一心只护着宝玉。等到贾母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准备叫人赶紧把大儿子接回来平息流言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此时京中关于贾家的八卦,早就沸沸扬扬,闹得众人皆知,而且版本众多,无一不是说贾母、贾政的心狠歹毒。 因着贾政此时早已无官无品,御史言官们也不好弹劾一个庶民,只好在从一品诰命贾母身上下手。为长不尊,为母不慈,苛待亲子,以孝道相逼,逼走袭爵将军,觊觎夫家家财,纵火扰民,等等等等。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因此圣上没有马上理会这点小事,只将折子留中不发。次日,又下旨赏了贾赦嫡子贾琏、贾琮二人,各一方徽墨,一对狼毫笔。众人见皇上没明着表态,却又赏赐了贾赦的儿子,心领神会,折子更像是雪片似的递上来了。 贾赦为了避嫌,又是一连几天没有上朝。待到第四日,皇上单独召见了贾家族长贾珍,也没说什么,只叫他将两人高的弹劾折子搬回去,贾家的事情不可再这么拖下去,否则有损世家在百姓中的形象。 贾珍感激涕零的表白了一番,反省了自己身为族长没能处理好族人纠纷,导致事态扩大的失误。又拍胸顿足的表示自己一定吸取教训,定会给万岁一个满意的交代。 31、第三十一章 贾母转变 那日贾珍自宫中回来之后,马不停蹄的派人叫来了族中老人,以及各府的主子们。就连刚刚能起身的贾母,也被人用软轿抬了来。 贾母是最后一个到的,自东府管家亲自来请后,贾母就一直沉默不语,叫鸳鸯、琥珀等人心惊胆颤。经此一事,贾母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不论是今上、朝臣,还是世家、族老,乃至市井百姓、贩夫走卒,都是站在大房这一边的。自己若是决意支持老二,便是与人心作对了,实为不智。 贾母是个聪明人,在没有成为老太君之前,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顺势而为,颇有见风使舵的本事。而自打丈夫去世,她成为荣国府第一人之后,便再无顾忌。这么多年顺风顺水的走过来,不免失了警惕,才会有如今的一时失意。 但聪明人永远都是聪明人,即便偶尔走错了路,也不会一直固执下去。因此贾珍本来想象中的打一场口水横飞的硬仗的情境,并没有发生。 贾母由丫鬟们搀扶着下了轿子,贾珍、尤氏、贾蓉、秦氏等人已接了出来。不几步,便是宁国府正堂。早有几个人打起毡帘,大家进入房中。此时屋中已有各房老人坐在两边了,众人三五个围成一群,各自窃窃私语。见贾母走进来,立时都不再做声。 贾珍见此,笑道:“老太太请坐。”说着,将贾母请到尤氏下手的位子上,又对下人们道:“快上茶。”转身对贾母笑道:“知道老太太不吃六安茶,这是进上的老君眉,老太太尝尝我们府里的茶怎么样,若是觉得还过得去,就叫丫鬟们带些回去尝尝。” 贾母见贾珍安排的位子,胸口一闷。自己这个诰命本来是和尤氏一样的,不过因着年纪辈分,才排在尤氏前头。也是尤氏不是原配,不过和邢夫人一样是个填房,若是珍哥儿的先太太,按着族长夫人的名头来算,只怕还要排到自己头上去。 贾母因着这个,看贾珍先妻很不顺眼,待到后来他娶了小门小户的尤氏,才有所好转。偏如今贾母被降了品级,无论礼法人情,都没有再叫贾母坐上位的理。 只是贾母是个年老持重的,心中再怎么憋闷,面上却不显。只笑道:“珍哥儿有了好东西,我自是要尝尝的。”低头慢悠悠的品了一口,又问道:“用的是什么水?” 贾珍笑道:“我哪里懂得这个,原是用了旧年梅花上的雪水,偏琮哥儿知道了,说这个不好。又送了我两坛子从南边运过来的武夷泉心水,道是特意托人从福州那边捎来的。我一尝,果然比我那个强上许多,便连忙来给老太太献宝了。” 贾母点头笑笑,道:“琮哥儿是个雅人,哪里是你们比得起的。他老子娘也宠他,别说是运两坛子泉水泡茶,就是为了他将养性子,从南边时不时的运些花草树木,也都是极为平常的。你别看他小,要说到这些雅事,可是咱们几家中的头一份,便是宝玉,也不及他明白三分。” 贾珍骤然听老太太这么说话,心中一哆嗦,浑身鸡皮疙瘩。自打琮哥儿出生到现在,老太太何时夸过一句?更别说是如今这般比宝玉了。自己今天扯出琮儿,本来是想借机发挥的,没想到叫老太太堵了回去。得意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如今竟然违心赏识一个她本来看不上的小辈,这份功力,可谓难得。 贾珍听见这话心中一愣,这般想着,却见尤氏接话道:“我虽不大明白,却也知道这配老君眉的水,要甘而洁、活而鲜。琮哥儿难得有这么心思,大老远的弄这个,反倒显得我们都是大俗的了。要我说,还是老太太有本事,会调理人。我是没有个女儿,但凡有一个,也得求了老太太抱去□□呢。自己省心省力不说,日后被老太太养成了天仙似的,也显得我生的好。” 尤氏这番话,说的众人满堂皆笑。贾珍见气氛不错,也跟着附和。 却不想贾母下一句话,叫他楞了半晌。贾母见尤氏此言,慈善的笑道:“这是什么难事呢,你虽没有个好女儿,却有一个好妹妹呢。我瞧四丫头不错,你若舍得,不如叫她和我一起住去。” 尤氏欢喜道:“果然老祖宗最是慈善的,我那小姑子,平日里也忒喜静了些,要是有福气跟着老太太,我也便放心了。” 贾珍见此,急忙道:“你急什么,老爷还没发话呢,你就这么定下来了。待我十五给老爷请安时,问过老爷再做打算。”又道:“若是妹妹真有福气,日后还得劳烦老太太了。” 贾母满意的笑了笑,点头应下。珍哥儿虽是族长,不过却太嫩了些。想帮着老大跟自己斗,也得看看斤两。 贾珍说请示老爷等语,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平白拖延时间。且不说贾敬自去修道后,万事不理。便是他但凡管一些,也不会拦着。惜春眼看年纪一天天的大了起来,也该学一些女红教养了。虽有长嫂尤氏,可尤氏自己也是个半瓶子晃的,如何教的了宁国府嫡出的小姐? 贾珍见尤氏和贾母三言两语的将自己妹妹扣去,做了人质,心中火起。也不再客气,直截了当道:“今日叫众位来,是有一件大事。如早下朝后,万岁爷单独招我面圣。”说着这话,贾珍向皇宫方向拱了拱手,以示敬畏。 接着道:“万岁爷吩咐的,是西府的事。想必大家也听说了,如今闹得实在不像,竟然惊扰了圣上,本是我监管不力,罪该万死。只是如今之计,还是要商议一下此事该如何了结。” 贾珍话音一落,因着贾母素日里的余威,无人敢说话。还是贾代儒见此,心中不平,颤颤巍巍的道:“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从走水之事查起!又不是天干物燥的气候,也不是晚上没有人点灯燃蜡,平白无故的,怎么会走水?若是意外,是谁造成的意外,哪里疏忽了,该谁负责。若不是意外,这事情便大了,有道是杀人放火、杀人放火,故意放火可是大罪!” 贾代儒声音刚落,旁支一个叫贾现的开口道:“六爷爷急什么,正经的受害人还没伸冤呢,您老不过烧了点破书废纸,就值得这样儿?六爷爷若是嚼头不够,我倒是还能借您一点子,别大惊小怪的叫人小瞧了去。” 贾现本是贾家一旁系,其父与贾代儒是一辈的,却是庶出。到了贾现这儿,就更远了一层。本来这种场合是不够资格出席的,但奈何人家有些小聪明,前些年赚了些小钱,买卖做到南洋去了。因此放在族中有了一席之地。 贾现属于暴发户中比较没有人品的那种,早就糟了天怒人怨。因此他刚说完,便有一人唾道:“呸!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商贾,什么牌位上的奴几,也敢在六爷爷面前装大。你粗鄙不堪,没读过几年书,只当是几本破书烂纸,便该少说几句,没有上赶着来炫耀自己没有见识的。” 贾现见此,涨红了脸,冷哼道:“我是奴几,你贾x便是什么正经主子了吗?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那点子事,前......” “都少说几句!”贾现还没说完,便被贾母打断。贾母拄着拐杖,起身道:“都是我的不是,平日里有些偏心,弄的家宅不宁,还连累了全族,这里先给大家陪个不是。”说完,便颤颤巍巍极为缓慢的要弯下腰。 尤氏连忙上前两步搀扶住贾母,道:“老太太这般可是折煞我们了,这满屋子老老小小,又哪个受得起你这一礼?”众人也连忙纷纷劝说。 贾母又道:“老身闯出来的祸事,自然还是由老身了结。一会儿散了之后,我亲自去平遥大街将老大接回来。老二一家住处走水,如今暂且住在府中客房。或是另置办宅院,或是在原址上翻修,左右不过是这几个月,便能搬出去了。” 贾代儒哼道:“二嫂子果然是个明白人,没有袭爵的老爷跑到外头住的理。不过二嫂子是长辈,哪有叫你去接的理?知道的,是嫂子诚心惦念着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以孝道相逼呢。若是这般,只怕事情才闹得不好收场。” 贾x连忙附和道:“六爷爷说的很是,要我说,不如还是叫二叔叔亲自去吧。从何处起,便从何处了结,方才是正理。” 32、第三十二章 尤氏 上次说到贾x出主意,叫贾政带人去平遥大街给贾赦负荆请罪,亲自迎兄长回府等语。 贾母听这话后,并不恼,笑笑道:“我听说x哥儿媳妇前些日子病了,还特意叫人拿了几两好参送去。你媳妇还年轻呢,最是要提防留下病根的。如今她可好些了?” 贾x脸色微变,强笑着回道:“托老太太的福,已是大好了,如今也能下地了,还得谢老太太关心。” 贾母摇摇头,道:“你媳妇福气大,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年纪轻,还不懂,有些事啊,都是注定的。该你好了,自然就好了,与旁人何干呢?你也不必谢我,日后多做做善事,给你媳妇积攒些功德,也就罢了。” 贾x见此,嘴角僵硬了一下,只点头笑笑了,不再接话。 贾母心下得意,饮了口茶,半晌方道:“刚刚x哥儿说的很是,既如此,我便回去和老二说吧。老二素来淳孝,定不会不依的。再有搬家的事......” 贾母话未说完,就有小丫头一头扎进来,高声道:“恭喜老祖宗,恭喜老祖宗!” 尤氏连忙喝道:“站住!这是哪里来的丫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闯的?” 小丫头立时站住脚,连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回各位老爷、太太的话,我是西府的,因有大事,不得已才来找我们主子回禀。” 贾母咦道:“哦?可有什么事?” 小丫头连忙膝行至贾母跟前,喜道:“恭喜老太太,刚刚二太太身子不适,请了太医来瞧,说是有喜了!” 得了,这下大家还议论什么了。家有孕妇,一年内不得搬迁。贾母虽还淡定,但她身后的丫鬟,以及站在贾母这边的贾现等人,神色间的得意可是毫不遮掩的。 贾母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起身,笑道:“家中有事,便不久待了。” 众人纷纷起身相送,贾珍突然道:“老太太慢走。” 贾母以为贾珍仍是不死心,笑道:“可是珍哥儿还有什么事儿?” 贾珍摇头道:“并不是我有什么事,只是老太太的这个丫鬟不好就此带走。族中主子们在商议要事,这奴才不经通报便闯了进来。虽说事出有因,却也实在不像,我虽有意给这奴才一个体面,却也不好当着族中老老小小的面就此包庇。老太太,您看这事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这话珍哥儿也好意思说出口!若是他不出声,不就不用处理了吗!亏他知道族中老老小小都在,若是就此当初处置了自己的奴才,日后叫她如何还在众人面前立威? 贾母笑道:“珍哥儿说的也有理,只不过这丫头是来报喜的,怕是不好见红。” 贾珍摆摆手,道:“不妨的,我就知道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懂得什么是长幼尊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包庇这奴才。既然老太太说不好见红,不如就不要动刑了。左右平日里没在老太太身边见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奴才,打发人牙子来发卖了就是了。” 那丫头听了,连忙跪地哭磕头,哭道:“求老太太开恩,我知道错了,老太太饶命啊。求老太太救救我,千万不要撵我出去!” 贾母虽有意保下这个丫头,此时却不好再说了,便只对贾珍道:“既如此,这丫头便交给珍哥儿了,只是她跟了我这么久,家里几辈子都是贾家世代的家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一点疏忽,就要一家子骨肉分离,我着实不忍心啊。” 贾珍笑道:“这却无妨。我也有意保下这奴才,定不会难为她。既然是世代家奴,不如阖家大小都开个恩典,叫他们出去团聚,也就是了。” 这还不叫难为!人家在国公府当差当的好好的,你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就把人一家老小,都撵出去了,还说是恩典!红口白牙的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倒是轻松,这就日后替贾母办差的奴才们,都怎么想啊。 贾母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拳头,笑了一回,回府照顾孕妇去了。余下众人见今日贾珍、贾母两方都各有得失,谁都没占到便宜,不好应承,也都拍拍屁股走人了。一些上了年纪的长辈,如贾代儒等人,贾珍都带着尤氏、贾蓉,亲自一一送到门外。 直到最后一个族人离开,贾珍一直挂着笑的脸,方才撂下来,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关门!” 强撑着回到屋中,贾珍再也忍不住了,劈手将桌子上的茶壶、茶盏,扫在了尤氏脚下。“哗啦”的一声响,尤氏吓了一跳,站在碎片中进退不得。这么大的动静,惹得下人们纷纷凑在门口向里面张望。 贾蓉见此,喝道:“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不要命了!” 奴才们都散开后,贾蓉也慢慢的往门外摸去,唯恐牵连自己。日后尤氏再想起自己目睹了老爷发作她的场面,定是心里不舒服的。刚走到门口,却听贾珍道:“蓉儿也不必躲,既然你太太不要脸面,你何苦还替她着想!” 尤氏这时才反应过来,贾珍刚刚对着自己砸了一地的瓷器!自己虽不是什么大家出身,比不得宁国府与国同长,却也是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何时有人敢对着自己摔摔打打的!“哇”的一声,尤氏就哭了出来。 贾珍骂道:“你还有脸哭!黑心肠子懒了舌头的东西!那老太太是什么人?皇上圣旨训斥过的!别人家的姑娘都唯恐避之不及,怕跟着坏了名声,偏你还把小姑子往火坑里推!你还有没有良心,拍着胸脯想一想,惜春好歹叫了你这么多年嫂子,你也有脸说那话!不怕遭报应!” 尤氏也不哭了,冷笑道:“我黑了心肝,难道你就是什么好东西?别一口一个仁义道德的,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儿个蓉儿没走就对了,叫他好好见识一下自己英明神武的老子,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你若真有良心,为何跟自己儿媳爬灰!别以为你们那点龌龊事我不知道呢,整日里挂在最边上的疼着。别说是儿媳,便是亲生女儿,也没有这么个宠法的!便是你亲娘老子,只怕也不及秦氏的九牛一毛!” 贾蓉听这话,早就愣住了。父亲对自己媳妇略好了些,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不,不对,父亲对可儿虽好,却带着一个“敬”字。况且是骨肉至亲,老爷再怎么糊涂,万不至于如此的。 果然就听贾珍骂道:“呸!这话也是当家太太能说出口的!我爬灰?是你亲自看见的,还是有人瞧见了告诉你的?你是有认证还是有物证?没凭没据的你也敢开这个口!你这话也是人说的!可是瞧见我们家消停几年了,没有事便生出事来。” 尤氏尖声叫道:“无凭无据?那秦氏的天香楼还不算证据吗?人影儿还没瞧见呢,就巴巴的给人家建了天香楼。那些个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宋学士秦太虚的对联,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安禄山掷过的木瓜,寿昌公主卧的榻,同昌公主的涟珠帐,都是哪儿来的?别跟我说这都是她自己带过来的嫁妆!这是明面上的,背地里还不知道填补了多少呢!” 又指着贾蓉大笑道:“这可是你正经的独子呢,往日里也不见你这么填补的。不过娶了一个姿色不错的媳妇进来,你就恨不得把家底都给人家掏空了!你还敢说没有什么?那天香楼建的都赶上公主府了!” 贾珍听到这儿,已经不耐烦尤氏了。叹了口气,转身坐下,道:“不是赶上公主府,今儿个你们娘俩都在这儿,我便把话交出去。那天香楼,就是公主府!”说完这话,扬声叫心腹管家进来了,道:“太太病了,需要静养,见不得人。带着你媳妇,把太太送回房里去,任何人都不准踏入一步。若有敢帮着传递消息的,抓住了,不管是谁,都一律打死!” 尤氏已经愣住了,公主府?是了,否则一个营缮郎抱养的女孩儿,再怎么出色,也不够资格做宁国府袭爵嫡子的嫡妻啊。难怪当日贾蓉大婚时,四王八公来了那么多人。难怪秦氏嫁妆如此丰厚,只怕将秦家几辈子的家底都带过来,也没有这么多。 尤氏怔怔的被人搀了下去,留下贾珍、贾蓉父子俩面面相觑。 半晌,贾珍方道:“之前不说,是为了你好。你和你媳妇还年轻,若是不知道那些个勾当,感情好些,日子也好过。你若是知道了,行动间难免带出来,倒叫她脸上不好看了。” 贾蓉对父亲如此回护自己,心中自是感动的,父子二人正在一处交心,突然听见外面有奴才的声音:“姑奶奶,您真不能进去,求求您别难为小的们了。” 贾珍问道:“门外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管家连忙低头回道:“是姑奶奶,想要见老爷呢,因着老爷吩咐不准人进来,因此奴才们不敢擅自做主。” 贾珍点头笑道:“快叫她进来。” 惜春气势汹汹的冲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我不要去西府!你们若是嫌弃我碍眼,我只剪了头发做姑子去!那些个腌h地方,我是宁死不去的!” 33、第三十三章 惜春 话说惜春虽还年幼,万事不理,却在府中也颇有些地位。贾珍怜惜这个嫡亲的妹妹,自幼没有父母照料,待她更是十二分的尊重。使得惜春在宁国府,并不是睁眼瞎,也有几个得用的人使唤。 这日贾珍叫来族中有头有脸的主子们,商议西府的事情,惜春本是知道的。只是觉得与自己无干,并不在意。独有身边的两个丫鬟,叫做十二和雪儿的,整日里叽叽喳喳,张罗着要去看热闹。 惜春也不理她们,只道,“你们想着偷懒耍滑,也得分场合。左右我是拦不住的,只有一句话。若是你们被发现了,或是贬,或是罚,或是被撵出去,都别来找我求情,我是再也不管的。” 两人听了,虽有些害怕,却也知道惜春素日里心冷口冷的,并不惶恐。毕竟都还年纪小,抵不住热闹,最后仍是去了。惜春自在屋里画画,焚了香,摆了案,怕染了俗气,也不叫人伺候。过了半晌,却见两个小丫头惊慌失措的一头扎了进来。不满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呢,我好好的画,都被你们惊得歪了一笔。” 不料却听十二和雪儿一脸惊恐,道:“我的好姑娘啊,快别管什么画了。大事不好了,刚刚我们在窗外和一群婆子们一起听热闹,听见老爷要将姑娘送给西府呢!” 惜春听了,眼前一阵发黑,拄着桌子,强站起来,喝道:“这事也是你们能叫舌头的?谁给你们胆子编排这个!” 十二年纪最小,不禁吓,哭道:“哪里是我们编排了,听得真真的,都说姑娘过去的事儿呢。” 惜春尖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给我仔仔细细的说,不许少一个字!” 雪儿还算镇定,咽咽吐沫,仔细说道:“我们刚凑过去,便听主子们说西府的老太太最会调理女孩子们,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各个都是极好的,哦,还说那府的琮哥儿行事最雅。又说若是老爷有个亲生女儿,定是要送给老太太养着的。那边的老太太又道,既是没有女儿,妹妹也是一样的。两厢商议了,说是叫姑娘你去西府过活呢。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我们没听仔细,只听到那边老太太很高兴的样子,说是有什么喜事。我们听了这些话,便不敢多呆,连忙回来报与姑娘了。” 惜春听了这话,泪珠滚滚而下!这话丫鬟们许是听不懂,她却是知道的!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把自己送的那腌h地方去?之后荣国府为何又有喜事?定是哥哥嫂嫂把她卖了!叫她做个人质,与那边二房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这可是骨肉血亲呢,竟然眼睁睁的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惜春想到这里,连站都站不住了,身子直打摆子。十二连忙过来搀着她坐下,劝道:“姑娘快别急,毕竟老爷是你亲哥哥呢。往日里虽做过几件糊涂事,却断不至于如此的。” 惜春摇头苦笑,十二还是没读过书的缘故,总觉得亲人之间不至于如此。却不知史上那些个奸雄、枭雄,乃至奸臣、佞臣,作践自家人的,还少吗?惜春自怜自怨了半晌,咬咬牙,道:“你们去瞧瞧,族里的主子们可走了吗?若是走了,便来回我。” 两人点头称是,忙溜出去盯着。 过了半晌,雪儿才自己回来,道:“姑娘,客人们都已经走了,如今正厅里只剩下老爷、太太和蓉哥儿了。” 惜春冷笑道:“咱们走,我倒要去问问,他贾珍问谁借了胆子,敢将我这个国公府嫡出的小姐,送到罪人身边教养!” 雪儿忙扶着惜春来到正厅,却见门前有几个贾珍的心腹仆人守着,门窗紧闭。惜春心里猜度着,定是在商议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青天白日,光明磊落的谁会门窗紧闭的说话?因此不顾下人们劝阻,执意要往屋子里冲。 贾珍听见,忙叫人将惜春放了进来。 惜春冲进来便道:“我却不知哪里得罪了哥哥了,竟要将我送到西府去做人质!那西府是个什么样子,京城中还有谁是不知的?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为何叫她们带了我!” 贾珍听着这话不像,连忙问道:“这话是从哪里说起的!西府如今一团糟,长幼不分,尊卑不清,老太太还受过皇上贬谪,二房才交了十万两罚银,二太太又是收过监的。我如何会叫你去跟着带累了名声!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惜春冷笑道:“你还打量着瞒着我吗?是谁说的但凡有个亲生的女儿,便送给那边教养的!又说没有女儿,妹妹也是一样的,还道西府有了喜事。这难道不是你为了富贵荣华,要讲我送去做了人质吗!” 贾珍怒道:“妹妹拍着良心想一想,我素日里待你如何!凭谁说几句酸话,你便也信!我若用你换富贵荣华,那我贾珍还成了什么了!原来我素日里都白待你了,如今竟然换来这些刀子似的冷话!” 惜春见此,心稍稍放下来,凝了凝神,道:“前晌家里来了许多族老,我身边两个丫鬟想着要瞧个热闹,回来后只说哥哥要将我送去西府。”说着,便将两个丫鬟的话细细的说了。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连忙喊道:“快叫人去找,十二和雪儿都去哪儿了!赶紧都压过来!” 自叫她们盯着大厅开始,十二就再没出现过。至于雪儿明明刚才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可是在门前时人多,两厢闹将起来,却不见了那蹄子的踪影! 过了一刻钟,才有婆子来回,说是小丫头十二失足跌进了池子里,捞上来后身子已经僵了。至于雪儿,拿着惜春的牌子想要往外溜,幸而发现的早,还没叫她跑掉。 接下来的事情就清楚了。 雪儿虽是东府的家生子,却是早就投了贾母的。这些年跟着惜春身边,没少说贾珍的酸话,挑拨兄妹俩的关系。今日之事,也是得了贾母指示的。 一般的闺阁小姐,知道哥哥嫂子要将自己送出去,只会听天由命,叹一声遇人不淑,如原著中迎春那般逆来顺受。贾母原想着,惜春性子冷,定不会在意这些,只叫丫头们夸大一些,叫她心灰。若是最后能将惜春抱过来养,那便可趁机叫她和东府断了情分,不怕日后养不熟。哪想到贾惜春竟是个性子烈的!竟敢和贾珍面对面的对峙! 雪儿见此慌了神,在和十二一起去盯着大堂回来的时候,趁其不备,伸手将她按到了池子里,杀人灭口。自己原打算一会趁乱逃走,却没想到贾珍和惜春发现的如此之快,只差一步,护院在角门处将她拦了下来。 贾珍气的直跺脚!自己亲妹子身边的大丫鬟,竟然是旁人派来的钉子!这尤氏是如何理的家!大手一挥,以后内宅管家的事,都交给儿媳秦氏。命管家协助秦氏仔细把下人们都查一遍,查出有二心的,一律卖到煤窑子里去! 惜春冷笑道:“你如今才悟了,当日竟然听了外人的话,给自己找了那么一个没见识的管家太太来。如今乍然兴师动众的排查,像个什么样子。不如一点一点的来,左右这群人也在府里呆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几天。” 又道:“雪儿可是我那好嫂子亲自拨给我使唤的,说她一点不知,只怕也没人信。要我说,你也不必做这个坏人发作谁,没得带累了自己,落下一个恨苛的名声。只把雪儿一家老小连着卖身契,都送到荣国府给那老太君去!我倒要看看,跟着那边的好主子,他们能有什么下场!” 贾珍一听这话有理,兄妹两个将话说开后,齐心协力,感情竟是更好了些。 这边贾珍的心腹管家,亲自拿了贾珍的象征着一族之长的帖子,带人压着雪儿一家老小,浩浩荡荡的堵在荣国府正门。这是一个宗族观念非常强的时代,贾母虽看不起贾珍,但他发了族长的正帖,贾母再不耐烦,也是不敢不接的。只得带着贾政等人迎出来。 贾母接了帖子,笑着问道:“不知珍哥儿有什么吩咐,竟要这般兴师动众的,还劳烦管家亲自来?” 管家只恭恭敬敬的道:“吩咐倒是不敢当,我们老爷说了,这一家子奴才钦慕老太太已久。老爷慈善,少不得成全,叫小的把这一家子的卖身契都送了来,就当孝敬老太太几个不中用的奴才使唤。另外,还有这两摞一人多高的折子,都是朝中御史言官们弹劾您的,老爷叫我一并给您送过来。若是老太太看不懂,二老爷是读过书的,定能看得明白。” 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挥挥手,早有小子们将折子搬过来,摆在地上。管家说完,拱个手,便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的折子,和一家子痛哭流涕着求饶的背主奴才。引得路人纷纷围观,对着脸色铁青的贾母等人,指指点点。 贾政见此,踟蹰道:“老太太,您看这事.......” 贾母喝道:“还看不明白吗!你亲自去平遥大街将你哥哥请回来!珍哥儿这是连面子上的情分都不顾了!若是此事再不平息下去,咱们这个家,也不必要了!