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玄清》 1、楔子(捉虫) 扬州林府书房 “咳……咳……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林如海此时已是重病之身,强撑着身子倚坐在书案后方。二十多年前,风华正茂、温润如玉的探花郎,如今已经成了瘦骨嶙峋、发丝花白的老者。唯有那双温润的眼眸,或仍可看出其当年的一二风采。 “前科状元,翰林学士,神威将军,将来还会是禁军统领,一等侯爷。你说,我过得如何?”淡然中有点邪气的声音,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意味。明明是夸耀之言,却听得人心中满是悲凉之感。也许说的人并不在意,却让听的人不得不在意,那其中的内蕴。 “你,咳咳……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林如海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容易才缓过这口气。本就无力的身体更加软了下来,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眉心紧紧地拧在一起,林如海在心中一直告诉自己不后悔,可他真的不后悔吗?此时,就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了吧! “我当然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不过,过去的那些已经不用再提,我从来都只会向前看。咱们还是说说你心中想的那件事吧!我看你这身子果然也撑不了多久,倒不枉我请旨离开大队来探你一遭。说说吧,你想我做什么?”那人仍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话却不留情面。 林如海一窒,定睛看了对面人半晌。那人倒也坦然,林如海看过来,他便任由他看,丝毫不见躲闪。终于,林如海长叹一声,颓然道:“这些年,终是我对不住你,你怪我也是应该。只是……” “你也不必如此说,示敌以弱不是对谁都管用的。我既说过既往不咎,自然就不会抓住过去不放。而且,你如今这模样,也值不得我动手,凭白坏了名声。”那人嗤笑一声,生生地打断林如海的话,明显不想听他拢炒俜泶桃环 “……”林如海无声苦笑,既然无法以情动人,那就只能直说了,“我想将黛玉托付给你。” 那人奇怪地看着脸色泛红的林如海,给他一个夸张的诧异表情,“你将贾敏的女儿托付给我?是该佩服你的大胆呢,还是该说你没脑子啊?你就不怕我弄死她?前几年你不是将她送到你老丈母娘府上去了,既然已有安身的地方,就让她继续呆在那儿吧。” 林如海的眼神一黯,怅然道:“我们本不该如此,你们也本不该如此。你既说既往不咎,我为何不能将黛玉托付于你。还是说,你说到的,却做不到?”贾家不是久留之地。他若是还在,黛玉不会太受委屈;可他若是不在了,那就什么都难说了。 “呵呵,激将!好,一个小姑娘罢了,这件事也不是不能答应你。”那人轻笑一声,眉眼间展露出刹那的芳华,一现既收,快得让人以为眼花。他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那么现在,就说说你能开出的价码吧。要知道,这个世上能够打动我的已经不多了。” “好了,想必你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想清楚了就派人到京城去。你知道的,我没什么耐性,等不了你很久。而你,呵,你也等不了很久了。所以,要想快点!”说罢,洒然起身,轻摇着玉骨折扇,头也不回地飘然去了。 林如海沉默,他当然知道这人想要的是什么,只是……若遂了这人的意,对黛玉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将黛玉托付给他,又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样的问题一直缠绕在他的脑海里,但是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也把握不了那人的性格,只是徒费心神罢了。 不过,林如海也确实没有时间多想了。两个月后,林府派出一队人马上了京都。这些人进京之后,就分作两路。一路径直去了荣国府,而另一路,则去了京城林府!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又有一队快马驰出,向着扬州方向而去。 等那人再站到林如海面前的时候,林如海已经下不来床了,虽还不到气若游丝的地步,却也相差不远。他的整个精气神都垮了,只剩下个执念还支撑着残破的身躯。他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儿,想见一见敏儿和他的女儿。 “咳咳……你想要的事,我答应了。我林家祖籍姑苏,只是族中人丁凋零,到了我这一代,竟只剩下我一人。我已请了扬州的几位大人作为见证,将你娘的身份扶为继室。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好好对待玉儿,以后能给她寻个好人家。” “玄清,不管怎么说,黛玉到底是你的妹妹。我知道我无法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什么,所以我恳请你,善待黛玉。我林家累代世侯,家财颇丰,以后都交到你的手上了。我只希望,你能为黛玉准备一份不会让她被人看不起的嫁妆,让她能平安出嫁。” 林玄清坐在离林如海两步远的圈椅上,闻言嗤笑一声:“父亲大人,还是收起你那一套吧。病成这样,少废点心思算计,还能多喘两口气。林家的家财有多少,你觉得我会看在眼里?放心吧,一文不少的都会交给我那位妹妹的。做生意,我一向很有诚信。” 林如海看着面前长身而立的男子,心中亦是感慨万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啊,可惜,父子间竟然落得个今天这样的局面。不由得又想起当年,若是……罢了,不能想了。将别的女人扶正,他已经对不起敏儿了。不能再想别的了,不能想了。 2、第一章(捉虫) 这是林玄清第一次见到林黛玉,他很是专注地看了两眼。这位名传后世的林妹妹,如今真成了他的妹妹了。看过之后,林玄清就有些索然。“世外仙株寂寞林”,现在也只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单薄小姑娘罢了。 “玉儿,咳咳……过来见过你亲哥哥玄清。”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如海见到久别的女儿心情自然舒畅。父女两人抱头痛哭一阵之后,激动地心情已缓和下来。林如海拉着黛玉好好地叙了一份离别之后,这才有功夫介绍林玄清这个外人。 是的,外人!林如海从来没将这个自己血缘上的儿子当成自己人过。对他来说,认下这个儿子,也只是为了能给玉儿找个更好的靠山。而据他的了解,这个儿子的信誉,可比贾家那群吸血鬼强多了。只是,他到底是委屈了敏儿啊。 林黛玉红肿着一双水眸,怯怯地看了林玄清一眼,“哥哥好。”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多了个哥哥,今天一进家门就见这位哥哥正指挥着家中仆人忙来忙去的。本以为这是前来帮忙的远房亲戚,可没想到父亲竟说是她的亲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妹妹好。你从京里而来,一路上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你原住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快先去歇歇吧!父亲这里有我陪伴,不妨事的。你若不放心,明日早些过来便是。”林玄清微微勾唇,酿出淡淡的笑意,打发了这个小姑娘。 “父亲为何如此看着我?难道,是怕我对玉儿妹妹有什么不利?”修长的手指托着小小的药盅,细心地喂到床上人的嘴边。虽是伺候人的动作,却被他做得如行云流水,潇洒至极。就连林如海,也不禁被晃得愣了愣神。 如果看见过他年轻时的样子,就一定能够知道玄清就是自己的骨肉。想当初,他跟敏儿情投意合、夫妻和谐,哪会想得到命中无子啊!林如海在心中感叹,若是早知敏儿命中没有……,不知他还会不会放弃这个儿子。 “你放心吧。我娘的愿望已经达成了,相信她跟贾敏如能在地下相见的话,必不会放过嘲笑那女人的机会。而你,已经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就下去跟你的敏儿好好解释吧。如此,咱们互不相欠。所以,我不会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怎样的。” 林如海如今已经不怎么能喂下药去了,喂进去的一些也渐渐地被他咳了出来。林玄清毫不嫌弃地帮他拭去嘴角的药汁和涎液,只是顺手将沾污的丝帕丢掉。他的动作很温柔,却让林如海心头压上了重重的石头。 只是,今日激动太过,林如海很快就支持不住,昏昏然地阖上眼睛。缓缓地站起身子,林玄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位父亲,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淡淡地道:“父亲大人,你连任多年扬州巡盐御史,常常自诩为帝王腹心。可你知道,为什么到死你都没能入阁吗?” 看见床上人的眼皮轻轻一颤,林玄清不由得勾起嘴角,“就是因为你的心思太多,两任皇帝这才都将你放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巡盐御史,既有实权又有财权,非帝王心腹不可得。不过,做一任巡盐御史,那才是帝王心腹;可做到死了,那就是帝王手里的一杆枪了。” “你这么多年都没能挪窝,就是让你将这多出来的心思,都用在为国库敛财,为自己拉仇恨上。父亲大人,皇帝重用你不假,可若说是心腹,你可还差得远呢。”虽然说着刺激人的话语,语气却是极轻缓的,就连林玄清嘴角的笑容,也是叫人如沐春风的。 “将军,贾家来的那个小子吵着要见您。还没人跟他提过您的身份,他怕是将您当成林家的远房了。”一见林玄清从正房里出来,昆仑赶紧上前两步低声说道。昆仑是从七八岁就跟着林玄清一起长大的,一起练武,一起读书,一起赶考,一起从军。 贾琏这还是初次到扬州来,不过他却没有心情赏玩这江南的风月。虽说,他是打着护送林妹妹回南的旗号来的,可真正的目的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本以为,林姑父一倒下,林家已经混乱不堪了,可谁知今日一见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林家的下人虽然神情肃穆,却都各司其职,一切看起来都井井有条的。略一打听之下,发现林家竟然多了一位大爷林玄清,这些天都是他的人在主持大局。再问其他的,就是一问三不知了。贾琏一时有些懵了,这林玄清难道是林姑父从族里过继来的? 这若是林家有了儿子,那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啊。贾家打得主意其实很简单,林如海亡故,林家只剩下林妹妹一个孤女,那后事还不是全凭贾琏安排。若是想在家产上做什么手脚,那也容易得很。凭着贾家的威望,量那些林家旁支也不敢置喙。 可现在不同了,林家有了正经的大爷,他就不好再随意插手了。思虑半天,贾琏决定要先见见这人再说。不管怎样,林家的财富已经摆在面前了,若是无功而返空手而归,恐怕家里那群等绿了眼睛的人们不会轻易放过他。 若这林家大爷是个不知事的,那正好打着亲戚的名义帮忙,想必他才来也不怎么清楚林家的事,将他糊弄过去便罢了;若他是个精明的,那少不得他琏二爷就要扯扯虎皮了。继任的巡盐御史与贾家有些交情,想必会给他这个面子。 听了昆仑的话,林玄清微微一哂,“就让他等着吧,爷这会儿没心情见他。让下面人嘴巴都抿紧了,谁若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一家子全部发卖了。告诉他们,爷可不像父亲大人,能念着他们几辈子的颜面。在我这儿,谁都一样。”贾琏?就让我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招吧。 “是。”昆仑领命去了。自家将军不喜人废话,也不怎么喜欢听劝。也还好将军不是刚愎自负的性子,不然也不会成为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了。 昆仑刚出了正院的门,迎面过来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名叫蜀山,手里抓着封信没头没脑地跑进来,一头撞在昆仑身上。昆仑还没怎样,他倒“哎呦”一声向后倒去。无奈地伸手拉住他,昆仑斥道:“还是这么莽撞,当心将军罚你。” 蜀山摸摸被撞疼的脑袋,“嘿嘿”傻笑两声,“昆仑哥哥,我这不是有急事要见将军。等会儿再给你赔罪啊,我先走了。”说着又急颠颠地跑走了。 他找到林玄清的时候,玄清已经坐在书房里了。皇上虽然放了他长假,他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用做的。林如海病重只是他来江南的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皇上要在江南重新布局。而他,就是那个手握棋子的人。 “将军,宫里来信了,还送了两个看起来好厉害的嬷嬷过来。”蜀山跑地喘嘘嘘地,将手中的信递过去。两个嬷嬷好严肃,看人的眼神就就像刀子一样。 林玄清瞥了蜀山一眼,指指桌边的茶水,让他拿去解渴。先是检查一遍书信的外观,确定无人拆开过,林玄清才打开细看。其实他也知道,能用这样的方式送过来的信件,里面都不会有什么隐秘的事。这样谨慎,不过是习惯使然罢了。 果然,信上只有寥寥几句,不过交代了两个嬷嬷的来历身份罢了。唯有最后那“甚念”两字,让林玄清微微注目。他出京已有一个半月,那人怕是快要等不及了。林玄清抬头问道:“宫里来的嬷嬷呢?是谁在招待?” “咳咳……是天池姐姐,我来的时候,姐姐正陪着嬷嬷说话。好像,她们还带来好多宫里送过来的东西,武夷哥哥正在安排造册入库。”蜀山正偷偷地往嘴里塞点心,被这一问猛地噎住,忙灌了两杯茶水才缓过来。他带着被抓包的心虚,局促地用脚尖蹭着地皮儿。 “去,将人请过来。”林玄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也不说他什么,反挥挥手让他将整盘点心端走吃去。蜀山高高兴兴地抱着点心去了,林玄清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什么时候这个小吃货才能长点心啊?! 这时,侍女天池带着两个嬷嬷进来。两个嬷嬷态度很是恭敬,一进门就规矩地行礼,丝毫不敢拿大。她们久居深宫,又是皇帝的心腹,可是知道这位爷非同旁人,那是谁也得罪不起的。皇上能派她们过来这位爷身边伺候,宫中的老姐妹们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两位不必多礼了。天池,快扶嬷嬷们坐了。”林玄清抬抬手吩咐道,自有人为她们端上茶水果点,“你们的来意,我已知道。往后我那妹妹,就要辛苦二位了。妹妹年幼时被充作男儿教养,她母亲又病弱,未来得及好生教导。” “稍大时又被送到荣国府,在那府里也不过是学些诗书针线。于礼仪规矩并不妥当,还需你们费心教导。不过,她向来身子弱,虽是教导,记得不可太过。我也不求她日后多有出息,只是须懂得礼仪规范,人情世故,管家理财。”林玄清缓缓道。 “将军言重了,这都是奴婢们的本份,当不得您辛苦二字。来时,皇上已经吩咐了,一切都听您的安排。既然将军如此说,那奴婢们心中就有数了,定会好好教养姑娘,让您满意的。”说话的是高嬷嬷,她身材微胖,但面色严肃。看起来,二人之中以她为首。 “好。”林玄清满意地点头,转过来道:“今日天色已晚,姑娘想是已经歇下了。天池,先送两位嬷嬷到客房休息,等明日见了姑娘再做安排。” 等书房里的人都走净了,林玄清才提起笔来,开始给宫中的那人回信。 3、第二章(捉虫) 第二天一早,黛玉不及用早膳就匆匆赶到父亲房中探视。她虽一路上舟车劳顿,但老父病重如斯,她又怎能睡得安稳。到了林如海的房中时,正听见父亲咳得厉害,黛玉便赶忙上前服侍。一边端茶抚背,一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不禁想起当初母亲去世,若她没被外祖母家接去,而是侍奉在父亲身边,那父亲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病重。黛玉舍不得埋怨父亲送走自己,只恨自己当时妥协,没能守在父亲身边尽孝,心中甚是悔恨。如此那泪水更是止都止不住,最后忍不住伏在林如海身上痛哭失声。 林如海见状心中着急,便喘得更厉害了,他勉力抬手抚上女儿的头发,“玉儿莫哭,有什么委屈便告诉爹爹。爹爹虽然不中用了,可还有你那哥哥在。你们虽未见过,可他是个信人,既答应我好好待你,他便会说到做到,不会让你吃亏的。” 对于这一点,林如海还是有些信心的。一个是他调查过林玄清的为人,另一个就是玄清是个护短的,只要被划进他的圈子,不管是他主动还是被动的,都不会任人欺辱。用他的话说,那就是他丢不起那个人。 黛玉见父亲难受,强自止住了悲声,摇头道:“女儿哪会受什么委屈,外祖母家待我是极好的,姐妹们在一处相处也融洽。女儿只是看父亲这样,却没能在您床前尽孝,心中十分愧疚。父亲,女儿再也不离开您了,再也不了……” “傻玉儿,为父已经时日无多,如今能见你一面于愿足矣。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也不必如此悲恸,为父不过是前去寻你母亲罢了。只有你在这世上好好的,我与你母亲才能安心。”林如海亦是泪盈于眶,轻声说道。 “我现在要与你说一说你这哥哥,玉儿一定疑惑他是从何而来吧?”看黛玉点头,林如海接着道:“你哥哥名叫林玄清,今年二十有五,乃是为父的第一个孩子。那时,为父仍在读书,尚未入场科考,亦不认识你母亲。他的母亲,是伴我读书的一名侍女。” “她生下玄清没多久,我便高中探花,也认识了你母亲。只是,你母亲不知此事,此生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为娶你母亲,就将他们母子放到了庄子上,再没有关注过他们。不几年,庄子上来报,他们俩一死一丢,我当时亦没有在意。” “不成想,这林玄清再次出现在为父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新科状元了。他来见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将他娘记入族谱。当时我与你母亲已经有了你,你弟弟又刚刚出生,便被我拒绝。那时,他倒没有多纠缠,转身便走了。”林如海目光迷茫,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当年,林玄清离开之后,林如海并非什么都没做。他探花出身又为官多年,手中还有些人脉,尤其是在翰林院中。从那以后,林玄清在翰林院中举步维艰,处处受人为难,最终被逼的投笔从戎。却没想到,倒让他踏上了一条青云之路。 “他如今深得皇帝宠信,更是即将升官封爵。有他在,相信有能力照顾好我玉儿。如此,即便为父在九泉之下,也有面目去见你母亲了。”林如海说完这一长段话,急促地喘息着。他却没有放过黛玉的神情,想知道女儿是如何看的。 这些往事,他做得说不上地道。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摊开到年幼的女儿面前。可现在时不我待了,有些事必须让玉儿知道,才能让她心中有所防范。只是,林如海不知道,自己一直维持着的正人君子面貌出现瑕疵的时候,女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黛玉显然被这样的事情震惊了,呆呆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在她心中,父亲林如海一直是位谦谦君子,对她更是慈爱温柔。却没想到,她竟还有一个从小被放弃的异母哥哥。用不着的时候就弃之如敝履,用得着的时候就召回身边来。怎么会是这样呢? 一时之间,以往的认知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黛玉有些接受不了。她讷讷地看着比几年前显得更加苍老憔悴的父亲,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心中无法责怪父亲,却对这忽然出现的哥哥有了些好感。 正当父女二人相对无言的时候,门外的丫鬟禀报,大爷过来请安了。林玄清是带着两个嬷嬷一起过来的,安排在林妹妹身边的人,总还是要让林如海见一见才好。 “父亲大人,这两位是宫中的高嬷嬷和刘嬷嬷,都是伺候主子多年的老嬷嬷了,至今身上还有着正四品司仪的品级。两位嬷嬷是我特地求了皇上,皇上才赐给妹妹的教养嬷嬷。希望妹妹今后好好听从嬷嬷们的教导,莫要再失了我林家的颜面体统。” 林玄清坐着床边,轻缓的声音如珠玉落盘,可这话里的意思就不怎么动听了。不但林如海听得色变,林黛玉更是面上通红,羞愧不已。哥哥这话她听得分明,这是说她往日行为不检,丢了林家的脸面啊。她本有些小性儿,这会儿更是面上下不来,只默默地流泪。 “父亲大人该知道,妹妹在贾家的日子。不说她母亲孝期时跟人同在一处玩闹,单是那贾宝玉十多岁的年纪仍跟妹妹每日朝夕相对,这于女儿家名声上的妨碍不小。两人虽是表兄妹,可到底还不是兄妹,如此不妥。如今有了宫中嬷嬷在身边教导,于名声多少是些添益。” 看林如海脸上有些怒气,玄清不在意地勾着嘴角道:“日后,即便妹妹仍要住在贾府,有这两位嬷嬷在,也没人敢轻视了她去。我说的话虽不怎么动听,却都是难得的实在话。你们爱听便听,不爱听我也是这样说。既然如今我接手了妹妹,自然要为她的人生负责。” “玉儿,听你哥哥的吧。你先带着两位嬷嬷回去你那里安置,等中午再过来不迟。”林如海沉吟半晌,终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林玄清的话。据他了解,荣国府的名声确实龌龊,不然他也不会要将玉儿交给林玄清。 林黛玉被两人的话说得怔怔地,苍白的脸上犹挂着泪珠。她跟宝玉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一处长大,日日相处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至少,从没人提醒过她这是不合礼数的,就连外祖母也乐见她跟宝玉玩耍。原来,这是不对的吗? 恍惚想起,刚进贾府的时候,她也觉得不该靠近那个惫赖顽童。可什么时候起,心中的想法就变了呢?是因为初见宝玉的莫名熟悉感,还是因为同住碧纱橱内外起居一处的日子,亦或是宝玉的温柔体贴、小意讨好? “听你的意思,是不准备将玉儿接回府上去?”等黛玉一走,林如海便挣扎着起来,怒声问道。若不是要让玉儿脱离贾府那个泥潭,他又怎会答应做出对不起敏儿的事。可现在,这林玄清竟然有要出尔反尔的意思,让他怎能不怒。 林玄清闲闲地看着他发怒,抿了口茶水,一点上前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只无甚所谓地道:“那就要看妹妹的意思了。毕竟,我这个半路出家的毒嘴哥哥,又怎么比得上慈祥疼爱的外祖母跟朝夕相处的表哥哥呢。她若不愿跟着我,我又怎忍心强求呢。” “这个你放心吧,我自会说服玉儿的。你只要记住,你要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那你就要做到你答应我的事。咳咳……”林如海说着就猛咳起来,他如今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若不是仍放心不下黛玉,恐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父亲大人,你好像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完呢。”林玄清眼神冷凝,看着他咳得难受却没有丝毫端茶递水的意思,“还是说,你觉得我就是个好糊弄的呢?” “咳咳……你什么意思?”林如海的眼神微闪。 “别的我也不和你多说了,即刻派人去将姑苏宗族的族谱改了。”玄清嗤笑一声,冷声说道:“父亲大人,记住千万要在你死前做好这件事。”不然,就等着到地下一家团聚吧! “你去查了苏州族谱?”林如海一字一顿地道:“你到底还是不信我。” “现在还说这话,你不觉得可笑吗?还是你认为,你的人品值得我无条件地信任呢?”林玄清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林如海面前,“早就说过你心思多,我又怎么会不防着你一手呢?想让我跟贾家互相牵制,你主意打得不错。可惜,用错了对象。” 看一眼颓然倒在床上的林如海,玄清微笑着一甩袖子走开。临出门前,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记住,过期不候。” 4、第三章(捉虫) 贾琏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地踱着步,他已经来到扬州已经五六天了,却连林家一个正经主子都没见到,人家这是将他晾在这里了。往日里,贾琏在外交际应酬,荣国府的招牌还是很硬的,多数人也会给他面子。可这次,荣国府的招牌似乎不怎么好用了。 他住在林府的客院里,而林家的三位主子都在内院,不经过人家的允许,他就连二门都迈不进去。每当求见林姑父的时候,总是一句老爷病重不能见客就被人打发了。要见那位来历不明的林家大爷就更难了,人家压根儿连个理由都不给他,就是一句不见。 至于林妹妹,听说整日陪伴在林姑父身边侍疾,更加没空招呼他了。而且在贾琏看来,林家的事情,这林妹妹已经说了不算了。他这次来,可是打着林姑父遗产主意的,家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盯着这件事呢。若是办不好这事,还不知道要落多少埋怨。 今天,他让人找了紫鹃出来见他,总要知道林姑父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才好啊。而且,那位林大爷是个什么来历,也要好好打听打听。贾琏如今对林玄清也是一肚子的不满,不管怎么说两家也是亲戚,自己身上还有着五品的同知衔,岂是能被他如此怠慢的。 不说贾琏这边如何不满焦急,那边紫鹃亦是心中满腹的牢骚。自从她被老太太给了林姑娘之后,就是姑娘身边第一得力的人,可现在眼看着就要靠边了。先是添了十好几个大大小小的丫鬟不说,紧接着又来了两个严厉的教养嬷嬷,姑娘身边哪还有她落脚的地方。 她本就有心跟琏二爷念叨念叨,可这林家的规矩太大,她一个大丫鬟竟连后院的门都出不去。今儿也是琏二爷跟林家大爷那边报备过,而她本身又是贾家的丫鬟,这才能到客院回话。借着这个机会,她可得将姑娘的处境好好跟琏二爷说说,再不能让人委屈了姑娘。 在紫鹃看来,她家姑娘的身子本来就弱,如今既要照顾病重的父亲,心中又要担忧父亲的病情,已经够难为姑娘了。不说别人,就是她在边上看着也是万分心疼姑娘的。可偏偏那两个不识趣的嬷嬷,不说安慰姑娘也就罢了,还总是对姑娘的行动指手画脚,让她实在看不过眼。听说,这两个嬷嬷是那位林大爷找来的,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紫鹃,这些时日我也没能见到林姑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形。你在表妹身边伺候,可知道林姑父的病情如何了?”贾琏其实并不关心这位姑父的病情,若是没有那突然冒出来的林家大爷,他巴不得林如海早点仙去得好。 “二爷,我也不曾到得姑老爷的跟前,只是看姑娘的样子,仿佛已经不好了,说不定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您是不知道,只这么几天姑娘就又瘦下来一圈。”紫鹃满腹忧愁地说道。她倒是真的关心黛玉,只不过常常认不清自己身份罢了。 “哦,如此倒真是辛苦林妹妹了。”贾琏顺势叹息一声,又问道:“对了,林妹妹可曾和你说过她哥哥的事情?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林姑父怎么一声不吭地就多出来个儿子呢?我看他那个样子,可比林家的正经主子架子还大。” “姑娘倒是提过一嘴,说是姑老爷亲生的,他娘也已经抬正了,算作姑老爷的继室。这位大爷好像很有本事的样子,还能给姑娘从宫里请出两个嬷嬷呢。不过,我总觉得他对姑娘不是真心的好。就算他笑着跟姑娘说话,也让人觉得冷冷淡淡的。” “姑娘第二回见他,就是哭着回来的,我怎么劝都劝不住。也不知道他跟姑娘说了些什么,姑娘本就心思重,连着两天晚上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姑娘白天还得去服侍姑老爷,身子怎么能顶得住啊。还做人家哥哥呢,比着宝玉可差远了。” “还有他送来的两个嬷嬷,整天板着脸,跟谁欠了她们多少债似的。就爱管东管西,在我们面前摆威风也就罢了,连姑娘的话也不大听。也就是仗着姑娘好性儿,不然可没人这么纵着她们……”紫鹃一股脑地将自己的牢骚发出来。 宫里的嬷嬷?紫鹃的一通话,贾琏却只听到了这几个字。要知道,宫中的嬷嬷,即便是到岁数被遣出宫的也不是谁都能请到的。至少,他们贾家贵为国公府,家里也没能给姑娘们请个宫里的嬷嬷教导。看来,这林大爷可不简单啊! 想到这儿,贾琏就有点打退堂鼓了。他向来的原则就是惹得起的人才会惹,那些惹不起的他可是避得远远儿的。虽然还不知道林家大爷的身份,可就这一点就能看出,人家的能量比他们家还要大。他本打算今日请新任巡盐御史上门的,可现在看来,还是再等等吧。 不说紫鹃如何向贾琏诉苦,抱怨林玄清,单说说林玄清的烦恼。他自然能猜到贾琏的打算,不过,那样的小人物他并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眼皮底下,就算那些人弄出什么幺蛾子,他也能一巴掌拍死。他比较在意的反而是那个林妹妹,心中还没有决定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她。 林如海说得轻巧,将她好好嫁出去,准备一份不丢人的嫁妆而已。可嫁给谁才算嫁得好,多少嫁妆才算得上不丢人呢?而且,那丫头现在才十来岁,离她嫁人至少还得五年。这么长的时间,不闻不问是不可能的,可一下子真当她是妹妹也不可能。 在林玄清看来,如今这位妹妹在他眼里,还没有他身边的大丫鬟来得亲近。丫鬟们好歹也跟他朝夕相处多年了,而林黛玉就不同了。原先她就是个书里的人儿,后来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真要一见面就当她是亲妹妹,那除非是他脑子进水了。 想了一炷香的时间,林玄清决定,顺其自然吧。这个妹妹若是能讨他喜欢,那他自然会对她好些;若是不讨他喜欢也无妨,早早地找个好人家将她嫁出去也就是了。至于林如海满意不满意,那就等到他也下了黄泉之后再算账吧。 即便再舍不得尚且年幼的女儿,林如海还是满怀不舍地撒手人寰了。弥留之际,他看到林玄清郑重地冲他点了点头,这才恋恋不舍地阖上了眼。林如海是带着遗憾走的,他多想能够看到黛玉风光出嫁。可上天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能寄希望于林玄清是个守信之人了。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林如海的去世还是让黛玉悲痛欲绝,接连哭晕过去几回。林玄清要忙着林如海的丧事,便将她托付给两位嬷嬷。这两人除了规矩精通,身上还都带着绝活,其中一个最擅长养生食疗,有些时候比吃药还管用。 因林如海病重也有一段时日了,家中早已备下了丧事的物件,如今倒也不忙乱。当中更有林玄清主持,当日便有条不紊地支起了灵堂,报丧的也各奔方向。直到此时,贾琏才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林家大爷。 林玄清此时已经换上丧服,一身的雪白麻衣更衬得他丰神如玉。远远地一个眼神过来,就让贾琏有种被人看穿的错觉(其实,那不是错觉)。这青年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年纪,贾琏却偏偏有种自己低人一等的感觉。自惭形秽啊! “这位是琏二爷吧,你来了这么多天,我忙着父亲大人的病情,也没能一见,倒是怠慢了,还请琏二爷见谅。”林玄清微微拱了拱手,虽然说着致歉的话,脸上却是淡淡的。反正他这会儿刚丧了父亲,谁也不能抱怨他没有笑模样。 “林表弟客气了,我不妨事的。当日姑父病重,你们自当在姑父面前尽孝。只是,没能见到姑父的最后一面,叫我这做侄子的心中难受啊。大家都是亲戚,表弟也不要叫我什么二爷,叫我声二表哥便是。”贾琏打个哈哈,别有深意地道。 二表哥?这琏二倒也不傻。林玄清面带悲容道:“父亲大人去地突然,实在来不及通知你了。不过,如今有你送父亲一程,也算是全了你们亲戚间的情谊。不过,我娘亲不姓贾,所以倒不好高攀你一声二表哥了。”想跟我攀亲戚,想得美! 硬逼着林如海将他娘抬成正室,除了要成全他娘的一个念想,更是为了以后不用受制于贾家。他可不耐烦那一大家子,被他们攀扯到,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他。而且,他如今孤身一人的,没必要给自己找一堆的祖宗来供着,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y!贾琏有点懵了。他们老贾家虽然比不得当年,可也在四王八公里占了两位,算得上勋贵世家了。往日都是别人想方设法地跟他家攀关系,可看这位的意思,竟然还嫌弃上了。当下,贾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觉得林玄清有点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林玄清也不愿意再搭理他,正好昆仑过来回事,他便借故走开了。贾琏被扔在那儿,一个劲儿地运气。他觉得,也是时候展现一下贾家的肌肉了。 5、第四章(捉虫) 林如海为官多年,在江南亦是经营良久。翌日举丧之后,早早地便有相熟的人家、官员前来祭拜,人流来往,络绎不绝。不管生前有怎样的龌龊,人死如灯灭,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也有那消息灵通的,想要跟林家大爷套套近乎。 自此,林玄清自己坐镇外院,让两位嬷嬷帮着黛玉坐镇内院招待女眷。黛玉虽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可有两位嬷嬷帮衬,倒也能做得四平八稳,很是让人赞叹了一番林家有好女。 只是还没出头七,有些不长眼的便欺上门来。新任扬州巡盐御史出自江南世族甄家,更是甄家家主甄应嘉的一位堂弟。他本也不想跟林家的孤儿孤女为难,不过昨日贾家的贾琏求到他头上,要给那林家大爷一点教训,又许了他几万银子,这才有了甄御史这一出。 贾家跟甄家是老亲,又是世交,两家自然好说话。贾琏打得主意很简单,林家如今举丧用的宅子是官宅,这林姑父一走,他们兄妹就没资格再住在里面。如今,他请继任的甄御史去赶人,等闹僵了的时候,再由他出面调解解决,也能让旁人看看他贾家的人脉。 要说起来,这主意打得不错。若林家真的只剩下个孤儿孤女,还真得着了他的道,被人算计了还得感恩戴德的。可惜,他们碰上的是林玄清。这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主儿,偏人家还有这个嚣张的本钱,甄、贾两家算是踢场踢到铁板上了。 “林家正在办丧事,你是来祭拜先父的吗?”林玄清原本是出来迎客的,可不想是恶客上门,当下就冷了面孔,不咸不淡地问道。这甄家世居江南,难道还真将江南当成他家的了不成。不管他怎么看不上林如海,可也不会看这人在他的丧礼上闹场。 甄御史没想到这林家的少爷会这么硬气,心中不禁揣测林玄清是不是有什么靠山。他不着痕迹地跟贾琏对视一眼,看到贾琏摇头这才略略放心。甄御史虽然爱钱,可也没爱到晕了头的地步,他甄家本就树大招风,也不宜凭白与人接了仇怨。 “林贤侄,本官此来自然要先祭拜林大人。不过,本官受皇上看重,钦点为继任巡盐御史,实在不能怠慢职守,有负皇恩啊。”甄御史正气凛然地向着京都的方向拱了拱手,“虽然本官与林大人也是至交,却也不能因私废公啊。” “如此看来,你还是忠义纯良之辈了?”林玄清勾了勾嘴角嗤笑一声,“原来,是皇上让你做地这些断门绝户的缺德事。先父尸骨未寒,连头七都没过,你就要让他死无存身之地。你可真是好同僚、好至交啊!先父可真是瞎了眼,交下你这样的朋友。” “你……放肆狂妄!皇上也是你能说的,如此不尊圣上,说不得本官就要代林大人教训你一番了。来人……”甄御史也是多年为官,身后又有甄家的支持,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当面羞辱过,立时脸色就铁青了,气得大声喝道。 甄御史是气急了,所以他没有看到一些官场同僚那幸灾乐祸的神情。他常年的外为官,对京城里的新贵并不熟悉,自然不知道林玄清的身份。可有那知道的,却没人会提醒他。甄家在江南经营地太久了,已经影响了很多人的利益,也该是他家倒霉的时候了。 说起这位林家大爷也许众人都不熟悉,可是一提起文武双全的翰林学士、神威将军林玄清却是能让人如雷贯耳的。这位林将军刚刚征茜香国凯旋而归,如今圣眷正隆。贾琏跟甄御史这也就是没有将两人对上号,不然也不会出这样的幺蛾子。 代为教训?林玄清挑眉,别说是这姓甄的了,便是林如海也不敢在他面前说“教训”这两个字。甄御史一声“来人”还没喊出来,林玄清便冷哼一声,“来人,把这个欺凌孤苦的狗官给我扔出去。派个人往甄家传话,让甄应嘉过来说话。” “放肆,本官是朝廷命官,尔等胆敢对本官无礼,真是罔顾王法……放开本官,来人啊,快挡住他们……”甄御史实在没想到,他本是来耍威风的,怎么却反被人耍了威风呢?!这林家的小子也太放肆嚣张了,他堂堂的朝廷命官竟然也敢喊打喊杀的。 贾琏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什么叫嚣张跋扈,他今儿算是长见识了,京都里那群纨绔比起这位来简直逊毙了。连朝廷命官、二品大员也说扔就扔,一点体面不给人留,真是我辈的榜样啊!不过,这可与他的本意事与愿违了。 越是看着林玄清的做派,贾琏心中越是打鼓。敢如此做的,只要这人不是脑子坏了,那便是人家有那个实力,有那个背景。他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前段时日名传京都的那位小林将军。同样的名字,这俩不会是一个人吧? 正琢磨着,贾琏忽然觉得身上一冷,猛地抬头去看,却被似笑非笑盯着他的林玄清逮个正着。贾琏蓦地吞了口唾沫,立刻将眼神避开。他心中苦笑,又是那种被看穿的感觉,自己的那点小伎俩早就被人家看穿了。 林玄清身边跟着的都是从京都带来的亲信,俱都是跟他上过疆场的,又岂是一般家仆、衙役能比的。只他一声令下,这些人没有半点犹豫便冲上来,挥开阻挡的人抓住甄御史的四肢,将他拎起来。林玄清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盯着脸色涨红挣扎不休的甄御史。 “我知道你不服,觉得林家的小子怎么敢如此嚣张,等会儿定要找齐人手,过来将场子找回去。不用你费劲儿,我替你去将甄应嘉叫来,看看他有没有胆子跟我这块牌子叫板。”说着,他翻手亮出一面巴掌大的玉牌,上面竟赫然是“如朕亲临”四个字。 甄御史原本挣扎的动作猛地顿住,充血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他亦是霍地想起那个人来,现在终于将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人联系起来。只是一转念,甄御史便明白了,他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居然无故惹上了这煞星。天杀的贾琏,你给本官等着。 甄应嘉来得挺快,他倒不是赶来兴师问罪的。林如海去世,他也是要去吊唁一番的。这还在路上呢,就被林府传来的噩耗砸中。甄应嘉在轿子里一阵眩晕,好悬没一口血喷出来。他这个堂弟的脑子进水了,好端端地去招惹那人干嘛! 别人不清楚,甄应嘉却是知道,这新出炉的林家大爷就是那文武双全的神威将军林玄清。人家不但是前科状元,还是常胜将军,如今更是刚刚立下大功回来的新贵,正是圣眷正隆的时候。他甄家虽然是上皇心腹,可不代表也能成为新皇的心腹啊。 从京都传过来的消息中,隐约听说这林玄清即将进入军机并执掌禁军,正是多方势力想要拉拢的一位人物。这样的人虽不至于要讨好,可你也不能到人家门上耀武扬威啊。想到这里,甄应嘉不禁叹息一声,甄家已经安逸风光的太久了,一些人连居安思危都已经忘记了。 此时,甄御史已经被人扔了出来,虽然觉得很丢人,可他也不敢擅自离开,正忐忑不安地在离着林家不远的一处巷子里踱步。他怎么就惹了这样的冤家,等会儿还不知道堂哥得怎么数落他呢。更让他担心的是,不知道自家这巡盐御史的位子会不会有什么变动。 被小厮引着来到他堂哥身边,甄御史立刻满脸羞愧自责地躬身行了个礼,愧疚道:“小弟愚昧,被人利用,给您给家族添了大ma烦,还请大哥责罚。”说着,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讲个明白,最后强调了那块“如朕亲临”的玉牌。 甄应嘉的脸色本就不好看,听完这席话就是铁青了。他本以为已经高估了林玄清圣眷的程度,却没想到自己的眼界还是太浅啊。原本,若是没有这块玉牌,甄应嘉还有跟林玄清理论一番的想法,毕竟他也当面侮辱了堂弟。可现在,甄应嘉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你做得好事!”斟酌半晌,甄应嘉才厉声喝了一句,迈步往林家灵堂走去。现在这种状况,他甄家即便是地头蛇,也得先盘着了。至于找场子什么的,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先把眼前这关过去才是正途。 “林贤侄,老夫来迟了。”离着还有一段距离,甄应嘉脸上便换上悲容,语调悲苦地说道。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可人家这不是办丧事呢嘛。只要自己把姿态放低了,想他林玄清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辱上皇老臣。他若真敢,那正好在上皇面前参他一本。 “甄老大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正好,我这里正预备着拆灵堂呢,你来了也给我做个见证。我林家可不敢妨碍了甄御史大人的公务,这就给他腾地方呢。”林玄清向甄应嘉拱了拱手,仍是不咸不淡地说道。想轻松过关,那是做梦。 6、第五章(捉虫) 林玄清口上虽说着要拆灵堂,可手底下的人没一个动手的,该念经的念经,该哭丧的哭丧,该迎客的迎客,该添香油的添香油。林玄清背着手站在灵堂之前,如水的目光盯着甄家人身后一不知名处,显然没将甄应嘉这地头蛇放在眼里。 甄应嘉的表情微微一顿,有些下不来台阶。他怎么说也是跟林如海一辈的人,这小子竟然这么不给面子,实在狂妄。不过,此时他也无法,只能佯怒道:“贤侄说得什么话,林公英灵不远,岂能让他不得安宁。方才我已经教训过愚弟,他已经知错了。” 说着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甄御史,向他喝道:“你还不快过来给林公赔个不是。”这话,直接无视了林玄清。他甄家的人向死去的林如海低低头无妨,反正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可若是向个小辈低头,那就真是无颜面对江南士绅了,往后还都不得往甄家的脸上扇。 “那可不敢当。都说人走茶凉,更何况是先父人都不在了呢。甄老大人还是让先父能够安息吧,我在这儿替他谢谢贤昆仲了。”说着,连腰都不弯地拱了拱手,林玄清就差没摆出一副端茶送客的架势了。 脸上下不来啊!不说甄应嘉,便是甄御史也从来没人这么不给面子过,都已经低头认错了,人家还是不屑一顾的,脸上登时就有些僵硬。好在甄应嘉久经历练,强压下涌上来的一口气。娘de,能大能小是条龙,能伸能缩是英雄,忍了吧! “贤侄,万不可如此说,这真是折煞老夫兄弟了。愚弟向来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于人情世故上多有错漏。今日这事,想他也是被下面人所惑,他自己又一心忠勤于皇命,这才犯下此错。老夫在这里代他向林公和贤侄赔罪了,还请你能够原谅。” 甄应嘉倒真能拉下脸来,说话间就一躬到底,将个赔罪的姿态做个十成十。哼,这林玄清到底还是年轻,如今且叫你嚣张着,总有你倒霉的时候。老夫也算是历经三朝的老臣,倒不知道你受不受得起老夫这一躬身,你就等着御史的弹劾吧! 林玄清淡淡地挑眉,既不伸手去拦,也没故作惶恐,大大方方地受了甄应嘉这一礼。口中淡淡地道:“甄老大人不愧是圣上夸赞过的,果然是严于律己、知错就改的典范,值得甄御史好好学习啊。行了,今日之事就这样吧。”说罢,一甩袖子回来灵堂。 当晚,甄应嘉与甄御史相对而坐,两人的神se都不怎么好看。今日在林家所受的奇耻大辱,让这两个人都有些吃不下睡不着的。他们两个老大人,居然被逼的在一个小辈面前弯腰赔罪,这段时间都不用出门了。 “大哥,这林家小儿也太过张狂了。即便得到皇上宠信,也不能如此滥用职权啊。得理不饶人不说,简直就是没理也拗三分。按说,林如海一死,他们本就不该再占着官邸才对,我去赶人那是应当应分的。怎么现在倒成了天大的不是?”甄御史气道。 “你还有脸说,不过是许你几万两银子,便什么事都敢做了。林如海也是上皇心腹,在江南官声尤佳,又是病殁于任上。若是连个丧事都不能风光大办,家人就被继任者赶出官邸。这样的事,就连上皇也不能答应。更何况,那林玄清刚刚得胜归来,皇上哪会委屈他。” 甄应嘉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林如海虽然死了,可他还有个了不得的儿子。人家好好地办丧事,你不说是上门祭拜便罢,居然还敢去挑衅。哼,把你扔出门来一点也不冤枉。你也要长点记性,不要谁一撩拨,你便给人当枪使了。” “那,那我不是不知道林玄清的身份么,谁知道他一个刚得胜还朝的将军,不好好地待在京都,居然跑到扬州来给人当儿子了呢。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居然那么得宠,皇上连‘如朕亲临’的玉牌都赏给他了。”甄御史被斥地脸红,只好讷讷地抱怨道。 无奈地摇摇头,甄应嘉叹息道:“不知道你不会问我啊?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啊?这次王爷在上皇面前保举了你巡盐御史的位子,你若还是这个样子,怎么替王爷办事呢?”忽而,甄应嘉又笑了,“不过,你今天倒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我弄清了一件事。” 甄御史闻言面上一喜,忙讨好地问道:“大哥,您快跟弟弟说说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说的那块牌子。”甄应嘉略显得意地笑笑,随即收敛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如朕亲临’啊,若不是他亮出来,我们还真猜不到呢。前阵子,京都传出消息,皇上派人下了江南,却不知道派的什么人。呵呵,这一下可就清楚了。” “哼,这林玄清在战场上,整日跟那些粗鄙武夫在一处,倒学了沉不住气的毛病。今天,若不是他拿出这牌子来耀武扬威,咱们还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呢。皇上虽然英明,借着林如海的病情将林玄清派了过来以掩人耳目,只可惜却选错了人啊。” 甄应嘉眼含笑谑,面上一副语重心长地说道,仿佛他对于林玄清的泄露天机是多么痛心疾首似的。其实,这厮心中已经乐开了。这些日子,为了找到皇上派来的人,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偏王爷那边还不停事地催。现在好了,总算是对那边有个交代了。 贾琏今晚难得没出去找乐子,反而一本正经地坐在案前运笔狂书。大半个时辰之后,几封长信才堪堪书就。本还欲再写一封,斟酌了半天还是将笔放下了。今日之事给他太多震撼了,他现在已经没心思也没胆子打林家的主意了,他反而怕林玄清找他的麻烦。 出门唤来贴身的小厮昭儿,将手中的信交给他,口中吩咐道:“你今晚就骑快马回京都,到了府上将这几封信交上去。一封是给老太太的,一封是给二太太的,信封上面都写清了。还有这一封没留名的,是给大老爷的,你找个机会递过去,莫教人知道。” 昭儿不是贾家的家生子,是灾年时贾琏从外面买回来的灾民,贴身伺候贾他已有七八年了,素来得贾琏的信重,用着也放心。昭儿应了一声,将几封信贴身藏好,悄悄地去了。贾琏回到屋里,就开始琢磨,他这几年有没有慢待过林妹妹。 林府的书房里,虽然灯光昏暗,却隐约有人影晃动。林玄清歪坐在书案后面的大椅上,面容隐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之后。他冷声道:“整个江南,尤其甄家的视线都已经集中在我这里了,让你的人抓住机会。若是这样都办不成事,那你以后也不必再回京都了。” “看你说的,实在是让我无地自容,都恨不能自杀以谢皇上了。不就是求你帮个小忙么,至于这么挤兑人啊?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些。那边的人向来做事不择手段,你不要大风大浪都过了,反在这小河沟里翻了船,让我看你的笑话。” 说话者坐着书房的角落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话语间带着些懒散的味道。这人仿佛跟林玄清很熟悉,又仿佛不怎么处得来。即便是提醒担心的话语,在他们之间说来,也带着淡淡的讽刺跟不经心。 “我该说多谢关心么?行了,没事便赶紧离开,我这几日忙得很,没工夫跟你磨缠。”林玄清端起手边的浓茶呷了一口,摆出副端茶送客的样子,“对了,出去的时候别从后院走,我妹妹还在呢。”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你还真当成妹妹捧起来了?人都说,林玄清冷血无情、残忍嗜杀,没想到竟然也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啧啧,你不叫我走后院,我还偏要走上一遭。”那人故作忿忿不平地道,抬脚就打算出门。 “你若真敢也好,我明日便叫他赐婚,你就等着喊我大舅哥吧。”林玄清一点都不着急,仍是淡淡地说道。却偏偏是这简单的一句话,让那人身形一顿,哼了一声出门走了。 等人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林玄清才淡淡地笑开。 如今正是九月的光景,天气尚还炎热,林如海停灵二十一日之后即发丧,然后便是要将灵柩送回故里姑苏。扬州这里是不会再回来了,林玄清将从姑苏沿水路直接返京。到时,黛玉及几个家人将跟他一起进京,剩下的家人不是直接遣散,便是留到姑苏祖宅。 林府在扬州的产业大都已经变卖,只留下几处大些的庄子着人看着。家私财物大部分都已装船,由昆仑押着直接进京。剩下一些随身要用的,也装了一船,带到姑苏去。启程那天,进京的林家船队的大小船只竟连绵有五六里地有余,让人大开眼界。 7、第六章(捉虫) 林玄清扶灵回姑苏的前一天,林家接到了来自京都的圣旨。而当时的情形也如风般,转瞬间便传遍了江南官场。 来传旨的是皇宫大总管戴权,他一改平日的倨傲,笑吟吟地道:“林将军,皇上说了,您的腿在战场上受过伤,就不必跪了,站着接旨便是。”戴权常在皇上身边伺候,深知林玄清跟皇上的暧昧,更是知道皇上对这位恨不能宠到天上去,可不是他能得罪的。 林玄清感激了一番皇恩浩荡之后,躬身站着接了圣旨。这道旨意主要说了三件事,一为夺情,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你还回来当官吧;二为追赠,林如海你忠于皇事,又生了个好儿子,追赠二等伯;三为加官,林玄清迁兵部左侍郎,禁军统领,军机大臣上行走,封一等英武侯。 林家接旨的时候,贾琏没资格接旨,却也隔着墙听着。和贾家原本预料的能任意揉搓的巨财孤女不同,人林家是剩下巨额财富孤儿寡女,但却不是任谁都能拿捏的,至少他贾家是没那个能耐了。一等侯啊,虽比不上贾家先祖,却比他爹的爵位高得多了。 而且,人家还不像他爹似的,空有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连自家府里的事情都做不了主。人家可是既有名头又有实权,从二品大员不说,还手掌禁军,入值军机。相比之下,他那位当了一辈子差的从五品二叔,十几年升半级,是多么得奇葩啊。 虽然已经不敢打林家的主意了,贾琏却并没有跟着林家船队返京,反而打算跟着林玄清兄妹一起扶灵回姑苏。一方面,他还想着要将林妹妹接回去,省得家里的老太太拿他是问;另一方面,也是想跟林玄清套套近乎,为自家争取一些机会。 听到贾琏要跟着回姑苏的打算,林玄清很快就点头了。想跟就跟吧,反正他那位妹妹还没决定去向呢。如果她不想跟着他,那正好让贾琏将人带回去,也省得他再往贾家跑一趟。若是她愿意跟着他这个哥哥,那也不过溜溜贾琏的腿罢了。 翌日,前来送行的大小官员,江南士绅络绎不绝,直到将近午时才上了船,沿着京杭大运河而下。到了此时,林玄清才算有时间跟林妹妹好好商讨一下,她今后的去向问题。 天池过来请人的时候,林黛玉正在听高嬷嬷闲话当朝的轶闻风俗,身边几个大丫鬟也静静地听着。黛玉的面容有些苍白,一双眼睛这些日子哭多了,虽不说肿的桃子似的,却也红着,眼珠带着血丝。听到哥哥要见,黛玉便赶忙换了衣裳过去。 黛玉见到林玄清的时候,他正在烹茶,一套动作在他做来如行云流水,悠然洒脱。看见林妹妹进来,玄清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向她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了,过来坐吧。听父亲大人说你爱茶,来尝尝这台湾进贡的冻顶乌龙合不合胃口。” 这些日子忙乱,黛玉并未见过林玄清几次,面对这哥哥她总觉得有些拘谨。不但是因为两人之间陌生,也是因为她觉得父亲对不起这位哥哥。还有就是,那日林玄清说起她在贾家的举止不妥之处,让她有些无颜面对这位陌生的亲人。 即便林玄清说不用多礼,黛玉还是福了福身才坐下。苍白纤细的小手捧住玄清递过来的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看着橙黄的茶汤,她不由得叹道:“真是好茶。”按说她在林家、贾家也是锦衣玉食,但这等贡品还是轮不到她的。 “喜欢便好。”林玄清对小姑娘笑笑,开始进入正题。他指指旁边堆放在一起的一摞账本,推着一个檀木的匣子递过去,“父亲在江南的产业都已变卖,只剩下三处庄子。这里面除了地契,还有三百三十万两银票,现在都交给你了。” 黛玉心中一颤,没有伸手去接。父亲曾和她说过林家的产业大概值多少银子,却没有哥哥说的这么多。再说,父亲的遗产,本应是他们兄妹两人的,断没有全部给她一个女孩子的道理。所以,她说什么也不会去接的。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一个女子,又不能抛头露面的,这些东西交给我又有什么用。哥哥是林家长子,这些东西自然该由哥哥掌管。”说着,黛玉放下手中的杯子,将匣子又推向林玄清。臻首微微低垂着,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哥哥这副撇清的样子,是不喜欢她么? 林玄清在心里低叹一声,到底是林妹妹呢,这眼泪可是说来就来啊。将手边的帕子递过去,玄清低声斥道:“不许哭!大家女子,哪有整日哭哭啼啼的。往后心中有什么不痛快,说出来便是,不可如此动不动就掉泪了。” “是。”哽咽着应了一声,黛玉心中委屈。向来她哭,旁人都是哄的哄,劝的劝,也就是这个哥哥不哄不劝不说,还凶巴巴地说教。偏这样又让黛玉觉得亲切,从没人这样教过她,大家闺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想到这个呢。 “当初我便跟父亲商议过,这些都将是你的嫁妆,交给你自己打理也是让你先学习起来。我在京都自有产业,也用不上这个。那边的账本子,你也要学着管起来。管家理事这些,高、刘两位嬷嬷都是精于此道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请教她们。” 林玄清也不跟她多说,直接让人将东西都送到她那里去,然后开始说下一件事。 “妹妹,昨日的圣旨想必你也听说了。在姑苏安排父亲入葬之后,我便要进京复职,无法为父亲守孝了。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留在祖宅想是不妥的,你是必要跟我一起回京都的。等我们安置好姑苏的一切,就顺水路上京。” “之前,你也在京都住了几年,我倒也不担心你会水土不服。不过,你向来住在你外祖母贾家,不知道你如今有何打算。我在京都的府邸离荣宁街不远,你若是想随我一起也好,想仍住在贾家也好,相互探望也是方便的。”林玄清面容淡淡地道。 果然说到这件事了,黛玉心中一紧。父亲生前就跟她提过这事,照父亲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够跟哥哥一块的。黛玉心中也是愿意的,这几日在家可比在外祖家自在得多,至少没那么所闲言碎语传进她的耳朵。可若是这样,外祖母那里不愿意怎么办? “哥哥,我如今既有了哥哥,自然是要跟着哥哥的。况且,我身上有孝,总住在外祖母家也不妥。只是,外祖母向来疼爱,我就怕老人家心中转不过来,再伤了身子。我……”黛玉略带为难地说道,况且她亦有些舍不得那些姊妹们。 林玄清闻言一哂,洒然道:“放心吧,那老太太不会有事的。回家来也好,林家的女儿总住在别人家也不是个事。贾家那边,由我来处理。那家人在京中的名声不怎么样,你还是离得远些,也省得带累了自己和林家的名声。” 家,这个字眼让人觉得温暖,可也让黛玉觉得彷徨。以前,有父母在的地方是她的家,母亲去后,她的家就剩下一个只有父亲的遥远印象。外祖母家不是她的家,现在,哥哥的家会是她的家么?哥哥会成为她的家人么?小女孩儿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安。 “哥哥,你恨父亲么?”咬了咬下唇,黛玉仿佛下了决定一般,冷不丁地问道。她抬起小脸,一双微红的美目紧紧地盯着林玄清。这件事,有关哥哥的身世,是她心中的一个疙瘩。想来,哥哥的身世也是他心中伤。 林玄清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小姑娘竟会将这件事摊开来说。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紧张地有些颤抖的小姑娘,粲然笑了,“为什么要这么问?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对父亲并没有多少敬意。不过,要说到恨,却是没有。”说到这儿,林玄清摇了摇头。 看着小姑娘露出明显不相信的神情,林玄清不禁莞尔,忽然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不相信?曾听过,恨的另一面是爱。虽然我不怎么认同这句话,但它在有些地方也是有些道理的。我不恨他,只因为他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罢了。” 黛玉先是被哥哥忽然地亲昵小动作吓了一跳,又惊诧于林玄清的话语。她瞪大双眼,看着林玄清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她心里,父亲的形象虽然有损,却也还是很高大的,是位亲切、慈祥的父亲。可到了哥哥这里,怎么就变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上一代的恩怨,在我娘成为族谱上林如海继室的时候,就已经结束。能够嫁给父亲,是她从小告诉我的心愿。如今,再有什么,就叫他们三个在那边掐去吧。”说到这里,林玄清敛了笑容,微微阖了眼睑道。他觉得,这话已经说得深了,不该是跟个小姑娘探讨的。 “那母亲呢?哥哥对我母亲呢?”黛玉抿了抿唇,又追问道。在她看来,哥哥流落在外,虽然母亲不知道,可到底是因母亲而起。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对母亲心中不满? 林玄清摇头,略带戏谑地道:“放心吧,你母亲跟我更没有关系,我不会怨恨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我知道,你我并不熟悉,你心中多有不安。只是,什么保证、承诺的,我也说不出。你只记住,若是在家里住的不开心,便到你外祖母家告状便是了。” 黛玉被他这话说得微微脸红,心中却也略安定了些。等她回到自己住的房间的时候,看见丫鬟们正在整理林玄清送过来的东西。除了那只匣子被大丫鬟洞庭好好捧在怀里之外,桌上还摆着大大小小五六只盒子。里面素色的首饰头面,上好的茶叶补品应有尽有。 看着这些不声不响送来东西,黛玉心中一暖。往常在贾家,谁送点什么东西给她,恨不得宣扬地整个府里都知道。不说东西多寡,价值高低,哥哥这样的做法便让她心中慰贴。 姑苏虽说是林如海的祖籍,但是除了一间祖宅之外,他这一支在姑苏已经没有什么产业了。他这一支在林家算是旁支,却是最有出息的一支。百年来,累代世侯,久居官场,远比嫡枝风光得多。只是,人丁一向单薄,这才没有另立门户。 对于林玄清兄妹的到来,林家宗族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并且风风光光地将林如海葬入了祖坟。林玄清是不能也不会留在姑苏太久的,于是便给族中多添了不少祭田,将林如海的坟冢交给族人看顾。这样的举动,获得了众多族人的称赞。 等一切都忙乱都过去之后,已经是十月中了,林玄清带着黛玉收拾好行装,预备上京了。 8、第七章(捉虫) 不一日,船行至了京都码头,岸上早有了不少人群车马正在等着。此时寒风渐起,天气已经转冷,林玄清虽还是一身玄色布衫,林黛玉却已经披上了大毛的衣褂,面容也用一只帏帽遮了起来,一作避讳之用,另也作阻挡风沙之用。 昆仑早带了人等着,一看见他家侯爷的身影便赶忙上前来行礼,他身后之人亦随他而行。所行之礼非同别家,而是军中拜见主将之礼。那般动作做起来,当真是英姿飒爽,与众不同。如今林家所用之人,多是从战场上下来无力再战的老兵。 另有一队内侍打扮的人赶上前来,躬身施礼后,才恭敬地道:“林侯爷,皇上已经在宫中等着您了,请您一上岸便即刻进宫。皇上说,您家里的事情不忙着安排,左右还有您妹妹在,有她看着便尽够了。”说着,便牵过马匹来。 林玄清扫了他们一眼,只点点头,那队内侍便笑着退到一边等着。玄清再瞥一眼正跟着贾家下人说话,却一直向这边偷瞄的贾琏,径直吩咐道:“先将给姑娘的马车赶过来,你们送了姑娘回府安置。剩下的东西,慢慢整理便是。”。 吩咐丫鬟婆子小心地扶了黛玉下船,玄清又对她交代道:“我这便要入宫面圣,你且安生回家。院子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一路上劳顿,好好歇歇方是正理。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明日,我再带你去贾府拜见你外祖母和舅舅。” 听林玄清这样安排,贾琏便是心中一动。他赶紧走上前,体贴地笑道:“林表弟,既然你急着进宫,不妨还叫林妹妹住到我们府上去,毕竟那里是她住惯了的。老太太多日不见她,必是想念得紧。等你明日有了闲暇,再来看望林妹妹不迟。” 黛玉听他这样说,也觉得有些道理。在江南待了这么长时间,又是为了父亲的事,外祖母必是担心她的。若是不能赶紧去见一见,还不定她老人家担心成什么样子呢。黛玉实不忍心让老太太伤神,当下便看向哥哥,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淡淡一笑,林玄清却推辞道:“贾二爷,今日初到京都不方便,我妹妹便不麻烦你了。远途归来,妹妹还未回过自家,不好就到别人家去,还是要先安置住才是。另外,皇上也有话传下来,让妹妹替我在家中坐镇。皇命不好违抗啊!” “今日,便让妹妹熟悉熟悉自家吧。左右,明日我便会带着妹妹过府拜访,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况我家尚在孝期,如今时近年关,想必贵府上必是一片喜庆,没得冲了我家。”林玄清不冷不热地说道。切,住到你家,想要再接出来恐怕就难了。 贾琏被他说得面上一红,讪讪地不得言语。他本是个灵巧机变之人,可偏偏在这林玄清面前施展不开,不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就是被人家的气势所慑,真真是邪门儿了。当年,贾家确实忘了姑奶奶去世要服九月大功的事,没想到此时被人提起来了。 听到守孝这点,黛玉也暗自点头,不由想到当年初到贾府的时候。那时她母亲新丧,外祖母家却是没有一点在意的样子。不论大小身份,个个穿红挂绿的,竟没有一个着素服的。就连宝玉跟琏二嫂子这两个,当年也是日日大红大紫的。 那时她年纪尚小,也不明白这些个规矩。可现在听了两位嬷嬷讲解,便很是有些气不过。再想到父亲跟外祖母家又隔了一层,想必人家更不会在意这些,还是花花绿绿地在她面前晃悠,她可受不住。她又想到,哥哥虽嘴上说不在意父亲,其实心中还是看重的。 见没人说话,林玄清摆摆手,自有人扶着黛玉上了林家的马车。紫鹃亦服侍在黛玉身边,却只是干着急插不上话。她是想要姑娘回贾家的,至少有老太太护着,姑娘不会受这个半路哥哥的委屈。而且,有了个当侯爷的哥哥,姑娘住在贾府也不会受欺负,这样多好。 可姑娘如今竟不怎么听她的了,看着倒是跟林家的丫鬟近些。身边更是有两个嬷嬷整日陪伴,她现在能到姑娘边上的机会都少。若不是姑娘还能时刻想起她,可真就不知道要被人排挤到什么地方去了。这跟她们在贾府的时候,可是天差地别呢。 贾琏看着林妹妹走开的背影,就不由得想起家里那颗等着盼着见妹妹的凤凰蛋,脑袋就是一大。回到家里,等着他的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儿,而是一对要哭要闹撒泼的祖孙,跟一对眼睛不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亲人。一想及此,贾琏就忍不住为自己鞠把辛酸泪,恨不得也跟着林妹妹去了。 周瑞夫妇是这次贾府接人的主力,来前儿家里的主子吩咐过,是必定要将林姑娘接回去的。前些日子府里就传,林姑娘忽然多了哥哥,却不知道人家的身份。下人们议论纷纷,多说林姑娘又多了个穷亲戚,还不知道要怎样打这府里的秋风呢。 旁人不知道,他们俩却知道林姑娘不但多了个哥哥,这多的还是个做侯爷的哥哥。这身份啊,可再不是能让他们说嘴的孤女了。不过,他们俩是王夫人的奴才,因着王夫人不阴不阳的态度,俩人也没太将这小小的侯爷放在眼里。咱们家可还是国公府呢! “哎呦,林姑娘这是往哪儿去?家里老太太、太太可都还等着你呢,这做晚辈的让长辈久等,总是不好的。您还是快跟我们上车回府吧。”周瑞家的往日里张狂惯了,见贾琏弄不成这事,她又怕受挂累,当下便紧走两步,想挤到黛玉身边,将她扶过来。 “放肆,这是哪家的奴才,如此无礼。”刘嬷嬷往周瑞家的前面一挡,明知她是荣国府出来的,偏就这么斥道。她久在宫中,又是主子身边得用的人,自然没将这样一个媳妇子看在眼里。要知道,即便是荣国府的老太君,见到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周瑞家的被吓了一跳,忽然想到这嬷嬷可能的身份——宫里出来的,立刻讷讷地退两步不敢吭声了。贾琏当日去信的时候,将林家大小事情一概说了一遍,既是为自己开脱,也是怕家中有那不长眼得罪了人。方才,一见周瑞家的出头,贾琏便知不好。 看看,果然让人给了没脸了吧!贾琏在心中冷笑,这世上便是有人拎不清高低的。在贾家,做长辈身边的奴才比别个更有脸面些,可你们到了别家面前,还不就是个奴才。这回知道轻重了吧,往常给你们脸,都还当成应当应分的了。 林玄清回头冷着脸睇了贾琏一眼,他的身份犯不着跟个奴才置气,只找他家主子的麻烦便是。又转回来对昆仑吩咐道:“今儿蜀山跟我进宫,你护送妹妹回家,紧守门户。不管是谁的帖子一概不接,什么客人一概不见,万事等我回来再说。”说罢,便飞身上马而去。 “是。”昆仑应了一声,继续指挥人卸船装车。而被点到名的小蜀山,早就颠儿颠儿地跑到他家侯爷身后站着了。小心思里喜滋滋的,能跟着侯爷进宫真好,又能吃到好吃的点心,还有皇上也会赏赐给他好多好东西(打发发光体用的),他都给他家侯爷攒着呢。 黛玉坐上的马车,外面看起来相当普通,可等进来之后才觉得不凡。因着天气寒冷,车上铺了厚厚地长毛毯子,踩上去丝毫声响也无,就连四壁上也用同样的毯子包着,看上去便觉得暖和。中间一张小桌,上面茶具果点俱全。细看之下,桌面上俱是凹槽用以固定杯碟。 与外面的寒冷迥异,车内暖和得很。