荣国府百年的名声,为了护着你,如今竟是毁在我手里!”说完,也不顾贾政脸色,对着赖大等人喝道“来人,将折子都给我搬进去,今日之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有乱嚼舌头,都打死!” 34、第三十四章 贾政反水 贾政被贾母一通发作,又羞又愧,面红耳赤。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见贾母看也不看他,转身就回府了。独留下贾政一个人,站在宁荣街上,受着贩夫走卒们的指指点点。 贾政心中憋闷,干脆连屋子也不回了,一赌气跟下人们道:“走,备马,去平遥大街!” 贾政此时觉得,再没有人比自己更委屈的了。幼时兄弟二人一起读书习字,母亲偏爱自己,行动间难免有些偏颇,引得父亲和兄长多有不满。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母亲又是驳了父亲的意见,力排众议,给自己找了个王家嫡女。待父亲去世后,又是母亲自说自话,命令自己入住荣禧堂,抢了大哥的房子住。 自始至终,自己从未争过什么,都是母亲硬要塞给自己的。原先他只觉得老太太偏爱他,心中自豪,并未多想。如今看来,岂知竟是为了制衡大哥,而将自己推到人前当了靶子? 贾政心中万分委屈,埋怨母亲不顾自己的意愿,挑拨自己和大哥的兄弟情分,使得自己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此时却忘了,当初自己对着兄长时的洋洋得意与骨子里的瞧不起,也忘了自己当日,为了出人头地而努力讨好贾母的情景了。 再说这边贾赦,早就收到了宁国府传来的消息,因此对贾政的到来毫不意外。 虽然他心里极为膈应自己这个道貌岸然的弟弟,但是小儿子有一句话说得好,如今就是在比谁更虚伪一些。因此贾赦是堆着笑脸,亲自去门外相迎的。 贾政本来心里做好了受到大哥白眼的准备,只想着,这趟无论如何,也得把人迎回去,否则日后自己在京中,再无立足之地了。本想着会遭到冷言冷语,各般刁难,如今却见长兄如此款待,不禁十分感动,暗悔自己往日的怠慢。两人在大门前寒暄了一阵,遂相携着走进贾赦新居,给看热闹的百姓留下的,是一个兄友弟恭的和谐背影。 贾政自来是不会转弯抹角的,但凡他懂一些交际的艺术,也不会在工部一呆就是这么多年了。因此两人一坐稳,上了茶,还未待叫下人出去,贾政就迫不及待的开门见山,道:“政今日来访,是特意向兄长赔罪的。” 贾赦嘴角一咧,这个老二,果然是个棒槌!自己当初怎么会被这货压了几十年不得翻身的?心中不屑,嘴上却笑着,“自家兄弟,这是哪里的话!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的,你又何罪之有?” 之后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唯一叫人目瞪口呆的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个人是亲亲热热的一起走出来的,气氛十分融洽。贾政更是把自己这个哥哥当成了可以掏心掏肺的知己,好不亲密。 一番忽悠之后,贾赦请人算了黄道吉日,十日后方可迁居,便定下十日后大房众人搬回府。而贾政心里堵着一口气,想着自己十日后和大哥一起回去,也更显得脸上有光。贾赦也是这么劝他的,只道他和自己一处住些日子,叫人知道两个人感情甚笃,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贾政深以为然,就此住了下来。若是贾母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二到这种地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了。 难得贾母不在身边,贾赦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和弟弟交流感情的机会。贾琮见此,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有句话说的好,男人之间促进感情的最好方式,有四种:一起同过窗的,一起扛过枪的,一起下过乡的,一起嫖过娼的。因此贾琮极力撺掇着自己老爹,他那么多买来摆设的戏子、舞娘,多分几个给二叔,用了放松心情嘛。 贾赦虽和邢夫人感情极好,却也免不了这时候男人们的毛病,喜欢拈花惹草。家里虽没有其他姨娘,但是通房丫头、戏子、舞娘之尤,却也不少。贾琮这个主意一举三得。既能叫贾政玩的高兴,也能膈应一下大着肚子的王夫人,还能帮邢夫人打发几个不老实的狐媚子。 因此贾琮在挑人的时候,综合贾赦和邢夫人的意见,挑的都是一些野心颇大不老实的。悄悄的给贾政拨过去服侍衣食起居。贾政自负是个正人君子,却不知英雄都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他呢?因此一个没把持住,十天后,随着大房一家回府的,还有贾政新上任的三个通房丫鬟。将坐胎未稳的王夫人,气的直接昏了过去。 王夫人在原著中,除了贾宝玉这个奇葩以为,并没有老蚌生珠的迹象。因此贾琮十分疑惑这胎的来源,决心弄个明白。还在平遥大街时,就指挥着贾政那三个新欢,把人灌醉。又叫了原来给自己和邢夫人诊脉的倒霉老大夫姓施的,给贾政把了脉。 老大夫原本开了一个小医馆度日,虽没什么富贵荣华,却也是衣食无忧。谁曾想自打和荣国府有了交集之后,就再也没安生日子了。不过是一个气血两虚的脉象,贾琮上下嘴皮子一碰,“我是装晕的,你都诊不出来?”“不过就饿了几顿,就气血两虚了,你是不是夸大脉象了?这可是过了御前的官司啊。”“我年纪还小呢,只说吓到了就是了,倒是你,这可是欺君大罪啊。”“你跟着我混吧,吃香的喝辣的,要不然就告诉老爷,说你欺负人。” 得了,这下子施大夫跑不掉了。牢牢的捆在贾琮的战船上,说他和贾琮没有关系,都没人信。他也对这个人小鬼大的贾家三公子怕了,生怕他什么时候给自己下个套儿,自己还傻乎乎的往里钻。瞧瞧荣国府二房如今的情景,施大夫是再不敢不听贾琮的。自那以后,连贾赦说话,都没有贾琮好使了。 贾琮叫施大夫来给贾政诊脉的事情,没瞒着人。因此贾赦和邢夫人都十分关心此事的后续。像这种把人灌醉了再意图不轨的事情,贾赦和邢夫人都自持身份,不肯去做的。贾琏倒是无所谓,却没这个胆儿。因此一家大小的眼睛都盯着贾琮。 待施大夫走后,贾赦、邢夫人连忙把贾琮叫过来。贾琮此时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是飘着的,半天走到邢夫人房中。 天啊,王家的女儿也胆子太大了吧!这孩子生下来之后,二房的日子定是会更热闹了! 待到贾政住满四日,大房正式搬家。大房来的很仓促,不过只带了些日常用的东西。因此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不过这事讲究一个体面,大房不明不白的搬出来,如今却再不能不明不白的搬回去。 请了相熟的亲朋,摆了宴席。贾珍这个族长出面相请,再由贾政、贾赦象征性的三请二拒,这众人做个见证,这事才算了结。大房这次搬回去,可是热闹,一路上敲敲打打,还点了几挂鞭炮去晦气。 待大房搬回去后,贾政一家仍住在荣国府最北侧的院子里,属于客房范围。两家虽住在一起,却分开来过活。每月邢夫人将二房度日所需的月钱银子拨过去,二房再拿着银子自理料理。 贾母有意叫邢夫人照料王夫人的肚子,却不好说出口。想来想去,又叫邢夫人多给二房填补些,邢夫人答应的也干脆。贾母和王夫人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人参、燕窝、鹿茸、雪莲,都无所谓。现在她们吃进去了什么,待到日后分家时,都得翻倍的给她吐出来! 35、第三十五章 凤姐儿表妹 大房这段时间来回折腾着搬家,弄得阖府上下鸡飞狗跳。 作为管家奶奶,凤姐儿自是十分辛苦的。今儿个这个婆子拿着对牌要茶碗,明儿个那个媳妇拿着对牌要灯油。库中都有什么物件,都放在哪里,价值几何,何时得用,须要牢记在心里。再有在两次搬家中,有偷奸耍滑的,浑水摸鱼的,手脚不干净的,也都得一一揪出来料理。 因此凤姐儿这段日子着实是累着了,总觉得后腰发酸,脑袋发晕,胃口也不好。只是仗着自己年轻,想着过些日子略养养也便好了,也不听平儿、安儿等人的劝阻,只一意孤行。 凤姐儿的心是好的。邢夫人摆明了是不耐烦管家这些琐事的,她身为儿媳,自然得为长辈分忧。否则一个不谨慎,叫二房钻了空子怎么办?但凡贾琏、贾琮再有一个能理事的亲姐妹,凤姐儿也不至于如此。因此凤姐儿死拉着迎春,定要她跟在身边多听听,日后也能做一个臂膀。 这日,贾母派鸳鸯来给凤姐儿传话。说是王夫人今日害喜闹的厉害,总吃不下东西,叫凤姐儿置备些酸梅汤。这酸梅汤原是明□□发明的,乃是皇家御用,旁人极少得的。彼时,京中闺秀都以都熬制一碗地道的酸梅汤为荣。 凤姐听了贾母的话,心中无奈,不过是老蚌生珠,都赶上下金蛋了,这般娇贵。酸梅汤是由乌梅、山楂、甘草等物反复熬制而成。性属寒凉,孕妇不可多食。凤姐儿唯恐王夫人肚子里的金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敢经他人之手,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亲自去后厨盯着。 厨房闷热不透气,生火的碳料木材也都是极普通的。凤姐儿不过略呆了小半个时辰,就觉得胸口发闷,连忙叫平儿、安儿搀着她出去。才走到门口便觉得一阵恶心,呕出几口酸水。吓得平儿等人也顾不得什么酸梅汤了,连忙叫老妈子们抬了春凳来,将凤姐儿送回房里。又去禀了邢夫人、贾琏,请了太医来瞧。 邢夫人听见凤姐儿身子不适,连忙亲自赶到凤姐儿房里。一见一屋子花红柳绿的丫鬟们,便觉得心中不喜,训斥道:“主子身子不舒服,你们为何不早些报我?一屋子人伺候着,还能有这么大的纰漏,我看是你们奶奶素日里太过和善了,叫你们一个个都忘了什么尊卑!” 凤姐儿听了,心里妥贴,连忙挣扎着起身,道:“并不关她们的事,不过是些小毛病,略躺躺也就罢了。都是平儿大惊小怪,还惊了太太,实在是我的不是。” 邢夫人连忙将凤姐儿压回去,躺在床上,皱眉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只是万事还要以自己身子为上。你还年轻,不知道轻重,若是真落了什么病,早晚有你后悔的。”又转头瞧了瞧门口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正翘首以盼等着贾琏的丫鬟,道:“丫鬟们有偷奸耍滑的,你也不必瞧谁的面子,凭他是谁,只管打发了出去。在奶奶的屋子里都不老实,更何况出了这屋?”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有意给她出头,借机打发了那几个狐媚子,心下感动。娘俩儿正说着贴心话呢,不一时,太医便来了。 隔着帘子,太医给凤姐儿搭了脉后,忙低头退出。贾琏此时只在里间陪着凤姐儿,因此是贾琮招呼的太医。贾琮将人请到外书房中吃茶,问道:“不知长嫂是个什么症候?” 太医连忙笑道:“恭喜贵府又要添丁了,二奶奶这是喜脉。” 贾琮心知原著中凤姐儿和贾琏在子嗣上颇为艰难,不说婚后多年无嗣,就连巧姐儿,也是个七灾八难的命。因此忙道:“竟是这样,嫂子今日多有劳累,可对胎儿有影响?” 太医忙道:“小公子无须担心,二奶奶这胎坐的极稳,不过是害喜的症候严重了些,在下这就开几个缓解的方子,日后注意不要过多操劳即可。” 贾琮又请太医列了一个禁忌单子,什么东西可多接触,什么东西不能碰,一一列好。待送走太医后,又叫施大夫来瞧了瞧,确认无误,方才交到王熙凤手中。 邢夫人得知凤姐儿有了身子后,高兴地合不拢嘴。忙前忙后的张罗着,亲自在凤姐儿房中指挥。这个瓷瓶对孕妇不好,拿出去,那个丫鬟穿的料子不吉利,赶快去换。又怜惜凤姐儿自幼没有母亲教养,不懂得那些孕期要注意的事情,拉着她的手,一一指点。搞得凤姐儿羞得满脸通红。 贾琏更是在一旁手足无措,围着屋子直转圈,竟是欣喜若狂!一会儿念叨着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一会儿又想着要给孩子准备小玩意儿。又担心若是个漂亮女儿,日后被混小子娶了去怎么办。又担心若是个儿子,日后成家立业辛苦了,如何是好。看的邢夫人和凤姐儿二人,皆是哭笑不得。 凤姐儿有孕,高兴的不只是邢夫人、贾琏,贾母也是极为欣喜的。 凤姐儿的孩子,不仅是大房的长孙,还是贾家的嫡长孙。身份地位与贾珠当日的腹遗子贾兰相比,更叫贾母看中。只是贾母转瞬间又想起了二房如今的遭遇,心中颇不是滋味。思量了半晌,还是子嗣重要,于是亲自去看了凤姐儿一场,赏赐了几件上好的东西,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 凤姐儿有孕后,管家的事情自然由邢夫人接过来。邢夫人身份在那儿摆着,王夫人是不敢像揉搓凤姐儿那般,任意使性子的。更何况凤姐儿有孕的消息,传来的第二天,王夫人就被贾政狠狠的发作了一番,因此王夫人倒是消停了一阵子。 贾赦塞给弟弟的那几个丫头,可都不是白给的。凤姐儿在厨房感到不适,惊动了太医这件事,贾政本没在意。不过被几个美人儿眉峰微蹙的感慨了几回,便觉得是王夫人又旧病发作,欺压了侄女,害的琏儿媳妇有着身子,还得给她下厨。为了向哥哥表忠心,贾政自然是要表态的。 王夫人见贾政如此,对自己当日的选择更加坚定。 当日王老太太传给她的秘药有三颗。一颗是能使人变得痴傻蠢笨,整日里只知道流口水傻笑。一颗能使女子极易受孕,不过却有损身子。还有一颗,是给男人吃的。王夫人给贾政吃的,便是这第三颗药丸。贾政吃了这粒药后,再与王夫人行房,王夫人必定会一举得男。而贾政则会元气大伤,这后半生虽不至于不举,却再也不会有子嗣了。 王夫人见自己眼看就要被休,咬咬牙赌了。女儿入宫多年没有音讯,大儿子早逝,二儿子痴傻。若是自己再怀一胎,不仅有助于自己在贾家立稳脚跟,后半生也能有个依靠。王夫人这是一场豪赌,若是赢了,她便能就此翻身。若是被人查出来,给自己丈夫下这种歹毒的虎狼之药,她也不要活了。 因此这一胎,可算是王夫人拼了全部身家赌来的。使得她对自己的肚子,十分宝贝,唯恐有个闪失。整日里提心吊胆,总想着有人要害她。 王夫人先前生的三个,贾珠年少时便金榜题名,元春元月初一出生,宝玉生来带玉,都是有福气的命格。贾母极信这个,因此对王夫人的肚子还是有所期望的。兼之宝玉的症候一直不好,贾母也想着家里再添喜事,能够冲一冲晦气,说不定宝玉就此好了呢。 许是王夫人肚子里这个真的能带来福气,在贾母眼里,自王夫人有孕后,这喜事一出接一出。先是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和好,再是凤姐儿有孕。如今更是传来消息,守在边关几十年未归的王家次子,王夫人的二哥哥,王子胜受召回京了! 这王子胜自幼与王夫人感情最好的,如今他回京,定不会放任自己妹子落魄至此。可王夫人私德有亏又是铁打的事实,王子胜若是想为王夫人出头,定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贾母眯着眼睛细想了几回,越想越满意,仿佛看见天大的富贵荣华在向自己的小儿子一家招手呢。 王子胜在边关一呆就是二十多年,从未回过京城,一对子女也都是在边关长大的。尤其是庶出的幼女,原是一胡人奴隶所出的,没什么身份。但是却是自幼跑马射猎,飒爽英姿,很有贾母年轻时候的稿子。引得贾母十分喜欢,总时不时的请来贾家做客。 36、第三十六章 贾母做媒 王子胜的女儿名叫王单。其母是个胡人舞女,姓单,是王子胜一场战役之后的胜利品。因此王子胜本来对这个女儿不怎么在意,不过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所以连名字也是用那个舞女的姓氏随便应付的。 直到近几年,王子胜突然意识到,自己膝下实在荒凉,除了一个嫡子外,只有王单这么一个女儿,这才对这个独女渐渐重视起来。 连王子胜这个亲生父亲都是如此轻视,更何况别人?贾母嘴上只说这喜欢,其实心里也有些不满。胡人粗鄙野蛮,这是大家普遍的认知。若不是这个王单有些用处,贾母怎么耐烦这个蛮夷所出的庶女? 贾母的心思,别人或许猜不出来,但是大房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想当初邢夫人嫁进贾家时,言谈工德,教养女红,无一不妥,参加过这场喜事的女眷们,都是满嘴夸赞的。即便这般,贾母还嫌弃她小家子出身,硬是时不时的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更何况身份不高的王单?贾母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凤姐儿怀孕后,贾母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叫凤姐儿觉得身子松快的时候,到她院子里逛逛。倒是贾琏,贾母时常招呼他去自己院子里说话,有时连黛玉在场,也不知避讳。几次这般过后,黛玉渐渐称病,由林家的嬷嬷照料着,轻易不再外出。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王单的到来。 起先贾母只说喜欢这个女孩儿的爽利劲儿,一见面就送了两个金镯子做见面礼。王子胜夫人见了,忙道:“这如何使得,她一个小孩子,怎么禁得起这么贵重的。老太太若是真喜欢她,见着讨喜,随便赏一个戒指、耳环也就是了。这两个镯子成色可不一般,哪里是她配得上的。” 贾母摆摆手,笑道:“我就喜欢她这股子爽利劲儿,说起话来像倒核桃车子似的,听着利索。说起来,倒是和凤丫头差不多,难怪是姐妹呢。” 呸!和你差不多才是,拿一个有着蛮夷血统的下贱种子,来和王家嫡女相提并论,亏你好意思!王子胜夫人心里虽这般想着,面上却不显,笑道:“哪的叫老太太看上眼了,是她的福分。单儿,还不快给老太太磕头。” 王单清脆的应了,两步行至贾母面前,跪下就要磕头。贾母忙叫鸳鸯搀起来,笑道:“刚刚才说你爽利,怎么就扭捏起来了。给你你便收着,别学那起子小家子气。” 这下子连王单这个一根筋通到肠子的,都听出来贾母和王子胜夫人不对头了。王单自幼被这个嫡母揉搓怕了,如何敢应贾母这话,急得面红耳赤。正这时,外面有小丫鬟道:“二爷来了,老太太正等着呢,快请进。” 这声音就此将话题岔开,听在王单耳朵里,堪称天籁。抬头只见进来的是一个清秀俊俏的男子,裘宝月带,美服华冠,风流倜傥。王单顿时脸颊一红,忙起身躲到嫡母身后。 小丫鬟们掀开帘子,贾琏两步走了进来。先躬身给贾母和王子胜夫人行礼,“请老太□□”贾母笑道:“偏你懂事,哪来的这么多规矩。”又道:“这是凤丫头的婶娘,你怕是不记得了,你小时候还曾见过的。” 贾琏忙躬身,随凤姐儿称呼,道:“原来是婶娘,恕小侄眼拙,未曾认出来,这边给婶娘赔罪了。” 王子胜夫人将人拉起来,笑道:“这么对年,你若认得出才怪呢。”又上下打量一番,赞道:“凤丫头好福气,竟嫁了这么出色的如意郎君,果然是少年英才。”又转身叫丫鬟拿了礼盒过来,道:“这是我和你叔叔准备的一点玩意儿,多年不见,谁曾想都长的这般高了。” 贾琏身后的丫鬟忙上前接过。 贾母又指着王单道:“这是你叔叔家的表妹,自家亲戚,不妨头的。你们也认认,略叙叙话,你回去也好和凤丫头说项说项。” 贾母都这么说了,贾琏也不好再说什么男女大防,无法,只得又和王单互相见过礼。王单行礼时,两腮微红,嘴角上弯,表情虽不甚明显,却如何能瞒得过王子胜夫人去!王夫人一看便知不好,贾母本来就不一定安了什么好心,特意叫两人见面。王单在边塞,什么场面没见过,也没顾忌过什么男女大防的事情,怎得偏偏今天就摆出一副小女儿的神色了! 王子胜夫人心中有所顾忌,随后不过和贾母应付了几句家常,就匆匆告辞了。 贾琏往日里虽有些个贪花的毛病,不过如今凤姐儿有孕,他一心只扑在自己第一个孩子身上,也就收心了。所以对此事并没有在意,不过觉得老太太最近越来越糊涂罢了。 又过了几天,贾母派了赖嬷嬷到王子胜家,说是喜欢王单,想接过去小住几日。 亲戚家做客本来没什么的,但王子胜夫人一猜便知贾母的意思,有意阻拦。却耐不住王子胜最近为了王夫人的事情,正有求于贾母,大手一挥,道是贾母既然喜欢,去住几日也无妨。王子胜夫人心中不愿,却不好直说贾琏等没边儿的事情。毕竟如今还什么事都没有,她也不好拿一些揣测出来的事情嚼舌根子。 王子胜夫人左思右想,招过心腹的陪房,附在耳边交代了几句,还是派人将王单送到贾府了。 王子胜夫人的陪房见过贾母后,道:“上次回去后我们老爷特意问了姑奶奶的情况,嘱咐我们再来时亲自去瞧瞧,请个安,说几句话,都是好的。也算是长辈们的一点心意。” 贾母听这话合理,便派人送这媳妇去凤姐儿处请安。 王子胜夫人的陪房见过凤姐儿,行过礼,说了几句家常话,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们太太特意交代的。说是单哥儿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又自幼没学过什么教养规矩,怕出门在外惹了祸事。但凡她有不妥的,姑奶奶只管教她,是打是罚,就当替我们太太多操操心了,让她懂些规矩也是好的。” 凤姐儿听了这话,以为王子胜夫人是要她压一压王单的气焰,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然就毫不迟疑的应下了。心下疑惑,自己这个婶娘,如何连一个身份低下的庶女都驾驭不了了,竟要借自己的手? 又过了几日,凤姐儿这才明白婶娘话里的意思,这个王单,果然是个不规矩的! 贾母借口自己精神不济,将人安排在了荣禧堂旁边的小院子里,离凤姐儿的院子极近。旁人只道是贾母有意叫凤姐儿和王单堂姐妹之间,多亲近亲近。起先凤姐儿也是这么想的,王单为人开朗,说话爽利,凤姐儿也喜欢听她聊一些边塞的趣事。 却不料这日天明,凤姐儿还未起身,丫鬟们都端着梳洗用的脸盆、手巾、香皂等物,等在门外。远远就看见王单披衣鞋往凤姐儿房中来。丫鬟们赶紧将她拦在门外,悄声道:“姑娘慢走,我们奶奶还没起身呢。” 王单摆摆手,“没关系的,我去闹她起来就是了。” 平儿见此,连忙堵在门前,低声道:“昨晚二爷歇在奶奶屋子里的,姑娘还要进去吗?还请姑娘自重些吧!” 昨晚贾琏来凤姐儿处的时候,王单还未走,如何不知道这个!听平儿讲话摊开来讲,不禁羞的满脸通红,跺跺脚,跑了。 不多时,凤姐儿、贾琏起身,梳洗完毕,贾琏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凤姐儿有孕,早就免了这个。见贾琏走了,挥退众人,独留了平儿、安儿在跟前伺候。 凤姐儿问道:“刚刚早上的时候外面可是有什么事?我恍惚听见点声音。” 平儿将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儿,想了又想,担心凤姐儿气坏了身子,仍觉得是不好开口。却不想,安儿倒豆子似的就说了,王单是如何衣衫未整的就大清早的过来了,又如何想要往屋子里闯的,又是如何被平儿赶跑的。又道:“幸亏她来的晚些,若是再早一刻半刻,丫鬟们都还未等在门口,可不就叫她闯进来了。” 凤姐儿听了这话,左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骂道:“烂了肠子的小娼妇,连我的男人也敢肖想!亏我还当她是自家亲戚呢,若她今日之事传出去,王家的女儿也都不要嫁人了!有我那个好姑妈一个人还不够,她还想再给王家名声上添点颜色吗!” 平儿忙劝道:“奶奶消消气,何苦和那些不知好歹的一般见识。若是气坏自己身子,反而不值当。” 安儿见了,也知道自己鲁莽了,忙端茶倒水,劝了凤姐儿一回。 凤姐儿渐渐平复了情绪,思量半晌,才道:“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不过是少女怀春罢了,改日叫婶娘给她相看个人家也就是了。看她今日这般作为,也不是什么有心计的,不足为虑。”顿了顿,又道:“不过,她是如何这么早就能走进我这院子的?守着角门的婆子们都哪儿去了,竟叫这个一个大活人放了进来,不知道门禁时辰吗?” 平儿想了想,道:“今日是赵喜家的、陈六家的,还有钱婆子,她们三个人当值。不如我一会儿叫她们三个来问问?” 凤姐儿点头道:“都捆起来押到马棚去,再有王单院子里,守门的婆子和派给她的大丫鬟,也都给我捆起来,大清早的姑娘衣衫不整,就敢开门叫人出去,怕也不是什么好的。” 一时贾琏回来,看凤姐儿横眉竖目,问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出去一会儿,就这么大的气性,可是谁又惹你了?” 凤姐儿一见贾琏,没好气道:“不是惹我,而是惹你呢。恭喜二爷了,今日印堂发亮,面泛红光,可是命犯桃花了。” 贾琏冤道:“这是哪里说起,我这些日子怎么着,你还不知道吗?” 凤姐儿眼圈一红,就把王单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婶娘之前传来的话,那意思分明是知道一些风声的。单姐儿不过是个女孩子,如何知道这个?之前她来咱家的时候,正撞见老太太叫你。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分明是老太太想要做媒呢!” 贾琏疑惑道:“不至于吧?你还有着身子呢,老太太就敢往咱们院里塞人?” 凤姐儿冷笑道:“如何不敢的,我有了身子,正好不能服侍你。老太太心疼孙子,指一个好的侍候你,也没人会说什么。” 贾琏拧紧了眉头,道:“可不是呢。单姐儿不过才来几天,如何能躲过大小丫鬟,请了两层的婆子开角门放她进来的,定是有人背后帮忙。” 凤姐儿听贾琏这话,忽又想起,道:“这事不对!若真是老太太的手笔,定不会这般粗陋。老太太是什么人,她怎么会出这种昏招,叫咱们有了防备?” 贾琏也道:“是这意思,若是老太太的主意,定是会一击得手的。要我看,老太太却有将单姐儿塞过来的意思,不过却还未来得及下手,此事背后,另有他人。” 话说到这儿,贾琏、凤姐儿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不由的扭头对视,异口同声道:“是二太太!” 37、第三十七章 王单婚事 王熙凤自认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不信阴司报应,牛鬼蛇神遇到她,都得退避三尺方得平安。从来都是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竟然有一天会被人欺到头上来! 因此王熙凤被自己亲姑妈算计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羞大于恼的。王熙凤其实并没有十分在意王单有意勾引贾琏,从王单的角度来讲,一个血统不纯的庶女,若是真能上了贾琏这个荣国府袭爵嫡长子的床,即便是个妾,对于她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王熙凤真正恼的,是自己识人不清,险些被王单一口一个“凤姐姐”的给蒙蔽了过去。再者,王单院子里的婆子、媳妇、大丫鬟们,自己院子守角门的婆子们,竟然都能被别人所用,这对于自幼管家的凤姐儿来说,是奇耻大辱。 经过了觊觎贾琏的爵位、对贾琏子嗣下手等事之后,至今日,凤姐儿和自己的好姑妈,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了。彼此之间连表面上的亲亲热热都维持不下去了,王熙凤对于王夫人的称呼,也不知从何时起,由姑妈变成了太太,到如今只叫一声二太太都是难得的。 王夫人其实打心底里是不愿意与凤姐儿为敌的。 一个自幼没有母亲教养的黄毛丫头,眼皮子浅、见识薄,还仗着娘家父亲的势力,不怕得罪人,不知天高地厚。正是王夫人在贾家立足所需要的靶子。只是如今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却不得不舍了。 在王夫人的心中,哥哥和侄女是不一样的。她视王子腾、王子胜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却视其子女为草芥。对于王子胜,她或许有些亲情,毕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同母兄妹,有些情分。但是王子胜的独女王单,在她眼中不过是个玩意儿。 若是王单能成功的爬上贾琏的床,那么王熙凤必然是要恼的。有了身子的人情绪最不稳定,若是一怒之下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儿,不仅王子胜那边会心生不满,说不定还会连累着肚子里的孩子不受待见。若是王单没能被一顶小轿抬进贾家,也定是会被王熙凤发现此事,其中的怒火,也足够她动了胎气的了。 王夫人算盘拨得响亮,无非就是因为自己的肚子与王熙凤的时间太过相近。若是两人的孩子都能平安长大,同样的都是嫡出,在长房长子长孙的光环下,自己的儿子焉得有出头之日? 王夫人的心思很好猜,贾琏和凤姐儿去贾赦和邢夫人处哭诉时,三言两句将事情讲清楚,贾赦一下子就想到了这点。怒道:“不过是个罪妇!她以为自己下的蛋有多金贵吗,还敢想这么多歪主意。等着瞧吧,总要她好看的。” 邢夫人冷笑,道:“二太太如今一无权,二无财,三无地位,四无人脉。若是没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怎会这几日就有人手可用了?” 此事不论是王夫人还是贾母,定是都参与了,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股默契,才有了如今这个结果。若真揪下去,只怕是谁也逃不掉。只是贾家刚刚才打过一场御前官司,此事再一、再次,却不可再三,若是总弄些内宅阴司出来,日后对自家名声也是有碍的。贾赦一想便明白这个道理了,是以怒道:“果然是小人难缠!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打量我贾恩侯是吃素的,不敢杀生吗!” 贾琮一听贾赦犯浑了,连忙迈着小短腿,奔跑到贾赦身后,给他敲背顺气。笑道:“父亲何苦和那起子小人置气?想收拾她们还不容易嘛,看我的!”说着,摇头摆脑、装模作样的掐了一个手诀,一脸高深莫测的道:“小爷我今日屈指一算,便知老太太的宝贝金孙,病快痊愈了。” 贾赦“扑哧”一声,被他逗笑了,故意板起脸来,哼道:“你是谁家的小爷!没大没小的,果真是皮子紧了,想我给你松松!”贾赦平日里总喜欢用打板子来吓唬儿子,贾琏或许还怕些,因为他小时候真挨过打。贾琮却是不怕的,贾赦才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呢。 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是以贾琮忙捂着屁股,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尖叫:“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改,老爷饶命啊。” 留下贾赦、邢夫人、贾琏、凤姐儿四人,笑的肚子直疼。 半晌,几人都缓过劲儿来了,邢夫人方正色道:“琮哥儿虽是有意哄老爷开心,说的话却是极有道理的。正如老爷说的,如今有些人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怎么折腾,她也不会更惨多少了,因此有恃无恐。以我看,就如琮哥儿所说的,该叫那金凤凰的病好些了。” 凤姐儿清脆的应道:“哎,还是老爷和太太有见识,这主意绝妙。要我说,这大病初愈,得挑个黄道吉日呢。” 又过了半个月的功夫。 自上次的事情以来,王单的日子极为难熬。行动处都有几个不苟言笑的老妈子跟着,除此之外还有大小丫鬟几人,也是时时跟着的。人家说的好听,小丫鬟是姑娘初来乍到,帮你引路的。大丫鬟心细,帮着端茶倒水拿衣裳。嬷嬷是我们奶奶亲自选的,是王家太太特意嘱咐要我们奶奶找人教姑娘规矩。 王单自幼跑马射猎的长大,叫她拉几石的弯弓没有问题,叫她捏针、搓线、女红、绣花,可是要了她的命了。凤姐儿派来的嬷嬷也有意思,不打不骂,也不故意揉搓王单。每日里只定下任务,绣多少针的女红,听多少页的女戒。折磨的王单整日里恍恍惚惚的。 贾母有意阻拦,却也挑不出毛病来。人家嬷嬷也没定多重的任务啊,瞧瞧西院的林姑娘,再瞧瞧荣禧堂的大姑娘,都是这么学的,人家怎么没抱怨呢。贾母也不好意思说,是王单太没有规矩了,因此才坐不住的。 自从大房搬回荣国府之后,贾赦便发了话,从此以后大房、二房的晚辈们,各算各的。迎春是大房长女,以后就叫大姑娘!至于探春,爱怎么叫怎么叫,和他没关系。贾母心有不悦,因此没发话,探春仍是“三姑娘”“三姑娘”的这么不尴不尬的叫着。倒是迎春的“大姑娘”,就此在府中叫开了。 王单被凤姐儿折磨了小一个月,才被王家派人接回去。 王单的情况,王子胜夫人自是知道的。只是王单自己找死,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何苦为了她得罪王熙凤?因此王子胜夫人只作不知,估计着有大半个月了,凤姐儿心中的气出的差不多了,才把人接回来。 随着王单回来的,还有两个跟着她的嬷嬷,凤姐儿面子上的功夫做的足,只说的为了妹妹特意准备的教养嬷嬷。王子胜夫人心知,这是凤姐儿不放心王单,特意派来的,便将人收下,派去王单院子里,拿头一等的月钱。 又过了几个月,在嬷嬷的提醒下,王子胜夫人开始给王单相看人家了。因着王单的身份,都是一些小官的填房、商人的正室,极少有人乐意娶一个有胡人血统的女子。即便有那么几个,也都是看中王子胜的身份地位,奔着王家女婿的名头去的。弄的王单苦不堪言,却只能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最后给王单敲定的人选,是在王单哭求后,王子胜亲自挑的。 此人原是正经进士出身,因着人品端正,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被长官排挤。如今被罢官在家,并无官职。王子胜亲自瞧过,此人有着过人的才华和不凡的抱负,是个有出息的。父母早逝,原有一个嫡妻,却在几年前病逝,此后只有一个丫鬟抬上来的二房,不足为虑。只待王单嫁过去后,就是正经管家太太。 王单也叫心腹丫鬟偷偷的瞄过一眼,据说此人腰圆背厚、面阔耳方、剑眉星眼、直鼻权腮,俊朗不凡。王单心下满意,听到父亲将自己婚事定下来之后,整日里只躲在房中跟着嬷嬷们学着绣嫁衣。此时这个一脸娇羞的女孩儿,还不知她未来的夫君,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呢!众位道这王家新女婿是谁? 此人姓贾,名雨村,字时飞! 又过月余,王子胜叫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疏通。待王单小定之后,贾雨村便顺理的谋了顺天府尹一职。虽只有从六品,但在王子胜看来,这个女婿前途无量,日后定会高升。自己的女儿,自然也是会一日好过一日的。 这边王单的婚事匆匆的定了下来,王熙凤知道后,有意打听贾雨村为人。又怕贾琏觉得她心思歹毒,心眼太小,不敢向贾琏打听。便叫了贾琮过来。 贾琮听后,目瞪口呆,这贾雨村不当林姐姐的师傅了,也能搭上四大家族啊。只安慰凤姐儿道:“凤姐姐只管放心吧,凡是自由因果。老天爷都睁着眼睛看着呢,王单千挑万选如意郎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等着看热闹吧。” 凤姐儿听了贾琮这话,才放下心来。转念又道:“二太太的胎可是有七个月了,太太是什么意思,可有章程没有?” 贾琮笑道:“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听凤姐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呢。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说也是弟弟呢,若是拖到八个月就不好了。” 38、最新更新 这日晌午,王夫人正端着肚子在自己院子里散步。 自贾珠去世后,生带祥瑞的贾宝玉成了王夫人仅剩的独苗。因此王夫人对宝玉是抱有很大的幻想的。自己的儿子机灵聪慧,才思敏捷,长的又好,还生而带玉。王夫人甚至已经想到了宝玉封侯拜相、为官做宰,而自己也因着儿子的荣耀,如贾母往日一般耀武扬威的样子了。理想总是最美好的,所以当王夫人发现宝玉痴傻,且病愈的希望渺茫的时候,巨大的落差使王夫人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下一个孩子身上。 王夫人的胎坐的很稳,如今已经七月,出意外的可能性也小。她育过两子一女,经验丰富,自然不会像年轻人一样乱了阵脚。王夫人自知自己年纪已经不轻了,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时,定是会折腾一番的。因此在胎坐稳了之后,便每日里时不时的在院子里走走,运动运动,以防生产是体力不够。 此时,王夫人如往常一样,叫自己仅剩的陪房,周瑞家的搀扶着,围着院子活动。 二房如今算是客居,住的院子自然也不算大。王夫人整日里都拘在自己院子里走动,时间久了,便觉得烦闷了。一旁的丫鬟翠袖瞧出些端倪,便建议道:“听说院子里的山茶花开的不错,不如我们扶着太太去瞧瞧吧。太太心情舒畅了,肚子里孝顺的小少爷自然也会高兴的。”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妥贴,又想到自己有孕这几个月,大房也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想来是不敢对自己动手的。便叫周瑞家的和翠袖等人扶着,去了府中花园里散步。 这日天气不错,王夫人心情好,周瑞家的见机奉承,一个劲儿的说好话,听的王夫人十分高兴。气氛正好时,一行人行至一处假山后,突然听见有几个小丫鬟窃窃私语的声音。 王夫人的肚子可是个宝贝,说话的这几个小丫鬟也听不出来历。为了以防万一,翠袖想要将几人撵走,却被耳尖的王夫人一把拉住。只见王夫人挥了挥手,狠狠的掐了想要张嘴的周瑞家的一把。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只听一个小丫鬟羡慕道:“还是她福气好呢,竟然能去琮三爷院子里伺候。” 另一个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要说如今哪里的差事最好,就当属三爷那里了。活计轻,主子和善,太太也宽和。只要没有二心,定会有个好前程。就连当初的宝二爷身边的丫鬟,都没有如今三爷院子里的小丫鬟风光。” 先前说话的丫鬟不屑道:“宝二爷?你没有看见珍珠的下场吗?还有先前在二爷身边侍候的可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原来都说二太太慈悲,如今再仔细想想,稍微出色一点的丫鬟,哪里能在二房立稳脚跟?不是犯错了被发卖,就是拉出去配了小子,说是恩典,最后到底是怎么一个结局,都当我们是傻子呢。” 一人道:“要说珍珠,可是真叫人意外。平日里就她最贤惠,凡是旁人想不到的,只她能想到。我还以为,她早晚是能出头的,谁知就会被活生生的打死!” 又听旁边有人悄悄说道:“你们可知珍珠是因为什么死的吗?”几个丫头听到这话,忙纷纷追问,“你快说说,只道是拖到院子里打死的,鲜血流了满地,几日都洗不净,却不曾知道缘由。” 周瑞家的听到这里,脸色都快白了,嘴唇直哆嗦,却不敢吱声。王夫人咬咬牙,继续听下去。 就听那个丫头道:“我还是听角门的婆子们说的,她们晚上守夜的时候,多吃了几杯酒,我随口一问,便什么都说了。珍珠被打死后没几天,马道婆不就来了嘛。说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实际上是来驱邪的!那天宝二爷在水边闲逛的时候遇见了小鬼索命,那个小鬼一身鲜红的衣裳,还说自己叫贾理!” 一个有见识的小丫鬟惊道:“贾理!那不就是原来的周姨娘夭折的孩子吗!” “可不是呢,都说是被二太太害死的。不过老爷略喜欢了些,二太太就把早慧的庶子当成了眼中钉,恨不得活活掐死呢,最后周姨娘那孩子也是去的不明不白,连着奶娘都溺死在了池子里。因着这个,老爷才纳的如今这个周姨娘,因着两人是亲姊妹,老太太想着给周家些补偿。” 顿了顿又道:“想来这事如今报应在了宝二爷身上。珍珠是个没见识的,被吓住了,当众将遇见冤魂的事情说了出来,老太太焉能留她!那着鲜红衣裳的小孩,据说和当初的贾理长的一模一样,又亲口说被太太淹死了,还说二爷也没有好结果,二爷这才疯掉的。” “啧啧,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太太往日里装的像佛爷似的,暗地里却造了那么多孽,如今可不就应在宝二爷身上了。” “宝二爷也是可怜的,摊上这么个太太,那么机灵的一个人,却被连累成如今这样。”几个小丫头就此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只将王夫人说成了那刻薄狠毒的夜叉!气的王夫人手直哆嗦,幸好有周瑞家的扶着,这才没倒下。 翠袖见此连忙绕过假山,想要将胆敢背后编排主子的奴才们揪出来。王夫人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想要看看这般胆大包天的奴才们是哪里当差的,定要都拖出去打死!却不料就听翠袖一声尖叫:“啊啊啊啊!”王夫人赶紧就着周瑞家的手,紧走了几步。只见翠袖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颤抖着说道:“回、回太太的话,假山那边...那边并没有人啊!” 王夫人此时双腿已经发软了,好不容易挪到假山一侧,打眼一瞧,果然一个人都没有!这时候的人是最信鬼神的,贾理之死王夫人本心虚,一直心中有愧,如今乍然听见贾理二字,如何不惊慌?偏着还是凭空听见的,假山背后连个鬼影都没有!就此,王夫人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翻,就晕了过了。 王夫人大着肚子晕过去,自然又引起了一番骚动。贾母带着鸳鸯等丫头,连忙赶到王夫人院子里。贾政也从赵姨娘的闺房里爬出来,像模像样的去慰问嫡妻。 只见拄着龙头拐杖喝道:“不过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装神弄鬼,哪里来的那么多鬼!老婆子我在荣国府住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鬼神之说呢!再有嚼舌根子的,都发卖到煤窑子里去!” 贾政见此,忙上前道:“母亲这是做什么,切不要为了我媳妇动气,倒叫我惶恐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我听说王氏晕了过去。” 贾母见贾政来了,方才缓口气,道:“何苦又惊动你了,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刚刚大夫来瞧过了,只是普通的动了胎气。” 贾政至今还不知道宝玉为何会魔障的事情,如今王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贾母虽不喜王氏,却也不愿意看见宠妾灭妻之事。因此将有关贾理的事情都掩了下来,不许叫人告诉贾政。而刚刚大夫来瞧过了,王夫人这胎坐的极稳,因此不过是动了胎气,并未有什么大事。贾家一向是天大事都能遮掩过去,因此倒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与此同时,在大房,邢夫人屋子里,贾赦、邢夫人、贾琏、凤姐儿夫妻两个,连着贾琮、迎春都在,一屋子人正说说笑笑。 只见贾琮身边的大丫鬟落雁正绘声绘色回话,时而声音清脆“贾理!那不就是原来的周姨娘夭折的孩子吗!”时而又音色低沉:“我是听角门的婆子们说的。”竟是一人分饰多角! 原来这丫鬟卖身进入贾府之前,家中几辈子都是下九流的艺人。落雁的父亲曾经是同瑞茶楼有名的说书先生,口技之术极妙,给茶楼带来了极好的生意。后来家中出了变故,这次无奈之下将落雁卖给人牙子,最后流到荣国府为奴。 落雁小时候也跟着父亲学了几手,如她父亲那般能模仿万事万物,自是不能的。但是模仿几个不同音色的小丫鬟说话,却是不在话下。贾琮时常感叹,难怪落雁那么爱说话,整日里叽叽喳喳的,果然是家学渊源。雪雁这手绝活,放到现代去,简直就是逆天啊。 今日躲在假山后面背地里议论主子的丫鬟们,自然就是落雁一人而为!园子那么大,几个人不好逃走,一个人躲起来却是容易很。就是王夫人和贾母将花园挖地三尺,只怕也找不出那几个嚼舌根子的下人了! 这边几人笑够了,邢夫人才咳了两声,笑道:“时候不早了,也该我们去二房问候问候了。凤丫头身子重,心意到了就好,迎春还是姑娘家,当心占了晦气,我自己去瞧瞧二太太如今可好,也就是了。” 姗姗来迟的邢夫人,与其说是来探望病人的,不如说是来膈应人的。邢夫人来得迟,贾母已经走了。只见邢夫人一口一个“小心身子”,“当心肚子里的儿子”,瞧得王夫人胃疼。正想要端茶送客,却又听邢夫人道:“弟妹平日里若是清闲,多在自己院子里走走就是了。外面人多手杂,难免有一两处照顾不到的,若是惊了胎气就不好了。弟妹有儿有女,不知道其中的苦处呢。这孩子啊,隔着肚皮的,终究是差一层的。” 39、最新更新 王夫人和邢夫人斗了这么多年,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敢掉以轻心,因此邢夫人那句隔着肚皮的话,叫王夫人琢磨了许久。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自王夫人动了胎气后,贾环日日都会来请安。这小子一向机灵,也不进王夫人院子,怕被泼点脏水就洗不清了,因此日日只到院子门外。只道自己拙笨,怕惊扰了太太,便每日远远的在门外磕三个头,略表孝心。 贾环这事办的漂亮,不仅贾政知道后会夸一句庶子纯孝,就连贾母知道了,也感叹了一句这个三小子有孝心。唯一感到不满的,便只有王夫人了。自邢夫人走后,她有事无事的,就喜欢乱想。如今已结合贾环所为,王夫人总觉得贾环是在盯着自己的肚子,好似自己的孩子没有了,他贾环便能借机养在自己身边,成为半个嫡子了一样。 王夫人是个要强的人,凡事都喜欢弄个明白。 贾宝玉当日魔障了之后,贾母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许乱传。便是贾政,也不甚清楚事情经过。而周瑞家的,也只知道三言两语。因此王夫人对于自己独子是怎么出事的,还是疑惑的很。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宝玉养在贾母那儿,贾母不愿意坏了名声,将此事遮掩过去,也是常情。 可偏偏上次在园子里假山旁,装神弄鬼的小丫鬟们提到了贾理,这就不由得王夫人不多想了。贾理对于王夫人来说是一次突破,正是挑战贾母权威的开始,明着摆明了自己不喜欢庶子的开端。贾母妥协了,此事无声无息的过去了。王夫人对此洋洋得意的同时,心中也难免有些发虚。此事后续的收尾工作,是贾母做的,王夫人不信任贾母,总怕她留下些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来。 再说贾母这边,自宝玉出事后,所有知情人都迅速被处理了。除了因着机灵、懂事被贾母仍留在宝玉身边当差的麝月,就连那个整日里狐媚妖娆的大丫头,都不知什么时候病死了。更别说园子里当差的婆子们不过几个月,就开恩放出去十几个了。更有花珍珠活生生的被拖到园子里当众打死! 贾母越是这般遮掩,王夫人心中就越是疑惑。怀孕的人总喜欢胡思乱想,想到最后,王夫人甚至怀疑宝玉是不是因为自己,成了贾母的弃子,所以才有了如今这般尴尬的处境! 王夫人对这件事情脑补的厉害,自然就想着再去园子里瞧个究竟。她不知道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是落雁一个人扮的,只觉得这么多人,目标明显,贾母这个老油条竟然查了这么些时日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心中觉得蹊跷。便想着亲自去瞧瞧。 王夫人为人争强好胜,总想着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贾琮当日设此计谋的时候,便没想着要用落雁的口技,就能吓得王夫人早产。他利用的是王夫人性格中的弱点,因着王夫人在伤了身子没有几日后,再次去花园里! 王夫人怕人多事情反而办砸了,因此只叫上周瑞家的和翠袖,便重游故地,又回到了假山旁。王夫人绕着假山走了好几圈,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假山是实心的,内无中空,藏不了人,更何况是好几个丫头。那日那几个丫头,当真是有蹊跷。 王夫人见此处查不出,便提到要到宝玉当日遇见贾理之处看看。 周瑞家的苦拦不住,无奈之下只得带王夫人过去了。一边说道:“太太这又是何苦,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肚子里的哥儿!若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才们去办就是了,何苦要您亲自跑一趟。” 王夫人摆摆手,道:“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处。若是当日害了宝玉的凶手不找出来,我便不能放心。当日那人能害宝玉,焉知不能再害我腹中的孩子?” 翠袖见此沉默不语,心道王夫人此时心中的天枰,分明已经偏到肚子里这个还没出生的身上了。至于宝二爷,只怕该被弃了。 三人走到当日宝玉遇见贾理之处,此处近水,阴冷潮湿。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一股凉气,叫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直泛哆嗦。王夫人见此情景,只觉得后腰发酸,咬咬牙,还是继续走过去了。 与别处并无什么不同,周瑞家的仔细瞧了两遍,也没看出什么来。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哪里还能有什么线索留到今日,等着叫王夫人再发现? 正在王夫人心灰失望时,突然听见翠袖叫道:“这是什么?” 王夫人转头望去,翠袖手中捏着一片红布,是上好的绸锦,十分难得。这阖府上下,只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以及贾珠未过世之前的李纨,才有资格用这料子了。这地方偏僻,又是宝玉出过事的,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巴巴的跑这儿来,因此这块料子十分蹊跷。 王夫人看后精神大振,喜道:“再继续找,说不定还有什么呢。”正这时,就听见哗啦的一阵水声,接着是谁划水的声音。王夫人以为是留下布料之人,见自己过来,想要泅水逃走,连忙起身行至池子边。 所见情景,却叫她目瞪口呆,心惊胆寒,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周瑞家的和翠袖连忙跟着王夫人过去,还未走到跟前,就见王夫人身子一软,向后倒来。周瑞家的力气大些,一下就将王夫人扶住。正要招呼翠袖唤人来,就听见翠袖一声尖叫!周瑞家的抬头一看,池子中有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孩正在水中挣扎,水下伸出无数双小手,正将那孩子往水里拉。好不吓人! 而那个在水中命悬一线的,赫然正是二房的贾宝玉!再联想到此处的地点,这不是贾理在索命,还能是什么!周瑞家的想到此处,吓得手脚一软,连着王夫人一起,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等园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时,就见翠袖跳进水中,正奋力的将宝玉往岸上推。周瑞家的扶着晕过去的王夫人,坐在地上,王夫人身下断断续续的有鲜血流出,竟是已经见红了!众人连忙散开,回禀贾母的,找物什来抬王夫人的,帮着翠袖将宝玉往岸上拉的,又是乱成了一团。 等王夫人最后好不容易进入了产房时,已经拖了不少时间了。 40、最新更新 王夫人虽说是见了红,可毕竟还没到月份,加之贾母等可以做主的主子都还没赶过来,因此下人们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先将王夫人抬回院子里。 贾母听说王夫人是在园子里出的事,心中顿生不满。自己前几日明明叮嘱过她,无事不要再随便走动。自己一番好心相劝,偏她是个主意多的,不仅没听自己的话,四处走动,还去了那个是非之地!王氏这个愚妇,还嫌府中是非不够多么! 因此等到盛怒中的贾母有意姗姗来迟之时,王夫人早已面无血色。 贾母本想着王夫人这胎坐的极稳,下人们来报时,也只说晕了过去,因此以为不过如前次一样,略动了胎气而已。却不料竟然这般严重!贾政如今子嗣实在单薄,若是这胎有个不好,只怕日后绝了嗣也说不定了。 贾宝玉虽然魔障了,可贾政尚有长子长孙贾兰,以及庶子贾环。贾母却从未将他们当初贾政正经的子嗣。在贾母心中,贾兰是个生而克父的,贾环则是个下贱奴才生的,都上不得台面。因此她此时一心扑在了王夫人肚子上。 贾母见王夫人院子里乱作一团,喝道:“都给我住嘴,该干什么的都干什么去,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指挥着将王夫人平放在床上,落下帘子,又问道:“可有人请过大夫?” 周瑞家的正要回话,就听外面有下人报:“大夫来了。” 贾母忙命人将大夫迎进来。 隔着帘子摸过脉后,大夫又问了周瑞家的王夫人症状。半晌道:“回老太君的话,这位奶奶想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如今脉象有些不稳。若是想保住腹中胎儿,只怕得提前发动了。” 贾母听到这话,心中一叹,隧道:“不论怎样,孩子一定要无事!”这话的意思,便是要舍了大人而保孩子了。 这大夫专攻妇科,见多了大户人家这种事情,因此见怪不怪。一碗活血的药给王夫人灌了下去,又指挥着婆子们用银针狠狠的扎了王夫人的脚心,用连心的剧痛将人唤醒。这才跟着贾母一起退出房来。随后产婆们赶紧进入产房,为王夫人接生。 贾母此时才放下心来,只等着抱孙子了,便招来下人,仔细询问王夫人为何会提前发动。