边角处燃着一只炭盆,里面是上好的银霜炭,不见一丝烟气。边上手炉、脚炉一应俱全,黛玉一上来便可脱了外面的毛衣服。更让她喜欢的是,那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枕头,小姑娘忍不住便抱了一只到怀里。 两位嬷嬷陪着黛玉在这辆车上,另还有洞庭跟紫鹃在里面伺候,五个人竟也不觉得拥挤。紫鹃虽然有话想说,却也不敢当着两位嬷嬷的面放肆。她刚才可是看到了,人家连周姐姐的面也丝毫不给,开口便是无礼,闭嘴便是放肆的。 洞庭则在旁边端茶递水,一边还跟黛玉讲着京都家里的事情,“姑娘,咱们家就在离皇城最近的狮子大街上,整整占了多半条街,可大了呢。我听天池姐姐说,侯爷特特地吩咐给姑娘按照江南的样子收拾了院子,简直就跟个园子似的,就像把江南给您搬过来了呢。” 黛玉眼睛有点发酸,有人特意为自己操持的感觉真好。这样一来对比更甚,当年她到外祖母家的时候,从主子到仆人都没想过要给收拾屋子,全是现准备的。当初也是外祖母家特意去接她的,却什么也不准备,也不知道到底是欢迎还是不欢迎她。 “咱们府里人口简单,就您跟侯爷两位主子。侯爷住在正院,您住在后院,难免觉得孤单。所以除了咱们这次跟着伺候的人,侯爷专门买了十几个跟您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子给您做个玩伴。她们都是去年从西边逃难过来的,如今已读了将近一年的书。” “逃难?”黛玉诧异地问道。她自然知道逃难的意思,却从没想到自己竟也会跟这些人有所交集。 9、第八章(捉虫) 黛玉愕然,她在外祖母家几年,多是与宝玉、姊妹们憨玩,从没人给她说起过府外面的事情。逃难,这两个字她认识,却怎么也无法想象出来那样的画面。林玄清就是想用这一群小丫头让这个总是自伤身世的妹妹明白,这世上比她惨的人,多得是! 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黛玉仍是迷迷瞪瞪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是天池在外面的一声招呼,才让她发现,她已经到家了。两位嬷嬷先下了车,洞庭跟紫鹃才扶着穿戴整齐的黛玉下来。被冷气一激,黛玉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抬头去看自己的家。 当面是三间朱红的大门,门额上书“敕造英武侯府”几个鎏金大字,单从这正门的气派上看,一点也不输外祖母家的荣国府。此时,正门已经大开,早有几个管事模样的男女等在阶下,父亲倚重的管家林达夫妇亦在其中。 见黛玉下车,几人都过来拜见。黛玉认不清人,只赶紧让人扶起来。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黛玉跨进了府门,里面已经有暖轿等着,直接将黛玉抬进了后院。黛玉下轿之后,绕过一道影壁,整个院子才展现在她的面前。 脚步猛地顿住,早已摘下帏帽的黛玉,脸上划过泪痕。这里的景物,跟她在扬州住的院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院子更大,布置也更加精致,即便是在这入冬的天气,也能让她感觉到江南的温柔。就是这样,眼泪就忍不住的掉下来。若是哥哥看见了,又该说她了。 “姑娘,外面冷,咱们还是赶紧到屋里瞧瞧吧。奴婢也想看看侯爷都给您准备了些什么好东西呢。”天池扶着黛玉,她是被玄清派过来安顿黛玉这边的。除了这位小女主人,还有两个宫中的嬷嬷,都是不能怠慢的。 “两位嬷嬷,您两位安置在东边跨院里。侯爷说,您二位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叫奴婢赶紧给您改呢。再有,今儿也乏了,您二位就不用跟在姑娘身边了,好好歇歇才是。姑娘这儿啊,就交给我们便是。”天池笑着说道,却也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味道。 两个嬷嬷哪敢跟林玄清这儿拿大,对着天池这丫鬟也客气得很。别看她小小的年纪,可身上挂着的司职比她们俩还高呢。两人连声道谢,被小丫鬟带到跨院去了。 “姑娘,这儿是书房,这么些书都是侯爷特地命人准备的,还有从江南带回来的书也都在这儿;这儿是起居室,您无事的时候在这儿做做针线,或是会会朋友都好;这儿是见管事们的地方,她们回事就在这儿等着您。”天池扶着黛玉在游廊里穿行。 “这儿是游戏室,就是玩耍的地方,您用这儿消磨时间、招待朋友都好。”最后,引着黛玉到了正房,“今儿来不及了,反正都是您的地方,您以后可自己研究吧。正房后面就是您的库房,从江南带回来的东西都在那儿,等明儿您再叫人好好盘点吧。” 一进正房就是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黛玉忍不住打了颤。这一圈转下来,她早就有点眼花缭乱了。虽然地处北方,这院子建的却处处带着江南的细腻跟温雅,让她看着心中慰贴。哥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对她却是十分上心的。 “你也坐着吧,跟我说说话也好。”屋子里丫鬟们来回穿梭个不停,安置这黛玉带回来的东西。见天池也要上去帮忙,黛玉连忙拉住她,有些忧心地道:“哥哥一回来就进宫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天池忙笑着安抚她:“姑娘放心吧。皇上十分看重侯爷,不会有事的。想是侯爷这几个月不在京城,皇上有些挂念,才急召入宫的。您今儿刚回家,侯爷想是不会在宫里耽搁太久。姑娘不如先用点东西,再去休息一会儿。等您起来啊,侯爷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这边天池劝了黛玉去休息,那边贾琏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正面临着三堂会审。审判官分别是贾老太太史太君,荣国府二太太王夫人,以及贾家凤凰蛋贾宝玉。虽然各有各的理由,但是这三个人对贾琏那都是相当不满,正用各自的方式宣泄着他们的怨愤。 “林妹妹,林妹妹,我要林妹妹……老祖宗,赶紧去把林妹妹接回来啊。她自小就住在咱们家,别人家哪能住得惯。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不行,快接回来,快啊!”贾宝玉滚到贾母怀里哭得打滚,扯着嗓子喊着,死活要让接妹妹去。 贾母一边搂着他的凤凰蛋掉泪,一边不住声地斥骂道:“叫你带着林丫头去扬州,跟你怎么说的?不管怎么样,好好地把人给我带回来,可现在呢?我的外孙女啊,出去一趟,就见不着面了,可叫我老太太怎么活啊!我不管,你弄丢的人,你得给我接回来……” 相比于这两人激情四射的表演,王夫人绝对是沉着冷静型的选手。她什么话也不说,当然贾母说话的时候也没她说话的份,只是用她那双温和慈祥的眼睛将贾琏盯得大冬天直冒白毛汗。她的心在滴血,林家的百万家财啊,就这么跟她擦肩而过了。 贾琏垂首站在当中,一句话都不说。谁让他是个罪人呢,没能带来林家的财产,更把林家的人给丢了。这会儿说什么都只会是劈头盖脸地一顿责骂,他还不如省点力气,多腹诽吐槽两句也就算了。唉,当个好孙子、好侄子、好堂哥,咋就那么难呢?! 哼,别人家?那是人家正经亲哥哥家,可不比你这个表哥家强得多。接回来?孙子我可没这本事,我到人家面前还得装孙子呢。瞪,再瞪,你就是把我瞪成个筛子,我也给你筛不出一两银子来。反正咱就这么一坨了,你们爱咋咋地! 面对着不依不饶的三个人,没什么大办法的贾琏,只好使出了他的小伎俩。在袍子底下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之后,贾琏痛得刷地白了脸,一个摇晃就栽倒在地,当场就唬了众人一跳。妈de,孙子我惹不起,但我晕得起。唉,在江南呆久了,就是会水土不服啊! 原本侍立在贾母身后的王熙凤,一见贾琏这样,“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连忙扑过去将他搂住摇晃,口中更是连声呼唤。这个时候,他俩还是少年夫妻,还没那么多磕磕绊绊。王熙凤虽然总拘着贾琏,却也是对他上心着呢。这会儿见他晕倒,哪还绷得住。 这辣子心中不禁就有些怨恨坐着那三个人,都是一家子骨肉,怎么就至于把自家爷们儿逼成这样。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叫先去歇息不说,生生地叫站在这儿听了半个时辰的骂了。况且,这也不能算做二爷的错,二爷早前儿来的信你们又不是没看到。 平常不觉得,这猛地看见贾琏晕倒,凤姐儿才发觉,甭管是什么老祖宗、亲姑姑,只有自家相公才是女人真正的依靠。若是没了贾琏,她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过是另一个珠大嫂子罢了。一想到贾琏被这三个人如此搓磨,凤姐儿心中就是一阵阵地愤恨。 凤姐儿心中慌得很,边哭边厉声喝着:“快传太医,传太医啊。都作什么死呢,还不快帮我扶二爷回去。二爷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受了什么罪,竟病成这样也没人管……”立刻有丫鬟过来帮她架起贾琏,凤姐儿也不跟几人告退,着急忙慌地就带着人回他俩的院子去了。 贾母也被吓得不轻,竟愣在那儿。虽然,她总是用不孝两个字拿捏这一家子的上上下下,可若是有人把不慈两个字摆在她面前的时候,这老太太也有些不自在。这会儿她已经没工夫理会凤姐儿的无礼了,生怕贾琏在她这儿出点什么事情,将她一辈子几十年的老脸给丢了。 原本正闹得起劲儿的贾凤凰蛋也愣住了,哭闹声猛地一噎,狠狠地将他自己呛住,咳个不停。可他的老祖宗这会儿精神没放在他身上,所以也就没安慰这颗颇感委屈的凤凰蛋,任他在那儿咳得直翻白眼。屋子里的丫鬟也乱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到他。 王夫人是一个想法比较多的人,所以她想到了多种可能,甚至已经想到了贾琏要是一病死了,荣国府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贾琏死了,大房就没儿子了,没儿子就不能继承爵位了,不能继承爵位那就只能让给弟弟了,也就是她家老爷,她家老爷只有宝玉一个儿子……所以,爵位是她的宝玉的了。(这厮已经惯性地将两房的所有庶子都无视掉了,神马贾琮、贾环,那都是浮云啊。) 贾家的兵荒马乱一点也没能影响到林玄清,他一路通畅地直接来到乾清宫前。 手指挑开披风的扣子,随手甩给紧跟在后的蜀山,迈步进了宫门。刚刚走过个转角,迎面就有个团子冲过来,口中还乌拉乌拉地叫道:“啊,师父,你回来了?快救救宝宝啊……” 林玄清皱眉,伸手接住往自己身上蹦的糯米团子,单手将人抱在怀里,捏着他胖嘟嘟的脸蛋,道:“又淘气了?你父皇呢?” “朕在这里,每次看见这小屁孩儿,你都看不见朕。” 10、第九章(捉虫) “皇上!” 玄清闻言抬头,这才看见对面一身玄色常服的男人。但也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罢了,旋即又将注意力放回怀里的小团子身上。宝宝正冲他父皇吐着舌头挤眉弄眼,只要他师父来了,他那个总是欺负人的父皇就不敢对他下毒手了。有靠山的孩子,是块宝啊! 宝宝即将迈入四岁大关,是皇帝年纪最小的儿子,生母难产去了,如今被太后养在身边。这孩子第一次见林玄清,就投了他的缘,被收为弟子。有了这座大靠山之后,皇宫就多了一个混世小霸王,跟一个死不讲理的护短师父。当然,这俩人背后还有皇帝这尊大佛。 这团子虽然短胳膊短腿儿的,却巴在林玄清身上不下来,小胳膊搂着玄清的脖子,将一张胖嘟嘟的小脸贴在他师父的美脸上,蹭啊蹭地不停。小嘴还噼里啪啦地抱怨道:“师父,你怎么出门这么久啊?宝宝都被父皇欺负死了,也找不到你要抱抱,都愁死人了。” 林玄清斜斜地瞄了皇帝一眼,看他正一本正经地望着炕桌上的一枝红梅,仿佛没听见儿子告状似的。仿佛察觉到玄清的注视,皇帝陛下蓦地抬头,脸上绽开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带着一丝讨好。 “哦,是这样么?”小团子立刻使劲地点头,林玄清笑着蹭蹭他的额头,“我们宝宝这么可怜,真是受苦了。今日跟师父回家,好不好?师父从江南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回来,算是跟宝宝赔罪了。还有,师父多了个妹妹,也给你看看好不好。” 宝宝兴奋地亲了林玄清一脸口水,拍着两只小胖手,“好啊,好啊,要跟师父回家。宝宝不要父皇了,以后都跟师父在一起。师父,咱们现在就走好不好?”一边撺掇着玄清快走,小团子还不忘冲皇帝老爹做着可爱的鬼脸,气得皇帝陛下直想一巴掌拍死这小屁孩儿。 “脏死了。”林玄清皱眉,他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想是不会多干净,这孩子也亲地下去。真是的!不理会小团子的抗议,玄清招过一个宫女抱他下去漱口。直到看不见宝宝的影子了,他才有功夫给了皇帝一个正眼,微勾着嘴角道:“我这刚回来,你急着召我做什么?” 捣乱的小屁孩儿终于走了,任翔快步走到林玄清的身边,硬是跟他挤在一边炕上。几月不见这人,虽说不上度日如年,却也让想念如醇酒般发酵。此时,想念的人就在怀中,想念的唇就在眼前。于是,不用忍耐,一低头就亲上去。 良久,唇分。看着眼前人微红的面容,轻喘的唇,任翔又凑上去啄了两口,才忍不住抱怨道:“还说呢,这都几个月没见着人。就连宝宝那小东西都来跟我要了几回人了,再不让他看见你,这乾清宫的顶子都能让他掀了。出门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没得让人担心。” 被这人挤着,林玄清也不挣扎,反半眯着眼靠着他打个哈欠,“写信给宝宝,他又看不懂。不过,这孩子还知道挂念我,倒也不枉我这么疼他。”说着,他微微转个身,将任翔半压在身下,轻轻挑眉,问道:“那陛下呢?想念微臣没有?” “想没想的,你还能不知道?”任翔手上一用力,两人的xia身便贴在一起,以便让林玄清充分体会到他的想念。话语贴着玄清的耳边说出来,任翔将脸埋在他的颈项间。静谧的房间,淡淡的温馨在两人之间弥散。但是,破坏气氛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师父,师父,宝宝都收拾好了,咱们该走了!快点啊!”小团子已经换了一身外出的打扮,毛茸茸的衣裳包裹着圆滚滚的小身子,身上还披了一件素白的狐皮斗篷。远远看过去,好像一颗长腿儿的汤圆正滚过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手里拎着包袱,一副打算去长住的样子。 一听见那奶声奶气的小声音,林玄清便直起身,一把推开粘在自己身上的皇帝陛下,斜他一眼道:“回去坐好,没得教坏了孩子。”看任翔满脸的不乐意跟意犹未尽,他不由地笑道:“我要带宝宝回家,你要不要跟着?”笑着的眉眼温润含情。 任翔望着这人的眉眼,每当被他这样看着的时候,他都有一种正被爱着的幸福感。觉得等待有了回应,觉得付出有了回报,觉得这不再是一出独角戏。 可惜,全ta娘de是错觉!这人就是个冷心冷清的主儿,即便两人已经耳鬓厮磨,水乳·交融的地步,床都不知道上了多少回了,可自己却还是没能走进他心里。他这个人在人家心里,顶多算个固定床伴罢了。可偏偏他就是一头栽进去冰山去了,拔都拔不出来。 每一想及此,任翔都无比地颓丧。这么长时间了,就是块石头都捂热了,怎么他就遇上了这么个外热内冷的冰山呢。再看看宝宝小屁孩儿扑在这人怀里撒娇打滚的样子,任翔又觉得悲哀,他堂堂一皇帝,在人眼里竟然连个小屁孩儿都比不上。 若不是心里素质够好,任翔都想找根绳子自己吊死算了。哼,偌大的皇宫,这些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就没一个省心的。好不容易碰上个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却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个小屁孩儿的添头。人家是先看上儿子,才看上(?)儿子他爹的。 林玄清心中也觉得好笑,这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认识任翔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得志的皇子。那时候,这人看着也是沉稳有度、处变不惊的,竟是连他都骗过去了。可谁又能知道,他褪去了面具之后,是如此的惫赖、任性。 “既然皇上有事要忙,那微臣就不打扰了。来,宝宝,跟你父皇说再见了。”等不到回答,林玄清不怎么在意地说道。转而将小团子抱在臂弯上颠颠,有些满意地点头,“嗯,又重了些,看来这些天有好好吃饭。跟师父说说,有没有挑食?” 宝宝穿得实在臃肿,胳膊都不怎么抬得起来,只能老实地被抱着。不过,他的那张小嘴可没闲下来,“当然啦,宝宝最听师父话了。师父说让宝宝好好吃饭,不准挑食,宝宝都有照做呢。不过,父皇不听话,昨天宝宝还看见父皇把羊肉扔掉了呢。”那眼珠乱转,偷摸告状的小样子,可萌死人了。 “真的啊?那是要给宝宝奖励,等下师父将那条金环蛇奖给你,好不好?”林玄清很喜欢哄这孩子,从第一眼看见他,玄清就像看到了曾经那个无缘的孩子。过往的已经无法补偿,他便将最好的都给了这个孩子。移情也好,寄托也罢,他自己喜欢便好。 金环蛇,天下十大毒物位列第四,极通灵性,它的一颗毒牙便价值千金。却被林玄清当成宠物送人了,还是送给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团子。偏偏两个当事人都不当回事,就连小当事人的爹也丝毫不觉得意外。那这其中的内情,就值得玩味了。 欢喜地点头,宝宝一个劲儿地催着他家师父快点走。那条小蛇他看上好久,可怎么求他家师父都不给。师父这次这么好说话,让小团子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出卖父皇有肉吃。看看,他今天告了父皇一状,心爱的小蛇就到手了不是。 可怜任翔一位堂堂的皇帝陛下,被那说说笑笑的师徒俩生生地无视掉了。在运气不管用的情况下,皇帝陛下决定自救。一把从林玄清怀里将小团子拎出来,任翔恶声恶气道:“不是说去你师父家,还不快走。穿这么厚,以后别叫宝宝了,叫汤圆儿算了。” 宝宝不甘不愿地被他父皇抱住,一听这话登时便鼓起小腮帮子,瞪大眼睛跟任翔对峙。很快,团子就发现自己不是对手,于是立刻瘪着小嘴跟他家师父告状,“师父,你看啊,父皇讽刺宝宝,宝宝不要活了。”然后就可怜兮兮地趴着装死。 不过,这一次玄清却难得地没有护短,他捏捏胖胖的小脸儿,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很像汤圆儿啊。不如,以后给你改个小名儿,就叫汤圆儿吧。”这样的发言,立刻惹来宝宝团子不依地抗议声。 林玄清来时是骑马的,回去时带着团子,又有皇帝跟着,便改乘了马车。蜀山赶车,戴权跟他坐一处。车厢里,宝宝坐在林玄清腿上,正在憧憬他的小蛇。而任翔则拿着玄清递过来的几张纸片细细地查看,脸上的表情阴一阵儿晴一阵儿的。 马车刚来到林府门口,便发现已经有两辆马车停在那儿了,看上面的标记,正是荣国府的。来的自然不是贾家的哪个主子,而是贾母派来的赖大夫妇。虽然贾琏装晕把自己摘出来了,可贾母还是没放弃接回黛玉这件事,于是便派了自己的心腹过来。 林玄清之前交代过,一应的帖子都不接,客人都不见。所以,林家的门房不敢放他们进去,连帖子都不收。见他们不走,也不去管,便任他们在外面等着。赖大两口子都自认是有些体面的人,这样的天气让他们在外面冻着,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忿,正想着回去要在老太太面前告上一状。 忽然就看见林家的大门开了,门房的人迎了出来唤道“侯爷回来了”,便知道这正主儿总算回来了。 11、第十章(捉虫) 看了眼挤上前行礼的贾家下人,林玄清也不理他们,只对自己门房吩咐,“去叫二管家出来,问问他们来做什么,然后回话。”玄清自然明白这些人的来意,却一点也不想配合。林家的女儿,可不是几个仆人、婆子便能接走的,更别说如今天色已晚了。 宝宝才不管大人这些事,一下地就拽着他师父的手,死命地往里面拉。他全部的小心思,都放在那条即将到手的漂亮小蛇上。他本就穿得厚实,行动不方便,这下子心一急,便走得有些跌跌撞撞的。好在林玄清牢牢牵着他的小手,倒也没摔着他。 任翔在外人面前,向来是淡淡的。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对着这些仆佣也不会多看一眼。一下车,他便一马当先地迈向侯府大门。他这是急着要见见派给黛玉的嬷嬷,也不知道林如海的这个女儿是不是个刁蛮的,万一仗着她爹欺负了玄清怎么办?! 玄清这会儿心思多放在小团子身上,亦不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贾母的奴才,在贾家也许多有些体面,在他面前也不过就是几个奴才罢了。他便连那位老封君都不怎么看在眼里,更别说是几个奴才了。两人这样视若不见地前行,自然让有些人看得心中不顺当。 “林大爷,咱们奉老太太之命来接林姑……”赖大一见人家连理会他们的意思都没有,便赶忙上前两步拦在林玄清身前说话。家里的老太太已经下了死命,若是接不回林姑娘,他们都要吃些挂落的。再说,他也想在外面嚷嚷几句,好拿老太太的身份摆摆威风。 只是,他这一没头没脑地拦上来,倒把个团子唬了一跳。他本就走得有些摇摇晃晃地,此时脚下一打绊,就一个屁墩儿坐到地上了,便是林玄清也没能拉住。他虽然穿得厚,摔这一下·身上也不怎么疼,可这团子是个要面子的团子,何曾在人前如此丢脸过,立时就委屈地瘪着小嘴儿红了眼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丢脸,宝宝真的不要活了! 宝贝弟子那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儿,看得林玄清一阵心疼,赶紧将人抱起来让他趴在自个儿怀里,伸手给他揉揉可怜的小屁股。眼尾的冷光却扫向了愣在那儿的赖大,他也没料到贾家的奴才敢如此大胆,一个不防竟叫这孩子受了委屈。 林玄清是真没想到赖大敢拦到他身前,这才让宝宝受了惊。他方才已经吩咐了,让二管家接待这些贾家的奴才,难不成还非得他这个侯爷亲自接待不成。连个奴才都敢在自家大门口这么放肆,看来贾家是真看不上他这个小小的一等侯了。 任翔的脸色更是一黑,他虽然总是嫌弃玄清太过宠溺宝宝,可他自己何尝不是万分疼爱这个小儿子。他虽然总是自己欺负这小儿子,却又何曾不是因为待他与别个不同的缘故。如今自己宠爱的小儿子被人冲撞了,还是叫个奴才家的奴才冲撞了,这叫任翔如何不怒! 而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林玄清在他心中比他那位太上皇老子都要贵重上三分,此时竟被个奴才秧子不放在眼中,这比有人踩他老子还让他生气。便是不为了小儿子,他也得为心上人出了这口气才行。他都恨不得捧到手心儿的人,岂容他人轻慢。 天子一怒,血流漂橹! “来人,把这奴才送到顺天府,告诉顺天府尹,让他给爷一个满意的结果。”任翔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淡淡地吩咐道。至于什么样的结果才能让他满意,这就要看顺天府尹揣摩圣意的本事了。皇帝一声令下,自有跟在身后的戴权指挥着拿人送官。 赖大早看见玄清牵着的小孩儿,他自然不会往皇子上想,也只当是林大爷的孩子罢了。他虽然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却也只是愣了一下,心中有些讪讪的。他原没当成一回事,不过是小孩子摔跤罢了,这不是常事嘛,顶多被训斥两句罢了。 可没想到,林大爷身边这人一张嘴便要将他送官,还什么让顺天府尹给个满意的结果。赖大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竟然是觉得好笑。这人还当那衙门是他家开的呢?不过是吓了个小孩儿一跳,害他摔了一跤,连点皮都没碰破,又不曾犯律法,官府能拿他怎样? 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虽是个奴才,可也是荣国府老太君身边的奴才。这一点子小事,府尹老爷还能为这驳了国公府的面子不成?!赖大甚至有些嘲讽地抬起头,他笃定了不是所有人的脑子都坏掉了,至少林大爷就不会让这人胡来的。 看到这奴才的嘴脸,林玄清嗤笑一声,冷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冲撞贵人的奴才拿下送官。蜀山,你跟着戴权一块去,给他跑跑腿儿。还有这些人,都给本侯赶了。”怀里的团子还是埋着个脑袋不理人,这让林玄清心中怒意更盛。 贾家那些怀着看戏心思的奴才这才知道,人家这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呢。这不,上来两个人便将赖大绑了,连嘴都给堵上了,眼看着就要拖走。这下他们可不干了,尤其是赖大家的,更是哭天喊地地就扑上来要厮打。也有那明白些的,跪在那儿哀求林大爷饶恕。 林玄清急着安抚心灵受到伤害的团子,哪有心思理会他们,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进了府门,将门口的事情甩给闻讯出来的昆仑。不过,他也因此彻底将贾家记恨上了。刚刚从苏州回来,气都没喘匀呢,就被人在府门前闹这么一场,他林玄清忍得下这气才怪。 进了二门之后,便将门外的嘈杂彻底隔绝了。林玄清这才拍拍团子的小脑袋,“行了,这四下里也没人了,且抬抬头吧,再给你自己闷着了。”他也知道,这团子不是摔疼了,多半是嫌丢人才不抬头的,有些哭笑不得地劝道,换来小团子一阵不依地扭扭。 任翔见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硬是将小东西的脑袋从玄清怀里扒拉出来,打趣道:“哎呀,咱们汤圆儿这是没脸见人了么?看看这小脸儿红得,出门的时候擦了胭脂不成?告诉父皇,今儿是谁给打扮的,父皇回去了好赏她。” 宝宝的小脸儿通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被他父皇气得,咧咧小嘴儿就想哭。可忽然又想起,他家师父最不喜欢他哭,他每哭一回便是好几天不睬他,便又把眼泪硬憋回去。一张小脸儿皱巴在一块,那不上不下,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让人看着都替他难受。 不满地瞪了那为长不尊的皇帝一眼,玄清将团子抢过来好生安抚。许了好多东西才让这团子缓下一口气,糯糯地跟他答话,只是不理他家父皇。在他恼羞成怒的小心思里,父皇是个嘲笑他的大坏蛋,只有师父才是心疼他的大好人。 进了正房,天池早已带人等在门口了,并笑着将团子接过去更衣。林家烧了地龙,屋子里暖和得很,再穿的那么厚就该出汗了。林玄清笑着吩咐天池带他去看金环蛇,等会儿用膳的时候再过来便是,这边他跟皇帝还有些少儿不宜的事情要谈。 虽然任翔方才已经看过单子,林玄清还是将此次江南一行的收获详细汇报了一遍。两人将正事说完之后,才有心思说起方才之事。自任翔登基以来,包括贾家在内的一群勋贵们虽然没怎么给他拖后腿,却也让他颇为掣肘。只是,一来有太上皇在上面镇着,二来边疆战事未停,任翔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 “叫我说,你便不该认林如海。你娘不就是想要有个身份么,我追封她个一品诰命不比什么都强,干嘛非要入林家的族谱呢?半点好处让你也沾不上不说,还白给你招了一门倒霉亲戚。看看今天这事,以后还有的官司你打。”任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林玄清斜他一眼,淡淡道:“你懂什么?她这辈子就这一个愿望,便是念她生我一场,也该替她完成,只当我还她几年的生养之恩吧。认了我那位父亲大人,我也不过多了个妹妹罢了,旁的亲戚我却是不认的。”贾家,即将落魄的勋贵而已,不就是用来踩的么! 这人的性子便是这样,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不管怎样都是要做到底的,让人骂也不是疼也不是的。任翔在心中无声地叹息,这幸亏是有他在后头给这人撑腰,要不然还不得被人欺负死了啊!再次确认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之后,皇帝陛下圆满了。 “你那个妹妹怎么样?性子可好?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听说她之前都住在贾家,有没有学的些劣习?那两个嬷嬷可还好用?”任翔一边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一边不着痕迹地轻触玄清的手指,见他没有反应,便得寸进尺地一把握住摩挲。 林玄清连眼皮也不掀一下,摸摸手而已,连床都上了,他也不会那么矫情,真不知道这人小心翼翼个什么。说起黛玉,他便又想到明日还得跟这丫头到贾家去,到时少不得要打些嘴上官司。要不然让她病了?玄清在心中琢磨着这样做的可行性。 “滇池,派人去看看姑娘可休息好了,若是无事便请她过来用膳。”玄清扬声对门外的丫鬟吩咐,转回来又向任翔道:“你若对她如此好奇,叫出来见见便是。不过,我这妹妹是个脸皮薄、胆子小、心思多的,你可别吓着她了。” 哼,不知道还以为这人吃醋了呢,任翔却知道这人只是懒得回答他那么多问题,干脆让他自己看看罢了。对此颇不满的皇帝陛下,忿忿地将爪子里的玉手塞进嘴里。想咬,没舍得;于是猥琐地舔了一圈。有便宜不占,非帝王行径! 这略嫌脱线的行为,让林玄清恶心到不行,尤其是手指上还粘着湿哒哒的口水。拧着眉心将手抽回来,他一叠声地吩咐人打水净手,足足换了五六盆水才算罢休。任翔很悲愤,凭什么啊?!汤圆儿亲他一脸口水都没事,他不过是亲亲手指就被嫌弃成这样! 贾家的一众仆人,连人带马车都被昆仑带着人赶出狮子大街去,怔怔地在街口愣了半天。特别是赖大家的,他们两口子都是贾母的心腹,自认在京都的仆人圈里还是颇有体面的。如今却是被人弄了个灰头土脸不说,连丈夫都被送了官,她都懵了。 好半天癔症过来之后,她才赶紧一边派个人往顺天府衙门打探消息,一边哭哭啼啼地往贾府回。赖大家的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定要结结实实地向老太太告林家一状,再求着老太太先使人将丈夫赎出来要紧。至不济也要给衙门打了招呼,不要亏待了赖大才好。 一路的酝酿之后,赖大家的一看见贾府的大门,便扯着嗓子哭嚎着往荣庆堂奔。门上的下人看见是她也不敢拦,竟任由她就这么嚎着进了内院,直直冲进贾母的所在的上房。贾母等人此时还等着接黛玉回来呢,正等得焦急,就被撞进来的赖大家的吓了一跳。 这女人一冲进来便趴跪在贾母的面前,苦求道:“老太太,您可救救我家那口子吧。若是晚了,他可就没命了啊……我那苦命的男人啊,怎么就好端端地遭了祸啊……” 她这披头散发、涕泪满面的样子将在座的人唬得不轻,尤其是腻在贾母怀里的贾宝玉。他就在贾母怀里,猛地看见一个厉鬼般的人影冲自己扑过来,“哎呀”地惊呼一声,好悬没吓晕过去,口中不断喊着“快走开,快走开……” 贾母亦是一惊,却还是认出是赖大家的。不过,她的凤凰蛋都被吓成这样,老太太哪还有心思理会个仆人,紧着安抚她的金孙还来不及呢。只听她斥了一句,“都没规矩了,还不赶紧把她拖下去,梳洗好了再带上来回话。” 赖大家的被这话斥地猛地噎住,哭声也一顿,心中亦是又凉又涩。鸳鸯心中纳闷儿,不是叫去接林姑娘了么,怎么这样子回来了?她看赖大家的还想说什么,赶紧将她搀起来,手上用力口中好生劝着她先出了上房。匆匆梳洗之后,才又带着她到了贾母面前。 上房里,贾母并王夫人仍在好生安抚贾宝玉,没工夫搭理赖大家的,反倒是邢夫人不阴不阳地开口了,“你也是老太太身边伺候惯了的,咱们家的规矩你还不知道。这上房也是你能这样随便闯进来的?看看把宝玉吓得,若是有个万一你怎么吃罪得起!” 邢夫人平素手中并无权柄,一家子奴才特别是贾母跟王夫人身边的奴才,竟没几个将她放在眼里的。此时有了机会,她若是不说上几句,也就不是她了。便是对她没有什么好处,她也乐此不疲,有一时痛快便算一时。 贾母此时抬了抬眼,她虽然也恨这婆子吓着了宝玉,但她的人也不许旁个打脸,“不是叫你们去接林丫头么,这是怎么了?赖大出了什么事,值得你慌成这样?” “老太太,赖大他、他叫林家大爷送到顺天府去了啊……” 12、第十一章(捉虫) “你就是新来的姑姑吗?”小团子宝宝双手插着小粗腰,抖着一条小短腿儿,努力想摆出一副恶霸的样子问道。在他的小心思里,师父首先是他的,然后他看在父子之情上才分给了他家父皇一咪咪。现在师父忽然就多了个妹妹,凭白多了个跟他分师父的人,团子表示自己很不高兴。所以,他这会儿是来给下马威的。 团子这自认为是霸气十足的样子,在黛玉看来就是招人疼极了。白色狐裘包裹下的团子如雪娃娃一样的精致,偏他还仰着粉妆玉琢的小脸儿,瞪大黑溜溜的眼睛,一副逗人的小模样。而且,听他叫自己“姑姑”,这应该是哥哥的孩子吧? 一想到此处,黛玉猛然间又伤感起来。她跟哥哥相认也有几个月了,为什么从来没听哥哥提起过小侄子呢?难道,是哥哥从来没把她当成一家人?黛玉收回原本要摸团子脸的手,怔怔地站在那儿红了眼眶。越想越觉得难过,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掉落。 宝宝见状,无措地抿抿粉嫩的小嘴儿,叉腰的小胖手也悄悄地缩回背后。怎么办?宝宝把这个姑姑欺负哭了。可是,宝宝还什么都没干呢,怎么就哭了呢?团子很苦恼地发现,这人越哭还越厉害了。至此,小团子得出一个让他铭记了一辈子的结论——女人好可怕! 黛玉是过来用晚膳的,在暖阁的门口就碰上了宝宝这团子,这才有了这一出。今日跟着她出来的大丫鬟是紫鹃,她本就对林玄清有些不满,这会儿更是不问青红皂白地迁怒到了小团子的身上。虽不敢出声呵斥,却也狠狠地瞪了团子两眼。 跟着团子的是天池,宝宝的小心思她也约略清楚,不过是当个玩笑罢了。毕竟,宝宝年纪尚小,主子从来都是由着他玩闹的;再则,这孩子也没坏心思,又有她看着,出不了事情。可天池也没想到,只是小孩子的一句话竟叫自家姑娘哭个不住。 再看宝宝,小团子蠕动着小嘴,眼睛也水汪汪的。天池便知道,这怕是吓到了,也是怕主子怪他呢。她向来清楚主子的心思,只怕自家姑娘在主子心里的地位还赶不上这个弟子,万不能叫他受了委屈。她连忙抱起团子,又向黛玉笑道:“外面冷,紫鹃快扶姑娘进来坐吧。” 说罢,天池率先抱着团子进了暖阁。她也有些头疼,想不明白这姑娘怎么忽然就哭起来了?这要是团子也哭起来,那可就更乱了。至于团子的身份,她没接到主子的指示,也不敢随意告诉姑娘。这个局面啊,还是让主子来处理吧。 只听团子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天池,师父会不会骂宝宝啊?”虽然他家师父很疼他,可谁知道这个新来的姑姑是不是更得师父喜欢呢。万一,因为他欺负了姑姑,师父就不喜欢宝宝了,那可怎么办?想想这样的后果,小团子都带着哭声了。 天池连忙笑着哄道:“怎么会呢,主子心疼您还来不及呢。要是看见您哭啊,指定要斥责奴婢伺候得不好呢。”一边安慰着,一边拿果子点心哄他开心。 林玄清进来暖阁的时候,黛玉正坐在一边抹眼泪,宝贝弟子在另一边怯怯地看她。方才天池已经叫人将这两个的小“冲突”告诉他了,真是让林侯爷哭笑不得。宝宝是个小孩子,有些小孩性子也正常;这黛玉又是个心思多,心里喜欢藏事的,竟弄成这样。 “师父!”小团子一看见他家师父就找着主心骨跟靠山了,委委屈屈地呼唤一声,把手里的果子一扔,就从炕上往林玄清身上蹦。他也不怕摔着,反正他家师父每每都能接住他。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师父,看看有没有生气的征兆。 黛玉虽自伤身世孤苦,却也是聪明人,这会儿已经明白,她这忽然一哭怕是吓着小孩子了。想要擦干眼泪说些什么,却总也止不住金豆豆,心里正自着急。忽然听见小孩儿软糯地叫哥哥一声“师父”,更明白自己怕是误会了,这下更不好意思了。 林玄清随意跨步,便从门口到了炕边,稳稳地接住小团子。宠溺地捏捏小鼻子,柔声道:“调皮!玩了半天,饿了没有?”说着又抱着团子走到黛玉身边。 “哥哥……”黛玉此时已经停了眼里,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福身,讷讷地唤了一声。这可真是闹笑话了,误会了哥哥不说,还吓着了小孩子。这可怎么是好啊?黛玉原本雪白的小脸涨得通红,手中紧紧绞着半湿的帕子。 “妹妹,这是我的弟子,要在咱们家住上几日,你叫他宝宝便是。按礼说,他该叫你一声姑姑的,你应着就好。宝宝,叫人。”玄清也看到小姑娘窘迫得很,只字不提刚才的事,也不问她为何掉泪,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姑姑。”小团子乖乖地唤了一声,便将脸半埋在他家师父的颈间,只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他可不敢再招这个姑姑了,万一再弄哭了可怎么办。这团子又联想到,他父皇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难怪父皇不喜欢呆在宫里,总往他家师父身边跑呢。 轻揉宝宝的小脑袋,林玄清便将这件事揭过去,转身带着两人到偏厅用膳,皇帝陛下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虽然很不甘心,不满意,但紫鹃到底是让拦在了偏厅外面。她待黛玉再忠心,玄清也没忘了这丫头到底是别家的奴才。 “妹妹,今日宝宝的父亲也在,那是位贵人,待会儿拜见之时,不可失了礼数。”想了想,玄清还是嘱咐黛玉一句。这个妹妹虽然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却被贾家圈得真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界也不够开阔。这猛不丁见到皇帝,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状况。 黛玉有些不明所以,看哥哥说的如此郑重,宝宝父子俩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不过,她是女子,又在孝期,拜见外男,这样真的合适么?想至此,黛玉便有些踟蹰。 林玄清眼睫毛都是空的,自然明白她的想法,轻声解释道:“让你见的也不是旁人,乃是当今皇上,宝宝是他最小的孩子。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有我在边上,无碍的。” 皇上?黛玉诧异地顿住脚步,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她在京都也住过好几年,可也从没想过能见到皇上。外祖母家虽然是国公府,可这几年连圣旨也没接过一回,更别说能请到皇上了。这让黛玉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这个哥哥有多么地不凡。 任翔正皱着眉头坐在那儿,一脸的不满意。这林如海的女儿是怎么教的,大家闺秀心眼小不说,还动不动就掉眼泪,跟谁欺负她了一样。不知道哪一句话就冷了热了的,好端端地就变成了个泪人儿。有这样一个妹妹,可让玄清怎么做好啊? 他就知道林如海不是个好的,亲家挑不好就罢了,就连女儿也教不好。更让皇帝陛下生气的是,这林如海一蹬腿儿咽气了,将两个活生生的祖宗倒扔给自家心上人了。他又没养过玄清一天,凭什么让玄清替他擦屁股。任翔琢磨着,是不是能将林如海挖出来鞭尸。 此时,荣国府里的气氛颇有些紧张。 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别说他这么个国公府大管家了。如今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抓了他,这可不就是明晃晃地打荣国府的脸呢么!更何况,为的还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过是个小孩儿摔跤的事情。 贾母听着赖大家的哭哭啼啼地将林家门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脸上木木地没什么表情。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老太太是不高兴了。想想也是,谁都知道赖大夫妇都是她的心腹,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可不就是驳了她的面子。 只不过,老太太到底阅历丰富,有了城府,能喜怒不形于色。自她成了荣国府的老太君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让她不顺心的事了。她的身份高,辈分也高,鲜少有人这样明打明地给她不痛快了。这让她老人家怎么能不生气呢?! 而且在她看来,林家那小子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别说比她的宝玉了,就连贾环、贾琮那些庶出的都比不了。高兴了呢,允他叫自己一声“老祖宗”便是给他天大的体面了;不高兴了,扔在一边不理,他还敢有什么话说不成。 不过是一介粗鄙武夫,瞎猫碰着死耗子得了点子军功,又凑巧跟林姑爷扯上了点子关系,这才邀天之幸封了个侯爵罢了!怎么能跟他们家这几代的贵族相比?!贾母心中多有些酸溜溜的,更是心中埋怨林姑爷,好端端地怎么就弄出来了这么个儿子。 贾母抬眼去看身边的人,原本她一向是使着凤姐的,可偏偏今儿出了琏儿那事,凤姐夫妻俩是用不上了。至于她的两个儿媳妇,老大家的是用不上的,就剩下个老二家的,可偏偏那还是个装像的。哼,真是一个个都指望不上。 即便心中再郁怒,贾母没有因为一个奴才大张旗鼓的道理。一面叫人将赖大家的带下去安抚,一面又派了林之孝带着贾赦的帖子到顺天府衙门去将赖大保出来。之所以叫大房的出面,贾母一是不愿意让小儿子沾染这样的事情,二也是因为贾政的身份跟顺天府尹差着一截呢。 可还没等林之孝出门,赖大家的派去顺天府衙门的小厮就跑着回来报信了。赖大管家的案子已经判了,流放西南边疆。 13、第十二章(捉虫) 在任翔父子的身份上,林玄清并没打算瞒着黛玉,瞒也瞒不住。任翔跟宝宝一月里也有小半的日子都喜欢赖在自家,早晚能看出些什么。他这个妹妹是个心思重的,等她自己发现了,还不知道心里会想些什么,不如早早告诉她为好。 心中对林妹妹已经抱有了成见,任翔自然不会给她好脸。其实,他从头到尾都认为,任何出现在林玄清身边的女人都是祸水,包括妹妹也一样。他大咧咧地往那儿一坐,上下打量了半晌,才懒洋洋地叫起。哼,一个黄毛丫头罢了,朕不跟她一般见识。 林玄清失笑地摇摇头,抱着宝宝坐到任翔身边,又招呼拘谨地黛玉坐到自己边上。不着痕迹地瞪了任翔一眼,玄清有些不满这人为难自家妹妹。林如海有一点没有料错,玄清是个护短的人,不管那个被保护者是主动还是被动地被他圈入保护范围的。 今儿的晚膳是火锅,玄清跟任翔都好这一口,连带的宝宝也随了他们。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个小火炉、小锅和各色菜肴,因林家尚在孝期,汤底跟菜色都是素的,多是些时蔬、菌菇之类,样色虽多,可看上去就略显寡淡了。 任翔父子俩都是无肉不欢的,看着这一桌子素菜就有些挠头。当爹的还好,他吃饭不过为了填饱肚子罢了。小团子就有些嘟嘴,筷子在堆得高高的小碟子里挑挑拣拣地,半天吃不到嘴里一口。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偏偏父皇跟师父都不理会他,小嘴就撅得更高了。 林玄清知道黛玉是个谨慎的性子,当初刚进贾府的时候便是不肯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连多年的习惯也改了,如今到了这里恐怕仍是这样。见她果然只低着头捡着跟前的菜色用,便换了双筷子夹了一堆菜放进她的小锅里,惹得黛玉诧异地抬头看他。 “在咱们家吃饭没那么多规矩,我用膳时也不喜有人在边上伺候,喜欢吃什么你只管自己动手。若是桌上没有的,只管吩咐她们重新做来,不可委屈了自己。再则,你日常有什么习惯,也尽管告诉下人们,让他们照做便是。”玄清微微笑道。 “在自己家里,若是还跟做客一样客气,那就没什么意思了。”玄清说着,笑睨了正往自己嘴里塞豆腐的任翔一眼,“你看这做客的人都不客气了,你客气个什么?” 黛玉被这随意的语气弄得十分紧张,在皇上面前,哥哥是不是有些太过不敬了?她担心地往往玄清,又偷偷瞄了一眼皇帝陛下,发现两个人都对方才的话浑不在意,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小姑娘此时只能在心中感叹,哥哥跟皇上的关系真好。 被这样一打岔,黛玉果然放开了些,至少能够稍稍抬头了。玄清也知道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遂放下不管她。除了玄清之外,一桌子人的胃口都不怎么好,所以很快就都停了筷子。被三双各有特色的眼睛盯着,玄清也没有一丝不自在,慢条斯理地填饱肚子,才最后一个放下筷子。 玄清将黛玉送至门口,“明日一早我派人往贾府送拜帖,待下了早朝之后,便同你一起过去拜访。礼单已经备好,待会儿叫天池拿给你看,妹妹自己有什么要准备的,只管吩咐洞庭她们去做。天色已暗,妹妹路上小心些。”望着她缓缓地行远了,才回转至屋里。 一进屋,就见皇帝陛下懒洋洋地摊在炕上,那团子正趴在他父皇身上打着滚儿叫着没吃饱呢。玄清笑着摇头,将个冲着他嘟嘴的团子拎起来,揉揉他的小肚子,“这会儿知道饿了,方才干什么去了?还说不挑食了呢,这下子可露馅了吧!” 团子的皇帝爹一点也不护短,还落井下石地道:“可不是,这小东西也就在你面前才装个乖。你一不在身边,他就就捡着喜欢的吃,不喜欢的都扔给朕。就这样,刚才还告朕的黑状呢。你这个当师父的,可得把儿子给朕教好了,得好好罚罚他才行。” “才没有!宝宝听师父话,才没有挑食。”看看两人明显不相信的样子,团子气嘟嘟地鼓起腮帮子,拧起小眉头抱怨,“你们都是坏人,都欺负宝宝。可怜的宝宝啊,连饭都吃不饱,往后可怎么活啊……”呜,坏父皇、臭父皇,就知道跟他家师父告状。 任翔一手捏捏儿子的胖脸蛋儿,一手不着痕迹地圈在玄清的腰上,见这人只是不动声色地睨了自己一眼,就更得寸进尺的收紧手臂,将玄清半抱进怀里。正好外面响起滇池的声音,林玄清一个扭身便脱身出来,扬声叫她进来。 滇池手中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上下好几层的样子。一看见滇池,小团子就知道有好吃的了,因为她是专管他师父小厨房的,做的一手的好菜。于是,团子也不装哀怨了,笑眯眯地嚷嚷着,“师父,还是你疼宝宝,宝宝最喜欢你了。” “这会儿不担心没法儿活了?”玄清轻弹团子的脑门儿打趣道,又伸手拉了虎着脸的皇帝陛下一把,“看你们吃得少,便让小厨房做了些面,再来吃点。”全素的火锅,就知道这父子俩都不喜欢,玄清早叫人准备了别的,等黛玉离开给他们填肚子。 不大的炕桌上很快就被摆满了碗碟,一大一小两碗面,再配上几碟分量不多的小菜。玄清将小碗的鸡丝汤面放到宝宝面前,又夹了一筷子清炒虾仁放在面上,笑看着小团子吃得呼哧呼哧的。他又抬头去看皇帝陛下,嘴角挂着戏谑的微笑。 任翔的腿从炕桌底下穿过,搭在玄清的腿上磨蹭,这人也忒坏了。他的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烩面,汤浓肉鲜面筋道,却让他怎么也下不去筷子。这人明知道他不喜欢羊肉,还偏偏弄一碗羊肉烩面来气他。可任翔又不敢不吃,不然今晚想要一亲芳泽可就难了。 团子吃得很幸福,团子他爹很悲催,不过两人倒都吃饱了。宝宝躺在玄清的腿上,舒服地揉着小肚子,小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玄清拍拍他圆滚滚的小肚子,“去,带他到游戏室消消食去。”唤过天池来,让她带着小家伙儿玩儿去。 一见团子被带走,任翔立刻凑到玄清的身边,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可算是只剩下他俩了,总该让他亲近亲近了吧。鼻尖在玄清的耳后、发间轻蹭,一手拆散他束起的青丝,一手在他腰间摩挲,向着腰带进攻。 “闻什么呢?我可小半个月没有好好沐浴了,也不怕熏着你。”玄清皱着眉推推埋在颈边的大头,等任翔不情愿地抬起头来,才又粲然一笑,“我去沐浴,你可要跟来?” 这样明晃晃的邀请,任翔怎么会错过。利索地从炕上爬起来,拉着玄清就往后头的浴池去。浴池就在玄清卧房的后面,一丈见方的池子,笼罩在氤氲的水汽之中。四角各伸出一只兽头,正缓缓地向外喷水。 “陛下,可要微臣伺候你宽衣啊?”玄清将垂落的青丝拢到背后,一手挑起皇帝陛下的下巴,将脸凑近他说道。朦胧的水汽中,能够看到他清亮的眼眸微眯,带着丝丝的you惑。红润的双唇,看上去更加润泽,开合之间让人忍不住想要捕捉。 “爱卿,一路上辛苦了,还是让朕来伺候你吧。”任翔磨了磨牙,恨不能咬这人一口。手上毫不客气地替他宽衣解带,随着衣衫一件件地剥落,任翔的眼神也越来越灼热。这人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可把他想坏了,今儿若不能尽兴,可没那么简单放过他。 若是几年之前,有人跟任翔说他会为一个人守身如玉,那一定会被他当成个笑话来听。想他身为皇子、皇帝,妻妾成群不说,身边围绕的莺燕更多,却全都没被他放在心上。也唯有眼前这人,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情意,甘心为他洁身自好。 林玄清有洁癖!虽然他从来没提起过,任翔却很清楚地知道,若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检点,这人便会毫不犹豫地转身,不带一丝留恋。把这人刻在心底,人家却随时都会翻脸,这让皇帝陛下多少有些憋屈。有时候任翔也很困惑,他到底是看上林玄清哪里? 长相?没错,玄清长得很好,甚至称得上绝色,可也不是天下无双;他更多的是一种韵味,让任翔沉醉不已,yu罢不能。才学?没错,他有状元之才,武功高绝,又能统帅千军万马,可也不是前无古人;玄清有文人的风骨,却无其迂腐,有武者的气质,却无其粗率。 性格?林玄清的性格是让任翔最无奈的,因为这人对什么都不在意;你永远不知道他所拥有的,是不是他想要的。总之,任翔就没见过他真正地在乎过什么,包括他的那条命。只要看过玄清玩命的人都会明白,死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留恋。 不由自主地爱上这样一个人,任翔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可爱了就是爱了,他既然已经陷进去了,那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人也拉进这座爱的泥潭里。可是,这真的很难,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5、第十四章(捉虫) 早晨的这场贪欢,直接导致了皇帝陛下早早地结束了早朝回宫休养,也让林玄清兄妹在午饭前来到了荣国府的大门前。看看大开的府门,跟一脸笑容等在门前的一等将军贾赦,林玄清也笑得开怀。看来,贾家还算有明眼的人。 黛玉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外祖母跟家里的姐妹了,当然还有宝玉,此时的心情有些急切。在两位嬷嬷的帮持下,下了大轿,先向大舅舅贾赦行礼之后,才上了贾府的小轿,被两家的下人簇拥着送往贾母处。想必这时候,贾家的女眷以及凤凰蛋都已经在等着她了。 玄清如今已经二十有五,怎么看都不适合往后院去,正好他也有话要跟贾赦这位荣国府继承人谈,便随了贾赦一起去了他的书房,两人一路说笑倒也是宾主尽欢。待到在书房里坐定,玄清端着茶盏轻呷一口,随意地打量这房里的摆设,也不急着说话。因为他知道,这里有人会比他着急。 果然,贾赦虽然比他虚长了几十岁的年纪,却没有比他更深的城府。这老儿捻了捻山羊胡,略显悲伤地道:“记得妹婿比起老夫还要年轻不少,却英年早逝,实在是一大憾事啊。贤侄也不要过度悲伤,皇上既然对你夺情起用,你还是要以国事为重啊。” “贾将军说的是,身为臣子,自然要忠勤皇事。”玄清放下茶盏,向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然后又叹道:“我自幼没在父亲身边长大,虽有血脉亲情在,却总觉得不够亲近。倒是我那妹妹,这段日子伤心过度,清减了不少。” 说着,他抬眼看了看贾赦,好奇道:“将军,我看着荣国府占地颇广,为何你这个主人竟然偏居一隅呢?这书房的位置,可是有点偏僻啊。”被母亲、弟弟逼得偏居一侧,林玄清不知道贾赦满意不满意,反正若是他摊上这种事,非闹个鸡飞狗跳、鸡飞蛋打不可。 一闻此言,贾赦面上便有些尴尬。母亲偏心,这是他一辈子的痛。虽然他自个儿确实不肖,可对母亲却是不敢不孝顺。可偏偏被人拿住他这一点,逼得住不得正房不说,连祖传的爵位也不知道能不能落到自己儿子身上。现如今,还要寻求外力的帮助。 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开了,贾赦也顾不得丢人了,略显急切地道:“贤侄,说起来你也不算外人,老夫不求你别的。琏儿你也是见过的,若是觉得他还有些才干,望你能够提携他一二,老夫便感激不尽了。”说完,便带着希冀地看着玄清。 林玄清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这贾赦居然提了这样的要求。玄清原本一直认为,这厮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饥的主儿,没想到他竟然还能顾着儿子,这倒让玄清有些刮目相看了。旋即,他洒然一笑,“如今我执掌禁军,若是将军舍得,不如让他到军营里摔打一番?” 贾赦有些迟疑,倒不是别的,只是琏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住那些苦。他可是打听了,林玄清治军严谨,可不是打混就能过去的。若是到时候受不了苦被退回来,或者自己跑回来,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父亲,侯爷,贾琏愿往。”就在贾赦迟疑的时候,贾琏一推门进来了。建功立业,是哪个男儿都愿意做的。他如今虽然捐了个同知的官儿,却被绑在贾府的庶务上,夫妻俩都成了给二房当差的了。他早就想摆脱出来,若是能够进入禁军,再苦他也认了。 这父子俩可都有点让人出乎意料啊!玄清颇觉有趣地摸了摸下巴,清澈的目光在这父子俩之间徘徊。见到最后贾赦也咬牙点了头,玄清神情一肃,向贾琏道:“如此,本侯给你三天时间处理杂事,三日之后午时之前到军营报道,过时不候。” 贾琏不会行军礼,于是抱拳躬身一礼,朗声答道:“是。”此时的贾琏还不知道,加入禁军等待他的是什么。等到他知道的时候,后悔也都来不及了,只能沿着林玄清划给他的那条道儿,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正在这时,荣庆堂那边传话过来,老太太要见见林大爷,请林大爷过去。 林玄清一点也不意外这一出,贾老太太若是不见他才是出奇了呢。想到贾母屋子里那一群的莺莺燕燕,玄清也没有一点犹豫地踏进去。人家自己都不怕坏了姑娘们的名誉,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怕什么。 黛玉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快步进了贾母的院落,早有小丫鬟笑着挑起帘子,“林姑娘回来了,老太太可念叨您好久了。”不管真情假意,至少这样的笑容让黛玉感到亲切。她毕竟在贾府住了多年,如今几个月不见,自己又成了孤女,一时间又红了眼眶。 贾母一听见外面的动静便起身迎了出来,这老太太一看见黛玉的身影便哭号一声,“我可怜的外孙女,可怜的玉儿啊……”一张保养得宜的老脸上泪痕交错,一边抱住黛玉便心肝肉儿地叫个不停,一边又道林如海狠心,怎么就留下她的玉儿一个人。 比她动作也不慢的自然是贾宝玉这颗凤凰蛋。今日这孩子为了迎接林妹妹,特地穿了一身喜庆的大红,急切地围在贾母跟黛玉的身边打转转,一会儿劝劝这个,一会儿劝劝那个。口中还嚷着,“老祖宗,林妹妹回来了,这是好事啊。快都别哭了,莫要伤了身子。” 今日的荣庆堂里的人颇多,不但贾家的女眷都在,便连薛宝钗母女和史侯家的湘云亦在此间。李纨跟王熙凤搀扶着贾母,三位夫人跟在后面,再后面才是三春姐妹跟薛宝钗等。见贾母跟黛玉抱头痛哭,众人便都抹着眼睛在边上劝慰,只不知有几个是真心落泪的。 好不容易将贾母劝好了,老太太便被搀回了软榻上。黛玉刚刚进来,还有一圈长辈等着她见礼呢。一圈拜下来之后,又去跟几个姐妹们厮见。一旁的贾宝玉早就等不及了,抓耳挠腮地猴在贾母身边,若不是那老太太拉着,早就蹭到黛玉身边了。 林黛玉其实一进这间屋子便有些不愉,一屋子人都是穿红挂绿的,可见是丝毫没将她刚刚丧父放在心上。不禁又想起当年,她初至外祖母家的时候,这些人也是这样。长辈们便不说了,可同辈们如此便让她心寒了。于是,贾凤凰蛋的那一身大红就让她觉得分外碍眼。 她倒不是争礼,非要外祖母家也为了父亲、母亲守孝。只是今日她同哥哥特地来拜见,若真将他们家放在心上,这一日也总该换上素净些的衣裳吧。偏偏这一个、两个、三个的,弄得她连久别重逢的心情都淡了。反倒是凤姐,今日一反往常,着了一身的素雅的打扮。 见林妹妹终于跟人都打过招呼了,宝玉兴冲冲地就想上前拉她到老太太的身边坐。只是,还没等他靠近,一直跟在黛玉身后的高嬷嬷便上前一步,刚好挡住凤凰蛋。高嬷嬷一躬身,“太夫人,我家大爷和姑娘特地为您准备了薄礼,还请太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在贾宝玉说出那番经典的死鱼眼睛理论之后,便少有婆子跟媳妇子往他跟前凑,省得招了嫌弃。此时竟然有个死鱼眼睛敢拦住他亲近林妹妹,这让他怎么不气。不过,看在这是林妹妹仆人的份上,凤凰蛋决定原谅她一回,就想要绕过她仍去跟黛玉亲近。 却没想到,他转了几个方向,硬是没能绕过这死鱼眼睛。在贾家千娇万宠的凤凰蛋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当时便气道:“你这婆子好生无礼,有礼物呈上来便是,我要和林妹妹说话,你挡着我做什么?还不赶紧让开,也免得我叫林妹妹罚你。” 闻言,高嬷嬷便有些皱眉。这荣国府的少爷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嬷嬷我给你面子,不动声色的挡住你便算了。你倒好,非要让嬷嬷损到你头上才行么?而且……高嬷嬷抬眼扫了贾母等人一眼,这位太夫人竟连一丝喝止的意思都没有,真是没体统。 “贾少爷,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这个时候出现在内宅已经是无礼了。而且我家姑娘已经大了,你们虽是表兄妹,也请你放尊重些。姑娘家的名声跟男人不同,若是因此有了瑕疵,可就不要怪我家大爷不答应。”既然人家不要面子了,高嬷嬷当然也不会给他们面子,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赤luoluo地打脸了。 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屋子里霎时便是一静。谁都没想到,林家一个小小的嬷嬷竟然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但直指宝玉是个无礼、不尊重的人,亦是一丝脸面也不给荣国府,最后更是口出狂言,简直是放肆至极。尤其是贾母跟王夫人,两人的心肝宝贝受辱,立时便僵了脸色。 “林丫头,说起来林家也是书香门第,应是最重规矩的。虽说林姑爷已经过世了,也不能对家中下人太过宽容。主子们说话,哪有下面人插嘴的地方。咱们是亲戚,自不会说你什么。若是在旁人家,就要得罪人了。”王夫人的眼神一厉,旋即又恢复那慈善人的模样。 贾母仍是笑眯着眼,不过看向高嬷嬷的眼神冷了不少。说起来,她疼爱宝玉的心思甚至超过王夫人。如今,一个下人竟敢这样诋毁宝玉,即便这奴才是向来疼爱的外孙女的,也不能让这老太太稍减心中怨恨。所以,听王氏教训黛玉,她只是笑而不言。 “颦儿,还是先让你身边这位嬷嬷出去歇会儿吧,不是说给老太太带了礼物,就让她到外面收拾了让人送进来吧。咱们姐妹们这么久不见,也该好好说说话儿。”宝钗见屋里的气氛有些僵持,便大方地笑着来到黛玉身边,想要解围的样子。 “这位薛姑娘,不知你所唤的颦儿,是称呼哪位姑娘?”说话的是刘嬷嬷,她有些微微发胖,脸上时刻带着温和的笑容。此时,刘嬷嬷就是这样笑看着宝钗,却生生让她觉得压力陡增。宫中积年的老嬷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应付的。 薛宝钗微微晃神,一愣之后才略微僵硬地笑道:“颦儿说的便是你家姑娘啊。你许是才到颦儿身边不知道,她和宝兄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宝兄弟便送了‘颦颦’二字作为表字。”言外之意便是,你这初来乍到的奴才能知道什么。 “原来是这样。”刘嬷嬷的笑容更加柔和,就在众人已经此事揭过的时候,她又一整脸色,“那还请薛姑娘今后不要再这样称呼我家姑娘了。女子的表字,不是一个随便表哥便能够赠与的。更何况,我家姑娘的亲哥哥乃是一等侯,这表字自有我家大爷操心。” 本想着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长袖善舞,却没想到也让个奴才给扇了巴掌。薛宝钗的脸色便是一青,攥在手中的帕子绷得死紧。在荣国府,别人都叫林妹妹、林姐姐,就偏她每次都喜欢叫黛玉做颦儿。没想到此时被人拿了错处,让她连着宝玉一起跟着没脸了。 “林姐姐,你带来的奴才都好大的谱儿啊!随便插话不说,连主子说的话也敢不听,是不是她们连你的话也不听呢?要我说啊,这样的奴才都该打顿板子,该卖的卖,该撵的撵。你呀,就是心太软,才让奴才这样放肆的。” 大大咧咧的女声,说话亦是相当直白不经大脑,这便是史湘云的风格。她本就不忿她的爱哥哥对黛玉比对她还好,如今看到黛玉的嬷嬷如此侮辱爱哥哥,又对大方亲善的宝姐姐横言冷对,早就坐不住了。哼,真是有什么主子便有什么奴才。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黛玉对两位教养嬷嬷还是相当尊重的,而且两人的身份也特殊。因此,两位嬷嬷说话了,黛玉便没有再开口。此时,见闹得有些不像了,连外祖母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黛玉不禁心中酸涩,嬷嬷们说的并无错处,那错的是谁? 她也不理忿忿不平的史湘云,径直向贾母福了福身,“外祖母,是黛玉还没来得及介绍两位嬷嬷。这两位是我哥哥特地从宫中为我请的教养嬷嬷,这位是高嬷嬷,这位是刘嬷嬷。两位嬷嬷并非被恩放出宫的,如今身上还挂着四品女官的司职。” 贾母原本的笑模样登时一顿,这才正眼打量两个嬷嬷。京中的高门大户,家中常为女孩们请些教养嬷嬷,而从宫中出来的嬷嬷是供不应求,早年间荣国府也曾请过,那是为了元春选秀。但是,能够请到正在宫中当差的嬷嬷就十分罕见了。 她一边琢磨着林家小子怎么会有如此能量,一边又笑开了,赶紧给两位嬷嬷让座。等见到两位嬷嬷连连推辞,恭敬地站在黛玉身后的时候,贾母心中更是惊讶了。能够让这样的嬷嬷如此恭谨,那定是宫中的主子有过什么话的,难道林家小子在宫中有靠山? 一听说两位嬷嬷是宫中出来的,年长的几位便都换了脸色,便连方才的事都不计较了。贾母跟王夫人想的是宫中的元春,元春如今的处境并不乐观。这两个是宫中积年的老人儿,在里面定有些老关系,若是能帮到元春就太好了。 薛姨妈也很欣喜,宝钗是要选秀的,她家却是请不到这样宫中嬷嬷的。若是这二人能够tiao教宝钗一段时日,凭钗儿的聪慧,定能脱胎换骨。说不定,还能借助一些她们在宫中的关系,给钗儿添些助力。反正,左不过多花些银子罢了。 薛宝钗心中亦是一喜,她本来对选秀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可如今似乎看到了希望。能在宫中存活多年的老嬷嬷,必是深谙宫中那些道道儿的。若是能够得到她们的指点,她薛宝钗虽是商女,可也不是没有出头的可能。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 房中的气氛一下子便和缓下来,大部分人的脸上又有了笑模样。一时间,除了被人忽视的宝玉、湘云,屋中颇有些其乐融融的气象。 16、第十五章(捉虫) 黛玉生性敏感,自然能感觉到,一提起两位嬷嬷的身份,外祖母跟舅母的态度就有了转变。虽然她不愿意琢磨这其中的原因,可还是隐隐感到了什么。不过,小姑娘似乎更愿意粉饰太平,有意无意地避免自己去深究个中的究竟。 凤凰蛋很委屈,原本还打算让老祖宗和太太好好教训这拘着林妹妹的死鱼眼睛,可情况却急转直下,大家再没人提起方才的事了。便连他都被太太叫到身边坐着,不准他再往林妹妹身边凑。宝玉想向老祖宗求救,却偏偏老人家连眼神也没往他这边转过。 还有一个又气又恨的便是史湘云,她本是为宝玉和宝姐姐抱不平,可此时人家却偏偏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跟黛玉谈笑风生了,倒是让她做了一回恶人。而且,同样是没爹没娘的孤女,凭什么林黛玉过的日子跟她的就差距那么大呢! 宝钗笑颜如花地坐在黛玉的旁边,果然决口不再提“颦儿”这个称呼。只是,她有时会稍稍闪神。在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比林黛玉幸运,在知道黛玉有了个异母的哥哥之后,更是觉得她可怜,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可现在,她却羡慕了。 本以为,林黛玉此次回来便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了,可她偏偏就成了一等侯爵的妹妹,正经儿的侯门贵女;本以为,多了个半路认祖归宗的哥哥她日子不好过,可她偏偏身边带了两个公爵府邸都不一定能请来的教养嬷嬷,连嬷嬷的身份都不容人小觑。 虽然没看见她在侯府的住所用度,可单看黛玉此时的穿着打扮,身边跟着的丫鬟,便知道林家大爷没有苛待这个妹妹。这一切的一切,让薛宝钗忽然生出一种感慨,自家的亲哥哥反而不如一个半路出家的哥哥,这让宝钗有些难以接受。 一屋子女人,七嘴八舌地问着黛玉在江南的见闻,不过倒都避开了林如海的事情,担心又惹了黛玉落泪。然后,话题在不知不觉间,就转到了林玄清的身上。对于这位林家大爷,这些女人不分老少,不管原因,可都好奇得紧。 王熙凤今日难得的安静,只最初的时候劝了贾母跟黛玉几句,后面便站在贾母身后冷眼看着。偶尔,她也会想起昨晚贾琏跟她说起的那些话。算起来,那还是他们夫妻俩第一次敞开了说话,倒也让他们之间又亲近不少。林玄清,贾琏说这是个大人物。 此时见贾母提起林家大爷,王熙凤便凑趣道:“林妹妹,我可是听我们二爷说了,你那位哥哥可了不得,把他都比下去几条街呢。他向来对谁都不服不忿的,这回可找着个让他服气的人了。”这倒是真的,贾琏就差把林玄清夸成朵花儿了。 听到凤姐夸赞哥哥,黛玉面上便有些高兴,点头道:“琏二哥哥过赞了。不过,哥哥的确对我很好。心也细,什么都替我想到了。”对于林玄清这个哥哥,黛玉到目前为止都是满意的,也是庆幸的。至少,在父亲离世之后,她还有个哥哥,不是孤单一个人。 “哦?玉儿的哥哥真有那么好?那我这个老太太倒是要见一见的。我可得替我的玉儿把把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好。”贾母早就想见见林玄清,不过人家不来求见,她也拉不下面子说要见。此时提起林玄清便是想要找个台阶下,这台阶可不就来了。 “这……”黛玉抬头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大小女人,即便已经嫁人不须避讳,可还有好几个未嫁的姐妹呢。这种局面,哥哥怎么能进来拜见?她便犹豫道:“嫂子和姐妹们都在这里,哥哥此时进来恐怕不怎么方便吧?” 贾母却不在乎地一摆手,“那有什么,等会儿他进来的时候,叫你大嫂子带着几个丫头避到屏风后面便是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重视规矩,却也不是不能变通的。”说着还拿眼去瞟两位嬷嬷,看她们有什么话说。 高、刘两位嬷嬷站在那儿纹丝不动,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这事即便传出去,损害的也是贾家女孩子的闺誉,于是男人却没有那么多挂碍,顶多添一段风流韵事落个风流浪子的名头罢了。既然贾家的人都不担心了,她们瞎操什么心。 于是,便有了贾母房中来人请林玄清的那一幕。 来请林玄清的是贾母的大丫鬟鸳鸯,一路上很是偷看了他几眼。鸳鸯亦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思慕少艾的时候。平日里拘在内宅,见识的都是贾家的爷们,于是便以为宝玉已经是长得极好的了。今日看过这位林大爷方才知道,男人竟然也能俊成这样。 鸳鸯整日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这些天可没少听主子们说起这位林大爷来,让她也对这位年轻有为的林大爷充满了好奇。