几人忙道,王夫人只带了周瑞家的和翠袖出去,她们也不知道事情原委。 鸳鸯见贾母脸色愈加不好,连忙喝道:“既如此,还不快将她们两个压来。都是死人吗,不用针戳,便不知道动弹!” 周瑞家的显然吓得不轻,到现在仍是两腿发软,是被两个婆子拖着过来的。贾母见她这幅样子,心中更是不喜。只是周瑞家的如今是王夫人仅剩的亲信,王夫人生死不知,贾母若是此时发作了她,只怕有些难看。 因此贾母端坐在小丫鬟们搬来的椅子上,也不进屋,只在院子中间,自己也不出声,只叫鸳鸯代自己审问周瑞家的。 有花珍珠的前车之鉴在,周瑞家的如何敢再提鬼神之说?因此并未提有什么红布、阴风、小手等语,只说是突然撞见宝二爷落水,太太受了惊吓。自己为了护着二太太,这才脱力。众人都知道这话可信度不高,只是王夫人还没醒,当时在场的又都是王夫人的人。贾母也不好再查下去,只等着若是王夫人没挺过去,便将人抓起来狠狠的审。若是王夫人命大,就叫她自己查去。 贾母再叫翠袖,却有小丫鬟回道,起先宝二爷一直不醒,翠袖换了身衣裳,便去伺候宝二爷了。等到二爷无恙,翠袖又进了产房了。贾母拧着眉毛,冷声道:“倒是个忠心的丫头!”只是忠心的太过了些! 贾母虽然早就舍了宝玉,将筹码都放在了王夫人的肚子上,却碍于面子,不曾表露出来。如今听翠袖照料宝玉,贾母这才想起来,自己竟是一直还没过问过宝玉如何!恼羞之下,贾母便将翠袖记在了心里。 王夫人的产房一直都没有动静,大夫也说这一胎定是有些艰难。贾母想着一时半会儿的,王夫人也不会这么快就生下来,因此起身去看望被临时放在王夫人院子里的贾宝玉。贾母仍是一脸的慈爱,满腔的担忧,只是还有几个会傻兮兮的以为贾母真心疼宝玉的? 算一算宝二爷落水至今,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若是真心疼宝二爷,怎么会拖到现在?就是自己忙着估计孕妇,叫心腹大丫鬟去问一声,难道也没有时间?难道叫大夫给宝玉顺便瞧瞧的工夫也没有?若是以往宝玉没有病之前,就是打一个喷嚏,贾母也得紧张得不行,恨不得将太医院的院正拖过来瞧呢!有道是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用在这里虽不恰当,却也十分精准的点出了贾母的心思。 贾母挪到宝玉房里的时候,宝玉正坐在窗前发呆。 贾母见此,忙道:“哎呦,刚刚落了水,怎么就下地了!是谁照看着的,怎么都这么不经心?” 宝玉被发现落水时,是独身一人,并没有人伺候。婆子们将人抬回来后,见有翠袖照料,便也没人理会,都去奉承王夫人的肚子了。待到翠袖见宝玉醒来,喂了碗热姜汤,招来两个丫鬟替自己服侍,便进了王夫人的产房。小丫鬟见宝玉是个傻子,又没什么好处,也都不乐意理他,不过是面子上应个景儿。 贾母见宝玉这般,面子上不好看,想了想,叫人去自己院子里,将麝月唤过来侍候宝玉。又连忙叫人将宝玉扶到床上,盖好被子,一脸慈祥的叮嘱了一回。 麝月来了之后,贾母道:“这些日子瞧下来,我也知道你是个有心的。日后我便将宝玉交给你了,不管将来宝玉去了哪儿,你都是他的贴身大丫鬟。你若侍候的好,自有你的好前程。你若是敢吃里扒外,你可知道后果?”一番连消带打下来,麝月自是赶紧感激不尽,再拼命磕头表忠心的。 贾母见此,十分满意,麝月作为宝玉身边第一人的地位就此确定。贾母又要嘱咐些什么,刚一开口,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声恭喜,有媳妇冲进来大喜道:“恭喜老太太又添金孙了!” 贾母听后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也不用丫鬟扶着、搀着了,自己拄着龙头拐杖,几步便走了出去。贾母走后,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一瞬间空了下来。麝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宝玉床边,给宝玉倒了碗热茶暖胃。宝玉眼睛转了转,张嘴就喝了,然后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发呆。 再说贾母这边,听说王夫人生了个男孩儿,忙叫人将孩子抱来。 只见产婆用大红色的、最柔软的丝绸做的包裹,将孩子抱了出来。不似一般的早产儿,这个孩子竟像是足月似的,毛发浓密,脸色红润,长得也结实,看的贾母心中大喜!又听产婆道:“恭喜老祖宗,您可真是极有福气呢。这孩子竟是托了老祖宗的福分,身子骨结实得很!” 众人一片恭维,叫贾母乐的合不拢嘴了。正这时,突然有一小丫鬟惊呼:“快瞧!那边是什么?” 众人抬头,却见东方天边远远出现一片红光,看起来像是红霞,极为好看。此时又不是傍晚,也没下过雨,怎么会出现红霞?众人正心中诧异,突有一丫鬟跪下,贺道:“恭喜老太太,想来定是哥儿来历不凡,天降吉兆呢!” 一旁的丫鬟、婆子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道喜! 贾母喜道:“果然是个好丫头,这小嘴可真甜。鸳鸯,赏她两个金戒指。”那丫鬟大喜不禁,连忙磕头谢恩。 贾母又道:“哥儿还年纪小,禁不得夸,天降吉兆的事儿,到此为止,再也不许乱传了。更何况那远在天边的事儿,说不定是应在谁身上呢,不一定就是哥儿了。”贾母嘴上虽这么说着,脸上喜不自禁的样子却是遮不住的。 贾母自知没有做过手脚,王夫人如今也没有本事下这么大的手笔。因此这天降吉兆的事情,只怕实打实的是真的了!吸取了贾宝玉的教训,贾母担心孩子小禁不住那么大的福气,因此不许下人们再传,只她心中有数便好。又告诉鸳鸯,吩咐邢夫人,说因着府中填了新丁,阖府上下,都多发三个月的月钱。 而此时,外出会友的贾政方才姗姗来迟,也顾不得严父形象,抱着老来子,喜的不知怎样是好, 自始至终,无论是贾母还是贾政,都没有过问过九死一生的王夫人一句!甚至连王夫人是死是活,都不曾关心! 41、最新更新 三日后,在翠袖无微不至的照料下,王夫人终于悠悠转醒。 王夫人此次生产时,可谓是九死一生。原本她不放心贾母派来的产婆,生怕老太太为了给自己的小儿子换一个没有案底的嫡妻,而做出去母留子这种事来。因此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叫周瑞家的一定守在产房中,仔细盯着那些产婆,若有不妥,便当众叫嚷出来,大家好看! 可是由于事发突然,周瑞家的被吓得魂不守舍,等她回过神来,王夫人早就被送到了产房里。周瑞家的再想进去,却被拦住了,说是她刚刚受了惊,恐带了晦气进去。周瑞家的无法,正四处跳脚再想主意,却被贾母叫走了。 倒是翠袖是个能行事的。先将宝玉安顿好,起身去厨房端了碗宝玉剩下的姜汤,再顺了一把平日里绣花劈线时用的剪刀,藏在袖子里,来到产房门前,道:“这是厨房叫送来的参汤,还望各位嬷嬷行个方便。” 贾府上上下下的奴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可能所有人互相之间都认识。翠袖原本不过是个二等丫鬟,最近才被王夫人抬到一等的。况且翠袖素日里行事低调,除了二房的一亩三分地,极少往别处逛去。因此守着房门的婆子们,并不认识她。见翠袖衣着普通,以为不过是厨房的小丫头,便放她进去了。 翠袖一进产房,便听见王夫人的叫骂声:“你们这起子黑了心肠的老虔婆,打量我不能耐你们如何么!”翠袖忙几步走上前,只见一个产婆左手捂着右手,跌坐在地上,指间有鲜血不断流出。王夫人手里握着金制的发簪,守着自己的肚子,不叫任何人上前。 原来王夫人自被几针扎醒后,见身边没有自己的人,便留了个心眼。故意装作浑身无力的样子,连句不断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几个产婆见此,便未将她放在心上,竟是连掩饰都懒得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拿了随身带的香囊,就要往王夫人鼻子上凑,唯恐效果不够快。王夫人见此如何能依!趁人不注意,将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狠狠的扎在这婆子的手上!这一下扎的够狠,生死攸关的时刻,王夫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狠辣,一时吓得几人都不敢上前! 翠袖此时进来的正好! 王夫人见翠袖进来,仍旧不敢大意,一时惊疑不定的望着几人。却见翠袖劈手将手里的姜汤砸在那个受伤的婆子脚下,冷声道:“妈妈还是放聪明些吧!哪有在产房里面伤了手的!今天但凡太太和哥儿,母子二人哪个有些不妥,您老也活不成!” 另一个看起来在几人中颇有身份的婆子,见此阴阳怪气道:“呦,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姑娘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能进来的!要是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只说是你冲撞的,只怕也没人说什么!” 翠袖冷笑道:“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您老有这份害人的心思,还是略收收吧,嘴脸也忒难看了些!”说罢,撩起袖子,露出手里的剪刀,狠狠的扎在一旁的桌子上,厉声道:“妈妈若是不信我的话,只管试试!不怕妈妈笑话,我们家原本是杀猪的,我自小也是干粗活长大的,比不得妈妈们这般精贵。今日但凡二太太有个什么不妥,我看你们谁能出的去,一个个都当做母猪宰了吃肉!若是堂堂荣国府产房内发生这等血案,只怕你们背后的主子是遮不住的,最后被推出去做替死鬼的,可不一定是我的家人!” 此时产房里只有四个产婆,皮肤白净细腻,穿着打扮颇为讲究,再有两三个动机不明的小丫头,如今也看不出是哪边的人。再看翠袖,刚刚来的匆忙,颇有些狼狈,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锋利剪刀,一脸的狠辣。众人哪见过这般行事的!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怕不要脸的”。如今翠袖正是那种不要命的,却不想还有个不要脸的。 先前那个说翠袖不该进产房的婆子,袖子一撩,尖声道:“呸,不过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丫头片子,也敢在我面前耍大!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你以为拿把破剪刀就能吓唬住谁么,若是真动了刀子,你自己也跑不掉!”旁边三个本来被吓住的婆子,听了这话又有些动摇。 翠袖见此,紧攥着剪刀,几步上前,追着那说话的婆子就要刺! 说实话,翠袖此举实在上不得台面。这时候的人,凡事都讲究个体面。即便仇怨再大,也都是要笑里藏刀的。不过是些递小话,在背后上眼药,或是不声不响的下个绊子。如赵姨娘那般,收了委屈便要叫嚷起来,不知被多少人嘲笑过,都说她行事粗鲁,上不得台面,更何况翠袖今日直接动了剪刀! 因此那婆子本来想着,翠袖未必敢真下手。而翠袖不敢下手,贾母却是敢的!若是今日事情没有办成,只怕自己家人都落不着好。抱着这种想法,那婆子便赌了一把!谁料翠袖是个楞的,也不犹豫,追上那婆子,紧攥着剪刀狠狠的扎下去,将那婆子的手掌戳了个对穿! 那婆子“啊”的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疼的死去活来。加上王夫人伤的产婆,如今四个产婆,竟然倒下去一半! 产房中动静这么大,门外守着门的婆子们,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更别说进来瞧瞧原委了。只是如今房中形势紧张,竟无人想到这点! 见王夫人主仆都这般狠辣,剩下的两个产婆如何还敢做小动作!两人哆哆嗦嗦的,在地上那婆子的尖叫声中,以及翠袖滴血的剪刀的虎视眈眈下,迎来了荣国府二房的第三个嫡子。 两人将哥儿粗粗的抱起来,便抱去外间洗刷,竟是片刻都不敢再留在产房中了。而受伤的两个婆子,也都被小丫鬟们搀了出去。 王夫人强撑着一口气,将孩子生下来,早累的脱了力气。见房中只剩下翠袖一人,才放下心来,强笑道:“好丫头,我素日你没白待你,今天可是多亏了你了。” 翠袖笑道:“太太这是哪里的话,您平日里待我恩重如山,我只恨不得将心掏出来报答太太呢。” 王夫人听此话,摇摇头,眼角两滴泪“唰”的滑落下来,苦笑道:“受我恩惠的人还少吗?如今竟是墙倒众人推,我堂堂王家嫡女,荣国府的管家太太,如今竟然沦落至此!竟然要贴身丫鬟提着剪刀才能保住一条贱命!” 翠袖见王夫人这般作践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哽咽道:“太太快别这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太太是个有福的,我还等着要跟着太太过好日呢。” 王夫人反倒笑道:“你可是会安慰人。对了,你爹不是篾匠么,什么时候成了杀猪的了?” 翠袖“扑哧”一笑,擦了泪道:“我那是为了吓唬她们瞎编的,如何当得真!” 王夫人听见这话,也不禁笑了起来,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翠袖见王夫人睡过去,上前握住王夫人的手,塞到被子里。手指扫过王夫人手腕的时候,停留了片刻,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又听帘子响了一下,进来一个梳着小把的小丫鬟,端着盆热水。 翠袖笑道:“她们都做什么去了,怎么叫你进来了?产房污秽,当心沾了什么不干净。” 小丫鬟笑道:“姐姐都不怕,我怕什么。姐姐快出去吧,哥儿被抱出去了,只怕一会子祥瑞就来了,姐姐若是慢了两步,恐怕就赶不上了。” 翠袖听了,冷笑了一声道:“生而异象本是祸事,偏他们家的人都当做宝贝似的,唯恐死的晚呢!你仔细将血迹都清了,别留下破绽,我一会子便回来。” 小丫鬟点点头只叫翠袖放心,翠袖起身去了外面。 半晌后,领了贾母赏钱的翠袖方才回到王夫人的屋子,随手将赏钱分给了几个小丫鬟,小丫鬟们喜不自禁都跑出去炫耀了。而翠袖自己端着热水,给王夫人换衣服擦身,又吩咐厨房准备补汤,真是照料的无微不至。 三天后,王夫人方才醒来。见翠袖拄着手臂,在自己床边打瞌睡,心中一暖,略动了一下身子。 翠袖果然马上惊醒,抬头见王夫人睁着眼睛,眼睛一亮,喜道:“太太醒了?要不要喝口茶润润嗓子?肚子饿么?奴婢吩咐小厨房煮的红枣枸杞粥,还在火上温着呢,是现在吃还是再等等?” 王夫人听了,欣慰的笑道:“快别忙了,你只倒口茶来给我吃,也便罢了。” 饮过茶,王夫人问道:“哥儿呢?快抱来给我瞧瞧。” 翠袖听见这话,笑容瞬时僵在脸上,半晌,方垂下头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没守住哥儿,哥儿被老太太抱走了。那日宝二爷落水,婆子们将人抬回这里养着。老太太说太太如今身子弱,只照料宝二爷就是了,恐怕顾不上哥儿,因此将哥儿抱到自己身边了。” 王夫人听见自己拼着一条命生下的嫡子,竟一生下来就被抱走,立时眼前一黑,嗓子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哑声颤抖着说道:“史氏!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早晚有一天,我要她好看!” 42、最新更新 在贾母眼中,王夫人不过是个失败者,不足为虑。因此将哥儿一生下来就抱到自己身边这件事上,贾母还真没有故意和王夫人过不去的意思。 王夫人如今的名声已经彻底毁了,若是哥儿养在她身边,那日后可就没有出头之日了。一个收过兼的罪妇养的孩子,别说不能科举,便是日后娶妻,也是受很大影响的。在贾母眼中,刚刚这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便是小儿子以后的指望了,她怎么会任由王氏那个蠢货,把好生生的哥儿带了坏了? 王夫人心里却不这么认为。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太太觉得她没有资格教养哥儿,难道她自己就是个什么好的?她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风光无限的老太君吗?她也是被皇家训斥过的!瞧瞧现在世交姻亲们,有事只给大房下帖子,却只字不提老太太就知道了。她的名声也被毁的差不多了,以为比自己好多少? 王夫人不曾想到自己罪妇的名声,日后会给哥儿的前程带来什么影响,反而一心想着贾母要夺了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心中大恨,老太太不过是不想叫自己好过罢了,打量把自己揉揣的不成样子,再给贾政那个道貌岸然的负心汉另娶吗?想都别想!自己就算是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王夫人刚刚生产完,就流了泪、咳了血,元气大伤。翠袖以王夫人需要好好养养身子为由,在她坐月子期间,弄了好些汤汤水水补身子。王夫人自知若是日后想要和老太太打擂台,就绝对不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所以她也很配合翠袖的一系列进补计划,努力将养身子。 这日,王夫人倚在床头养神,就听门外翠袖的声音:“呸!眼皮子浅的东西!这是什么也值得你宝贝似的?梅香拜把子dd都是奴几,难不成她的就比别人高贵些?” 过了一会儿,外面小丫头啜泣的声音方才停下,翠袖一脸怒色的走了进来。王夫人笑道:“呦,是谁给我们翠袖气受了,瞧着小脸儿鼓得。” 翠袖不忿道:“太太还有心思开玩笑,你没瞧见赵姨娘那张狂劲儿,今儿个竟然赏赐了我们院子里的小丫头!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人,哪里配的上她赏赐,也不过是个太太手心里的奴才罢了,得意什么!” 王夫人摇摇头,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些,沉不住气。叫她得意去吧,早晚有一天叫她好看呢。不过如今还少不得有地方用得着她,暂且留她一命。” 翠袖疑惑道:“太太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会听话吗?” 王夫人道:“这要看我开的筹码够不够叫她动心了。这世上只有永远的利益,却没有永远的敌人。如今我们目标一致,暂时互相利用一下,也无妨。”王夫人这是真心将翠袖当成自己人了,连这些内宅阴私都一一指点。 随后一段时间了,赵姨娘愈加顺风顺水,在王夫人的推波助澜下,成了二房第一人。即便是贾政新收的三个通房丫头,虽比赵姨娘得宠,却也都对她毕恭毕敬,几人之间相处和谐,新欢旧爱彼此恭敬,让贾政十分欣慰。二房这种看起来稳定的表面现象,一直持续到王夫人出月子。 王夫人不知是身体太好,还是翠袖调理的好,一个月下来,竟然也养的差不多了。出月子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哥儿的洗三宴了。 贾母早早的下来帖子给素日里来往的世家好友姻亲们。她也知道,如今以贾政、王夫人夫妻的地位,哥儿的洗三怕是来不了几个人的。可真正到了洗三的那一天,贾母还是咬牙切齿,心有不甘。 不说四王八公等旧日里走动频繁的,就是一些往日里来打过秋风的,如孙家等这些总来打秋风的小官儿家里,也都是派管家送了礼来,主子们都只说有事推掉了。最后哥儿的满月宴,竟是只有史家两位夫人、王子胜夫人、以及贾家各房旁系远亲,竟是连当日宝玉满月时的一个零头都不到了。 贾母虽不高兴,却不好在好日子上甩脸色,因此也只得打起精神来,欢欢喜喜的给金孙办满月酒。贾母本想着叫王夫人不要出现,对外只说她身子不好,也就是了。如今王夫人的身份,就是宝玉和哥儿将来前途的最大障碍,贾母不待见她,是理所当然的。 王夫人自产下小儿子之后,连一眼都没瞧见过,如何甘心?因此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还是趁下人不妨,出现在了满月宴上。搭花线,挂银坠,煮红蛋,贾母对这个小孙子的喜爱,可是不言而喻。除了满是辛酸的王夫人外,在场的夫人、太太、奶奶们,哪个不是看着贾母的面子上来的,自然都是奉承。倒有一人见此,忙起身躲出去了。 这人却是林黛玉。 黛玉当初来时,说的是贾敏身子不好,无力照料。又兼之她到了学习管家、规矩的年纪,贾母三番五次的相邀,这才背井离乡,北上做客。谁知到了这儿以后,外祖母嘴上说喜欢自己,素日里吃穿赏赐也都不差,却迟迟不提教养之事。 黛玉毕竟是晚辈,还是客,不好提此话。她带来了嬷嬷提过几次,却因着身份,也叫贾母搪塞过去了。倒是邢夫人心善,叫二嫂子平日里多提点提点她。就这般,贾母仍是三番五次的借口热闹,有意无意的不叫她多学些东西。 黛玉只安慰自己,毕竟是亲祖母,定不是有意的。谁知待到宝玉病了之后,凤姐儿理家时再带着黛玉,贾母却是不理会了。黛玉年幼瞧不出,林家的嬷嬷们却是明白的。贾家老太太是想给自己的纨绔孙子,找一个不会争权夺势的大家媳妇。谁知偏她家孙子疯了,父母又失了身份,于情于理都配不上黛玉,贾母这才作罢。 林家的嬷嬷们见此,如何肯依,又顾忌着是太太的娘家,不好多说。因此只递信回去的时候,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写出来,到底是何缘由,叫太太自己分辨去。贾母素日里不将这些老婆子放在眼中,并未料到她们私底下告了状。 再说王夫人这边,满月仪式刚结束,论理接下来就是亲朋好友一起热闹了。贾母笑道:“老二媳妇刚刚出月子,身子又弱,见不得风,就不用你伺候了。你早些回去养好身子骨,便是孝顺了。” 王夫人挣扎了一下,“今个儿是哥儿的好日子,老太太高兴,恐有劳神,正该我们做媳妇的表表孝心。况且我也调养的差不多了,即便是老太太宠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贾母闻言,眯着眼睛笑道:“你刚刚生下哥儿,立了大功,就是多疼你一些也是有的。”转头道:“这个丫鬟长得可真是伶俐,是叫翠袖吧?还不扶着你家太太回去?若是主子有个好歹,你们担待得起吗?” 王夫人听贾母用翠袖作伐子,又是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无奈之下,只得最后远远的看了哥儿一眼,便叫丫鬟们搀着回房了。 王夫人回到自己院子里后,越想越伤心。自己辛辛苦苦拼了命生下的哥儿,竟只在宴席上才能远远瞧瞧,连抱都没抱过一下!再这么下去,叫老太太拐带坏了,只怕就算是大了,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翠袖见王夫人脸色不对,竟有些失态,连忙挥手叫丫鬟们都各干各的去,远远的散开。翠袖扶着王夫人慢慢的散心,劝道:“太太这是何苦!要我说,不管哥儿在哪儿养着,他是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这是不能抹杀的。太太前些日子不是还劝我来着吗,怎么如今自己反倒急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更加不好了。哥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但是若是贾母做些手脚,不记在自己名下呢?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今天史家两位夫人,带来的几个女孩子都是来干嘛的!翠袖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翠袖环顾四周,远远瞧见麝月坐在宝玉房门前的廊子下绣花,便道:“太太不如去瞧瞧宝二爷吧?听说二爷最近大好了呢,如厕吃饭竟是都能自理了。要我说,隔一层的终究差了些,要不怎么一到了太太这里就好些了呢。” 王夫人听翠袖这话,是在暗指贾母对宝玉不上心,心里点头赞同,面上却不好说。只笑道:“就你嘴嘴甜,咱们去瞧瞧宝玉在做什么呢。” 翠袖忙跟着王夫人去宝玉屋子。王夫人见麝月在屋外做活,不悦的皱皱眉头。翠袖瞧见,连忙问麝月道:“你不正经伺候二爷,怎么跑到外面做自己的事情来了?” 麝月忙起身给王夫人见过礼,对翠袖笑笑道:“回姐姐的话,二爷刚刚睡下,我想着有小丫鬟们看着,此时不用这么多人,便出来做做活。这并不是我的东西,二爷最近能自己吃饭了,本是好事。只是还有些手颤,难免会洒些汤汤水水,我便做了这个,想着叫他带着,也方便些。”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好受了。宝玉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谁不夸他聪明伶俐?如今竟然吃饭都拿不稳调羹了!走到屋里,只见宝玉躺在床上,虽是白日里,却睡得正香,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生生的宝玉就这么毁了,便是真没了也就罢了,偏还一直这么好不好歹不歹的拖着。因着他这般,竟是连累的哥儿也被人夺了去,一生下来就骨肉分离,这么着下去,我日后可能指望哪一个!” 王夫人见宝玉流口水,只以为仍是傻子,立时伏在床上大哭。左右屋中小丫头都被翠袖赶了出去,屋中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王夫人也不怕人听见,竟是连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宝玉一直这么傻傻的拖着,王夫人本就觉得没了指望。如今贾母借口叫她照料宝玉,将她一场豪赌生下来的哥儿夺了去,如何叫她不恨!今日又在满月宴上受了刺激,听了麝月的话,见了宝玉的睡相,更是心灰意冷。 王夫人只顾自己宣泄情绪,却不曾注意到,本来睡的正熟的宝玉,不知何时从眼角悄悄滑过一行泪水。 43、最新更新 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是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骨子里还带了几分痴性。因此在琥珀略微挑拨几句之后,他便被吓住了,唯恐自己日后真的有一个最恶毒的鱼眼珠子继母。 不过宝玉的毛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本来都要好的差不多了,偏贾母引狼入室。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收了赵姨娘的银子,略微做法,使得宝玉虽不至于丢掉性命,却也是一直不甚清醒。 赵姨娘做事自认隐蔽,却瞒不过贾琮等始作俑者,因此当贾琮派人告诉她,宝玉的病该好了的时候,赵姨娘虽不情愿,为了保命却也只得低头。宝玉好转的时机巧的很,正是在他落水、王夫人早产之后。 想象一下,不管性格如何坚韧的人,在大病一场之后,清醒过来之后,突然发现原来将自己捧在心尖儿上的至亲,突然连自己的生死都不甚在意了,会受到何等的打击?更何况是贾宝玉这等生于豪门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的富贵闲人?一时想不开,再加上大病初愈,本来两个月就能痊愈的小毛病,硬生生的拖到现在。 这日麝月先哄宝玉睡下,歪了歪枕头,摆了一个正常人睡了都会流口水的姿势。再故意坐在廊前做活,叫翠袖故意瞧见。翠袖心领神会,拉着王夫人探望宝玉。王夫人刚刚出月子,许久没有亲自来看过宝玉了,因此不知他已经打好。即便下人们说好了许多,也只当是奴才们为了讨主子欢心而故意夸大。加上麝月和翠袖有意引出宝玉吃饭掉东西的事情,王夫人更加觉得宝玉就此废了。 王夫人本是个能藏住话的,怎奈此时屋中只有一个救过自己性命的得意心腹,一个痴痴傻傻的亲生儿子。自认绝不会生变的王夫人,借机发泄了一通心里的委屈。却不想吵醒了贾宝玉,伤了儿子的一颗水晶玲珑玻璃心。 宝玉是个有些歪性的,加上伺候的丫鬟们有意无意的引导,使得他更加钻了死胡同。 这日午后,黛玉听闻宝玉好了许多,带了自己的教养嬷嬷龚嬷嬷,以及两个大丫鬟,来的王夫人院子探望。因着是自己亲戚,加之两人人年纪还小,又有自己跟着,因此龚嬷嬷并没有反对,反而觉得自家姑娘知礼懂事,明白亲戚间的来往走动了。 宝玉为病之前,两人来往并不多,不过是自家亲戚间的走动。贾母的心思昭然若揭,林家的嬷嬷们都不是蠢人,怎会给两人频繁接触的机会?因此此时的宝黛二人,不过是表面上的情分。 若说原先宝玉对这个极为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妹妹,还有几分亲近的意思。可此时的宝玉,却只剩下淡淡的了。要说宝黛二人没有缘分,却是难得的彼此相通。宝玉的心思,贾母不一定知道,王夫人也不会发现,麝月等贴身丫鬟察觉不出,就连通读红楼的贾琮也猜不完全。唯独黛玉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黛玉此时见宝玉淡淡的,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觉得此情此景竟是上辈子有过的,竟不能放。 宝玉乐得一辈子痴傻下去,仍旧歪在榻上。黛玉搭着龚嬷嬷的手,缓步上前,道:“多日不见表哥,不知表哥可好些了?” 宝玉咧嘴一笑,并不言语。 黛玉笑道:“世间多有痴儿,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只晓得空门正好,却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宝玉笑笑,摇头道:“分离聚合皆前定,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才干净!”宝玉浑浑噩噩这些时日,从未开过口,如今乍然说话,还是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丫鬟、婆子们听不懂这些,都是大吃一惊,有那机灵的,连忙跑出去找王夫人了。 黛玉却毫无意外,问道:“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一时怔住,半晌无语。 黛玉也不等他的下文,起身冲着龚嬷嬷点了点头,扶着她的手,起身走了。黛玉刚行至门前,就见王夫人慌忙进来,避让在一旁,躬身请了个安。王夫人听说黛玉两句话将宝玉叫醒的,心中又是喜又是疑,滋味颇多,此时急着见宝玉,稍稍点个头,仍往里走。正这时,听见里间宝玉高声道:“原是我谋虚逐妄,竟尚未解悟,多谢妹妹点化了!” 王夫人闻言,几步冲上前去,抱着宝玉便是大哭,口中只念道:“可算好了,可算好了,阿弥陀佛”等语,竟是语无伦次。 黛玉见此不便多呆,仍旧跟着嬷嬷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那日起,王夫人心中感激黛玉的活命之恩,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心底却又有些抱怨,自己的儿子,竟是叫外人叫醒的,暗暗恼羞。倒是宝黛二人,虽仍是见面不多,却好似伯牙子期,暗暗相通,虽尚无儿女之情,也是知己相论。 再说王夫人这边。自宝玉好了之后,竟是性情大变。原本乖张、怪谲的毛病改了不少,再不毁僧谤道、调脂弄粉,也不再吃丫鬟嘴上的胭脂。竟是日日手不离卷,一副极爱读书的样子,也不和女孩子们说笑了。王夫人见此心中十分高兴,只觉得素日里宝玉有那些毛病,都是养在贾母跟前的缘故罢了,如今养在自己身边,不就都好了吗。 王夫人书读的少,见识有限,却不知有一句话是“事有反常必为妖”!她见宝玉大好,便暂时丢开手,将心思都扑在了小儿子身上。 这日,翠袖正在清点多宝阁上的东西,问道:“这儿本有个玛瑙碗儿来着,怎么不见了?” 房中此时只剩一个小丫鬟,回道:“昨儿个王家二太太的老妈子来请安,不是给太太带了些南洋上贡的新奇瓜果吗,二太太叫青儿给赵姨娘送去些,那玛瑙碗儿就留在那里了。”这丫鬟赫然就是当日在王夫人产房里伺候的那个,与翠袖有些交情的。 翠袖低声道:“听说赵姨娘的娘家哥哥近日不知走了什么运,竟是得了贵人的眼,发了大财。” 小丫鬟道:“姐姐说的正是,我也听赵姨娘房里的小丫鬟说了,正想告诉姐姐呢。” 翠袖道:“既这样,看来这消息应是无误的。太太如今只这么点家当,若是赵姨娘的娘家哥哥真的走了什么运,太太这点底子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外面定然是有人帮着太太。我如今走不开,你一会子去大姑娘那里找个亲近的丫鬟说说话吧。”这里的大姑娘,自然指的就是迎春,如今的元春已经沦为“二房大姑娘”了。 小丫鬟笑道:“正是了,我本想着给我娘绣个帕子,听说大姑娘的丫鬟绣橘那儿有几个好花样,一会儿少不得去讨教呢。” 又过了半天,迎春身边的大丫鬟司棋拿了两个扇套到贾琮院里,说是迎春闲来无事时给弟弟做的。贾琮心中欢喜,连忙拿过来试了试,道:“姐姐的手艺更加好了,沉鱼带司棋下去吃点果子吧。” 待到司棋走后,沉鱼回到贾琮书房,低声将从司棋那里听来的话说了一遍。赵姨娘的哥哥赵国基本是个混吃等死的,依着赵姨娘的势,时不时的打些秋风度日。如今突然阔气起来,当真蹊跷。王夫人说过要拉拢赵姨娘的话,只是她那点子家底早就被贾母收走了,剩下的东西翠袖也都有数。 既不是王夫人掏的腰包,那么王夫人在府外定是还是有帮手的。贾琮立时上了心,待要查一查,眼珠一转,想到一个人。自己不过是看看王夫人得了谁的帮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也不怕被人要挟。若是求那人一求,不仅能查出王夫人的底细,还能试探出那人的意思。 贾琮下定主意,就此撂手。 半月后,一日贾政去给贾母请安,两人说了几句话,贾母便叫人将哥儿抱出来。贾母本意是叫贾政多和这个儿子亲近亲近,培养出感情来,吸取当日宝玉的教训。贾政虽算不上老来得子,但在他这个岁数再有儿子,也不常见,因此对这个小儿子也是极为喜爱的。 贾政碍着身份,并未亲手抱过儿子,只由奶娘抱着,逗弄了一会儿,见小儿子长得白皙可爱,心中颇为高兴。回到自己院里后,贾政的嘴角仍是没有垂下来。不一时,赵姨娘便端着一碗奶皮进来。 贾政抬头瞧见赵姨娘,笑道:“你如今要管着家事,不必再日日费心给我做这个。” 赵姨娘这些日子虽不如贾政那三个通房丫头得宠,却也颇有体面,贾政也乐意抬举她。赵姨娘听贾政这话,笑道:“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虽管着家,却不过是无人理事,搭把手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正经差事。再说,即便是要管着家,难道我就不是伺候老爷的人了?如何那么娇气了。” 赵姨娘这话说得好,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管她再有什么能耐,仍以贾政为主的。这点在贾政看来,就比王夫人强多了。当日王氏日日一副理家能干的样子,只当自己是管家太太,如何还记得她是贾王氏了! 贾政对赵姨娘愈发喜欢,不禁说了几句贴心话,一时说道今日见哥儿时的情景。 赵姨娘突然眉头微皱,道:“论理我不该多话,只是我一心为着老爷想,便也顾不得许多了。哥儿如今才不过几个月,又是早产的,身子还弱的很。咱们这种人家的孩子,若要出屋,先要换过小衣,再换过襁褓,再抱出来见人。等到回到哥儿自己屋子里,还要由奶娘再换一次襁褓。哥儿身子弱,如何禁得起这么折腾?” 贾政听了这话,心中有些不喜,难道自己见儿子,还会叫儿子累着了不成? 赵姨娘见此,连忙道:“当日环儿还小的时候,我是日日悬心,恨不得将他时时裹在怀里,捧在心里。老爷一片慈父之心,对哥儿定然也是如此的。只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难免有时有些地方想不到的......”赵姨娘这话锋一转,贾政是慈父,责任都是贾母的。人都喜欢把不好的地方都推给别人,赵姨娘这话,贾政嘴上虽没说,心里却有些赞同的。 果然,第二日就传来消息,哥儿发热了! 44、最新更新 要贾琮说,这王夫人幸亏是王家这等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家养出来的,大字不识一箩筐。若是自幼注重诗书礼乐,读些史书传记、人物列传,只怕如今的王夫人便是武、吕雉再世了!虎毒还尚且不食子呢,王夫人为了虚名权势,竟然能对自己拼了性命得来的小儿子下手! 贾琮刚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还不敢相信,毕竟翠袖也只是推理出来的,并无切实证据。只是等到后来,王夫人撺掇着赵姨娘一起,日日在贾政耳边递小话,说贾母年纪大了,不适合养孩子的时候,贾琮不得不相信王夫人为了把儿子抱回来,甚至不惜用了苦肉计。 曾参杀人慈母尚疑,更何况是早就对贾母心有不满的贾政?赵姨娘和王夫人轮着在他耳边念叨,一次两次尚且不信,次数多了,贾政再怎么孝顺,也会心有怀疑。 这日午后,众人都去午睡了,贾母院子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小丫头守着。却也都是昏昏欲睡,歪在廊下手拄着头,迷迷糊糊的。贾政特意选了这么一个时间来,不叫人通报,就是想亲自瞧瞧哥儿身子如何了。 当日宝玉病了的时候,贾母只推说没什么大事,自己也便信以为真。谁知到后来实在遮掩不住,才知道竟是快不中用了。幸而自己的儿子都是有福的,最后终于痊愈。只是事到如今,贾政仍是不知道宝玉为什么会病。 当爹的做到这个份儿上,可是个少有的糊涂。那是宝玉算得上是贾政的独子,贾兰这个长孙年纪尚幼,又是个多病的。若是贾兰养不大,那么宝玉便是贾政唯一的嫡出血脉了,身份何其的重要! 自宝玉病愈后,一改往日里酒色之徒的毛病,开始一心向学,使得贾政渐渐对这个儿子喜爱了几分。贾政有时瞧见宝玉那番死气沉沉的模样,偶尔会在心里懊悔一下,自己当初要是多注意些子孙的教养,如今会不会不一样?因此如今贾政在对待小儿子时,吸取宝玉的前车之鉴,多有关心。 这次小儿子生病,贾政尤其重视,又经过王夫人和赵姨娘的枕头风,终于下定决心,找了这么一个人少的时间,打算避开贾母的人,自己暗地里去瞧瞧。却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丫头,从角门一溜小跑的出去了。 贾政来时,奶娘刚给哥儿喂过奶,正想哄着哥儿笑一个,消消食,却听外面有小丫鬟唤她,“妈妈快来,你家出事了!” 奶娘自己的孩子也不大,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虽说穷人家的小孩子命贱好养活,却也难保不会有个三长两短。因此奶娘一听家里出事,连忙走到门前,追问那个传话的小丫头。那丫鬟不过才六七岁,还是一团孩子气,只说自己是替人传话的,一问三不知。 奶娘性子急,便道:“既如此,我去外面瞧瞧,你进去替我照看一下哥儿,不过片刻,我马上叫大丫鬟来看着。”她原想着,此时正值众人都休息的时候,主子奴才们都不会此时过来。自己走到院门前就能找到正在做女红的大丫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即便叫小丫头看着,也没什么的。 却不曾想,正这时,贾政从角门悄悄的进来了。贾政为了不走漏风声,并未带人,只自己一个。几步走到哥儿屋子的外间,就听里面传来小丫头清脆的笑声。贾政只当是奶娘带着丫鬟们在哄儿子开心,还暗怪自己想歪了,竟然怀疑其母亲来。又想着,左右也是来了,不如进去看看。掀了帘子,便走了进去。 谁知眼前的景象叫他立时气血上涌,眼前发黑。屋中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一团孩子气,正拿着哥儿的玩具,自己玩的正开心呢!全然不顾哥儿仰卧在一旁的炕上,一抽一抽的吐奶呢,小脸憋得通红,连鼻子里都喷出奶水来了! 贾政大喝一声,道:“人都去哪儿了!都是死人吗?都只顾自己去挺尸,竟然连主子都不放眼里了!” 听贾政突然出声,那个小丫头吓了一跳,噗通跪在地上就是大哭。不多时,就吵到了原本在隔壁间午歇的几个有体面的大丫鬟,几人都连忙理了衣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见屋里的情景,吓得魂飞魄散! 本来哥儿没什么大毛病,原本发了两次热,都不算严重。如今要说不妥的,只有小儿吐奶。小孩子哪里有几个没吐过奶的呢?也没人将这个当回事。今日晌午用过饭后,几个人玩闹了一回,不知怎的都有些困倦了,奶娘性子好,便叫她们去歇着,自己一个人照看哥儿。谁知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便出了这种状况! 等到奶娘在门外瞧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心中疑惑,回到哥儿房中。便见到贾政满脸怒色,一众丫鬟们跪在地上求饶!奶娘见此,如何还不知自己着了他人暗算?因此跪在地上赶紧磕头求饶。 到底这些奴才都是贾母的,贾政也不好处置。见奶娘回来了,连忙叫她看看哥儿是怎么了。奶娘本觉得仍是吐奶的小事,遂将哥儿抱起来,轻拍背部,想着小孩儿打个嗝,也就无事了。谁知哥儿此次吐奶竟是格外的严重,怎么哄都不好! 贾政见此更加生气,怒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打量老太太性子好宠你们,竟都这么糊弄主子!哥儿若是有个不好,一家子都发卖到黑煤窑子去!” 哥儿吐奶一直不好,自然是要叫太医的,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怎会不惊动贾母。贾母本觉得小儿子此时来看哥儿,颇为蹊跷。再听到奴才们都挺尸去了,屋子里只留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看着哥儿,又正值哥儿吐奶吐的厉害,心中警铃大作!这分明太过巧了些,定是有人暗中下套了。 太医来了后,也瞧不出哥儿有什么不妥。虽过了许久,不再大口大口的吐奶了,但仍是一抽一抽的打嗝,瞧得贾政心都碎了。因着孩子太小,太医也不好开什么房子,只得摇头道无能为力。再叫奶娘喂了两口奶,哥儿吐的更厉害了。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能断了奶啊,这么下去,只怕哥儿的身子骨可就不好了。众人正慌着时,外面有丫鬟报,说王夫人来了。 贾母不悦,此时正一团慌乱,她来凑什么热闹?便是想要出头,也该顾着哥儿要紧才是,怎么反而跑到这儿添乱了。贾母想到这儿,没好气的挥挥手道:“这儿正忙做一团,她来做什么?告诉她,回去多给哥儿念念佛吧。”贾母话刚说出口,那传话的丫鬟还没出去,就见王夫人慌慌张张的一头冲了进来。 王夫人发髻微乱,两眼通红,衣角褶皱,一看就是来的匆忙。贾母对王夫人颇为不满,但见她进来了,也不好直接当面赶人。只见王夫人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哭道:“刚刚外面慌慌张张的,都说哥儿吃不下去东西,我心中焦急,一时失了礼,还望老太太恕罪!” 贾母还能说什么,人家儿子生病了,难道此时能发作王夫人这个亲娘?因此贾母只得笑道:“我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心里焦急,这本是人之常情,我如何会怪你?只下次注意些就是了。” 45、最新更新 王夫人听说儿子病了,一颗慈母之心,拼着讨了老太太的嫌,也冲了进来。贾政见王夫人慌张失措的样子,再对比贾母镇定自若,毫不失态,心下叹道,隔了一层终究是不如亲生骨肉的。 又听王夫人道:“既然奶娘的奶哥儿吃不得,媳妇愿意亲自试试。反正如今我不过是一个庶人,也没有什么忌讳了。万一哥儿要是凑巧好了,那我就阿弥陀佛了。”这时候凡是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是要请奶娘的。母亲亲自喂奶,那是上不得台面的。贾政听王夫人为了哥儿,甘愿自贬,心中更新慰藉。 贾母虽不愿,却也不好拦着,便叫王夫人亲自试试。 谁知许是母子天性,吃了王夫人的母乳,哥儿果然就不吐了。轻轻拍了拍后背,打了一个奶嗝儿,竟是又精神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哥儿只吃自己太太的奶,只得暂且叫贾政夫妻二人将孩子抱回去养着。 二人走后,贾母心中大怒,鬼才相信这其中若是没有什么手脚!自己养的好好的哥儿,如今被下人怠慢,还被亲爹逮着正着!偏又赶上莫名其妙的吐奶,三两句话就被抱走了。贾母何时丢过这个脸?脸色铁青着吩咐赖大,将哥儿屋里伺候的奴才都拖下去捆起来扔到柴房里,好好的审! 谁知这几个丫头真是清清白白的,一通审下来背后也没什么主子,不过是一时困倦了而已。便是奶娘,也是着了道了,一时被支出去,本身没什么大毛病。贾母听了不喜反怒。若是真是有背主了,还好说些。偏着竟是一窝子蠢货,都叫人暗算了去,如何叫她不气? 贾母思前想后,她觉得王夫人是不敢舍得自己儿子生病的,做手脚的可能性极小。二房剩下的那几个“半个主子”,也没这个本事。剩下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大房了。 第二日晚间,贾母叫来邢夫人,嘱咐道:“按说不该我这个祖母提这事,只是如今凤哥儿身子重,琏儿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实在不像话。我这里有两个好生养的丫鬟,模样也不差,你一会子就领回去吧。” 贾母这话一出,惹得邢夫人暗中扶额。这老太太如今真是连脸都不要了,便是想要给人家添堵,也得想个好一点的理由啊。琏儿媳妇的身子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眼瞅着孩子都快生下来了,偏在这个时候老太太巴巴的送了两个妖娆妩媚的丫鬟,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其中若说是好意,只怕没人会信!昨个儿二房的哥儿刚折腾了一场,今天就发作大房的媳妇,老太太这心可真是偏的没边儿了。 邢夫人心里虽一直念念碎,嘴上却不好真说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将人领回来。 贾母赐了两个妖妖娆娆的丫头给贾琏!这个消息一传回来,凤姐儿便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当日大房众人都和老太太撕破脸,唯独自己和二爷仍旧日日记得给老太太请安。想着老太太年纪大了,总寻些好克化的吃食孝敬。自己未有身子时,不是忙着管家,就是绞尽脑汁凑到老太太那里逗趣,哄老人开心。自己虽算计过二房,但是却是真真正正将老太太当成自己的嫡亲长辈来孝敬的! 凤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番孝心,换来的竟是老太太这么作贱!两个侍妾凤姐儿自然是不怕的,凭她的手段,量她们也掀不起风浪来。凤姐儿恼怒的是贾母不顾自己马上就要临盆,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竟然这么给自己没脸。一气之下,忽然觉得肚子一疼,竟是发动了! 平儿、安儿还有王嬷嬷等人,见此连忙将凤姐儿送入产房。幸好产婆们都是早就准备好的,王家如今是继母当家,派来的人凤姐儿自然不敢用。邢夫人和贾琮亲近,凤姐儿怕这个婆婆为了爵位叫二爷绝嗣,也不敢劳烦婆婆操心,因此这产婆竟是凤姐儿自己找的,最是稳妥。 凤姐儿因着是一时动气才发动的,所以生的十分艰难。贾赦、邢夫人、贾琏、贾琮、迎春,大房的主子们收到消息,都连忙赶来了,纷纷等在产房外。尤其是贾琏,急得团团乱转。过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有接生婆慌慌张张的跑出来。 邢夫人忙问如何,不料那婆子却说凤姐儿有些不好,母子只得留一个。 贾琏与凤姐儿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听说这话,眼前一黑,两腿发软,就要倒下去。贾赦连忙叫人将贾琏扶起来,坐到一旁。 是留大人还是留孩子,这个问题换做其他人家,是根本不用想的。女人没了再娶一个也就是了,自家的血脉却是最重要的。若真有保大人的,少不得被非议耽于女色。可偏偏贾赦、邢夫人心中各有打算,都不想舍了王熙凤这个王家嫡女。贾琮对自己的性向心中有数,从未动过争夺爵位的念头,因此也是打心底希望哥哥嫂子能好的。迎春是女孩儿,不过略微站了一会儿,便被贾赦赶回去了,此时不在。 贾琮见贾赦、邢夫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两个碍于身份,不好直说舍弃血脉之事。只得自己站出来,道:“保大人!嫂子自嫁入贾家以来,上伺候长辈公婆,下教养稚弟幼妹。管着荣国府上上下下大小事务,劳苦功高,阖府皆知她又是个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于女红、教养、妇德、性情,无一不是好的。孩子若是一时有失,哥哥嫂子还年轻,大人无论如何却都是再回不来的!” 产婆见贾赦、邢夫人都没做反对,一时领命回产房了。 贾赦本来心心念念要抱孙子,没想到竟出了这事,心中越想越有气,起身奋力一踹,将椅子踹出几步远。恶狠狠的道:“那两个贱婢呢?冲撞了主母,害的主子早产,还有脸活着!将人带过来,杖毙!” 这两个丫头是躺着也中枪。二人不过是贾母为了膈应大房扔过来的两枚棋子,连凤姐儿的面都没见着呢,如何冲撞了?只是贾赦心中有气,碍于孝道不好发作贾母,只好拿她们两个出气。贾琏听了这话,眼中精光一闪,一下子有了力气,咬咬牙站起来道:“父亲,如今不好见血,唯恐冲撞了。看在儿子媳妇肚子的份儿上,不如饶她们一命吧。” 贾赦没好气道:“既如此,你待怎样?” 贾琏寒着双目,勾起嘴角,道:“那两个丫头据说颜色极好,若是发卖到黑煤窑子里,岂不是可惜了。儿子最是个怜香惜玉的,定会给她们安排个好去处。”这话说的虽隐晦,众人却都是知道,这两人只怕是要被卖到教坊青楼去了。 贾琏此举,可是真真正正的打了贾母的脸。大房经此一事,与贾母竟是连面子上的情分都没了,京中皆知,贾家大房与二房、老太太双方,势如水火。 46、最新更新 最后凤姐儿拖了三天两夜,去了半条命,才生下一个姐儿来。大房众人虽遗憾不是男孩儿,但见母女平安,也十分知足,一心叫王熙凤调养好身子。 唯独王熙凤自己心里放不下此事,眼看小叔贾琮一日大过一日,文采智慧都不逊于二爷,又是和婆婆一条心的。若是有朝一日,小叔有意于府中爵位,只怕便没有二爷什么事了。她本想着自己有孕,若是能产下嫡孙,二爷日后袭爵的希望便更大了一些,没想到九死一生诞下的竟然是个女儿。 不过虽然是个女儿,也是自己血脉相连十月怀胎的骨肉,凤姐儿只有更疼爱的理。大姐儿因着生产是有些艰难,因此身子不怎么好,才刚一出生,便会喝药了。王熙凤这个当娘的,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心中对贾母更是怨恨。 那两个贾母送来的丫鬟,最后还是没能买入青楼。 能被贾母相中的丫头,自然都是贾家几辈子的家生子。贾琏有心作践她们,冷静下来之后,竟凤姐儿这个当事人一劝,也明白过来这不是一个好法子。因此灵机一动,想了一个馊主意来。 这日,贾政外出会友回府。因着他如今住在客房,有没有骑马,竟不好走正门,因此是从府中连着后街的角门回来的。远远的,贾政就听见角门处有一群人堵着,推推搡搡,还有一阵阵哀怨婉转的啜泣声,心中纳罕,便挥手叫小厮瞧瞧是怎么回事。 这小厮是个聪明人,见贾政脸色变心中有数了。仗着自己比旁人体面些,装腔作势一番,竟也很快便打听好了。原来府中有两个丫头,长得太过美貌,琏二奶奶瞧见了,唯恐带坏了琏二爷,便叫人将两人发卖了。又绘声绘色的将两个丫鬟如何美貌,如何无辜,如何可怜无助,细细的描述了一遍。 贾政一听这话,如何使得。自己自来有往里买人,从来没有往外卖人的。除了犯了大错的,卖出去以示惩罚,自家何时买过人?贾政心里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最后“顺理成章”“合乎大义”的,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救了下来。 这便是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的坏处了。贾母送两个丫鬟给贾琏,这事有些心眼的主子都知道了。唯独贾政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仍旧被蒙在鼓里。想来也是,自己儿子痴傻那么些日子,他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更不会关心外甥女为何会难产了。 那两个丫鬟的家人便是瞧中了贾政这点糊涂。都是贾家世代的家生子,谁还没有点子人脉关系啊,很顺利的买通了贾政身边的小厮。小厮将贾政归家的时间提前通风报信回来,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小话。这边两个丫头的家人,又拖延了一下出府的时间,两拨人很自然的就在角门撞见了。 至于贾琏,啧啧,这里面可没人家琏二爷什么事。主子多善良啊,害的琏二奶奶难产的凶手都这么放过了。主子多可怜啊,自己的女人,本来被打发了出去,可竟然被亲叔叔收进房里去了。至此,“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这句本来是贾赦的警世名句,现如今光荣的在贾政头上安家落户。 原本王夫人当家的时候,稍微有一点对贾政不利的风声,都会被她用雷霆手段扼杀在摇篮里。如今她对贾政心灰意冷,自然乐得看见这个薄情负义的结发丈夫声名狼藉,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贾母因着哥儿被贾政、王夫人抱走的事情,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有些不满。加之凤姐儿的难产的事情,弄得她有些心虚,有好一阵子窝在自己院里,不理外事。