比方说,林大爷是上皇钦点的最后一位状元,先是在翰林院当差,后来边疆战事不顺,便毅然投笔从戎,几个月前才率领大军凯旋而归…… 原来,自贾琏传信回来之后,贾家便将玄清的身份好好地查探了一番。按说,林玄清曾高中状元,又在朝为官几年,贾家原不该如此孤陋寡闻。可偏偏这一家人还真没有一个了解林玄清情况的人,只得临时抱了佛脚。 玄清科举的时候,贾家的女孩都还小,不到相看的时候,他们便没关注过科举;然后他便入了翰林院,贾家偏偏就没出一个读书人,跟翰林们也没什么交情;紧接着玄清便去了边疆,贾家虽是军功起家,如今却早已没有子弟在军中效力了,自然也不知道这事。 若是贾赦、贾政兄弟俩有一个能参与早朝的也不至于如此。可偏巧这两人一个守着个空头爵位,一个只是从五品小官,都没有上朝的资格。而且兄弟俩的属性都比较宅,不是在家研究丫鬟小妾,就是跟门客们清谈度日,少有同僚间的交际。 再说,林玄清没认祖归宗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跟林如海是什么关系。林如海那边是讳莫如深,玄清更是不觉得那个爹有什么好说的。一直到林如海临死想要为女儿黛玉找个靠山,这才让林玄清的身世浮出水面,也打了贾家一个措手不及。 女人在见到英俊的男人时总是有些荡漾的,所以鸳鸯对初次见到的玄清颇有好感。昨日的事情,可让老太太气得不轻,晚上折腾了半夜,只希望今天不要再起什么冲突才好。又想起方才那两个宫中嬷嬷的强硬,心中更是担心。 因是向内院去,林玄清虽不怎么将规矩放在心上,却还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越往里走丫鬟婆子越多,玄清耳聪目明,即便不侧耳细听,也有络绎不绝的私语声钻进耳朵里来。议论的多是他的相貌身份,跟昨晚赖大的事情,零零碎碎的好多个版本。 即便被这许多人盯着,玄清也没什么不自在地,施施然跟在鸳鸯背后来到贾母的屋子外。门口早有小丫鬟等着,一见他来便脆生生地喊道“林大爷来了”,然后就听到里面有走动声。直到听见一声“请”,小丫鬟才笑嘻嘻地挑开帘子,请林玄清进去。 一进门,便能看见一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端坐当中,另有一大红衣衫的少年腻歪在老人的身边。林玄清便知道,正中的定是贾母,那少年便是贾家的凤凰蛋宝玉了。贾母右首还坐着三位中年妇人,想来邢夫人跟王夫人姐妹,这几人玄清便分不清了。 黛玉此时已经向他迎了上来,她要引着哥哥跟外祖母家的长辈见礼。先引到贾母面前,“哥哥,你来了,快来见过外祖母。”在黛玉心中,外祖母是难得疼爱她的人,哥哥这些日子待她也极好,两个都是对她来说极重要的亲人。便如献宝一样,要介绍两人认识。 “林玄清见过贾太夫人。”玄清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拱手,微微躬了躬身。这一声“贾太夫人”,便是不承认黛玉所说外祖母的说法。林玄清的娘可不姓贾,又是上了族谱的继室,贾敏的娘家的确不能算作他的外家。所以这样的称呼,谁也不能说他不对。 可是,这一声“贾太夫人”,却让屋子里的女人们,包括贾母在内同时一愣。到贾家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来攀亲戚的,这怎么还有给脸不要的呢?这林玄清不过是刚刚崛起,没有根基的新贵而已,竟然不想跟荣国府这样的世家攀上关系?这叫她们难以置信。 房中刚刚放松的气氛,一时间又有些凝固下来。林玄清并不在乎,仍是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举止洒然如故。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些人的想法,既嫌弃穷亲戚的攀附,可遇到那些不屑攀附的他们又觉得下不来台,真是诡异的思维方式。 17、第十六章(捉虫) 屏风的后面,史湘云跟探春正挤在缝隙处向外张望,还硬拖着宝钗跟迎春、惜春也跟她们一起。迎春是个木头的性子,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惜春还没到懵懂的年纪,不过薛宝钗便有点半推半就了。她本就对林玄清颇感兴趣,有了这个机会,怎能不好好看看。 “嘶,那便是林姐姐的哥哥啊,长得可真好看。就连爱哥哥,都有些被比下去了呢。”史湘云仍是那存不住话的性子,却还知道要压低声音地说道。长这么大,她一向认为宝玉便是难得的好相貌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有比宝玉长得还好的男子呢。 “不害臊的小丫头!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你这样,看一眼便魂不守舍的。”薛宝钗听得心中一动,说着话趁机站到了湘云让开的地方向外看去。这一看便有些移不开眼睛了,不光是长相比不了,宝玉在气度上也跟人家差了不止一筹。 她今年也十四岁了,若是选秀不成,便该相看人家了。原本,她们母女皆是中意宝玉的,而且跟姨妈也有了一定的默契。宝玉虽然年纪小些,可他衔玉而生是有来历的,又是个温柔可亲的性子,也算是良陪了。可今日见到林家大爷,才知道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将贾宝玉跟林玄清放在一起比较,薛宝钗才发现,不管任何一方面,宝玉在人家面前都是完败!薛宝钗的想法立时动摇了,她决定回去就跟母亲好好商议一番。若是当不成宫里的娘娘,做个一等侯爵的夫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总比当个从五品小官儿的儿媳强。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探春见宝姐姐站着不动,有些等不及地推了推她,硬挤过来,看过之后亦是连连赞叹。她此时年纪比黛玉还小一些,却远比黛玉琢磨的事情多得多。虽然也知道希望渺茫,但这姑娘已经在计算着自己嫁入林家的可能性了。 反是迎春跟惜春,一个是不好凑热闹的性子,一个是年纪还小性子又冷,只静静地站在后面笑看着她们说话。李纨虽然带着她们避进来,却没有阻止她们偷看的行为。反正这些姑娘怎么样跟她的关系都不大,她只要守好自己的兰儿便行了。 此时,屋里的气氛有些僵硬,贾母的面上虽然仍带着笑容,可多少有些挂不住了。从头到尾,她都是将林玄清当做小辈来看的,从来没想过这人也能够跟她平等对话。可现实却告诉她,人家没打算在她面前装孙子,而她除了年纪大也没什么比人家强的。 看见贾母丢面子,她的两个儿媳妇倒都是暗暗在心中开怀。这老太太在荣国府做老祖宗已经太久了,邢、王两位夫人多少都有些不待见这老太太。只不过,两人的情绪一个比较外露,一个比较含蓄罢了。所以,邢夫人总是比王夫人不讨好。 怯怯地咬了咬唇,黛玉有些难堪,她好像又做错了。哥哥,似乎不怎么喜欢贾家,至少没将贾家当成自己的外家。她不由得又想起父母跟哥哥娘亲当年的那段恩怨,小姑娘心中更加不安。偷眼去看哥哥,发现玄清也正微笑着看她。 黛玉心中稍安,又引了玄清到三个夫人那里,首位的是邢夫人,二席是薛王氏,最末才是王夫人。黛玉是个谨慎的,这回她便只介绍说是她的哪位长辈。外祖母家是自己的外家,却不是哥哥的。原以为该能松口气了,可偏偏这哥哥又让她心中一紧。 玄清站在原地没动,手也没抬,腰也不弯,只向邢夫人点了点头,便算是见礼了。这里面,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邢夫人这个一等将军夫人,而侯爵超品,自然不用向她行礼。他又不打算将贾家当做自己的亲戚,自然也跟他算不到辈分,点点头已经是给面子了。 剩下的两个,一个从五品小官儿的老婆,一个没落皇商家的主母,都是上不得大台面的身份,便是连点头也不轮不到了。不过林玄清在心中玩味,这几个女人心中定然不平得紧吧。向来自认为是高门贵妇,此时被人无视,心中还不知道怎么愤恨呢。 的确,几个养尊处优的女人都被他的无礼弄得愣怔。王夫人紧紧捏住笼在袖子里的念珠,对林家这个不知礼的小子恨得牙根痒痒。她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平日也代表荣国府出门应酬,自认为身份颇为不低。此时竟被个小辈无视了,还是在邢氏面前,这让她怎么不怒?! 既然没人开声让座,林玄清也不跟人客气。手臂微微一带,黛玉已经被他推在左首第二张椅上,他便在首位上坐了。眼尾一扫,原本避在一旁的丫鬟和嬷嬷赶紧站到黛玉的后面。玄清这才笑着道:“太夫人,玄清此次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贾母的脸色先时有些阴沉,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出来。到底是人老成精的人,面上很快就又摆出了笑模样。昨天顺天府那么迅速的结案,可给这位老太君敲了警钟。进了衙门赖大不可能不提荣国府,可顺天府尹硬是一点面子都没给,早早判了重刑。 这能说明什么?那就是自家的荣国府在顺天府尹的眼中,远远不如这位新封的一等侯侯。老太太心中的气不顺,却也明白荣国府已经没了往日的荣光了,连小小的顺天府都敢不给面子。昨晚翻来覆去大半夜之后,贾母才咬着牙决定改变对待林玄清的态度。 而更让贾母顾忌的,还是方才那两个嬷嬷的事。能从宫中请出带品级的嬷嬷,又能让两个嬷嬷在他面前一点傲气也没有,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就在刚刚,只是他一个眼神,便让两个嬷嬷微微躬身,这该是什么样的影响力? “不是我说,你这孩子也太见外了。林家跟贾家是姻亲,本就该常来常往,哪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说法。你们刚从姑苏回来,若是不来看看我这老婆子,我才生气呢。”既然只有年纪占优,那贾母便决定发挥特长,将倚老卖老进行到底。 接着便仔细询问了林如海的丧事,然后又问玄清的年纪婚配等事,再问他的官职差事,最后就问到了他给黛玉请嬷嬷的事。这才是贾母今日的重点,若是不弄明白这件事,这老太太今晚估计还得折腾一宿睡不着觉。 一说起这件事,不光贾母,就连三位夫人也忘了方才人家给的难堪,俱都笑着看向林玄清。她们皆是各怀心事,却偏偏都想知道这一件事。若林玄清真的在宫中有门路,能够为女儿铺就通天的青云路,那倒当真值得她们关注一回。 林玄清清澈的目光正上下端详着贾家的凤凰蛋,勾人的眼神直看得那滥情小男生羞涩地垂着头。其实,玄清的目光一直在凤凰蛋胸前的玉石跟他的小嘴儿之间徘徊。这种状态下,他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贾母的问题,难得的有问必答。 “这事啊,其实也没什么。古礼有五不娶,我与妹妹如今父母都不在了,担心妹妹无人教养。这两位嬷嬷是我从皇上那边求来的,听说都是太后身边得用,后来曾贴身照顾过年幼时的皇上。有了她们的教导,想来妹妹在教养上是不会让人挑理的。” 贾家众人一听,不禁耸然动容。太后身边得用,又是照顾过皇上的,这样的身份可了不得啊。江南的甄家为什么能接驾四次,还不是因为他家有一位当过上皇奶嬷嬷的老太太在嘛。就是这样,一大家子便都成了上皇的心腹。如今这两位,虽然没奶过皇上,可也贴身伺候过啊。若是家中的女儿能够得到她们的提携,还愁到不了皇上跟前儿么?! 一听了这话,几个女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好似已经浑然忘记林玄清方才的不敬。知道了嬷嬷的来历,剩下的就是怎么沾到便宜了。而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将黛玉留在荣国府长住。这样一来,请她的嬷嬷顺便教导帮助一下姐妹们,应该也不会遭到拒绝吧! 将这些女人的神情都看在眼中,林玄清亦晕开一抹清冽的笑容。叫一直偷偷打量着他的几个小女孩儿俱是一阵脸红,就连那颗凤凰蛋亦是红着脸盯着他不放。宝玉见过相貌好的男子不少,可还从没见过像林大哥哥一样,这样如兰似桂,又如松似竹的男子,一时呆了。 转眼便到了午饭的光景,前面传话说,大老爷、二老爷跟珍大爷那边已经摆好了宴席,正等着林侯爷入席呢。刚好玄清也不耐烦应对这些女人了,便告退出来。贾母有意让宝玉多跟他接触,便强推了凤凰蛋跟他一起,害得怕爹的凤凰蛋走得一步三回头。 在贾赦、贾珍的刻意讨好之后,这午宴也算是宾主尽欢。唯一有些不愉快的,就是贾政父子了。贾政喜欢训儿子,你回家关起门来教训便是的,就是打死也没碍着旁人。可他偏偏爱在公众场合教训,个中的意味便值得众人寻味了。 而且,贾政颇有些觉得林玄清不务正业。对于林妹夫多了个状元儿子,他是十分羡慕的,因为他的儿子们都没能给他这个荣耀。入了翰林也是清贵得很,多么崇高的职业。可偏偏这林玄清居然投笔从戎,干起了武夫的勾当,实在是有辱斯文。 吃完了饭,林玄清知道,在告别的时候,定然不会那么顺利的。 18、第十七章(捉虫) 王夫人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么迫切地想要将贾敏的女儿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当然,她冲的不是黛玉,而是那两个在她眼里散发着诱人光芒的教养嬷嬷。这样的嬷嬷放在个病秧儿子的身边真是浪费了,若是放在她的元春身边,元春早就做娘娘了吧! 邢夫人也对黛玉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她虽然没有一个在宫中的女儿,可她也有女儿啊。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也得喊她一声母亲不是。上次选秀迎春不到岁数,这次可就到了。原本看她的性子,想要报了免选的,可要是有了这两个嬷嬷,就不一定了。 薛姨妈同样打着这次选秀的主意,他们一家进京都的时候,便打着宝钗选秀的旗号。不过,当时宝钗尚在孝期,错过了一次选秀。而且,那时她们家也没什么把握,没见荣国府的孙女都还在宫里打杂儿嘛。薛姨妈可不想送闺女进去伺候人。 如今却又不一样了,自己女儿素来是个心气高的,人又聪慧,随分从时。若是有了机会,说不定还真能有飞上枝头的时候。在薛姨妈看来,这两个嬷嬷便是宝钗的契机。跟皇帝亲近,又深谙宫廷之道的老嬷嬷,这可是什么都换不来的财富啊! 于是,都用不着贾母出面,几个女人便搂着黛玉“心肝儿肉儿”地不撒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架势。纷纷开口劝道,“林府刚回来,定是什么都没布置好,还是先住在府里。你的房子一直留着,日日有人打扫。再说,你不在身边,老太太连饭都吃不香啊……” 这还是黛玉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拳拳盛意,想当初她孤身来到外祖母家的时候,便是连两个亲舅舅的面都没能见着。哪像今日,大舅舅竟然亲自在大门口迎接。如今她们这样,冲的也不是自己吧?!想及此,黛玉便有些意兴阑珊,甚至想干脆遂了她们的意吧。 此时,前面的林玄清又派人来催。今日早间的一场放纵,任翔仿佛颇有些不适。下了早朝他又急着接了黛玉过来贾府,还没来得及过去看他。等会儿定是要去看看的,不然皇帝陛下闹起脾气来,可比那只团子难哄得多了,少不得要多让他几回的。 今日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教养嬷嬷的诱饵已经放了出来,那些女人也乖乖地咬了钩,只是现在却还不是让她们占便宜的时候。若是不付出点代价,林家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所以,林妹妹还是要带走的。等条件谈妥的时候,也就是贾家女人崛起于任翔后宫的时候了。 林玄清很想看看,若是贾、薛两家都有女儿能够省亲的时候,当林如海的家产没能弄到手的时候,贾家的大观园还能不能建得起来呢?!当薛宝钗跟贾元春于后宫分庭抗礼的时候,两人的娘家还能不能如此亲密地住在一起,互通有无呢? 因为后院的女人缠着黛玉不放,林玄清不得已再次来到了贾母的院子。待人禀报过之后,仍脸带笑意地走进去。见他走过来黛玉身边,几个女人只能暂时避开。她们刚一放开黛玉的手,洞庭便立刻补上来,将姑娘转移到大爷身后。 “太夫人,时辰已经不早了,玄清还有公务在身,便要告辞了。”说着仍是不怎么有诚意地一拱手,也不管此间女人的脸色,又向黛玉说道:“妹妹,跟太夫人告辞吧,等我们出了孝期,你再来太夫人膝下承欢不迟。” 他将孝期抬出来,贾母便没什么可反对的理由,但是她还是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放走黛玉跟两个嬷嬷。而且,贾母也担心黛玉跟着林家小子时间长了,再跟自己这个外祖母生分了。还是将玉儿留在身边,她才能放心。当然,要是能打探一番林如海留下的产业如何处理的,那就更好了。 “你们昨日刚回来,府上想必没什么准备。如今又已经入冬,我这玉儿每到冬日便会有些气喘咳嗽的毛病,受不得一点寒冷。她在我这里是住惯了的,不如就让玉儿先在我老婆子这儿住下。等过了冬天,你府上给她收拾好院子了再搬回去不迟。” 贾母一双老眼,满是慈爱地注视着黛玉。虽然她亦怀有各种各样的目的,可这老太太也确实是关心黛玉这个外孙女。当然,这样的关心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黛玉不能影响到贾家。若是让这老太太在两者之间选择的话,那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这个还请太夫人放心,我英武侯府虽然不算广大,仆佣也不怎么繁多,倒也不至于连自家姑娘的院子也整理不出来。早在返程之前,便吩咐了府上的管家为妹妹休整庭院。如今一切都是按照妹妹在扬州的院子布置的,屋里也烧了地暖,冻不着她的。” “而且,我跟太医院的院使关系颇好,已经约了他明日到我府上给妹妹诊脉。”早就知道这老太太不会轻易放人,所以林玄清早早就将一切准备好了。先是拿院子跟林黛玉的身体说事,这招没用,接下来该用怀柔政策了吧。 果然,贾母在微微一顿之后,便慢慢红了眼眶。原本还精神矍铄的样子,立时变得有些老态龙钟起来。她满面怅然地道:“我老了,这些日子总是颇为思念玉儿的母亲,如今看到玉儿便仿佛看到了她母亲当年的样子。你们便当可怜我这老婆子吧,让玉儿陪我几日。” 黛玉听得难过,忍不住就想开口,却被玄清一个眼神止住。林玄清故作发愁地道:“太夫人既如此说,妹妹原该领命。只是,在姑苏时,妹妹在林家祖祠当着祖宗牌位跟各位族人祈愿,要每日在侯府的祠堂为父亲大人抄写经文。我实在不能阻止妹妹对父亲的一片拳拳孝心啊!” 林玄清冷眼看着贾母僵住的神情,心中一声冷哂。这老太太拿不孝压人压习惯了吧!你虽是林黛玉的外祖母,可你还能让林家姑娘越过自己已亡的父亲,过来孝顺你这个姓贾的外祖母?老人家,以孝道压人,也是得看情况的。 见老太太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王夫人在一边暗恨贾母没用,非逼得她使绝招呢。方才,她便遣了人去叫宝玉过来,虽然很不想让林丫头沾染上自家的宝贝儿子,可此时也许只有他的胡搅蛮缠才管用了。这林丫头一向跟宝玉要好,林家大爷在她心中定比不上宝玉重要。 跟林玄清一起用过午饭,凤凰蛋便被他爹拎到书房接受考校。好在,正当他战战兢兢、抓耳挠腮的时候,下人来报说老太太唤他。好容易等贾政松口之后,便立刻脱了笼的野鸟一样飞快地离开书房,往后院跑去。路上一问丫鬟,才知道是林妹妹竟然要走了,这下就跑得更快了。林妹妹都从姑苏回来了,怎么还要走呢?她还能走到哪儿去呢? 还有那位林大哥哥,那样出彩的人物,若是也能住到自家,自己能够跟他朝夕相对、耳鬓厮磨……一想到那样的场景,贾凤凰蛋便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外加红了一张圆脸。若真能那样,可就太好了。此时他的心中充满憧憬,定要留下林大哥哥才好。 凤凰蛋赶来的时候,林玄清带着黛玉都已经走到房门口了。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便缓了脚步,省得被个不干净的碰在身上。他这人从行为到心理都有些洁癖,除了是他认可的人,想近他的身那是难比登天。不能杀的就踢飞,能杀的都已经死了。 “林妹妹,你都已经回家了,还要去哪里啊?林大哥哥也不要走,咱们都住在一起,整日能说说笑笑,吟诗作对的,岂不很好。”凤凰蛋一进来便急切地说道,一双含有秋波的眼睛渴望地看着林玄清,希望他能赶紧答应下来。 “今日在府上已经打扰良久了,我们兄妹也该回府去了,贾二公子还请让让吧。”林玄清冷冽地目光扫过贾宝玉,很成功地浇熄了凤凰蛋高涨的热情。对贾宝玉,林玄清没有一点好感,他们根本就不像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人。 对于想扑过来的凤凰蛋,自有两位嬷嬷出马挡住。她们可不敢让林侯爷在她们面前被人沾上一点儿,不然皇上那边可没办法交代。若是她们看不见也就罢了,可这事就在面前,当然要挺身护主了。再说,她们也是为了贾二爷好,省得他的身体受到伤残。 宝玉被林玄清的一眼慑住,竟然愣愣地不敢出声,于是便被林玄清兄妹绕了过去。结果,王夫人的绝招没管用,她的底牌是个废物。一屋子女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眼睁睁看着那兄妹二人带着她们的嬷嬷离开。 既然留不下林黛玉,那就得另想办法了,比如多多地上林府拜访,再比如跟林玄清套套近乎……近水楼台的办法行不通了,剩下的就看她们各施手段了。 19、第十八章(捉虫) 一出了贾府,林玄清吩咐人护送黛玉回府,自己却飞马赶到了皇宫。还没走到乾清宫的宫门口,便看见戴权的徒弟吴德森正站在那儿不停地张望着。林玄清便知道,这小子等的就是自己。果然,吴德森一眼看见玄清,便颠颠儿地跑过来。 “侯爷,您可来了,皇上都等您半天了。这不,老早就叫奴才在这儿迎您呢。”熟练地接住林侯爷甩过来的披风,吴德森笑得一脸谄媚。他们师徒都是贴身伺候皇帝陛下的,自然知道这位侯爷在皇上心中分量多重,那是必须得伺候好了的。 “这么冷的天,他叫你在外面等你就站着傻等?可知道你师父的老寒腿是怎么落下的?”林玄清含笑说道,又从怀中摸出一对玉佩来扔给吴德森,“这两块是温玉,戴在身上能护着全身,是这次从茜香国皇宫里搜出来的,你跟你师父一人一块。” 吴德森大喜,连连作揖道谢,“奴才谢侯爷赏赐,也替师父他老人家谢您的赏赐。您能记得奴才们,真是让奴才……”说着便要抹眼泪。这也是他喜欢这位林侯爷的原因,出手大方不说,随手送出的东西却都能送到人的心坎儿上。 “行了,做这个样子就假了啊!”林玄清冲他摆摆手,温玉这种东西他跟任翔等人都用不着,用得着的人那边都有更好的。这东西在他眼里也不值什么,送了他们这两个常在身边伺候的人,也算是他们尽心服侍的奖励吧。 被引着进了东边的暖阁里,一进去就看见任翔正盘坐在窗边的暖炕上批阅奏折,屁股底下垫着厚厚的褥子,腰后面靠着高高的迎枕。一看他这个造型,林玄清便知道这人没什么大事。若真是身子不舒服,他定是不会让自己知道的,怕自己担心。 缓步走到皇帝陛下对面的炕上坐定,接过戴权刚拧出来的热帕子抹了把脸,擦了擦手,又抱住吴德森捧上来的手炉,面前已经摆好了一盅热茶。等一切都安置好了,玄清才往刻苦用功的皇帝陛下看过去。发现人家正低着头全神贯注于工作,玄清便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根据以往的经验,首先沉不住气的必定是皇帝陛下。而且事实也证明,经验主义虽然要不得,但是在此时还是应验的。任翔被对面这人看得不自在,板着脸抬起头来,这副闹别扭的表情,若是再撅着嘴,就跟宝宝那团子一个样儿了。 林玄清觉得好笑,身子半趴在炕桌上,伸手在皇帝陛下脸上拧了一把,低声笑道:“这是怎么了?难道陛下是欲求不满么?还是微臣今日没能满足您呢?”其实,林玄清对攻受并不在意,多数时候他都是在下面的,只是偶尔起意的时候,才在上面一回。 “你今儿上午哪儿去了?一回京不说好好帮我办差,到处乱跑什么。”任翔颇为忿忿地问道。这人早上折腾过人之后,就摆着自己不闻不问了,大半天也不回来。不就是有了个妹妹么,用得着那么上心吗?将人送到贾家就行,还跟那些蛀虫虚与委蛇什么。 “我去哪儿你还能不知道?昨儿不是跟你说了,今天要陪林黛玉回贾府一趟么。怎么这么大火气,难道是我的技术退步了?”林玄清微微挑眉,这人今天有点儿反常啊。平日里哄两句就行了,今儿怎么这么大的火气?看那眼睛都快要气红了。 “说到我那个妹妹,她这三年守孝,等出孝之后正好赶上下一届的选秀。到时候还要麻烦你,给她指个好人家。”等到那时,爷的任务便算完成了。林玄清也是偶然想起这事,所以提前给任翔打个招呼罢了。 哪知,任翔沉吟了半晌,忽然专注地看着他,认真地道:“她既然要嫁人,那不如朕将她纳进宫来,你觉得如何?”他想知道,林玄清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进宫?”林玄清本不怎么在意,此时诧异地挑眉。旋即眯着眼问道:“你是认真的?” 看到皇帝陛下面容严肃地点头,林玄清思索片刻,也很痛快地答应,“只要你到时还是这样的想法,我也不介意。”在这个时代的观念里,进宫也算是个好归宿吧?!林家出了一位皇妃,林如海应该能够满意吧?!林玄清多少有些心虚地想到。 他正琢磨着这事儿,却蓦地被“哐当”一声巨响惊动,皱着眉诧异地看向今天十分不对劲儿的皇帝陛下,这一看却愣住了。响动是任翔摔了玉石镇纸造成的,这并不能让林玄清愣住。让他心中震动的,是任翔脸上划过的水线。那,那是,泪吧?! “皇……”戴权在门外听到声音,觉得不对,急忙出声。却被皇帝陛下一句“都给朕滚!”喝退,再不敢出声,只能焦急地在暖阁门口一圈一圈地转悠。 “呵呵……林玄清,你到底有没有心啊?”看着面前人平静的面容,任翔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得很苦,很苦,苦得他已经尝到了眼泪的味道。明知道这人什么都不在意,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试探呢?如今,他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粉饰太平了。 任翔已经在后悔了,若是没有这样的试探,也许他就能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两人的关系就能继续下去。可是现在,他身为帝王、身为男子亦有他的尊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已经不能让自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了。 “你知道朕对你的心思,可你还能将毫不在意地让林黛玉进宫。你心里想的,就是一转身就断了跟朕的关系,对吧?反正不过是个床伴而已,凭你林玄清的人品相貌,到哪里又会找不到呢?朕对你来说从来都不是必须的那个,所以朕便是随时都能舍弃的,对不对?” “亦或是,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你不相信我对你动了真情。你只是将我们之间的事,看作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游戏。”任翔越说越激动,已经从坐着改成了站着的姿势,居高临下地望着林玄清,仿佛要将这人的样子印在心中。然后,像戒酒一样把他戒了。 林玄清此时有些啼笑皆非,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的心中原来有这么多委屈么?直接跟他说不就得了,干嘛非要搞试探这一套。现在这算是借题发挥么?林玄清不能否认,在看到那两滴眼泪的时候,他是真的有点心疼。 可是现在,林玄清不着痕迹地磨了磨牙,微微仰起头看着那正距离喘息的男人,林玄清笑了,笑得分外灿烂。这人就是个欠揍的,等会儿到练功房挨一顿揍就什么委屈丢没有了。 看着笑眯了眼的美人,正处于激动之中的任翔立刻冷静下来,然后迅速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啥,戏好像演过了! 20、第十九章(捉虫) 一般在这种时候,皇帝陛下都要祭出看家法宝——宝宝团子来灭火的。可惜,那个小东西今儿在林玄清的侯府玩耍呢,哪来得及给他父皇救火啊。于是,皇帝陛下心中的小人儿也哭了。玄清若真的火了,自己挨顿打事小,可他要是不理人了,肿办? 自感走投无路之下,任翔决定向自家小儿子学习。反正那小屁孩儿一胡搅蛮缠,玄清就对他没办法,这说明这人吃这一套。于是,皇帝陛下一脚将隔在两人中间的炕桌踢到一边,然后像大型犬一样整个人将林玄清扑倒在暖炕上。 他没办法发像小团子一样在林玄清身上扭糖似的撒娇,便抱着人乱蹭。顺便嘴上、手上也没少占便宜。两人很快便纠缠到一块,把刚才的话题丢到一边。等到林玄清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才轻轻将皇帝陛下稍微推开些。皇帝陛下,想要蒙混过关是不行滴。 “你这是怎么了?自打我回来便不对劲儿,我又招你了?”玄清被任翔压在身下,身上的这人还蹭个不停。他伸手抱住任翔摇晃的脑袋,固定在自己上方,有些无奈地问道。这人也是,难道不知道自己多大岁数了不成,倒跟宝宝学了一身的“本事”。 “我,我……”任翔抬抬头,挣脱玄清的手臂,将脑袋埋进他的颈间,怨怨地道:“谁叫你对那个便宜妹妹那么上心的,我派两个嬷嬷过去,就是为了让你省心一些。可你倒好,什么都准备的那么周到细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她了呢。” “浑说什么呢!”林玄清咬牙拍了皇帝陛下的大头一下,这胡说的是什么?他怎么可能看上林黛玉,不说那姑娘是他血缘上的妹妹,便是那姑娘的性子就不得他喜欢。这人,是在吃醋么?只是,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对象呢?玄清心中好笑,嘴角上便带出来笑意。 “那你还特地给她准备衣裳首饰,收拾院子,调jiao小丫头什么的,样样都为她想到前头。哼,不过是个只会添麻烦的小丫头,怎么就值得你那么费心照料。可别跟我说什么血脉亲情之类,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皇帝陛下越想越气,抬起头来怒瞪着玄清。 “就为了这些?亏你还是个大男人,怎么还比不上宝宝。”这人说的话让人啼笑皆非,看他还敢冲自己瞪眼,林玄清眯着眼在他腰上拧了一把,直疼得任翔脸色都白了。他才施施然道:“你那些所谓的殷勤周到的照料,不过费我一句话罢了,哪有一样是我亲自备下的?” “我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是打你这儿来的,她们是个什么样子你还能不知道?只要吩咐一声,还不是什么事都能办得好好的,我想到的想不到的她们都能想着,我不过是白担个名声。至于你说的那些小丫头……”说着,玄清瞥一眼越来越气弱的皇帝陛下。 “西边遭了灾,微臣这不也是为了陛下您分忧解难么。我那个妹妹,从小是蜜罐里长大的,养成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在贾家受得些许委屈,便觉得风霜刀剑相逼迫了。不想着怎么摆脱困境,净剩下流着泪自伤身世了。有用么?” “真该让她知道些人间疾苦,也让她看看真正的苦是什么样子的。人到了连肚子也填不饱的时候,便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情都没有了。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琢磨着怎么才能填饱肚子。那些女孩子都是打苦水中过来的,多接触些对她也有好处。” 这一句话又叫任翔抓住了,他哼了一声,“看看,还说不是为她着想,这下子可露馅了吧。连这些许的小事都能替她想到,可见你是没少费心思的。单只为了让她知道人间疾苦,便一口气买了一二十个小丫头,朕的英武侯真是好大的手笔。” 林玄清被他说的一噎,狠狠地敲了任翔的脑门一记,“既已接手了这麻烦,我们好歹也有三四年相处,我自然要将她的性子扭过来。不然,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再说,她将来要嫁人,我可不想嫁个体弱多病的仙女儿给人家,免得日后亲家变仇家。” “反正不管说什么,你都总是有理。”皇帝陛下讪讪地揉了揉额头,一翻身跟林玄清并排躺着。不过,知道这人对林黛玉没多在意,任翔心中一松,再看林妹妹时倒也没先前不顺眼了。心情好转的皇帝陛下于是有些得瑟了,咧着嘴晃着他的二郎腿。于是,乐极总生悲! “皇上,微臣离开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你的功夫有没有生疏。不如,咱们到练功房切磋一番如何?”看见这人的得意样,林玄清便忍不住想要打击他。而且,他可没忘了方才这人对他那欠揍的无理控诉。这种行为不能放纵,必须予以严惩。 “呃?”开什么玩笑,跟玄清切磋纯属挨揍。倒也不是他身手差玄清太多,只不过他舍不得下重手,可玄清不同。那真是君子啊,打人从不打脸,他是哪儿疼打哪儿啊!而且,刚刚不是已经将话题扯开了么?怎么这人又想起来方才的事了。肿办?朕不想去! 玄清当然知道皇帝陛下的心思,于是不由分说地将人拽起来便走。可怜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的任翔,苦哈哈地跟在后面,一边磨磨蹭蹭地拖着速度,一边祈祷着有哪位大臣赶来救驾。直到练功房的大门被关上,才迫不得已地架住心上挥过来的拳头。 切磋完毕的林玄清,神清气爽地回了侯府。鉴于府上还有个团子等着他调戏,于是呲牙咧嘴的皇帝陛下便被留在了宫中独守空床。不说宫中独自哀怨的任翔,也不提侯府中欢颜笑语的两师徒,自林家人走后,贾府的女主子们对着那份礼单变了脸色。 不管是贾敏在世的时候,还是林如海在世的时候,即便相隔远地,林家跟贾家来往也总是频繁,各个年节总有礼物传递。贾敏还在的时候,对待娘家自然亲近,件件礼品都是亲自过问,有的甚至是亲自挑选的。贾敏去了之后,黛玉到了贾府,林如海送礼只有更重一些。 可今天这礼单却大出贾母等人的所料,竟然比林如海在时生生减省了一半有余,更多的只是一些江南的土仪,却不像往常一样多有金银之物。如今贾元春在宫中的花销颇大,又是接近年关的时候了,原指着从林家这里能有一笔进项,可林玄清偏没如她们的愿。 一看见这张薄薄的礼单,王夫人的神情便有些恹恹地,随手便转给了王熙凤。她皱着眉愁道:“唉,往常曾听老爷说,林家大爷是个不重规矩、礼数的,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咱们家是林家的正经亲家,他还分得那样清楚,也不知道林丫头在那府上到底过得怎样。” 说着便拿眼睛去看贾母,在支持元春上位这件事上,这各有心思的两婆媳倒是一致的。王夫人一方面是嫌弃林玄清的礼薄,一方面是仍没放弃与两位嬷嬷搭上线。她自己不想出头去得罪林玄清,便想让老太太出面倚老卖老一番。 贾母心中却是有苦自己知,倚老卖老的伎俩对这林玄清没用处。说到底,林玄清他娘是上了族谱的继室,她史老太君就算不得人家的外祖母。即便是对上黛玉,外家,外家,终究占了个“外”字。自家有儿有孙的,怎么说也不能不让外孙女为父亲守孝,而来孝顺她的。 至于礼单的事,这老太太也是心知肚明的。林姑爷一走,当家的便是林玄清,想要再像往年那样填补自家已经不可能了。只是,贾母也没想到,林玄清竟然如此不顾情面,直接便将礼物减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这事黛玉是不是知道。 林、贾两家日渐疏远,这绝对不是贾母所乐见的。不说她有意将黛玉许配给宝玉,单就是林玄清这个朝中新贵就让她不愿放弃。说起来,这老太太也颇为矛盾,一面是看不起林玄清的出身,一面又放不下他在朝中的权势。所以,在对林玄清的态度上,贾母一直很纠结。 眼前,黛玉尚在孝中,两个孩子的年纪也小,婚事暂且不用提。只是,转过年便是大选之年,又有多少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要进宫侍奉君王。元春进宫已经多年还仍是个女官,待新人一进宫再想出头就更难了。所以,现在必须要跟黛玉身边的嬷嬷搭上线才行。 有鉴于此,贾母倒也没心思计较这礼单的薄厚了,反而琢磨着怎么往林家送礼才好。两家总要走动起来,才能有机会接触两位嬷嬷。不然,林家一关起门来守孝便是三年,岂不是生生把她的元春给耽误了。心念转动间,贾母便将目光移到了围绕在身边的女孩子们身上。 王熙凤攥着林家的礼单回了她跟贾琏的小院子,此时贾琏正歪在炕上逗弄巧姐儿。他见凤姐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进来,便让人将女儿抱下去,一把搂了凤姐问道:“这又是怎么了?不是刚从老太太那儿回来,难道l还能给你气受了?” 凤姐闻言,秀眉一挑,将那张礼单拍到他面前,哼道:“你看看,亏你回来还不住口地夸林家大爷好,今儿还特地叫我换身素净的衣裳,他这生分得也太显眼了,连面子都不愿意做了。真不知道你是被灌了哪门子迷汤,怎么就看上那么个狂到天上的人。” 虽说头顶上立着两尊大佛,可贾府平日理事的都是王熙凤。府里的亏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自然也犯愁银子不凑手。她本已算好林家送的礼能用在什么地方,如今却生生打了水漂。这怎么能不让这泼皮破落户生气,便连贾琏也怨上了。 贾琏随手拈起礼单,随意扫了一眼便知端倪。只听他嗤笑一声,松开王熙凤往后迎枕上一躺,讽道:“你们也都是叫林姑父惯得了,这就嫌弃礼薄了?那以后恐怕还有的你们受的呢。你把咱家送到林府的礼单拿出来对对,有这一半么?林玄清可不是什么慈善人,嫌弃人家之前,先算算咱们家每年给人家的回礼吧。” 看凤姐不服想张嘴,贾琏一把拦住,接着说道:“前些年,林姑父每年光银子便送来多少,一年总有几千两吧,你以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人家的闺女在咱家住着,亲戚间不好说银子挑费的事情,便趁着年节多添些银子物件儿。哼,你们还真当林家的家底都是给贾家攒的啊?” “再说了,林妹妹在这儿住着的时候,那些闲言闲语传得满府都是,当时人家二品大员的爹可还在世,怎么就成了一草一纸都用咱家的了?林姑父堂堂的巡盐御史,连个姑娘都养不起?虽说我们男人不管内院的事情,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往后,这些编排人的话,还是少传些吧。” “看你说得,好像我对林妹妹多有不好似的。即便是如今,我也不过是闲说两句,看你倒没完没了了。”王熙凤听得有些讪讪,心中也知道贾琏说得都是实话,便转开话题,“对了,今儿你的事儿怎么说的?林家大爷可愿意帮忙?” 见凤姐不再纠缠,贾琏便也顺她的意转开话题,坐起来正色说道:“已经说定了,林侯爷如今领了禁军统领的差,我明日便可到禁军报道。”他已得了林玄清的承诺,若是能够熬过最初的训练,便让他领正五品的实职,那可比他那位二叔还高了半级呢。 “到军中去?”一听这个王熙凤便有些不愿意,如今承平日久,文官地位高于武将,都是那没有门路的才往军中去。她撇撇嘴角道:“就你这样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儿,到军中去能有什么出息不成。你若想去,大伯的京营你怎么不去?” “那时候年轻不知上进呗。”贾琏不怎么在意地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跟王熙凤搭话。一时间,夫妇俩便都安静了下来。 21、第二十章(捉虫) 林家守孝的日子过得很平淡,转眼新年已过。这个年因在孝中,林家过得乏善可陈。除夕那日,林玄清进宫朝贺,回来之后便要开祠堂了。侯府上亦建有一座小祠堂,里面供奉了林家直系先祖,以及林如海、贾敏、玄清他娘等的牌位。 因只有他们兄妹两个,林玄清对那些所谓的长辈又无甚敬意,便将祭祀的程序削减了再削减,不多时候便已完成。接着便是阖府上下前来行礼,林玄清一一放了赏便算罢了。因要守孝,家里就没摆宴席,只是多发了两月的月钱跟庄子上送上来的物什。 一转眼便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京都里一扫冬日的冷瑟,竟比往年更要热闹几分。毕竟,今年可是大选之年。上上次的大选,还是在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而上次的大选因边疆有战事,今上便停了选秀。所以,今年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意义更加重大一些。 选秀是在七月份,可京中有备选女子的人家刚出了正月便行动起来。请教养嬷嬷的,打探皇帝喜好的,置办各种物什的,四处拉关系的,比比皆是。贾家跟薛家早也坐不住了,年前便借着送年礼的机会,希望能够私下里接触到黛玉的两位嬷嬷。 贾家刚过了年更是频频派人上门对黛玉嘘寒问暖,好不殷勤。就连紫鹃的家人也受到了特别的照顾,就是指望借着她在两位嬷嬷面前套交情。而两个嬷嬷在林玄清的指示下,摆足了架子,赚足了金银之后,才渐渐松口,透露出一下皇帝的喜好。 当然,嬷嬷们也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这样的讯息:按照皇上的喜好,若是薛家那位艳若牡丹,温和娴静的大姑娘参选,兴许能一步登天也不一定呢。这话从紫鹃那里传到贾母这里,就变成了只要宝姑娘参选,她那样的品貌,正是皇上喜欢的,定能当上主子娘娘呢。 透过高嬷嬷的关系,宫中的元春跟太后身边的一位老嬷嬷搭上线,这算是贾家唯一有价值的收获了。又塞了不少银钱之后,这老嬷嬷倒也管用,没几日便将元春从偏远的宫殿调到了太后宫中当差。虽然仍旧是个女官,可到底是靠近了这后宫的权利中心了。 事实证明,每天在皇帝面前晃一圈还是有作用的,至少贾元春在没多久之后便调到了乾清宫当差。虽然不是贴身伺候着皇帝,可也算是迅速上位的典范了。短短两个月,便从偏远地带无人问津地小女官,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大宫女,这可不是让人艳羡。 相比于其他人家的蠢蠢欲动,薛家母女就有些干着急了。她们没有门路自己请到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跟贾母、王夫人提了几次,人家总是淡淡地拖着。于是,林家那里便成了她们唯一的希望。可薛蟠上门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连林玄清的面都没见着。 就在薛姨妈正自感叹女儿命苦的时候,林玄清忽然又给了她们一个惊喜。三月份开始,林玄清要到军营练兵,要连着两三个月不在家,于是便将黛玉送到贾府去暂住。当然,陪同的除了黛玉身边的丫鬟,还有那两位资深的教养嬷嬷了。 等黛玉前脚进了贾家,后脚薛家母女便来探望,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场面便静了下来,只听见薛姨妈难掩忧愁地长叹一声。黛玉不知她是为何,便连忙开口相询。薛姨妈便握着黛玉的手,感叹道:“林丫头可是摊上个好哥哥,什么都替你打算好了的。” 黛玉便微微笑了,哥哥对她确实很好,虽然每日见面不多,可看对她的照顾,便知将她放在心上的。如今,她每日早早起来散步,上午跟着女先生读读书,或是跟着嬷嬷学着怎么理事,用了午膳之后稍待一会儿便去午睡,醒来便是做做针线,抄抄佛经,一日也就这么过了。日子虽然平淡,可也过着舒心。 薛姨妈不等她问,便接着絮絮地说道:“你虽没了父母,可有个有本事的好哥哥,样样替能你打算在前头,这便比什么都好。可怜你宝姐姐,我是个无用的妇人,你薛大哥哥又是个不经事的。眼看着钗儿便要选秀,却连个像样的嬷嬷也寻摸不着。我真是……” 说着,她便拿着帕子轻拭眼角,一边又暗中去看黛玉的神情。而宝钗,自说起选秀的话题,她便微红了脸垂首坐着,一言不发的。母女俩是一个打算,黛玉要在这府上住两三个月呢,以薛宝钗的聪慧,学什么也尽够了,就看黛玉借不借人了。 原来是这事啊,黛玉释然一笑。来前儿哥哥便说过,若是外祖母家有借重两位嬷嬷的地方,尽管答应便是。如今薛姨妈一提起来,她自然是笑盈盈地满口答应下来,“就是这事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要劳烦两位嬷嬷了。” 刘嬷嬷去了安排黛玉的小厨房,黛玉身边只跟着高嬷嬷,她便笑着答道:“既然姑娘答应了,我们也不费什么事的。我们本就是来教导姑娘的,如今也不过是让薛姑娘跟着姑娘一起罢了。不过,薛姑娘要参选,恐怕就要抓紧一些了。” “哎呀,这真是太好了。钗儿,快点来谢谢高嬷嬷……谢谢你林妹妹。”得到这样的回答,薛姨妈自然大喜,忙拉了宝钗过来给高嬷嬷行礼道谢。被宝钗轻扯了一下,才猛然想到黛玉这个主人,便又抱住黛玉眼珠子一般地疼起来。 这事又没保密,自然传得飞快。当晚,几个姑娘都在贾母房中用饭,老太太便问道:“玉儿,今儿你答应薛姨妈的事很对。咱们亲戚间,本该如此相互提携的。姑娘们参选,没个好教养嬷嬷可是不行。这样,迎春今年也要参选,便叫她也跟着你们一起吧。” 看着黛玉没有犹豫地笑着点头,贾母面上的笑容更加慈祥。玉儿还是心向着她这个外祖母的!这时探春又不依起来,她虽然今年不参选,可早晚有这么一遭,这次错过了学习的机会,谁知道三年之后还有没有了。于是,她便也闹着要跟着。 贾母只略沉吟了一会儿便答应了,干脆连湘云也接来,连带着惜春也一起去吧。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的。自家里的女孩子多,那便是机会也多,都送进去碰碰运气也是好的。况且,被宫里出来的嬷嬷tiao教过的姑娘,相看人家时也是一种资本。 老太太心中自有计较,元春虽然接近了皇上,可迟迟没能侍寝;迎春是庶女,性子又木弱,看着就没什么希望;探春倒是个好的,除了出身之外竟也不必元春差什么;湘云是个无父无母的,即便选上了也得靠着她这个老太君撑腰。 至于惜春,她虽是嫡出的姑娘,可到底是宁府的人,年纪又小,贾母不过是让她也去凑个热闹罢了。对贾母来说,最理想的情况便是几个丫头将这次学习给搞砸了最好。反正探春跟湘云都是下次才参选,这回也不过是牺牲一个迎春罢了。 可若是能让那宝丫头也学不好什么,坏了她的前程,那便是替元春消灭一个潜在的敌人。紫鹃传回来的那句话,老太太可是时时刻刻记在心中的。若非黛玉已经答应了薛家,贾母定然不会让宝钗有此机会的。在她看来,商女什么的就应该谨守本分,老实嫁个商户才对。 在做这样的决定之前,贾母并没有再询问黛玉的意见,当然也没看见她渐渐收起笑容的脸。林黛玉倒不是不舍得跟姐妹们分享两位嬷嬷的教导,只是那到底是哥哥专为她请来的。而且,嬷嬷们也不是寻常人,一下子多了这许多人,也不知道她们有没什么不满,到时再给哥哥添了麻烦。好在黛玉回去一说,两位嬷嬷便欣然应允,这才让这姑娘放心些。 于是,第二天一早出现在黛玉院子里的学生队伍空前得庞大。不大的院子,连主子带丫鬟一下子挤进来一二十号人。两位嬷嬷在宫中二三十年,是见惯了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的,此时也不由得赞叹一声,难得这贾府中竟聚集了这许多美好的女子。 林玄清说是去练兵,其实过半的时间都待在皇宫里,无事逗弄逗弄宝宝那团子,或者调戏调戏皇帝陛下,日子过得不亦乐乎。这日,皇帝陛下被赶去批奏折了,林玄清便抱着宝宝出了皇宫。师徒俩在前面闲逛,武夷和蜀山两个在后面拎东西。 “师父,昨天太后奶奶说,皇宫就要有漂亮姐姐进来了,到时候你带宝宝去看,好不好?”临街的茶楼里,林玄清带着宝宝歇脚用点心。这团子零食吃得多了,只喝了几口清茶便不动了。他坐在林玄清腿上,转转黑白分明的大眼,满怀希冀地道。 22、第二十一章(捉虫) 今年的初选就定在七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如今离着正日子已经不到五天了。当下里,宫内宫外都因为选秀这件大事行动起来了,托关系找人情的,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呐。就连宫中的后妃们也蠢蠢欲动的,虽然她们都知道皇帝已多年不曾亲近后宫了。 太后跟宝宝说这个作甚,难道那老太太也想插一脚?林玄清闻言,柔和的眼神微微凝了凝。这也不能怪他想得多,这次选秀关系重大,可不只是为了给皇帝充填后宫那么简单。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最重要便是各方势力的平衡。 一转眼便看到团子黑亮的大眼期盼地看着自己,林玄清有些好笑地揉揉这团子的黑色软发,“漂亮姐姐有什么好看的,宫里那么多漂亮女人都不够你看的?还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小东西。跟师父说说,若是看到了喜欢的漂亮姐姐,你要怎么做?” 团子被揉得舒服,笑眯了一双大眼。他趴在玄清怀里蹭蹭,奶声奶气道:“太后奶奶说了,那些漂亮姐姐都是给父皇选小媳妇用的。往后,宝宝的媳妇也要在里面选呢。师父,你带宝宝去吧,父皇给宝宝挑的肯定不好,宝宝要自己挑媳妇。” “哈哈哈……”林玄清被宝宝这话逗得大笑,在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小东西,你才多大点个儿,竟然都知道想媳妇了。可见,将来也是个贪花恋色的。亏得是你抓周的时候没抓着胭脂水粉,不然又是个凤凰蛋。行,到时候师父带你看花儿去。” “嗯,宝宝就知道,师父最好了。宝宝要挑一个最漂亮的,让父皇送给师父做媳妇。宝宝再挑一个第二漂亮的,让父皇留给宝宝当媳妇。剩下的就都给父皇当小媳妇,那父皇就没时间跟宝宝抢师父了。”孩子,乃父皇听到这话会出人命的。 玄清更是乐得眉开眼笑的,将团子抱起来颠了颠,“呦,还有为师的份呢。那等明儿你可得好好给师父挑挑,咱一定得挑两个最漂亮的出来。到时就你一个我一个,剩下那歪瓜裂枣的都留给你爹去,让他从此软玉温香、左拥右抱地乐此不疲。然后,咱师徒俩逍遥去。” 玄清这番话团子没太听懂,不过不妨碍他知道他家师父同意他的小心思了,于是兴奋地窝在玄清怀里扭糖。团子正在他师父怀里扭得高兴,忽然被人提着腰带就拎了起来,惹得团子张牙舞爪地“哇哇”大叫。不用猜团子就知道,定然是他家的坏父皇来了。 伸手倒了杯茶放到任翔面前,林玄清戏谑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跟来了?不是说,内务府还要向你汇报选秀的事宜么?是不是一想到即将充填后宫的那些美娇娘,心中也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就连处理政务的心思都没了啊?” “美娇娘?我怎么听着说,有个小屁孩儿连人都已经分派好了,最漂亮的给谁,第二漂亮的又给谁,那些挑剩下的才是我的呢。”任翔边说,边在团子鼓起来的腮帮子上拧了一把。这孩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儿,竟然还知道给他师父找媳妇了。 “还说什么将人都打发给我,省得我跟小屁孩儿抢人,明明就是我的人被抢才对。再有,那些漂亮的你们都挑走,剩下些歪瓜裂枣给我,然后你们还能逍遥去?怎么,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任翔拿眼瞥着身边似笑非笑的林玄清,说到最后已经醋意盎然。 宝宝不知道他家父皇已经快被醋淹死了,他委屈地瘪瘪嘴,接着又不服气地道:“父皇宫里已经有那么多漂亮的媳妇了,分给师父跟宝宝两个做媳妇又怎么样,我们一个都没有呢。是吧,师父?”胖嘟嘟的小脸儿扭向他家师父,清澈的大眼看着玄清闪光。 宝贝徒弟向自己寻求肯定,林玄清下意识地便想点头,却被皇帝陛下炽热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轻咳一声,将团子抱到自己腿上,塞了一块酸甜的蜜饯到他嘴里。转过来又向任翔说道:“这次选秀,听说有不少的美人才女参选呢,你艳福不浅。” “那当然!”任翔的神情有些得意,与宝宝相似的一双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林玄清,幽幽道:“此生得你在我身边相伴,这样的艳福天下间又有何人能够相比。”大手握住林玄清的,任翔试图将自己的情意透过心灵的窗户传达给自家心上人。 林玄清便看着他笑,笑得皇帝陛下某个地方一紧。敢将他当成艳福,这人可真是的! 今儿是七月初五,后天便是初选的正日子,不过秀女乘的骡车头天晚上就得进紫禁城等着。所以,今天已经进入了选秀的最后倒计时。贾家这边正热闹,薛宝钗跟贾迎春两人都要参选,此时都正羞羞答答地坐在贾母房中说话,听着长辈们的嘱咐。 虽然跟着嬷嬷们学了几个月,迎春却知道自己的性子应该是没什么希望的。所以,她便只当是去走个过场罢了。而且,这屋子里除了邢夫人,贾母跟王夫人也没对她抱有什么希望。这让她多少有些轻松,只盼着能够早去早回。 而宝钗便不一样了,得了两位嬷嬷刻意的调jiao,让本就有志青云的她更平添了一份自信。薛家祖上虽然是紫薇舍人,可如今已经沦为商户了,这一直都是薛宝钗的心病。这回若是能够一步登天,便再没人能拿她的出身说事了,哥哥和妈妈也能有个好依靠。 听两位嬷嬷的意思,她们对自己还是很看重的,隐隐也有在自己身上押注的意思,这让宝钗的心也有些浮躁起来。回想起高嬷嬷私下里跟自己说起的那些事情,还有偷偷塞给自己的小荷包,这一刻的宝钗对她、对黛玉、对林家都充满了感激。 屋里正说得热闹,忽然前面来报,宫中有旨意传下,令阖府女眷都去接旨。这事来的突然,贾母等人皆有些惶惶的,忙令人布置香案,又赶紧都按品级大妆起来,由贾母领着在内仪门处等候天使宣旨。贾家的中男丁都已等在那儿,陪着一位公公说话。 看那公公满面微笑的模样,贾母心中稍定。这公公并不是往常来往过的,贾母并不认识,但是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若是前朝的事情,是不需女眷前来的,那就应该是跟后宫有关。难道是……贾母昏花的眼神猛地一亮,她想到那件梦寐以求的事情。 来宣旨的是太后宫中的管事太监杨公公,他带来的也确是个好消息——贾氏元春昨晚被皇上召幸,今日叩拜过太后与皇后之后,已被封为正五品才人了。虽然品级不算高,但总算是爬进了皇帝后宫的序列,比那小小的女史强多了。对贾家来说,这也算是喜从天降了。 贾母边叩头谢恩,便暗自欣慰,元春能够赶在选秀之前成功上位,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了。随着选秀的日子临近,原本这老太太都有点绝望了,可谁知道竟在此时峰回路转。看来,黛玉身边的那两位嬷嬷倒是真管事,也没白费那许多银钱。 王夫人此时真是喜极而泣了,她的女儿真是有本事,总算是熬出头得到皇上的宠爱了。她也不管元春是什么品级,只知道皇帝如今都是自己的女婿了。至于说元春的品级高低,在她看来都不算什么,只要得了宠爱,那早晚都是能升上去的。 宣读完旨意,颜公公双手将明黄色的圣旨合拢交到一等将军贾赦的面前,让已经伸出双手准备接圣旨的贾政一阵尴尬。贾家袭爵的是他大哥贾赦,当年元春进宫也是顶着一等将军侄女的名头进去的。贾政习惯了代替贾赦出头理事,此时便白丢了个丑。 小插曲很快被遮了过去,接下来贾家众人便是赶着进宫谢恩,又撒了下人出去到各府上报喜,又张罗着阖府加赏月钱。自家大姑娘当娘娘了,贾家不光是主子们面上有光,便连下人们也都喜气洋洋地,连走路平白都又拔高了半寸似的。 迎春选秀的事情,本就没得到多少关注,此时就更没什么人在意了。她倒也不在意,一面替大姐姐高兴,一面也为自己的未来惆怅。而宝钗,此时也更坚定了进宫的信念。若今日是她得到册封,妈妈和哥哥也能有如此的风光吧! 不管众人是期待,是不在意,还是怨恨,选秀的时辰还是如期到来了。荣国府门前两辆骡车,载着两个心事不同的姑娘走上了前往紫禁城的道路。等待着她们的,是已经注定的命运。至于说幸或是不幸,又有谁说得清呢。 而此时,皇帝陛下正窝在英武侯府里,对着自家心上人没脸没皮地伏低做小着…… 23、第二十二章 昨晚宝宝便是住在玄清府上的,睡觉之前腻歪在他家师父身上缠着要听睡前故事。听故事是一项重要的睡前活动,但是更重要的是能顺便赖上他家师父的床。没有他家父皇在边上捣乱,小团子欢欢喜喜地独霸了美师父,早上赖在玄清怀里不起来。 一个月之前,这团子过了四岁的生日,玄清便开始为他开蒙。团子平日里整日疯玩,一下子将他拘起来读书就颇不习惯,而且他年纪也小。所以玄清每日也不教太长时间,带着他读几句三字经什么的罢了。就这样,这惫赖的团子还整日不情不愿地,但被他父皇镇压了。 今日任翔从宫里过来的时候,就见这师徒俩正在书房里读书。旁人读书都是规规整整坐着,摇头晃脑地朗读背诵。这两个倒好,当师父的舒舒服服地倚靠在椅上,当徒弟的则懒洋洋地坐在师父腿上,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读着三字经,均是一派懒散舒适的做派。 看到这样的情形,皇帝陛下的怨念就犹如实质一般地扩散开来,直接冲散了书房里闲逸安宁的气氛,惹得那一大一小均抬头去看他。发现自己终于得到了那俩人的主意之后,任翔稍微感到有些欣慰,但是很快就又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正在读书的师徒俩,只不过是齐齐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皇帝陛下身上的时间绝不超过一秒钟。然后两人便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那本薄薄的三字经上面,任由皇帝陛下悲愤交加地站在那儿运气。无奈地摸摸鼻子,任翔自力更生地拖把椅子在玄清身边坐下。 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林玄清才慢慢合上书本,奖励地揉揉小团子的头顶,然后放他跟蜀山玩去。从头到尾,悲催的父皇陛下只得到了团子一个眼神跟一枚鬼脸,恨得当爹的这人牙根痒痒。若不是有团子保护神在,小东西的屁股定然要遭殃的。 打发了团子,两人便转移到窗边的竹榻上,隔几而坐。看对面的人懒洋洋地不怎么想搭理自己,皇帝陛下殷勤地端茶递果,忙个不亦乐乎。虽然册封贾元春是早已商定的事情,可任翔在玄清面前还是有些心虚的,不知道这人心中到底什么想法。 “刚刚宠幸了娇花儿一般的美人,怎么不好好待在宫里,你又出来做什么?”林玄清被他烦的不行,推开喂到嘴边的西瓜,无奈地问道。想也知道,这人是想解释些什么,可在玄清看来完全没有必要。有时候,林玄清真不知道这人的脱线行为从何而来。 “胡说什么,你知道我没碰她。”一句话就惹得任翔炸毛一般蹦起来,不满地大声道。他就知道,这人定是心中有什么想法了,若是不说清楚,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他硬是挤到玄清那边,抱着人不放,“自从跟你一起,我就再没碰过别人了。” 七月的天气本就炎热,又被个火炉紧紧抱住,林玄清立时就出了一层薄汗。这人推又推不开,叹气道:“这么热的天,且离我远点吧。我也没说你碰过谁,不过是让你多在那些女人面前晃晃罢了。就当是为了让她们家里,更心甘情愿的掏荷包便是了。” 稍稍放松抱人的力道,却还是将人箍在怀里,任翔心中一松,口中怨道:“说得忒不好听。哪还用得着我去晃什么,那些女人,只要给她们升个份位就比什么都高兴。再说,朕给的恩典,她们就是不愿意又能怎样,还不都得受着。” 既然撇不开身后的人,玄清便也放松身体靠得舒服一些,“江南的事已经能收网了,那老头子留下的暗线随时都能被连根拔起。我让那边暂时按兵不动,以防打草惊蛇。选秀将近,上蹿下跳的人也越发多了,北静那边可是频频聚会。大家对你的小媳妇都很感兴趣呢!” 任翔的脸一黑,说起媳妇什么的便让他想起那个多事的小屁孩儿,好端端地跟玄清提什么媳妇的事。他倒也不是不肯让玄清娶妻生子,他自己什么都有了,自然不能强求玄清什么。不过,皇帝陛下觉得那些都可以等到他跟玄清两情相悦之后再考虑的,现在还为时尚早。 玄清跟他同年,不说大小老婆,便是他的大儿子都已经十岁了,最小的也有四岁了,可玄清还是孤身一人。每想到这事,任翔心中便万分矛盾纠结。每到他想跟玄清提成亲这事的时候,便又会缩回去,只因他怕听到让他绝望的答案。 上次无意间竟被宝宝提了出来之后,任翔便有些亦喜亦忧。喜得是林玄清什么都没有说,忧的亦是他的什么也没说。总是不上不下的皇帝陛下万分难受,可偏偏就是不敢追问个清楚。离着选秀的日子越近,任翔便越是忐忑,要是玄清提出来赐婚,他该肿办? “江南的事先缓缓,只控制在手中便是了。上皇的身子还不错,这时候断了他的根,对他的打击还要不了他的命,这副牌还是放到更关键的时候用吧。上皇最近的兴致不错,这次选秀合该给他老人家挑些上好的秀女过去伺候,说不定还能给我添个弟、妹,也算我进了孝心了。”任翔扯了扯嘴角,话语中完全没有对宁寿宫那位应有的敬意。 “你倒是会打发人。”玄清淡淡一笑,“也罢,此次有不少参选的人家都是老头子的心腹,也该给他们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到时候请太后派人好好盯着秀女们,给那老头子挑些青春活泼,妍丽聪慧,出身世家勋贵的女子。想必,太后会很喜欢这事的。” “呵呵,那还用说,娘她老人家一定喜欢。上皇一直夸赞先皇后的贤惠大度,不嫉不妒,那女人可一直都是我娘学习的典范。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她老人家一定很愿意展示一下她的风范跟气度的。”任翔想起那慈宁宫中的老太太,便忍不住笑得柔和开怀。 “对了,你好久都没去看娘了,她可生气了。昨儿晚上拉着我,说你有了小的就忘了老的,嫌弃她是个枯树皮般的老太太,就喜欢圆乎乎的汤圆儿。可怜她每日望眼欲穿地等着你去,一双眼睛都快望花了。”想起他娘的唠叨,任翔好笑地学给玄清听。 玄清也不禁摇头笑了,脸上是拿她没办法的笑容,“我前儿不是还在慈宁宫呆了一个多时辰呢,这状告得我可冤枉了。”任翔的娘,当今太后是个苦命人,可难得的是她开朗的心性。玄清的师父跟太后有些瓜葛,从此便被太后当成另一个儿子来待。 在这世上,林玄清在意的人不多,他师父是最重要的一个。不过,玄清师父在几年前便已离世,他便将这份慕孺转移到了跟师父颇有渊源的太后身上,跟老太太颇为亲近。老太太年纪越大,性子越发的诙谐,常常让任翔、玄清两人哭笑不得。 这晚,两人带着团子一起回宫的。小团子已经迫不及待了,明天就能挑媳妇了,还没吃晚饭便歪缠着玄清带他回宫。看着儿子死命拖当爹的后腿,任翔心中悔恨万分。当初怎么就一个不小心,把这个小屁孩儿造出来呢,这生出来就是坑爹的啊。 近日朝中的气氛相当融洽,以往相争的几派纷纷都偃旗息鼓,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选秀上。看皇上的意思,今年的选秀应该是大搞平衡的一次,就是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能够占领先机了。现在这个时候,任何事都在为大选让道。 如今京都里,也颇有几个名声传的极大的第一才女、第一美人什么的,这多少让有见识的人家嗤之以鼻。女儿家的名声,若是传的满大街都是,即便是美名,那名声也臭的差不多了。在这一点上,薛宝钗得到了嬷嬷们的提醒,在选秀之前万分低调。 若是照着薛家以往的做法,此时恐怕京都中已经盛传宝钗的美貌与智慧了。不过现在他们做得很好,就连薛大呆子在外面都只字不提妹妹。所以,当宝钗乘着骡车进入这座紫禁城的时候,还是毫不起眼的。她在等,等着一个让自己一鸣惊人,直上青云的机会。 薛家是出了名的家底厚,所以为自家姑娘准备的银钱颇为充分,方便她在宫中打点。而且,宝钗随身挂着高嬷嬷送的荷包,仿佛被宫人们认了出来,居然没受到一点的为难。在验身的身后,被嬷嬷狠命夸了一通之后,宝钗顺顺当当地通过初选。 通过初选的秀女,便要在宫中住一个月左右。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来回往来的宫女太监,宝钗不禁充满了斗志和期待。这里,也许就是给她无限荣光,是她度过下半生的地方。深深宫阙,没有让薛姑娘有丝毫怯意,相反,她充满了自信与向往。 迎春觉得有些意外,她早就做好了通不过初选的准备。毕竟,贾母等几个女人并没有给她准备什么,最后还是贾赦塞了几章银票给她,又强命邢夫人准备了些荷包、金银锞子给她。她既没想着通过,便连打点验身嬷嬷也不曾做,可竟没受一点委屈地通过了?! 一踏进皇宫,迎春想得便是怎么出去。倒不是这姑娘多有主见,不追逐富贵,而是她害怕。嬷嬷们的教导仍在耳边,宫中的日子不是她能过的,她不想将自己葬送在这里。 24、第二十三章 这日下了早朝,林玄清正懒懒地窝在乾清宫养神。昨儿晚上的皇帝陛下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他半宿,让他这会儿还神情恹恹地。玄清眯着眼靠在竹枕上,手中握着把玉骨折扇,耳边是宝宝奶声奶气地背诵声,悠闲地一塌糊涂。 团子已经学完了一本三字经,正在从头到尾地被给他家师父听。人家背书不是站着便是坐着,偏他没骨头似的歪在玄清身边。一颗小脑袋枕在他家师父的手臂上,滚过来滚过去的。林玄清一只手半搂着他,偶有背错的地方便轻拍那圆嘟嘟的小肚子一下。 背到最后,团子欢呼一声,一个咕噜坐起来,拉着他师父的手叫道:“背完了,背完了,师父要说话算话,快点带宝宝去看漂亮姐姐。快点,快点……”他早就惦记着这事,可师父偏偏说得等他会被三字经才行。于是这团子难得用功一回,两天就会背了。 林玄清无奈地睁开略带睡意的眼睛,屈指轻弹凑到眼前的小额头一记。秀女有什么好看的,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黏上这件事了。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林玄清还是决定满足小团子的要求。毕竟,从教育学的角度来说,大人应该做到对孩子的承诺。 叫过候在外面的吴德森,一面梳洗更衣,一面询问此时秀女的信息。得知今日便是复选之日,因太后嫌天热懒怠动,便将阅选的地方定在了慈宁宫里,正好也能让太妃们都能跟着看看。不光是皇宫,各王府里也该添上几个新人了。 “开始了么?”玄清用了两块冰镇西瓜略提了提神,也给团子喂了两块,握住他仍要去取的手。若是再慈宁宫阅选倒是正好,只要跟太后说一声呆在屏风后面便是,也省得他在想别的法子。毕竟他呆在乾清宫还好,并不适合光天化日地在后宫中转悠。 “还没呢,太后娘娘刚刚用了早膳,这会儿该是正在花园散步。”吴德森见机地果盘撤下来,换上微温的茶水、果汁。即便被小团子的大眼瞪了,他也嬉皮笑脸地拱拱手做求饶状。林侯爷不准小皇子吃太多生冷的东西,这话他可不敢不听。 “走吧,你不是一直吵着要看漂亮姐姐么!别不高兴了,不就是块西瓜么,等到太后那里,再给你吃。”太后到底是上了些年纪的,她那里的果子都是不用冰的,给团子再吃些也没什么。说着,林玄清一把抱起团子,往慈宁宫去。 慈宁宫中,太后早早就得到了通报,林玄清一进门就见老太太正板着脸坐着那儿,一脸的不高兴。他不由得笑了,快走两步来到太后近前,先把团子放下,再躬身行礼。这团子向来得宠,叫一声“太后奶奶”,便扑到太后怀里撒娇去了。 老太太抱着软嘟嘟的团子好生一番揉搓,将林玄清晾在一边不理他。谁叫这个林小子不叫就不知道来看看她这个老太太,实在是欠打得很。还有翔儿也是,多叫叫林小子进宫便是,怎么总爱往宫外跑,就是欺负她老太太出不了宫。 玄清也不着急,在旁边自寻了个座儿,一脸好笑地看着老太太瞥过来的眼神,偶尔还冲她眨眨眼。此时太后一身朴素的打扮,看上去还不如贾家那个老太太的富贵。五十出头的年纪,保养的并不算太好,至少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还要大一些。 “哼,你来我这老婆子这里,便是喝茶来的么?”太后被林玄清突然地眨眼,逗得忍俊不禁。半晌才收拢了笑容,故作不满地道。她冲玄清招招手,慈声道:“快过来让我看看,我怎么瞧着你又长高了呢?嗯,怎么好像还瘦了呢?” 这眼神……林玄清不禁有些澹凰邓级啻笏晔够岵换嵩俪じ龆耍凰烨盎辜苏饫咸换兀懿怀墒撬馊毂阌殖じ吡税桑浚幢闳绱耍故呛ψ教笊肀撸嗡谧约荷砩媳然换岫蹈吡耍换岫凳萘说摹 “太后奶奶,师父带宝宝来看漂亮姐姐的,怎么没有见呢?”太后跟师父说话,小团子便支着小脑袋东张西望的,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些传说中的漂亮姐姐。当然,太后奶奶这里也有漂亮姐姐,但是这是都是他认识的,不能拿来当媳妇的。于是,团子不乐意了。 “还不是您上次跟他说了选秀是为了挑媳妇的,这小东西急着给自己挑媳妇呢。”见太后有些疑惑的样子,玄清便摇头笑道。这一老一小可都是宝得可以,真是什么样的女人养什么样的孩子。顺便,玄清也要亲自问问太后对选秀有没有什么想法。 “哎呦,奶奶的宝儿呦!”太后一听便哈哈笑了起来,抱起小团子便是一通亲亲。又一叠声地吩咐,道:“快,都去吩咐下来,让皇后她们都快着点儿过来,我老婆子等不及要看看那些小姑娘们了。还有我的小孙孙,也等着挑个好媳妇呢。” 看太后这样子,玄清便知道老太太那日不过是偶然提了一句罢了。他看团子被亲得哇哇大叫,便从太后手中将人接过来,“太后,待会儿我们不便现身,便在这屏风后面了。”太后宫中的一面屏风是特质的,外面看里面看不到,里面看外面却很清楚。 “嗯,去吧,去吧。”太后笑应一声,一面吩咐宫女在屏风后面设好桌椅,摆上茶水零食,水果点心,又吩咐吴德森好好伺候着。把这师徒俩安置好了,太后才让人扶着自己到后面梳洗更衣。出席正式场合,自然不能如此简单的打扮,太后的威严气度还是要有的。 慈宁宫外,几十名花季少女肃静地站着,俱是低头敛声的。即便偶有抬头观望的,亦是飞快地抬起,再飞快地垂下。她们这些通过初选的秀女已经在宫中住了近一月了,今日的阅选便是决定她们能不能一直住下去的一个关键。 薛宝钗中站中间靠后的位置,此时即便是淹没在众多女子中,宝姐姐亦颇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容色。这一个月里,宝钗跟初进宫时又有了不同。当初的自信仍在,可行事却越发低调了。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更加明亮,更加坚定。 秀女之间的斗争,是宫廷斗争的初级阶段。虽然手段仍然稚嫩,可也让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深觉触目惊心。薛宝钗即便在宫外做足了功课,可当这残酷的斗争真的在她面前上演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毛骨悚然。但是在这同时,宝钗又觉得兴奋,深入骨髓的兴奋。 往日里,身为女子,即便她薛宝钗有万千手段,也无法亲自打理家中生意,只能看着哥哥一点点败掉家中的资财。这一直让薛宝钗身为遗憾,恨不能生为男子,也好一展才学。现在,她终于发现了,原来身为女子的她,战场在这里。 而且,在宝钗的内心最深处,也有着一丝深深的不甘。入宫的这些日子,虽然有来自宫里的暗中照顾,可她还是吃了一些亏的。因着她的容貌、性情,已经让她备受关注,自然有人想要提前除掉她这个对手。更有一次,一位出身高门的秀女更是明晃晃地鄙夷她商女的出身。尽管面上忍气吞声,宝钗心中却憋着一口气,她一定要出头,一定要! 贾迎春的位置比较靠前,谁让她有个临选秀之前被册封为美人的姐姐呢。因着元春的上位,秀女们虽然有不少酸话,可倒也没对木讷的迎春出手。毕竟,宫中已经有了一位贾美人了,皇上册封另一位贾家女的可能性不大。而那些酸话,迎春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 在贾家便是如此,只要不影响自己吃饭穿衣,迎春向来是万事不管的,就连自己的东西也是任人随便挪借的。况且,贾家下人们传起话来,可不比这些秀女们,那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虽然没人赶在姑娘跟前学,迎春到底还是知道些的。 意外过了初选,迎春期间也得到了大姐姐贾美人的召见。虽然时间很短,但是贾美人还是得到了她想要的。迎春带来的银钱一下子就少了一多半。但是,这招在贾美人召见表妹妹薛宝钗的时候并没有管用。薛宝钗装傻充愣的功夫,让贾美人万分受伤。 贾元春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如外面想象的好,虽然封了美人,却没有独立的宫殿,被塞进了德妃延禧宫的偏殿里。德妃虽然被封了个“德”字,却没能身体力行地诠释此字。这女人是任翔潜邸时的老人儿,育有一子一女,向来是个面慈心狠的。 皇上三四年没怎么进过后宫了,偏偏这个贾元春能爬上龙床,德妃心中怎么能够不恨。虽然不能明着对贾美人做什么,可这皇宫里最不缺的,便是暗里折腾人的法子。贾元春落到了德妃手里,过得日子可见一斑。若不是怕皇上想起来,也许贾美人已经变成贾没人了。 林玄清单手支着下巴坐在那儿,对那些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实在不怎么感兴趣。不觉得便想到了这些都是任翔小老婆的候选人,便有些鄙视皇帝陛下的为人。这么稚嫩的萝莉,生理都不知道发育完全没有,都能下得去嘴,实在是罪过、罪过啊! 团子倒是很好奇,蹬蹬地跑到屏风跟前趴着,一双大眼眨都不眨的。也不知道他都看出了些什么,有没有找到他那两个最漂亮和第二漂亮的姐姐。 25、第二十四章 这次的选秀是由太后主持的,但事情多数是皇后等人在做,老太太也就是最后的时候把个关。说实在的,选秀其实挺没意思的,就是一排几个秀女上前行礼,被评委们用各种挑剔的眼光审视一遍,然后秀一秀自己的才艺,以期能够得到评委的青睐。 其实,容貌、才情什么的,统统不是秀女们能够入选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家世背景。不过,并不是谁的家世好谁就更占优势,这也是看情况而定的。有时候,皇家需要的恰恰是家世背景不显眼的女子。所以,古代选秀也是有潜规则的。 复选因为有才艺展示的过程,所以花费的时间颇长。小团子在兴冲冲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支持不住了,趴到他家师父膝上休息。林玄清好笑地揉揉他的小脑袋,手端着果汁喂给他。就知道这小东西坚持不了多久,这么枯燥的事情也就是那些女人才能乐此不疲了。 “师父,宝宝累了,咱们回去吧。”小团子爬啊爬地坐到玄清腿上,小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太后奶奶骗宝宝,这个一点也不好看。虽然有几个漂亮姐姐,可是还没有他家师父好看,那怎么能给师父做媳妇呢。连宝宝都看不上的媳妇,师父怎么会喜欢。 看看时辰,已经快要摆午膳了,前面也差不多进行了一半,剩下的秀女应该是排到下午了。林玄清除了在秀女亮相的时候扫一眼,其实的时候都神游天外的。他已经看见贾迎春了,表现的中规中矩,既不出彩也不糟糕。这样的表现,恰恰是评审们喜欢的。 至于大名鼎鼎,于他家里那个妹妹齐名的薛宝钗,玄清还没能见到。以她商女的身份,应该是排在下午,估计是见不到了。腿上这团子能坚持一上午已经不容易了,下午定是不会来受这个罪了。罢了,早晚都有见到的机会,玄清随即将这遗憾丢在一边。 招来慈宁宫中的宫女交代一声,玄清带着团子离开没惊动任何人。等他们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午膳已经摆上了,皇帝陛下正黑着脸坐在那儿等人。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全都是没有时间观念的,都到吃饭的时候了还让人等。哼,难道是看美人,看晕头了不成?! “父皇,您好可怜啊!宝宝以后再也不跟你抢媳妇了。”小团子一下地,便爬上他的专用椅子,伸出小手拍拍他家父皇的胳膊,板着小胖脸认真地保证道。父皇真是不容易,宝宝还有美美的师父,父皇却只有今天看到的那些小媳妇,太可怜了。 嗯?任翔不知道小屁孩儿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顾不得正在装模作样地生气,疑惑地看向施施然坐下的林玄清。林玄清不由得笑出声,“宝宝跟你说话,你看我做什么?吃完饭我便出宫了,宝宝我也带走,明天要带着他到庄子上去,我们便不进来了。” “看你们逍遥的,就丢下我一个。”任翔不情愿地点头,谁让他摊上这么个离不开人的活计呢。其实,皇帝陛下早就把皇子们扒拉了一遍又一遍,天天恨不得扳着手指计算什么时候才能退位。可惜,大皇子也才十岁,且资质一般,离他老人家退休还早着呢。 玄清在京都附近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庄子,今天要去的是最大的一个。这庄子原先是皇庄,是玄清因军功得的赏赐。庄子里除了原来的佃户,还安置了许多军中因伤退伍的老兵及家眷。这次过去,是因为庄子上种的玉米到了收割的时候了,带着小团子去长长见识。 这次外出的队伍比较庞大,因为还带着黛玉等人。她身边还带了大大小小十来个嬷嬷丫鬟,光马车就坐了五六辆。再加上小团子的随侍,和零零碎碎的日常东西,一溜竟然有八、九辆马车。林玄清带着团子骑马先行,命昆仑带着护卫们押车随后。 小团子很喜欢骑马,也不嫌马上颠簸,一路上都很有精神,唧唧咋咋个不停。时不时地还小心翼翼地摸摸马儿起伏的耳朵,然后扭头羡慕地看他家师父。那意思就是,给我一匹,给我一匹吧……每到这时候,玄清便笑着揉揉他的小肚子。 庄子上已得了通知,大管事带着两个人早早便等在庄头,一看见玄清飞马过来便忙迎上前行礼。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人们多在地理忙碌,庄子里的人便不多。不过但凡看见玄清的便赶过来见礼,有的是下人的礼节,有的便是行的军礼。 “田里现在如何了?人手可够用?算没算过亩产?”梳洗过后,林玄清接过大管事递过来的冰镇绿豆汤,狠狠灌了一口。这玉米是头一次种,种子还是玄清从皇帝的私库里寻摸出来的。都说是前两年的贡品,不过不止是做什么用的,便一直放在库中。 “主子放心,田里一切正常,如今天气好,庄稼已经收了一半了。得了您的吩咐,老奴便怕人手不够用,所以跟附近地村民商量了,或给银子,或给粮食,请了他们过来帮忙,如今咱们人手上倒是不缺。”林玄清的问题虽多,可大管事也有条不紊地一一回答。 说道亩产的时候,即便是向来稳重的大管事也笑开了一张老脸,喜不自禁地道:“主子,这玉米可真是好粮食。咱们按您说的,晒干了再脱粒。已经收完的田里,老奴让人每亩都成个重量出来,差不多都有六七百斤的收成。最高的一块地,竟然有八百来斤呢。” 林玄清并没有惊讶,以玉米的产量,如今这个数字远不能让他震撼的。不过,他还是笑着点点头,说道:“做得很好!有磨成的玉米面么?今晚上就吃那个了。待会儿叫个厨子过来,我教他怎么做。”玉米面的窝窝头,玄清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 大管事应了一声,也没说有没有。既然主子提起玉米面来了,又不是什么费事的东西,即便是没有,赶着现磨便是了。实际上他们已经在磨了不少玉米面出来,原打算是送到主子府上去的,如今主子来了也正好。 团子正趴在桌子的另一边喝绿豆汤,听他们说玉米,怎么吃什么的,小脑袋便支着不动了。跟着他家师父,向来是不会嘴上吃亏的。看来,又有好吃的在等着宝宝了,那现在要不要少喝两口绿豆汤呢?小团子纠结了,小小的心思里衡量不过来。 “师父,玉米是不是宝宝上次吃过的那个棒子?宝宝还要吃。”前段时间,正是吃嫩玉米的时候,林玄清让人掰了不少棒子送到京都。然后又分了小半送到了太后宫里,让老太太也尝个鲜。自然也少不了团子的份,任翔竟然也喜欢吃,父子俩经常为个玉米棒子拌嘴。 “是啊,不过现在的玉米不能煮着吃了,它们已经长老了,会搁着你的小牙齿的。”林玄清摸摸团子已经冷下来的额头,将盛绿豆汤的小碗移到一边。看见团子泄气地瘪嘴,便又安抚道:“乖,今天咱们试试别的吃法,一样好吃的。” 听到还是有的吃,小团子就眉开眼笑地点头,吃货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了。这时候,下人来报说姑娘已经到了。林玄清便让天池先带着团子去换身利落的打扮,等会儿要带他到地里去看看,也省得养出个五谷不分的小东西。他自己便上后面去,要安排黛玉干活了。 林黛玉这还是头一次到这种田庄上来呢,一进了京郊便有些好奇地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偷看。一望无际的田地,很容易便让人心胸开阔起来,让小姑娘一路上都带着笑容。等进了自家的庄子范围,更是能看见热火朝天劳作的人们,让黛玉有一种别样的感动。 “哥哥,你来了,快坐。”林玄清进来的时候,黛玉刚刚梳洗完毕,赶忙将哥哥让进来。以往住在外祖母家不觉得,等这次再去住的时候,黛玉忽然觉得有许多的不满意了。等回到侯府的时候,便有一种真正回家的感觉。慢慢地黛玉知道了,这便是对比出来的结果。 “如今庄上正是收庄稼的时候,你们若是无事便去看看。我在这边专门留了一块地出来,是给你们试试手的。妹妹你也别总是看着,也要亲自动手一番。等会儿会有熟练的农妇过来,教你们怎么做。”玄清看看黛玉仍显荏弱的身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半年多的时间下来,林妹妹的身子调养得不错,至少老毛病已经不怎么犯了。只是身子仍然看着单薄,一看就是个体弱的。这个时候的大家闺秀,整日没什么活动,就连路都走得不多,实在不益于健康。这回,就算是林妹妹的“劳动改造”吧。 黛玉倒不觉得辛苦,反而很开心得问道:“哥哥,我也可以去吗?”看到玄清肯定地点头,小姑娘便很兴奋,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又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当然觉得很期待。就是不知道等真的上手的时候,能不能坚持下来。 看她这个样子,玄清难得伸手揉了揉这个妹妹的脑袋,发现小姑娘刷地红起来的脸蛋,林玄清不由得哈哈笑起来。 26、第二十五章 时近傍晚,林玄清一身农夫的短衣打扮走在田垄上。宝宝团子穿着无袖褂子小短裤,迈着小短腿在他身边撒欢儿地跑来跑去。他们的目的地是庄子里的一条小溪,团子想去抓鱼玩儿来着。还美其名曰孝敬玄清,说是今晚一定要让他家师父吃到他亲手抓的鱼。 此时虽然已经将近傍了,却也正是庄户们忙碌的时候,趁着这时候太阳不太毒,天色又尚亮堂,正是干活儿的好时辰。田垄边上,是一堆堆掰下来的玉米棒子,在等着装车运到场上去晾晒。时不时能听到几声笑语,里面满是对好收成的欣喜。 这庄子说是林玄清的,其实每年送到他手上的不过是收成的十之一二,剩下的全都由庄户们自己分配。如今地里的粮食丰收了,也就表示着他们未来一年都能过富足。而且,一亩地能打七、八百斤的粮食,也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实在是惊喜得很。 有那眼尖的,远远地看到玄清路过,便惊喜地吆喝一声,听见的人便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朝他们跑过来。这些干活的庄户,大部分都是跟随林玄清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们多是受伤之后无法再待在军中,又无家可归的,林玄清便将这些人都安置在这个庄子上。 上前来见礼的,绝大多是都是玄清的老部下,身上或多或少地都带着些伤残。他们行的是军礼,口中称的是将军。林玄清一一跟他们打招呼,竟能准确地喊出每个人的名字。过目不忘是林玄清的一项本领,即便不常见的人也能记住。 好一会儿,围着他的人才散去,还没等缓口气,大腿便被团子抱住,乌溜溜地大眼睛盯着你问道:“师父,这些都是什么人,宝宝怎么都不认识呢?”这团子常常跟在他师父身边,对任何跟他家师父有关的都充满了好奇。 “你才多大,还能谁都认识?”捏了团子的小脸蛋一把,林玄清将人抱起来,正色道:“宝宝,他们都是军人。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便义无反顾赶赴战场;而等国家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便又无怨无悔卸甲归田。在师父眼里,他们是一群最可爱的人。” 看师父一脸严肃,团子便似懂非懂地点头,四岁的他还是懵懂的孩子,自然不明白他家师父话中的深意。不过,他也听懂了一句。于是这团子瞪大眼睛,不依地跳着脚嚷嚷道:“最可爱的?最可爱的不是宝宝么?师父,你说过的……”宝宝这么可爱,才不要输给别人。 呃……林玄清被这团子弄得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没好气地揉了团子的小脑袋一把,“是,是,是,你也是最可爱的。看你这个圆滚滚、软乎乎的小模样,可不就是一颗最可爱的汤圆儿。”这孩子都是跟他父皇学的,永远找不到重点在哪里。 坏师父!团子气嘟嘟地撅嘴,冬天穿得厚叫宝宝汤圆儿就算了,现在厚衣裳都脱掉了,怎么还叫人家汤圆儿呢。团子看看自己的五短身材,满意地发现一点都不圆嘛。不过,小家伙儿心里还是添了一桩心事,那就是他也要当军人。最可爱的宝宝成了军人,那不就是最最可爱的了呗。 为了表现出自己对“汤圆儿”的愤慨,团子仰着小脑袋,背着小手独个儿走在前头,等着他家师父来哄。林玄清笑笑,也不去理他,悠然地跟在团子后面。没多会儿就看见一条小溪,溪边还有不少庄上的孩子正在玩水,嘻嘻哈哈地好不快活。 团子一高兴,便顾不得正在生气了,回头抓住他家师父的手便往前跑。等到了溪边,便眼巴巴地看着玄清。等看见玄清点头,就欢呼一声,踢掉脚上的鞋子,跑到溪边踢水。林玄清则捡了块空地坐下,含笑看着那团子撒欢儿。 慢慢地,他的目光深远了起来,思绪也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与任翔认识得很早,但是直到团子出生之后,两人才真正纠缠在了一起。旁人只看到了他对这团子的异常宠溺,却不知其中的究竟,便连团子的亲爹也不太明白此事的因由。原因,其实很简单。 还记得当年,太子起兵谋反,尚未退位的太上皇下令京都戒严,几位成年皇子俱被宣入宫中幽禁,各皇子府却被重兵把守,不许进不许出。宝宝的娘受到惊吓早产,无人接生不说,更被人孤身关进柴房里,想要的便是一尸两命的结果。等到任翔跟林玄清找到她的时候,这女人已经香消玉殒了。 那时团子已经出生了,身上裹着他娘的衣裙,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母子两个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这样的场景一下子跟林玄清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合,重重地击在他的心口。抢在当爹的前面,林玄清颤抖着双手抱起团子,生怕碰触到的又是一个冰凉的小身子。 还好,这团子是暖呼呼的。除了宝宝的娘,林玄清是第一个抱起这团子的人,红通通的一小团,可怜兮兮地呜咽着。怪只怪,当初的场景太过特殊。从第一眼开始,这团子就成了林玄清的心头宝,就连取个小名儿都叫做宝宝。 林玄清这次到庄子上来,主要便是为了查看玉米收获的事情。除了第一天到的时候带着团子转了转,便将人交给了蜀山带着。林玄清自己不是待在地里,便是跟老农们聊天,忙碌了两天下来,事情就处理的差不多了。恰巧这晚又接到了京都的传信,便准备回城了。 在庄子上的两天,小团子是撒开了玩了。林玄清没空管他,团子便跟着几个小朋友上树捉鸟下河摸鱼,可算玩痛快了。一说到要回去团子便满心的不乐意,于是不死心地跟他家师父打商量,让宝宝再玩两天呗。而且,这团子还找了个小盟友,黛玉在这里也颇有些乐不思蜀的。两个人儿也不知怎么商量的,一起来到林玄清跟前撒娇。 一大一小两个粉雕玉琢的人儿,眼巴巴地望着你,林玄清也有些挠头。尤其是宝宝这团子,那期盼的小眼神儿,实在让林玄清不忍拒绝。不过,京中确实有事要处理,任翔又派人催了几回了,却是不能在这儿多待了。林玄清只好揉揉团子的小脑袋,冲他摇头。 抱起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的团子,林玄清捏捏小脸儿哄道:“今儿先跟师父回去,等过两个月再带你来。到时候,山上的果子就熟了,师父带你上山摘果子去,好不好?”看团子撅着小嘴点头了,林玄清才将人放下,让人带团子下去收拾行装。 哄好了小的,大的便不用费劲了。玄清刚将视线转过去,黛玉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玉手紧紧地捏着帕子。想想方才自己学着宝宝那样跟哥哥撒娇,小姑娘便不由得脸红红的。再看到哥哥似笑非笑的表情,黛玉更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妹妹也回去收拾行装吧,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林玄清笑着打发了羞涩的小姑娘,随即便敛了笑容,转身去了书房。皇帝陛下对于玉米的出产亦是相当关注,虽然没能来亲眼看看,却已经来回问了几遍了。此时,林玄清要将具体情况汇总。 一回到城中,林家的车队便分成两对,黛玉被等人送回侯府,林玄清则带着宝宝团子直接去了皇宫。几日没见心上人,宫里的皇帝陛下已经望眼欲穿了。一看见向自己走过来的一大一小,任翔便不由自主地笑了,就连宝宝那个小拖油瓶都看着更招人疼了些。 小团子虽然嘴上总是嫌弃他家父皇,可几天没见还是挺想他的,便张着小胳膊喊着父皇,跑过去要抱抱。任翔哈哈一笑,将小儿子抄起来往空中抛了抛,再抱在怀里。眼睛却毫不放松地盯着林玄清,想要将眼神中的思念完整地传递给对方。 是夜,沐浴过后的林玄清靠在窗边的榻上翻着各地传来的密报,乌长的发丝在夜风中轻晃。皇帝陛下在地上趟着步,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他每转一圈,便盯着那人看上两眼,可偏偏人家权当不知道,一点反应也不给他。这样,皇帝陛下就有些抓耳挠腮了。 “那个,明日就是终选的时候了……”见玄清不愿意搭理他,郁闷憋屈了好半晌的皇帝陛下挪到心上人身边坐下,斯斯艾艾地道。选秀这个事儿,即便知道玄清不怎么在意,任翔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跟这人讲清楚的,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被三振出局了。 “嗯。”我知道啊。林玄清应了一声,抬起埋在密报中的脑袋,如水的目光看向皇帝陛下。这人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你的时候,真是像极了宝宝那团子。一时觉得手痒,林玄清便在皇帝陛下的龙首上揉了揉。手感还不错,就是没团子揉着软乎。 朕这算是被调戏了么?任翔不禁想到,恨不能大吼一声,再调戏朕一回吧!心里没了半天,他才想起正事来,将手边的一张单子递到林玄清的面前,“这张单子上,是明日会选入宫中的的秀女,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疏漏之处。” 林玄清心中一软,这人说是让自己看看有无疏漏,实际上是借故跟自己表明心迹。与人像对视片刻,玄清微微将眼神移开,轻声道:“皇上,你……不必如此的。”这二十多年来,若说自己有所亏欠的,林玄清自认只有两人,这人便是其中之一。 “我愿意!”即便知道结果,可看到这人的回避,任翔还是一阵泄气。他固执地那单子放在林玄清手边,对这人的铁石心肠是又疼又恨。 林玄清沉吟一会儿,还是将那单子接过来。低头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并不多,只有寥寥数个,每个名字的后面都详细罗列了她们的身份背景,以及入选的原因。任翔这样的心思让他也为之动容,可是他们如今这样不好么? 27、第二十六章 选秀对任翔来说就是个过场,反正那些女人选进来也是当摆设的。能上了这张名单的秀女,俱都是高门贵女,家中不是父兄显赫,便是老牌勋贵人脉庞大。在名单的最后,薛宝钗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她能够入选,便是因为跟王、贾两家的亲属关系,跟家中的亿万家财。 皇帝陛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上人的脸色,玄清眉宇间一个微微的变化都能让他提心吊胆的。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万一哪个女人的名字不合心上人的眼缘,那就不管她背景如何,直接扔给宁寿宫的老头子去。反正那些女人都是冲着皇帝来的,太上皇也是皇嘛! “很好。”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林玄清便将之放到一边,仍去看他的密报。自他将那单子接到手中,便再没看过任翔一眼。看似专注的眼神,实际上却恍惚地对密报上的字迹视而不见。如今与任翔的相处让他很满意,他并不介意如此过一辈子。 只是……任翔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对皇帝陛下来说,他从来都不是单方面付出不求回报的人,即便爱情亦是如此。他爱上了林玄清,便希望林玄清亦回报他同等的感情。他可以等待,但不会放弃。平淡的相处是很好,可他更向往的是炽烈的感情。 退而求其次,这不是皇帝陛下能够接受的结果。若是不曾遇到玄清,他也许会按部就班地成为帝皇,三宫六院,儿女成群,就像他的那位父皇一样。可谁让他遇到了呢!命运既然遇到了心之所系,那他便不会放手。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一个人付出便成的。 “你……”就没什么别的要说?任翔一把夺过那一叠子密报扔到一边,用手挑起这人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这人还是用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回望着自己,任翔在那双清澈的眼睛中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此刻仿佛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皇帝陛下挫败地抱头,浑身都在散发着颓丧的气息。每次遇到不想面对的事情,这人都是这样对付他,让他无处着力地自动退缩。偏偏皇帝陛下就吃这一套,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于是,皇帝陛下也只能用越挫越勇来安慰自己了。 低叹一声,伸出手臂将任翔抱住。除了拥抱,林玄清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安慰眼前的人。任翔想要的,不是他如今可以给的,因为他没有。在这一点上,林玄清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任翔。爱情——让人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抛弃一切。人活两世,林玄清却从没弄明白过。 “知道么,现在你就在我身边,甚至就在我怀中,可我还是会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就再也摸不着你的边。玄清,我跟你是最亲密的人,却也是离你最远的一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到你的心中,难道真的要让我等到白发苍苍么?” 任翔闭着眼揽住玄清劲瘦柔韧的腰,紧紧地将人嵌进自己怀中,口中喃喃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回避什么,每当我觉得自己能够走近你的时候,便又被拉开了距离。是我的身份,让你不安?还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的真心?抑或你的心中已经有人?” “告诉我,好不好?”任翔微微抬头,让自己跟林玄清面面相对。两人的脸靠的很近,鼻尖就要相抵。这样的话题并不是第一次提起,却总是被这人有意无意地岔开。这次,任翔希望自己能够得到答案。虽然知道很可能还是失望,可也许有奇迹呢。 林玄清能够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颤抖,他的眼神微微晃动,最后还是轻轻垂下眼睑。看他如此,任翔心中便是一恸。还是不行么?!呵,果然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啊。抿了抿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罢了,几日不见,他便不该说这些话的。 “任翔,对我来说,你的身份从来都不重要。落魄皇子也好,铁血帝王也罢,你都只是我认识的那个任翔。这些年,我未变过,你亦不曾变过。”就在任翔已经灰心丧气地打算偃旗息鼓的时候,林玄清清朗的声音幽幽响起,不大却让皇帝陛下万分惊喜。 “我并不曾怀疑过你的真心,心中亦不曾另有所爱。”林玄清直视着他的眼睛,“真心如何,我自然能分辨。你我相伴多年,又怎会连这都看不清。只是,情爱二字,实在让我为难。我自己都弄不懂的东西,要我如何给你?” “你身为男子,身为帝王,能为我做到如此,我林玄清何德何能?除了愧领之外,便只能给你一个承诺。若非你先放手,玄清必不会负你。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当然……若是你放手,我亦会毫不留恋的转身。这已经是他此时能够做到的极限了,别的他无法保证。 斩钉截铁地话音一歇,房中猛地静了下来。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更是近的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两个人谁都没有了再说话的yu望,唇齿相交,气息相融,水ru交融才是他们现在该做的事。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肢体交缠,难舍难分。 刚刚听到这人的承诺时,任翔心中的狂喜简直喷涌而出。可很快,皇帝陛下就意识到,这人的承诺说了等于没说。他与玄清都是有节操的人,两人之间本就不可能有第三人存在。没看他冷落了整个后宫,而这人到现在也没娶亲么。 至于放手的问题,他自然相信自己不会放手。可是,玄清呢?两人之间,若是有什么误会的话,皇帝陛下相信,这人一定不会给你什么解释的机会。而是直接就将你列为熟悉的陌生人,对你温润有礼,却再也不可能给你亲近的机会了。 不管有没有这个承诺,皇帝陛下还是个弱势群体,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人遗弃,成为昨日黄花了。得到了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自觉吃了亏的陛下自然要在别的地方讨点利息。 “嗯……慢点……”玄清肿胀红润的双唇逸出沙哑的□□,如玉般的肌肤染上一层魅惑的艳粉。腰身被任翔紧紧握住,身体被剧烈的摇晃着,两个回合下来,体力已经要跟不上身上人的节奏了。而回答他的,却是任翔更加华丽的腰震…… 翌日,餍足的皇帝陛下,神情气爽地离开寝宫时,林玄清还沉沉地睡着。早朝在十分轻松友好的气氛中结束,往日总是绷着脸的皇帝陛下,今日微微笑着,让众位朝臣如沐春风。众人不禁感叹,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不知道今日会有几位秀女一步登天呢。 秀女的淘汰率还是很高的,进入宫廷已经一月有余,这届秀女已经从两百余人锐减到三十个左右,这还是今年集中了两届的秀女才有了这么多的人数。即便是对自己的参选之旅充满信心,但是当终选之日来临的时候,薛宝钗还是忍不住万分激动。 终于走到这最后一步了,跨过去便是青云直上,跨不过便是泯于众人。今天,也是秀女们唯一一次能够得见天颜的机会。若是能够得到皇上的青眼,从此万千宠爱于一身,那就真是此生无憾了。既是抱着青云之志来的,宝钗便没打算空手而回。 终选之前,秀女们的打扮都是统一的,只有在这一天,才能竭尽所能的妆扮自己,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显露在众人面前。低调了一个多月,宝钗终于等到了她能高调一回的时候了。艳若牡丹,国色天香!用来形容此时的宝钗,是再也贴切不过的了。 等了、盼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到了一鸣惊人的时候了。薛宝钗今日的妆扮确实让人眼前一亮,最起码一同参加最后选阅的秀女们是这样感觉的。她们之间也相处了一个多月了,原以为相互之间都已经熟悉了,可没想到这个皇商之女竟给了她们一个“惊喜”。 对周围投来的那些若有若无的眼神视而不见,宝钗向几个相熟的秀女笑着颔首,然后便站到迎春的身边。贾家虽然是老牌勋贵,可贾迎春这个一等将军的庶女能够留到最后,还是让众人觉得意外。毕竟,荣宁二府的子弟都不争气,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 迎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她的性子颇有些逆来顺受,也没那么多想法,只想着走完这最后一步就赶紧回家。宫中这些日子,她虽然不怎么惹人注意,可能留到最后还是很受了些刁难的。若不是宝钗在一旁多有回护,她恐怕连渣子都剩不下了。 虽然也有意无意地听嬷嬷们讲过皇上的喜好,可迎春并没有照那样打扮。她对这个皇宫是极怕的,恨不得早早就离了这里。若是今后都让她生活在这儿,那真是生生要了她的命去。而且,贾府也没有给她那个条件。所以,迎春仍是一身平常的装束。 不管秀女们各自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一步步走到了御花园,这里有着决定她们命运的人。 28、第二十七章 经过层层筛选,能够留到此时的秀女们已经算是成功的了,即便是最后没能选上,出宫之后也不愁无人求娶。对一些人来说,今日的终选是一个终点;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今天才是她们的起点。之前一个多月的步步为营,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热身罢了。 任翔一身帝王常服端坐在正中,在他两边的是皇后跟几位嫔妃。比起在位四十余年的太上皇,当今皇帝陛下的后宫规模要小得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出自当年的潜邸。这些后妃还有一个特点,那边是她们普遍出身不高,并没有家世特别显赫的。 因此,这些女人对这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尤为重视。下面站着的这些花骨朵一般的女孩子们,不但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年纪,更有着她们难以匹敌的家世背景。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也许就会被这里面的哪个踩在脚下了,就好像那位新晋的贾元春贾美人一样。 元春亦坐在御花园中,在左边中等靠后的位置上。她亦是没有想到,二妹妹迎春竟然能够留到最后。虽然她跟二妹妹接触的不多,可也知道这是个木讷胆小的,没想到竟能闯过重重明暗关卡走到最后。这让元春深深觉得,她倒是小看了这位二妹妹。 另外就是薛姨妈家的女儿,虽然祖上曾是□□身边的紫薇舍人,可现在不过是个皇商之女罢了,竟然也留到了最后,这还真是他们薛家的祖宗保佑了。今日这最后一关,也不知道这两个能不能闯过去。皇上冷落后宫已经,谁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至于她自己,元春是自家知自家事。她到现在也没弄清自己唯一一次的侍寝是怎么回事,晕晕乎乎地就被封为美人了。而从册封之后,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再见圣颜,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得宠的。她这前浪已经半死不活的了,后浪又已经准备往前拍了。 “开始吧。”任翔即便心中百无聊赖,面上仍是一派威严地道。他下了早朝回宫换衣裳的时候玄清还睡着,这会儿也不知道醒来没有。选谁不选谁都已经是定好了的,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任翔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走上前的一排秀女。 因着有个做美人的堂姐,迎春的位置还是很靠前的,没多大会儿便叫到了她的名字。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皇帝,迎春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垂首敛息地跟在后面走过去。相比于同排偷偷抬头的秀女,她将头垂得低低的,一点也不敢稍抬。 漫不经心地从几个秀女身上扫过,任翔注意到其中有一个是贾家的二姑娘。这姑娘他曾听玄清提起过,说是叫做二木头的,听说还是个擅棋的,不过此时可是看不出来什么。因着这个,皇帝陛下也就抬了抬手,指着迎春说了声“留牌子”。 直到退下走出御花园了,迎春还是晕晕乎乎的。天哪,她竟然被留了牌子!这是迎春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一个一等将军的庶女竟然通过了整个选秀。她本就是来走个过场等着早早淘汰的,可最后的结果怎么会是这样?现在,只等着皇帝一指婚,她就要嫁人了?! 贾迎春也说不出此时是个什么心情,是不安还是期待?身为世家的女子,一辈子所求的不过是嫁个好人家,然后相夫教子得过完一生。本来,对于嫁人什么的,迎春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了。父亲是那个样子,继母又是那个样子,她也不过是任他们摆布罢了。 可没想到,一次选秀便将命运改变,现在她的未来全都掌握在了皇家的手中。是福是祸都成了未知,贾迎春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因不是上记名,所以她现在只要回家等待指婚的旨意即可。想来,这样的结果应该能让父亲她们满意吧? 因薛宝钗的出身较低,所以她的位置排在最后。等轮到她的时候,宝钗已经知道迎春被留牌子的事情了。一边为迎春高兴,她又一边为自己忐忑着。虽然对自己很有自信,准备得又很充分。可未到最后的时刻,谁又能真的放下担心呢。 仪态万千的行礼,微微垂着螓首,宝钗的一颗芳心乱跳。方才,趁着跪拜的时候,她悄悄向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端坐当中皇上。她知道皇帝才登基没几年,年纪也不大,可没想到坐在主位上的竟会是如此精彩的人物。 身为女子,薛宝钗见过的男子不多,但其中也有极为出色的。曾经,她以为宝玉就已经是难得的了,可林妹妹的那位哥哥便不知比宝玉强了多少。今日见到了皇上,光看那相貌便已丝毫不输给林大爷,更别说那高高在上、渊s岳峙的气度了。 当听到一把清澈的声音说道“薛氏宝钗,上记名”时,即便是以宝钗的心性,心头亦也忍不住涌上一阵狂喜。在一瞬间,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充满荣华与尊贵的未来,看到了她居于青云直上俯瞰众人的场景。不过宝钗很快平静了下来,恭谨而又袅娜地缓缓退下。 看完薛宝钗这批,这届的选秀就正是结束了,任翔没有一刻停留地回了乾清宫。除了上记名的几位秀女,其余人就要离宫回家了。宝钗趁着临别的功夫,拉着迎春细细嘱咐,请她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娘和哥哥,也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送走了一步一回头的迎春之后,宝钗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册封旨意。薛氏宝钗,德容兼美,封昭仪,赐住翊坤宫体和殿。再更换了昭仪级别的服饰之后,薛昭仪跟随在引路太监的身后,一步步踏入朱红的宫门。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泼洒在宫门上,为其更添一份庄严神秘。宝钗原以为自己会紧张忐忑,可是没有,有的只是让她一阵阵战栗的兴奋。 贾迎春走出宫门的时候,才觉得浑身一阵发软。终于离开这个地方了,在宫里她一直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现在回想起来,迎春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能够一步不错地走到最后。知道此时,她才感到庆幸。 今日,贾府来接迎春的是贾琏。进入禁军已经有半年多,如今的琏二爷早已不是往日那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模样了,身上已多了一分军人的气质。迎春身在府中内院,见到这个哥哥的时候本也不多,此时更是多日不曾见过,竟有些不敢相认了。 经过半年多的军营磨砺,贾琏终于得到了林玄清的点头,半月前已调往兵部武选司,任正五品的兵部郎中。这样的官职,不光是手握实权,便是比他那位二叔也高着半阶呢,竟是荣宁二府中最出息的一个子弟了。如今,贾母也不再说什么儿孙中最肖老公爷者便是宝玉了。便是邢夫人,这段时间也是备受礼遇,再没人敢在背后小看她。 “妹妹出来了,司棋,还不快扶你姑娘上车。”贾琏亲自上前接过迎春手里的小包袱,又招呼跟着来的司棋过来伺候。边说着话,贾琏边暗中打量着这位妹妹。对于这个名为“二木头”的妹妹,贾琏以往并不曾真的在意过。不过,这次这个妹妹倒叫他吃了一惊。 其实,不光是他,基本上荣宁二府上到老太太,下到洒扫的仆人,都对二姑娘能留到终选而感到惊讶。而且,刚刚还有消息传出来,这姑娘居然还被留了牌子。也就是说,如今她已是皇家宗室的人了,现在回家不过是等着指婚罢了。这有怎么不叫琏二爷觉得惊奇。 难道,这十几年来,迎春竟藏得这么深,竟叫所有人都看错了这丫头?贾琏在心中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他是知道的,家里的那些女人,包括珠大嫂子在内,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迎春一个小姑娘决计不可能瞒过那些女人的眼睛,那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回府的路上,贾琏对着这事旁敲侧击了一番。只听迎春说在宫中时,曾得薛宝钗多方回护,也许这就是原因?他对这个结论有些不敢认同,薛宝钗就算护着迎春,她一个小小秀女能有多大力量呢。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的人。蓦地,琏二爷心中想到了一个人…… 贾元春?不,这个人当然不是贾元春,而是林玄清。旋即,贾琏便否定自己的猜测。林大人虽然深得圣上的宠信,称得上圣上面前的第一人。可在这后宫的事上,一个外臣想必也没有什么影响力吧。或者是……哪位宗亲看上了迎春? 不说贾琏一路上的胡思乱想,此时的荣国府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当然,这只是表面上,至于个人心中的想法,那又有谁能知道呢?! 方才已经有太监过来传旨了,宝钗终于遂了她的青云之志,被册封为正四品的昭仪,从此便是娘娘了。薛姨妈跟薛蟠两个自然是喜出望外,便连王熙凤等也跟着高兴。贾母微一错愕之后,也是一脸的惊喜。唯有王夫人脸上虽然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幽暗。 凭什么?凭什么薛宝钗一个商户之女竟然比她的元春份位还高?太后瞎眼了么,皇后瞎眼了么,皇上难道也瞎了眼么? 等贾琏带着迎春回到府上的时候,更是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不但平日总是关着的中门大开,便连邢夫人、凤姐儿等亦是应在内院的门口,一看见迎春便是副喜极而泣的样子。等到了贾母房中,荣宁二府的女眷都已经等着了,一进屋尚未行礼便被贾母一把揽在怀中,哭叫一声“我的迎春啊,可想死祖母了……” 29、第二十八章 与在贾府受到热烈欢迎的贾迎春相比,回到乾清宫的皇帝陛下是比较郁闷的。因为迎接他的并不是龙床上的睡美人,而是一枚睡眼惺忪的汤圆儿。皇帝陛下恶劣地伸手指戳醒了小儿子,又揉着他圆嘟嘟的小脑袋问道:“怎么是你睡在这儿,你师父呢?” 团子很辛苦地挣扎,小脸儿憋得通红才救出自个儿的脑袋,气哼哼地回道:“哼,宝宝又不是面团,干嘛揉来揉去的。”说着,小东西又得意起来,插着小腰,仰着小胖脸道:“父皇,你闯祸啦。我师父他生你气,被你气走了,还跟宝宝说不准父皇去找他呢。” 嗯?任翔一愣,这是咋的啦?方才他下早朝回来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自己还抱着睡美人亲了好一会儿。怎么就看了会儿秀女,这人就生气得消失了呢?皇帝陛下正百思不得其解,一转眼却发现小儿子正坐在床上捂着嘴偷笑,眯着眼像只偷吃到葡萄的小狐狸。 任翔一下子觉得找到了原因所在,揪了一把小团子的睡散了的软发,咬着牙问道:“小东西,说,你是不是跟你师父说父皇的坏话了?朕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小混蛋,不说帮着亲爹也不说,竟然还上赶着拖你爹的后腿呢。”就知道这小子是个祸害,真是白养这么大了。 “不是,不是,宝宝才没有呢!明明就是父皇不好。”团子不乐意地瞪大眼睛,抬起小短腿儿踹了他亲爹一脚。团子本来是找师父念书来的,反被他家师父抱着睡了一小觉。还没等小团子睡醒呢,先被玄清摇醒一回。小家伙儿正癔症的时候,又被他家父皇一顿乱戳。 “跟父皇说说,怎么回事?”任翔一听觉得不对劲儿,便又赶紧慈眉善目地将这团子抱起来哄。玄清宠溺这小屁孩儿可不是盖的,说不定就给他露了什么话儿呢。皇帝陛下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挠挠团子的小肚子,“父皇怎么了,怎么就惹你师父生气了?” 宝宝团子被他爹挠得舒服,眯着大眼哼哼两声。皇帝陛下连着催促两声,团子才搓搓小下巴,答道:“不知道啊。师父就是说,今天不准去找他啊。宝宝来的时候,师父正在睡觉,然后就抱着宝宝一起睡了,再然后师父就走啦。那不就是,生父皇气了?” 小团子说得迷迷糊糊,皇帝陛下也听得糊糊涂涂的。这人到底是怎么了?不告而别不说,还说什么不准找他。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翻脸了呢?不行,得过去看看去。说做便做,皇帝陛下把用过的团子往床上一丢,一转身出宫奔侯府去了。 被丢得在龙床上滚了一圈,团子眨巴着大眼愣了一会儿,便气鼓鼓地嘟起腮帮子。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个一个刚刚学会不久的成语——过河拆桥。坏人父皇,用着宝宝就抱抱,用不着了就扔一边。想到这儿,小家伙儿噌噌地从床上爬下来。哼,宝宝找人告状去。 任翔赶到英武侯府的时候,林玄清正泡在硕大的浴桶中,双眼微阖五心向天而坐。浴桶中是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阵阵浓郁的药香。任翔走进来的时候,玄清没有动作,不过眉心微微地拧了一下。都说了今日别来,怎么这人还是跑来了。 不过,此时他正在行功的紧要关头,也无暇旁顾。微微一闪念之后,便将心思全部放在体内奔腾的真气上。林玄清处于如今的瓶颈已经许久,虽然真气上的积累早已足够深厚,却总也踏不出那上前的一步。而今日,他感觉到凝滞了许久的瓶颈松动了。 所以,他才连忙回来侯府,还嘱咐团子告诉任翔,今日不要过来打扰。他有预感,今日便是突破之时,踏出这一步,他便已达到了当年他师父最巅峰时的境界。任翔亦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他此时正在紧要关头,不敢搅扰,便盘膝坐在一边为他护法。 这一坐,便到了子夜时分。蓦地,一直盘坐不动的林玄清仰首长笑一声,旋身飞出浴桶。赤luo的身体刚刚落地,便被人用外衫裹住,顺便拥入怀中。玄清微微回头,皱眉问道:“不是说了今日不用过来,你没见着宝宝么?等这么长时间,你做点什么不好?” “还说呢,就留下一句今日不准过来,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怎能不担心。宝宝那小东西还说什么我惹你生气了,我若不赶过来看看,可怎么放心得下。”任翔双臂一用力,将人打横抱起,两人一起坐到窗边的软榻上,任翔拿着毛巾摩挲着黑长的青丝。 林玄清愣了一下,不由地笑道:“也是我没说清楚。我走得着急,旁边只有宝宝在,就随□□代了他一句。那孩子年纪还小,我也没跟他详细说,倒是让你误会了。给我这一耽误,倒是让你宫中的那些新人都独守空房了。真是罪过!”说完,他还斜斜地睨了皇帝陛下一眼。 听到前半段话,任翔觉得很舒心,这是玄清跟他解释呢,以前他可没有这般待遇。但是后半段,便让他纠结了。这人……是在吃醋么?还是真生气了?不过,被这人睨了一眼,皇帝陛下觉得自己大半边身子都是酥的。毛巾便被丢在一边,双手忍不住在玄清身上磨蹭。 “既然进了皇宫,那她们独守空房的日子还长着呢,今儿就该开始适应了。”任翔的唇在玄清耳后磨蹭,忽而又探出舌尖轻舔,挑动着两人的情yu。他在这人耳边呢喃:“玄清,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安置了吧。”若是睡不着的话,做做睡前运动也好。 手上微一用力,林玄清便将皇帝陛下按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睇着他。修长的手指轻佻地在皇帝陛下的俊脸上摸了一把,微眯了凤眼,道:“你倒是舍得那娇滴滴的美人!时辰是不早了,陛下还是早早回宫吧,微臣就不留您了。”说完,便一拢衣襟,自顾自下了软榻。 沉默了一会儿,任翔略带担忧的问道:“玄清,你怎么了?可是方才的突破出了什么问题?”任翔不放心地搭了搭这人的脉门,发现脉搏雄浑有力,这才松了口气,道:“以后不准这么吓我了,心差点没被你吓出来。”顺手在玄清发上揉了一把。 思来想去,这人的反常,任翔也只能想出身体这一个原因了。当然,皇帝陛下更希望的原因,是这人因为他那扩张的后宫而吃醋了。可惜,想想也觉得是不可能的。若是这人真的在意这些,他早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哪还会张罗着选秀。 “我没事,突破很顺利。陛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春宵苦短,你还是赶紧安抚你的那些美人去。省得日后,微臣再落个埋怨,耽误了你当新郎。有那三宫六院,粉黛三千的,你不回皇宫好好享受软玉温香,干嘛到这儿上赶着找我吓你。” 林玄清也说不清此时是个什么心思,反正他就是有股邪火想冲着任翔发。方才想要赶这人离开,省得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他自己平常也不是个别扭的性子,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些女人,这样子他也觉得挺没意思的,可偏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这又是怎么了,冷一句热一句的?皇帝陛下被郁闷得不轻,一伸手拽住这人,紧紧钳进怀里。这时候任翔已经有点看出来了,这人跟平常颇有些不同,倒像是在耍性子撒娇似的。这样的玄清,是皇帝陛下别说是从没见过的,就连想都想到过。 这样的一个发现,让任翔觉得惊喜加有趣。以前的林玄清,总是万事不萦于心的样子,什么都不在意。你合他的意了,便跟你和颜悦色的;你不合他的意,那就一脸冷淡地不理你。凡事都是有理有据,什么都成熟于心。什么时候也没见他有过,这种像是无理取闹的样子。 “你笑什么?”皇帝陛下嘴角的窃笑,让林玄清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双手被任翔揽着,便撞了皇帝陛下一脑袋。这会儿子,那股邪火也消得差不多了,他便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活了两辈子了,像方才那样胡搅蛮缠地,他还是第一次,怎么想都觉得越活越回去了。 “我高兴,自然就要笑了。”任翔笑得更加开怀,美美在怀里人脸上亲了一口。玄清说他不懂爱,这话任翔相信。他也不泄气,甚至他还有些庆幸。因为,教会这人什么是爱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他!皇帝陛下心情飞扬,忍不住又偷了个香,“玄清,你比汤圆儿可爱多了。” 竟然拿他跟宝宝比,林玄清一瞪眼,双臂一挣,便从皇帝陛下怀中脱了出来。伸手攥住任翔的腕子,拽着人就进了内室。 31、第三十章 任翔继位之初,尊皇父为太上皇,移居宁寿宫;尊生母为皇太后,移居慈宁宫。两人本为多年夫妻,却分住皇宫两侧,他们间的关系可见一斑。这两人虽算不上老死不相来往,可轻易谁也不会想起谁来。这回也不知道宁寿宫那边又作什么幺。 “今儿午膳的时候,太上皇宣召皇上大发雷霆。到现在,翔儿还在宁寿宫里跪着呢,已经跪了快半个时辰了。方才我带着宝宝去求情,连宫门都没给进就被骂了回来。如今,我已下令所有的后妃、皇子、皇女都陪着翔儿,给哀家跪在宁寿宫门口呢。” 老太太有一双杏眼,如今瞪起来很有几分年轻时的风范。她将手里的茶盅狠狠地拍在几上,恨声道:“他想要闹,那哀家就给他闹得再大些,看看他最后能不能收场。只是,苦了翔儿,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伤着膝盖,等会儿可还有晚宴呢。” 听见这话,玄清的第一反应便是担心任翔。然后才想到,宫中出了这样的事,他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得到。看来,手底下的那些小子们该好好特训一番了。不过,此时这个并不急迫,更紧要的是那老头子是为了什么。玄清拍拍有点吓到的团子,问道:“因为什么?” “哼,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显示一番他太上皇的权威罢了。”太后略带不屑地翻了翻眼睛,接着道:“今儿宫中不是摆宴么,他嫌弃排场不够大,就叫了翔儿过去训话。翔儿是什么脾气,自然不会顺着他的说。偏又有婉妃、忠平在边上煽风点火的,可不就成这样了。” 太上皇退位之后,头一年还好些,对宫内宫外尚有些控制力。可自任翔站稳脚跟之后,这老头发现,听他话的人,求见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让在至尊之位上三四十年的老头子很不习惯,也很不满意。再加上身边有人进言,更是心中不忿得厉害。 往常也没少借着些许小事发作,只是没有今日做得过分。他占着个“孝”字,任翔说不得得对他多有忍让,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不过阳奉阴违也是不少的。太上皇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倒是暗自生气的时候多些,今儿也不知道老头子抽了什么风了。 嫌弃排场太小,恐怕也是有的。太上皇在位后期,多喜豪奢享乐;而任翔不同,他为了国库的银子可没少发愁,自然不会奢侈行事。这都不过是小事而已,竟然还值得罚当今皇帝跪上一场?可见,那老头子是有些忍不了了。 “霞姨,放心吧,一切都有我呢。”这么一说,玄清便心中有数了。他安慰地拍拍老太太的手,低声保证道:“那人既然有好日子不过,就给他些苦头吃吧。至于其他人,哼,也有的他们受的。都他ma的太平日子过多了,想当先皇、先王了。” “师父,你说粗话……嗯,你说过不好。” 林玄清正自生气,发觉衣襟被轻轻扯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到一个软软的小声音。一低头,怀里的团子正怯怯地揉着红肿的大眼,抿着红润润的小嘴儿。这团子今日也吓得不轻,太后奶奶跟父皇都被骂了,就连他个小孩儿也挨了皇爷爷几句骂,可不哭得不行。 他年纪虽小,可也知道皇爷爷是最大的,他家父皇已经被罚了。虽然他家师父本事得很,可也不知道师父能不能罩得住。所以,他见着玄清就只是委屈地掉豆豆,却什么都没跟师父抱怨告状。小家伙儿心里也怕他那位不讲理的皇爷爷,再将他家师父又骂又罚的。 太后奶奶跟师父的话,团子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是有一点他听明白了。他家师父很厉害,一点儿没将坏人皇爷爷放在眼里,所以团子一下子就放心了。正好他家师父爆粗口,小团子还有心情纠正师父的错误。 看着这团子懵懂却又严肃的小样子,让林玄清的脸色也是为之一松。揉了一把团子的软发,玄清轻声安慰他两句,便交给嬷嬷们带他下去敷眼睛。再有一个时辰左右便是宴会,团子作为皇子自然是要出席的。到时候,肿着一双大眼睛肯定是不行的。 “太后,别的事情都交给我了,倒是我那妹妹要请您费心了。”玄清站起来,拜托道。倒不是他有多担心这个妹妹,而是为了给老人家找件事做。若是让她一直悬着心,怕是身子会受不住。至于其他的事,自然会由他来做。 “去吧,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太后目光慈和地看了玄清一会儿,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伤感道:“玄清,你跟主子真是越来越像了。只是你比他又有不同,当年的主子到底不够狠心,他在乎的太多了。若是主子有你的三分的舍得,也不会落得个……” “霞姨,师父曾说过,他欠你半生。既然他已没办法补偿,那自然有我来做。”林玄清轻揽老太太微颤的肩膀,“而欠了我师父的人,他既然已无法亲自收账,自然也有我来收。那人若是一直安安分分的,还能让他多逍遥几日,可奈何那人惯会的,就是自己找死。” 乾清宫的一间密室中,林玄清阴沉着脸坐在书案之后。在他面前,一字排开单膝跪着六人。他们打扮各异,却都有一个特徵,都是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主儿。密室的空间不大,七个人又全都沉寂不语,室内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如此,更显得室内压抑异常。 忽然,一阵机括声响,又有一人走进来。这人一进门便是一声怪笑,“呦,这都是怎么了?林侯爷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火儿。哦,对了,皇上还在宁寿宫跪着呢,咱们的林侯爷居然没收到一丁半点的消息,可不就冲你们发作了么。” 林玄清冷着脸等他一眼,看他没骨头似的在阴影里坐下,也懒得理他。觉得也差不多了,他冷冷地开口道:“说说吧,你们的眼睛都瞎了,耳朵都聋了?这皇宫也算是自家的地盘,居然让人弄成了个睁眼瞎,你们可真是本事啊。” “回禀主上,属下知错,请主上责罚。”六个人异口同声的请罪。其实,他们心中也委屈,这事真的不能怪他们。这事闹得不小,皇帝、后妃等都在宁寿宫罚跪了,他们能不知道么。不过,主上命他们在宫中的时候要听皇上吩咐,他们也是没办法啊。 事情其实很简单。起初的时候,皇上觉得无妨,就没让通报给主上。后来他们发觉事情不对的时候,主上又已经进宫了。他们几个虽然说不上无辜,却也真没什么大错。不过,既然主子问起来了,那也就剩下认错请罚了。跟随主上多年了,怎么做能讨好还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错了,那明日自去领罚。我知道,你们觉得冤枉,是皇上不让你们告诉我的,也是我命你们在宫中听从他吩咐的。我希望,你们真的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林玄清微微一哂,垂下眼眸说道。心中,却已经对这些人不满了,这次事后,也该换批人手了。 “我还以为,你要等会儿才会进宫呢。”挥退了六人,玄清向着阴影处说道。他一双凤眼微微向上挑起,有些玩味的看着阴影中的人。方才的一通忙活,他已经将事情都安排下去,此时倒是有些闲暇,能够跟这人磨磨嘴皮子。 “这有什么的,就算是看热闹,我也得早早就进来啊。不过,你倒是真舍得,皇上可已经跪了不短时候了,你就不担心他伤着腿了?这时候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儿坐着,你可真是让本王佩服得紧。”这人呵呵笑了一声,话语中的讽刺仍是让人听得刺耳。 “的确,什么是大将之风,恐怕你这辈子是学不到了,你就好生佩服着吧。”玄清不为所动地微笑了下,看的让人磨牙。他接着又冷声道:“至于他受的罪,自有还回去的时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啊,还是好好想想,老太妃会给你选个什么样的媳妇比较靠谱。” “这你就放心吧,反正不会是你家的妹妹。”这人嗤笑一声,“说正事吧,外面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京郊各大营均在掌控之中,三万禁军已经整装待发,没有惊动任何人。京都中,也一切都准备妥当。一旦有事,即便就地镇压。” 林玄清点头,心中越来越沉静。虽然已经准备多年了,可此时却有些仓促之嫌。如今听到一切准备妥当,他才能略放下心来。继而,他忽然一笑,“其实,我那妹妹可不一般的,世外仙株般的人物。等明儿倒是能请太后做个大媒,配给你你可就赚了。” “我谢你了!本王就是俗人一个,可消受不起这仙子中人。您呐,还是自个儿留着养吧。”这人没好气地打个哈哈,不接这话。那位林姑娘的资料,他可是详细调查过的。那样清高自赏却不明规矩的女子,实在是不适合他的王府,也不适合他的性子。 心中还记挂着任翔的事,玄清也不再跟他打嘴仗,一转身出了密室。正好,迎面就碰见被人抬回来的皇帝陛下。林玄清一惊,赶忙迎上去。看任翔笑着向他摇摇头,玄清就明白这人没什么大事,心中送了口气。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还是悬心得厉害。 32、第三十一章 当晚的宴会,显得有些奇怪。那些后妃、皇子什么的,多少都有些腿脚不灵便。太上皇的兴致很高,频频跟老臣们举杯共饮,高谈阔论,颇有些当年在位时指点江山的意思。而皇上明显不怎么高兴,一张俊美的脸蛋生生板成了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皇上兴致不高,可奈何他头上还有一尊太上皇,就算为了一个“孝”字,皇上也得做好表面功夫。可这会儿,两位皇帝之间竟连脸面都不愿留了,可见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宴会还没散,小道消息就满天飞了。很快,今儿下午在宁寿宫发生的事,便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 男人这边还有个兴致颇高的太上皇,女眷这边的气氛就显得压抑得多了。高居正中的太后娘娘一脸的冷淡,除了几个孙子、孙女之外,也只有跟在她身边的林黛玉还能得着个笑脸了。皇后娘娘虽然带着笑模样,可也能看出来这笑得有多勉强。 剩下的太妃、妃嫔们,也没有谁的身份能跟这两位比的。即便婉太妃等人有心张扬一些,可在太后的冷眼下,也只有讪讪地坐在那儿。今儿下午,去宁寿宫看热闹的太妃可不在少数,又有女人八卦的天性在。所以,没多大会儿,宁寿宫事件就已经传开了。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这两年看起来,皇上已经坐稳了皇位,太上皇越来越不管事,影响力越来越弱,倒有不少人转投了皇上的阵营。如今这一看,姜还是老的辣啊。太上皇不发则已,一名惊人啊。皇上再怎么样,那也是太上皇的儿子,儿子可不就得听老子的话吗! 如今看来,只要有太上皇在一天,皇上就翻不起什么大浪花。皇上这两年蹦q地厉害,现在看来太上皇是对他不满意了,不然怎么能让个皇帝跪上一个多时辰呢。那么,是不是说,这皇位……一时间,人心浮动,虽没人敢窃窃私语,可各种对眼神、换眼色的络绎不绝。 任翔的位置比太上皇略低一些,却高出众人颇多。他端着杯酒,冷眼看着上前给太上皇敬酒的大臣勋贵们。耳中听的是他老子与这些人忆往昔的峥嵘岁月,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抹眼泪的。任翔冷冷地扯动嘴角,隐约露出一抹冻人心脾的笑容。 他这个太上皇爹,一辈子所求的,便是权力二字。为了登上天下权力的巅峰,他什么都能扔下,什么都能抛弃,什么都能做出来。几年前,若不是他气急中风,退位这种事是想也不要想了。如今,身子调养的差不多了,这不就又开始蹦q了。 坐在高处,任翔忍不住便在人群中寻找玄清的影子。很轻易地,他便在人群中发现那人淡然微笑的身影,如竹似玉,让他不能转目。仿佛感应到皇帝陛下的眼神,林玄清略微偏头,任翔便看到那清澈如水的目光。直到这时,任翔才露出真心温暖的笑容。 而女眷这边,引人注目除了几位新晋的后宫妃子,便是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少女了。少女虽然年纪尚小,却已有了让人见之忘尘的风姿,又是跟在太后身边的,想必身份也是不俗的。熟悉皇家的都知道,这少女并非皇家的人,便纷纷打听是谁家的姑娘。 荣、宁二府自然也有女眷出席宴会,以贾母为首,带着邢夫人、王夫人跟尤氏,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子,便是迎春了。原本,贾家是惯不让未出嫁的姑娘参与这种场合的,今儿冷不丁地带出来一个,倒也让相熟的夫人们好一顿夸。 选秀之后也有几天了,可迎春的指婚旨意还没下来。贾母等人便有些坐不住了,今日带迎春来,也有给人相看的意思。迎春的婚事,她们已经做不得主了。她们是指望着,今日赴宴的勋贵夫人中,若是有看中迎春的,赶紧去请旨赐婚。 不同于贾母等人进来便跟人寒暄,王夫人一直有些坐立不安的,不时向嫔妃的位置上张望。好容易,她才看到一身淡紫宫装的元春入席了。母女两人能够看见对方,却不能靠近,有什么话都只能用眼神表达。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女儿,王夫人眼中的泪水差点就掉下了。 以前虽然也有进宫赴宴的机会,可那时元春身份低微,没有参加宴会的资格。自打元春进宫,贾母跟王夫人便再没见过她了。如今元春总算熬出头,祖孙、母女才得以见面,却还是没有说话的机会。元春望着老祖母跟母亲,亦是泪盈于眶,却不敢掉下来。 太后自然是最后才到的,左手拉着小团子宝宝,右手被黛玉扶着,缓缓走上座位。老太太今日心气儿不顺,脸上也没了笑模样,等众人跪拜之后,只干巴巴地叫了声起,对那些太妃们更是没有一点好脸色。倒是对着宝宝和黛玉,语气温和得紧。 后宫之中,薛宝钗肯定是认识黛玉的。这姑娘虽然封了昭仪,可这好几天却还没见过皇帝的面儿,心中自然有些着急。此时看见黛玉不知怎地竟跟在太后身边,她虽然不知道因由,却也隐隐觉得是那位林表哥的缘故。不过,这倒是给她了个启发,想要走走婆婆路线了。只是,她的位置比较尴尬,不高不低地处在嫔妃们的中间,便无法跟黛玉搭话。 无法之下,宝钗只能不是笑着注视黛玉,希望能够引起她的注意。这法子倒也管用,黛玉很快就向她这边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发现宝姐姐的身影。她忙笑着想宝钗点头,却没走过去。倒是太后不知问了她句什么,老太太也向宝钗这里看了一眼。 这就是个好的开始!没想到竟能得到了太后的关注,宝钗心中便是一紧,紧接着便是心花怒放。她如今在宫中还没得到皇帝的宠爱,也没有自己的势力,那么找太后当靠山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若是能够入了太后的眼,那离她得到宠爱也就不远了。 贾家第一个看见黛玉的是王夫人,当下就惊得她低叫一声,又赶紧闭紧嘴巴。怎么回事?林丫头不过是个小孤女,她那个哥哥也不过是个当兵的,她怎么就跟太后攀上关系了呢?心中正惊疑不定的王夫人,被贾母狠狠瞪了一眼。 这样的场合,身为荣国府的当家主母,怎么能如此失态。贾母眼神不太好,并没认出太后身边的少女就是黛玉。她倒是使劲儿想要看清的,因为看身量,这姑娘倒是跟她的宝玉年纪相仿。能跟在太后身边的自然身份不俗,说不得跟宝玉有缘分呢。 王夫人这一声惊叫,虽然动静不大,却还是引起几人的注意。邢夫人也往上看去,一看之下也“呦”了一声,“老太太,您看,那可不是林丫头么。平日里都是素净打扮,这么一意粒瓜招┤萌巳喜怀隼戳四亍d炜纯础彼底牛馀嘶蛊沉送醴蛉艘谎邸 “玉儿,真的是玉儿?”贾母听着了也是一惊,扶着迎春的手往前走了两步。也许是真的看清了,也许是有了目标好分辨,这老太太连连点头说着看见了。一时间,贾母不禁惊喜交加,惊的是黛玉跟在太后身边,喜得也是黛玉跟在太后身边。 见贾母几人看着太后身边的姑娘神色有异,便有人过来打听。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姑娘是前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嫡女,如今是一等英武候林玄清的妹妹。不少夫人都是知道林玄清的,毕竟他是明晃晃的一个金龟婿,有才华,有能力,有前途。 问到了黛玉的身份,几位夫人的眼睛便是一亮,看向黛玉的眼神很是热切。不说这姑娘的容颜、品性如何,便是冲着她的哥哥,这姑娘就是个媳妇的好选择。何况,这姑娘此时看起来容貌清丽,行为温顺,还能得到太后的喜爱。这是多么难得啊! 不说旁人怎么想法,就连贾家的几个人也是心思各异。她们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而难得的是都能做到面上不动声色。也就是迎春的脸上能够看到淡淡的感激,她已经想到了自己这次选秀的结果,想必是林妹妹或林表哥为她美言过吧。 贾母更加坚定了将黛玉配给宝玉的决定,在她看来,这两个玉儿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不管是容貌、性情,还是家世、财富都是门当户对的。