也懒得管贾政这点事。贾母如今看清了,什么儿子、儿媳,都是假的,如今年纪大了,翅膀都硬起来了,不听话了。还是自己养一个孙子要紧,这样养大了跟自己就是一条心。贾政也是自己养大的,不过没娶一个好媳妇,所以现在才会跟自己离心。贾母这样想着,便将目光再次投向贾宝玉和林黛玉这对闺蜜。 再说贾琮这边。这日学里放假,石光珠提前两天叫人送了帖子给贾琮,约他去别院小饮。之前说过,贾母赔偿给贾赦,贾赦又送给贾琮的那个别院,正好与石家的别院相邻。如今看来,二人倒成了邻居。 贾琮收到帖子之后也不客气,回了帖子,确定好时间,向贾赦、邢夫人报备了一下。到了日子,便带着几个小厮,欣然赴约。 贾琮并未坐车,带了自己的奶兄何康、小酥酪、小糯米,加上福禄寿三个侍卫,一行七人,骑着高头大马,高调的出了城。行至石光珠别院门前,便见早早有管家领着三五个下人等在门前。 石管家见贾琮等人到了,远远的便迎了上来,笑道:“是贾家小爷吧?我们家小主子特意叫我们在此恭候。” 石管家的身份相当于贾家的赖大。当初也是跟老国公爷上过战场的,跟着主子出生入死,立过汗马功劳。不过和焦大不同是的,贾家老国公爷早逝,焦大如今在小主子们面前无一丝体面。而石家老太爷虽然也不在了,诰命却是个知事的,石管家如今颇有地位,就连石光珠这个仅剩的嫡孙,也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爷爷”呢。 如今两人不过小叙,石家竟然就派出了这个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叫贾琮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贾琮见石管家姿态做足,自然也不甘落后,忙下马行礼道:“管家爷爷可不要如此客气,我与世兄交情甚笃,两家又是世交,百年的交情,何必见外?” 石管家见贾琮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明亮无辜,显然是个有些道行的,心中满意。躬身道:“话虽如此,礼不可废。”又道“我们主子恭候多时了,贾公子请进吧。” 贾琮等人将马匹交给石家下人,虽石管家进了别院。一边走,贾琮一边恭迎着石管家: “管家爷爷在石家多少年了?” “管家爷爷劳苦功高,又是忠心难得,可是我辈的楷模啊。” “管家爷爷身子骨看起来颇为硬朗,可是有什么养生之道没有?” “什么,管家爷爷有寒腿?哎呀,正好我知道一种药酒效果不错呢,下次一定给您送来。” “管家爷爷看起来真年轻,有没有驻颜秘诀?” 一路下来,在双方都有意交好的情况下,可谓相谈甚欢。 石光珠见管家和贾琮一路相携走来,气氛不错。老管家一张菊花脸笑的都皱在一起了,而贾琮则喜得两眼迷成一条缝。石光珠心中无奈,小贾琮不仅能哄陈瑞文那种二货,哄老人开心也颇有一手啊。 石光珠去年酿的菊花酒启封了,味道不错,特意邀贾琮来尝尝。两人共饮了几杯之后,便聊了起来。从今年流行的衣服款式,聊到京中铺子新进的香料,再聊到好看的发型。别小看男人的爱美之心,古时男子,尤其是魏晋时期的男子,从来都是随身带着镜子的,见面时首先吹捧对方容貌。 贾琮颇有些魏晋之遗风,有意臭美,不成想石光珠对这方面也有研究。双方颇有共同话题。贾琮有意往这方面聊,可不是平白无故找话说的。起码他确定了石光珠就算不是个同,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倾向。 互相扯皮半晌后,方才进入正题。石光珠道:“前些日子你不是托我查了府上的二太太吗,幸不辱命,倒是有些收获。” 47、最新更新 凤姐儿难产的事情引起了众怒,大房上上下下都摩拳擦掌等着给某些人好看呢。而间接引起此事的王夫人,自然也跑不了。因此贾琮得知石光珠查出王夫人在府外的内应时,心情大好,追问道:“石大哥果然厉害,你一出马,任他什么牛鬼蛇神都原形毕露。” 石光珠起身,为贾琮和自己斟了一杯酒,勾起嘴角:“几日不见,你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原来还知道不着痕迹的恭维,如今都懒得遮掩了。” 贾琮眯着眼睛,笑嘻嘻道:“咱俩什么关系啊,还用得着小心恭维吗?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再说了,以石大哥的段数,我有什么小心思能瞒得过你?既这样,还不如有什么说什么呢,干嘛还要遮掩呢。” 石光珠笑道:“你倒是个乖觉的,我本来还想着拖一拖再告诉你王氏的消息,谁知你这么懂事呢,弄得我也不好藏私了。” 贾琮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知道你肯定要卖关子,否则小爷干嘛拍你马屁?哼哼,早晚有一天叫你求我才好呢。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仍是甜的,笑眯眯道:“我就知道石大哥最好了,舍不得看我着急,哎呀,石大哥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这个人情了。” 石光珠意味深长的笑道:“这个不急,早晚有一天你得还的。”听得贾琮寒毛直竖。 原来薛家家大业大,搬家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薛夫人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光主子们用的行礼就浩浩荡荡的装了十几辆马车,因此一路行程很慢。却不料路上遇见一拐子卖女儿,虽因着时间不对,没有遇见冯渊、香菱,出了人命。却也是因为薛蟠一时鲁莽,弄出了场官司。 幸而王子胜的东床快婿贾雨村出面帮忙抹平此事。事了之后,薛夫人不想再在路上耽搁,唯恐薛蟠再惹什么祸事。便兵分两路,叫薛家得用的可信人等,带着大部分家私继续走汉路,自己带着一双儿女及一些侍从、护卫,走了水路。 薛家主子们及部分仆从、家私,先行一步到了京城,却并未声张。而是悄悄的在薛家京中一个小院子里住了下来。薛姨妈一心想着给一双儿女谋个好前程,是以要先打听清楚目前京中局势。再得知贾家之事后,便不声不响的与王夫人碰了头。 薛家虽不如早些年那般风光荣耀了,却也是家大业大,颇有些家底。薛夫人为了一时儿女日后的荣耀,更是舍得花费。因此王夫人继续在贾家收买人心,在外面置办私产,拉拢赵姨娘家人等等,这些花费都是薛夫人掏的腰包。 随着贾家形势越来越紧张,薛夫人彻底断了想要入住荣国府,为女儿抬高身价的念头。这才开始张罗正儿八经的宅院,以供长住。而薛家的人一开始打听上等的宅院,这有些消息就瞒不住了。叫石光珠的人知道后,顺藤摸瓜,这才将薛家的事打听清楚。 贾琮听石光珠说完后,小嘴一咧,“正好平遥大街上有一处前吏部尚书的院子,上次父亲赌气,一气之下买了下来。我们在荣国府住的好好的,也用不着这个,不如成全了薛家,也算亲戚间的情分呢。” 石光珠不屑道:“你当薛家是傻的吗,平遥大街是什么地方?不要说你抱着想要坑他一笔银子的想法,即便是一文钱不要,白送给薛家,他一个商贾人家,也好意思住在平遥大街?” 贾琮笑道:“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嘛,那地方不错,我日后还想留着自己住呢,怎会凭白便宜了别人?” 平遥大街离宣武门不远,京中有名有姓,排的上名头的大员们,大部分都住在这条街上。从街东到街西,正一品的大员到从三品的学士,这规模都赶上百官朝贺了。贾琮道自己意在此处,其志向不言而喻。 再说王夫人这边,自狠下心来舍了小儿子一时的健康之后,日子过得是顺风顺水。她不再在乎老爷的宠爱,总把人往年轻的通房屋子里推。一方面免得叫伪君子膈应了自己,还显得自己贤惠,另一方面叫赵姨娘和那几个新来的狐媚子两厢争斗,她从中渔翁得利。 王夫人心情舒畅,自然就有不乐意的。贾母在凤姐儿临产前送了两个狐媚子,导致王家嫡女、大房长媳难产,差点一尸两命,自知理亏,便一直抱病,足不出户。贾母如今也知道大房主子奴才们都是滚刀肉,什么都不怕,唯恐贾赦再做出什么拎不清的事情来,一直提心吊胆。相比之下,王夫人日子过得如此舒心,贾母如何肯依? 贾母也不是蠢的,彼时当局者迷,如今仔细一想,也明白过来了。这一通折腾下来,收益的只有王氏一人!再叫鸳鸯、琥珀等人仔细盘查,果然之前的事情和王氏那个贱人脱不了干系!贾母终日打雁,不成想如今竟被雁啄了眼,她如何肯依?心中大恨,于是便以需要媳妇侍疾为由,时时将王夫人拘在身边,端茶倒水。 贾母和王夫人窝里反,斗得不亦乐乎,叫贾政夹在中间两难。只是几人却往了,贾赦还没有跟他们算账呢。自打贾琮将薛家进京的消息传来后,大房就一直在私下筹谋,准备一击得中,叫贾政一家带着铺盖卷走人,最后连贾母那个脑子不清楚的也一起打包。 这日,贾政正窝在房里,和新收的两个通房调笑。外面有下人报:“大老爷着人送了帖子过来,叫老爷去东府一叙。” 贾政一听这话,手下就是一哆嗦。去东府?去东府还能有什么好事!这般想着,却无可奈何,只得起身换衣裳,叫人备车,去了宁国府议事大厅。 贾政进门后,收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回去后收拾收拾家什,二房也该搬出去了。” 48、最近更新 贾赦人生前几十年,一直活在弟弟的阴影下,加上母亲明目张胆的偏袒,过的十分苦逼。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他这么可怜了,赐了一个温柔贤惠的继室和一个机灵聪敏的小儿子来,使得他竟然一下子翻了身。邢夫人和贾琮的手段一直都是简单粗暴,却很有效,极其符合贾赦那点子不够用的脑容量,深的贾赦欢心。 谁知这次凤姐儿难产之后,邢夫人和贾琮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和算计二房一家不同,贾母之事涉及到了孝道,邢夫人再怎么和贾赦感情好,也不会巴巴的明着和自家老爷商议要算计人家亲娘吧,这不是明摆着往人家手里送把柄呢么。贾琏虽是往老二房里塞了两个祸害进去,但贾赦表示还是不够,是以再次动起了简单粗暴的手段。 贾赦行动干脆、说话直接,贾珍擅长虚以委蛇、虚情假意,两人又找来了因着房子被烧,和贾政一房颇为不和的贾代儒这个长辈。三人软硬兼施,又送上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找来几本古籍,很顺利的把贾政这个缺心眼的乐呵呵的送走了。 贾政回去之后大手一挥,下令搬家。贾赦为了顺利将人撵出去,出了点血,置办了一套四进院的大宅子,收获弟弟感激无数。贾政在枕头风的作用下,认为哥哥是为了他着想,怕御史再对自己有什么非议,又迫于六爷爷的压力,忍痛答应自己搬出去,还生怕自己受委屈,置办了新宅子。 贾母却不像贾政这么好忽悠,直接把贾赦叫过来一通发作,道:“自我身子不大舒坦,也不怎么管事了。你趁着这个空儿,竟要把亲弟弟往外赶。哥儿才多大,还没断奶呢,一时搬了家见了风,如何是好?你也略慈善些吧,那可是你亲弟弟、亲侄子!” 贾母本来想着借机再从贾赦这里捞出点油水来,这事说出去不好听,因此挥退了伺候的下人,此时屋中并没有外人。只有贾母、贾赦,并两人心腹仆人等。贾赦进来时也叫自己人守住了门口,丝毫没有忌讳,阴涔涔的笑道:“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这不过是有样学样,都是母亲教导的好呢。不知道当初琏儿他娘秦氏没的时候,琮儿被饿的半死不活的时候,我堂堂荣国公袭爵嫡长子窝居花园的时候,邢氏被下药不孕的时候,凤哥儿挺着大肚子被气的难产的时候,我的好母亲好弟弟,可知道什么是慈善!什么是亲哥哥、亲儿子!” 贾母一听这话,立时气的火冒三丈,这是明摆着的不孝!忤逆!孽障!贾母咬紧牙根骂道:“没良心的混账东西,你这是巴不得我早死呢!听听,这也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忤逆不孝的孽子,我当初何苦把你养这么大,这是给自己作孽呢!许是我一口气上不来去了,大家都干净!” 贾赦两眼冒火,红着眼珠道:“母亲说这话说的极是!当初为何要将我生下来!自始至终你认定的儿子就只有老二一个人!从小到大,这四十几年里,你何时正眼瞧过我!小时候唯恐我比老二有出息,故意叫丫鬟引诱我不往正道上走,好不容易我成亲了,你又对自己的长媳动手脚!琏儿他娘是怎么去的,要不要我去步军衙门说个明白!打量着当年的证人都死绝了吗?” 贾母听贾赦说的如此证据确凿,心里不禁发虚,没什么底气。喝道:“就因为一个半路娶来的女人,你就要如此忤逆,我骂你难道还骂错了吗?泥腿子们有句俗语说的好,有了媳妇就忘了娘,说的就是你这种!整日了不求长进招猫逗狗的,什么香的丑的都往屋里拉,小老婆一个接一个的买。不是看戏就是吃酒,自己不知道好歹还嫉妒弟弟!” 贾赦“嘭”的一拍桌子,道:“母亲打量我为什么突然叫老二搬出去?我是为了他好!若是再不离了这里,说不得哪天就被人毒死了都不知道呢!” 贾母一听这话,心里一哆嗦,难道老大知道那件事了?不能,若是他真的知道了,怎么会忍到现在,定是早就宣扬出去了。他最多只是怀疑,不可能有证据。贾母心中有鬼,眼珠一转,就势晕了过去。贾赦明知道她是装的,自然也懒得理睬,起身抬脚就走了。 贾赦走后,贾母方才悠悠的转醒,哭着对鸳鸯抱怨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养了这么一个黑了心肠冷了心肝的不孝东西啊!” 鸳鸯安慰道:“老太太不要急,擦擦泪,若是伤了身子就划不来了。大老爷糊涂些,却还有二老爷呢。大老爷自幼不是您教养的,难免有些不往正道走,二老爷最是孝顺的,都是老太太养的好呢。” 贾母听了深以为然,又道:“如今的情景成了这样,老大我也指望不上了。既然他想分家,不如就依他!大家分了干净!他想赶老二出府,也都依他。咱们收拾收拾,也跟着老二走。我倒要看看这个连生母都留不住的袭爵老爷,日后还能有什么好名声吗!” 贾母想的不错,如今既然已经和老大撕破了脸,自己日后定是指望不上这个儿子了。不如跟着小儿子去过活,还能守着他不叫那些狐媚子勾搭了去,和自己离心。而自己放着堂堂荣国府不住,袭爵的长子不跟,跟了一个庶民小儿子去过活,这无疑是狠狠的打了老大的脸!这消息传出去,老大不孝的名声绝对跑不掉! 49、第四十九章 宝黛婚事 贾家大房二房之间的闹剧还只是小节,若是贾母放着堂堂荣国府不住,袭爵的长子不跟,跟了一个庶民小儿子去过活,那事情便不可收拾了。贾母原想的不错,今上以孝治天下,世人皆以孝为先,贾赦若于孝道有亏,日后前程有限,不足为惧。只是她却忘了,贾赦一房从来都不在意什么脸面名声。 贾赦自幼为了自保,甘心自污,贪花好色的名声背了半辈子;邢夫人原也是官宦出身,在阴差阳错之下嫁给荣国府臭名昭著的大老爷做填房继室,之后老夫少妻却也能哄住好色的夫君;王熙凤自幼不信阴司报应、牛鬼蛇神,最是心狠手辣不忌脸面;贾琏怕老婆的名声传出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贾琮更甚,最近正琢磨着要出柜呢;至于迎春,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万事不管便是了。 因此对于这一家来说,名声脸面是什么?能吃吗? 若说有碍,便是贾赦、贾琏的官途和迎春、贾琮的婚事了。贾赦身上有着爵位,于仕途一路并不热衷,贾琏走的也是这条路子,也不甚担心。以迎春的性子,日后若真找个门当户对的,只怕成亲后过起日子来会吃亏,因此日后婚事上差些反而更美。至于贾琮的婚事,他自己是知道的,一个弯的不能再弯的基佬怎么成亲?至于其他人,贾琮日后结不到强大的妻族,贾琏、凤姐乐见其成,邢夫人虽有些不愉,但因着贾琮下定主意也未曾反对,贾赦不知心中到底怎么想的,也没吱声。 就这样,在大房众人统一的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下,贾母吐出来的话咽不下去了,只得打包袱跟着二房一起搬走了。 贾赦请来了贾家族长、一种族老,以及各房当家管事之人,一起做了见证。荣国府两房自此彻底分家,虽还是自家亲兄弟,却因着分家的缘由并不好听,日后走动却有限了。贾母自愿跟着二房过活,在贾赦这个大孝子泪流满面再三挽留之下无果后,也签了文书,又因日后贾母的供养都落在了二房头上,贾赦在律法规定的份额之上,又多分给了弟弟一万两白银,贾母日后的遗产他也发了话,一分不要,都归弟弟所有。阖家上下没有不称赞贾赦仁义孝顺的。 只是搬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二房和贾母是彻底搬走,和之前大房耍赖搬走不同,他们的东西没有一个月是收拾不完的。因此还有一个月缓冲的时间。 王家。 王子胜两手背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怒骂道:“好一个贾恩侯,掐着凤哥儿在手,便以为王家不能耐他如何了吗!子腾不好出手,我却还在呢。贾家老太君身子尚还健朗,他就敢把人都赶出去,钻到钱眼儿里的东西!”王子胜到底对自己这个妹妹有些情分,因此一收到王夫人传来的消息后,便怒不可遏。 王子胜夫人是个明白人,忙劝道:“老爷先坐下喝口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要再打听打听才好。论理说凤哥儿是个明白人,若是妹妹在贾家真的不好过,都是王家的女儿,凤哥儿脸上能有光?再者说,妹妹如今落魄至此,起因虽是贾家大房,却也和那老太君脱不了干系呢。” 王子胜听见这么一说,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接过茶水饮了,叹口气说:“我如何不知道这个,不过是一时迁怒罢了。若大房因为那点子浮财真的亏待了妹妹,贾王两家日后如何相处?贾家分家的事闹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本来一年前就要分的,因着妹妹有孕不好动土,这才耽搁下来。此次贾恩侯突然又提出分家,凤哥儿又没到日子就提前发动了,这其中说没有什么阴私,只怕也没人信。” 王子胜夫人眼皮朝下,低头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论理我不该多嘴,只是好叫老爷知道,省的日后再生事端。单丫头之前去贾家小住的时候,贾老太君一直撺掇着她往琏儿跟前凑。那时候凤哥儿还大着肚子呢,也不好吱声,幸亏琏儿是个有情有义的,这才没出什么事,只是凤哥儿心里恐怕有些不舒服。” 王子胜一听说还有这事,顿时蔫儿了。自家女儿去堂姐家做客,趁着姐姐有孕勾引姐夫,还未遂。凤哥儿是个厚道的,这才没生事,若是她将事情捅破,日后自己在同僚面前恐怕也抬不起头了。王子胜在妹妹和侄女之间,贾家大房二房之间,没法站队了。思来想去,便歇了搀和贾家这点子破事的心思,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心里又抱怨庶女不知事,叫自己白白欠了侄女人情,荣国府的饭就是那么香的?果然是蛮夷生的种子,上不得台面。心下想着,面上就带了出来。王子胜夫人见此,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忙拿帕子掩了。 再说贾政这边。这位政老爷如今不再假正经了,现在温柔乡美人冢里面爬不出来了。先有贾赦送过来的三个貌美如花的丫头纳为通房,又有他自己从后门那边亲自救下来的两个美人儿,再加上贾珍送的两个,还有赵姨娘这个手段了得的“贤妻”,几个人整日奉承着,叫贾政乐不思蜀。 他又是个脑子不清的,被贾赦和美人们几下忽悠,就将罪处都怪在了贾母头上。都是母亲年纪大了糊涂,干嘛要非得扒着哥哥不放呢,若不是她一桩桩的事情惹出来,自己何苦落到如今?不仅名声尽毁,还落的兄弟离心,就是自己两个儿子,也被折腾的都差点去了半条命,再联想到当初贾母一直催着贾珠上进,心中不禁更怨了。要不怎么说枕边风要不得你呢,贾政如今面上虽仍是一片道貌岸然,实则早就被贾赦、贾珍送过来的美人们引的坏了。 王夫人多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自己这个结发夫君,贾政的心理变化她如何察觉不出来?只是她心中对贾母的怨恨只比贾政多十分,绝不会少,自然乐见其成。王夫人如今早就意识到男人不可靠,一门心思扑在两个儿子身上。她如今心里最记挂的自然是小儿子,只是对于宝玉也仍未放下。 宝玉自病好了之后,日日手不离卷,知道上进读书了。王夫人心中大喜,又想着宝玉能知道上进,都是黛玉劝诫之故。若是从前,王夫人定是瞧不上林黛玉这个没有母亲教养的,只是如今不一样了。王夫人自知名声尽毁,贾政身上又无官职,再加上分了家搬出了荣国府,不要说仕宦大族了,只怕一般官宦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进来了。 为今之计,宝玉的婚事只得落在林家那个死丫头身上了。正好宝玉的样子对那个短命鬼也有几分情意,王夫人心中思量着,只想着趁这一个月的功夫,抓紧时间把林家丫头给自己的宝玉定下来。若是这期间出了什么差错,林家碍着女儿的闺誉一定会将人嫁进来,宝玉的婚事有了着落不说,林家几代巨财也定会陪嫁一二。 王夫人打的便是趁着这搬家的一个月时间,人员浮动,家中一时混乱,即便不能叫黛玉和宝玉生米煮成熟饭,但若是期间两人传出些风言风语来,黛玉碍于名声也不得不下嫁。这个法子若想实现,黛玉身边凶神恶煞最重规矩的嬷嬷们便是第一号的绊脚石。 50、第五十章 探春出手 黛玉身边的龚嬷嬷是老人了,自打出宫之后前前后后也教导过不少闺阁小姐,到了黛玉这里已经是第四位了。龚嬷嬷这么多年看下来,觉得这位江南林家的小姐是最可人疼的,为人敏感多思,心思细腻,却又大方宽厚,虽年纪尚小,看不出学识,却也能猜度出日后的才貌。这样的主子,说句不敬的,只要你真心把她当成自己家的姑娘疼着,日后她一定也会待你如自家人。 且不似之前教导的几位小姐,林家没有想把女儿送进宫里的打算,依着林家的家世,黛玉少不得会嫁给以为王侯公子、一二品大员之后,而她作为陪嫁嬷嬷,日后待遇自然不必说。因此龚嬷嬷歇了请辞的意图,打算待林家小姐出嫁后,她再辛苦两年就安心养老。 龚嬷嬷日后的养老生活都指望在黛玉身上了,因此对于她的教导自然是十分用心的。从服饰料子的花样讲究,再到世家后院对吃食饮茶的约定俗成,至于礼仪、行动、神态、言辞,再到一针一线一草一木,龚嬷嬷对于黛玉的教养简直无微不至。 王夫人对于这种情况自然是不怎么清楚的,但是她也知道,龚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见过世面,又对林丫头十分上心,不比寻常的奶嬷嬷们那么好糊弄。内宅阴私这种事情,王夫人自知是瞒不住龚嬷嬷这种老人的。所以左想右想,她最终将目光盯在了贾探春身上。 这日,贾母、贾赦、贾政,并邢王二夫人,贾琏、宝玉、凤姐儿、李纨、黛玉等人都聚在贾母处。贾宝玉这位富贵闲人如今不再悠闲,整日严于律己,不要说不见整日与颜色娇好的丫鬟们调笑,便是诗词闲书,看的也少了,醉心于四书五经八股,成了往日里他自己口中的国贼禄蠹。不过与之而来的是,他也渐渐成了贾府中真正的宝二爷,逐渐有了话语权,若是以前,这种只有“大人”可以参加的贾府“巨头集会”,他是从来没有资格参加的。 这次聚会的主题是贾府大房二房分家后,林黛玉的去处。早先林家已经传来消息,贾敏身子渐好,林家哥儿也已经无事,本要接黛玉回家,却又在此时接到京中圣旨,圣上要于三月召林如海进京诉职。最后两家商议,待三月林如海进京后,接黛玉一起回去。如今还未入冬,待林家来人还有四个月,这期间黛玉的归属便成了问题。 其实这事本来不需商议的,林家二品大员的嫡女,怎么着也不会跟着贾政、王夫人这对白丁、罪妇过活的。林家同意黛玉进京,因的就是教养的名头。王夫人一介罪妇,如何教养别人?只是贾母心有不甘,执意想要给大房一个没脸,便以亲自教养外孙女为由,想把黛玉一起带走,将林家这条大鱼拉到二房的船上。 贾赦如何肯依?不是他也想扒着林家不放手,而是贾母此举太过。老太太只以为自己会算计,当别人都是傻的吗?她这些算计如何能瞒得住林家众人,若是黛玉真的跟着二房走了,只怕换来的不是林家的支持,不结亲反结仇了。 贾母并不傻,她抱的是和王夫人差不多的念头,只是没有王夫人那么龌龊。她心中想的是,黛玉身子不好,传出去有碍婚嫁,宝玉含玉而生生有异象,日后必有大出息,两个玉儿虽门第有别,却带着亲戚。亲上加亲,日后宝玉飞黄腾达,黛玉也能沾光。因此贾母想着两人住在一处,多多相处,培养培养感情,自己是为了小辈们好,想来林家也不会多说什么。 想到这里,贾母咳了一声,道:“今儿个把大家都叫来,各人怎么想的都说说,咱们大家一起商议着来,也省的说我偏心。” 邢夫人笑道:“老太太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贾家门风一贯名声在外,大老爷二老爷都是极孝顺的,您老这么说,倒叫我们不知如何自处了。”这话说的似褒非褒,似贬非贬,也分不出是真心奉承还是语带讽刺,叫人挑不出刺来,却又恰在胸中憋着一口气。贾母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凌厉,倒是贾赦,嘴角微微一勾,还是自家夫人有本事,一句话噎着你,咱们心里不爽,谁也别想顺心。 王夫人闻言低头一笑,道:“大太太说的极是,我们老爷自然是最孝顺的。”至于你们孝不孝顺,就不得而知了。 贾政听不出这些弯弯绕绕,以为两人真在夸奖自己,接话道:“这有什么好商议的,儿子没有意见,一切由母亲做主。” 贾赦笑道:“二弟说的有理,我们是晚辈,母亲还未发话,怎好非议?孝道在前,儿子们不好放肆。母亲是‘从’一品诰命,教养了贾家几代女孩儿,母亲又极有远见,见多识广,一片慈爱之心,相信母亲会为了外甥女着想,做出最好的决定。”贾赦在“从”字加重了语气,话里话外点出了贾母目前尴尬的品级。贾母为一家之长,本应最是尊贵无比,却因私德有亏,受到贬斥,品级诰命屈居邢夫人这个儿媳之下。贾赦这话已经不算隐晦了,既点出了贾母自己品行不足以教养林家之后、二品大员探花嫡女,又说贾母有见识,会为了黛玉着想,做出最好的选择,逼得贾母不能装傻。 贾母听这话,冷哼一声,也不言语。果然,不等贾母亲自说话,王夫人便道:“这毕竟关系到外甥女自己,咱们也不好越过外甥女就定下来,不如听听当事人的意思吧。” 黛玉连忙起身:“长辈们在此,黛玉岂敢多嘴,不管最后决定如何,黛玉都只管听着就是了,想来长辈们不会亏待于我。” 王夫人听此话,笑道:“果然林家的女儿最是知礼的,侄女只管安心就是,老太太是你亲外祖母,定会帮你寻个好去处。”黛玉听了这话心里一颤,不知为什么觉得二太太话中有话,好去处,好去处,日后出阁也算个去处。想到这里黛玉心中一抖,捏了捏帕子,又想着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不敢再多想下去,忙止了心思。 王夫人一改往日里咄咄逼人的样子,并未对黛玉之事多做争执。贾母只以为她是头发长见识短,不以为意,又想着自己日后只能指望二房了,思来想去,见贾赦态度强硬,便打算将此事放下了。只是黛玉虽留在大房,贾母却对之前林家送来的银子只字未提。贾赦也不好直说,现在我养林家的姑娘了,你得把林家的银子也给我,贾母便假作忘了。 贾母随要跟着二房搬走,但她的院子仍是不能动的,得原封不动的留着,日日派人洒扫,以示恭敬。因此黛玉一人再住在现在的院子里,就不合适了,贾赦这边还在琢磨将黛玉移到何处,那边又出了事故。 这日李纨带着姐妹们做针线,探春呵欠连连,无精打采。