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这样的青梅竹马若还有人反对,那可是该遭天打雷劈的。 老太太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可是那薛宝钗已经进宫了,看她还有什么筹码能跟自己争。看来,等到玉儿出孝了,他们也就差不多到岁数了,两家就该谈谈这婚事该怎么个办法。至于林玄清会不会答应这桩亲事,根本就没在这老太太的思维之内。 看着比自己女儿位置还要靠前的薛宝钗,王夫人心中已经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了。而等看到扶着太后的林黛玉,这女人彻底不平衡了。这都是凭什么啊?一个商女踩到了她女儿的头上,一个小孤女也踩到她的头上,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她也清楚贾母的心思,从她本心来说,她是不愿意林黛玉来做儿媳妇的。她当年跟贾敏就不太对付,林黛玉的性子她也不喜欢,再说这姑娘的身子也弱得很,看着就不是个好生养的。可现在她有些改心思了,娶了嫡妻,不还能纳妾呢么。这样一算,宝玉也不亏。 林丫头如今也不是孤女了,她那便宜哥哥看来还是有些能量的,就连太后看起来也挺喜欢她的。这样一来,在外帮着宝玉为官,在内帮着元春得宠。这病秧子倒还有些用处,便宜别人就可惜了!王夫人心中也算计得清楚,这薛宝钗跟迎春恐怕就是得益者。 邢夫人心里那个羡慕啊,自家的女儿怎么就没有这个命呢。迎春通过了终选,就已经给邢夫人挣了脸面了,这几日就连贾母也没给她摆过脸色。邢夫人对迎春也是难得的和蔼可亲,连着往迎春屋里送了不少回东西了。这会儿看见了黛玉,就在心中感叹,这才是风光呢! 这时,黛玉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贾母几人。她跟太后轻声告了罪,便盈盈地向着贾母走过来。太后也说,既然见到了外祖母,很该去拜见一下的,不能失了礼数;不过,她也嘱咐黛玉,别说太久话,她这老太太可还等着呢。 34、第三十三章 当然,太上皇的口风并非专为支持当今皇上,而是将对当今的不满溢于言表,对忠平郡王却是赞不绝口,简直就将他给夸成了一代五好青年,看为帝王,才胜当今。大臣姑娘勋贵们都是精眉利眼的,哪还能不明白太上皇的心意。 于是,以紫禁城的宁寿宫为中心,一股汹涌的暗潮慢慢地向四方扩散开来。往往暗流越是汹涌,表面上就越是风平浪静的。往日蹦q得挺欢的上皇老臣们一下子消停了不少。趁着这个人家力图隐忍的机会,任翔很是打击了老臣们的势力。 也许是为了示敌以弱,上皇一派的亲贵老臣们对此只是做了象征性的抗争之后,便步步后退。这样的机会,任翔自然不会放过,大刀阔斧的动作之下,朝中的气象为之一新。继位这几年,任翔在朝中扶植的新贵,自此正式浮出水面。 在这样的压迫之下,忠平等人很快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不光频频进宫求见太上皇,就连北静王府上的清谈聚会都也日日热闹。在皇帝陛下跟英武侯的带领下,新贵们普遍表现出一种得意忘形的状态,暗地里却冷眼看着那些人们上下蹦q。 此时的局面虽然一触即发,场面上却呈现出诡异的平静。双方都在等待一个契机,来打破这种令人难受的平静。不过,相比于忠平一方,任翔和玄清算是成竹在胸的。毕竟,他们有一个最强有力的细作,一个对方的任何动作都瞒不过他的细作。 因为上次宝宝团子哭得可怜兮兮的,林玄清这些日子对他便格外宠溺了些。不但每日随身携带,更加是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还附送赠品的。小团子一高兴,就有些乐不思蜀了,镇日黏在他家师父身上撒娇卖萌,小日子别提多欢乐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过上多久,林玄清就不得不前往禁军坐镇,团子就被送回了皇宫。没有他家师父的日子是寂寞的,团子只能无奈地自己找乐子。于是,他每天像个蹦豆儿一样在他父皇面前跳来跳去的,得意洋洋地眯着一双大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皇帝陛下也很忙,还有个倒霉儿子时不时地在自己面前蹦q,心中很是烦闷。这小东西就是跟他显摆呢。挥挥小胳膊,手腕上戴了玄清贴身的玉手珠;晃晃小脑袋,头发上插着玄清亲手做的翡翠簪子;仰仰小脸儿,露出挂在脖子上的五彩美玉…… 剩下的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小屁孩儿从玄清那儿讨来的,有玄清给买的,也有亲手做的,或是贴身戴的。玄清也是的,宠孩子也不是这么宠法,看看给这小屁孩儿都惯成什么样了。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可他这个当爹的还没有玄清亲手做的物件儿呢。 “父皇,师父昨天给宝宝烤鱼吃了,可好吃了,你吃过没?”小团子在他爹面前溜达了半天,发现没引起关注,于是噌噌地爬到任翔的腿上坐着,半仰着小脸,很有孝心地说:“嗯,宝宝本来想给父皇留一点的,可是师父说只给宝宝不给别人吃,所以宝宝就都吃了。” 小混蛋,你就是想气死你爹的,是吧?!任翔低头,面色严肃地盯着一脸得瑟的小团子,语重心长道:“小六儿,你已经四岁了,也不小了,怎么还能如此地玩物丧志。这些玩物,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不可为之沉迷。这样,父皇就受受累,先替你保管起来吧。” 嗯?团子先是懵懂地眨巴眨巴大眼,然后又忽地瞪圆了。大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竟然连抢小孩儿东西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呢。团子抑郁了,他本来是显摆来的,可不是为了给坏父皇做贡献的。真是的,比不过宝宝就算了,竟然还抢东西,坏父皇! 黑白分明的大眼瞪了瞪挺不要脸的皇帝陛下,冲他爹挥挥面团儿似的小拳头,团子一声不吭地从他腿上爬下来,手脚利索地将自己的宝贝们打包。再回首看了一眼他家虎视眈眈的父皇,叹口气摇了摇小脑袋,将手里的小包袱往自己稚嫩的小肩膀上一扛,……走了! 赶走了小屁孩儿,皇帝陛下也叹口气,继续被淹没在批不完的奏折里。他已经有日子没见过玄清了,如今两个人一个坐镇皇宫,一个坐镇禁军,都难得能擅离职守,想见个面都难。多少次,任翔都想扔下这一脑门子官司,飞到心上人的身边去。 可惜,他没有这个胆子。玄清本就打算这么急着收拾太上皇,可老头子偏偏自己上赶着招惹那人,惹得玄清冲冠一怒为君王,这才有了此次的仓促起事。也是因为这个,各方的准备都不够充分,他们虽然已经有了弥补的措施,但还是不得不亲自弹压。 不过,这些天每每一想到玄清这次难得的发火儿,皇帝陛下就忍不住傻呵呵地笑个不停。他不过是被老头子罚了罚跪罢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连跪在乾清宫门口人人围观也有过。那时候玄清听说了也就听说了,可没什么反应,顶多事后给老头子添添堵罢了。 可这回就不一样了,反正太上皇不中意他这个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各种挑他的毛病,抓小辫子什么的,他都已经习惯了。当初禅位的时候,若不是老头子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他想登上这皇位指定就得靠刀兵相见了。当然,那时的局面也少不了他跟玄清的推手。 所以,这次的事情,任翔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偏偏是玄清急了。这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的人,偏偏表现得有些沉不住气似的。他这边刚刚传出罚跪的消息,这人就跟点着的炮仗一样地炸了。一声令下,宫里宫外,京里京外的势力全部都动了起来。 一想到这人的脾气是因为自己受苦才发作,皇帝陛下心里便美滋滋的。嗯,玄清虽然嘴上不说,甚至心里也不明白,可实际上还是把自己放在心里的吧,是吧,是吧!?推测出自己在心上人心中颇有分量,任翔即使被一堆琐事烦扰着,可心情还是喜不自禁的。 越想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任翔恨不得立刻去到玄清的身边。两情相悦,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眼看着有了追上的希望,皇帝陛下怎么能不激动呢。可偏偏此时无法fen身,生生地将个皇帝变成了幽怨的望夫石。于是,任翔一天比一天更急切地祈祷。 祈祷什么?忠平啊忠平,赶紧造反吧,朕都等不及了。你早点造反,也好让朕早早收拾了你。然后,朕就能好好地跟玄清唠唠爱情这个话题,这也算是你为朕跟玄清做出贡献了。到时候,朕一定给你树碑立传,让你的事迹流传千古啊。 前朝的气氛是诡异的平静,可后宫就有些跌宕起伏了。新人刚刚进宫,旧人们自然是要给些下马威的,省得这些娇花儿般的美人儿们没大没小的,不知道尊重前辈。但是,这事也是要看身份的。这样一来,有两个人变成了众矢之的。 跟其他新进宫的女子比起来,薛宝钗的家世背景算是最弱的了,但是她的份位却是新人中最高的,甚至比一些在宫中苦熬多年的女人份位都要高一些。偏她又是个明艳华贵的相貌,自然无比惹眼。这些天,皇上虽没召幸过她,可东西物件儿倒是没少赏赐。这样一个女人,成为明晃晃的靶子,似乎已经成为了必然。 而另一个就是贾元春了。新人还没进宫,这女人就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龙床,倒像是截了新人的胡。而且,她又是终结了皇帝不近后宫这个局面的女人,现在更是传说中皇帝宠幸过的最后一个女人,怎么能不招眼呢?!比不得潜邸老人的资格,又比不得选秀新人的娇嫩,怎么就叫她抢了皇上的欢心呢?元春被妒,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样一来,两人在宫中的日子就有些艰难。其他人虽然不会明白上对她们做些什么,可暗中的绊子就数不胜数了。身为众矢之的的表姐妹,薛昭仪跟贾才人结成联盟也就没什么令人意外的了。两个人互相扶持之中,还真能看出些姐妹情深的样子了。 但是,这两人之间也不是没有嫌隙的。 对于贾元春来说,她一点也不喜欢薛宝钗这个表妹。当年家里想送她进宫,偏偏她的年纪没赶上上皇的最后一次,又等不及这次的选秀,只能委委屈屈地进宫做了女史。说是女官,其实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差事。好容易熬了这几年,才露出头来,封了才人。 虽然只是正五品的才人,但也是皇帝的女人了,元春对自己此时的成就还是满意的。可一比起薛宝钗这个表妹来,元春就忍不住泄气跟嫉妒。凭什么自己苦熬这么多年也只是个才人,这薛宝钗一进宫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呢,就封了昭仪呢? 想到这些,贾元春又忍不住地有些埋怨贾母跟王夫人。好端端地,怎么就叫这么个商户女进了宫呢?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呢么!有了薛家的万贯家财,将宝钗配给宝玉多好,说不得就是个人财两得的局面,既让自己少了个对手,也能为自己提供财力上的支持。 薛宝钗也知道自己的出身不高,所以她进宫以来一直很低调。可是,再低调也架不住皇上天天往她宫里送赏赐啊,生生地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样的荣宠,即使她期待的,却也是她畏惧的。出头的椽子先烂,她可不想成为那根先烂的椽子。 对元春这个表姐,要说她能有多少感情,那就是说笑了。在进宫之前,两人甚至都没见过面,姐妹间能有多亲密。宝钗向来是个心细如发的,元春虽然面上一点不显,可她还是从细枝末节处看出来,贾元春对自己可不定有没有姐妹情呢。 按说,宫中都是按照份位来论的。她们是表姐妹不错,她也不介意叫元春一声“姐姐”。可是,这不代表薛宝钗愿意让一个才人在自己这个昭仪面前,处处摆着姐姐的谱儿。我薛宝钗既然份位比你高着一等,你贾元春怎么着也该尊重着我些吧?! 35、第三十四章 再有月余便要到上皇寿诞的万寿节了,京都内外的气氛愈发地诡异了起来。一方面是喜气洋洋的,都城里处处都都披红带彩,皇宫中更是装饰一新;而另一方面却紧张异常,双方都励兵秣马,虎视眈眈的,局面似乎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梳理好禁军上下之后,林玄清也在此时回到了都中。一路上风尘仆仆地回到府上,玄清也没打算再去别的地方,美美地泡个澡换了身衣服,看了眼绣花儿的林妹妹。用过了晚膳之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这几日不在,书案上已经堆了不少的公文密报等着他呢。 “嗯?”刚刚坐下没多久,林玄清就对着一张密报轻咦了一声。继续往下看去,密报上的落款正是今日的,看看时辰应该是在他进书房之前刚送到的。默默地盘算了一会儿,林玄清将之拍在书案上,向门外扬声吩咐道:“昆仑,备马。” 林玄清进到乾清宫书房的时候,里面一大一小两个正闹得欢。长久不见师父,宝宝团子磨着他父皇,要去军营逛逛呢。任翔见不着心上人本就心烦,这团子还给他添乱,一生气就把这孩子按在腿上要揍人。团子当然不干,一边挣扎,一边扯着小奶声喊救命 玄清来得正是时候,堪堪救下要屁股遭殃的团子。照例亲亲顺毛之后,好生地将他打发走,林玄清才坐下跟皇帝陛下谈正事。他脸色略带嘲讽地道:“我们倒都小瞧了你家的老头子,即便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他竟然也还能掀起些风浪,是个人才。” “你已经看过了?”任翔皱眉挥挥手中的密报,他也是刚刚看到这个。将老头子带走的是玄清的人,老头子事先并不知道那批人手的存在,所以玄清那边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是皇宫里,虽然已经筛了无数遍了,可老头子到底在此经营了几十年,难保没有后手啊。 “这一次的事,虽然让我有些意外,可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无。说起来,老头子留下的后手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虽然判断出老头子出事了,可并不知道他们在江南的那些暗棋已经成了摆设。这样一来,也给了我们机会。”玄清面色一缓,低声安慰道。 “你说的我都清楚。只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存在着一枚,甚至更多看不见的钉子,这让人怎么能心情愉快?”任翔有些颓丧地瘫倒在玄清身上,当然这厮故意占便宜的成分更多一些。玄清,快来安慰、安慰朕受伤的心灵吧! 拍拍厚脸皮的皇帝陛下,林玄清道:“既然知道自己的地盘上有钉子,那还不赶紧把他们找出来,再一枚枚地拔掉,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你心中可有寻找的方向了?”进宫的路上,玄清便将所有的可能都过了一遍,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占到了便宜,皇帝陛下也不再摆着张苦瓜脸,握着玄清一只手,“现在只知道,钉子不是宁寿宫中人。不过,这人与老头子之间必定存在着一些特殊的联系。只有这样,他才能判断出老头子不对劲儿。而且,这人手上一定握着老头子留下的部分势力。” 林玄清翻他一眼,这说的还不都是废话。任翔讨好地笑笑,才正色说道:“颜无新怎么都算是老头子的心腹了,又是镇日都跟在老头子身边的人,都没注意到这枚钉子,可见他藏得有多深。而且,他能这么及时地发现老头子出了问题,那就说明……” “说明他必然是暗中与老头子有定期的联系,能让他知道太上皇安好。而这次太上皇看上去好好的,却到了时辰没跟他联系,这自然让他起疑。或者,他们的联系并不是暗中的,而是老头子有什么习惯,是我们都没注意到的。”林玄清在一边接口道。 “不错。我已经暗中吩咐颜无新关注此事,另外所有可能跟宁寿宫有关联的也都暗中看了起来。这人既然露了马脚,那就必定有藏不住马腿的一天。”任翔翻个身,头枕在玄清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腰,抱怨道:“要不是出了这事,你还不会这时候赶着进宫呢吧?!” “也不看看我回来的时候都是什么时辰了,还进宫做什么?”林玄清将赖在自己身上的人拉起来,扯着皇帝陛下站起来,拖着人往书房外走,边道:“不过,既然微臣已经进来了,陛下,咱们还是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吧。” 嗯?皇帝陛下晕乎乎地被拖着走,好像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玄清这是求欢的意思么?那他现在扑上去,会不会显得有点不太矜持呢?还是说,玄清难得主动一回,自己应该好好配合呢?胡思乱想外加内心纠结的皇帝陛下,不知不觉间就被带到了目的地。 做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应该到龙床上去的么?可他们怎么站到地图前面了呢?任翔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玄清拉着自己站在那副占据了整面墙的皇朝地图面前。难道,玄清所说的有意义的事情,不是那什么么?皇帝陛下苦哈哈地瘪瘪嘴。 一看任翔的样子,林玄清便知道这人的思绪又不知道飘到哪个不着调的地方了。他没好气地推了任翔一把,伸手拿起一根细长棍子在地图上一阵比划,“又乱想些什么呢?你过来看,我们也该好好筹算筹算自己的筹码了。” “这里是西南,原由南安郡王镇守。不过,茜香国一役他已战败身死,后来西南军队又经过我的清洗,西南已经掀不起什么浪花了。而且,只要我们需要,西南随时都能够起兵镇压或者威慑叛军。”玄清手中的棍子,在地图西南角的地方划了个圈。 “与西南相对的是东南,这里是当年废太子的势力范围,现在传到了东平郡王手中。东平年纪虽不大,可难得是有一群忠心的手下。所以,这小子虽然久居京城,但是对东南的控制却丝毫不见放松。若真有事发,东南将是不安定因素之一。”任翔也拎着根棍子比划道。 “接下来就是江南了,这地方以前一直掌控在老头子的手中,是他的钱袋子。不过,咱们在江南早有布置,即便那边出什么事情,都将被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倒也不惧他的。反而,正好趁这个机会,将那钱袋子掂量掂量,看看能给国库做多少贡献。” 说完这三个南方比较重要的地域,林玄清又将视线转向了北方,“东北原是北静的势力方位,可他对那里的影响力已经极淡。北人历来彪悍,所以北静一脉便无缘掌军,一直被拘在了京城。况且,东北驻军的统帅曾是我师父的旧时好友,他自不会与我为难。” “西北驻军的统帅,是你钦点的,想来不至于忘恩背主。不过,他身边已经安排了人,若真是养了个忘恩负义的,也来得及从容处置……”偌大一张地图,经过玄清的点点画画,各方势力便慢慢地呈现出来。很快,地图上就剩下一块地方了。 “最后要说的便是这里——京都。从内而外,紫禁城已经尽在你我手中,不用担心堡垒从内而破。至于,老头子手中的力量,都在监控之中,随时都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更何况,老头子不在,他们会不会动起来还在两可。”玄清郑重地点点地图中央的位置。 “都城内,最重要的两个位置——九门提督和步兵统领,都是我们掌控之中。必要时,关门打狗什么的,很方便。”玄清又在图上轻点几下,“城外驻军,除了驻地离京都最近的两万三千禁军之后,便是三万的京营了。这三万京营,将是唯一的变数。” 说到这里,林玄清微微一顿,转身看向任翔,戏谑道:“如今,就看你册封了一位薛昭仪的筹码,够不够打动薛昭仪的那位亲娘舅了。要不,你今儿晚上过去,也吹吹枕边风儿去?”薛宝钗能够一进宫便封为正四品的昭仪,王子腾所在的位置就是关键。 任翔本来听得认真,冷不丁地听到这句取笑,立刻便虎着脸道:“说完没?说完就开始办正事了。”看这人一脸的坏笑,皇帝陛下就气得磨牙,一弯腰就将人扛到了肩上。对玄清,他是说不过、打不过,唯一能听这人讨饶的时候,便是那啥啥了…… 因为头天晚上睡得太晚,林玄清无奈缺席了第二天的早朝。正半睡半醒间觉得正往怀里钻,懒懒地睁眼便看见枚努力想挤进自己怀里的团子。抬手揉了揉团子的软发,林玄清声音略带沙哑地问道:“什么时辰了?”一听见自己此时的声音,玄清便有些皱眉。 “已经辰时三刻了。”边上吴德森上前一步回道:“侯爷,您可要起身?” “嗯,起吧。”林玄清撑着床坐起来,一手按住隐隐发酸的腰,心中暗恨任翔的不知节制。又摸摸怀里团子的小胖脸,柔声问道:“宝宝,你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往常这个时候,不还像只小猪一样睡着么?是不是交代你背的书都背好了,等着我检查呢?” 团子好些日子没见他家师父了,昨儿晚上匆匆见了一面,也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打发走了。昨晚走的时候便是满心的不情愿,今儿才早早地起来霸占他家师父的。团子也不管玄清洗脸了没有,扑上去便是一阵亲亲,抱着他家师父的脖子不撒手。 不过,要背的书这团子倒真的都背好了,于是仰着小脸儿自豪道:“师父让宝宝背的书,宝宝当然会好好背的。师父,宝宝都背给你听,好不好?还有,师父不在,宝宝每天都有练字,父皇都说宝宝的字有人样子了呢。” 呃……宝贝,咱对自己的要求不能这么特别吧?玄清也不知道该不该夸夸这团子了。还有任翔也是的,什么叫字有人样子了,哪有这么跟孩子说的。林玄清捏捏团子的小胖脸,“行了,等用完早膳,先背书给我听,然后再让师父看看你那有人样子的字吧。” 皇帝陛下早朝结束回来的时候,正赶上那师徒俩趴在桌上写大字。四岁的小团子,你想他写出多么见笔力,多么有风骨是不可能了,能写得结构均匀,工工整整便已经是不错了。当然,在林玄清上次离开之前,团子的字迹还停留在歪歪扭扭,勉强能认出来的地步。 此时,不过大半月的功夫,这团子的字倒真是有进步。最起码……能让人轻易认出来了。林玄清一面有些诧异,一面奖励地抱起忽闪着大眼的团子,夸奖道:“宝宝真厉害,咱们明天去骑马,好不好?告诉师父,这些字是谁教你写的?” 听到可以去骑马,团子高兴地拍着小手,连连点头。至于他家师父的问题,也没什么难回答的,乖乖道:“是御花园的姐姐教宝宝的,嬷嬷说那是贾才人。师父不在,宝宝就到御花园玩儿,在那儿碰到的,她教宝宝背书,还教宝宝写字。” 贾才人……贾元春?林玄清一愣,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任翔,发现他一点也不惊讶。玄清问道:“你早就知道这事?”自从贾元春册封之后,玄清便将这女人忘到了脑后,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视线之内,而且还是靠着接近宝宝。 “嗯,宝宝第一次见她,我就接到了回报。”任翔不怎么在意地道:“不过,那女人到目前为止都只是教这小东西读书写字,时间也不长,我便没插手。”这团子虽然是玄清的心头肉,可他毕竟还是得宠的皇子。既然如此,那皇子该经历的,宝宝也应该要经历过才是。 林玄清一转念便知道任翔的打算了,轻轻蠕动了两下嘴唇,他到底是没说什么。他确实有些宠溺宝宝这孩子了,生怕团子受一点委屈,将人护得周周到到。虽然,即便养出个温室里的花朵,玄清也有自信保他一生快乐安康,可到底不知宝宝是不是愿意。 他一直告诉自己,宝宝还小,且等几年也来得及。就连满清的皇子,不也是六岁之后才进上书房的嘛。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岔了。皇子的成长,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的。如今,宝宝似乎已经落到别人后头了。 任翔虽然嘴上说的不在意,可还是暗中关注着玄清变幻的脸色,知道见他脸色平静下来,才松了口气。他可是知道,玄清对这颗汤圆儿有多在意。虽然知道自己为君为父做得没错,可还是怕这人不管不顾地翻脸。还好,林玄清从来都是理智的。 话题很快转换到明天的骑马活动上,宝宝团子才不管他父皇跟他师父方才打了什么机锋,兴高采烈地嚷嚷着他要一匹小马驹什么的。只是,从那以后,团子发现他家师父越来越不温柔慈祥了,竟然还发生过打他手板的事情,还好打完之后有给他上药。 时间过得飞快,倏忽间一月的时间已经流过。后日,便是太上皇的万寿节了。京都里的喜庆气氛,总也吹不到有些地方…… 36、第三十五章 “什么,找到了?”林玄清与任翔异口同声地问道。在万寿节前的某一日,宁寿宫总管,颜无新公公给了他们两人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这老公公,竟然单枪匹马地就将困扰了两人好几天的钉子,给揪了出来。 被两双各具特色,却又同样俊美慑人的眸子同时盯着,颜无新公公觉得咱家压力好大。好在他年纪已经大了,又是个公公,不怎么容易被诱惑,所以尚能从容地回答两位主子的问话,“是的,老奴平常有记事儿的习惯,上皇每日做的事基本上都有记录。” “这些天,老奴将那些记录全部查看了一遍,从中发现了一件事。皇上登基之后,即便是中风身体不便的时候,上皇每个月总会有几天到御花园转转的。开始的时候,老奴并未注意,毕竟上皇逛御花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等老奴将这些日子排在一起之后,便从中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规律。”颜公公微微佝偻着腰板,缓缓地说道。 一番话听下来,让林玄清和任翔二人不得不佩服这位老人的毅力。几十年如一日的做一件事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能将所有记录重新翻看一遍。甚至,现在还真从中发现线索。听他说得简单,可两人都能想见,这样宛如大海捞针一般的法子,工作量究竟有多大。 老太监也不管两位主子的惊讶,继续说着自己的发现,“上皇退位后,第一次逛御花园是在那个月的初一,之后停了半个月,那月十六的时候又去了一次。那个月,上皇的腿脚还不灵便,只逛了两次御花园。然后第二个月,分别是初二和十七两日。” “以此类推,之后的每个月上皇总有两天是必定要到御花园去的,两月之间推迟一日,两日之间相隔半月,并且风雨无阻。直到今年重阳之日前,上皇才逛过御花园。按惯例,九月的二十三,该是上皇逛御花园的日子了。”可惜,那时他们并不知此事,自然也就没能按惯例进行了。正是因此,方才被人察觉出漏洞。 林玄清与任翔两人面面相觑,对于老头子的做法都是无言地沉默。也不知道那老头儿是怎么想出来的,虽然繁琐,可还真的有效。太上皇逛御花园,这不是万分正常的么?每月也不是选在同一天逛,又有谁会注意其中的规律?更何况,其他时候,他也不是不逛园子。 也就是多亏了这细心耐心的颜公公了,既能事无巨细地将老头子的每日的行为记下来,又能沉下心来一遍遍地翻查那些资料,找出这基本上就是不可能发现的规律。若是让上皇那老头子知道这事,还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呢。 颜公公的话还没说完,老太监继续不紧不慢地道:“确定了上皇这边的法子,老奴便琢磨着什么人能够跟上皇在那儿接头呢。上皇去逛御花园,只是为了让那人确认他无事。他们之间根本不必说话,只要那人远远地看见上皇出现,便算是一次碰头成功了。” “那么,能够有这个条件的,只有需要长期在御花园或附近做事的人。老奴一面查了内务府的名册,一面自己也用心回忆过,有没有哪个面孔是见过多次的。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专管温室花房的花匠蒋老六。”丝毫没有表功的样子,老太监仍是板着脸。 “为什么将目标锁定在做事的人身上,难道不能后宫的女子或者太监、宫女么?”任翔有些奇怪的问,他有些不能接受,自己的纰漏竟然是出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花匠身上。这实在是让皇帝陛下有些汗颜,比不上玄清他就认了,怎么还比不上个老公公呢?! “后宫中人也有可能,可是她们皆不自由,即便能够得到消息,却不容易向外传递。有些事情,经手的人越少越好,消息的传递便是如此。而且,我想那位蒋老六也不是什么小花匠,想必他也有一番不凡的来历吧?”玄清瞥了忿忿的人一眼,好笑地接口道。 “主子说的没错。”老太监勾动嘴角,仿佛硬挤出一抹笑容似的,向玄清道:“说起来,蒋老六大名叫做蒋慕,虽然与老主人有天壤之别,在三四十年前也算是一位人物。不过,当年上皇继位之后,此人便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竟是甘心做了宫中的花匠。” 又是一个被那老头子坑了一辈子的男人!?玄清任翔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内涵。同时,两人心中也不禁咂舌。在他们看来,那糟老头子即便是年轻的时候,也不至于有多大的魅力吧,怎么就勾得玄清师父等人为他上位做牛做马。这是世界难道玄幻了? “除了在江南拦截到的那封密信,蒋老六并没将消息告诉任何人。由此我推测,也许蒋老六跟江南那边只是单线联系,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不会相信他的话。毕竟,现在上皇摆出的姿态,可是全然支持忠平的。”林玄清略斟酌一会儿后,缓缓道。 “这个可能性很大。从蒋老六察觉上皇有异之后,已经有几日了。京都这边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我们的人也没探听到这方面的消息。以忠平的性子,若是听到这话,还不得闹得沸反盈天才算?”任翔点头说道。忠平的性子他很清楚,是个存不住事的。 他目中光芒一闪而过,一手握拳道:“现在,江南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下。甄应嘉等人,此时虽然上蹿下跳的,看似能量很大。其实,都在掌控之中。切断了这一条消息,也等于切断了他们最后一次警觉的机会。抄家问罪,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既然蒋老六那么在意上皇,等榨干了价值之后,便送他去老头子身边的吧。也算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给他了个求仁得仁的机会。对了,可能的话替我问问,他到底看上了太上皇何处?”林玄清叹息一声,颇为无奈地道。最后一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另外,玄清想请问颜公公,”玄清揉了揉额角,好奇道:“您老除了记录了太上皇那老头子之外,没记录过别人的事吧?”比如,英武侯何时留宿宫中啦,皇帝陛下何时夜不归宿啦,皇帝跟英武侯何时大打出手啦,等等等等…… 老太监默默地抬头看了座上的两位主子,默默地摇头,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特么的,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越是临近上皇的万寿节,京都内外的气氛越是凝滞。凡是略微有点见识的人家,都知道约束自家子弟,这些日子且老实点在家呆着,别往外乱跑,省得惹了事情毁了自己不说,还得带累家族。但是也有那不长眼的,越是在这时候,越是蹦q得欢快。 宁国府里,贾珍刚刚结束了一场狐朋狗友的聚会,此时正歪在榻上感叹。叹些什么呢?来陪他玩儿的人越来越少了啊!不说别人府上,便是隔壁的荣国府,以前常常一起胡混的贾赦、贾琏二人,如今他都摸不着边了。只落得一个贾宝玉,还是个招惹不得的娇娃娃。 如今的贾琏可不一般了,堂堂正五品的正五品兵部郎中,可不是他这个虚衔儿的三等将军可比的。当初,贾琏走了林玄清的路子,去了禁军的时候,贾珍暗地里可没少嘲笑这位弟弟。更是常常跟人打赌,贾琏能坚持几天跑回来。 实在是自林玄清接掌禁军之后,禁军便是以纪律严明,训练严格而著称的。而林玄清又是个不讲情面的,最初的时候,每日都有不少熬不住的亲贵子弟被赶出大营的事情发生。就贾琏那个浪荡不羁的性子,难道还能比旁的人还强?贾珍可不相信! 当然,事情也是完全出乎贾珍预料的。虽然没看到具体的情形,但是贾琏确实熬住了,在禁军一待就是半年,让贾珍大呼意外。不过,贾珍还是不看好贾琏。不过是林玄清一句口头承诺,竟然就真的信了,谁知道他姓林的是不是空口白话呢?说啥都信,这就叫傻! 可是,没等过几天呐,荣国府的纨绔子弟竟然真的补了兵部武选司的郎中。正五品的实职啊,还是选官的肥缺,这叫什么事儿啊!看见比他还不胜的贾琏都有了如此出息,即便贾珍是个放纵、不求上进的性子,心中亦难免有些膈应。 而更让他郁闷的是,贾琏升官就升官了吧,竟然连习性都改了。回回请他过府,都被一句公务繁忙给打发了回来,可把贾珍气得不轻。不就是当了个五品小官儿么,装什么大瓣蒜啊?!算了,你不赏脸,爷我也不找你了,爷请你爹去。 谁知道,信心满满的珍大爷,在赦老爷那里又碰了个钉子。贾赦是个死宅,这辈子除了女人,他就对古玩感兴趣,只要这两样不缺,轻易见不到他出院子。至于什么吃酒、赌钱、看戏什么的,他统统都不喜欢。而贾珍又是个小辈,贾赦也不必一定要给他面子。 就连那个薛大傻子,也镇日早出晚归的,让贾珍摸不到边。好不容逮到一回人,还没说上两句,人家便急匆匆地走了,也不知道外面有哪个美人儿勾着他呢。 贾珍不是看不清如今的局势,便是他看不清,也会有人告诉他。可是,他并不惧怕,反而觉得机遇就在其中。当年他敢让儿子娶了秦可卿,如今他就敢再次火中取栗。当然,他看好的并不是忠平郡王。一群秀才造反,多少年都不成。 说了贾家,就不得不说说江南的甄家了。此两家即是老亲,又是世交,来往极为亲密。江南甄家,为江南世家之首。上皇在位期间,先后曾四次接驾,可见皇家对其的看重。更能说明,甄家便是上皇派在江南坐镇的心腹,对其自然宠信异常。 身为江南世家之首,又是上皇的铁杆儿心腹,甄应嘉这段日子在江南可算是上蹿下跳,没个消停。他老早就不满当今皇上了!上次竟然还叫个黄毛小子举着御赐金牌,到他这两朝老臣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真是不知所谓! 想他甄家,虽然偏居江南,可不是因为不得宠,而是因为太得宠。从上皇继位,他们甄家便开始坐镇江南,一方面暗中监察百地方官员,另一方面为上皇敛财。这样的差事,岂是寻常人家能够担当的?!也就是他娘奶过上皇,他又是上皇伴读,这才有了这份荣光。 可当今才登基几年啊,就敢让个后辈这么打甄家的脸,过后没有责罚不说,竟然还加官晋爵。真是岂有此理!当初,为了上皇他也就忍了。不过现在嘛,既然上皇要出手了,那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若是不能狠狠地羞辱林玄清一回,他甄应嘉誓不罢休。 太上皇万寿节,甄应嘉本该亲自进京献贺的。不过,此时情势非同寻常,他需要留在扬州,总揽江南局面。于是,那与贾宝玉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的甄宝玉,便被他老爹派上京都,先是投奔荣国府,到时跟着贾家众人一同进宫给上皇贺寿。 甄应嘉对太上皇很有信心,一点也不认为当今能够斗得过老谋深算的太上皇。所以他不但准备了给上皇贺寿的礼物,甚至还预备了新皇登基的贺礼。在他看来,不管是上皇复位,还是忠平郡王登基,反正当今皇帝是别想在皇位上安稳呆着了。 对于独自进京都这件事,甄宝玉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他早就听说,京都荣国府中有一位衔玉而生的公子,也叫做宝玉不说,容貌更是跟自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样的奇事,这样的奇人,他甄宝玉又怎么能不去见识一番呢? 可他要孤身上京,家里的女人们便不干了,上到甄老太太,下到甄宝玉房中的丫鬟,个个儿哭得不行。好说歹说劝了两日之后,甄宝玉才带着两打子的下人们,在七、八个丫鬟的服侍下,登上了北上的大船。这样的艳福,看得暗中的某人恨不得将船给他凿沉了才好。 一路上倒是平平安安的,甄家的船只总算赶在万寿节前五天到了京都码头。岸上早有荣国府的管事带着马车来接,让人没想到的是,贾凤凰蛋竟然也跟着跑来了。于是,两个鲍鱼的初次见面一点也不浪漫,就在秋风凛冽,人来人往的码头上完成了初见。 两个性情相投的鲍鱼见面,自然是一番惺惺相惜,再然后便飞速地进展到了耳鬓厮磨地程度。两人好到什么程度呢?白天一处玩闹,晚上一榻安歇,就连贴身大丫鬟袭人都被赶到了房外。两人日日跟双胞胎似的,形影不离,就连穿着打扮都往一处儿靠拢。 “我本以为,忠平他们会选在万寿节当日发难的,不成想竟然选了前一天。看来,他们之中还是有那脑子清楚的。”此时,他正半搂着心上人,两人懒散地歪在暖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离万寿节还有两天,任翔却已经没了之前的紧张感。 实在是对手实在太没有挑战性了,准备地越是充分,对对手了解得越多,皇帝陛下就越是泄气。曾经,父皇在他心目中也是高大伟岸的,也是睿智威严的。是什么时候,父皇这样的形象变成了一个猥琐无耻、刚愎自负的老头子了呢? “即便已经全盘掌握对方的动态,也不可太过放松,小心像上次一样,阴沟里翻船。”林玄清在他手上拧了一把,半闭着凤目,给皇帝陛下泼着冷水,“明日,都城内的一切就交给你;至于城外的京营,若无异动便罢;若有的话,那过了明日,京营便掌握在你手了。” 任翔不禁搂紧怀中的人,当年就是玄清这种自信掌握一切的气势,让他一头栽了进去。那时,他告诉他,我们会冲出重围;那时,他告诉他,我们能够反败为胜;那时,他告诉他,我们都会活着;那时,他告诉他,你会成为皇帝;那时,他告诉他,等我旗开得胜…… 沉迷,也许从一开始就存在,也许是一点一滴地积累。不过,不管怎样,他任翔都陷进了林玄清的情网,如飞蛾扑火般,便连挣脱都觉得是一种亵渎……当然,他爱玄清,不只因为他的强大坚强,更因为他从不曾显露过的脆弱。 “好,我等着你。”如呓语般的声音,之后便是无声的静谧。 王子腾近来很矛盾,他在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多年了,从没像这段日子般这样么纠结过。就是因为屁股底下的这个位子,他如今的应酬多的应接不暇,仿佛人人都想跟他吃顿饭似的。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自然是为了他手下的三万京营。 现在,新老两代帝王在较劲掰腕子,再加上忠平郡王在其中掺和,乱象已现。林玄清是当今的心腹,他手下的两万三千禁军自然是站在当今这边的。这样一来,两方人马的力量便不均衡,也更加凸显了他手下京营的重要性。 在京都附近,能够制衡林玄清的禁军的,就只有他的三万京营。别人也许不知道,但王子腾心中清楚。以禁军的战斗力,若真有叛乱,不等其他地方的驻军赶来,林玄清早就让尘埃落定了。唯一能够牵制住他的,就只有自己这力他最近的军队了。 说起来,王子腾是上皇一手提拔起来的,最后更是放在了京营节度使这样重要的位置上,他王家亦是世家大族,仿佛站在上皇一边就是理所当然的。前来拉拢的,跟施加压力的络绎不绝,逼得王子腾没法在家呆,干脆躲进了军营中。 如果可以的话,王子腾希望自己能够躲得远远儿的,一点不掺和这事。皇家的事情,从来都没有简单的,没占着便宜,惹了一身骚的人多得是。可是,他现在的位置很尴尬,尴尬到他就算一动不动都算是站到了当今的身后;他若是一动,那便是站到了上皇身后。 自己能够有这样的重要性,王子腾曾经觉得自豪,可如今却只觉得苦恼了。他该怎么选择?他能怎么选择?从感情来讲,他当然是跟上皇更亲近些;理智上又告诉他,上皇不一定能扳倒已经登基数年的当今。而且,政治上的事情,往往不能相信感情这东西。 另外就是,王家虽然没有女儿能入宫,可他还有两个外甥女是当今的后宫。而且,小些的外甥女薛宝钗已经是当今的昭仪了,听说还比较得宠。这样一个出身商户的少女,就算是得到皇帝宠爱,可能得封昭仪,显然是看在自己面上,这就是当今给自己的颜面啊。 王子腾也不是没想过给脸不要脸的,可还有最后一点让他不敢妄动。他这京营虽说是三万人,可实际上都不知道有没有两万五千人,说不上是老弱病残,可也不是什么精兵强将。对上常胜将军的林玄清,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禁军,他老王没信心啊! 一咬牙,一跺脚,王子腾在最后关头下定了决心。ma的,就冲着林玄清这人,老子都把注押在当今陛下身上了。他正要叫来传令兵,严令营中兵将,无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大营。忽然有人边喊着什么,边冲进他的营帐。 “大人,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啊……”来人是王子腾的心腹副将,此时跑得满头大汗,脸上是着急忙慌的神情。一进来,也不等王子腾发问,便噼里啪啦地将原委道来,“方才有人来报,副使带着几名副将、偏将,连带着营中大半的兵丁都往都城方向去了。” “什么?”闻得此言,王子腾直恨得睚眦俱裂。奶奶个球,你们自个儿愿意找死,不要拖累着老子我啊!刚刚才下定了决心,现在马上便被这样的噩耗砸中,王子腾好悬没气得厥过去。缓了口气,先是急切吩咐备马,然后才问道:“多长时间的事?” “属下已经问过了,他们是借口训练,分批从营中出去的,最晚的一队人马,也已经离开有小半个时辰了。”这副将是王子腾的心腹,也知道大人这几日在犹豫些什么。所以,一听发生这种事,便赶紧赶来向他报告,看看还有没有的挽救。 “你留在这里,一定要给我守住大营,从现在开始,京营许进不许出。”小半个时辰,这个时间可不短,说不定他们已经跟林玄清的兵马碰上了。王子腾此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决定孤身前去追赶。能追上便是好事,若是不能,也能赶上去解释两句。 王子腾猜的没错,等他快马加鞭地赶到离都城尚又二十里左右之处时,禁军跟京营正摆开阵势,处于两军对垒之中。也算他赶得及时,林玄清还没来得及开杀戒。不过,他身后的两万禁军,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就等着侯爷的一声令下了。 林玄清一身玄色铠甲,背后一拢雪白的披风,端坐在乌骓宝马之上,手中提一杆通体玄色的大枪,只有一尺多长的枪头,散发着银色的光泽。他面容平静地望着对面,那里的京营兵将正忙着摆阵。鉴于两者份属同僚,玄清决定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败得体面一点。 没在京营的队伍中看到王子腾,玄清还是比较欣慰的。看来,抛出去一个昭仪、一个才人,还是有些用处的。只是,这王子腾似乎不怎么管用。身为京营节度使,看样子应该是被他的副使和手下将领们抛弃了,真是可怜、可叹啊! 好在,没让林玄清和禁军等太长时间,京营那边便驰出一人来。此人端坐马上,喊道:“对面禁军的兄弟们,我等奉太上皇之名,进京勤王,尔等还不速速让开,与我等一起进京勤王护驾……”这人就是扯着嗓门儿喊,两边人却都不怎么能听清他说些什么。 “把这个假传上皇旨意的乱臣贼子,给我射下来。”林玄清手中的大枪向那人点了点,缓缓说道。虽然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就在众人耳边开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入耳中。在此时此刻,强大的内力就好像一件逆天作弊器一样。 玄清身后一人,手中一把铁胎大弓,看着就比常人用个重得多。只听弓弦一响,京营喊话之人便已应声坠马。一只雕翎箭从胸口心脏处贯穿铁甲,直直地将他钉在了地上。放完一箭,弓手便像是从没动过一样,默默地立在玄清身后。 一翻马身上的布囊,林玄清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拿在手中。他冷漠地看着对面骚动的军队,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卷轴,朗声喝道:“圣旨到,尔等京营官兵,还不跪接圣旨?” 38、第三十七章 林玄清赶回来的时候,皇城里已经尘埃落定了。忠平王于宁寿宫意图对太上皇不轨,被当今皇上当场擒住;‘太上皇’被不孝子忤逆,急怒攻心气的倒下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整个京都从皇城向外,现在正在进行着清洗,不知有多少家族要灰飞烟灭。 “回来了,”此时正是饭点儿,皇帝陛下已经抻着脖子在等着了。他也不问城外的情形如何,反正他相信玄清什么都搞得定,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了。看林玄清身上还披着轻甲,便上前亲手帮忙解去,又亲自伺候着这人换了常服,殷勤周到得不像话。 “宝宝呢?还在太后那里?”没看见那块心头宝,林玄清边净手边问道。这座皇宫里,除了乾清宫之外,就是太后的慈宁宫最安全了。所以,团子今日一直都放在他皇奶奶那儿,玄清还特别放假给他,不用读书。不过,不亲眼见到团子安好,玄清心里便放不下。 “他好着呢。”一听这话,任翔就没好气地哼声道:“一回来就问那颗汤圆儿,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惊吓?”这人自打进门就看了自己一眼,一张嘴就问那小混蛋,皇帝陛下对此表示很不满意,忿忿不平地将人钳进怀里。 “起开,我这一路回来,身上都是灰土。”林玄清有些皱眉推推巴在自己身上的人,却没能推开。对于这人总是跟自己儿子较劲儿的行为,玄清很是无奈,不过还是拍拍皇帝陛下的肩膀,和声问道:“好吧,那我问你,有没有受伤,受惊吓?” “恚坏愠弦舛济挥小!比蜗璩冻蹲旖牵宦卦谛宕缴峡辛艘豢凇k蛱虼骄醯貌宦悖纱嗪莺莸厍咨先ィ嗉馓焦ヒ徽蠓痢a季茫欧趴1018业男澹胺判陌桑隳歉霰p锤泶瘢乙丫腥巳ソ恿耍闼闶焙蛞哺霉戳恕! “玄清,等忙过了这阵子,咱们到外面走走如何?”任翔说着,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就你跟我,谁都不带着。”特别是那颗只会给爹添乱的汤圆儿。 林玄清诧异地抬眼,问道:“如今正是忙乱的时候,怎么想起这个来了。忠平虽说被俘,可这收拾残局的事至少也得两三个月。等到善后完毕,也就差不多该过年了,你确定你有时间能够用来偷懒么?”看着皇帝陛下的脸迅速垮下来,玄清好笑地捏了一把。 “什么叫偷懒,我这是劳逸结合的养生之道。年前没时间,那就开春之后在出去,正好当做去踏青。”不过,皇帝陛下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的,很快就有了新的想法。任翔抱着林玄清摇晃,“这一晃都三四年了,咱们都多久没有单独相处过一阵子了。” 每次不是这个就是那个的,一堆大大小小的闲杂人等,旁的都不会,就会打扰他跟玄清相处。谈情说爱,那是花前月下,单独两个人的事情,人多了还怎么说、怎么谈啊。好容易才知道玄清心里有自己,只不过是他自己还不明白罢了,他可得趁热打铁才行啊。 “那也不行。”林玄清仍是一口否决掉,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即便是想要出去走走,也该是正儿八经的出巡,正好安抚地方,消弭此次动荡带来的影响。嗯……我看倒是可以学你那父皇,来一次南巡,顺便填补江南留下的势力空间。” 甄家这段时间在江南上蹿下跳的,也是时候收拾他们了。连带的,江南的不少家族都会有抄家灭族之祸。这样一来,势必会有许多利益要重新分配。江南,是任翔跟林玄清一定要掌握在手中的。在这种时候来圣驾南巡,将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什么呀,他才不要呢!玄清怎么就是不理解他的心呢?!虽然知道玄清这样安排有诸多好处,可皇帝陛下还是任性而又坚定的摇头。这两个人的思维就没搭在一根线上,一个想的是谈情说爱,另一个说的却是家国天下。这样的不默契,想想都教人摇头。 林玄清睨他一眼,也不理他,接着说道:“况且,宝宝过了年便五岁了,也是时候正经地教他些东西,不能再荒废下去。若是你我都不在身边,那团子还不知道得野成什么样子呢。不行,就算是出门,也得带着他,我才放心。” 哼,终于把真话说出来了吧!皇帝陛下听了这话,一脸气苦地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林玄清,悲声控诉道:“刚才还说得是为我着想,现在露馅了吧。你就是舍不得那个混蛋小子,走哪儿都想栓腰带上。林玄清,你说,你这么做对得起我么?!” “停,打住啊,不然别怪我揍你。”玄清无力地翻了这人一眼,他真是不知道这做皇帝的,怎么会这么有表演欲。不过,他也有些心虚。两人之间相处,确实是人家的付出更多,林玄清莫名地就有一种愧疚感生出。真是见鬼了! 就在林玄清略显尴尬的时候,宝贝团子出来救场了。听到团子的一声“师父,宝宝好想你”,林玄清恨不得抱着团子亲个够,团子他爹就恨不能一巴掌拍飞这个总是在不恰当场合出现的小屁孩儿。早不来晚不来,咋就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呢! “咳,”抱着团子好好揉搓了一番之后,林玄清顶着皇帝陛下幽怨的小眼神干咳一声,正色说道:“太上皇那边有没有安排还侍疾的人?太后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还有,现在没了太上皇的阻力,也是时候清查户部的事儿了,你有没有个章程什么的?” 任翔心中暗叫可惜,这人又转移话题。不过说到正事了,他还是靠谱儿的,“除了我娘,老爷子的那些红颜知己都在宁寿宫里伺候着呢,你就放心吧。你来之前,娘已经见过那老头子了,也不知道说过些什么,不过看样子没哭过,还好。” “至于户部的事,就交给忠顺去做吧。这种得罪人的活计,也就是他这样厚脸皮的能做得下去。不过,那小子有些急功近利,我会调任户部尚书。明面上给忠顺打个下手,实际上帮他坐镇户部,暗中指挥他做事,省得那小子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小命玩掉了。” “你倒是不心疼弟弟,什么脏活累活都扔给忠顺,得罪人的事都叫他做,也不知道你是对他放心还是不放心。”林玄清一边轻捏着团子的小胖手,一边摇头对任翔说道:“行了,说了这么多,也该用膳了。宝宝也饿了,对不对?” “嗯!”团子点点圆圆的小脑袋,冲他家父皇吐了吐舌头,才嘟嘴抱怨道:“师父都只顾着跟父皇说话,连宝宝饿了都不知道。”他家师父跟父皇说的话,团子总是半懂不懂的,这让团子很苦恼。大人真讨厌,为什么就不能说些让宝宝听懂的话呢?! 撒娇卖乖要不得!穷凶极恶的皇帝陛下劈手夺过正在自家心上人身上磨蹭的团子,暗中在肉嘟嘟的小屁股上掐一把,才和颜悦色地命人传膳。用膳中途,塞给可怜的团子一堆不爱吃的青菜萝卜,气的小家伙儿差点没罢吃。 皇宫里的三人浑身轻松的用膳,而对于宫里宫外的一些人来说,这顿午膳还不知道会在哪儿吃呢。不说皇宫里一时之间少掉了多少人,光宫外奉旨抄家的队伍就有十来只。往常门庭若市的达官贵人府邸,此时多数都关门闭户,生怕不小心就沾上了祸事。 荣国府此时亦是关闭了所有门户,令护院、健仆、小厮等守在门户出,不许随意进出。能够及时地做出这样反应,还多亏了在兵部当差的贾琏,早早地就遣人回来通知了贾母跟贾赦。京中将有大事发生,要谨防自家牵涉其中,关门闭户为宜。 贾赦虽是个不经事的,但贾母还是有些见识与经历的,这老太太毕竟历经三朝,曾经也见过这样的阵势。当下就赶紧吩咐下去,将在外的家人都叫回来,紧守门户,等一切风平浪静了再说。然后,家中的男女主子,分两处聚在一起,就留一个贾琏在外面当差奔走。 女眷们自然都聚在贾母的荣禧堂里,挨挨挤挤地坐了一团。今日正好薛姨妈过府做客,史湘云又一直住在这儿,另有隔壁宁国府的尤氏也在。一群女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外面紧张的气氛,就连最会凑趣儿的王熙凤都没了往日的泼辣。 甄宝玉此时很在贾府上,他并没有跟男人们在一处,反而跟着贾宝玉一起呆在荣禧堂里。相比于贾宝玉的单纯懵懂,甄宝玉却是有所不同,他是该知道的事都知道的。就比如,他爹这次派他进京的目的。此时,越听外面的消息,甄宝玉越是恐慌。 事情跟他爹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那他该怎么办? 他来前儿,甄应嘉只告诉过他忠平郡王成功了该怎么做,可没告诉过他失败了该如何啊?到底是没经过历练的十几岁少年,远远做不到不行于色,甄宝玉心中慌乱,面上就有些带出来。这样一来,就被贾母的等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由得一紧。 这老亲家的公子,不会是带着什么祸端来的吧?!想到这里,贾母握着贾宝玉的手便不由得一紧,眼神也阴沉了下来。她很快又扬起一抹慈和的笑意,招了王熙凤过来,“哎,这人老了就是事多麻烦。凤丫头,你陪我这老太太去更衣,可不准嫌麻烦。” 39、番外 宝玉历险记(上) 解决了忠平,顺便又搬下了压在头上的太上皇,任翔这两年的日子都过得不错。朝政尽在掌控,后宫也风平浪静,与林玄清也是渐入佳境。唯一能够让这位皇帝陛下头疼一把的,也就是眼前这个被林玄清宠上天的小屁孩儿了。 说起来,宝宝团子还是很孝顺的。这不,昨天刚跟他师父学了抚琴,今天就抱着玄清为他特制的小号七弦琴,特地来抚琴给他家父皇欣赏。有好东西就要跟喜欢的人分享,这是他家师父教的。宝宝是个好弟子,要听师父话的。 皇帝陛下挑挑眉,看着这团子一本正经地命人将他的宝贝琴摆好,又像模像样地盘着小短腿儿坐在那儿。嗯,看上去倒还像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小屁孩儿到底学到了玄清的几分本事。不过,只要一想到这团子才学了一天,皇帝陛下就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果然,随着一声“英武侯到”的通传,林玄清除了接住一枚冲过来的团子之外,还看见皇帝陛下一脸悲怆地扶着额头坐在那儿。不用问,玄清便知道这是儿子又折腾老子了。宝宝越来越大,鬼点子什么的也就越来越多,常常都让人哭笑不得的。 “师父,宝宝刚刚正抚琴给父皇听,嗯……父皇说,宝宝弹得可好听了。”团子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才学了一天的琴技有多么惊人。总之,他师父抚琴的时候都是那个样子的,又好听又好看的,宝宝学起来就没错了。 “是么,宝宝真厉害!抚琴呢,要多练习才行,以后每天都要弹给你父皇听,好不好?”玄清将团子在手臂上颠了颠,又拉着他的一只小手道:“让师父看看,伤着手指没有?” 被心上人忽略了的皇帝陛下不满意了,没好气地说道:“你快拉倒吧!还天天抚琴给朕听呢,就这一会儿都要被这小混蛋折磨死了。再说,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朕的耳朵,就知道担心那小混蛋。你看看他那手指头上,能伤着他吗?” 林玄清不觉莞尔一笑,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将将有玄清的一半大,在稚嫩的手指上包裹着薄薄的却柔韧的皮子。有了这样的保护,自然伤不到指头了。玄清这才想起,昨天团子闹着要学抚琴,他怕伤了小东西的手指,就让人准备了这东西。 幸灾乐祸是要不得的,林玄清的报应来的还是很快的。团子觉得一个听众不够,硬拽着他家师父也加入到欣赏他琴技的队伍里。于是,皇帝陛下跟英武侯宛如难兄难弟一般并排坐着,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算了,小东西正在兴头上,随他高兴便是了。 房间里除了团子惊天动地的琴声,便洋溢着静谧的氛围。任翔搂着林玄清的腰,两人半眯着眼依偎在一起,度过一个安逸的午后。额,自动屏蔽掉那乱糟糟的琴声就好。直到“噗嗤……”地一声忍俊不禁的嗤笑,打断了团子奏出的琴声,也打破了房中安逸的气氛。 “我的宝贝蛋儿呦,你这是奏的哪家的名曲啊?”也不等外面通报,一道人影便窜进来,二话不说地将团子拎起来抛向空中,又稳稳地接住惊呼的团子。然后,重重地在团子粉红的嘟嘟脸上亲了一口,赞道:“宝贝儿,手艺不错,咱这棉花弹得真好!” 受惊的团子看清楚来人,毫不客气地一拳头砸在这人的脸上,然后瘪着小嘴扭头告状,“师父,父皇,皇叔欺负宝宝。”臭皇叔,你才弹棉花呢,你全家都是弹棉花的!宝宝这是抚琴,抚琴懂不?!鄙视地睨了他皇叔一眼,然后忿忿地撇过小脑袋。 “有件趣事要跟你们分享,”不痛不痒地挨了一拳,逗弄了小团子一会儿,这人才在两人对面坐下。他笑得一脸八卦地向林玄清道:“你那妹妹的外祖家,不也有颗宝贝蛋么,就是什么含玉而诞的那个,那小子今儿可是离家出走了。你们说,咱们是不是帮帮他?” 林玄清原本还不大在意,听到这儿才微讶地问道:“贾宝玉?他为什么会离家出走?”记得那部名著之中,并没有凤凰蛋离家出走这一遭啊。而且,就那么一朵温室中的花朵,竟然还有胆子做这样出格的事儿?难道不怕贾政揍他么? “谁知道呢。不过那小子说是离家出走,若是没人帮着的话,估计一会儿不是被人找着了,就是肚子饿了就自己回了。所以呢,我才说咱们是不是帮他一把的。”这人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其实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他瞥了眼自家皇兄,忽然有些暧昧地道:“说起来,你对那家人颇有点别样的关注,可别告诉我是因为你那便宜妹妹。那块宝玉,我是见过的,皮相生的倒是白嫩干净。难道咱们的林侯爷山珍海味的啃多了,现在对那种青嫩的小葱儿感兴趣了?” “放肆!胡说什么呢!”在一边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的皇帝陛下不愿意了,瞪着眼怒喝一声。看看这话说的,合着朕还成了玄清的下酒菜了不成。还有,玄清怎么会对那块破石头感兴趣,真是胡说八道。任翔搂紧自家心上人,充分地展示自己的所有权。 团子眨巴着大眼,好奇地问道:“师父,贾宝玉是谁?是不是你说过的那个戴着一块玉还乱显摆的凤凰蛋?”看见他家师父点头了,团子转转那双清澈纯真的大眼,颠颠儿地跑到林玄清怀里,趴着跟他师父咬耳朵。说完之后,就一脸期待地冲他家师父眨巴眼。 略微惊讶地看了团子一眼,林玄清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打着这个主意。不过,他略一沉吟之后,还是冲着团子摇了摇头。那兄弟俩不知他们师徒俩弄什么玄虚,就看见团子嘟着小嘴儿,不依地抱着林玄清的脖子撒娇,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被这团子缠得没法,林玄清向来又是个宠溺他的,不多会儿便缴械投降了。当然,在他心中也有了另一番打算。林玄清觉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反面的榜样应该也一样。为了自己日后不会养出个凤凰蛋,现在就让团子见识一番贾宝玉还是很有必要的。 被师徒俩暂时无视掉的皇帝陛下十分不满,把团子从玄清怀里揪出来,扔给对面看戏的弟弟。语气中颇有点微酸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神秘?说给我们听听,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小混蛋,就知道跟他这个当爹的抢人,生来就是个坑爹的小东西! 安抚地拍拍任翔的手背,玄清眺了对面恶劣地揉搓小团子的无良王爷一眼,“贾宝玉刚刚走丢,你这就进宫报信儿了,可见是个有心的。也别说我了,先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吧。听说,你府里的那个小戏子可跟贾宝玉有些个不得不说的故事呢。” “恚鹉暮豢崮暮r皇且哪恚鞴倌母腋怂较嗍谑堋2还且茨愣阅歉细强槭繁鹧墓刈獠帕钏锨敖哟ヒ欢摹!绷成霞烦雎亩约质返牟恍家还耍馔跻职鸦疤馊苹氐皆恪u饣故悄懔中宓奈侍獍。 “懒得理你。”玄清摇摇头,又问道:“现在人在哪儿呢?”这人既然知道贾宝玉走丢了,自然就能知道人在哪里。他倒不是担心那颗凤凰蛋,正相反,玄清想给凤凰蛋的离家之旅增添些别样的色彩。也该给宝贝团子树立个反面教材了! “我来之前,已经派人引着他往长春馆去了。”一说到这个,无良王爷便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这会儿,估计不但被拖进去了,说不定都已经扮上了。再晚些时候,也许就能见客了。说不得,用不了多久,长春馆就多了个红牌了。 长春馆?京都最大的,也是唯一有名字的南风馆。林玄清意外地勾了下嘴角,他实在是想不出,一个世家子弟是怎么被弄进那种风月场所的。不过,反正那颗蛋也不是个雏儿了,玄清也不急着捞人,他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无良王爷。 “说说,你都做了什么?”凤凰蛋也是十几岁的人了,身边又有一堆小子下人跟着,若是没人暗中谋划着,想要走丢可不容易。现在看这人兴高采烈的样子,估计他在这里面是发挥了大作用的。 “恚就跏裁炊济蛔觯憧杀鹪┩魑摇5昧耍穸ご汗萦刑乇鸾谀浚沟茸疟就跚叭ヅ醭∧亍;市郑嫉苷饩透嫱肆恕!逼涫担磺姓娴亩几勖还叵担嵌际乔珊隙选`牛褪钦庋摹o氲酱耍陌怖淼玫仄鹕恚颂烊鞯爻雒牛舾逡荒ㄗ仙谋秤啊 “师父,宝宝也要去看。”团子手脚并用地挣脱他家父皇,趴到玄清腿上撒娇道。早就听他家师父说起过贾石头,团子老早就想见识一番了。说起来,团子对贾宝玉也算是神交已久。当然,更重要的是对他的那块通灵宝玉,充满了好奇。 “想去就赶紧去换衣裳,”摸摸团子头顶的软发,林玄清笑道。说着又抬眼去看一脸不爽的皇帝陛下,清亮柔和的眼神中透着询问。那意思就是,你去不去呀,去吧?! 任翔被这眼神勾的心痒痒的,看团子去换衣服,就手臂一展将人勾过来…… 40、番外 团子历险记 说到历险,团子的前半生也算是在惊涛骇浪中度过的,大大小小的风浪经历过不少。不过,团子是个有福的,总是在懵懵懂懂之中就平安过险。这就让他爹常常感叹,小混蛋都是沾了玄清的光,狗屎运强的厉害。 团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险些遭了大难。亏得他娘是个有韧性的,在那样艰险的境况中,愣是坚持着把团子生出来。她虽去了,孩子到底是活了下来。不过,这说到底应该算是团子娘的灾难算不得团子的。 团子刚刚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宝宝’这个小名儿,林玄清跟任翔就叫他团子。由于这团子刚出生,母亲便遭了厄运,当时的局势又紧张异常,两人不放心将他放在任翔的王府,团子便被他师父林玄清带回了自己府上,一直到他父皇即位才被送到太后身边抚养。 林玄清稀罕这团子,日日都要到太后宫里逗弄一番。他一动,任翔不是跟着去,便是随后找去。于是,小皇子备受皇帝宠爱的消息便甚嚣尘上。后宫之中,殊常的宠爱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所以,团子早早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是在团子三个多月,被养的白白胖胖特招人疼的时候,他邂逅了生命中的第一次的暗算。当然,那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团子并没有那么久远的记忆,这事是他听皇奶奶讲古的时候说起来的。在皇奶奶额故事里,当时他的小命真是凶险啊! 任翔登基之后,忙着安置太上皇跟他的妃子们,忙着安抚前朝的老臣们,还忙着跟林玄清相亲相爱,便有些疏忽了对新晋后宫们的掌控。当然,他也没想过团子会招来旁人的嫉恨,因为在新任皇帝陛下的心目中,团子从来都不是个只招人喜欢的儿子。 天花,在这个年代,仍然是让所有人感到恐惧的恶疾。用它来让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彻底消失,实在是再好也不过了。还没有被严密掌控的宫闱,让一些违禁的东西轻易地流入宫中。然后,在改头换貌之后,出现在了团子的日常用品之中。 最先染上天花的,是团子的乳娘。因着林玄清每日都会去看看团子,所以很快他便发现了乳娘的不妥。紧接着又有两个伺候的小宫女也出现了症状,反倒是小小的团子,一点事儿没有,整天乐呵呵的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在他父皇身上撒尿…… 暗中彻查了团子用过的东西,在襁褓跟棉袄里都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虽然很不高兴自己疼爱的团子被人算计,但后宫的事情林玄清不适合插手,便将之告诉了太后,请她老人家老将出马。他倒是不担心团子会染上天花,真当牛痘是种假的么?! 没多久,新晋后宫中便有两位染上了天花,被严密隔离起来,不久就传出了死讯。那两人到底是不是染上天花才没的,谁也不知道。反正自打传出染病的消息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她们。反正,宫中有一阵子,闻天花而色变。 此时,还是个无齿之徒的小团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回。他正眼巴巴地望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每当这声音响起之后,很快他便会落入一个温暖清新的怀抱。团子很喜欢,每天这个时候都特别兴奋,小眼睛都放光。 后宫之中的女子多是寂寞的,总要有个玩意儿好解闷儿。于是,有的人选了人当宠物,有的人就将宠物当成了人。在团子三四岁的时候,遭遇到的人生中第二次危险,便是来自这些宠物们。这个时候,团子已经记事了,每回忆起这事,便不胜唏嘘。 他家师父奏是个妖孽,论起害人来,谁都得添他家师父的脚后跟。 那天晚上,团子的床上出现了一条蛇。看那色彩鲜艳的身子,三角形的脑袋,尖利的牙齿,这分明是一条身带剧毒、攻击性很强的蛇。毒蛇蜿蜒着想要爬到目标的身上,可突然袭来的一丝危机感让它停住了前进的步伐,不安地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团子的右腕上,不知何时竖起一颗小脑袋,幽冷森寒的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同类,同样呲牙咧嘴地发出严正的警告。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条尺长的金色小蛇,平日里犹如手环一般盘在团子的小胳膊上,寻常难有人能注意到。 金色小蛇的体型比它这位不请自来的同类小得多,看气势却丝毫不弱,竟压制住了那同类,不敢再上前来。原来,毒蛇界也是有规矩的,有阶级的。金色小蛇,乃是玄清送给团子防身的,是天下有数的毒物之一,能够排进前五的高档货,岂是寻常毒物能够抗衡的。 一点都没有惺惺相惜的意思,金色小蛇从团子白胖的手腕上游到床边,微微弓起身体,一个弹射便自己同类的面前,锋利的毒牙也同时刺入同类的身体。毒液顺着毒牙进入,见血封喉。可怜的同类没有过多的挣扎,就软趴趴地躺下了。 等确定同类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之后,金色小蛇又晃晃悠悠地回到团子胖嘟嘟的小胳膊上盘好,仿佛从来都没移动过一样。这一切都没能惊动熟睡中的团子,人家咂巴着小嘴,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好吃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嗯,师父做的蛇肉羹好吃…… 这件事没能伤着、吓着团子,反倒是将老太后给吓得、气得不轻。于是,后宫又是一通鸡飞狗跳,废掉了一个妃位之后才算平息了老太太的怒火。倒霉的皇帝陛下也被老人家揪着耳朵痛骂一顿,你这小老婆都是怎么找的,就没一个她老人家能看上的。 无妄之灾啊!任翔憋屈地要命,这些小老婆又不是朕自己选的,朕只要有玄清就够了,还不是当年您跟那个老头子塞给朕的。现在出事了,倒都成了朕的不是了。 其他诸如此类要命的事情,每年基本上都要出一两回,什么动物发疯啦,被人推下水啦,饮食中有毒啦……总之,各种事件花样翻新一般层出不穷,一直伴随着团子的成长。只可惜,以上种种,没有一样能够奏效建功的,总是被团子迷迷瞪瞪地就躲过去了。 转眼间,能被林玄清托在手中的小团子,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小少年。这让林玄清一边感叹这吾家有儿初长成,一边又在感叹着岁月不饶人。宝宝长大了,他的眼角也有细纹了呢。而皇帝陛下就很开心,小混蛋长大了,就该有自己的圈子,再不能粘着他的人了吧! 在这个年纪,团子经历了他人生中的又一次艰险。也是从这一次开始,团子开始有了长大的烦恼。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处在情窦初开的时候。于是,顺应着自然规律,宝宝少年决定坠入爱河了。出于他家父皇跟师父的影响,宝宝少年将他家师父作为样本,希望能够寻觅到一个林玄清第二。可惜,半个月下来,一个也没找到。 沮丧了一盏茶的时间,宝宝少年想通了。他家师父远非常人可及,这也就是自己生的晚了,要不哪能便宜了他家父皇。既然像师父一样优秀的人选,少年决定把标准降低一些些。在第二十一次降低了标准之后,宝宝少年才终于圈定了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目标。 这位幸运儿名叫杨凡,总挂在嘴边儿便是‘我叫杨凡,我很平凡’,其实这是一句很装逼的话。有一天,杨凡像一个奇迹一样出现在宝宝少年的生命中。仿佛携带着无穷的魅力,将少年的初恋俘获。 很多人说,在杨凡的身上,能够看到林玄清的影子,两人竟有四五分相像。听到这样的评价,林玄清是一笑置之,杨凡则是含笑摇头。而宝宝少年,每听到有人这么说,就兴奋地跟人讨论,到底杨凡哪一点像他家师父。 “哎,你总说那团子不傻,你真的确定么?”无良王爷趴在屋顶往院子里看,一边还扭头问身边的林玄清。他实在是看这个叫杨凡的不顺眼,真不知道底下那个传说中不傻的团子,千挑万选地怎么就看中这么个货色。而且,这俩人还不准自己查他。 “放心吧,你跟宝宝两个人,如果有一个人被另一个卖掉,还帮着人数钱的,那么那人一定不会是宝宝。”林玄清跟任翔并肩坐着,闻言鄙夷地瞥了无良王爷一眼,“现在他遇到的事,都是他自己能够处理,我们谁都不必插手。” “哼,那你跟我皇兄之间,皇兄就是被你卖掉,还帮你数钱的那个。”无良王爷撇撇嘴,接着又不忿地道:“什么叫做现在他都能够处理,万一出了意外状况呢?到时候要是伤了这团子的一根汗毛,你还不得发飙。”还害得旁人心疼。 “喂,你说话就说话,别把朕扯上啊。玄清就是卖了那颗汤圆儿,也不可能卖朕的,所以你的这个说话绝对是不成立的。”任翔一手环在玄清腰上,一手敲了弟弟个响头,“还有,我自己的儿子,我还没操心成这样呢,你着得哪门子急。” “行了,我一张嘴也说不过你们两张,我闭嘴行了吧。”自从皇兄跟林玄清甜甜蜜蜜之后,就连嘴都厉害多了。难道……吃毒舌之人的口水吃多了,还有这种效果?暗中摇头,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到院子里,口里嘟囔着,“我这当叔叔的,关心关心侄子还不行了?!” “宝宝,我有个惊喜要给你,跟我走,好不好?”杨凡是个很君子的人,即便是与情人相对,也离着对方至少半臂的距离。他的解释是,情之所至,发乎情,止乎礼。正是因为珍惜,所以才不舍得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真的么?谢谢你。虽然还没能看到这个惊喜,就已经很让我期待了。”宝宝少年眼中是不容错认的期待、喜悦、崇拜与爱慕。清澈的眼眸,最能反射出一个人的内心,而将自己的眼神传递给对方,则更容易取信于人。这是他师父教的! 既然是惊喜,自然是要保密的。所以,宝宝少年被蒙着眼睛带上一辆马车。马车在黑暗的夜色中前行,再转了不知多少个弯之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杨凡一手虚扶着少年下来,引着他进了一所宅院的后门。直到进了灯火通明的正厅,才柔声道:“可以去掉遮挡了。” 顾盼分明的大眼,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厅堂,跟一群十来个粗壮的男子。宝宝少年诧异地瞪大眼睛,将依恋的目光投向杨凡,问道:“我的惊喜呢?你还要藏起来么?快点给我啊。”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如玉手掌,上面没有任何瑕疵。 一看便知道,这样的一双手绝不会是一双练武的手。杨凡在心中微哂,将最后一丝惧意抹去。他亦笑得柔和,用手点指身边的壮汉,柔声道:“宝宝,这些人便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啊。希望,他们能够让你喜欢。不过不喜欢也无妨,我可以换些人给你。” “这些人就是你说的惊喜啊?”红润的唇微微撅起,少年的脸上是满满的不悦。忽而又绚烂地笑开,善解人意地说道:“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你为我准备了惊喜,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呢。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开心,你觉得怎么样?” “不用了,我只要看着你开心,自己便开心了。”口中这样说着,杨凡却皱了眉头,他总觉得这人的反应有些不对。这些时日的接触,再加上查到的资料,都说六皇子还是个备受宠溺,天真无邪,单纯易骗的孩子。可现在……好像有些不对头啊。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进行到了如此地步,已经没得退路给他走了。杨凡踏前一步,伸手想要碰触少年的脸颊,却最终收回了手指。他终于冷下了面上的表情,声音亦不带任何温度,“宝宝,你知道么,只要看着他们毁了你,我就会无比的开心。” 完美的不可置信,备受伤害,心痛到无以复加的表情,宝宝少年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如遭雷击般的可怜模样,连声音中都带着嘶哑,“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呢?下次不许了,不然我就生气,再也不理你,再也不对你笑了。” “知道么?每次看到你笑的时候,我都想狠狠地撕裂那笑容。你不知道,我只想看到你哭,撕心裂肺地哭,就像我当年一样……”杨凡扯出毫无温度的笑容,“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是个世家公子,我姐姐还是后宫妃子,我家也不会家破人亡。” “哦——我知道了,你是当年那个在我房中放毒蛇的女人的弟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宝宝少年立刻收敛起那惹人怜爱的小模样,就连眼中饱含的泪水,也奇迹般地消失无踪。他单手叉腰,另一手指着杨凡道:“当年我可是受害者,你就算要报仇,也该去找我父皇吧?” “不过,你这人倒也明智,知道我父皇就算是瞎了眼,也看不上你这样的。但是,你也不该把主意打在我身上,难道不知道,有种生物,叫做披着羊皮的狼。”宝宝少年故作惋惜地摇头叹息,“若你早点跟我摊牌,说不定我就帮你算计我父皇了呢。” 换了个地方,却仍在听墙头的无良王爷脚下一滑,差点没从墙上摔下来。早就听皇兄说,底下的小混蛋是个坑爹货,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想想他皇兄这些年也不容易,能够在林玄清跟宝宝的夹缝中生存至今,皇兄的强悍非一般人能比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害怕?”杨凡总算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儿了,少年从身处这样的环境开始,就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来。不能再废话了,他一挥手,示意身边的人赶紧动手,省得迟则生变。可惜,他很快就发现,局势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你是不是在奇怪,他们为什么不听你的了;或者说,他们为什么都一动不动的?”少年施施然寻了张椅子坐下,一手托腮,懒散地微眯双眼,“不,不用说话,我知道你想问的。我告诉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没让他们动。” “真是厉害,你骗了所有人,而且一骗就是十几年。你现在才多大,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人间太险恶了!杨凡实在是想不通,小白羊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大黑狼了。这样的反差实在是……杨凡不知道要怎样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但他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你错了,我没你想得那么厉害,多得是看穿表象的人,只不过你不是那其中之一罢了。你得到的资料也不算有错,我确实是从小在宠溺中长大。这样的人,不是天真单纯,就是嚣张跋扈。但是很可惜,我两样都不是。”少年看过去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我是林玄清的弟子,是任翔的儿子。你觉得这两个人会因为单纯的宠溺,而放松对我的教导。或者说,我的父皇和师父,那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容忍自己教出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呢?明明知道我的出身,居然还往枪尖上撞,你不死谁死?” “有人说,你像我师父。其实,你连形似都没学到位,更别说学到师父的神了。你所以为的风度、气质、涵养,在我看来都不过是东施效颦,徒惹嘲笑罢了。也不知道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居然想学我师父,真是可笑!”少年坐直身体,轻拍了下手掌,“话说完了,现在,好好享受你为自己准备的惊喜吧!” 将大厅中的各种动静甩到身后,宝宝少年来到庭院当中,扬声道:“皇叔,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不过是一群光溜溜的男人,有什么好看。快点下来,送我回家。”少年什么都好,就是出门就迷方向,记得原路还好,若是记不得,那可就有得绕了。 “怎么说话呢,本王这是为你保驾护航,顺便还要帮你扫清手尾。你那两个爹都不管的事,本王都替你操心着。不知道感谢也就罢了,居然还拿本王当车夫用。你个小混蛋还有没有良心了?难怪皇兄总说你是个坑爹的,现在连叔也坑,是吧?” 虽然嘴里是一连串的抱怨,但是无良王爷还是一溜烟儿地从房上下来,屁颠地给小侄子当起了车夫。宝宝少年也不老实地坐在车厢里,趴在他皇叔的后背上,搂着人的脖子不下来,“谁叫我小时候,你总欺负我的,师父都告诉我了,叫我现在报仇呢。” 得,就不该对林玄清的人品抱有信心,连告黑状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乾清宫里,林玄清与任翔并肩而坐,两人三言两语地就决定了团子往后几十年的命运。 少年,为了皇位,奋斗吧! 41、第三十八章 贾母面色难看地坐在一处小偏厅里,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果然是这样!” 老太太看着地下摆着的箱笼,心中暗暗怨怒。亏得是她多心了一回,这甄家跟甄宝玉果然是个坑人的。看看这里头的东西,有多少都是违例逾制的。赶上这么个时候,若是走漏了风声,就连荣国府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整个贾家就搭进去了。 王熙凤立在一旁,有些噤若寒蝉的。她虽是在后宅里打转的妇人,可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出身世家大族多少还是知道些事。听听外头的风声,再看看甄家这次带过来的东西,她多少也知道甄家是卷到了那翻天的事里了。 可怕的是,若是一个不谨慎,说不得连贾家也要沾挂落的。甄家既然掺合进去了,那当今秋后算账的时,就跑不了他的。而这阵子谁都知道,甄家公子上京,就住在荣国府,更是荣国府的宝二爷形影不离的。这可怎么解释的清啊! “凤丫头,你去把二太太叫进来,就说我乏了想歇歇,叫她进来陪我说说话儿。你等会儿就不用进来了,在外面陪着薛姨妈她们说笑,我怕她们多心。”贾母拉着凤姐儿的手吩咐着,她眼神闪了闪,又厉声道:“今儿看到的东西,一个字都不准往外漏。” “是,老太太您就放心吧,我还能连这点轻重都没有。您歇着,我这就去请二太太。”王熙凤也是一脸凝重地回道,先扶着贾母靠舒服了,又将箱笼都阖上,才快步走出来。 只是,一扭头这凤辣子就寒了脸色。果然,大房就是后的,二房才是亲的啊。以往,这老太太都是抬着自己跟二太太打擂台,这会儿可是见亲疏了。这么紧要的事,偏偏就把她撇到一边,也不知道这老太太打得什么主意。 等到她出了套间,脸色就又变回来。因着事关重大,她跟贾母都没叫人在身边伺候。门外没人,就连贾母最贴身的大丫鬟鸳鸯都守在卧房外头。一见凤姐儿出来,鸳鸯就赶忙迎上来。她是从小伺候老太太的,自然也察觉今日贾母的不同寻常,心中也有些担心。 凤姐儿也不等她开口,就先摇摇头,“老太太乏了,想跟二太太说话,叫我这就请去。你在这儿守着,老太太不叫人伺候就都别进去打扰。”尽管心中对贾母不满,凤姐儿面上却一点也不漏。她笑着嘱咐鸳鸯,一副亲近的样子。 鸳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还是乖巧地点头,仍守在门口。平儿在一边,却一眼就看出来熙凤的神色有些不对。等主仆两个离着鸳鸯远了,才小声问道:“奶奶,怎么了?” “这事你就别问了,我还巴不得自己不知道呢。你这样……”王熙凤四下打量了下,拉着平儿到个空旷些的地方,凑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才又道:“一打听着信儿,就赶紧告诉我。这是可是关着身家性命的事儿,千万耽误不得。” 平儿就是一惊,看熙凤说得郑重,她也不敢怠慢,匆匆忙忙地去了。 王夫人听到老太太请她过去说话,心中便是一愣。这个节骨眼上,她实在想不出那老太太又出什么幺蛾子。她向王熙凤使个眼色,凤姐儿便明白了,娇笑着推王夫人出门,“您就放心吧,有我在怠慢不了客人的。”说着,两个人就到了门外。 “老太太什么事啊?”王夫人轻声问道。 “天大的事,等着您呢,快去吧。”凤姐儿不便细说,只能用手指了指天,希望这姑妈能跟自己心有灵犀。不过,就算没有也没什么的。 冷眼送走了惊疑不定的王夫人,凤姐儿又连带笑容地进屋跟人说笑。虽然还是言语泼辣,八面玲珑的,只是,怎么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不过众人也没怎么多想,毕竟外面现在不太平,况且贾琏还在外面办差,她们也只当这辣子是担心爷们儿了。 好容易,凤姐儿才把平儿盼了进来。这丫头一进来就满脸焦色,来不及行礼就道:“二奶奶,可找着您了。方才姐儿的奶娘禀报,姐儿醒了,只是好像有些做噩梦,这会儿谁都不准碰,就是哭着找您呢。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呦,这……”王熙凤急切地站起身,又迟疑地看了看身边人,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接着又歉意地笑道:“这样吧,我去看看那哭鼻子的丫头,顺便也带过来给你们请安。” “行啦,我们这儿这么多人,还能无聊不成,你还是先看姐儿去。”得了薛姨妈一句话,凤姐儿连忙嘱咐宝玉、探春他们招呼好客人,自己则带着平儿往自家小院敢去。 “说说,打听到什么?”等回到里间,吩咐人守在门口,凤姐儿才拉着平儿的手问道。 下意识地看了周围,平儿才凑到凤姐儿耳边,小声道:“鸳鸯一直守在老太太门外,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不过,周瑞家的进去过,她出来之后就去找了她男人。这会儿,周管家正叫人套车要出门,好像是要去英武侯府。” “据说……是听说林姑娘自己在府上,怕京里的骚乱饶了她,吓着她。二太太才特意让人去接过来,让林姑娘跟姐妹们在一处待着。这会儿,周管家应该已经出发了。” “去接林妹妹?早干嘛了。”王熙凤听到这话,就有些皱眉。京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林家大爷作为当今的心腹,自然不会是在府上待着的。要说把林妹妹接过来照顾,倒也是应该。可王熙凤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早不接晚不接,这接人的时机也太古怪了。 再联想到刚刚发现的那些东西,凤姐儿忽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那俩老女人,是想祸水东引,拖林家下水呢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凤姐儿就越发地笃定。这辣子挑了挑柳叶吊梢眉,一双凤眼闪过烁烁精光。 在这个节骨眼上,府里发现了违例逾制的东西,家里还有个可能参与祸事的人,荣庆堂那两个自然要拖个垫背的。而身为当今宠臣的林家大爷,可不就是现成的么!把林妹妹接过来,就算是牵扯上了林家大爷。到时候,即便是为了自保,林家大爷也得护着贾家。 这算盘可打得真好! 可惜,王熙凤却不看好这计划。先不说林妹妹在林家大爷眼中有没有那么重要,即便是能不能把林妹妹从侯府接出来都在两可呢。她现在担心的是,这事若是被林家大爷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想呢。若是雷霆震怒,再迁怒了琏二,那他们两口子可就是冤枉了! 这一年多下来,琏二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就连人都跟变了个似的,上进得很,这让王熙凤喜出望外。爷们儿争气,她这娘们儿才能挺得起腰杆,如今她管起家来越发地名正言顺了。而她也很清楚,是谁让琏二脱胎换骨的。 招惹林玄清?这在王熙凤看来,绝对是傻到家的行为。 没多犹豫,她对平儿说道:“你去叫小红把她娘叫进来,说我有话问。” 林之孝家的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林之孝也瞅了个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从偏僻角落里的小门出去了。没多久,林之孝就到了兵部衙门,告诉了贾琏一句话“老太太要接林妹妹过府,甄家少爷在,这不好”。 刚开始听到这话,贾琏还有些懵,不知道自家婆娘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倒也听得进去。王熙凤虽是个泼辣的女流之辈,可却也是个眉眼通透、心有沟壑的,断不会白白让人递这么一句话过来。表面上像是在说男女间的忌讳,但绝不会这么简单。 于是,贾琏都没多考虑,就带着人去了英武侯府。既然媳妇儿派人说这个时候接人不好,那就不能让人把林妹妹接过去。至于自家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贾琏虽然心有猜测,恨不能立刻回去问问清楚,却也得先把外面的事处理好才行。 在对待林玄清这件事上,贾琏跟王熙凤是抱着一样心思的,甚至说整个大房都是这样。兼之他身在兵部,又曾在禁军待过些时日,更加的明白林玄清三个字代表了什么。林玄清这样的人,只能交好不能得罪。 可等他赶到林玄清府上的时候,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周瑞已经带着人把林黛玉接走了。一听到这儿,贾琏便不由得一跺脚。家里的那些老娘们儿们,怎么就是不知道消停呢?!逍逍遥遥的享福比什么不好,怎么就那么想拖着一家子死呢! 无法,贾琏也只能语意未尽地交代了林家管事两句,叮嘱他尽快将信儿报给林侯爷,而他自己则一扭身快马追赶,希望能够追上接林表妹的马车。 按说,今日京都里这样混乱,自家侯爷离开之前又吩咐了紧闭门户,不管谁来接,林家都也不会放黛玉出门的。那周瑞到底是怎么接到林黛玉的呢? 要说,这事儿还是出在那位慧紫鹃身上。 42、第三十九章 紫鹃是黛玉到荣国府的第一天,贾母送到她身边伺候的,就连这名字也是黛玉给改的。要说,这丫头也是个实心眼的,既跟了黛玉,就将她放在心上,一心地为她着想。也正是因为这个,林玄清虽然不喜她是贾府的人,却也没将她赶离林黛玉身边。 别看紫鹃是个丫头,她却是个心中有主意的。 当初,林如海病重垂危的消息传来,她的心中便为黛玉担忧。林老爷尚在的时候,府中已有人嫌着姑娘寄人篱下了,什么“一草一纸”的话传得满天飞。若是林老爷真的去了,这府里哪还有姑娘的好过。就这么一路上担心着,她见到了林家大爷。 对于林玄清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林大爷,紫鹃是充满不信任的。在她看来,姑娘能有个出息的哥哥撑腰虽是好的,可姑娘最后要倚靠的,还得是自己的外家,还得是老太太,还得是……是宝玉才对。 林大爷虽是姑娘的哥哥,可兄妹俩既不是一个娘生的,以前又是从没见过面,甚至姑娘在此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哥哥。说起来,谁知道当年都发生过什么事,万一林大爷对姑娘是怀恨在心的呢?就算不是这样,他又哪里比得上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宝玉可靠呢? 她细细观察过,等她们到了林府的时候,那些下人、管事们就已经以林大爷马首是瞻了,全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等林老爷去了之后,办理丧事、处理产业的事也都被他把在手中,混不叫旁人沾手。让本是来帮着姑娘处理事务的琏二爷,一点法子也没有。 就在她为姑娘的未来着急的时候,果然林大爷也出招了。先是从宫里给姑娘找了两个教养嬷嬷,严厉地指责、教导姑娘;等到回了京都,又安排了一群大小丫头给姑娘,把姑娘身边塞满了他的人。这让她觉得,自己离姑娘越来越远了。 而且,林大爷似乎也不怎么喜欢姑娘跟外家亲近。自从江南回来也有一年多了,可姑娘才登过荣国府几次门?又跟宝玉见过几回面?说过几句话?这样下去,姑娘跟老太太、宝玉他们的情分越来越浅淡,往后真受了林家的欺负,可就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了。 每次她想跟姑娘提提这事的时候,却又总没有机会。姑娘身边不是洞庭她们围着,便是有嬷嬷跟着,要不就是有管事娘子回事,渐渐地她已经近不了姑娘的身了。自此,紫鹃更觉得自己察觉了林大爷的算计。 他在姑娘身边放上自己人,不让姑娘跟外家接触,将姑娘与世隔绝起来,心里还不知道想要怎么对待姑娘呢。如今紫鹃最操心的,便是姑娘的婚事了。 以自家姑娘的相貌、人品,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可是,姑娘的性子……那样的多愁善感、敏感多思,有事又喜欢压在心中,常常郁结于心。若是所配非人,那真是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遍观身边的这些男子中,紫鹃也就觉得宝玉还体贴女孩子些。 可她冷眼看着,林大爷没有一点跟荣国府联姻的意思,更似乎对宝玉毫无好感。那往后,姑娘可该怎么办?姑娘在荣国府的那几年,她在一旁冷眼看着,姑娘对宝玉也是有情意在的,宝玉对姑娘也是与旁个不同的。这样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她又怎能看着被人拆散呢? 就这样,紫鹃一个小小的丫头,每天都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样子。黛玉是个心细的,便问她怎么了。紫鹃倒是想跟姑娘好好说说,可总有嬷嬷在边上看着,她便支支吾吾地推说有些爹妈了。黛玉一听便乐了,放了她几天假,还叫人用车送她回家看看。 周瑞两口子过林府接人,有赖大的例子摆在前面,他们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周瑞家的是个有心眼儿的,她知道紫鹃这两日正好在家,就先去接了紫鹃。只说老太太病重,想见林姑娘,只是林府的规矩太大,怕进不了门,请紫鹃帮忙传话。 这边黛玉见了紫鹃,一听说外祖母病重,也坐不住了。这位外祖母是她最在意的一位长辈了,如今病重想见,她自然要赶去侍奉的。这样的事情关乎孝道,便是嬷嬷们跟林府众人也无法阻拦,只能妥善安排好人手,送自家姑娘到荣国府去。 本来,林管家就已经派人往宫里递信儿了,如今再一琢磨贾琏的神情,觉得其中还有些什么别的事情,赶忙又再派人过去。 林玄清知道这事的时候,才用过午膳,正牵着团子散步消食,顺便听他奶声奶气地背诵诗文。任翔没在身边,他倒是很想跟玄清腻歪着,可身为皇帝,此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知道了。”淡淡地应了一声,玄清的神情丝毫未变,就连眉毛也没挑一下。他拍拍打着小哈欠的团子,“你继续,背完了才准去睡。”这团子现在吃饱了就犯困,五短的身材越发地圆滚滚的,不能再惯着了。 “师父,林姑姑是不是不听话,都没有宝宝乖?”团子整日跟在他师父身边,虽然玄清没什么表示,可他还是觉得师父似乎有些不高兴。刚才武夷说林姑姑去了荣国府,看来师父就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是啊,你最乖了。所以快点往下背,背不出来就罚你不准睡午觉。”一把将想偷懒的团子拎起来,玄清捏捏他的小鼻子道。这段时间他跟任翔都忙,有日子没顾得上这小东西了。前些日子教的那点东西,也差不多都还回来了。 宝宝团子就有些垂头丧气的,嘟嘟囔囔地在那儿背书,每到背错或者忘词儿的时候,就会被他家师父在屁股上拍一巴掌。虽然磕磕巴巴的,但好在都背出来了,玄清奖励地亲亲团子的小胖脸,这才放他去午睡。 等任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之时,林玄清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对月小酌。这时候的林玄清,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冷寂寥的气质,仿佛这世间除了他自己跟天边的那一弯残月,就再也容不下什么了。 看到这样的情景,皇帝陛下想都不想,就紧走两步靠上前,要么赶走这异样的寂寥,要么把自己加入其中。 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了回报,林黛玉这个没长脑子的,到底是被骗到荣国府去了。玄清虽然没什么表示,想必心中还是有些为难的,那到底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就像他自己,虽然跟宁寿宫那位彻底撕破脸,可心中到底还是…… 将林玄清送到唇边的酒杯拉过来,就着他的手将杯中清澈的酒水饮下,换来这人的一枚白眼。皇帝陛下皮厚地笑笑,挨着林玄清坐下,握着他的一只手不放。 “不去把人接回来吗?”皇帝陛下将脸凑到林玄清颈间,深深地嗅了一会儿,希望自己也能沾沾这人的清冷气儿。他敞开了自己的世界,就不希望自己还徘徊在玄清的世界之外,就算是挤,他也要挤进去。 喷洒在颈间的灼热鼻息,让林玄清忍不住靠过去蹭蹭任翔的鼻尖,他微闭上眼,“今儿不去,也该让那丫头看看她那位外祖母的嘴脸了。我不指望她能为我谋取多少利益,可也不能让她拖了我的腿,丢了我的人。倒是你,都忙完了?” “统共就那么些事,前面都已经安排妥当,如今也不过是些扫尾的事情,也用不着一直在那儿看着。再说……我也不放心你。”皇帝陛下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试图把自己的深情传递给对方。 林玄清懒散地睨了他一眼,调整下自己的姿势,靠得更舒服些,才接口道:“不放心我什么?怕我去调戏你后宫里美人儿们?还是怕我睡了你的床还打你的娃?”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他也知道这人是担心他因为黛玉的事心中不开心而已。 “去,这后宫里还有比朕更美的人么?”皇帝陛下腆着脸夸奖自己,顺便在那张气死人的嘴上啃一口,“至于我的床随便你睡,还有那个娃,只要你舍得,也随便你打。其实,我巴不得你一辈子躺在我的床上,顺便把那个娃扔的远远的。” “哦?那任大美人儿,”玄清失笑,手指挑起这人的脸,凑到他唇边,喃喃说道:“就让本侯来好好地宠爱你这位后宫最美的人吧……”声音消失在相濡以沫之间。 最近事忙,两人已有多日未曾亲近,便是林玄清亦有些情动。正要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反倒被皇帝陛下推开了。玄清有些意外地看着脸色潮红的任大美人,这人明显是情动了,这是在矫情什么? “别这么看着我,等会儿随你怎样。现在,咱们还是谈谈心事。”皇帝陛下的气息有些不稳,“林黛玉算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玄清,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闻得此言,林玄清微微愕然,半晌才道:“亲人?她并没有这样的资格,就连当年的林如海也没有,更别说她了。在我心中,林黛玉不过是我跟林如海交易之中的关键人物而已。她没有能力影响我的心情,所以……大美人,你多虑了。” 43、第四十章(补全) 被他这么一搅合,玄清也没了立刻做下去的兴致,让人换了酒菜上来,摆出一副深谈的架势。既然想要谈谈心,那就来个秉烛夜谈吧。 “你这人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么?这一两年了,你对那姑娘什么样,我都看在眼里。若说全没将她放在心上,我是不信的。”任翔摇摇头,在两人的杯中添上酒。玄清这人看似冷心冷情,嘴上更是不饶人,可这人心中的柔软,他知道。 “我这人,向来喜欢把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的。”林玄清也摇摇头,“当年我的出生,对林如海来说不过是个失误,是个意外。直到我十八岁中状元时,才有了我们的第一次会面,为的也是那个对我有生恩的女人。直到死前,她的愿望都是能够进得林家门,那已成为执念。 “‘父母’这两个字眼,在我心中是神圣的。可惜,将我制造出来的这两个人,都配不上这样的字眼。所以我也从来不曾将林如海视作父亲,不过是一陌生人罢了,连恨也不曾有过。而那女人到底是怀胎十月,挣命般将我生下,此便是天大的恩惠。 “当年,贾敏尚在,她便是想做个姨娘,林如海也不答应。呵,那时我也不跟他争辩,早晚有他求着我的时候。等他求到我头上了,一个姨娘可就打发不了我了。”说着话,林玄清的脸上有着淡淡地嘲讽。 看着这人一边说,一边慢慢将杯中酒饮下,任翔默默地听着。只是一手执壶为他添酒,一手揽着他的肩。玄清的身世他知道,只是从没听他自己这样诉说过。听着他用这样平缓的语气说着这些话,任翔心中是钝钝地疼。他们,都是不被父亲期待的孩子啊。 “果然,现在那女人有了继室的名分,也算是我对她的交代了。她恐怕也会很高兴,终于能上了林家族谱,进了林家祠堂,成了林如海的妻。”玄清向皇帝陛下安抚地笑笑,他知道自己让这人担心了,但他是想要继续说下去。 “而为此,我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让林黛玉在我身边长大,帮她守着林如海留下的财产,然后给她一段过得去的姻缘。他是算准了我,不会对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下手。要说,林如海算盘打得不错,已故二品大员的嫡女,一等侯的妹妹,这样的身份也算贵重了。 “不过,既然沾了我的名头,就要为我做些事情。大家族的女子,脱不了两种命运,不是氏族联姻,便是笼络手下。这些虽然我不需要,可你家的女子少,说起来我这个妹妹倒是给你准备的呢。”说到这儿,林玄清忽然笑了,流氓似的在任大美人脸上亲了一口。 皇帝陛下一点没有被人占了便宜的恼怒,反而有些喜笑颜开地,“你既心中不在意她,不理会她那么多便是了。反正她今年也快十三了,等出了孝,朕给她指一门过得去的亲事将她嫁了就是。”玄清心中到底还是有他的,连这事都能想到他,皇帝陛下很得意。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要挖就要挖掘出最大的价值。同样是妹妹,一个得宠的妹妹,跟一个不得宠的妹妹,完全是两回事。既然都已经给了她这样的身份,不妨再给她加一重筹码。只是……”说到这儿,林玄清不由得揉了揉眉心,“我这位妹妹实在是有些难教。” 接手林黛玉的这一年多来,林玄清一直致力于将这位世外仙株拉回人间来。他要的从来都不是绛珠仙草林黛玉,而是中规中矩的林家大姑娘。至于可能会因此抹杀了一位钟灵毓秀的绝世仙葩,林玄清是一点也不在乎;对那所谓的“报恩还泪”之说,更是不屑一顾。 不过到目前为止,对于林黛玉的改造都没收到什么太大的成效。虽然在她身边安排了两位教养嬷嬷,可也没能将她tiao教得让林玄清满意。一想到这里,玄清便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现在的林家大姑娘,若是嫁出去,还不得被后宅的女人们撕碎了。 关于林黛玉的话题,告一段落,皇帝陛下忽然抬起林玄清的下颌,认真的问道:“玄清,你跟我是不是也要分得清清楚楚的?” 这个问题让林玄清沉默,曾经他亦在内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也能跟这人分得清楚。许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无解”。就像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任翔一样,他也没办法回答自己,或者说他自己心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心中……亦有迷惘。 “我不知道。”玄清伸手环在皇帝陛下的腰上,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微仰着脸去看他,眼睛还眨巴两下,口中喃喃道:“那你说,我跟你分得清不清楚?”宝宝团子撒娇卖萌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的,玄清决定学一学。 “……玄清,你也知道,汤圆儿还小,所以……”所以,这样的动作真的不怎么适合咱们这个年龄段的。不过,看这人难得乖巧地样子,即便知道是他在故意装乖,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任翔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怅然。 只是,今日他没打算再让这人将话题胡混过去了,“不准说不知道,今天咱俩非得说清楚不可。要不,你就直接说咱们不分彼此也行。” 玄清在心中反省了一番,宝宝团子这招对自己好使,用在他爹身上却向来是效果一般的。既然这样,他也不装了,一把推开烦人的皇帝陛下,“这种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你我分得清不清楚,你自己合计合计不就知道了,还用得着问我?” 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林玄清已经记不太清两人最初相见时的情景了。那时候,肯定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吧。这人想在皇宫的夹缝中生存,想要他娘再不用忍辱负重,想要把握自己的人生。而他自己呢?他只想要恣肆无忌地,为自己活一回! 可到了现在呢? 林玄清其实知道,任何事情一旦掺杂了感情进来,就没有能分得清楚的。就像他跟林如海一样,两人之间毫无父子亲情,自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分个清清楚楚,将一切都归咎为一场交易。可他跟任翔之间,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对任翔有感情,可是目前看来,两人之间已经有些分得不那么清楚了。那么反过来说,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其实跟眼前这人是有感情的?!可是,在他的知识储备里,爱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啊。 “有人曾经对我说过:爱一个人,便是能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尽头。爱一个人,便是可以为他死,为他抛弃一切;爱一个人,便是全天下所有人都反对、阻拦,也要走向他身边;爱一个人,便是将他刻在心上,即便是死别也无法让自己忘怀;爱一个人,就是生命有了补全的另一半。”林玄清幽幽而语,眼神定格在手中杯的边缘上。这是当年,有一个人流着血泪告诉他的,告诉他‘清,你永远都不懂爱’。 这些话,林玄清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可当他想要记起的时候,它们便那么清晰地出现在记忆里。就是因为这些话,让他一直认为,自己爱上一个人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爱一个人要这么多要求,哪里是他能够做得到的呢? 皇帝陛下面上诧异地问道:“这歪理是谁告诉你的?”手上却下意识地搂紧怀里人,眼神不由得晦暗不明起来。难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跟玄清讨论过爱情这个话题么?他怎么不知道这事儿?莫非是在他们认识之前,玄清还有个老情人儿? 不说皇帝陛下怎样心理阴暗,林玄清也诧异地抬。歪理?!这么有理有内涵的话,到了这人的嘴里怎么就成了歪理了呢?他有些没好气地问道:“行,我说的是歪理,那就听陛下你的爱情观。在你眼里,什么才是爱情?” “那还不简单,在我眼里,爱上你,就是那种想要你也爱上我的感情。”任翔把心中的疑惑先摆在一般,握住林玄清的手,缓缓而坚定地说道:“爱情,其实没你说得那么复杂,它就是一种不需要考虑,不需要权衡,不需要计较,单纯地想要你回应的心情。” 林玄清愣怔。一直以来,在他印象中,爱情都宣称着只要付出不要回报的,‘我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这样。鲜少有任翔这样的,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爱你,就是想要你也爱上我。这让他诧异地同时,也不由得失笑,这人还真是…… 见怀里人被自己的伟大理论震慑了,皇帝陛下才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玄清,那个告诉你歪理的‘曾经’是什么人啊?不如将他请来,咱们一起探讨探讨?” 不行,一定要让玄清将他的“曾经”交代清楚。看玄清这个招人的样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个“曾经”们呢。一想到这个,皇帝陛下浑身都冒着酸气儿。 44、第四十一章 看皇帝陛下酸得不行的样子,林玄清好笑地摇头,“没了,讲‘歪理’的人没在这世上,你们恐怕是没办法辩论一番了。行了,陛下,也忙了这一天了,咱们还是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吧,微臣都已经等不及了……” 既然人已经不在了,任翔也就不在揪着不放,两人的身体很快便纠缠在一起。窗外夜色正好,窗内风光也好。 话说,昨日黛玉听闻外祖母病重,顾不得她哥哥的嘱咐,慌慌张张就到了贾府。因着京都内乱着,林家管家虽然拦不住自家姑娘,却还是妥善安排了人手,姑娘身边跟着的,外面负责护送的,总算是路上没出什么事情。 高嬷嬷、刘嬷嬷都是跟着黛玉一起过来的,这种时候还是都跟在姑娘身边才能放心。另外,玄清的大丫鬟天池也紧跟着黛玉,反倒是通风报信的紫鹃被挤在了外面,近不得黛玉的身。 这样一来,紫鹃便更有些委屈,却总也挤不到姑娘身边。紫鹃想要说些什么,可天池是林侯爷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都说她就是侯爷的房里人,她不敢在天池面前放肆,只好将委屈按在心里。 因着外面的局势不明,里面又传说老太太不好了,荣国府上下便很有些惶惶的。黛玉还没走近荣庆堂,便远远地看见贾母的大丫鬟琥珀在门口等着,一看见她便小跑着上前,“林姑娘,您可来着,老太太都等急了呢。” 黛玉心中担心外祖母,再听她这么一说更加焦心,慌忙问道:“琥珀,外祖母怎么样了,请太医了么?太医怎么说的?”她一边疾走一边问话,气都喘得不太匀,脚步便有些踉跄,还是天池在旁边扶着才没摔倒。 老太太好好的,贾家哪里请了什么太医啊?琥珀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刚想张嘴回话,却看见周瑞家的一脸苦涩地向她打眼色。她倒也伶俐,一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反正没两步就到正堂了。 周瑞家的原本的打算很好,让紫鹃将林姑娘骗出林府就好了,反正人一上他们家的马车,还不是他们怎么布置都行。她心中觉得,这次林府匆忙间没什么准备,必不会让林姑娘带着一串的下人。 可谁知道,林家管家的效率那么高,短短时间便为黛玉准备好了一切。身边不光跟着嬷嬷、丫鬟,竟然连侯府的护卫都安排了十好几个。这些护卫更是将他们的马车围在中间,根本就不给她们回府给王夫人报个信儿的机会。 这下可怎么办?老太太病重什么的,本来就是她跟紫鹃瞎扯的,府中根本就没有准备。可要是不这么说,也不能这么顺利地把林姑娘接出来。这要是一进了荣国府,还不得什么都穿帮了啊。 到时候,老太太怪罪下来可怎么办?林家问起来可怎么办?虽然主意是太太暗示的,可太太要是不认账怎么办?更让她感到害怕的是,林家大爷若是知道了,是她把林姑娘骗出府的,那可怎么办?她不想跟赖大一样发配充军啊! 天池虽然在黛玉身边,却也将周瑞家的神情看个清楚,她跟高嬷嬷对望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了然。看来,这贾母是在‘无病呻吟’啊。她们都知道京中有事发生,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家姑娘接来,为的是什么? 虽然看出来不妥,两人并没有说话,静静地跟着黛玉进了荣庆堂的院门。屋子里还是那一群的大小女人们,只是少了个昭仪薛宝钗,多了个甄宝玉。 贾母正一脸焦急地坐在当中,在帘外就能听见她忧心的声音,“如今京中正乱,那林家的小子又不在家,怎么能让我那玉儿自己留在府中呢,真是思虑的不妥当。一个大男人,果然就是个不会照顾人的,让我这老太太怎么能放心得下呢……再去看看,玉儿可是到了?” 听到这声音,黛玉便微微有些讶异。虽然外祖母的声音中带着焦急,可并没有很虚弱,旋即她又想到,应是太医已经看过了,便没多想。况且,外祖母在病中,尚且这么关爱自己,这让黛玉心中感激,快步走了过去。不管怎样,不亲眼看看,她的那颗心是不会放下的。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帘外“林姑娘来了”的通报声刚响起,她一进门便看见自己的外祖母已经站了起来,正向她迎过来。黛玉不敢让老太太多走,小跑两步赶紧来到贾母的身边,将老人扶住。 “外祖母,黛玉让您担心了,您还病着,怎么能下地呢,快进去躺着。”口中劝着,黛玉也仔细看了看外祖母状况,发现老太太的脸色果然不是太好,便赶紧要扶着她进内房歇息。 这话一说,满屋子的人便都有些错愕,尤其是贾母。不过,这老太太多精明,随口便将话接了过来,慈祥道:“没事,为了早点看见我玉儿,要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样都行。快让外祖母看看,怎么像是又瘦了呢?” 贾母面上虽笑着,看向王夫人跟周瑞家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一听黛玉的话,贾母便明白了是这两人怕接不到黛玉,编排的谎话。哼,两个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们这是盼着我老人家死呢呀。 此时黛玉也觉出来有些不对了。紫鹃告诉她外祖母病重,她又问了周瑞家的,果然说得很严重。可此时看来,却好像全然不是这个样子。不说外祖母并没有虚弱的样子,便连这屋子里的大大小小面上也没悲伤惶急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黛玉习惯性地看向了她的人生导师——高嬷嬷,这嬷嬷抿嘴笑笑,给黛玉个眼神,让她往下看着就是了。于是,黛玉便也不再多问,只扶着外祖母坐回去,轻偎在老人身边。 王夫人自然看到了贾母的眼神,可她也只能当做没看到,手上仍不紧不慢地拨弄着一串念珠。这时候,这女人的心才放下来。只要是林黛玉来着,这抄家灭族的祸患便有人扛了。天塌下来,还有林玄清在上面顶着呢! 不过,当她看到自己的凤凰蛋又相往林黛玉身边凑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眯了眯眼,手中的念珠也攥紧了一些。哼,如今且叫这林丫头得意着。她就不信了,那林玄清还真能对贾敏的女儿爱如亲妹,有的是林黛玉吃苦头的时候。 屋子里一样的气氛很快就被遮掩过去,好像谁都没听说过老太太生过病也一样。家中的几个姐妹也纷纷上前来跟黛玉说话,很快屋里便又莺声燕语起来。这一幕,不只贾宝玉看着高兴,还更看呆了一个人。 甄宝玉原本还是很惶恐的,毕竟自己身边带着的东西,若是被人发现了,那就不是个人掉脑袋就能算了的,阖家上下都保不住。可等他看到贾老太太念叨着她的那位外孙女的时候,他的惶恐就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可不是贾宝玉那个肚里草包的家伙,贾母打得什么主意,他早已经看明白了。反正他已经将祸根带进了贾家,看此时的情况,出是出不去了,那就得想法子给遮过去。现在,除了林玄清,还有更好的遮雨布么?! 现在京里正乱,处处风声鹤唳的。只要林黛玉一进了贾家的门,那林玄清也就陷进来了。以如今的势力,遮掩这样一点小事,想必还是很容易的。而且,谁叫他自己的妹妹不争气呢,可不就得替他们甄、贾两家遮风挡雨么! 林玄清的名声,他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听过,那不仅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更是扇在他们甄家的脸上打出来的。如今上皇已经铁定失势了,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老的既然已经靠不住的,那就得赶紧投靠小的。 如今江南正是乱局,正是赶紧投靠今上的好机会,若是能跟今上的宠臣林玄清扯上关系,那可就太好了!当然,在看见林黛玉之后,他觉得若是能把这女子娶到手,那就太太好了。多了一位如花美眷不说,更多了一位靠得住的大舅哥啊!(这孩子就没想过,他爹还什么都不知道,跟江南折腾呢。) 况且,这林黛玉可太美了,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绝色的模样。若不是身子骨还小,便用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来形容也不过份啊。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怎么也不能便宜了贾宝玉那个草包啊。 说了一会儿话,黛玉总算看明白了。外祖母其实根本没病,这么说不过是想要接自己过来罢了。想到这儿,她又想起哥哥说过的话,这两日京里有乱事,吩咐自己呆在家里,不要出门,以免惹祸上身。更是重点强调了,尤其是你外祖母家,想必是会来接的,不要理会他们。 当时,她还在心中偷笑。外祖母家如今只有琏二哥哥在朝堂上,又是跟着自己哥哥的。他们家能有什么祸事,能让她沾染的。可看到现在,黛玉心中有些不确定了,不明白荣国府为什么要用那样的借口将她骗来。 她心中便有些忐忑。身为女子不能给哥哥帮忙,却也不想给哥哥添麻烦。这样一来,她便有些坐不住了,“外祖母既然已无大碍,那黛玉便想回府看看。方才在街上,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家中无人照看恐怕不妥。” 好不容易把人接来了,贾母等人怎会轻易放回去,怎么也得等着林玄清亲自来接啊。于是,搂着黛玉好一通劝,又赶着林玄清不来接人,便把人给留下了。 45、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又是一通地忙活,林玄清、任翔两个都是脚不沾地的。京都街面上虽然没了昨日的混乱,却一下子萧条了起来。高门大户都紧闭门户,小老百姓更是轻易不敢上街,街面上只能看见巡逻经过的禁军。 从日头升起,到日头下沉,荣国府的后院里,总有那么几个人在盼着,盼着林玄清来接林黛玉。可惜从早盼到晚,别说林玄清的人影了,就连林府的下人也没见来一个。好像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姑娘在荣国府一样。 眼看着就是摆晚饭的时分了,贾母的脸色就有些阴沉。今儿在一旁陪着逗趣的是凤姐,昨日她心知事情不对,便借故没来贾母房里。等到贾琏回了家一问,这辣子便明白了,什么老太太生病了,定是她那位姑姑的主意。 等她把在甄宝玉行装里看到的东西告诉贾琏的时候,这位琏二爷一听就恨不得一口血喷死甄宝玉。奶奶的,你们自家惹祸找死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带着那些东西住到别人家呢!说起来两家也是老亲,能不能不这么坑人! “现在那些东西在哪儿呢?这种要命的事情,又是赶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还敢去接林表妹,她们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那林玄清岂是好惹的?这次平乱都是人家一手操纵的,你们还想坑害他?让人家当挡箭牌?你们真是……” 这话一说,凤姐儿就不乐意了。瓜子脸一沉,嗔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连带到我身上了。你个好没道理的,还不是我派人去给你通的信儿,才能在姓林的面前落个好儿。又不是我出主意去请林妹妹的,还不是你的好祖母、好婶子。你呀,也就是跟我面前说说,有本事你说她们去。” 贾琏方才也是急恼得很了,他也知道说话得罪了这辣子,便一把把人搂过来,哄道:“是我说话没谱,冤枉了你。我这不也是急的嘛!你说,男人在外面千难万难,指望的不就是女人能理好后宅,让男人省心么?!” “行了,知道你的意思。”凤姐儿被他搂得紧了,便轻挣了一下,眼睛斜斜地睨了贾琏一眼,“那些东西,老太太都让收进她的小库房了。不过,我估摸着是想着什么时候风声过去了,再将东西处理掉。” “那万一要是风声过不去呢?”贾琏冷哼一声,“我虽然在兵部,却也听说了,甄应嘉在江南搅风搅雨的,皇上会放过他们家?甄老太太是上皇乳母不假,可他们家没能出个今上的乳母啊。此次皇上亮剑,必然要将忠平郡王的羽翼剪除的,甄应嘉蹦q不了多久了。” “到时候,你以为甄宝玉能过逃脱?他若是在咱们府上被抓,那些东西还能不见光?它们见了光,那咱家就得跟着吃挂落。指望把林玄清拖下水,让他不得不帮着遮掩?做梦呢吧!”贾琏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 他如今是恨极了甄家跟甄宝玉,心中一点的敬意也无。不但直呼甄应嘉的名字,更是恨不能再推他们一把,直接踹到地狱拉倒,省得出来害人。 如今是大房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可不能被人拖累了去。而且,他自己现在做官做得很痛快,没兴趣再回头当个管理庶务的外管家。不管怎么样,至少得把大房从这事里面摘出来。 王熙凤一听也跟着着急,“甄家真的不行了?他们家可是江南士族,况且甄大人怎么说也是两朝老臣,皇上不会那么不给上皇面子吧?”甄、贾两家是老亲,可甄家跟王家也很亲近,不会再带累了王家吧? 贾琏忽然放低了声音,“说句不恭敬的话,宁寿宫那位经了这一遭,还不知道有几日好活呢,倒是可怜了那些刚选进宫的花骨朵儿,生生地就要守了寡。这样,你明日就到老太太那儿,好歹看着林表妹,别让人糊弄了她。” “还用得着你说,我自会顾好林妹妹。”说着,这辣子的凤眼又一瞪,一手扭住贾琏腰上的一块软肉,用力转了转,“怎么?二爷这么懂得怜香惜玉的,我这黄脸的姑婆是不是就入不了你的眼了啊?” 昨夜,凤姐如何折腾贾琏,贾琏如何讨饶占便宜不提,今天凤姐儿倒是对黛玉尽心尽力。将黛玉一直放在眼皮子地下不说,根本就不叫两个宝玉往跟前凑合。这样的举动,倒是赢得了两位嬷嬷赞赏的目光。 贾母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昨晚是她死活不让黛玉回府,今天也是她在埋怨林玄清还不来接人。凤姐儿在一边听得好笑,权当她上年纪了糊涂,只时不时地把话题岔开。真是,当人家一等侯是个什么身份,想用的时候就能用得上的? 王夫人在旁边看着也着急,她那颗凤凰蛋的眼睛都快粘到林黛玉身上了,恨得她在心里一边数落儿子没出息,一边又骂林黛玉个狐狸精。可她着急也没有用,林玄清就是不现身,到现在连句话也没传过来。 能怎么办?等着呗!她们还就不信了,林玄清真能把林丫头放在荣国府不管?这一年多她们早看出来了,人家指不定多不想跟她们牵扯呢。 “今儿开始第三天了,你还不去接你那位妹妹?”听到外面传膳的声音,任翔扔下手中的折子,向坐在对面的林玄清问道:“也不知道那家人沉不沉得住气,玄清,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特别喜欢折腾他们家呢?” 说起这个,皇帝陛下就想到,玄清好像很早就问过这家人的事情,还特别提起过他家的那个“含玉而诞”的小公子。而且,每次提起这家人的时候,玄清的语气都有些颇为怪异。这不禁让任翔有些奇怪。 “最近这么忙,哪有空去接,过几天再说吧。既然想她外祖母了,就让她在那儿多住几日好了。”林玄清正看着什么,头也不抬地回道。心中却说,人家家里的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咱们其实都是路人甲乙丙啊。 昨日是上皇万寿节,可惜除了那满皇城的彩灯,全没有一点儿喜庆的气氛,就连寿宴都取消了。谁让太上皇他老人家被自己小儿子给气得再次中风了呢,现在人还昏睡着呢,没见满宫的太妃们都在侍疾么。 不过,即便没了那繁琐的宴会,任翔跟林玄清两人也没能闲下来。忙了两天,好容易到了这会儿才算将这次的“忠平事件”告一段落。如今,任翔的头上再也没有一座大山压着了,简直觉得浑身轻松。 林玄清便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打击道:“这点事也值得你这么高兴?别忘了,你那位太子哥哥可还给你留了不少绊子呢,他的那个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别到时候,大江大河都过了,反败在个小辈的手中。” “你就不能让我轻松一会儿,干嘛提那些烦人的事,真是的。”皇帝陛下一脸地幽怨,蹭着林玄清求抚摸,“总是要一桩一桩地解决,他们也得意不了多久,我心里有数。” 听他这么一说,玄清的心中不由得一动。既然是在一本小说中,那会不会还保持着小说的轨迹呢?难道,这人也想要搞什么后宫省亲的把戏?! 果然,还没等他发问,皇帝陛下便接着道:“朕昨日看见一名宫妃,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抬首仰望月亮,眼中饱含清泪,真是让人观之感伤。一问之下,才知道竟是思家所致。朕心中深悯其情,所以准备恩准一些入宫多年的后宫回家省亲。只要是家中有别院的,就可以请旨。” 说到这里,忽然一改正经的表情,凑到林玄清身边,“玄清,你看这主意怎么样?如今的勋贵们多是我那侄子的钱袋子,咱们怎么也得分一杯羹啊。这样才算公平嘛!而且,等下回抄家的时候,就挑几个好园子送你。” 其实,这主意不错。林玄清点点头,忽然又笑道:“除了入宫多年的妃子,其实皇上也可以有几个例外的宠妃的。比如,今年新进宫的薛昭仪,就很应该回家看看她相依为命的母亲跟大哥,顺便风光风光。你觉得呢?” “你知道了啊?”皇帝陛下有些讪讪地,抱着林玄清摇晃,“其实,我是知道她在哪里才特意过去的,就是想用她做个由头,真没有别的意思。玄清,你相信我……”就知道瞒不过这人的眼睛,唉! “好了,我信你。”林玄清被他晃得想吐,赶紧应了一声。不过还是接着道:“跟你说正经的,薛宝钗既然已经被你抬起来做了靶子,而且现在看来她适应得也不错,那就再给她锦上添花些,也好叫我看看那姑娘能做到哪一步。” “我怎么觉得,你这还是想折腾贾家呢?”虽然玄清嘴上说得正经,可皇帝陛下还是觉得这人似乎是想要看什么笑话的样子呢。他狐疑地看看这人的神情,却发现一点异样也没有,这就更让皇帝陛下确定来了自己的猜测。 “嗯,贾家现在已经是个空壳子了,薛家倒是有些家产,可也被薛宝钗的哥哥败得差不多了。这两家就是合在一处,也不一定能将个省亲院子建起来,更别说分开了。这一下子两个妃子省亲,且看他们怎么作难吧。” “估计,到时候都会在心中暗骂林如海,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偏偏跟人生了个儿子呢。若是林家没了儿子,就剩下一个小孤女,那林家偌大的家财不就正好给他们盖园子用嘛!”玄清也是促狭,将那姿态yy得活灵活现的。 46、第四十三章 林玄清说得高兴,皇帝陛下这听的人倒是不开心起来。握住这人的手,轻轻在脸上拧了他一把,“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以后不许再这么说了。他们不期待你存在,那就让他们都不存在好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明儿你就借着悲痛皇父病重,痛惜皇弟不孝,为宣扬孝道,亦是不忍后宫诸位娘娘与家人骨肉分离,特请皇太后准许入宫多年的妃嫔们可以返家省亲。当然,宁寿宫里的那些老太妃们就不必了,她们能伺候上皇开心着呢。”玄清对着他微微一笑,知道这人是担心他自怜身世。 荣国府里的众人,等了林玄清几日之后,终于有些急躁起来。跟黛玉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哥哥。私下里,也频频跟两位嬷嬷套话儿,希望得到些有用的消息。难道,林玄清已经厌烦了这个妹妹,打算扔到贾家不管了?那怎么能行! 还没等到林玄清来接妹妹,贾家却先接到了来自皇宫的圣旨——他们的元春能够回家来看一看了!跟太监打听之后,才知道皇上特地吩咐了,要第一个来荣国府宣旨。这样一个消息,让整个荣宁二府都欣喜若狂。他们家的娘娘入宫多年,这刚刚熬出头,就又碰见了这种好事,可不就是运气到了么?! 说不定啊,就是咱们家的娘娘跟皇上说自己想家了,皇上才这么安排的呢!至于别的宫里的,分位更高的妃嫔,在他们看来那都是浮云。这次就算是能够出宫省亲,那也都是沾了咱们家娘娘的光。 一时间,兴奋起来的贾府众人浑然就忘记了头上还悬着一把剑呢!至于什么甄宝玉、林黛玉,现在已经不在他们的视线之中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唯一还能保持些理智的,就是荣国府大房一系了。 王熙凤就很怀疑,大姑娘元春是怎么得宠的。想想看,虽然元春是有副好相貌,而男人也都是贪花好色的,可皇帝那是什么人?各色的美女都是挑遍了的,从宫里面随便选出一位娘娘来,那都是美人儿。说是元春的相貌好,可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凤姐儿看着比她那位表妹宝钗都差远了。 世人形容女子,脱不了才貌二字,那就再说说元春的才华。是,贾家的女孩子都是请女师傅教过诗词书画的,而且元春还特别善琴。可这又有什么,选秀选出来的才女多了,一个在后宫蹉跎多年的女子,又能保持她几分灵性呢? 这么一算下来,凤姐儿发现在贾府被赞上天的大姑娘,放在后宫里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平庸的。没有潜邸的老人儿跟皇上熟稔,没有新晋的宫女年轻水灵,那她是怎么出头的呢?这让凤辣子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归咎于走狗屎运了! 偶尔夫妻闲话的时候,她也跟贾琏说起过这个,两个人竟然有一样的疑惑。有时候,两人说到深处的时候,竟不约而同地有种发寒的感觉。别是皇上把元春当成靶子给立起来的吧?! 甭管他们两口子咋想,荣宁两府已经坐到一起,开始讨论该在哪儿修建省亲别墅了。这是圣旨的要求,皇帝的后宫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落脚的?必须要兴建别院,专供娘娘省亲之用。 一群人都聚在贾母处,男男女女地坐了一屋子。贾母坐在中间,红光满面的样子,目光从在座的人面上扫过,“好,好啊!没想到,我老婆子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咱们娘娘一面。现在,这就是咱们整个贾家的头等大事,什么旁的事都得给它让道儿。珍儿,你是族长,你说说,是个什么章程。” 贾珍也很兴奋,这是露脸的事。况且,家里有个得宠的娘娘,也更能加重自家的筹码不是。他笑眯眯的说道:“老太太说得不错,就该是这样办。娘娘省亲,这是皇家给的体面,咱们一定得接好了。不如,到郊外寻个山清水秀、依山傍水的地方来建。我听说,小汤山那边正有块带温泉的地要买呢。” “珍大哥哥,小汤山的那块地,您就别想了。哪次往外卖地,不是炒到天价。就咱们家的那座库房,您巴拉巴拉,那点银子能买下那儿的两亩地么?别说建园子,盖个院子都不够。”贾琏闻言嗤笑一声,张嘴就是讽刺。 小汤山?你可真敢说啊!真不知道贾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说是入不敷出都是轻的,还敢想小汤山的温泉?做梦做傻了吧!他如今虽然不过问府上的事了,可以前什么状况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难道还能因为换了个人经管,就变得富裕起来了?更何况,他还有凤姐儿这个内管家给他交的底。 现在贾琏说话,贾珍非常不爱听。以往,两个人大哥不说二哥,都是一个德行的,没少在一块拈花惹草,调戏丫头什么的。而且,贾珍还是个没人敢管的,身上又有爵位。相比起贾琏上有父母,家有老虎来说,他总是自觉高贾琏一等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贾琏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这让他无法接受。 而且,现在贾琏说话很噎人,他常常就被贾琏噎得憋屈。就像刚才,府里没那么多钱,就说没钱好了,干嘛要连嘲带讽的,让自己下不来台。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会这人。 虽然贾琏是小辈,但是他如今是荣宁二府唯一出息的子弟了,自然也就有了话语权。而且,话虽然难听,听得贾母跟王氏也是脸色阴沉,可人家说得就是大实话。你买不起,就别做梦想那好事儿,想点实际的不比啥都强。 贾母长叹一声,“哎,当年小汤山不过是座荒山,咱家在上面还有几块地呢。谁能知道那上面竟然开出来了温泉,要不怎么会卖掉呢。不过,府上如今的境况真的差到琏儿说得那种境地了么?公中便连买地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老态龙钟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装,再装!府里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你竟然还能不知道?王夫人跟凤姐儿同时低下头,将脸上的鄙夷掩住。这老太太如今活得倒也轻松,只要有得她吃喝玩乐,她是万事不管。真是自在啊! 心中再是不忿,凤姐儿也得上前回话。她如今管着府上的家务,自然得由她来报账,“如今公中并没有多少现银,只有几千两。另外,快到年底,庄子上应该还有一笔银子送过来,不过那是要过年的,不能轻动。”一句话就是,别说买地了,那几千两够不够一大家子吃饭都在两可呢。 贾母的心中便是一惊,她虽然知道如今府上有些窘迫,可没想到竟会如此艰难。冷不丁地,一个眼神便扫向了王夫人,骇得她猛地一颤,手上的念珠差点都崩断了。王夫人低着头,心中却暗恨:老东西,那些银子都是我给宝玉攒的,你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去。元春的事就是整个贾府的事,谁都得掏钱才行! “哎,”一时间,贾母的脸色也有些晦暗,怅然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就是不懂得过日子还好,我这老太太是个有成算的。不然,这园子可还不知道要打哪里来呢。其实,咱们贾家还存有一笔银子,就是我当年为防着这样,特意让政儿媳妇存起来的,现在也是拿出来用的时候了。” 本来还在发愁的几个人,猛地听到这话,立刻便轻松下来,纷纷称赞还是老祖宗有智慧,知道未雨绸缪。可王夫人听到这话,却猛然变了脸色。这老东西什么时候让她存过什么银子,她可是一文钱都没见过。 贾母仍是一脸的慈和,向着王夫人道:“当年我让你存了五十万两,却也不能一次用完。这样,你从中取出三十万两,我老婆子再从私房里出二十万两,这算是五十万两。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说着,她便死死地盯着王夫人,等她说话。 王夫人的鼻子都快被这老太婆气歪了,脸都憋得有些发紫了。这老东西怎么能这样!空口白话就想从她手中掏出五十万两,真是……真是做梦!可是,这一屋子人都这么看着她,她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怎么说?老东西在说谎?有人会信么?或者说,有人愿意信么?这次,她算是栽了! 看看王氏没了反抗的意思,贾母这才略带得意地将目光转向了老大贾赦,“赦儿,娘娘可是你的亲侄女,你怎么说?”特意将重音落在‘亲’字上,说着,目光便定定地注视着贾赦。 “母亲还是先问二弟吧,娘娘是他的亲女儿。他出多少,我这个做大伯的便出多少就是了。”贾赦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仍是那副精神不振的样子。不过,他倒也跟贾母学会了,特意在‘亲’字上加了重音。 听到这样的回答,贾母的眼神便是一冷,她没想到这个大儿子竟然会给她这样一个回答。一口气就撞了上来,张嘴就骂人。可是她骂人,贾赦便站起来,老老实实听着,就是不松口,恨得贾母恨不得抽他。 在贾赦这儿问不出准话,气呼呼地贾母便将目光转向了贾珍。贾珍也是个乖觉的,笑呵呵地抢先说道:“老太太,我也是这个意思。”有光可沾的时候要抢,可没见过有掏钱的时候也要抢的,都看您那位二儿子的了。 贾政倒也痛快,给自家闺女办事嘛,咱掏! “母亲,既然是娘娘的事情,那我们自然是责无旁贷。这样,二房出八万两。再加上大哥跟珍儿的,总共便是七十四万两。若是不去外面买地,这些也差不多够了吧?”他眼睛便去看贾琏,意思是问够不够? 他自己不同俗物,以前家里这些事向来是贾琏在处理。所以,他便习惯性地投以询问的目光。贾琏皱着眉头合计了一番,摇摇头:“就算不用买地,这些银子也只勉强够把院子建起来,里面的陈设可就没着落了。” 王夫人却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恨贾政太大方。一张嘴又是八万两,那她岂不是要出三十八万两?!这不要了她的命了!不行,怎么着也得从园子里再捞回来才行。 “既然这样,那就先走着吧。再有什么的,往后再议。”贾母拍了板。 “老太太,既然这笔银子是公中的,还有几房兑出来,那就不能再在一个人手中管着。我看,还是得议出个章程来才行。” 一句话,将王夫人还没打好如意算盘,给敲碎了! 47、第四十四章 王夫人只觉得一腔子血都要涌到脑袋上了,总是木讷柔和的眼神,现在如刀子般射到说话的贾琏身上。这人怎么能够如此无耻?!元春是她的女儿,如今是她的元春为整个家族挣来了如此巨大的荣耀。这人不说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如此卑鄙! 从私房里掏出三十万两,这就跟从王夫人身上剜肉一样。好在,只要是管着建园的银钱,她总是能够捞回来的。可是,现在贾琏的一句话,就要将这条路也堵上。这让王夫人怎么能不恨他,怎么能不气急。 在王夫人的心里,迎接娘娘省亲的园子就该由你们这些人来建,谁让你们都是沾了我家元春的光呢。