李纨逗趣道:“瞧瞧探丫头,昨日不知道又闹到什么时辰,竟然这般没有精神。” 探春叹气,“可别提了,外面婆子们整日里收拾家什,虽还没拾撮到我们里面,却也是折腾的紧,越发显得冷清了,我今日少眠,一个人又怪害怕的,轻易不敢睡了。” 黛玉自来善良,没有脾气,笑道:“这有什么,不过这几日的功夫罢了,你来我这里就是了。” 探春立时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好,那我可要多谢林姐姐了,不过闹你几日,你且多担待我些。”转头又道:“只是还叫大嫂子知会给凤姐姐一声,少不得又给她添了事端。” 51、第五十一章 计中计 探春虽说自由教养在王夫人这个嫡母身边,规矩学的不错,为人也讨喜,但毕竟还是孩子,喜欢玩闹。骤然搬到黛玉之处,喜欢的不得了,执意要和黛玉一起睡。黛玉被闹得没法,无奈笑着应了。歇下后,两人都是有几分灵气的,腹有诗书,言语相合,欢喜之下不免多聊了几句。直到外面嬷嬷实在看不下去,咳了几声,两人才睡下。 黛玉本来就有些多思,睡眠很成问题,这日晚间睡得晚了些,早没了困意,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便只闭了眼睛歇着,并不出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旁边睡着的探春轻轻翻身,低声唤道:“林姐姐、林姐姐。”黛玉思量着,她定是还没闹够,想要再耍一会子,只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却是不能熬了。是以并不出声,只装作睡熟了。 探春唤了黛玉几声,见她毫无反应,也没了动静,又过了不知多久,低低叹了一声,一个翻身,倒是将黛玉这边的被子卷走了大半。黛玉只当做是她没与别人同睡过,一时疏忽了,并未多想。又想着自己刚刚装作睡熟,此时倒是不好抢过被子了,又想着天气不算凉,一时半刻也无妨,便不做声。待到探春呼吸逐渐均匀,黛玉方才掖了掖被子睡下。 黛玉本以为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调养,身子早无大碍,谁知到底还是着凉了,第二日早上起来,不免有些鼻塞。探春心下愧疚,不停地赔礼,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请医问药,到叫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说道:“是我自己近日有些不舒服,很是没有你的事,你并不比自责。” 探春哪里肯依,道:“姐姐不必为我说话了,我自己睡相不好,明知你身子弱,还闹你,本就是罪过了。要是你在为我辩解,我倒是要羞愧死了。”黛玉无法,只得依了她。探春这才放下心来,又叫人去请太医来瞧。太医过来搭脉之后,也说并无大碍,只开了一个常用的平安方,叫黛玉温补一下。探春拿了方子,直接去见了贾母。贾母知道此事,只说:“你这孩子也太懂事了,很不必如此。”嘴里这般说着,行动上却不是如此,连忙叫了鸳鸯去按着方子配药。 贾母嘴上虽然并未说什么,探春却不敢当真,仍是十二分的愧疚。如今二房正是多事之秋,唯恐自己走错一步,叫贾母厌恶。鸳鸯得了贾母嘱咐,亲自带人去了贾母的私库,选最上等的药材,为黛玉配药。又亲自送到黛玉处,由黛玉身边最得用的丫鬟紫鹃、雪雁轮流看着药炉,将药给黛玉服下,这才放下心来,方回到贾母处回话。 黛玉不过是有些受风,吃过药,闷着被子睡了一觉,也就好了。倒是探春自此不好意思再闹她了,等黛玉身子好了,便又搬回去了。 自探春搬走,二房竟是完全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了。二老爷贾政不过是与美妾们饮酒对诗,附庸风雅,王氏则一心张罗着搬家的事情,丝毫没有拖延迟疑,一改平日赖着不走的作风,到叫人惊奇。二房其余众人则完全龟缩不出,不敢有丝毫张扬。 又过半月,王夫人将一应家具、古玩、衣料、药材等物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便提出要搬走。却不想,这在这时,黛玉又病了。 这次病的还真不轻,整日里昏昏沉沉的,叫人很是担心。贾母、贾赦等纷纷各显神通,找来名医,也都瞧不出怎么回事。倒是一日王夫人来探望黛玉病情时,黛玉凑巧清醒了一阵子,待王夫人走后,又睡了过去。此后又有几次,只有王夫人出面时,黛玉方才清醒。 大房冷眼看着王夫人近日行事,知道她定是心里早有什么幺蛾子等着呢,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黛玉的病和王氏离不开关系。可是苦于没有证据,太医们也瞧不出什么名堂,一时倒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大房众人明白的事,贾母自然也明白。她虽偏爱二房,但不代表喜欢王氏,如今见王氏竟敢这般大胆,心中大怒,只按捺不发。倒是贾琮,嘴上没门,一时见到石光珠,顺嘴说了此事。 石家到了他石光珠这儿,竟只剩这一颗独苗了,人丁稀少,却家大业大,免不了叫人生出什么心思。三分钱都能杀人,更何况石家的绝户财呢。因此自幼算计他的人不少,石光珠也算在这些坑人的计量上有些经验,身经百战了。他听了贾琮的话后,脸色便不大好,思虑了半晌,道:“缮国公府瞧着人口简单,不生是非,却也是这几年的事。我幼时家里也是乱的很,人多事杂,虽正经主子只有祖父母并我三人,但乱七八糟的亲戚们却不少,也生过几出是非来。也是巧了,你家堂姐这个症候,别人识不得,我却是知道的。贵府的二房倒是真有几分本事。” 王夫人的打算不过有二,一为拖延搬家的时间,二是为了抓紧定下黛玉这个媳妇。她自知黛玉如今与宝玉的身份天差地别,定是没有可能,铤而走险破罐子破摔,竟想着拿捏了黛玉性命,换取这桩婚事。如今有了石家的帮助,医好黛玉不是问题。贾琮所虑者确实另一件事。 为了防止二房再出幺蛾子,黛玉住处里里外外清理过好几遍,有凤姐儿、邢夫人婆媳两重保险,再有林家自己人和贾母护着,说句滴水不漏也不为过。这□□,王夫人究竟是怎么下的呢? 黛玉“病”后,贾母亲自出马,又将府里洗了一遍,仍是毫无端倪。这内贼一日不除了,即便二房搬走了,大房的心也是安不下来的。王氏能为了一桩婚事,神不知鬼不觉的给黛玉下点药。说不得也会为了一个爵位,在大房子嗣身上故技重施呢! 52、第五十二章 石光珠其人,在京中名声颇为响亮,行事高调,褒贬不一。石家本就血脉艰难,到了石光珠这里,嫡系更是只剩下他一颗独苗。偌大的缮国公府里,只余国公爷、老太君带着这一个性格乖张的孙子过活。这么大的排场,却只用照顾三位正经主子,百八十个人伺候一个都不算夸张。因此石光珠自幼衣食住行是出了名的金贵细致,引得京中子弟纷纷效仿。 最难得的是,如石光珠这般长于金银窟之中的公子哥,竟然没养成一副纨绔子弟的性子。什么醉生梦死、藐视枉法、欺压百姓的传闻,从未有过。更有贾琮这种与之亲密交好的,都晓得其实石光珠算得上真正的文武双全,不过因为一些不能言语的原因,未曾出仕罢了。 贾琮冷眼看着,石家是四王八公中难得明白的,知道自家受上头忌讳,因此虽于吃喝玩乐上颇为高调,做出一副安于享乐的样子,却从不留下什么把柄。石家子嗣艰难,没有旁支近亲帮扶响应,威胁也小。只是石光珠不是个甘心浑浑噩噩一辈子的,不知道他日后怎么打破这个僵局,重新叫石家获得今上的信任。 前头说到石光珠认得黛玉的症候,石府派了坐堂大夫来给黛玉下方子,果然不过三五日,黛玉的病竟是全好了。石家的大夫于养生之道上颇有研究,又因着贾母、贾赦等人担心王夫人再出什么幺蛾子,因此苦留了大夫几个月,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功夫,为黛玉调养身体。又唯恐王夫人赖着不走,贾赦命几位美人给贾政很是吹了吹枕边风,二房终究是在这几月的功夫里,彻底搬完家了。 二房在新宅安顿下来,按着旧俗,是要宴请宾客好友,以贺乔迁之喜的。虽着二房此次迁居的名头不太好听,但为了日后在京中人际往来,还是要办一场酒席的,日后才能以贾家二房的身份与各家交际。这日,王夫人在薛家的帮衬下,四处下了帖子,又请了戏班、酒席,准备打扮一场,以展示自己的德能。 宝玉亦是早早的赶到王夫人屋内问安,又道:“今天日头不错,又有席面,不如我亲自回府里将老太太接来,叫她瞧瞧新屋子,也叫放心。” 王夫人想着,自己终究身份不够,一会儿怕压不住各家女眷,若是老太太能亲自过来撑场面,再好不过了。因着笑道:“我儿果然聪明,这主意很不错,你是个孝顺的,亏你记挂老太太的。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 宝玉如今早就学好了,又时常出门交际,因此王夫人很是放心,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宝玉带了人来到荣国府门前,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心中不禁一叹,呆立在门前,也不言语。小厮们唯恐他又范呆病,连忙上前道:“二爷,咱们赶紧进去吧,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 宝玉回过神来,赶紧下马进门。 正巧此时黛玉等人也在贾母处请安说笑,因着是自家亲戚,也不好回避,正好撞见。宝玉给贾母请过安,将来意说明,邀贾母去自家新居瞧瞧热闹。贾母本就偏爱宝玉,又担心小儿子,有心给二房撑场面,加之宝玉亲自来请,哪有不应的。便在鸳鸯等人的服侍下,进去换出门的衣裳了。外屋独留黛玉、宝玉、迎春、惜春几人,并一些嬷嬷、婆子、媳妇、丫鬟们。 宝玉见迎春眉眼上扬,神情开朗,便知道自家搬走后,大房过的不错。又见惜春身边多了两个周正懂事的丫鬟,也明白大伯母在教养女儿家上明显比自己母亲更为用心。见姐妹们过的不错,心中放心。将自己素日里喜欢的物件,趁机送了出去。 迎春、惜春心下疑惑,这几件都是宝玉平日里心爱之物,怎的今日送给了她们?今日宝玉不过是来请祖母过府,怎的巴巴的送了礼?不过见宝玉神情,不好明问,只得收下。两人也得回去穿戴,以便一会儿一同和贾母出门子。 倒是黛玉这边,宝玉未送一纸半字,两人素日心灵相交,倒不拘于这些俗物,黛玉也不在意。黛玉前些日子的病,大家都心知肚明,因此她此次是万万不能再去二房的。因此未曾动身,同宝玉两人相对坐着无言。 过了一会儿,贾母出来,迎春、惜春也穿戴整齐,黛玉也起身相送,众人走到二门,正要上轿子,忽见宝玉突然冲到黛玉身边。林家的嬷嬷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宝玉紧紧握住黛玉的手,嘴唇嘟囔几下,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好妹妹,我要家去了,你日后定要保重。” 林家的嬷嬷们顿时大怒,好一个登徒子!贾母确是满意的很,只笑的一脸慈祥,也不阻拦。黛玉低头不语,半晌落了泪,道“保重”,便抽中手来,转身回去了。留宝玉一人望着黛玉背影发呆。 贾母见状,不过嘴上安慰了几句,也不多说,带着迎春、惜春上了车。惜春喜欢佛学,颇有几分悟性,见宝玉近日行事反常,心中早就暗道不妙了,又不好明说,此时心中更是忧心。宝玉却又一脸无事状,将祖母妹妹们送上车,自己也翻身上马,一路护送几人往二房宅子去了。 再说黛玉回到房里,嬷嬷们纷纷指责宝玉行事不端,私下抱怨。黛玉却不言语,既不附和也不驳斥,只咬着下唇,紧紧攥着手心流泪,雪雁等人苦劝无用。还是紫鹃瞧出了端倪,轻轻拨开黛玉手心,“呀”的一声尖叫了出来。 你道如何?原来黛玉手里攥的,正是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 黛玉上次将宝玉点醒后,心中就有不好的感觉,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今日见宝玉突然一句“好妹妹,我要家去了,你日后定要保重”,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宝玉只怕日后是再也见不到了!刚刚宝玉捏住她的手,暗暗将这块东西塞了过来,她便知道定是那块玉了,心内不觉灰了大半。 再说二房这边,眼看着日头见上,王夫人只盼着宝玉将贾母迎过来,哪知突然听见外面一片喧哗,连忙派人去问。有人进来,回道:“宝玉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便怔了,半天也不言语,便直挺挺的躺倒床上。半晌就见贾母进来,叫人将她叫醒转来,哭着。原来宝玉将祖母妹妹们接到家来,一路到了门前,下车时人多,相离不过数步,一挤人就不见了。 这却是奇事,贾母眼看着宝玉的,前一眼还瞧着,下一眼就不见了。下人们连忙四处去找,都没瞧见。贾母心里已知□□,不觉大悲!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众人中只有惜春心里却明白了,只不好说出来,便问王夫人道:“二哥哥带了玉去了没有?”王夫人道:“这是随身的东西,怎么不带?”惜春听了,便不言语。出了这事,什么酒席也办不得了,向各家亲朋们告了罪,一心寻宝玉。看看那天已觉是四更天气,并没有个信儿。李纨又怕贾母、王夫人苦坏了,极力的劝着回房。众人都跟着伺候。 荣国府这边也收到了消息,贾琮心中并不奇怪,知道早晚有这么一日。倒是贾赦、邢夫人等人心中不忍,也派人跟着去找了。再说黛玉,本来哭得不思饮食,听到这消息,一口心头血咳了出来。石家的大夫摸过脉,倒是连以往旧症也好了大半。 过了几日,宝玉仍是没有消息。却说王夫人因着宝玉之事,日日前去寺庙烧香求佛。这日在国寺门前,抬头忽见前面站着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向她倒身下拜。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王夫人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未及回言,只见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而去。 只听见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王夫人回去后,说了这事。贾母听了,半晌叹道:“这样大人了,那里有走失的?只怕他勘破世情,入了空门,这就难找着他了。”这句话又招得王夫人等又大哭起来。倒是贾母心中所想,宝玉是将她接到二房后,方才走失的。将她接过来,便是宝玉最后一个愿望了,因此便不肯再回荣国府,只跟着二房一起过活,一心苦等宝玉心意回转,还能回家。 贾家今日之事颇为奇怪,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在自家门前眨眼便不见了,这么稀奇古怪的事儿,哪能瞒得住呢。竟是京中众人皆知了。因此听到贾母不回荣国府时,各家私下议论,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林如海进京后,将房子收拾好,接了黛玉回家。黛玉经过调养,身子已经痊愈了,连素日里的旧疾也不见了。林如海知道这是贾家大房之功,很是感激。又见黛玉年岁见长,开始思量着结亲之事了。 53、第五十四章 生老病死是人生无法避免的。 贾琮之前或多或少的把自己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许是因为少了那碗孟婆汤,也是因为他的早慧,或是贾家的复杂环境,他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自己是在拍一部电视剧,走进了一本书,周围的人和景都是虚幻的,直到缮国公夫妇的离世,让贾琮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人和自己是一样的,活生生的人,会有生老病死,会有悲欢离合。 缮国公一脉自来子嗣艰难,加之武将出身,战场上刀剑无眼,男丁不免凋零。到了石光珠这辈,只余他一人。缮国公爷和老太君近两年身子骨一直不好,这也是石光珠一直没有出仕出柜的原因之一。大家心里都清楚,两位老人熬不了几年了,石光珠不想给自幼教养他的两位长辈晚年添堵。 这年入秋之后二人病情加重,随着瑟瑟寒风的到来,逐渐缠绵病榻。石光珠干脆的放下一切大小事务,连书院也不去了,请了长假。太医御医民间大夫,不知道请了多少,都说只能慢慢养着,熬过这个冬日便好了。二人病情也是时好时坏,临近年前,更是再也不能起身,每日睡着时候比醒着的时候更多些。石光珠不过月余,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丫鬟婆子照顾的再用心也只是下人,万事不能做主,石光珠便是铁打的也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守在旁边。贾琮这段日子几乎是住在缮国公府的,每日白天去书院读书,下课后就直奔缮国公府接替石光珠,直到半夜石光珠睡足了他再去休息。 这日贾琮下课后,小酥酪上前回话:“三爷,二爷派人来传话,说是老爷叫你下课后回家去。”贾琮眯了眯眼睛,老爹终于忍不住了,道:“你亲自去缮国公府,和石大哥说我家中有事,晚些再过去。” 贾琮回府后直接先去了邢夫人的屋子。早有丫鬟等在廊上,远远瞧见贾琮回来,忙进屋回道:“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邢夫人两眼向上撇,翻了个白眼,哼道:“臭小子还知道回来?今儿个太阳打哪儿出来的啊?” 贾琮听见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屋子,笑嘻嘻上前作揖:“给母亲请安了,几日不见母亲愈发地年轻漂亮了,外人瞧了一定以为不是我母亲,倒更似姐姐了。” 邢夫人“扑哧”一笑:“你呀,越发贫嘴了,快过来叫我瞧瞧,可是瘦了。” 贾琮低头捏捏自己怎么折腾都瘦不下来的小肚子,愁眉苦脸“瘦了两斤肉都在脸上了,小肚子一点没小,可怎么办呦......”说来也怪,贾琮自幼习文练武,也挺注重身体素质的,拉弓射箭骑马打猎一样不少,小肚子却顽固的不行,牢牢驻扎在腰上。 邢夫人不理他那刁钻的小模样,笑道:“你定是回府就先到我这里来了,快别贫嘴了,赶紧去见你老子是正经。他不叫你,你也不知道回来,当心他等急了要恼的。” 贾琮听了只得和邢夫人作别,赶到贾赦书房。进门只见贾赦难得的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听见贾琮进门,贾赦抬头两眼一瞪,胡子一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哼!” 贾琮连忙咧嘴一乐“爹呦,儿子可想死你了!” “混账东西,不着人请你大驾,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老子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白胖儿子这是打算入赘了?” “嘻嘻,怎么能呢。儿子对您是日思夜想,茶饭不思,一想到我都好几天没看见我英武伟岸、英俊潇洒、智慧无比的亲爹,我就食不下咽,想得我都瘦了好几斤呢!” 贾赦明知道这刁钻的小滑头是在胡扯,哭笑不得,“你这是真打算在缮国公府长住了?” 贾琮正色道:“是,事到如今想必我不说父亲也知道,我自己怎么回事自己心里十分清楚,这辈子是绝不可能和女人在一起了。石光珠虽不一定是什么难得良配,但好歹脑子清楚,长的不错。再说我们同窗多时,又是世交,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应帮他一帮。” 贾赦撇嘴不屑,“你嘴上说的硬气,还不是看见人家长的好看就走不动路了,满脑子黄汤非要假装聪明。便是直说看上人家了,难道我你爹我是那么腐朽的人吗?”贾琮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老头子说的好听,自己要是直说在倒追石光珠,老头子铁定气的直哆嗦,再也不许自己出门。如今这样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没心没肺的心机婊,老爹反倒放心几分。 贾赦眼皮一搭就猜出贾琮心中定然不屑,严肃道:“石家小子素来聪慧,文武双全,为人机灵,缮国公将他教的很好。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论心机策略,你就是再长十个脑子也不敌人家。既然他没有拒绝你的示好,就一定是有什么企图的。”见贾琮没有反应,心中大怒,道:“你不要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当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送你一个忠告吧,对石家的人,万万不能小瞧,石家子女自来志向远大,从没有耽于儿女私情的。石光珠志在朝堂,石家早早就在为他铺路,他接受你带着桃花的示好,便是冒着被士林唾弃的危险。你以为你有什么魅力让他自毁前程吗?照照镜子吧!我敢断言,他所图甚大!” 贾琮心中苦涩,脸上却强撑着死要面子,道:“父亲将我想的也太蠢了些,难道我就是耽于儿女私情的人吗?殊不知我也有所图呢。石光珠怎么了,不就长得凑合嘛,我看还不如我一半美貌呢。您老就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呢,放心啊。” 放你娘的屁心!贾赦心里不禁骂娘,小儿子早慧,自小就喜欢自己拿主意,我行我素,谁都劝不住,仗着有点小聪明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认准了什么就一条路走到底,早晚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日两人在书房内聊了许久,贾赦将自己所知的这些世家大族之间的错综复杂,一股脑的讲给贾琮。也不管贾琮能记住多少,只希望他好歹往心里去些。 直至天色已黑,贾琮才赶到缮国公府。 贾琮下马后径直往内院赶去,一路小跑来到缮国公夫妇房间。只见石光珠一脸疲倦,双眉紧皱,眼底青黑,悄声叮嘱小丫鬟再给缮国公拿个炭炉。见贾琮进来,石光珠眼神亮了亮,低声笑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而不是“来了”。贾琮听的心中苦涩,他百分之百可以断定,石光珠是故意这么说的。即便清楚石光珠另有所图,自己也不是十分真心,仍然在心底不知在奢望什么。面上却笑道:“我回来了。” 石光珠低声道:“我还想着,既然你家中有事,今晚说不定不会来了。”顿了顿,“祖父和祖母今天精神不错,还拉着我说了一会子话,刚刚睡了。你也许久没好生休息了,不如也去睡一会儿吧。” 贾琮摇摇头,“我陪你一会。”他刚刚看了国公爷的脸色,心中有种预感,只是不好言说。石光珠也没多劝,二人互相倚着,静静守在刚刚睡下的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床前。因着缮国公夫妇感情深厚,定要生同衾死同穴,病也要病在一处,不想分开,又因着二人不过年纪渐大,寿数到了,休息在一处也没什么大碍,是以两个病人倒是仍在一处的。 及至后半夜,石光珠贾琮二人几乎是同时发现缮国公夫妇先后不好的,连忙派人将住在府中的大夫叫过来。大夫把过脉,灌了几碗药,仍不见效,摇了摇头。鸡鸣两声的时候,缮国公府挂起了白幡。 缮国公府的丧事办的十分隆重。 发丧这日,缮国公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四王八公之后纷纷到齐,另有太上皇和新帝派了心腹前来吊唁。他及夫人同年同月同日死,夫妻恩爱和谐几十年,又是民间佳话,加之战功彪炳,石家又无祸及百姓的纨绔,仍有许多百姓记得缮国公府的好处,吸引无数百姓驻足自发哀悼。 作为八公中活到最后的,战功赫赫的缮国公,他的后事已是无人能及。一百零八众僧人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死鬼魂;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丧事前前后后忙碌了三个月,从年前到年后,期间贾琮一直守在石府帮忙,便是守岁这日也没回家。石光珠与祖父母感情深厚,哀痛不已,是以大半琐事竟都是贾琮做主帮忙料理的。 不是没有人心存疑惑,贾琮与石光珠这关系也太亲密了些,至亲丧事竟也能做主,忙前跑后,便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只是正值石家大丧,贾琮又是名声在外的刁钻,是以无人敢提及罢了。贾母觉得不像样子,有心阻止,可惜宝玉走后二房乱成一团浆糊,她被搅怕了,再无心多管大房的闲事了。 54、第五十五章 转眼三年过去。 这三年石光珠守孝,闭门读书。贾琮为了准备科举,也是十分用功。二人偶尔在石府小聚,切磋学问武功,关系越发密切。 及至这年二月,石光珠出孝,正巧赶上县试。书院众学子纷纷下场。县试考四场,内容有八股文、诗赋、策论等,还算简单。县试合格后又有府试,试期在四月,大半载过后又有院试。如此一年多折腾下来,书院中一起下场的同窗有大半成了秀才。及至乡试的时候,书院中考中举人的少了些,却也有十之四五,倒是叫外人好生羡慕,书院的名声更上一层。石光珠名次十分靠前,陈瑞文也是名列前茅,只有贾琮名次一般,不好不坏,看在他年纪尚小,也算难得了,勉强沾了个神童的称号。 借着此次科举,林如海也是动了不少脑筋挑选未来女婿。 黛玉的婚事林如海思量了不少时日。林家人丁稀薄,后继无人,却又家底丰厚。黛玉如同三岁小儿抱着金砖行于闹市,叫林如海怎么也放心不下。 若是为黛玉坐产招婿,林如海生怕招来个中山狼陈世美。世上总有那等不知恩的白眼狼,靠着妻族享了荣华富贵,却又嫌弃入赘这等事是自己的人生污点,当初穷的过不下去的时候花言巧语哄了妻族一家,立誓此生忠贞不二做牛做马,等到羽翼丰满后就开始左一个右一个往回领。 因此林如海最后拉下老脸,去皇上那里求来了第二年春天的会试的主考资格,当然,相应的林如海也是被皇上狠狠的敲诈了一通。会试主考官是个利大于弊的差事。不仅能在文人中确立自己的地位,而且此届会试所有学子日后都必须称主考一声老师。这声老师不是白叫的,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尊师重道不是嘴上说说的。林如海打算从这届学子中为黛玉挑选一位如意郎君,日后此人若是敢对黛玉不好,文人士子的口水就能淹死他。 此外,此事也是林如海对于皇上的一个试探。本来新皇登基后应迅速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却又因太上皇禅位,如今仍在,大家不好站队。同时伺候两位婆婆已经艰难,像林如海这种两边都不是亲妈的,尤为难做。所以林如海也是借此示好,美的是皇上也接了,林家又可二十年无忧。 转眼第二年春,会试如期进行。林如海挑来选去险些挑花了眼,老丈人选女婿是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再好的人都能给跳出毛病来。