尤其是贾琏,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有个五品的实职,还不是因为你有个做娘娘的堂妹。(好吧,她忘记了自家那位娘娘的亲爹还在工部从五品上窝着呢。) 贾母的眼神也看向贾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她能指着鼻子骂贾赦,因为贾赦的一切都是家里给的。可是贾琏不一样,贾琏这个五品的实职可不是靠着贾家得的。随着贾琏身在朝堂日久,他的话贾母已经不能不考虑一番了。 况且,她也不想再让王氏做大。自从元春当了娘娘之后,这女人越发地贪婪了。而且,也不像往日那样对自己恭敬。哼,在她心里,自己这老婆子也是在沾她的光呢吧。这样一思量,贾母便有了决定,点头道:“很该如此。咱们家向来是个有章程的,你们就议一议吧。” 于是,不管王夫人心中怎么气愤,这事便这么定下来。说完了银子,便是讨论用地问题。既然决定了不买地,那就只能迁就于现有的地方。说起来,荣宁二府占了整条大街,想要建个园子也是有地方的。于是便商定明日一同审察两府地方,再寻人筹画图纸等事。 不说他们在荣庆堂怎样兴奋地商议如何修建省亲别院,黛玉此时是有些愁闷的。自她来到贾府已经多日,哥哥却一直没见人,也没有一句话传来,这让小姑娘有点担心。一是担心哥哥办的差事危险,再是担心自己不听话,令哥哥生气。 那日光顾着担心外祖母的病情,如今回想起来,黛玉也有些明白过来。她问过紫鹃,知道是周瑞家的让她传话。但像是外祖母说的是怕京都混乱,才定要接她过府,黛玉是有些不信的。只要略看看就能明白,贾府的守卫哪里比得上侯府。若是待在侯府她还出事,那在贾府的结果只会更坏。 到底是为了什么,令周瑞家的不惜编出老太太病重的谎话,也要将她接来荣国府呢?黛玉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转向嬷嬷们求解惑。高嬷嬷只回给她一句话,您的哥哥是英武侯林玄清。是因为哥哥?黛玉依然懵懂,却也多少知道了自家哥哥的份量。 这几日,老太太跟二太太的态度,黛玉也有些奇怪。她们话里话外总提醒她让哥哥来接,可每次自己提出要回去的时候,又总是被极力挽留。黛玉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哥哥来接她才行。只是,她隐约中明白了,自己似乎是给自家哥哥添麻烦了。 那林玄清现在干嘛呢?皇帝陛下表示,玄清现在很忙,他没有时间考虑别人的事。 甄宝玉最近也挺烦,他跟家里的联络已经断了好多天了,也不知道家中是否出事。不过,他还是暗自安慰自己,既然他在京城都没事,想必是他爹见机得快,没受到忠平王爷的牵连。只是,没有确切的消息,他总也放心不下。 既然上皇万寿已过,按说他也该返回扬州。但是,如今情况不明,甄宝玉也不敢轻易离开荣国府。再一个,林家姑娘还在这府里,他也想看看两家有没有联姻的可能。现在若是能够跟林家亲近起来,想来他爹也是支持的。 只是,这林黛玉又是一个让他觉得郁闷的人。甄、贾两个宝玉,贾宝玉还能跟她有几句说话的机会,而他就没这样的机会了。林姑娘身边两个嬷嬷拦着不说,便是贾老太太等人也是横档竖拦的。甄宝玉便明白了,这些人恐怕是打着跟他一样的主意呢。 不过,比起贾宝玉来,甄宝玉还是很有信心的。听听,光是名字就能知道,那个更金贵一点。况且,比起贾宝玉那个懵懂顽童来,他可算是出息多了。至少,他已经能够代表家族,远行千里了。哪跟那颗凤凰蛋一样,简直就是个养在内宅的废人。这样的人,哪配得上林玄清的妹妹。 最让甄宝玉难过的,是那位林家姑娘。他向来认为自家皮相不错,见过他的哪个不错他长得好。可这位林姑娘就是最初那天看了他两眼,就再没有关注过他。想来,那时人家也是奇异他那跟贾宝玉相像的容貌吧?!这让甄宝玉感觉很受伤。 这些天,要说最高兴的便是贾宝玉了。林妹妹来了,而且这么多天了没说走,就让他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再加上,此时家中人都忙着修建省亲别院的事情,他便没人管束,一下子自由起来。于是,黛玉的院子他便越发的跑得勤快,虽然总会被嬷嬷们拦阻,可也能见着妹妹说说话,他便开心。 那一日商议之后,王夫人回到她的院子便摔了两个古董花瓶。正好赵姨娘在身边伺候,便可着劲地收拾了她一回,这才觉得略略冷静下来。又在小佛堂里念了一会儿佛之后,她心中便有了计较。那老东西想让她独自掏三十万两的银子,她是绝不肯的。只是,这银子还是要找个人出才行。这个人选也很好找,自然便是仍客居在此的薛姨妈。 一想起薛姨妈,王夫人便又想起那个薛宝钗,心中便有些得意。入宫了又怎么样,封了昭仪又怎么样,份位比元春高又怎么样,哪里比得上元春的简在帝心。这次出宫省亲,恐怕就没有薛宝钗的份。她那位妹妹,也只能干看着自家元春的风光。 想到这里,她略收拾一番,便去找薛姨妈的客院。两姐妹一见面,便是一番恭喜跟谦虚。一个说恭喜姐姐即将母女相见,语气中是毫不掩饰地羡慕嫉妒恨;一个说娘娘入宫多年才得到圣上怜惜,想必o儿也有这样一天,语气中是毫不客气地得意。 “姐姐,你不忙着娘娘省亲的事,怎么有空到妹妹这来坐?”落座之后,薛姨妈笑着问道。其实,她这位姐姐的来意,她也能猜到,而且也打算成全她。如今宝钗在后宫孤立无援,若有贾元春在,也是一个助力。此时,两家还是联合起来才好。 不过,自从宝钗被选入宫,并封了昭仪之后,贾母跟她这位姐姐便有些冷淡下来。倒不是她们表现得有多明显,只是薛姨妈以己度人,便知道这两人的心中是怎样的不自在。哼,原本她们便看不起宝钗商女的身份,可现在偏偏宝钗的份位比元春还高,可不是让她们心中有气。 这次嫔妃省亲,她也听说了,不过都说是入宫多年的妃子才有机会,想来她的o儿这次是出不来了。既然这样,不如就帮贾家一把,一来拉近关系,二来也是为宝钗结个善缘。于是,她也不等王夫人张嘴,便先开口问起来。 看着薛姨妈的笑脸,王夫人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她倒不是不好意思开口跟妹妹借银子,而是觉得薛姨妈的笑脸有些碍眼。因为,这会让她想起,她的元春在宫里苦熬多年才成了娘娘,凭什么薛宝钗一个皇商家的女儿一进宫便压在了她的元春头上。 心中虽然不忿,可王夫人还是在面上挤出些为难的样子,“妹妹,娘娘能出宫省亲,我这心里是又喜又愁啊。自娘娘进宫,我便以为此后再无见面的机会,现在却是喜从天降。建那省亲别院是娘娘的体面,万万不敢简慢。只是……” 说着,便有些忧愁地看向了薛姨妈。 “我当是什么事呢,姐姐原来是为了银子发愁啊。” 薛姨妈闻言便笑道:“姐姐说的很是,娘娘能够省亲,是皇家的给的荣宠,万万不可轻慢的。其实,娘娘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咱们这些怕是入不了她的眼,咱们也不过是尽力图个心安罢了。” 听着这话,王夫人便以为她不愿意借银子,脸上便有些木讷下来。谁知道薛姨妈话锋又是一转,“姐姐,咱们姐妹一场,我又是娘娘的亲姨妈,也该为娘娘尽份心。只是,不知道姐姐那里还短多少银子?” 这话便说得王夫人心中一松,面上露出些感谢,“多谢妹妹。其实,也不差多少银子,不过就是五六十万两的样子。我也不白要妹妹的,这里有一间铺子,两个庄子的地契,权当我借妹妹的,这些便是抵押了。” 因着薛姨妈松口得快,她便决定狮子大开口一回。 五六十万两?!薛姨妈一听这个数目,脸上便有些不悦。当她家是开钱庄的么,一张嘴就是五六十万两,她这位姐姐可真敢要啊。而且,她扫一眼那三张地契,别说五六十万两了,值不值五万两都在两可。看来,她们母女当初的忍让,将这位姐姐给惯坏了啊。 “姐姐,薛家虽然有些家底,可你也知道我那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如今已经败得差不多了。五六十万两实在是拿不出来。我如今也只能筹出十万两的现银,便借给姐姐,也不用什么抵押了。另外,家中的铺子里也还有些上好的土石木料,也能值些银子,便全送过来,也不用算钱了。” 说着,便将地契又推回去。五六十万两没有,就是这些了,爱要不要。 48、第四十五章 王夫人揣着地契从客院出来的时候,脸色是毫不掩饰地阴沉。毕竟,十万两离她的目标实在是差得太远了,打发叫花子也不只这个数目啊。另外那些杂七杂八的材料才能值几个钱?而且,今日竟然还拿不到银子,叫她等两天。 肚子里憋着满腔的怨气,王夫人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又忿忿地摔了两个茶杯。坐了一会儿,好容易缓过来之后,这才进了一间小小的密室,从里面捧出个木匣子来。小小翼翼地将匣子擦拭了一番,才轻手轻脚地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仔细查点一番。 匣子里面是白花花的一片,并不是什么珠光宝气的东西,但价值却丝毫不低。左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子银票,每一张都是一万两的数额,看上去厚墩墩地足有好几十张。右边放的仍是一叠子纸张,不过却是农庄店铺的地契,也有一二十张的样子。 最中间的一叠是最厚的,却是一张张按着大红手印的凭据。这才是王夫人眼中的宝贝,这可是一本万利能生钱的东西。想想它这些年为自己带来的利益,王夫人也不禁感到激动,心中暗自盘算一番,这个月又能收回多少银子。 得意了一会儿,她才将目光又放回银票上,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一万两一张,三十万两就是三十张,这一叠子银票一下子就得少掉一大半。王夫人一张一张地数出来,数到最后连手都是抖着的。她一边是心疼自己的银子,一边是怨恨贾母下手太毒。只是,等她从密室出来,便又恢复成那副敦厚木讷的样子。 也没等贾府的人得意太久,陆陆续续地省亲旨意便大批地发下来,入宫三年以上的嫔妃人人有份。这样一来,贾才人娘娘的殊荣也就不那么光彩夺目了。而且,后面还有一个更加荣耀的,那就是今年刚被选进宫的昭仪娘娘薛宝钗。 原本宝钗刚刚进宫,薛姨妈就没指望着女儿能够赶上这波省亲。可耳中听着旁人议论,上午是这家得了旨意,下午又是那家得了旨意,这让她也不禁抱了一些奢望。也许,宝钗也能够求到省亲的旨意呢?可几天过去也没有消息,她便又将这奢望放下了。但就是在这个时候,天上掉下一封圣旨,真是让她喜出望外。 在贾府已经忙忙活活开始张罗建园子的时候,戴权亲来宣旨。手中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薛姨妈不禁喜极而泣。听听,皇上都说她的女儿贤良淑德,为人殊孝,怜惜她的少年失怙,与母兄相依为命,虽然宝钗刚刚进宫,也特准她可以出宫省亲。 再跟戴权一打听,方知道薛昭仪,是唯一一位新近入宫,便能得此殊荣的妃嫔。这又怎能不让薛姨妈惊喜万分,深感自家女儿就是争气。一等到笑纳了“小意思”的戴权离开,这女人就开始张罗着,又是使人各处报喜,又是让人准备车马,她要找她哥哥商量去。 不说贾家听到这消息,心中怎么个不是滋味,单说薛姨妈喜气洋洋地就奔了王子腾的府邸。刚下马车,就能看见王子腾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这让薛姨妈深感满足,想当初她们一家三口到这府上来的时候,可没这样的待遇。 因着薛姨妈来之前,报喜的人已经来过,王子腾已经知道宝钗也将省亲的事。这不禁让他喜出望外,他没想到自己那个小外甥女这么得宠呢。再一琢磨,恐怕这薛昭仪省亲的事,还是要着落在他的头上。他小妹虽然客居在贾府,可那府上现在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呢。 说起来,王子腾这些天过得实在不怎么样。自从那天被林玄清的人接管了京营之后,他就被皇上留在了京里,无旨不得出城。虽然头上还挂着京营节度使的名头,可令王子腾怎么想,也觉得自己手中的这点兵权恐怕是要丢掉了,说不定直接就赋闲了。 想他王子腾刚过五十岁,可还没到颐养天年的时候。心中不甘,让他整日闷在府里发愁,头发都一缕一缕地直往下掉。不过,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他原本以为,皇上册封他的两个外甥女,是为了安他的心,可没想到这个宝钗倒是真的得宠了呢。 将薛姨妈迎进内堂,王子腾夫人已经等在门内了。相互见礼之后,刚一落座,王子腾夫人便拉住薛姨妈的手,急着问道:“妹妹,宫里是怎么话说的?昭仪娘娘在宫中可好?哎,进了那地方要见上一面千难万难,如今也真是妹妹的福气。” 薛姨妈亦同她感慨了一番,王子腾这才问道:“娘娘省亲,这是大事,不知道妹妹心中是如何打算的?”他自然是想让薛宝钗将省亲之地安在自家,不过也不能上赶着自己提出来,这话还是得要薛姨妈来说才是。毕竟,薛家宗族远在金陵,京都能靠得上的,也只剩下他这个大哥了。 “正要跟大哥商量这事,”薛姨妈忙压下兴奋的心情,“我们家老爷已经去了,宗族离得又远,蟠儿又是个不经事的,我是个妇道人家,娘娘省亲这样的大事,我哪里有什么章程打算,不过是倾尽所有罢了。只是,一切还要靠大哥张罗才行。” 王子腾沉吟地点点头,沉声道:“这个妹妹放心,我是娘娘的亲娘舅,这里就是娘娘的娘家。既然娘娘在宫里为咱们挣了荣耀,那咱们就不给娘娘丢脸。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修建省亲别院,早一日修好,娘娘也能早一日驾临。” “另外就是……妹妹如今再住在荣国府,就有些不方便了。”王子腾沉吟一会儿,说道:“荣国府如今也有才人娘娘要省亲,想是忙不过来的你们的,妹妹跟蟠儿还是搬出来。就在我这府邸边上,有一处三进的宅子,虽然不大,住你们母子已经尽够了。” 薛姨妈其实也想从荣国府搬出来,当年住进荣国府,想的是宝钗选秀无望,能成就跟贾宝玉的婚事。所以,才舍了娘家哥哥,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到了姐姐的婆家。如今,宝钗已经入宫,她就想搬出来,住在别人家哪有自家自在。 于是,兄妹两个一拍即合,很快便议定了搬家的日子。接着又说起挑选地方,丈量地块,缮画图纸等事,拉拉杂杂地直说了大半天,直到用过晚膳才起身告辞。临行之前,薛姨妈将一个小小的匣子递给王子腾。 “大哥,事情交给您,妹妹也就放心了。这里是一百万两银票,您先用着。明儿我让蟠儿吩咐铺子上,需要什么东西,但凡是有的,随意支取便是。若是还缺什么,也吩咐下去尽快采买。总之,妹妹就将一切都拜托给您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即便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可她姐姐王夫人竟然还在等着她。略一转念,薛姨妈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哪里是在等她,姐姐这等的是那十万两银子啊。不过,薛姨妈现在已经改主意了,她的银子只能用在自家女儿身上,没理由去给人家添光彩。 两个人进了屋子,没说上一会儿话,就见王夫人一脸铁青地从里面出来。脸能不青嘛,原本说好借银子的事儿黄了,就连那些不值钱土石木料,人家也准备留着自家用了。王夫人一听说宝钗也将省亲的消息,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就一直怕会这样,现在果然如此。 十万两银子,她虽然嫌少,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当然,这还不是最让她愤怒的。更加让她满腹怨气的,应该是皇家给薛宝钗的殊荣。在那后宫里,一个女人的宠爱多些,就意味着其他女人的宠爱少些,她不希望薛宝钗成为元春得宠路上的绊脚石。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薛宝钗已经进宫了,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她管束了,就连薛姨妈都准备搬走了。她想最后再捞一笔银子的打算,也因被拒绝儿落了空。气哼哼地回了自己院子,王夫人便将这事放在一边,又琢磨起怎么把自己被贾母阴掉的那笔银子找补回来。 其实不用怎么费脑子,她的主意便打到了林黛玉身上。林家的财富,她一直都清楚。她可不信林如海一点财产都不留给女儿,能全给了林玄清那小子。反正林丫头一个女孩儿,也用不到什么银子,还不如先用在给元春建院子上,就当是提前送嫁妆了。 所以,好好地远景蓄锐了一宿之后,王夫人第二天一大早就拉上了凤姐儿,来到黛玉住着的小院子。 49、第四十六章(改乱码) 王夫人跟凤姐儿两个人到的时候,黛玉正在用早点。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们,正手脚利索地收拾东西。昨天,她家哥哥终于传话来了,用过了午饭便派人过来接她。黛玉正准备等会儿就去给外祖母请安,再顺便辞行的。 这会儿见到二舅母跟二嫂子过来,便赶紧迎出来。黛玉心中有点奇怪,眼看着就是给外祖母请安的时辰了,她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这两人来了,她也不好再独自用早点,只好陪两人坐着喝茶,笑着问道:“二舅母跟凤姐姐用过早饭了么?不如再用些粥点吧?” 凤姐儿本就不愿意跟着她姑妈来,就知道二太太这时候找林妹妹准没好事,想拖着她当枪使。正好她也还没吃早点,便笑着道:“那可正好,我呀早就馋着妹妹小厨房里的吃食了,可算是让我赶上一回。快些把好吃的都给我端上来,可不能亏待了我的这张嘴。” 反正她已经打定主意了,一会儿她这张嘴就是用来喝粥的,什么话也不会说了。至于,回去之后二太太怎么找她麻烦?哼,大不了她就撂挑子,看谁还能撑起来这座荣国府。再说,出嫁从夫,这也不是她正经儿婆婆,她就称病往屋子里一钻,你爱咋咋地。 黛玉见她促狭,忍不住便笑起来,又看向王夫人,见她只慈和地笑着不说话,便轻声说道:“二舅母也尝尝刘嬷嬷的手艺吧,听说是宫里面的做法。”因着这次过来的匆忙,黛玉小厨房的厨娘没有带来,所以这些时日,都是刘嬷嬷在张罗着她的吃食。 “好,刘嬷嬷的手艺必是好的,我也沾沾大姑娘的光,蹭上一碗吧。”王夫人本还不感兴趣,到听说是刘嬷嬷做的,便笑着赞道。等着外面准备的功夫,她瞥一眼里面忙活收东西的丫鬟们,才故作不经意地道:“大姑娘这是找什么东西呢?” “昨儿天池回了趟侯府,哥哥让她带话回来,说是今日来接我回去。这不,正让她们收拾东西呢。我想着,一会儿去向外祖母请安,也要顺便跟老人家辞行。”离家已经多日,黛玉也想回家去。尤其是这些天,贾府内外都是喧喧嚷嚷的,没的让人烦躁。 这就要回去?王夫人有些意外,她原本打算慢慢地把这姑娘手中的银子掏个干净,可现在看来是没时间了,这事还得今天就做成才行。不过,她也没上来就开口说借银子,正好外面送早点进来,三个人便默默地用饭。 “二舅母,您和凤姐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用完早点了,这两个人也不说走,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天。黛玉还要去给贾母请安辞行,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见她终于问起这个了,王夫人心中也松一口气,她低叹了一声,颇为惆怅地道:“说起来,确实是有些事情,要倚重大姑娘。你也知道,咱们家娘娘即将省亲,咱们府后面正建着的便是省亲园子。只是……哎,让我怎么说好呢。” 黛玉见她为难,正想开口去问,却被她身后的高嬷嬷不着痕迹地轻拉了一下衣角。然后,又看见一边的凤姐儿悄悄地向自己打眼色。黛玉便知道,这俩人是都不想让自己接二舅母的话茬。她心中略有迟疑,但到底是没吭声。 王夫人见她不接话,心中暗自生气。她又向王熙凤递眼色,示意她开口将银子的事提出来。可偏偏凤姐儿根本没往她这儿看,正指着盘点心跟刘嬷嬷轻声讨论怎么做得好吃。看到这情形,王夫人的眼睛就是一眯,略压沉了声音道:“哎,还是让你凤姐姐跟你说说吧。” 自己都表现得这样明显了,她这位好姑母还是要把她拖下水,凤姐儿心中就是一狠。你不是让我说么?看我就说给你听!她爽朗地一笑道:“妹妹怕是不知道呢,咱们家这园子要是建好了啊,听说在京里都是头一份的呢,就连那些妃子、贵妃们家里的都比不上呢。” “前儿我看了图纸,光是有名有姓有说道的景致就有三四十处,别提多华贵气派了。当年选秀,我也是进过皇宫的。照我看啊,虽然比不上那地方,可也不差着什么。这回啊,咱们可是要在这京里面露回脸了。” 凤姐儿的一张嘴,要是想夸奖什么,那可真是能说得天花乱坠的。一个连雏形都还没见着的园子,愣是被她说成了京都一景。那张嘴,噼里啪啦地利索着,可就是一字也不提旁的,就在那儿赞着园子的好处,丝毫也不往王夫人的痒处挠。 王夫人听得着急,不由咳嗽了一声。凤姐儿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开始进行总结陈词,“看我,一说起来就停不下嘴。倒是忘了,妹妹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便是现在我说得天花乱坠的,总没有亲眼看见得好。等明儿园子修好了,再接妹妹来瞧便是了。” 说完,她便闭上嘴,又转过头去跟刘嬷嬷研究另外一碟子小点心,再不去看王夫人的眼色。这样一来,生生将王夫人气个倒仰。她今日让王熙凤过来,便是打得让她出头的主意。自从王熙凤嫁过来之后,她也向来都是这么干的,可没想到今儿却不好使了。 对于王熙凤的不服管教,王夫人只能心中暗恨,现在也只能压下来,等找到机会再收拾她。可对于林黛玉的没有眼色,王夫人更是气得要命。你说说你,你不开口问,这让我怎么往下说,怎么提起借银子的事?可在座的两个人,偏偏谁都不往王夫人的痒处挠。 没法子,王夫人决定自力更生了。这次若是放走了林黛玉这个小金库,她实在是不甘心。于是,她便长吁短叹着,开始诉说贾府的艰难。这里缺银子了,那里少东西了,一股脑地往外倒。虽然一个字不提借银子,却也让人明白她是个什么意思。 在王夫人想来,若林黛玉是个识相的,主动开口将银子借给自己,那自己就将就一下,认了这个儿媳妇;可若是她是个不识相的,那可就别怪自己给宝玉另外做主,反正她本就不怎么看得上贾敏的女儿,而且那林玄清也是个不知道尊敬长辈的。 黛玉年纪虽小,可如今到底也不复往日目下无尘的样子。她已经听明白了二舅母的意思,一大早过来说了这么多,不外乎就是想要借银子罢了。对于借银子给外祖母家,黛玉倒是没什么想法,反正哥哥将父亲的遗产都给了她,那几百万两的银子她也使不完。 “大姐姐省亲,这是天大的喜事,黛玉怎么也要尽份力的。”林黛玉沉吟一会儿,“我是个闺阁女子,没什么见识,也不能为您和二嫂子解忧,更帮不了大姐姐什么。如今,也只有添上些银两,让您少些烦忧罢了。等我回府后,便让人送十万两银票过来。” 林黛玉是客居在此,这次又来得匆忙,身边自然没有这么大额的银两。她也是思忖了一会儿,才定下十万两的数目。在小姑娘看来,这样的数目既不会太扎眼,又能顶些用途。按说,这年月,贾府的小姐们一个月也才二两银子的零花,十万两就不是个小数目了。 王夫人听到黛玉一开口便是送过来十万两,心中便是一喜。她没想到,这林黛玉不用跟人商量就能拿出这么多银子。这说明什么?说明林黛玉的身边绝不止这个数目。那既然这样,这样大一笔银子就不能放在个小丫头手里,省得被人骗去,或是她自己胡乱花了。还是要放到稳妥的长辈这里存着才能放心不是? “大姑娘,你真是有心了。”王夫人欣慰地拍了拍黛玉的手,接着便又愁苦地道:“哎,这才是开了个头,银子便花得如流水一般。前日蔷儿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些乐器行头,光是这些便支了三万两银子。等到置办花烛、彩灯,各色帐幔又是几万两银子……” 她这厢絮絮叨叨个不停,这里花了几万两,那边又是几千两。黛玉也听明白了,这是在提示她银子给的少了呢。黛玉心中便有些不悦,昨日天池就跟她说了,除了外祖母,旁的人一房出了八万两银子,就连二舅母自己也是这个数。自己现在已经拿出了十万,难道还少了? 想到这些,黛玉便有些郁郁的,也不说话。并非是她不想帮着外祖家,只是,贾家的园子,总不能指望着用她林家的银子来建吧。还别说,林玄清觉得自家的调.教不太成功,可到底还是有些效果的。至少,林妹妹没有豁出家底去填别人家的窟窿。 王夫人的嘴本就不是太利索,此时已经说不下去来,屋子里的气氛正逐渐僵硬。好在,外面小丫鬟的一声“鸳鸯姐姐来了”,解救了尴尬中的众人。原来,贾母跟贾宝玉就等黛玉不见,这才叫鸳鸯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既然是老太太派人来请了,三个人自然不好再磨蹭,便都各怀心思地去了贾母上房。看王夫人阴沉着脸走在前头,凤姐儿便悄悄地落到了后头,跟天池走在了一处。 50、第四十七章 时序隆冬,眼看着就要进腊月了。过了前段时间的萧条之后,京都的街面上又渐渐热闹起来了。更何况,皇宫里有大大小小十来位妃嫔要出宫省亲,家家都在盖省亲园子,更是让市面一下子繁荣起来。许多原本闲得都快要倒闭的铺子,一下子也兴旺起来。 昨日,江南那边终于有消息传来,一切都已在己方的掌控之下。至此,由太上皇策划,忠平王等主演的一场叛乱,完全被消弭与无形。林玄清与皇帝陛下对视一眼,现在也是时候对甄氏等江南士族下手了。而近在眼前的,便是住在荣国府的甄宝玉。 今儿一大早,林玄清就摩拳擦掌地准备到荣国府转转,不为别的,就是想见识一番那两个宝玉的撞脸程度。正是因此,林玄清才终于想起来让人将林妹妹从那府上接回来。算起来,小丫头在那儿住的时候也不短了,也该接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长进才是。 谁知道刚下了早朝,林玄清就迎来了一个小麻烦。又到冬天,宝宝团子早早地就被包成了个汤圆儿。团子早早地就等着了,一看见他师父进来就摇摇晃晃地跑过去,抱着玄清的大腿就不撒手了,口中嚷嚷着他也要跟着去荣国府。 也是昨日玄清跟任翔说笑的时候,没避讳着这小东西,被他听了去。团子好奇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现在闹着要去看一眼。在他的小心思里,人跟人怎么能长得一样呢?宝宝跟父皇都不一个样,跟师父也不一个样,跟哥哥们也不一个样啊。 皇帝陛下本来就嫌玄清对那两个宝玉的好奇过重了,这会儿看着小团子磨蹭着玄清耍赖也不吭声。本来嘛,抓一个甄宝玉,哪用得着堂堂的英武侯亲自出马。偏偏这人因着好奇,非得跑这一趟。最好啊,就让汤圆儿缠着他,去不成就好了。 “师父,宝宝要去,宝宝要去,你带宝宝去嘛,宝宝乖乖地一准儿不给师父添乱,让宝宝去吧……”团子此时已经被无奈的林玄清抱在怀里,两只小胳膊环在他师父的脖子上,小身子扭糖似的撒着娇。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你,随时都会哭给你看的样子。 林玄清无奈地抱着团子苦笑,好声好气地哄道:“师父是去办公事,不能带着你。这样好不好,等师父回来了,带你出宫去逛夜市。然后,晚上就住在师父家,明天师父哪儿也不去,谁也不理,就陪着宝宝,好不好?” 面对这样的条件,宝宝团子有点心动,安静了一小下。不过,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不依地叫道:“不管,不管,宝宝要看宝玉,看两个宝玉……师父,宝宝不白去,宝宝能给师父帮忙的,带宝宝去吧。” 一听这话,任翔就没好气地去瞪林玄清。都是这人把个汤圆儿给拐带的,那两个草包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大的要去看稀罕还不够,这个小的也慌慌着要去围观。被瞪了,林玄清也只好心虚地摸摸鼻子。这个……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那你说说,你能帮师父什么忙?”林玄清被团子缠得没法,又不舍得板着脸训他。他跟任翔这段时日都忙得厉害,有日子没好好陪着这孩子说几句话,玩一会儿了。况且,林玄清又是个宠起孩子来没够的,轻易不舍得违了团子的意。 团子吭哧了半天,小脑袋转转,瞄到了他父皇手边的一道圣旨,才糯糯地答道:“……嗯,宝宝会认识字,可以去帮师父念圣旨。”说着,这孩子还用力地点着自己的小脑袋,以表现自家的能干。这下子,师父不能不带宝宝去了吧?! “噗嗤……”两声轻笑,同时响起。皇帝陛下从善如流地拿起手边的圣旨,递给小脸上自信满满的小儿子,又伸手在他脸上捏捏,戏声道:“我家的汤圆儿这么能干呢。来,给你师父念念这圣旨,也好让他长长见识。” 圣旨,那也不是谁都能念出来的,尤其是任翔手里这份出自朝中大儒的手笔,秉持的就是怎么难懂怎么写的原则。于是,刚刚才学完《千字文》的宝宝团子,瞪大黑溜溜的眼睛,“奉天……嗯运,皇帝诏日,……嗯,朕惟治世……师父,这个字怎么念?” 林玄清摇头,将圣旨从团子手上拿走,扔还给笑得没心没肺的皇帝。低头想去安慰宝贝徒弟,却看见一张委屈地嘟着嘴的小胖脸。团子奶声奶气的小声音里充满了沮丧,小身子没精神地趴在林玄清怀里,“师父,宝宝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不会,连字也不认识。” 狠狠瞪一眼假装办公的任翔,林玄清懒得搭理这人,抱着宝宝团子就走。明知道宝宝也就认识千把字,偏偏拿份晦涩的圣旨难为他,没见过这么当爹的。算了,不就是想围观那两个宝玉么,带着他就是去了,就当是提前学着办差了。 “师父,咱们去哪儿?”好一会儿,宝宝团子才从打击中走了出来,抬头张望一眼,发现正跟他家师父走在出宫的路上。难道是要去看宝玉么?本来,这小东西都已经放弃了,现在又兴奋起来,大眼睛忽闪着期待的光芒。 好笑地点点他的小鼻子,林玄清脸上是宠溺的笑容,“你不是想看看两个人是怎么长得一模一样的么?师父现在就带你去看,等到了地方,就让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让咱们宝宝好好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宝宝要是能找出差别来,师父有奖励哦。” “真的?师父最好了。”得到了期待的答案,团子立刻开心起来,笑眯了一双大眼不说,还亲了他师父一脸口水。末了,又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道:“师父,你放心吧,宝宝一定仔细看,肯定能找出来不一样的地方。宝宝跟父皇还没有一模一样呢。” 去抓甄宝玉,并不是什么大事,林玄清也没有劳师动众,只带着一队侍卫便出发了。因为出发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些,等他们来到荣国府的时候,还没到午饭时候,林黛玉也还在贾母的上房,面对着一场人心的考验。 林黛玉此时很难过,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本来,她不过是来请安辞行的,那十万两银子,也不过是自己对外祖家的一份心意。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连外祖母也在暗示自己应该将身家托付。 外祖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她哥哥是个靠不住的,父亲留下的东西,还是保存在她手中更好些,而且林家的财产也有自己一份,不能让哥哥独吞了。不但是外祖母,两位舅母也在一边帮腔。可她们并不知道,父亲留下的财产,哥哥一文不留地都给了她啊。 而且,她们话中透出来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她的婚事已定,早晚是要配给宝玉的。可是,黛玉虽然懵懂,却也知道自家哥哥是绝看不上宝玉的。既然哥哥不同意,那这婚事是绝不能成的。那她们现在这样的说辞,岂不是将她的闺誉败了个干净?! 面对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外祖母,黛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自觉地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两位嬷嬷。可是,往常总是对她万分维护的两位嬷嬷,今日却不言不语,只是示意她安静听着。其实,黛玉明白,她们是想让她……可是,她真的不想面对这些。 正在她为难的时候,外面有人传报林玄清来了。黛玉心中猛地一松,旋即又紧张起来。哥哥本来就不喜欢外祖家,若是知道这事,还不知道会不会发脾气呢。虽然,哥哥在她面前,总是副云淡风轻的温润样子。可不知道怎的,黛玉就是害怕哥哥发火。 林玄清这次到荣国府,是办公事。等贾赦、贾政迎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团子,带着侍卫进了二门。看见了贾赦,他才放下团子一抱拳,开门见山道:“赦公,本侯今日到府上,是奉皇命前来捉拿朝廷钦犯甄宝玉。听说他借居于贵府上,把他叫出来吧。” 贾赦本来就看情形不对,一听之下果然是来抓人的。他一面心惊于甄家可能完了,一面不敢怠慢,赶紧派人往贾母那边传话,将甄宝玉拿住。刚吩咐下去,就看到林玄清身后几个侍卫也跟着过去了。贾母上房里都是女眷,他便张了张嘴想要阻止。 “赦公放心,只要将甄宝玉拿住,出来交给他们,他们不会进入上房,想来也不会惊扰了贵府女眷。”林玄清笑着解释一声,林妹妹想必也在贾母那儿,他自然不会让侍卫们失礼。 “这个请侯爷放心。”贾赦这才略松口气,只是心中的忐忑并未全然放下。甄、贾两家是老亲,这次甄宝玉在自己府上被抓,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自家。 感觉到倚在腿边的团子扭扭身子,林玄清便摸摸他的小脑袋,向着贾赦道:“倒是有一件事要请赦公成全。这孩子是我的弟子,曾听说贵府上的宝玉是含玉而诞的,便吵着要见识一番,还请将宝玉也请出来,让他见一见。” “额,”贾赦便是一愣,看向贾政。宝玉到底不是他的儿子,现在要出来展览,怎么也得跟人家亲爹说一声才是。果然,贾政的脸色就不太好看。这林玄清对他视而不见不说,竟然还为了个弟子,就要将他的儿子呼来换取的,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形式比人强。人家的地位权势都在他,在荣国府之上,今次又是来抓人的。只要他嘴一歪,说不定就将自家也牵连进去了。想到这里,贾政僵硬地点点头。 51、第四十八章 心愿即将达成,宝宝团子很开心,笑嘻嘻地爬上他师父的膝头坐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两个半老头子,特别是那位道貌岸然的贾政。他的小心思里想知道,这人是有怎样的与众不同,竟能生出个嘴里带石头的孩子呢?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正是招人疼的时候,对中老年人的吸引力犹大。况且,这团子白白嫩嫩,又面容精致,被毛绒绒的雪白裘衣包裹着,更显得粉雕玉琢的。这让贾家兄弟俩都对他报以慈祥的笑容。特别是尚无孙子的贾赦,就差上手想去抱了。 贾赦年纪也不小了,跟他一般岁数的大多都已经抱上了孙子。他也早盼着儿孙满堂,可偏偏贾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这也是他不满意王熙凤的地方之一。而且,贾琏没有儿子,这在爵位继承上恐怕也会有些变故,至少老太太跟二房会有话说。 此时见了团子,贾赦大感喜爱,招呼下人拿了许多点心果子给他,还满口赞道:“林侯,这孩子是哪家的?端的招人喜爱,可将我们家的孩子们都给比下去了。”这倒是贾赦的真心话。在他看来,便是当年的宝玉,除了嘴里多了块玉,也远比不上这孩子生得好。 跟全天下绝大多数家长一样,听到有人夸奖自家宝贝儿,林玄清便觉得心里舒坦,对着贾赦脸上也多了些笑容。这老家伙虽然好色贪财,可到底还是有些眼光的。咱家团子自然是好的,又怎是你家的孩子能比得上的。 他揉揉团子的小脸儿,微笑道:“赦公过奖了。这小东西也就是长得好些,其实也是个调皮没够的,没少给他爹爹添乱。这才放在我这儿,要好好教导一番。”这话说得,皇帝陛下听了一定觉得很冤枉,真正纵容这团子的,还不是他这个师父。 “这样才好,男孩子就是要活泼好动一些才好。若是给管教狠了,失了童趣,反倒不美。不过,有了林侯的教导,想必这孩子来日必非池中之物。”没问出团子的来历,贾赦笑笑也不深究,反而顺带夸了林玄清一记。 看着贾政板着个正人君子的脸,林玄清也不愿意搭理他,便只和贾赦闲聊。他知道这人虽有些不学无术,却对金石古玩有些研究,所以也不与他说旁的,只聊些字画玉器之类,两人倒也能说到一起。尤其是贾赦,谈到自己的心头好,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正说着话,林玄清便发觉小团子在自己怀里东磨西蹭,一转念便明白他的心思。算算时间也不短了,内宅那边却还没有消息,也难怪这小东西坐不住了。于是,他向贾赦道:“赦公,时辰也不早了,本侯还要回宫向皇上复命,不如请你陪本侯过去看看?” 贾母的院子是后宅,侍卫们不好直闯,便等在花厅之外,等贾府的下人去将甄宝玉带出来,再将他拿下便是。只是,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偏偏就没能办成,让他们有些面面相觑的,不由得想到了之前林玄清的话。难道,侯爷真的料事如神,怎么就知道…… 在贾赦的引领下,林玄清拉着团子缓缓走向荣庆堂,迎面正好碰上前来报信的侍卫。看他脸色,玄清就知道这是受了刺激的。果然,侍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侯爷,贾老太太说都是一家子亲戚,请您到上房坐坐……”言语中,尽是不可置信。 这些侍卫能被选在皇帝身边,除了本领高强的,便多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杰出子弟,还从来没见过荣国府这样的。再是一家子亲戚,可他们侯爷都快三十了吧,进到一屋子女眷的上房里,真的合适么?听说,荣国府的姑娘们也在里面呢,这还要不要名声了? 好吧,就算是他们侯爷仍旧单身,又位高权重,是个难得的金龟婿。可再想要亲上加亲,也不能那姑娘们的声誉做赌注吧?!况且,他们常年守卫在皇上身边,怎么也能看出侯爷跟皇上之间的暧昧。侯爷迟迟不成婚,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这个金龟婿可不好钓啊! “知道了。”林玄清不动声色地点头,只是脚下加快了些速度。那老太太果然是个不省心的,这次不知道又是打得什么主意。如今贾氏获准了省亲,估计得要在自己面前显耀一番。另外,这次甄宝玉跟甄家的事,想必她们也要听一个准话,才能放心。 一行人刚过了花厅,便见鸳鸯已经等在上房门口了。她本是一脸笑容地等着林玄清,猛地见到打头进来的却是大老爷贾赦,脸色便不由得微僵了一下,旋即又恢复过来。笑着向两人行了礼,才一边打起厚重的门帘,一边扬声通报:“大老爷跟林大爷来着。” 可能是贾赦名声的影响,鸳鸯总觉得大老爷看她的目光,让她觉得有些不妥。所以,她便向来是能躲着便躲着贾赦的。果然,这会儿又看见大老爷眯着眼睛看过来,让鸳鸯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儿。她急忙移了移身子,将自己半藏在门帘后面。 林玄清进来的时候,上房里除了贾母婆媳,就只有甄、贾两个宝玉,想来姑娘们都避到一边了,就连李纨跟凤姐儿两个也都不见。原本凤姐儿是没这么多避讳的,可自从贾琏越发出息,为她请封了宜人诰命后,这辣子倒是越发在意这些了。 甄宝玉原本没在贾母这里,他正在贾宝玉房中跟他研究胭脂水粉。忽然听到说林大爷来了,想见见宝二爷跟甄少爷,他还一愣。过会儿才想明白,说的这位林大爷就是林姑娘的哥哥英武侯林玄清。忽然之间,甄宝玉感觉到一种矛盾的情绪,既兴奋又恐惧。 虽然距离太上皇的万寿已经有些日子了,可甄宝玉还是不能肯定自家是否安然。从京都到江南的距离,让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也没有人能够给他提示。不过,既然已经这么长时间没事了,想必风声也应该过去了吧。林玄清是皇帝近臣,也许会给他一个答案。 这些日子,林姑娘都住在荣国府,他也曾远远地看过几次。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神奇。只一眼之间,便是魂牵梦绕。自从见过林黛玉,并了解她的身份之后,甄宝玉觉得,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那就是,为了遇见她! 贾宝玉其实也很矛盾,他一面是高兴一面是惋惜。林表哥神仙样个人,偏偏就埋首于仕途经济之中,生生白瞎了那一身的风范。不过,即便是这样,贾宝玉听到林表哥来了也不舍得不见,反而一边拉着甄宝玉快走,一边兴奋地跟他描述自己印象中的林表哥。 他相信,林表哥这样的人物,只要自己用心地规劝,自然能够迷途知返。只要一想到林表哥有朝一日能跟自己志同道合,贾宝玉便忍不住心中激动,步子不由得迈得更快了一些。 林玄清也是第一次见甄宝玉,特别打量了这人两眼。乍一看上去,两个人果然是长得一模一样,若是不熟悉的人很难分辨出哪个是哪个。不过,林玄清还是看出了一点差别。这两个人若单只是看皮相,确实难分,可认人也不单只是靠外表的。 两个宝玉最大的区别在哪儿?眼睛!并不是说他们眼睛长得不一样,而是在于眼里的内容,让林玄清能够轻易地分辨出这两个人。贾宝玉是个天生的蠢物,眼神里除了点子风花雪月,还真没什么内容。说的好听点,叫纯真;说的难听了,那就是真蠢。 不过,甄宝玉就不同了。可能是没有含玉而诞的缘故,甄宝玉倒还是活在人间的样子,七情六欲一样不少,却偏偏披着一层美好的表象。单只看这个,这小子可比凤凰蛋强多了!只是,也许到底年纪还小,缺乏历练,掩饰的痕迹太重,也就算不得是掩饰了。 这一屋子人,最不受欢迎的,恐怕就是贾赦大老爷了。见礼之后,还没说上两句就被贾母赶去前面了。不过这人也是习惯了,面不改色的告退出去。也是,身为承爵的长子,却得偏居于犄角旮旯里,可见他娘有多不待见他这个儿子。 “玄清来了,快坐。我们家的宝玉你是见过的,这个是江南甄家的宝玉。快来看看,这两个是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贾母向着玄清慈祥地笑笑,“说起来也是这几个孩子的缘分,两个宝玉长得相像不说,就连性情也相投,倒是都能跟玉儿说得上话。” “哦?”林玄清意味不明地挑眉,目光在两个宝玉身上打个转,最后定在贾母身上,“太夫人就是这样回报林家的信任?我林家的女儿,是谁都能见,谁都能说上两句话的么?这话还请太夫人收回,林家女儿受不起。” 被人这样说到脸上,贾母当场就很是下不来台。往日她总用自家亲戚不必拘束为由,旁人也不好直说她什么,可就是这个林玄清,总是不给她面子,让她难堪。不过,人家占了个礼字,让她也无从反驳。脸上难看一阵之后,她忍住气决定换个话题。 “哈,你这孩子,就是个严谨的,倒是老身的不是了。”她打个哈哈,便将目光转向林玄清身边歪着个小脑袋的娃娃身上,“这是谁家的孩子,生的真好。想当初宝玉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罢了。” 林玄清闻言脸色便是一沉,自家宝贝儿岂是那颗凤凰蛋能比的,这老家伙眼瞎了么?!不但是林玄清不满,这一句话也惊住了旁边的一个人。 52、第四十九章 起先林玄清他们进来的时候,王夫人的目光便是放在他身上的,对于林玄清身边跟着的小孩儿倒没在意。但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全被团子小小的身影吸引住了。为什么呢?因为她看着这小孩儿实在觉得眼熟,可猛一下还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越看越是觉得眼熟。 盯着这孩子琢磨了半天,王夫人才猛地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他。那一回在宫中的中秋夜宴上,林黛玉跟着一个小孩儿陪在太后身边。现在想来,可不就是这孩子嘛。当时就听林黛玉说过,那是六皇子。一个虽然生母早逝,却自幼养在太后身边,深得皇上宠爱孩子。 当然,这还不是王夫人惊诧的最重要原因。更加重要的是,元春曾经从宫中传了消息出来,她正在想方设法接近这位没娘的皇子。前些日子,元春让人收罗了不少小孩儿玩意儿送进宫,为的就是讨这位小皇子的欢心。 元春现在也没有自己的孩子,若是能讨了这位得宠的小皇子的喜欢,即便是不能将小皇子记在元春的名下,就是让他在皇上、太后身边为元春说上几句好话,那元春在宫中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新人刚进宫,皇上正是新鲜的时候,老人的日子都好过啊。 况且,她刚刚听到了什么?老太太竟然拿着这位龙子凤孙跟宝玉比,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人家比不上宝玉。虽然,她心中也很赞成这话,龙子龙孙也不过是占个出身,哪里比得上她的宝玉含玉而诞的天大福缘。可是,这话能想想,却不能说出来啊。 也许那老太太还觉得她是在夸奖人家孩子,可这也是看身份的。若是个一般人家的孩子那这话就是给他们脸面,可这是谁,这说的是皇家最得宠的小皇子啊。听到旁人耳朵里,不说能讨了人家的好去,能不给宝玉、元春招祸就算好了。 不说此时有个外人林玄清在场,即便是老大家的便是个麻烦,也不知道那女人有没有认出来。其实,她们当时的位子离太后还挺远的,若不是她眼神好,又特别关注过,也不定能认出这位小皇子。至少,老太太就没认出来。可是她也不敢担保,邢氏就一定认不出来。 再说林玄清,这人就是个善茬儿,没毛病他还能挑三挑,更何况现在是自己将把柄递到人家手里了。他不拽着这把柄,狠狠扇你的脸才怪。你看看他那脸色,方才说他妹妹的时候都没这么难看。哼,这也是个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 想到这儿,王夫人不由地又用挑剔的眼神扫了团子一眼。她深深地觉得,这小孩儿若不是占了个出身高贵些,又有哪里能比得上她的宝玉呢?!不提别的,单就是宝玉落生时候嘴里衔着的那事物,就说明宝玉是个有大气运,大福缘的。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 而且,生在皇家又怎么样?看着现在是个得宠的,可谁又能知道往后是个什么下场?想当年的义忠亲王得不得宠,还不是死的很惨;上皇太子得不得宠,还不是被废被圈;就连方才下狱的忠平王,那在上皇面前也是个得宠的,还不是马上要死。 就这样,王夫人一面埋怨贾母说话不谨慎,一面又在心中不停腹诽。未免了尴尬,既然林玄清不提小皇子的身份,王夫人决定自己也装聋作哑好了,反正是不知者不罪。只是,过后还是要跟老太太提提的,也不知道小皇子跟林玄清是什么关系。 林玄清确实不怎么高兴,虽然他从不将不重要人的话放在心上。可你这是夸人呢么?这老太太明明是骂人好不好。拿谁比不好,偏偏拿个废物点心来跟宝宝比。出生的时候嘴里有东西怎么了,该是个废物还是个废物,直接掐死都嫌费手。 “这孩子是本侯弟子,可不敢跟贵府上的公子相比。此子虽然天生顽皮,但到底还是乖巧的。他家里父亲、祖母虽然宠溺了些,可难得这孩子没长成个偏僻乖张、无能不肖、浪荡不羁、荤素不忌的性子。倒是比旁人家的宝贝蛋儿,要让本侯欣慰些。” 林玄清说话也不看贾母等人,偏偏一眼不错地盯着贾宝玉说道。如此一来,这话就差明打明地告诉她们,你们家的凤凰蛋就是个偏僻乖张、无能不肖、浪荡不羁、荤素不忌的东西,还好意思拿出来显眼,真是丢人都不知道败兴的。 “你……”王夫人哪听得了这话,当时便想翻脸。这林玄清虽然一字没提宝玉,可偏偏任谁听见了也知道,这人可不就是在骂宝玉呢。她想要骂回去,可好歹最后意识到,人又没点名了骂你,你自己骂回去可不就是自个儿往自个儿头上戴帽子嘛。 不说她,就连贾母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老太太不由得暗恨,林玄清也太不给颜面了,自家好好一个宝玉,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那样不堪的人。可恨他自从出现之后就跟自家作对,蛊惑地黛玉都不向着外祖家了,真真是作孽。 听林玄清拐着弯骂贾宝玉,邢夫人只觉得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她倒也不是多恨贾宝玉,就是看二房的个个儿都不顺眼。偏偏那老家伙还向着二房,让她只能憋着。现在有人帮忙出气了,这女人可不就高兴了。只是看贾母跟王氏的脸色,她面上也不敢露出来,只做无表情。 一时间气氛就僵在那里,谁也不说话,就连躲在屏风后面李纨、凤姐跟几位姑娘也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贾宝玉在荣国府可是个说不得的主儿,什么时候叫人这样羞辱过,这还不知道老太太跟太太会怎么发火儿呢。 当然,在有些人眼里倒也不觉得林玄清这话不对,至少凤姐那辣子微垂着首,一脸的鄙夷跟嘲笑。她到底是管家的,对宝玉屋里的事还是知道一二的,那里倒有几个不让人省心的。不过她也没有插手的意思,总没有嫂子管到兄弟房里的道理。 见自己一句话堵得两个女人都阴沉着脸不吭声了,林玄清才算出了一口气。他自然之道贾母打的主意,希望借着林黛玉,让林家跟甄宝玉也扯上关系。当然,这老太太倒不是为了保住甄家,她也没那么伟大。她不过是为了能将林家也扯下水,好减轻自家身上的干系。 大人们在那儿勾心斗角,团子就没那么多心思了。自打他一进来,这孩子的目光便被那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大号福娃娃吸引住了。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怎么真的长得这么像呢?!难道是父皇说的,他们两家有谁偷人? 小团子虽然不知道大人的世界里“偷人”的具体涵义,但这不耽误他的小心思里有自己的理解。也许是宝玉们的母亲生孩子的时候是生了两个宝玉,但是被人家偷走了一个,于是两个宝玉就分开了,就有了这相隔千里却一模一样的两个宝玉。 越看越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小团子对这两个大福娃娃也就没兴趣了。无聊地扯扯他师父的袖子,团子有些想念外面的街市了。他家师父说过,今儿要带他逛夜市的。至于那老太太的话,团子对此不发表意见,反正他师父战斗力强悍着呢。 林玄清摸摸小家伙儿的头顶,既然已经满足了团子的好奇心,也该离开这地方了。因着林黛玉还在屏风后面,他也没叫侍卫们进来,向甄宝玉道:“甄公子,当日在江南,本侯与令尊也有一面之缘。现在你到了京城,也该到本侯那里坐坐的。本侯今日是特地来请你的。” 这一番话说的甄宝玉心中极为忐忑,林玄清说是请他做客,可谁知道请自己到哪里做客呢?请到他的侯府是被请去坐坐,可请到刑部大牢里也算是被他请去坐坐。不过事到跟前,他似乎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只能祈求情况不会太糟。 自忠平王事发,甄宝玉也不是没想过要跑回江南去。可荣国府是死活不放人,这留两天那留两天的,就一直拖到了现在。看到林玄清来的时候,甄宝玉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好是孬总算是有个结果了,也省得他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贾宝玉开始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倒也没想着林玄清在对他指桑骂槐。他倒是对甄宝玉接到林表哥的邀请,而自己却没有感到耿耿于怀。不过这孩子也是个心大的,向不跟人生分,人家不请他,那他就主动一点自己要求好了。 “林表哥也太厚此薄彼了,只请甄大哥哥不请我,我也要去的。”听他这话,众人脸色便有些奇怪。这孩子是真的要跟着去么? 林玄清闻言就瞠了瞠眼,颇有些玩味地问:“真的想去?倒也并非不行……” 贾母跟王夫人哪敢让贾宝玉接话,急忙截住这话头。贾母故意板着脸道:“哪也不许去,你爹爹刚传话过来,要问你功课。你林妹妹家就在京都,什么时候去不行,别惹得你爹爹生气。”就算这样,这老太太也不忘了恶心林玄清一下。 出于惯性,一听见他爹,贾宝玉就蔫了,怏怏地缩到一边,只羡慕地看着甄宝玉。却不知道,现在的甄宝玉有多羡慕他。这就是傻人的傻福么? 53、第五十章 等回到宫中,林玄清跟团子爹听到团子关于“偷人”的理解,又是好一番失笑。眼看天色渐晚,林玄清便打算出宫了。现在那座侯府就跟客栈似的,他一年也住不上一半。不过今日林黛玉回家,兄妹俩总是要一起吃顿饭的,顺便还能听听小丫头的心思。 “怎么总是有人跟我抢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安静静地在我身边呆上一辈子啊?”任翔耍赖地搂着心上人不撒手,心中埋怨着各种各样的插足者,“眼看又快过年了,你那妹妹快该嫁人了吧?要不,现在就请母后给她相看起来?” “胡说什么呢,光孝期都还有一年才到。况且,就算出了孝期,她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说嫁人还是早了些。再说,陛下您今年才选过秀女,下次选秀可还有三年呢。选秀之后,再准备个一两年才嫁也是有的。”林玄清没好气地推推他的头,这人就知道捣乱。 “谁说不选秀就不能嫁人的,朕的话就是圣旨,朕说她能嫁人,她就得嫁人。明儿就让母后给她找个婆家,一等出了孝期就立刻将人嫁出去,连嫁妆朕都替你出了。”皇帝陛下任性起来,实在是不怎么能看,不过谁让他是皇帝呢,他高兴就好。 “呦,皇帝陛下这么霸道,这么大方,那是不是也赶紧给微臣说门亲事,让微臣也赶紧娶个好媳妇啊?是不是还能替微臣也出份聘礼,连迎亲圆房生儿子都替微臣操办了才好呢。”林玄清就看不得他那赌气的样子,一只手轻拧着任翔的耳朵,口中也不放过他。 任翔委屈了,他怎么可能干这种蠢事,泄愤般在玄清唇上亲了一口。随即又撺掇着道:“玄清,咱跟谁家有仇,你就娶了谁家的女儿吧。到时候,我就灭了他们家满门的,然后你再休了那女人,等待下一个跟咱有仇人家的女儿。” “跟谁有仇就作践人家女儿,陛下你怎么就这么有出息呢?!”虽然知道这人是说笑,林玄清还是忍不住白他一眼,“行了,还说宝宝会粘人,我看都是跟你学的。眼看就是晚膳时辰了,我还得回去看看我那傻妹妹有没有吃她外祖家的亏呢。” “你那一道省亲的旨意下得干脆,那一家子还不知道怎么琢磨她手里的银子呢。”林玄清到底还是推开了巴在身上的人,整整自己的衣衫,“如今,薛家这个钱袋子靠向了王家,贾王氏少不得要将手伸到林家来,区区几万两银子,怕是填不满她的胃口。” “林如海的家产你既没有沾染分毫,管他女儿那么多作甚。林家祖上也是列侯,四代袭爵,钟鼎之家,林如海又在江南盐政经营多年,总有个几百万两家产,足够那丫头挥霍了。几万两填不饱,那就多出些去填,全看她乐意与否。” “再说了,还有你这哥哥给她出嫁妆,都花光了又何妨。她拿自己的银子,去贴补她自己的外祖家,你又能说她什么?以你的性子,那笔银子既给了她,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再问一声了。”任翔也坐正了身子不再耍无赖。 他倒不是看得上那几百万银子,只是心疼这人尽了身为儿子、哥哥的义务,却没享到相应的权利。说是认祖归宗,好处没一点,倒是麻烦事不少。那林如海在朝中也并非没有政敌,前些日子很是给玄清添了些麻烦。玄清虽没吃亏,可麻烦多了也让人厌烦。 还有玄清那个妹妹,听说是个身娇体弱、多愁善感的。之前又是在贾府上呆过几年的,那府里的名声让他家的几个爷们败坏得差不多了,带累得姑娘们的名声也差强人意。好在当年她年纪尚算小,又早早被玄清捞了出来,不然连嫁人都不好找人家。 谁家娶媳妇,不得先打听下姑娘家的名声的?贾家又不是个家规严谨的,下人们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若是在贾家呆到出嫁的年纪,到时候就算是嫁到贾家,估计都做不了正房。即便这样,恐怕那丫头心里,玄清也是比不得她的好外祖母呢。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不图他们什么,不过是场交易,哪来的那么些不平?她没当我是最亲近的,我又何尝那么对她了?大家不过都是面上的事,能客客气气地将这几年混过去便好,谁又比谁真心多少呢。所以,这其实很公平。” 林玄清捏捏皇帝陛下的俊脸,微笑道:“倒是你,要按时用膳,别一对着奏折就忘了时辰。我已经吩咐了宝宝,让他来陪你一起用膳。” “什么让他陪我用膳,分明是让我看着他不准挑食。”得了这话,任翔虽然心中美滋滋地,可口中还是嘟嘟囔囔地说道:“反正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排在那汤圆儿的后面。” “不管是他陪着你,还是你看着他,反正你们俩给我互相监督。”林玄清不理会他的抱怨,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边走边挥挥手说道:“而且最起码,你现在是排在我那傻妹妹前面的,开心吧?” 晚膳的时候,林玄清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林妹妹。这姑娘倒比前些日子又瘦了些,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不知道还给谁了。神情上倒是开心的,毕竟兄妹俩有日子没见了,总不会摆个苦脸给自己。不过眼神中,还是透出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些日子在你外祖家可好?最近京中事多,我也颇为忙乱,倒是无暇顾及到你。”林玄清虽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但还是等饭毕,换上茶盏之后才说道:“我听管家说,贾府接你那日说是贾太夫人病重垂危。可我今日看去,好像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已经好了么?” 听到他问这个,黛玉为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想编谎话骗人,可也不能直说是外祖母家将她骗了。对于那日的事情,黛玉也有些耿耿于怀的,已经多日不曾理过紫鹃了。一时间,也只能讷讷道:“外祖母没什么大碍。” “哦,那便好。老人家身体好,便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林玄清看着她的样子,也不揭穿这事,笑了笑又道:“眼看着也要过年了,今年就多备些上好的药材补品给贾府做年礼吧。另外,咱们家虽不宴客,可有些东西也该准备起来了。” 尽管看到了黛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玄清也不往她的痒处说,反跟她絮絮地说些家长里短。他就是想看看,一年多了,这姑娘有没有长点城府。 “哥哥,这次黛玉没跟你商量便去了外祖母府上,可是给你添麻烦了?”思忖了半天,黛玉终于将这话问了出来。方才哥哥提起外祖母的病情,虽然不是她的错,可还是让她有点心虚的感觉。明明哥哥事前嘱咐过的,可她还是没做到。 “能有什么麻烦,你去自己的外祖家做客,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你自己愿意,谁又能管得着呢?不过,上皇万寿前日,忠平郡王谋反事败,江南甄家也牵涉其中。甄宝玉住在贾府,我不欲与之牵扯罢了。”林玄清呷了一口茶,不经意般说道。 林玄清说的这些事情,离小姑娘的闺阁世界有些遥远,直听得她目瞪口呆。她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根由,却也明白跟谋反牵扯上是多严重的事,“哥哥,我不知道……那,那我,我有没有连累了哥哥?还有外祖家有没有事啊?” “皇上自是明察秋毫的,不会随便牵扯。你那外祖家只要没有参与其中,自然会安然无恙,你且安心便是。至于我,也不是谁想牵扯便能牵扯上的。” 听了这话,黛玉才略略有些安心,却仍是心中内疚。她与哥哥虽是兄妹,相处时间却短,远不如一般兄妹亲近。一直以来,她都不想给这个哥哥添麻烦,却到底还是连累了他么?一时间,黛玉便有些默默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妹妹今日刚回来,也该早早回去歇息。如今天气寒冷,你身子又弱,当好生主意着才是。”林玄清见她不说话,也就从善如流地准备送客。 黛玉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一事,道:“宫中的贾大姐姐要出宫省亲,哥哥知道么?外祖母家要盖省亲园子,我许了二舅母十万两银子,也算是咱们家的一点心意。哥哥看这样可好?”黛玉一直认为父亲的遗产应该有哥哥一份,所以这事得跟哥哥汇报一声。 “既然你是这个意思,那就这么办吧。不过,挑个人多的日子送过去,别总是送了银子,还被人当成打秋风的。”这姑娘好大的手笔,十万两银子都是亲王的十年俸禄了。 此时荣国府的荣庆堂里,贾母跟王夫人正相对而坐。 “老太太,就这样让林丫头走了,好么?”王夫人说话时,深情有些惴惴地。甄宝玉被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自家。况且,“这林玄清抓人,怎么就光只是抓人呢?甄家送过来东西连提都没提啊。他这是真忘了,还是打什么主意呢?” “哼,不管他打什么主意,咱们家若是掉进泥潭里,他也别想拔出腿。”贾母的表情就平静多了,闻言看了王氏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至于那些东西,甭管他是什么意思,明日都赶紧处理掉。日后若是查起来,就来个死无对证。” 王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指不禁顿了一下,看来这老家伙是有了什么安排啊。 54、第五十一章 九月,林如海的两周年忌辰刚过,荣国府便派人来请林家兄妹,说是家里的省亲园子建好了,请林大爷和林姑娘过去赏玩。顺便,还能提些建议,以备完善,让才人娘娘的省亲之行更加顺利荣耀。 对那个空荡荡的园子,林玄清是没兴趣的,况且人家有心要请的也不是他。据他所知,贾家的大观园是建起来了,可已经置办不起里面的家什摆设了。这次请他们上门,打的主意不是白花花的银子,便是林家的珍藏器物。 自上次过年的时候,黛玉送过去十万两银票之后,两家这多半年都没什么来往。每到节气的时候,也不过是派人送些节礼了事。一则是荣国府忙着修建省亲园子,上上下下都忙活得不行;二则是林家仍在孝期,人家也不愿他们带了晦气去。 若是日后群芳毕集的大观园,林玄清说不得还有兴趣观赏一番,如今还是算了。不过,林妹妹倒是可以过去转转,兴许那座潇湘馆日后仍是她的归处呢?那园子里已经注定要少了个冰肌玉骨的薛宝钗,若是弱柳扶风的林妹妹再不进去打个转,那也太寂寞了。 一大早打发人送了黛玉去贾府,林玄清转身去了户部办公。二月份的时候,他便升任了户部尚书,配合忠顺王清理户部历年欠账。如今已有半年,算是初见成效。不过,他身上仍兼着禁军统领的差,将京都的守卫牢牢控在手中。 至于京营,任翔也另派心腹之人接手,护卫在京都百里之外。原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则调任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太保衔。这个调职,也说不上是升是降,虽然手中的兵权没了,可以后能走的路更宽。接到这旨意之后,王子腾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升了协办大学士,已经可以进入内阁,再往上走便是内阁大学士了。若是到了那个位置,就真的是位极人臣了。更何况,太子太保衔,位列“三师”之一,端为殊荣。唯一可惜的,便是失去了对京营的掌控,从此也可能都无机会再临战场了。 虽然有着一丝遗憾,但好在还有事情让他转移注意力,那就是正在为薛昭仪修建的省亲别墅。“金陵王”可不是说笑的,再加上一个“丰年好大雪”的薛家,倾两家之力修建的园子,自然是怎么豪华气派,怎么典雅精致怎么来。 要说后宫得到恩准省亲的后妃也有不少,但这贾、薛两家的园子在其中也是能数得着的。刚开始时,两家就好像比赛似的,谁也不让谁,你哪里比我的好,我就得弄得更好。但后来荣国府便有些顶不住了,渐渐就没那么不理智了。 不过,就连竣工的日子,两家都跟商量好了似的,选在了同一天。薛家的园子自然没黛玉什么事,她早早就来到荣国府。贾母带着媳妇、孙女、孙媳妇们已经等着了,就等林黛玉一到便逛园子去。贾宝玉倒没能跟着这一波,被他爹揪着先进去了。 待到女眷们进了园中,闲杂人等自然都已回避,就连宝玉也被他爹带去了书房。这样一来园子里就显得冷冷清清地,远没有日后的满园春色、鸟语花香。不过,反正今儿也不是要住进去,逛逛看景儿而已,倒也尽够了。 林黛玉祖籍是姑苏的,又是从小在扬州长大,对于南方精巧玲珑、变幻多端的园林多有见识。倒是这样集各地胜景于一处的北方园林,倒是初次见到。特别是这处园子,更是集合了南北园林的优点,既有雍容华贵之处,也有精巧秀丽之景。 这样的美景,自然引来了姑娘们的一致赞叹,纷纷央着贾母,想要在封园之前开个诗社。借着这样的景致,定能做出些更加优美的诗篇。贾母想来是个爱热闹的,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还说到时要唤了湘云过来什么的。 园子是为了皇帝后宫省亲时停留的,自然不是谁都能用的。全部收拾好之后,便得妥善封闭起来,等到临近省亲了,才能打开来收拾妥当。而省亲之后,也得原样地再封闭起来,以待来年省亲时再开。或者,就干脆任其荒废在那里。 不过,几个姑娘想开诗社倒也使得,左右她们也就闹腾个一半天的。挑个景儿好的地方,给她们摆上两桌便够了,费不了什么事。所以,贾母这边也答应得痛快。 贾母到底上了些年岁,略逛逛便有些乏了,便坐在处亭子里歇脚。探春向来是个活泼闲不住的,便拉着几个姐妹接着“探险”。黛玉本也想跟去的,偏贾母半个身子都倚在她身上,无法只能扶贾母坐下。 李纨看上去是个木讷的,可其实心里明白得很,一打量这架势就知道,老太太她们是跟林妹妹有话说。这时候,她自然不会往跟前凑,便追着探春她们去了。李纨都能看明白的,凤姐儿自然就更清楚了。可她是管家媳妇,这事是她相避也避不开的。 省亲别墅是建好了,从外面看也是一派光鲜的样子。可是她知道,外面好看,可里面却还是空荡荡的。就算将荣、宁二府里的物件搬过来不少,可还差得远呢。总不能为了填个园子,自家的日子就不过了吧。这不,老太太跟太太就将主意打到了林家。 或者说,她们并不是打林家的主意,只是在打林黛玉的主意。自上次得了林妹妹十万两银子,便探出了这姑娘手里有不少底子。也许是林如海私底下交给她的,也许是贾敏留下的嫁妆……但不管怎样,她们是盯上这姑娘了。 林家祖上也是军功起家,也曾四代袭爵,传下来的的好东西亦不在少数。而且,当年贾敏出嫁,正是荣国府鼎盛的时候,贾敏又是得宠的嫡女,一应的嫁妆都是往高了准备的。荣国府当年的家底,不说让她掏走了一半,三成总是有的。 现在荣国府捉襟见肘了,自然也该到了贾敏的女儿回报的时候了。不过,凤姐儿没打算跟着帮腔。那林玄清升任户部尚书没几日,她家琏二就跟着调了户部郎中,虽仍是正五品的职位,却在最富最重的江南司,还监管江宁、苏州织造,已是大大进了一步。 贾琏跟林玄清跟的这么紧,朝中自然而然都将他视作林玄清的人。这话贾琏也都跟凤姐儿说个清楚,她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拖自家男人的后腿。现在对他们小夫妻来说,给林玄清留下个好印象,可比什么都重要。 有时候,这辣子甚至在想,幸亏琏二没有到工部任职。不然,不知道是侄儿给二叔行礼呢,还是员外郎向郎中行礼呢?不管是怎样,两个人见面总是会尴尬的。不过,估计她公公婆婆倒是乐意看到那样的情状。只要看见二老爷丢人了,他们就高兴。 不过,凤姐儿也没打算给黛玉帮腔。园子建起来了,里面总是要归置的,不是这家出,那就得是那家出。当初老太太加上几房凑起来的银子,早就花得分文不剩了,还是将金陵的庄子卖了一个,才能支撑到现在。二房不想出,他们自然更不会伸头,总要有个人倒霉的。 正神思飘忽的王熙凤被贾母的笑声唤回注意力,只听到这老太太絮絮地说着,她当年做姑娘时的日子,说着当年史家优雅奢华的生活。这些话也不是凤姐儿第一次听了,每当人多热闹的时候,老太太总爱提提这些往事。 “老太太真是会过日子的,天生就是来享福的。”向来木着脸的王夫人,难得笑着奉承了贾母一句,旋即又换上了些许愁容,“娘娘进宫也有五六年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吃了多少苦。一想到就要能拜见娘娘,我这心里……心里真是又喜又愧。” 她这话一出,亭子里原本轻松的气氛便是一窒。贾母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面上也配合地现出些愁苦的样子。而邢氏跟凤姐儿婆媳俩,互相对看了一眼,便都微低着头不吭声了。这事她们都打定主意不插嘴的,就看那婆媳俩的戏怎么唱了。 又是半年多的时间,黛玉比以往谨慎多了。她知道琏二嫂子是个精明的,见凤姐儿不说话,她也便凝神倾听着,却并不接话。听着二舅母说了半晌,黛玉也听明白了。这还是在向自己开口要钱呢,或者说她送东西也行。 黛玉便有些默默地,心中暗自盘算怎么回应。她倒不在乎些许银钱物什,也不缺这些。不过,她还需要考虑哥哥的心情。总不能林家的财产,她哥哥一文没沾上,反倒是她贴补给外祖家不少。就算哥哥不在乎,可她到底心中不安。 