最后定的是一位故友之子,出身徽州文人世家,其父与林如海是同科进士,家风不错,又是家中小儿子,常年居在京中,黛玉嫁进去不与婆媳妯娌住在一处,日子清闲。两家又商议好日后第二子继承林家香火。 期间又有一件事。 贾政日日流连于诗酒女色,美其名曰风流才子,实则色中饿胚。平日里自己不注意保养,买来的小妾丫鬟们一心想勾着他上位,身子渐渐被掏空。王夫人不但不劝阻,反而乐见其成,帮忙瞒着贾母。不过半载,就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了。贾赦最终还是心软了,嘴上嚷嚷着不能叫儿子给他守孝耽误了科举,还是花重金请了两个小有名气的养生大夫,送到贾政宅中,叫贾母盯着贾政身子。贾母此时方知二儿子和媳妇对自己阳奉阴违,处处瞒着,气了个仰倒。 次年,贾琮顺利通过殿试,取了二甲三十四名。石光珠状元及第,陈瑞文二甲九名。几人成绩都相当不错,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尤其是贾琮,从来没这么小的二甲学子,若不是出身荣国府,早就被迂腐的老学究们黑下去了。 夏日午后,闷热潮湿,邢夫人懒得走动,懒懒的倚在贵妃榻上,对跪在脚踏上打扇的小丫头道:“你也起来吧,自己找个地方凉快去,我这儿一时也用不上人。大热天的何苦,动动就是一身的汗,也够难为你们的了。”又转身对大丫鬟道:“告诉嬷嬷,老爷吩咐了,夏天这三个月里头,府上每人再另多发半吊钱,只当做多给大家买两碗凉茶了。”众人听了无比纷纷谢道:“老爷太太慈悲。”嘴里抹了蜜了似的奉承着。 正热闹着,只见外面有小丫头道:“三爷回来了!”话音未落,就见贾琮像枚小炮弹似的,窜了进来,直奔邢夫人身上扑。邢夫人叫道:“哎呦呦,快都给我拦着他。”母子两个打闹,谁敢真拦着呢,几个丫头嬉笑着摆了几个架势,不过略挡挡,没想到还真拦住了。 邢夫人笑道:“你们几个快去领赏!这臭小子每日一身臭汗就往我跟前凑,熏得我呦。” 贾琮撇撇嘴,不服道:“我不过哄她们顽呢。今天小爷我第一天当值,往后是大人了,怎么好再和你们一般见识。” 邢夫人一脸欣慰:“既然如此,我们的小大人,敢问今日当值可否顺利?” 贾琮、石光珠、陈瑞文三人都被封了御前侍笔,日夜轮值。说明白点就是24小时倒班的皇上秘书。新皇喜欢用年轻人,御前侍笔年纪都不大,不过帮皇上抄抄奏折写写圣旨,偶尔在皇上问话的时候发挥一下百度或者知乎的作用。贾琮今日第一天当值,不过去认认门路,半日就回来了,一脸得意道:“那还用说嘛!小爷我那是聪明伶俐、气势非凡、英俊潇洒、人见人爱,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皇上还夸我来着。” 邢夫人好奇道:“夸了你什么?” 贾琮喏喏了半晌,憋出一句:“夸我长的喜气......”“哈哈哈哈......”一屋子人又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好了好了,你也别贫嘴了,快换了衣裳去见老爷。”邢夫人又道:“今日有客,你可仔细着点”右手拇指微微朝上比划了一下。贾琮见状立马领悟,道:“这就去这就去,我一会儿再来太太这里蹭饭哈。” 未至贾赦书房门口,贾琮便嚷了起来:“爹,爹,我跟你讲,今天皇上夸我了。”贾赦一脸不耐,骂道:“臭小子,叫你稳重点稳重点,嚷什么嚷,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贾琮一脸委屈:“您可是我亲爹唉。”转脸又笑嘻嘻道:“今天石大哥说他要请我去他的温泉庄子散心,爹啊,咱家有温泉庄子吗?您也给我弄俩玩呗?” “呸!你长的那么好看呢我给你温泉庄子?还弄俩玩?你当温泉庄子是猫啊狗啊呢?一个带暖汤的庄子多少银子你知道吗?”贾赦立马眉毛竖起来道。 贾琮瞪大眼睛,撒起娇来:“亲爹唉,我今天去宫里当值了,以后是大人了,手里没几个进项哪成呢?而且以后和石大哥走在一起,也不能总让人家花钱嘛。” “不行不行,老子没钱。”贾赦挥挥手道。 贾琮眼睛一转:“那......” “昨天你东府大哥哥送了几匹马来,一会儿你找林之孝挑一匹。” “成交!” “不行我也没办法......什么?成交?好啊,臭小子,你一开始就是打这两匹马的注意呢吧!”贾赦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横眉冷对道:“好小子,又耍你老爹,找揍是吧?今儿个一定叫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说罢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咳咳、咳。”正这时从里屋书房内走出一人打断贾赦,“没想到恩侯私底下竟是这般活泼啊。”只见此人看上去年纪比贾赦略大些,慈眉善目,两鬓有些白发却不多,一袭藏青长衫,看上去倒像是个富家翁。贾琏则跟在此人身后,一脸惶恐,低眉顺眼。此人能直接称呼贾赦的字,定是有些身份的,贾琮眼珠一转,想到邢夫人的手势,心中了然。 贾赦见此人出来,面露尴尬,道:“您怎么出来了......这个...这个....臭小子,快来拜见......”“就叫我声世伯吧”没等贾赦说完,此人忙将话接了过去。贾赦见此人不想表露身份,连忙道:“快叫世伯,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贾琮心知此人定是哪个皇亲国戚微服不想张扬,自己最识趣的做法就是假装不知道,嘴中连声呼“伯伯”。贾琏看见自家弟弟顺杆就往上爬的姿态,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忒丢人了些,要是把贵人得罪了可怎么办,自己是不是要马上叫媳妇给弟弟准备跑路的行李啊? 55、第五十六章 指婚 这边贾琏寻思着自家弟弟是不是要跑路,没想到到时叫他猜中了,不过需要跑路的倒是另有其人。 原来王夫人这边对早已入宫多年却仍然未有出头的元春念念不忘,之前苦于自身难保,施展不开,王子腾又是个置身事外的。此时恰好薛家入京,给王夫人撑腰,叫她底气足了些。又有薛家千万家财为后盾,用姐妹情谊、元春晋位后的种种好处、帮忙宝钗小选,等等一系列理由,打动了薛夫人掏银子走动。 有钱能是鬼推磨,更何况王夫人之前也确实喂饱了几个太监,且宫人按例也是能和家人传话的,所以很快,又和元春搭上线。 元春也是个心狠的。她进宫时因着是功臣之后,做的女官,因此有资格带一个贴身丫鬟。抱琴自幼时起就跟着元春,两人一同长大,贾家又素来尊卑不分,因此虽说是主仆,情分上倒像是姐妹。此次元春一心想着自己能够被皇上瞧中晋位,好叫家中东山再起,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吩咐抱琴拿银子四处走动、上下打点。 这日抱琴回来,神色委屈,闷闷不乐。元春皱了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抱琴没听出元春话中不满之意,以为主子要给自己打抱不平,便一股脑抱怨道:“姑娘,那群吸血鬼真是没完没了,贪得无厌,真真叫人恶心,咱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前殿负责洒扫的那个,之前咱们刚进来的时候多好啊,整日里主动上来巴结,如今我给人家银子还推三推四,一脸不耐烦。还有贵嫔娘娘那里那个我的同乡,之前因着她在贵嫔娘娘那里出不了头,见到咱们这层关系忙不迭的扒过来,如今我找她问句话还要三请四催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一个个伸手要钱的时候像个大爷,问点消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咱得换个法子,否则太太有多少私房都不够补贴的。” 元春冷笑,道“太太宠我,多少钱都愿意出,你急什么?再说,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把这些人打点好了,还怕没有机会吗?只有我得了盛宠,多少银子捞不回来呢?” 抱琴本是为了自家姑娘着想,没想到被抢白一通,心里一阵委屈,便不再吱声。 元春心里算了算,这些日子小四百两银子已经搭进去了,便是在荣国府里,这四百两银子也是自己三年的月例了。其实抱琴说的话其实也在理,这些人是喂不饱的,你得势时,不用银钱打点,他们自己便会匍匐在你脚下。如今二房失势,已成了笑话,这些人自然不会为自己出力。 转念想到,一个素日里负责给皇上打鞭开道的太监,眼睛经常往抱琴身上转,那眼神像刀子似得上下刮来刮去,叫人恶心。不过,抱琴跟着自己进了宫里,地位水涨船高,否则不也只是个下人家生的奴才吗?若是没有自己,她最多也就配个庄头罢了,跟个太监也不算太委屈了她。再说若是自己封妃,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再补偿她就是了。就这样,元春便将主意打到了抱琴身上。 抱琴一家老小的身契都攥在王夫人手上,便是不愿,又能如何呢?入宫多年,用宝玉的话说,便是水做的骨肉变成了泥做的骨肉,因此抱琴是一脸为主子出生入死亦甘之如饴的表情,坐在铜镜前,仔细装扮。 元春微笑着揽住抱琴两肩,道:“其实杨传没什么不好的,不过长的没那么周正,男人嘛,要长相干嘛。他年纪轻轻就颇有体面,才干在这宫中也是难得了。别看他是太监,整个□□除了皇上哪个不是太监呢?”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些委屈的,别担心,日后我若封妃,保准少不了你的富贵荣华。你上次不是说你弟弟该读书了吗?我这就叫人送信给太太,保准给他找最好的先生。”又云:“若是你实在不乐意,那就算了,都是我该死,竟然想出这样的昏招来。怎么能叫你为了我们将来的日子去亲近那人呢?” 抱琴忙道:“姑娘这是折煞我了!快别说了,我心甘情愿的。”顿了顿,道:“我家几代都是贾府的家生子,世代蒙受府里的大恩,本就无以为报。姑娘信任我,又把我带到宫里来,叫我见识了这世间最繁华富贵的地方,我真是做梦都不敢想会有今天的。咱们自幼一起长大,本就要好,杨传人虽猥琐了些,不过他是个太监,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为了姑娘的前程,姑娘和府里下了那么多力气,我这点牺牲算什么呢。” 元春听闻,满意的笑了笑,道:“你这么想就好了,来,我来帮你画眉,怎么着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是。” 抱琴柔顺地笑了笑,半扬起头,叫元春帮她描眉,将被指甲掐出血痕的双手,不动声色的掩在了袖子里。 元春抱琴怎么运作暂且不提,此时元春眼中的“肥肉”——当今万岁,心中也有一事。 之前说过石光珠家有个脑子不清的姑奶奶,因着这位“泼出去的水”,今上一直不敢用石家,生怕咬手。如今眼看着石光珠到了适婚年龄,石家虽已没什么人,但仍是八公中在军中最有威望的,石家继承人娶什么人十分重要,若是强强联合,又是一桩事端。皇上便将此事记到心里,本来之前就想找人给石家做个媒人,却又因石家二老的丧事耽误了。如今石家出孝,石光珠科举出仕官拜御前侍读,再次进入皇上视线内。不过石家二老不在,独石光珠一个六亲不认的独苗,皇上反而不急了,将此事丢开手,坐等石光珠如何选择。 而之前本想许配给石光珠的郡主,转眼也到了适婚年纪,不好再拖下去了。这位郡主其父本是上皇胞弟,后因救驾伤重不治,没几年王妃也卧床不起。所以郡主自幼长在宫中,是在太后娘娘身边长的的,身份尊贵。排除了石光珠这个政治选项后,皇上便将眼睛转向了陈瑞文。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家世不错又是自己的人,样貌英俊脾气也好,让皇后将陈瑞文母亲请进宫里来,见了几次,两方满意,便大笔一挥,赐婚! 正值这日贾琮与陈瑞文一同当值,皇上闲下来时突然想到此事,便笑道:“正巧今日无事,你们两个随朕去上皇那里走走吧。”见陈瑞文并无反应,便补了一句:“郡主此时应该也在陪太后说话呢。” 陈瑞文听闻连忙转头看向贾琮,见他一脸迷茫。皇上不动声色将此事收进眼底,接着道:“琮哥怕是还不知道呢,我前儿个刚刚给瑞文指了婚,皇后做的媒。” 贾琮闻言嘿嘿一乐,“好哇,陈大哥落着这么大的好事都不知会我一声,皇上快给我评评理,他定是怕我叫他请客。” 陈瑞文口舌笨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是,我......我......” 皇上笑道:“你个刁钻样,不告诉你才对了。”又道:“你家没有命妇时常进宫请安,消息太不灵通了些。回家叫你母亲经常来递折子走动走动,毕竟是一品的诰命夫人,哪有常年不进宫的呢。这话本不该我教你,你有时间多请教请教林海吧。” 贾琮忙不迭的乐呵呵应下,两人随着皇上走了好一会儿,绕过前朝后宫来到宫中东侧,太上皇及太后宫殿规模不大,剩在精致。路上陈瑞文一直想找机会和贾琮解释些什么,不过贾琮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前后左右八只眼睛呢,何苦来着? 到了太上皇寝宫,经由同传,众人入内请安。 只听上方传来一阵耳熟无比的叫起,贾琮抬头,一眼便傻在当场,张大嘴巴:“啊?” 56、第五十七章 二房结局 只见上座之人笑道:“怎么?琮儿今日不叫我伯伯了吗?” 贾琮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我、我、我......哎呀!您也没说您是太上皇啊!”话音刚落,连忙反应过来,跪下恕罪:“小臣之前不知上皇身份,言语无状,还请责罚。” 上皇哈哈大笑道:“你这刁钻的小滑头,终于也有把你吓到的时候。好了好了,快起来,真吓着了恩侯定要和我急的。” 贾琮听着话音就知道自家老爹和太上皇关系很不错嘛,顺杆往上爬道:“难怪小臣之前一直觉得您特别有威严呢。” 皇上见这小滑头又要开始拍马屁,连忙打断:“好了好了,你快停下吧,否则你这敬仰又要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贾琮连忙闭嘴,摸摸鼻子,不再吱声。皇上又指着陈瑞文道:“父皇,这就是陈家那小子,我带他来给母后瞧瞧,母后呢?” 上皇道:“郡主陪着,在后面园子里呢。” 皇上一乐,对陈瑞文道:“那正好,还真让我说着了,叫人带你去后面给太后请安,顺便也陪郡主走走吧。” 两人婚事已定,忌讳并不多,是以陈瑞文先行告退。贾琮陪着皇上、上皇对弈赏画,一边小心翼翼应对,一边又要说笑逗乐,及至傍晚回府,才长出了一口气。 贾琮走后,皇上也离开上皇寝宫,因着晚饭时贾琮逗趣,胃口不错,有些积食,因此没有坐轿,慢慢走回寝宫。路上遇一宫人在水边放花灯,月色下,此人面容朦胧,姿态姣好。皇上远远瞧见,心中却感到厌烦,叫太监远远将人打发了。这人正是元春,她早一步从与抱琴相好的太监处得知皇上要从这边经过,做足了姿态,不料皇上并不买账,反而叫人把她逐走,丢尽了颜面。 翌日,贵嫔娘娘得知此事,以不守宫规的罪名将元春贬入浣衣局。此时的元春既无富贵荣华的娘家支持,也没有贴心的朋友宫人帮扶,自幼千娇百宠、被当做家族之兴的她,受不了浣衣局的折磨,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了。反倒是贵嫔娘娘宫中,有个叫抱琴的宫人善音律,颇得娘娘喜欢,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元春毕竟姓贾,去世后并没有与普通宫人埋在一样,草草藏下。而是有两个小太监去了二房处知会其家人,傍晚时等在宫人出入的角门,会有人将尸体运出来归还。 消息传来,薛家迅速以薛蟠娶妻为名从贾家二房搬走,自立门户。王夫人悲痛之余,深恨薛姨妈冷漠无情,又恼贾母贾政不瓷,自宝玉走后,小儿子被贾母看的牢牢的,和她也不亲,加之太过年幼。王夫人只觉得此生无望,心灰意冷。 元春百日后,王夫人主动向贾母提及,自己身子日渐不好,不能再担当一家主母之责,请贾政扶赵姨娘平妻。贾母自是欣然应允。 到了贾政梅开二度这日,贾母将此时二房还有联络的亲朋好友尽数请了来,想借此机会重新热络起来。薛家自然也皆数到场。众人正热热闹闹相互奉承时,突然有一批官兵喊打喊杀的闯入,道王夫人举报薛家少爷薛蟠在金陵草芥人命,勾结时任知府贾雨村假死脱身,草芥人命,要将人带走审讯。薛姨妈听闻,顿时两眼一翻,晕厥在地! 官兵将薛蟠带走了,贾政这酒席也摆不成了。贾母勃然大怒,觉得王夫人真是千年休来的丧门星,专门搅得家宅不宁。气势汹汹的带人冲到王夫人屋子,要问个究竟。没想到丫鬟们都守在门外,说王夫人正在为贾政扶平妻伤心,将自己锁在里面,不肯出来。贾母大怒,叫人将门撞开,却见第一个撞开门冲进去的家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上吊自缢了!” 前院酒席众人还没走,听闻此事纷纷来看热闹。之间王夫人一袭鲜红的嫁衣,吊在房梁正中,面容狰狞,显然已去了多时了。正对着门的墙上,字画皆数被扯下,反倒是满墙的鲜红大字,王夫人血书贾母贾政罪状,为长不慈、为子不孝、草芥人命、见利忘义,言到自己之前一切所做皆是受到二人指使,自觉有愧,不敢苟活。 王夫人死的轰轰烈烈,消息迅速传开,贾母贾政再无颜面在京中立足,一家人搬到庄子上,靠着庄子那点出息度日,勉强苟活。 薛蟠案子被翻出,王子腾出面保他一命,判了流放。宝钗坐产招婿,找了一个百试不中的穷书生入赘,人虽酸腐,但胜在听话,二人一同为薛姨妈养老送终。而薛姨妈直到二十年后临死,才终于等到大赦归来的薛蟠,见了这独子最后一眼,含恨去世。薛蟠在流放之地吃尽苦头,年逾五旬才终于归京,回家后少言寡语,一心闷头在自家铺子里帮忙,终身未娶。 57、第五十八章 戎马生涯 这日正好排到石光珠和贾琮一起当值。兵部递了折子上来,皇上看过之后怒火中烧,“啪”的一声就将折子甩在地上。因着宫中规矩森严,防止宦官弄权,一般此时是不允许太监侍候的。往日装傻卖乖哄皇上开心的太监们并不在此,这项重任就落在了贾琮的头上。这小子仗着年纪小,最善在刀尖上行走,并不将雷霆之怒看在眼里,也是活腻了。 贾琮见万岁狂怒,忙上前将折子捡起来,递上前去,低声道:“哎呦喂,这兵部太不是东西了,怎么把皇上气成这样呢。定是他们大逆不道,写了什么过分的话,万岁快消消气,您是九五之尊,哪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呢。看谁不顺眼,罚他一个月只能吃青菜白粥,饿着他!” 皇上缓过神来,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呀你呀,知道你是为了哄我消气。只是朕叫你御前侍候,并不是为了听你装乖卖傻的。你年纪轻轻就学识不俗,朕留着你将来有大用的,也是朕的错,竟差点把你养成了阿谀奉承的佞臣,要是叫上皇知道了,岂能绕我?” 贾琮小脸一红,这不是还没找准自己定位呢么,谁知道皇家对贾家是几个意思啊,万一真的还要抄家呢。 皇上见贾琮面露羞愧,又有石光珠等人在场,也不好多说。道:“不过也亏的你打岔了。你将折子传下去,你们几个都瞧瞧,说说有什么想法。” 贾琮连忙称是,将折子拿下去,御前侍候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六部轮值的官员,挨个传阅。折子是兵部戍边将军递上来的,经过兵部尚书侍郎等人润色,提加了兵部初审意见。大意是说北部边关近年来战事不断,虽无大事,但北拓族对我□□上国并无惧畏之心,连年骚扰边关百姓。尤其近年,冬季漫长,北拓族存粮不够,各个部落三番五次南下扰民,对边关百姓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戍边将士们几次将敌人打退,却因着无长线作战命令,没有后勤粮草及作战计划,不敢深入敌营,加之北边天气严寒,对我们战士作战极为不利。戍边将军自然是血性十足的,请求皇上下旨,允许我方将士大规模反击,将敌人狠狠打疼。兵部大致赞同这一说法,主战,但比较委婉,主要是考虑到朝中主和派数量并不少,且不知国库如何,不敢妄言。 众人看完折子后面面相觑,也知道皇上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了。自上皇起,我朝先后嫁了3个公主和亲,北拓族一直俯首称臣,连年上贡,我朝自然也会每年赏赐粮食金银。没想到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三位公主都在嫁过去五年之内因水土不服病逝,北拓族虽嘴上称臣,却连年骚扰我国边关,并无俯首之心,连年上贡的贡品一年比一年敷衍,不过是些皮草牛羊,上等马匹越来越少。 皇上见众人看完,问道:“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往常这时都是贾琮先做探路石,摸索皇上意思,然后众人附和圣意,偶有一两个意见不同的,再单独出来反驳。今日贾琮刚刚被训斥,不敢多言,众人见皇上心情不好,更不敢说话。皇上无奈的叹了口气,环视一周,问户部尚书:“照兵部折子里的作战规划,若是发动战事,起码四年之久,国库可撑得起?” 户部尚书掐脚一算,妹的呀,可叫兵部把我们坑惨了。回道:“回万岁的话,这个臣暂时不敢妄言。兵部只是大致列了一个规划,并不清楚出兵规模到底多大,战线多长,这个还要在战时根据实际情况计算。臣想了想,自万岁登基以来,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农户、商户日子过的都很兴旺,税收十分可观。若是能确保战事四年完成,即便国库有些吃紧,但还是能够保证日常运作所需,即便稍微有个洪涝干旱,也是可以挺过去的。” 皇上心里呵呵一笑,心说这意思我明白了,还是差了点。四王八公那几个老臣也该动动了,朕养他们这么久,就是为了养熟了宰的。转眼扫了一眼地上站的贾琮、石光珠二位,心里补了句,是四王六公。 皇上问了户部国库情况后,叫户部和兵部回去加班,做一份详细的战事所需来,看看这件事的可行性。又叫众人回去想想,后日早朝再议。各位人精们就算用脚趾想也知道皇上的意思了,不是皇上想要穷兵黩武,实在是北拓族欺人太甚,一日不将他们打趴下,边关一日不得安宁。 回去路上,石光珠挤进贾琮的小驴车里。贾琮唬了一跳:“这才刚出宫门,你也注意点影响啊,这么想出柜不成?” 石光珠沉吟了半天,道:“我就是有此意。” 贾琮连忙转身看他:“你要出征?” 石光珠神色一暗,“你果然聪明。我自能拿刀上马起,就每年跟着祖父旧将去边关住段时日。起初不过是为了日后有口饭吃,后来我见了边关百姓的日子,是打心底里想要做点什么。” 贾琮接道:“皇上看四王八公不顺眼很久了,也就那些蠢货还自以为精明,实际上皇上忍不了多久。尤其今日提到国库时,皇上瞄了你我一眼,他定是想对四王八公这些老臣动手了。北静王领着一群酸腐文人成不了大气候,却会在皇上主战时跳出来唱反调恶心人。你家为首的实权武将是一股难得的势力,于皇上来说,用着不放心,不用又可惜。金陵四大家族中,除了我家之外,其余三家早就腐朽不堪,纸醉金迷,空守金山为祸百姓,是最好的磨刀石。” 贾琮见石光珠面露赞同神色,接道:“你想出征,想接手缮国公留下的人脉,又担心皇上不用你。所以想利用我出柜,在皇上面前割袍断袖,彻底绝后,让皇上无后患之忧?” 石光珠迟疑了一下,张嘴想要说话。贾琮连忙打断,说:“你不用说了,我答应就是。择日不如撞日,后日早朝,也没多少时间容我们犹豫,不如现在回去面圣。” 石光珠脸上闪过一丝动容,面露苦笑:“我有时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傻了。” 贾琮抿了抿嘴角,把头一扭,哼道:“你管小爷是聪明是傻,你只要知道你欠小爷的永远还不清。” 两人折返面圣,言说二人情谊相投、生死相许。刚刚得知将有战事,石光珠作为缮国公后代,为国征战责无旁贷。二人日后战场刀剑无眼,留有遗憾,干脆来向皇上坦白。并求皇上下旨赐婚,求一个名分。 皇上目光深沉,用审视的眼光看了二人许久,道:“这男男之事太过惊世骇俗,你们休要再提。石光珠,你先回去,贾琮留下。” 两人对视一眼,石光珠先行告退。 皇上留下贾琮,叹道:“你为了那小子值得吗?” 贾琮也不装傻,道:“回皇上的话,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就知道我有点喜欢他。更何况我是真的不喜欢女人,也不想留后。他是真的想要为国家百姓做点什么,我想帮他。” 皇上道:“你们两个都主战?” 贾琮摇摇头,“是也不是。石光珠虽是科举出身,但毕竟一门武将,他一心想要刀剑戎马。我倒是觉得,根本问题不解决,打几场胜仗也没什么大用。” 皇上眉毛一树,“说说什么是根本问题?” 贾琮补充道:“过去咱们对北拓族太仁慈了,赏银赏米,叫他们休养生息,一但这群白眼狼缓过来,遇到缺粮的时候,又会旧态复发,扰我百姓。这是他们骨子里改不了的血性。北拓族人在草原上长大,一生游牧,居无定所,骨子里有股不安稳的因素。叫臣说之前皇上定的通商政策非常好,两国派遣军队守卫交易场,保护双方百姓交易。” 又道:“除此之外,咱还得鼓励通婚,叫更多的北拓族人嫁过来,咱也多鼓励汉族的女人嫁过去,几十年后,两族血脉混在一起,不分你我,想打起来也不好打了。 再者,这场仗是无论如何都要打的,一但把他们打趴下,就要狠一点,叫他们割地赔款。割来的地,咱鼓励穷苦的汉民迁移过去,国家给补贴,穷苦百姓为了补贴,会有人乐意迁到边关的。百姓不够就再移流放之人过去,无论如何叫汉人一点点蚕食掉他们的土地。 而北拓族割地赔款后,势必有一部分人日子过不下去的,咱们也不能不管。鼓励他们南下,经过严格的审查,防止奸细入内,咱们在我国领土内划一两块地,叫他们定居。初期土地房屋都是国家掏钱,朝廷再派人教他们男耕女织,摒弃游牧的习惯,让他们离不开土地,一代代扎根下来。定有许多想要安分过日子的北拓族人想来。这些钱都用赔款出,也不会给国库带来压力。” 贾琮最后补充道:“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咱们一定打赢的基础上,不过小臣觉得咱们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皇上听了贾琮这篇长篇大论,哈哈大笑:“你个小滑头,朕可得收回上午那句话,你可不是佞臣,真是国之栋梁啊!大善大善!就按你刚刚说的办,你回去写个章程递上来。你和石家小子的事朕准了,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北上,等战事有了结果,后续移民事宜就由你负责。朕相信到时候以你们二人的军功,也有这个资格了!”又补充道:“此事若是办好,你们就是大功一件,利在千秋!朕定不会亏待你们!再有,日后你从贾家选个小子,过继给你和石光珠,石家小子要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朕饶不了他。” 贾琮心里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心石光珠留后嘛,不过这样也挺好,连忙领命称是。 后日早朝,在皇上定了基调的前提下,基本一致主战。偶有几个不长眼的,在皇上处置了四王八公一系列老臣,充了国库后,也不再吱声。及至开春,朝中一切准备就绪,石光珠、贾琮官升半级,随着大军一起北上,从此开始戎马生涯。这一走,竟比预计的还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