不过,二舅母既然已经开口了,而外祖母也没有说什么,想来是实在困难。若是让她拒绝,黛玉自觉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她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从母亲留下的东西里挑出些,另外再添上些银子送过来。即便帮不了大忙,多少算是她的心意。 好在这丫头有些长进,没跟她哥哥商量之前,虽然心中有了主意,但也没说出口,省得以后出了变数,两家面上不好看。 王夫人说了半天,也没听见个准话儿,面上便越发难看起来。本来就木讷讷的脸,此时更像个木雕似的。贾母面上虽然带笑,可也不怎么开心。她玉儿的心不向着她这老太婆了啊!一时间,亭子里便没人说话,空气都有些僵硬起来。 好在黛玉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二舅母也不必太过忧心,总会有办法的。今日我回去之后,跟哥哥商量一番,送些物件过来,也算是给娘娘添些光彩。” 55、第五十二章 下午,林玄清忙完之后过来接人。虽然没能得到确定的回复,荣国府众人也只得送了黛玉出来。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辰,兄妹俩便在一处用膳。用饭之后,就一人端着一杯茶品着。林妹妹一看就是有话想说的样子,玄清便默然等着她开口。 “哥哥,外祖母家的园子盖得真好,哥哥也该去看看的。只是,我看着那里面的摆设还少,正好咱们家有些用不上的物件儿,哥哥看借给外祖母家摆摆可好?”黛玉手指轻轻蹭了蹭杯沿,抿了抿嘴唇问道。这话她虽然心中已经想好了,却还是犹豫了半晌才说出来。 对于这样的要求,玄清一点也不诧异,反正贾府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是,对这个妹妹去人家里逛一圈,便许出一些东西的习惯,林玄清表示无力。不过,那些许东西他也不在意,反正也便宜不了别人,“既如此,你便清点一番,列个单子,让人送过去吧。” 林玄清本微垂着头,专注地看着杯中的茶汤,心中还琢磨着公事。半晌不听林妹妹回话,他有些诧异地抬头看过去。却见那小姑娘竟小脸儿煞白,眼含泪水地看着自己。这情形,不由得让玄清一懵。这是个什么状况,自家说了什么让她这么难以接受的话么? “呃……我让你列个单子,不过是方便交接。你若是觉得麻烦,或者没有必要,那就算了。既然是要给贾才人面上添彩的,你多捡些御赐的好东西送过去。若是你那里的不够,就去找天池,到我库里再挑些。若是不合心意,送些银两让他们家自己置办也好。” 想想自己方才统共就说了一句话,林玄清觉得问题肯定就在那句话上。他不想跟着姑娘夹缠,省得被说是欺负小孩儿,于是笑笑说道。在他想来,这样总算没事了吧。你愿意贴补自己外祖家,爷都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了,可别哭给爷看。 谁承想,下面的话不说还好,越说这姑娘的眼泪越发地掉下来了,转眼间便有泣不成声的架势了。林玄清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皱起眉。他不喜欢宝宝团子哭,是因为那团子哭起来让他心疼;他也不喜欢别人哭,那是因为别人哭起来让他心烦。 茶杯轻触桌几的声响,惊动了正哭得投入的姑娘,她抬起微红的眼,脸上还挂着泪痕。那双似泣非泣的美目定定地望着林玄清,仍有止不住的金豆豆冒出来,直让玄清忍不住头疼揉了揉眉心,无奈问道:“这是怎么了?我说了什么,让你难过成这样?” 他本不想理会这姑娘,可到底看在当初对林如海的承诺份上,实在不能对她不闻不问。书上说,这姑娘是来还泪的,爱哭也不怪她。可是,他林玄清又不是那在西方灵河边上给她浇水的侍者,也没道理哭到他面前啊。他以为,见不着还泪的正主儿,便不用哭了呢。 再一个,除了林如海去世那一回,玄清倒还真是第一次见这姑娘哭成这样。他是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除了错儿,玄清对这个也有些好奇。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饭后他也就说了那两句话,这姑娘也不知道敏感到哪一句上了。 看得出来,林黛玉的情绪有些激动,而她正在想极力控制住情绪。在玄清看来,效果不太好,小姑娘仍是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来。他无奈,想丢下人不管,可这是在自己的地方,他也不好甩手走人。既然人家不吭声,玄清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摆动面前的茶具。 林玄清两辈子都是深谙茶道的,看上去平常的动作,被他不疾不徐地做来,却有着浑然天成的美感,带着寂静心灵的力量。慢慢地,不光林玄清去了心中的烦躁,就连黛玉也忘了掉豆豆,眼睛不自主地随着玄清的手而转动。 将一杯清茶放到林黛玉面前,玄清自己也端起一杯放在鼻端轻嗅。黛玉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她看看对面低头品茶的哥哥,咬着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哥哥可曾将黛玉当做、当做亲人?可曾真的当黛玉是妹妹?” 玄清闻言便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对面忐忑的小姑娘。这都两年了,也不知道她怎么现在冒出这么个问题。不过,看这姑娘的意思,这话估计是憋在心里挺久了。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受刺激了,竟然问了出来。玄清很好奇,今儿到底怎么了? “你我身上同有父亲的血脉,你自然是我的妹妹,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这个问题,有讨论的必要么?”林玄清放下茶杯,将挺直的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他面上仍是平常的神情,让人看上去便有种‘这人是认真的’之感。 “那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小姑娘飞快地抬头,又飞快地垂下,仿佛怕被打断一般,飞快地说道:“哥哥给我的感觉,总是好像在撇清什么一样,一切都分得那么清楚。哥哥在自己跟人之间,划上一条清晰的界线,哥哥不跨过来,也不准人跨过去。” “就像是,哥哥跟父亲;就像是,哥哥跟我。我不知道在哥哥心中,父亲是什么位置,可看您处理父亲留下的东西就知道,哥哥不喜欢父亲,很不喜欢。那些东西,哥哥一点儿都不沾,好像生怕沾染上了它们,便会背上再也甩不掉的包袱一样。” “而我,也是一个包袱,却是哥哥不得不背上的包袱。所以,您不喜欢我,也是非常不喜欢。我总觉得,哥哥离我不远不近的,不算是陌生人,可也绝不像亲人。哥哥总是将我的生活照顾得很好,什么都能想到我前面,用不着我操一点心。” “见面的时候,哥哥也总是温和地笑着。可是,属于哥哥的温暖总是跟我保持着不变的距离,不管我再努力,好像都靠不上去。但是,每当我失望想放弃的时候,却又能看到那温暖就在不远处,就又舍不得了。我只能拼命听嬷嬷们的话,让自己做个能让哥哥骄傲的妹妹。” “可是,好像一点用都没有。哥哥总是口中称赞着,心中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一样。就好像是当成一件差事样,将我平安养大,教我各种规矩,然后给我寻个去处。到那时,哥哥就完成任务了,是甩掉我这包袱的时候了,就能一身轻松了。” “若是没看过哥哥抱着小皇子的样子,我也许就认命了,反正哥哥没欠我的,不给我我也不强求。我若能像那样平安一生,也是父亲母亲的愿望吧。”这么一大串话下来,黛玉却仿佛说得越来越顺了,“可是,我嫉妒了。明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嫉妒了。” “我从小就是跟着奶嬷嬷长大,母亲身子弱又要理家事,一日除了请安的时辰,也说不上几句话。父亲虽然疼爱,可公务繁忙,每日也只有晚上能见一面。后来母亲去了,父亲担心我无人教养,又送我到外祖母家。说起来,在荣国府的几年,是我跟亲人最亲近的几年。” “虽然,那府里的上上下下,怕也只有外祖母、宝玉跟几个姐妹对我有几分真心。后来,父亲也去了,我本以为就要剩下自己孤伶伶一个人,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个哥哥依靠。呵,当年即便薛姐姐的哥哥是个不成器的,我也曾羡慕过她有个倚靠呢。” “说得远了。哥哥知不知道,您抱着小皇子的时候,我没看到那条线。说得难听些,若小皇子是个包袱,恐怕不管有多重,哥哥都会争着抢着背起来……”黛玉垂着螓首,双手不安地摩挲着杯子,,终于将她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林玄清听她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其实只关注了一个重点。他有些失笑地问道:“所以,你这两次那么主动地给你外祖家添砖加瓦,其实就是为了试探我的态度?有没有将你放在心里,在不在意你的成长,当不当你是亲人?” “所以,你听见我放任你自流的话才那么激动?那是因为,你觉得我一点都不在意你的行为;你觉得我就是在应付差事一样,把你养大了嫁人算完;你觉得我一点也不关心你往后的生活。”林玄清觉得有些好笑,他不知道这姑娘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小心机。 黛玉的脸上染上一丝红晕,既是因为玄清明打明地说起嫁人这个话题,也是因为小心思被拆穿的羞窘。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出这样的法子,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现在才觉得自己莽撞,若教嬷嬷们知道了,定又是一顿唠叨。 不过,她还是努力克制住羞怯,瞪大眼睛盯着林玄清道:“所以,请哥哥别拿血脉来敷衍我,现在血脉只是我们住在一个府里的原因,我想知道的是您的心是不是这样想的。” “问句话而已,你这小试探的成本也真高。”玄清忍不住暗中嘟囔一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他从没当她是亲人,真的就是个想甩掉的包袱,是他跟林如海交易的附属品?到底也是养了两年的孩子,林玄清也没那么冷血。 可让他告诉她,自己在心中就是将她当做亲人,当做唯一的妹妹,玄清又觉得有些亏心。他虽然不冷血,可也没热血到哪去,实在是做不到将这小姑娘当成亲人、妹妹,就算这小姑娘是大名鼎鼎的林黛玉也不行。因为,他的亲人,是能要他命的,这姑娘明显不够格。 林玄清沉默了,而林黛玉随着他的沉默,脸色也越来越白。 56、第五十三章 “早听说,你是个敏感的,果然如此。有些话,本没想跟你说的。既然你今日问起来了,那告诉你也无妨。”林玄清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他清澈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对面快要将帕子扯破的小姑娘。事实的真相虽然残忍,但他认为这姑娘现在应该能够承受得了才对。 “我不知道林如海是怎么跟你解释我的身世的,但我没打算再跟你说一遍。其实事情很简单,我娘想要成为林如海的妻子,林如海想要有个人能让你依靠。于是,我为了完成我娘的遗愿,让她能记入林家族谱,才有了跟林如海的这次交易。” 玄清直呼林如海的名字,他既然决定说清楚,也就不愿再维持表面上的和谐。说实在的,林如海实在担不起‘父亲’这俩字,至少他的儿女每一个有好下场的。不说他这个穿来的,小儿子两三岁就夭折了,唯一的女儿十七八就郁郁而终。 “不要问我是什么交易,以你的聪慧不可能还听不明白。我要的,是我娘有林如海继室的身份,以慰她在天之灵;林如海要的,是个能让你有高贵的身份,能保住他的财产,能给你美好姻缘,然后能风光出嫁的人。我们之间,也算是各取所需。” “你说我用血脉之说敷衍你,可惜,我们之间也只有血脉还算有牵连。不过,你也可以放心,你既唤我一声哥哥,那作为一个哥哥该做的事,我便不会推辞。”说到这儿,林玄清也有些不解地问:“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错,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也许是你的要求比较高,而我做不到。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不过,暂时来说,我还没有想改的想法。也许今后,我们之间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会给你荣耀的身份,会照顾好你的生活,会送你风光大嫁。至于其他的,那不在我的责任范畴之内。很抱歉!” 果然!林黛玉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是哭是笑?既然对方一点都不在意自己,那她是哭是笑又有何意义?人都说,血脉是最深的羁绊。可看看现在,若无真心在其中,便是血脉兄妹又如何?呵,人家就连父子之情都毫不在意,更何况她这个不相干的妹妹。 她果然是个包袱,还是个父亲用自己的名声为代价,人家才愿意背起来的包袱。她原以为,即便兄妹两个不常见面,是哥哥事务繁忙顾不上其他。可其实呢,是人家根本就没将她当成一家人,根本就不想她出现在面前碍眼,根本就在等着她赶紧嫁人滚蛋。 该何去何从?林黛玉在心中自问,却迟迟找不到答案。就像哥哥说的,她在这世上也只剩下些有血脉关系的人。外祖母虽然疼爱,可那到底是贾家的老祖宗,真到了关键时刻,外祖母选择的只会是贾家。而两位舅舅,连外祖母也不如,她哪里能指望得上。 可若是仍保持现状,她又怎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揭开的时候,怎么样都行。可是一旦将那层外衣剥下,就再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可是若不问个清楚,她心里又不甘心。现在问明白了,她……更加地不甘心。 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要求很高。兄妹间相处,难道真的不需要一点真心么?就算当年发生了很多事,就算父亲曾对不起哥哥,就算哥哥心中有许多委屈,可现在这个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啊。她只是希望能有个亲人在身边,这真的就是奢望么?! “我知道了,谢谢……”看着对面一派坦荡的男人,黛玉失魂了一般站起身,就连碰翻了面前的杯子也不知道,任已冷的茶水溅在罗裙上。她现在需要好好静一静,不想听,不想说,不想看,不想思考。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扔在床上,什么都不想。 “天池,好好送了姑娘回去,姑娘今日逛了园子,费了心神,得好好歇歇,让她们安置好姑娘,就别去打扰了。”林玄清随手披了件罩衣跟出来,他倒不是不放心这姑娘,而是要去找人算账。今儿这事儿,怎么看也不想是这姑娘自己琢磨出来的。 虽然天色已晚,可林玄清还是一路顺畅地进了乾清宫。进了宫门就看见吴德森已经等在那儿了,玄清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定是那人捣了鬼,又笃定自己回来找他算账,这才派人专门候着。想必,此时宝宝团子也在他身边,被他当成灭火器来用。 果然,等林玄清冷着脸进到暖阁的时候,就被个香喷喷的团子扑个正着。这团子早早地已经梳洗过了,此时一头乌黑的软发微湿地披散着,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衫,一副要安寝的打扮。玄清一把抱起团子,然后便将人塞给跟着的吴德森。 “宝宝乖,师父跟你父皇有事要谈,你回去等着师父,师父等会儿去找你。”不等宝宝团子抗议,玄清轻捏他的小脸,轻声哄道。等会儿说不得要跟他父皇去练功室切磋一番,有这团子在边上不好,容易影响他父皇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 团子眨眨眼,偷偷地去看他父皇,发现父皇果然苦着张脸。刚才父皇就跟他打商量,说是惹师父生气了,让宝宝帮忙求求情的。现在看来,师父真的是很生气,连宝宝都不理了。几乎没犹豫一秒钟,宝宝团子就乖巧地冲他师父点头,然后就催着吴德森赶紧走人。 完了!皇帝陛下眼看着救命稻草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影子了。这谁家的死孩子,真是一点信用也没有。转过眼来,就看见玄清正端坐着,手里是戴权亲手奉的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苦也,连忙谄笑着将茶夺过来,“这就要歇息了,怎么还上茶,去换了羊奶来。” “取两碗来,一碗不用茉莉煮。”林玄清仍不理他,却扬声对戴权道。羊奶不用茉莉花茶煮煮,是去不掉膻味的,偏这人最不喜欢羊膻味儿。皇帝陛下每到惹玄清生气,玄清都是用羊肉、羊奶之类的吃食整治他。这次,任翔干脆主动自觉一些了。 戴权偷瞄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虽然难看得很,却还是挥手让自己下去准备。唉,这人啊,就看是犯在谁手里。想当年那一位,多么精彩的人物,偏就认准了太上皇,让自己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如今这不知道算不算父债子偿,皇上偏又认准了这一位,也不知道有没有个结果。好在,这一位是那一位教出来的,而皇上却跟太上皇完全不一样。 看着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林玄清无奈地摇头,“没事你让人撺掇她干什么?还嫌我的日子过得太悠闲,非得额外给我找些事做?她原本老老实实地待到出嫁,我也就能松一口气,大家面上也好看。你非得整这一出,话是说明白,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再说,她素来是个体弱的,好好伺候着,哄着顺着还整日离不了医药。这么一来,她心中定然更加郁郁,身体就会越发病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香魂渺渺了。那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容不下父亲原配的女儿,这名声传出去,我正好不用娶媳妇了,是不是?” “这个你放心,我问刘嬷嬷了,她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可没你说得那么脆弱。”皇帝陛下赶紧接话道:“其实,也不是我让人撺掇她的,是她自己先有了这想法,我不过是让人给她帮帮忙而已。还有,两个嬷嬷不过是给她些意见,法子可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林玄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愤声道:“那也少不了你的事!我原本就当娇养个姑娘,好生地嫁个青年才俊。你倒好,撺掇着人来跟我要真心。对着个只比陌生人强些的小女孩儿,我又能有几分真心?就算是你,你对你家的姐妹又有几分真心?” “能如此将她收在羽翼之下,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她还想怎么样?难道非要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才算是当哥哥的?好好地平静日子不过,非要搅得天翻地覆的,撕破脸有什么好处?只不过让她自己的日子更加难捱罢了,教了两年,还是个拎不清的。” “她就是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心中还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任翔见他真是生气了,连忙将人搂住,一边轻拍后背,一边低声劝道。虽然他的目的达到了,却惹了玄清生气一回,倒是不值当了。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说了啥,让这人气成这样。 这事,任翔确实有插手,但也就是像他说的那样,只让两个嬷嬷敲了敲边鼓而已。他的目的也很简单,他希望玄清赶紧烦了这姑娘,赶紧将这姑娘嫁出去。自从这姑娘来了之后,他跟玄清一起的日子明显减少了,玄清留宿宫中的日子少了,他留宿玄清侯府的日子更少。 而且,他本就看不惯林如海,他对玄清是个什么样子,凭什么让玄清替他养女儿?明明是他欠玄清的,到了却是玄清替他出钱出力的,真是没天理了。想到这儿,他又不禁埋怨起玄清的娘。若不是玄清那个娘死都不忘进林家的门,玄清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不过,既然是玄清答应了的事,他这人是必会做到的。这样一样,那林家的姑娘就晚嫁不如早嫁,最好的就是一出孝期就赶紧嫁人。也省得她总在玄清跟前晃着,让玄清想起以往那些不愉快的事。这人虽然嘴上说得潇洒,可谁知道心里难不难受。 “就知道你打得是这个主意,”玄清瞥了这人一眼,“现在,估计就是她也想早早嫁人,省得再面对我这个绝情的哥哥。也罢,明日就请太后为她相看人家吧,反正十二月就出孝了,也没几天了。这回,陛下满意了吧?” “嘿嘿……”任翔哪敢接这个话,装傻地憨笑两声就想混过去。偏这时候戴权端着两碗羊奶进来,皇帝陛下的脸就绿了。这人咋这么实在呢?叫你去端羊奶,就不会说今儿没有了啊?!闻闻,老远就能闻见那股子羊膻味儿,真是没法儿活了。 在林玄清的注视下,皇帝陛下捏着鼻子,视死如归一般将羊奶灌下去。玄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吧。”说完站起来就走。 “都要安息了,你还去哪儿?”还不赶紧跟朕一起钻被窝。 “你一身的羊膻味儿,我受不了,去跟宝宝一起睡。”林玄清头也不回地答道,直到快出门了才顿了一下,扭头指着要跟上来的任翔,道:“你,不准跟过来!” 57、第五十四章 林家的小小风波,外人并不得而知,整个京都都沉浸在皇帝后妃即将省亲的盛事中,就连过年都彷佛没什么精神一样。后宫的妃嫔们同样关注着这件事,有资格省亲的关心,没资格的也在关心着。这后妃省亲还是前朝未有过的,这样的荣耀谁不稀罕。 荣国府也派人来请林家兄妹,这样荣耀他们可没只想着自己,这不是还记挂着亲戚呢。可惜林家兄妹都没搭理这个的心思,林玄清是毫不在意,一句公务繁忙就推脱了;林黛玉则是将有限的生命沉浸在无限的自怜自艾之中,哪有心思精力去凑这个热闹。 宫里是规矩大的,还没到十五,早早就有总理关防太监带着手下到来,一面指导贾府众人十五日接驾中的种种仪注,一面检查各处关防、围挡,街道打扫等事。这太监也是得了戴权的暗示,来来回回地很是折腾了贾府的男男女女一通。 好在,一切到了十四日俱已准备妥当,就等着明日娘娘驾临了。只这一夜里,荣、宁二府里也没人能躺平了安稳睡上一会儿。贾赦一家倒是想睡来着,□□庆堂里的那位老太太心情过于激动,拉着女眷们不放,这样邢夫人跟王熙凤只好硬挺着陪着。 忙完了的贾赦、贾琏父子看看时辰,已经是三更时分了,老太太又吩咐过明儿一大早五更时分就得起来,那还睡什么啊?!于是这父子俩虽然各回了自己院子,却也没曾入睡,能闭目养养神已经是好的了。这一家都这样,就更别提贾政他们一家子了。 十五日五鼓一响,贾府就忙活起来,等众人都按品级装扮起来,就早早分了两处等在门外,女人们等在荣国府大门口,男人们则都在西街门外。只是,左等不见人右等人不见,从大清早一直等到了日上中天,眼看就是用膳时分,别说娘娘銮驾了,连个报信的太监也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这下了明旨的省亲行动,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等在两处的人,慢慢地集合到一起,不时有人窃窃私语着。贾母此时心中也有些忐忑,琢磨着是不是怕人到宫门外探听探听消息,总不能老这么傻等着吧? 如此一想,她正要支派贾琏的时候,忽然见一小太监骑马过来报信。一阵寒暄过后才听小太监道:“贾才人派咱家来传话,要用罢晚膳,才得空请旨的。才人娘娘怕各位等久了,特让咱家来说一声,免得记挂。” 贾府众人这才恍然,合着这一大上午的算是白等了。本来昨夜大家就没休息好,若是早传心信儿来,众人趁这个时候休息一番多好。得,这会儿也别傻等了,赶紧摆饭用饭才是正经,省得一会儿娘娘到了,还得空着肚子迎接。 因着心中有事,众人都是填饱肚子便算,也没人有心思摆平日里的谱儿。之后略歇一歇,一群人便又出门等着。这一等便又是一个时辰,还是没见人影儿。好容易才有看见个小太监来报信,太后要礼佛,后宫众位娘娘都陪着呢,贾才人还不得请旨。 于是,一众人又进去歇歇,没多会儿又再出来,还是干等着。大概多半个时辰,有小太监传话,贾才人须得领了宫宴才得出。众人心想,这可算是最后一回了吧?可谁知道等了许久还是不见銮驾,反倒又迎来一个报信的小太监,贾才人要陪太后看灯…… 总之,这一天荣、宁二府的老老少少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个没完,差点都精神崩溃了。好容易到了戌时,才有了准话儿传来,贾才人娘娘终于得到皇帝陛下的允许,已经出了宫门。于是,已经累得半死的贾家众人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又出现在门外等着迎接銮驾。 林玄清白天也在宫中,晚上却趁夜带着团子上街看花灯。任翔身为皇帝,想要出门就得等宫中的活动过去之后,那样一来时间就晚了,于是就被这师徒俩丢在宫里了。皇帝陛下看着那对离自己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凄凉之感顿生。 自从上次惹了玄清生气,皇帝陛下的日子很不好过了一阵子,每天都被逼着喝羊奶不说,偶尔还得陪着玄清上练功房切磋一番。更可恨的是,林玄清这人居然还嫌弃他一身的羊膻味儿,压根儿就不给亲近,让皇帝陛下委屈得要死。还不是他比人家喝奶的! 这样一来,任翔的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他不舍得向着玄清发火,那只好将火发到别人身上。本来,那枚汤圆儿是个好对象,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不是,可谁让汤圆儿有人罩呢。所以,皇帝陛下的恼火就只能另寻机会发泄了。 就比如,给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家添点堵,下个绊子什么的。让皇帝陛下窝火的起因是林黛玉,而林黛玉又是荣国府的外孙女,荣国府的女儿又在宫里当才人。所以,现成的出气筒出现了。省亲归省亲,可什么时辰出发,什么时辰回来,还不是得听朕的。 其实,贾元春一大早就打算请旨出宫的。可那时候皇帝忙着公事,没空见她,让她等用过了晚膳再说,那时候应该有空。可还没等她用晚膳呢,太后娘娘又下了懿旨,要后宫的女人们陪着她老人家拜佛,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去吧。 佛前这一拜,就到了宫中摆宴的时辰了,皇帝又说了,太后喜欢热闹些,谁也不许缺席宫宴,有什么事宴罢再说。等贾元春心急火燎地挨到宴罢,心想这回可算能走了吧?谁知道太后的兴致很高,又要皇帝陪着去御花园看花灯……一听这话,贾元春都差点哭了。 她入宫多少年,原以为再也没有能回家的一天,可谁知道邀天之幸,皇上怜惜她们离家多年,准许后宫省亲。能再见家中父老一面,她已经激动了好久了。可这省亲之行,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啊?!不过她也在心里安慰自己,皇家的规矩大,这也是应当的。 等到自己乘坐的大轿终于出了宫门,贾元春才算缓了一口气。想到就要见到祖母、父母,她便忍不住激动。当年,她离开家的时候才十四五岁,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是七八年,也不知道家中父老已添华发否,也不知道宝玉可又长进了几分。 贾家的热闹,林玄清不感兴趣,他正领着团子在街市里东游西荡的。如今正是承平之世,京都又是天子脚下,百姓生活倒也富庶,这从元宵节的花灯上也能看出几分。团子见惯了宫制式样的花灯,此时看见这些民间的,虽没宫里的精致,可却胜在多而奇巧,风格不拘。 算一算,这团子过了年就六岁了,林玄清再纵着他,也到了该进学的年纪了。任翔已经跟林玄清商量过了,等春闱过后,便将小东西扔到上书房去。皇子正式进学之后,就再不能轻松地过日子。林玄清想想小徒弟往后的悲惨遭遇,这些天便格外纵容这团子。 说到春闱,就不得不说说林黛玉的亲事。十二月初三,守了二十七个月孝期终于到了。原本林玄清是打算下一趟姑苏的,可既然已经把话说话开了,他便不想再做这个秀,只在侯府的祠堂里好生祭拜了一番作罢。当那时,林妹妹自然又是一通痛哭。 事了之后,倒是这姑娘主动跟玄清提起了自己的婚事,这真让他惊讶了一番。这个时代,可没女孩子主动提起这个的,估计也是这姑娘受了刺激的结果。两个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只不过让玄清明白了,这姑娘想要求一位似她父亲那样的良配。 林如海家中累代世侯,书香门第,直到他这一代才没了爵位可继,于是走了科举之路。这样看,也算是家道中落。可到底林如海是个争气的,一举得中探花,又成了荣国府的贵婿。家里有家底,本人有才气,相貌有不错,这就是林妹妹的具体要求。 正好,不久就是春闱会试。林玄清虽不是主考,可毕竟在朝为官,又是前科状元,亦有不少赶考学子上门拜见讨教。所以,他多少对这届的人才有所了解,很快也从其中圈定了几个对象。现在就等春闱过后,成绩出来时挑挑,然后便请任翔赐婚了。 现在贾家的老太太恐怕还想着外孙女变孙媳妇呢,可惜啊,她是看不到这一天了。玄清本还想着,若是绛珠仙子的叛逆期到了,一定要嫁给神瑛侍者,那他咋办?同意还是不同意?好在这种状况没有发生,林如海那样的还比较好找,至少每三年就有一位探花郎。 看着街上人流渐少,林玄清也抱着团子回宫。一进暖阁,师徒俩就看见皇帝陛下正笑得欢快。宝宝团子凑到他师父耳边,偷偷摸摸地说道:“师父,父皇的样子看起来好……恩,好猥琐。”对,就是这个形容词儿,是师父上次告诉他的。 任翔的耳力不凡,团子虽然说得小声,可他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什么孩子,有这么说自己爹的么?!看来春闱过后再送去上学还是晚了,明天就就该赶紧送去上书房学习。不过,好像朕刚才确实没注意形象,也不知道被玄清看见了没? “什么事,也值得你笑成那样?”林玄清捏了团子一把,让人带他去梳洗安置,自己坐到任翔的对面,将他面前的密折拿过来看。上面是贾元春省亲的情况,其中就包括今天一天贾府众人那来回地折腾。他摇摇头,道:“不过是恶作剧,你倒是好兴致。” “你都不陪着我,还不许我自己找点乐子了。”任翔不满地等等对面的人,个没情义的,自己带着汤圆儿跑出去玩,扔下他在宫里应付那群女人。 丑时三刻,贾元春起驾回宫,贾府众人才算能歇一口气了。一应事务都先丢下,睡觉为大。况且,明日还有一桩事等着她们的。明日是正月十六,却是薛宝钗薛昭仪定下省亲的日子。因怕家中人少,排场不够,薛、王两家再三再四地才请了沾亲的贾府众人。 一大早,贾府还没什么动静,王家却已经差了下人前来。好容易才叫起了王熙凤,一问才知道,薛昭仪已经派人传了话儿来,人家已经请了圣旨,巳时正就要出宫了。这会儿已近辰半却还没能见到贾府众人,于是赶忙派人来请。 听了这话,凤姐儿的第一反应,就是骗人呢吧?!自家的娘娘昨儿才回来过,可是入夜了才到的。怎么轮到她家了,早早地就出来了,看样子还能在家吃顿午膳呢。不过她面上倒没显,好生打发了王家的下人,自己又赶紧派人到各处去传话。 等荣国府的主子又聚到一起的时候,大部分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一者是都没歇过来,二者是两位娘娘省亲的差别太大。好在,昨日是个元宵节,他们倒也能找到自我安慰的理由。时间也紧,他们不好耽误,除了实在起不来的贾母,其他人连忙赶往薛家的省亲园子。 薛宝钗是昭仪,品级比元春要高,排场自然较她也大些。这让本就心中不顺的贾府众人,更加不舒服。但是不管怎样,煊煊赫赫的娘娘省亲算是过去了,属于金陵四大家族的繁华却好像更盛。 58、第五十五章 尚未出正月,贾府就派人传话,请黛玉入住大观园。老太太说,家中的姐妹跟宝玉都要住进,林姑娘去了也能有个人作伴儿。姑娘们的松快日子也就这两年了,希望林大爷答应。老太太特意给林姑娘挑了屋后有片翠竹的院子,姑娘看了一定喜欢。 林玄清听了这话也不作答,径自将人送到后院见林黛玉去。他这个妹妹如今也是个有主意的,就让她自己做决定吧。而且,原应花团锦簇的大观园,现在已经注定少了牡丹花般的薛宝钗,他就不做那恶人,拦着绛珠草入住了。 让他意外的是,林妹妹居然一口拒绝了这邀请,连过去做客都没答应。不过,她这样做让林玄清也松口气。书香门第最重女孩家的名声,若是林黛玉议亲之前传出跟男子混居一园,或者在流传出些什么诗作的,林玄清也难办,少不得要遮掩一番。 黛玉的拒绝也让贾母有些意外,还有些伤心。正好二月十二是黛玉生日,林家下帖子请贾府的姑娘们跟凤姐、李纨过去做客,她便跟凤姐交待了两句。林家已经出孝了,黛玉过罢生日也十四了,眼看就是议亲的年纪,可不能让她跟自己生分了。 贾宝玉有些闷闷不乐的,原先跟老太太说好的,请林妹妹也到园子里住,现在打了水漂,枉费他亲自去看着人给妹妹布置屋子。这回林妹妹过生日,家里的姐妹、嫂子全有帖子,就他一个没有,更让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想个什么法子,他也跟了去才好。 倒也没让他发愁,贾母就给了他这个机会。家中这次出门的都是年轻女眷,虽然荣国府跟英武侯府离得不太远,老太太也不放心,必得有个男人一路护送才使得。原本该是琏儿的,不过琏儿如今差事繁忙,好在宝玉也大了,是个能顶门立户的。 在这祖孙俩想来,人都去了林家还能到门口给撵回来不成,怎么也得迎进去管顿饭才是。既然都进了门,怎么也得跟寿星祝个寿吧,这样两个小的不就见上面了。反正,两个玉儿自小就要好,又是亲表兄妹,坐在一起用饭、听戏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于是,那一日贾宝玉是欢欢喜喜地骑着马出门,又垂头丧气地回来,林家根本就没让他进门。倒不是人家不懂礼,实在是那天林玄清没在家,家中无人能接待男客。他一个成年的男子,又不能直接让到后院去。而且,您是送人来的,人送到了您就请回吧。 三春跟凤姐、李纨到了后院才知道,史湘云已经到了,正拉着黛玉逛花园,看见她们进来又是一阵笑闹寒暄。女孩们也有日子不见,中间更有娘娘省亲的大事,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话。李纨倒是更喜欢这别有江南意味的园子,坐在那儿含笑四望。 王熙凤平日里就是个活泛的,到哪里都能是焦点,不过今日就显得有些沉默。她算是带着贾母分派的任务来的,老太太让她私下里探探黛玉的心思。林家出孝了,也该将宝玉、黛玉的婚事提上日程,早早有了默契才是,省得到了选秀的时候手忙脚乱。 贾母对这桩婚事如此笃定,王熙凤却没她那样的信心。日常里,她与贾琏闲话,可是知道那位林侯爷有多看不上宝玉。就差没指着鼻子说他,没成色,没出息,没担当了。其实也是,是她的闺女也不愿意嫁给个整日在内宅厮混的玩意儿。 不过,该问的话还是要问的。凤姐笑着拉住黛玉的手,对着李纨赞道:“瞧瞧,这姑娘都怎么个标致的样子了。当年初到咱家的时候,还是个半高的小丫头呢。可这一转眼间,就到了成亲的年纪。现在啊,看见她们这花般的年纪,我就羡慕得紧。可见啊,咱们也都老了。” “可不是,这才三四个月不见,林妹妹是越发长得好了。这么些人里,光说这相貌,我看也只有宝玉能与她相配。”李纨顺着凤姐的话夸道。她来之前也接到了王夫人的指示,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正好王熙凤起了这个头。 林黛玉被两人夸地脸色羞红,不好意思地啐道:“你们两个,还是嫂子呢,就会拿我取笑。若说长相,谁还能越得过二嫂子去,看看那柳叶弯眉,看看那丹凤俊眼,且是我们比不了的。亏得是琏二表哥也有副好相貌,要不哪能降得住你。” “而且,你们往后也不要再拿我与宝玉表哥取笑。都到了这年纪,不能再混玩了,让外人听去,对宝玉表哥的名声也有碍。”说到这儿,这姑娘忽然含羞带怯地嗫嚅了两下,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再说……再说,我哥哥已经开始……开始为我……” 话没说完,黛玉便羞得用帕子捂住了脸。虽然她的话没说完,几个人却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林玄清已经开始为她相看人家了。李、王二人俱是一惊,林家这事做得机密,他们家竟然一点风声也没听到。看这意思,家里老太太跟太太的算盘,恐怕是打不响了。 惜春年纪还小,问了迎春才明白,在那儿嘻嘻哈哈地恭喜林姐姐。迎春也笑看着,只是眼中有些惆怅。她前年选秀,却到现在都还没指婚,家里也没人为她着急。眼看着林妹妹就要有着落了,而她的未来还不知道在何处。真羡慕林妹妹有个为她打算的哥哥啊! 探春则很意外,薛宝钗选秀进宫了,她本以为宝、黛二人的婚事再无变故。可看林家的样子,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甚至宝玉根本就不在人家的考虑范围之内。没看人家都已经开始相看了,却根本没有知会自家的意思么。 但是探春也不怎么在意,左右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她自己的事情还顾不来呢。生为庶女,谁知道能配个什么人家,还不如到那地方去挣一挣呢。她的志向是像大姐姐、宝姐姐那样,有朝一日能够站在高处,俯视众人。 湘云就很开心,一方面是相熟的姐妹要有喜事,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史湘云自幼失怙,在叔叔婶婶手底下过活,也不是容易得。所以她总希望贾母接她过去松泛几日。慢慢地,她便有了永远留在荣国府的心思。 不过,她的竞争对手总是很强大,一个是家财万贯又温柔宽善的宝姐姐,湘云自问争不过人家。至于林黛玉,先不说她性情怎样,人家的家世自己就比不了。不管是二品大员的女儿,还是一等侯的妹妹,都不是她一个孤女能比。 如今可好了,宝姐姐得偿所愿,入宫当娘娘去了,自不会再与宝玉有所勾缠。现在又听说林黛玉也要定亲了,没有跟宝哥哥送作堆,那她的机会不就更大了?!湘云暗中欣喜,再看林黛玉的时候,已经没了往日的隐隐敌意。 这倒不是说,史湘云对贾宝玉有几多爱意,相对来说两人间倒是兄妹之情多些。只是,家中无人依靠,湘云少不得自己为自己打算。宝玉虽然只是五品官的儿子,可她也只是个挂名的侯府小姐,两人身份也算相配。再加上老太太的疼爱,湘云认为这会是一桩好姻缘。 人人都各怀心思,黛玉这个生日大概也只有惜春一个欢乐的。等送走众人,黛玉也收了脸上的笑容,怔怔地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她知道高嬷嬷就在身后,轻声问道:“嬷嬷,你说,她们能明白我的意思么?”有些事既然不可能成真,那就连提都不要提吧。 “老奴不知道。不过,您也放心,侯爷必定会事事为您安排妥当的。”相处也有两年了,高嬷嬷也挺喜欢这位姑娘的,这些日看她伤神,心中也有些感叹。不过,主子们的事情不是她能插嘴的,最多也就是劝劝姑娘想开些。 “我知道啊,哥哥总是会为我将一切安排妥当,他一向都是个精细人。”可惜,也仅止于此了。黛玉的话里,仍能听出淡淡的忧伤,她还没能从那日的谈话中彻底走出来。 贾府的女眷们回了荣国府,先去给贾母请安,等打发了三个姑娘跟李纨之后,贾母才得知林玄清已经在为黛玉相看人家了。这个消息让老太太心中一急,旋即脸色就难看下来。两个玉儿的婚事,她本以为十拿九稳,现在看来全不是那么回事。 “明日派人拿着老大的帖子去请林玄清跟黛玉过府,就说……就说玉儿母亲当年留了些话在我这儿,原先玉儿还小又在孝期,便跟她讲。现在,也是时候告诉她了。”不用多做考量,贾母便知道自家不能放弃黛玉,也不能放弃林家,少不得要做些事了。 从没像这一刻,贾母是那么怨念林玄清的存在。若非有了他,林家的财产都是她玉儿的;若非有了他,玉儿仍旧住在荣国府,跟宝玉不知道多好;若非有了他,玉儿的婚事就全凭她这个外祖母做主,哪还用得着跟谁商量…… 现在,在黛玉的婚事上,林玄清才是第一发言人,第一决定人。作为外祖母,贾母充其量有个建议权,人家听不听你的就不保了。这让向来喜欢掌控一切的贾母觉得很不习惯,恨不得没他这个人才好。可若黛玉真没了这个哥哥,估计老二家的也不会这么顺当地便同意两个玉儿的婚事。唉,凡事都是有利有弊啊。 59、第五十六章 接了贾府的帖子,林玄清也没空前往。本科会试,他虽不是主考,却是监考。况且,那老太太说的什么贾敏留话,他是一概不信的。这厢才知道了林妹妹在相看人家,那厢立刻就有了贾敏的留言,有这么巧的事情么?就算真有,玄清也不打算信。 因这用得是贾赦的名帖,看着贾琏份上,玄清不好太下他面子,回了一封正式的书信。上面言明,自己公务繁忙,而且可能要一直忙到本科名次决出之后,有什么事就到那时再谈吧。这若是贾政的名帖,林玄清顶多派人去传个话,哪会如此重视。 贾母一知道这事,心就凉了半截。会试在二月中,可后面还有殿试。林玄清这一拖,可就拖到四月底去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说不得,林家小子打得就是先斩后奏的主意。到时候给玉儿订了亲再来,那她再说什么也都不管用了。 不行,不能让那小子躲过去!贾母用力地锤了锤身下的软榻,然后吩咐人到林府门前蹲点儿,一看见林玄清回府就立刻回来报信儿。当然,她也给贾琏派了任务,若哪天林玄清休沐要提前通知。这老太太决定,她要亲自去逮林家小子。 很可惜,一直到四月下旬,殿试都开始了,他们也没逮着林玄清一次。这两个多月,林玄清要不就是压根儿不回家,要不就是不走正门。当然,这期间贾家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至少他们请贾才人刚过四月十五,就赐下了端午节的赏赐。 这一回,没了薛宝钗,有了林玄清,林妹妹终于得到了跟贾宝玉一模一样的东西——那一串红麝珠。东西是王熙凤亲自送过去的,还特特声明了阖府也只有宝玉的跟她一样,旁人都要次上一等。这是一种几乎明示的暗示了,就差说宫里娘娘也赞成你们的婚事。 一听这话,林黛玉便知道人家没明白她的意思。她本意是,将哥哥为她相看的事情告诉外祖母家,就是暗示自己跟宝玉无缘,其他事也就不用提了,省得两家伤了情面。可现在看来,外祖母很执着,定要将她跟宝玉凑到一起呢。 可是……她哥哥会答应么?那是不可能的。好像从一开始,哥哥就不怎么看得上外祖母家,更看不上宝玉,反倒是对向有浪荡名声的琏二表哥另眼看待。况且,被嬷嬷们教养了两年多,黛玉已经明白,什么样的选择才对自己更好。宝玉,绝非良配! 四月二十四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林玄清的妹夫也有了人选。说起来,前三甲的文章都在伯仲之间,各主考也拿不定主意,端看皇帝陛下更偏好哪一位了。皇帝陛下向来是个听话的,林玄清看了看三人的卷纸,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看好的妹夫人选点为状元。 于是,新科状元——温文轩新鲜出炉了。此人年十八岁,京都人士,父母双亡,祖上原也是官宦人家,祖父曾官至内阁大学士,父亲也曾为顺天府尹,只是两者都已早亡。好在那是他已十三四岁,家中又无甚亲眷,家道虽然中落,却也有老底子在。 林玄清选他,就是因为这个。家中有车有房,却没了长辈管教,仍能刻苦用功,这人也算是心志坚定,一心上进的。而且,温家人口简单,林黛玉嫁过去便是唯一的女主人,也能过得自在些,至少不用考虑婆媳、姑嫂关系了。 更重要的是,林玄清从会试开始就关注了这少年,将他十八年来的经历查了个底掉。此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性情温和幽默,心胸开朗大度,而且并不性好于色,身边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他常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个,应该更符合林妹妹的喜好。 琼林宴上,林玄清将未来妹夫一顿很夸,又开口请他明日到自己侯府一叙,让温文轩颇觉意外和荣幸。前科状元林玄清,简直是京都学子的偶像。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说得就是他这样的。自己能得到前辈如此青睐,温文轩觉得前途又光明了几分。 等散了琼林宴,温文轩才从自己老师礼部尚书佟大人口中得知,林大人有个妹妹,年方十四,美若芙蓉,也颇有才情,虽然上无父母,却有太后身边的嬷嬷教养。听到这儿,温文轩再不明白就是傻了。看来,林大人让自己上门,也有相看的意思。 说起来,温文轩十八岁的年纪正该成亲,以前一直在守孝读书之中,无暇考虑,此时正该将之提上日程。而且,对方是探花的女儿,状元的妹妹,正经儿书香门第出身,又有宫中嬷嬷教养,家教什么的定错不了。温文轩就有些愿意了,不过他还是拜托了师母帮忙相看。 那日,林玄清回府之后,让人将黛玉请来,将温文轩的情况跟她说了。这姑娘虽然通红着脸,可还是坚持听到底,心中对此人也是满意。哥哥虽说嘴上绝情,可到底还是为她着想的,这样的人选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人聪明上进,家中又清净无甚负担,这很好。 接着又听玄清说,“我邀他明日过府,找个机会你也从旁看一眼,至少要合了你的眼缘。”听了这话,黛玉又是一阵羞涩,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虽然一眼看不出什么,可人就是这样,眼见才为实,光听一听怎么都没有个具体印象的。 这边林家忙着给黛玉相看,贾府却再也等不下去了。林玄清说是要忙完春闱再过府来,可这都过了端午了,还是不见人影。贾母实在焦急等不得了,一叠声地催着贾赦亲自去请林玄清,说是不将人请来,就别回来见她这老太太。 贾赦很郁闷,这又不是我儿子说亲,您老催着我干啥?明明宝玉是二弟的儿子,您不叫当爹的去,反叫他这个当大伯的冲锋陷阵,是个什么说法?递帖子是递他的,上门请人怎么还是他呢?合着享福的时候您就有一个小儿子,干活的时候就剩下个大儿子了? 可他还不能不去,谁让这老太太动辄就骂人不孝呢。贾赦也想派儿子去,可他儿子现在忙得紧,整天见不着人影。好容易逮着了吧,人家还问你,人二房的事您跟着掺合什么啊?这是他愿意掺合的么?个不孝顺的小混蛋! 一早到了英武侯府,林玄清倒是很客气,将人让进来,好茶好水地招待。两人更一起欣赏了下林玄清的收藏品,让贾大老爷赞不绝口,自然就忘了时间。等赦大老爷想起正事的时候,已经是午饭的时辰了。得,跟这儿混一顿吧,反正主人很热情地留客。 于是,等贾赦带着林家兄妹来到荣庆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贾赦很光棍儿,您让我去请人,如今人请来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所以,赦老爷在帘外请了个安,连门都没进就回了自家的小院子宅着去了。反正估计是碰灰的命,他就不跟着现眼了。 荣庆堂里只坐了贾母跟王夫人两个,邢夫人跟凤姐都找了由头没来。李纨是个寡妇,三春都是姑娘,不适合参与这事。不过,有这两个已经够了,她们才是主力。 “玄清,你们去年地就出孝了,黛玉也过了十四的生日,我也是时候将这些话说明了。当年,黛玉母亲病重的时候,曾提起过两个玉儿亲上加亲的事。我当时也觉得很好,问过宝玉的父母之后,就答应了此事。”贾母搂着黛玉,让她坐在身边,笑盈盈地轻抚黛玉的鬓发。 外祖母果然还是提出来了,黛玉的身子一僵,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林玄清。等她看见玄清从容自若地神态,提着的心也放松了。不过,说起自己的亲事,黛玉便想回避,偏偏贾母搂得紧,她又不能强挣,一时也只好窝在贾母怀里,权当遮羞了。 “哦?还有此事?我并不曾听父亲大人提起过啊。反而,父亲大人临终之前,将妹妹托付给我,也交待了为妹妹选婿的标准。父亲大人说,我林家一向诗书传家,女婿也定要是科举出身,不求他家财万贯,高官显爵,但人要知书懂礼,刻苦上进才行。” “这些年,我不敢怠慢父亲大人的交待,自然要为妹妹千挑万选。好在今年正值大比,全国的青年才俊都汇聚京都,正好让我有了更多选择。”林玄清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个转,“多日斟酌之后,我已选定了今科状元温文轩,他日当要让太夫人见见。” 只要贾宝玉能够得着那些标准,给他个机会也不妨。可惜啊,说他不学无术吧,他偏会些个浓词艳曲;说他腹有诗书吧,他偏对正道学问一窍不通。指望他能靠科举出身?还不如指望他老爹贾政再考一次呢。 贾母跟王夫人闻言大惊,人家竟然已经有了人选,还是状元郎!真是……况且,听听他这话,左一句诗书,右一句科举的,全是看不上宝玉的意思。哼,就凭宝玉的聪慧不凡,若是想考,哪有个不中的道理。现在不过是宝玉还小,她们舍不得这孩子受苦罢了。 这两个女人,谋划宝、黛婚事的时候,也不忘了替自家的凤凰蛋不平。贾母不愿就此作罢,故作埋怨道:“玄清,你这事做得轻率了。玉儿母亲早先已经为他们定下婚约,你也不问问,怎么就随便给玉儿相看?前些日子我想告诉你们,你倒好,连个人影也不见。” “唉,你也是年轻,经的事少。也罢了,现在事情说清了。不知道你跟那温家的孩子提过没有,若是没提过正好,省得一桩麻烦。这若是提了,还是趁着现在未过礼数,赶紧跟人家说清楚才好。”贾母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副为晚辈担待的模样。 对着会自说自话的女人,林玄清莞尔,“贾太夫人,我妹妹是林家的女儿,能决定她婚事的,只有两个人,而妹妹的母亲并不在其中。我父亲已经仙去,无法顾及,可我还在。谁当我妹夫,得我自己选!” 60、第五十七章 林玄清的意思很明白,就算你们能拿出贾敏的什么东西,也什么用都没有。女孩儿家的婚事,有父亲在自然是听父亲的,母亲也只有建议权;没了父亲是要听母亲的,可谁让林妹妹的母亲不争气,比林如海死得还早呢。现在,也只剩下林玄清这个当哥哥的能做主了。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贾母跟王夫人气愤,于是几人不欢而散。贾母下定决心要给林小子一个厉害的,身为黛玉身份为最高的女性长辈的她,决定不去给黛玉张罗婚事,看你能还能找什么人操办。总是在林玄清那里吃亏,贾母很憋屈,拿定主意要让林玄清求她一回。 后来发生的事情,还是让这老太太失望了。六月份,太后娘娘亲自为英武侯林玄清的妹妹跟新科状元温文轩赐婚,并且怜惜林家兄妹没有父母扶持,命忠顺王妃亲为女方操持婚事。这样一来,就真没贾母什么事了,也不知道那老太太后悔不后悔。 既然黛玉的婚事已定,现又有了人帮忙操持,林玄清便彻底丢开手,只在必须的时候才出面。只因,近日里京都又不太平,北静、东平二王来往频仍。连带许多勋贵家里也常摆戏酒,诸多权贵子弟结伴出游射猎。看上去平常,却隐含风浪。 “我还当东平那小子多能沉得住气,忠平犯事那时候看着倒像个样子,谁知道也是个藏不住的。”乾清宫里,忠顺吊儿郎当地坐在那儿,撇着嘴满是不屑地道:“不过皇兄,你才登记几年呢,这就有两拨造反的,看来你这皇帝做得不太成功。” “朕不成功你来做,你今儿点头,朕明儿就敢禅位。”任翔坐在他对面,没好气地对着这个弟弟。家里人每一个省心的,一个个都是只会添乱,包括面前这个混蛋小子,“对了,让你那个小美人儿盯住了他们,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切,你觉得我傻么?我来做,替你收拾烂摊子不说,还得看着你跟林玄清两个潇洒去。这么赔本儿的买卖,岂能是我辈所为。对了,说不定还得替你俩养孩子,宝宝那小东西可不是好对付的,我才不干。”忠顺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以示自己坚定地拒绝。 “每年九月,皇家都在京郊铁网山举行秋猎。现在,已经能确定他们会在那时起事杀君。若是成功,便直接夺取京都政权,东南将趁势而起;若是不成,东南也会是他们的退守之地,以图来日。九月之前,东平必定请旨就藩。”林玄清又站在硕大的地图前面。 “不过,他必定不会直接赶赴东南,一定会藏身于一合适地点,等待铁网山秋猎的结果。进可攻退可守,想的倒是很美。”任翔懒怠看忠顺那张惫赖的脸,走到玄清身边并肩而立。还是玄清好啊,只是站到他身边都觉得阵阵清凉,神清气爽的。 “这次参与的,可不比上次忠平的小打小闹,京都过半的勋贵之家都或多或少的牵涉其中。他们有些虽然已无实权,但能量爆发出来也不容小觑。你可不要小看他们,在铁网山的小阴沟里翻了船。”看着两人漫不经心的样子,林玄清沉声说道。 “没关系,就算皇兄翻船了,不还有我呢么。皇兄,你放心吧,等你翻船了,弟弟会替你报仇的,一定要挨家抄了那些参与其中的乱臣贼子的。想想,家里修个园子都能扔出来几十上百万两,等抄了家得抄出来多少银子啊。”忠顺做出一副流口水的样子。 任翔没好气地瞪瞪这倒霉弟弟,实在是没话跟他说。林玄清倒是盯了他一会儿,直到忠顺腆着脸求饶,才意味深长地道:“你家的小卧底,现在还没有完全得到他们信任,让他再演一出为情而迷戏吧。至于另一个男主角,就选贾家的贾宝玉好了。” 就是这一句话,才有了贾宝玉与名角“琪官”蒋玉菡一见如故,于酒席宴中互换信物的“佳话”。贾宝玉用玉诀扇坠和松花汗巾换得了蒋玉菡的茜香国大红汗巾。自此之后,两人交往甚密,渐渐地蒋玉菡就连忠顺王府都不大去了。 如此月余,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就到荣国府政老爷的面前。一见面不及寒暄,人家便劈头盖脸地索取琪官。弄得贾政一头雾水,半晌才听明白,原来是这戏子竟是跟宝玉有些瓜葛。直气得政老爷火冒三丈,揪住宝玉大声喝问。 贾宝玉起先不敢承认,一则怕他爹生气,狠狠教训他;二则也是担心蒋玉菡,生怕他被找到受罪。直到那长史官冷笑着指出他腰间的大红汗巾子,宝玉见其如此隐私都知道,生怕再牵出旁的事来,才不得不说了蒋玉菡的下落。 长史官走了,贾宝玉也想溜,却被他爹厉声喝住。偏这时候贾环也撞过来,将前日金钏儿投井的事情又翻了出来。他添油加醋地说了,是宝玉□□未遂,才惹出了这样的事。反正这事都是这样传的,他也不怕太太日后找麻烦。就算有人找后账,他也要先看见宝玉倒霉。 贾政听罢还得了?!他向来自诩宽仁持家,祖宗几辈子都没出过这样的事。到了他这里,自己儿子竟然做出这等事,简直让他愧对祖宗,气了个面如金纸。好歹缓过一口气后,才大声喝着要拿宝玉来乱棍打死,并关了个门,不许人往后宅报信儿。 见下人打得不得力,政老爷说不得就要亲自动手了。一顿板子打下来,宝玉眼看被打得都没了声息了,却还没见人来拦。贾政打着打着就觉得不对劲儿,往常这情况,早有人往里报信儿了,今儿怎么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没人拦着,难道还真打死宝玉不成? 话说,为什么两个该出现的女人没出现?虽然贾政有命,但在场的清客、小厮们都知道,这也就是一句话而已。没了老太太跟太太拦着,这戏可怎么收场呢?确实也有人偷跑去报信儿了,可他们都没能到了贾母跟王夫人面前,半路就被人点到了随便塞个地方藏着。 事关蒋玉菡的卧底行动,林玄清派了人暗中跟着,这人也是个促狭的,竟插了这么一手。这样一来,政老爷跟贾宝玉共同盼望着的救兵,便迟迟无法到来。两个人,一个打得已经手软了,一个疼得已经晕了几回。最后,还是贾政一个失手,将板子甩了出去才算完。 贾家这一场闹剧过去,一切似乎有恢复了平静。人们似乎都在等着九月那场大事的到来。八月初,东平郡王果然上奏请求就藩。任翔故意难为了他半天,有借此争取了不少利益,才做着勉为其难的样子准了。东平当即收拾行装,宴请了在京亲友辞行之后,率亲卫离京。 转眼就是秋猎的日子,平时无人关注的铁网山,成了多方势力关注的焦点。很快,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秋猎期间,有奸贼忤逆,意欲刺杀皇帝。可惜,陛下早有成算,令忠顺王易容改扮,混淆视线。而陛下亲率京营围歼叛逆,所有奸贼尽数伏诛…… 刚平静不到两年的京都,再次风声鹤唳起来。戒严了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禁军巡逻的身影,时不时会有哪家的官邸被抄,家眷仆佣被锁拿的。凡事参与其中的人家,都心里有数,当今皇上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与其被他逮住,还不如自裁了断的好,至少还能保全家人。 “东平已经离开通州了,”林玄清懒散地靠在任翔怀中,白玉面容上还带着情.事后的余韵,他嗓子微哑地道:“三日之后,我便出征,希望明年能将东南送你为贺。” “此去东南,一切以你自身为重。”这人血里带风,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要出去散散心才行。任翔用四肢紧紧缠住怀中人,他想要锁他一辈子,让他哪儿也去不了。可惜,他一直下不了这个手。于是,只能任他肆意而行。 林玄清扭头白他一眼,“我是那种不顾自己死活玩命的人么?若无把握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倒是你在京里,也要防着有人丧心病狂起来。你的功夫我知道,我倒不怎么担心,就是怕宝宝在你身边,你再连累他了,那宝宝可就冤枉了。” 皇帝陛下真的想去死一死,这人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提那个煞风景的小东西。离别在即,他们俩不是应该如胶似漆、互诉情怀的?!算了,还是行动起来,才能让这人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于是,一阵阵让人面红耳赤的动静,断续着响起。 林黛玉是第一次送家人出征,心中的慌张已经表露在面上。战场,这两个字离她实在太远了。她虽然知道哥哥是凭军功封侯,又是禁军统领,可从没想过哥哥还会再上战场。她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问了嬷嬷、管家好多。有时候半夜想起来什么,就赶紧起来记下,等明日立刻命人准备,将自己折腾得不轻。 对于这份心意,林玄清照单全收,不管有用没用都吩咐人带上。临行之前,他郑重地将家事托付给黛玉,又留下昆仑在外面相助,再加上任翔跟忠顺的看顾,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离别即使是暂时的,也总是让人依依不舍。反倒是宝宝团子,没有哭给他师父看,只一个劲儿地叮嘱师父早去早回,平平安安的。这团子心中早有打算,早晚有一天,宝宝要替师父出征,将全天下都打下来。 61、第五十八章 林玄清出征了,京都之中在经过最初几日的狂风暴雨之后,却反而稳定下来。不过,只那几日几乎每天,都有人被带走审问,有的能回来,有的却只能去大牢里探望了。短短不到十日的光景,已经有多家勋贵获罪,京都的老牌勋贵眼看着就倒下去小半。 宁国府这些日也还平静,就连最爱胡闹戏耍的珍大爷都消停下来,再不曾在府里摆过戏酒。贾珍每每愁闷于此时处境的时候,就不免心中暗暗埋怨祖宗们。老老实实地不比什么都好,非得掺合进那些要命的事里,害的子孙们连脱身都难。 想当年,他爹贾敬好好的进士不去当官,躲进道观里炼丹修道,为的就是脱了那一层关系。可谁承想就是这样,到底也没能躲得过去。烧丹炼汞了半辈子,生生一粒丹丸将自己吃死?那就是人家对他宁国府,对他贾珍的警告啊。这事儿,不是躲了就行的! 这次的事情,虽然他没直接参与进去,可绝对也脱不了干系,也不知道上面何时发落下来。想想贾珍就觉得辛酸,人家若是成事,他家大约也得不着大好处;如今事不成,却要一起承受帝王的怒火。换句话说,就是成本太高收益却低,真是再没有这么冤枉的事了! 京都渐渐平静,当今看起来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这让贾珍心中稍稍安稳,可到底不能安心。思来想去,他便想到了贾琏身上。这两年,贾琏跟当今宠臣林玄清走得颇近,也许有什么内幕消息也不一定。 贾琏这一日回到府里,脸色未有之凝重,一进王熙凤的院子就屏退了所有下人,就连平儿也被喝了出去。凤姐儿看他脸色不对,又这般作态,心中也有些忐忑。不过想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便又泼辣起来,“呦,二爷这是在哪儿受了气,来找婆娘发火?” “王熙凤,”贾琏冷着脸推开凤姐儿戳过来的手指,直呼其名道:“我且问你,你可曾仗着荣国府的名头在外生事?可曾做过那些私放钱款,盘剥重利之事?立刻老实说来,不然我谁也不用问,即刻就休了你,省得带累了祖宗父母蒙羞,连累了全家老少获罪。” 没提防贾琏忽然问起这些,王熙凤心中便是一慌。贾琏说的这些事情,她还真干过,而且不是一件两件的。甚至这两年贾琏手中有权了,她还曾变本加厉过一阵。后来,还是那时候高嬷嬷在教导姑娘们规矩的时候提点过一句两句,她在边上听了,知道怕了才收手的。 这一两年也没什么风声,她以为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以前的事被人拿住了把柄,趁着外面正乱又翻出来了?凤姐心中慌乱,面上就带了出来,一张瓜子脸变颜变色的,手中的帕子被扯得紧紧地。 “你这又是听了谁满嘴胡吣的,巴巴地就回来质问我?”不过,王熙凤也不是那好唬的,张嘴就道:“我整日价忙这府里的事还不够,哪有那等闲功夫?旁的人传我的闲话,你不一巴掌扇他的粪嘴,倒来我个女人面前逞什么威风?” “呵,你当我在唬你,是不是?”贾琏眯着眼看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还当自己做得机密,是不是还当自己手下的人可靠,是不是还当外面一点子风声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今日既然问你,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你还不赶紧实说,真要等我休你不成。” 王熙凤本就心虚,再看见贾琏那笃定的样子,心中就更是忐忑害怕。贾琏说有证据,她心中有些不信,可却也不敢就打包票。这些事若真是被人抓住了把柄,送到了贾琏面前,那可就……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贾琏一看她这样子,心中就凉了一半。这女人还真干过?!他原知道她是个胆大的,可再胆大也是个女人,怎么就敢做出这种丧门绝户的事?包揽诉讼、放贷盘剥,这哪一件在平日里都是能抄家判刑的罪过,更何况现在这种形势下,阖家入狱都有可能啊。 他一把抓住凤姐的肩膀,沉着声音问道:“你真做过?你怎么就敢?怎么敢啊?府上是缺了你的吃喝,还是少了你的穿用?要你这么样地捞银子?这两样事,哪一样不是丧天良的,就是你不怕害了我家,你就不怕有报应落在女儿身上?” “我……我已经收手了,真的!”凤姐听他说得吓人,话中还有巧姐,慌忙辩解道:“这些事我已经很久不做了,以前那些受害的,我都赔了银子安抚;还有那些印子钱,都已经毁了凭据,连本钱都没往回要。我……我已经改了,改了啊。” 看她这样子不似作伪,贾琏才稍稍放心,仍然追问道:“你真的已经收手了?真的将以往的首尾都清理干净了?你还有没有旁的事瞒着我?若是有,就赶紧一并说了,省得日后教我知道,那就再没有夫妻情面可讲了。” “真的,自二爷补了兵部的差事,我就再没有做过那些事。就是之前,诉讼之事我也只做过一回,那后就再没有了。至于印子钱,是我当时亲眼看着平儿将凭据烧了,一张也没留。有那实在还不上的,我连本钱都没收呢。二爷,真的再没有旁的了。” 贾琏这才松口气,若只是如此,将来就算事发他也能平下去。他今日本有喜事,兴冲冲往家来,却没想到被珍大哥强拉去喝酒。这一顿酒喝下来,他就什么喜悦之情都没有了,这也才有了今日质问王熙凤的一出。心一放下,贾琏才半颓地坐下。 慌过之后,这辣子又定了定神,呛声说道:“这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早就是寅吃卯粮了,可一应的用度却丝毫不减,反而日益靡费。我若是不想点法子,这日哪还过得下去?你光说我捞银子,好像我沾你家多少光了,怎就不看看我为你家赔进去多少嫁妆?” “如今这府里还有这样的富贵光景,哪一样不是我想法子调剂的,你倒还来怪我。”凤姐越想越觉得委屈,瞪着一双凤眼,话中却已带了哭音,“当了这个家,好处一点没我的,除了个恶毒泼辣的名声,还要被你埋怨,我这是为了谁?” “既然这样,那这家不当也罢,反正也不是自家。”贾琏等她一眼,没好气道:“没个好名声也是你自找的,当家的太太又不是你,用得着处处显摆着自己的能耐?恶名背着,嫁妆填着,还不都是你愿意。当年人家还没说什么,你不就上赶着要管家。” “我可告诉你,不准再做那糊涂事,这荣国府就是黄了,我也养得起你母女。你也别觉得委屈,自己好好的官太太不当,偏要给人做那管事娘子,你怨谁?明儿就去找个由头,将那些杂事一并推了。照料好二妹妹跟女儿,才是你的正经。” 一听这个凤姐就不愿意,她是耍惯了威风的,若一下子不管家,还不定被人怎么想呢。况且,这府里惯是捧高踩低的,一旦失势还不被人作践啊。“我不管事,这府里哪还有大房的立锥之地,老太太本就是个偏心的,还不得阖家都给了宝玉去。” 听着说的堂皇,贾琏却明白她的心思“你自己也说,府里没剩下什么,都给了他又怎样?再说,老太太再偏心,也还有国法家法在,顶天了多给他几个私房,你怕什么?至于爵位,没听说过儿子尚在,却让侄子继承了的道理,你瞎操什么心?” 说着,贾琏叹了口气,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我知道你是个要强掐尖的,我不让你再管家,你心中定然不服。你且放心,我贾琏将话放在这儿,日后必挣下一份大大的家业,托付于你。眼下,我离京在即,你权当让我放心了,可好?” “离京?你要去哪里?”听到这儿,凤姐也顾不上什么管家了,急忙追问道:“可是老太太、老爷派了你什么差事?你衙门里不用当差了么,怎么有功夫去做旁的?” “不是。英武侯带军出征东南,临行前向皇上荐了我调度粮草辎重,我不日便将远赴东南,协调周边各州府调集粮草事宜。”贾琏说着话,眼中都在放光。男儿心中总有热血梦,想到自己能参与到战事之中,贾琏也忍不住热血冯腾。况且,不用亲上战场,安全得多了。 他这厢兴奋,王熙凤却吓得不轻。虽然不用贾琏上战场,可也还是有危险的啊。况且,戏文里不也常演抢劫粮草什么的,万一就让他碰上可怎么好。而且,万一林玄清的军队挡不住,琏二又离战场那么近,刀枪无眼地可怎么好。 想到这些,这辣子也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怨恨林玄清了。 看她紧张,贾琏便说些好的都她,“等这仗打完了,说不得我还能自个儿挣个爵位呢。到时候你可得争气些,少说也得生上两个儿子才行,一个可不够。就算没能得着爵位,我也该外放了,到时候至少也是知府,你可就是知府夫人了……” “等你能好好地从那乱地方回来,再来跟我贫嘴吧。”王熙凤到底是个强的,既然事不可违她也就不去再想,“我也不盼你能靠这个升官发财,只盼你到时多想想我跟女儿,好歹保全了自己才是。” 62、第五十九章 王熙凤到底是卸了管家的差事,一则是贾琏的强烈要求,二则也是她得了一桩大喜事——时隔多年,凤姐儿终于再次有孕了。这没儿子已经是王熙凤的一块心病了,如今好容易又怀上了,哪还有个不经心的。再加上跟贾琏的一番恳谈,这辣子倒真的舍得放下了。 送走了贾琏,凤姐儿便一边养胎,一边盼着琏二回来。五个月时,请太医诊了脉,说是个男胎,除了她姑母是阖家欢喜。六个月的时候,肚子越发大了,贾琏没能回来,只来信说赶着生产之前。九个月的时候,凤姐儿就发动了,却还是没能盼到儿子他爹。 挣扎了半日之后,王熙凤终于产下儿子,红红皱皱的也看不出样子像谁。林黛玉得了信儿之后也为这位嫂子高兴,特地派人送了礼品,还答应孩子满月的时候必到的。她亲事已定,该准备的也都置办好了,现在就等着她哥哥班师回京,为她操办婚事了。 只是,这次黛玉去了一趟荣国府,倒又惹出一桩事来。这是她赐婚之后,第一次等门,家中的姐妹们自然要恭喜她一番,就连贾母也笑眯眯地问她准备得如何。黛玉羞红着脸一一答谢,说着自己备嫁的情况。这厢说得正热闹,门外却挺愣了一个人。 贾宝玉听说林妹妹来了,就赶紧过来见面。到了门口唤住打帘的丫鬟,想要悄悄进去,给林妹妹一个惊喜。可没想到,却让他听到这么一道惊天噩耗——林妹妹定亲了,可新郎不是他!怎么会这样呢?这和老祖宗跟他说的不一样啊。 黛玉被赐婚,已经有一年了,贾宝玉却一点儿也不知。他自进了大观园,就像进了女儿国,乐不思蜀的少往外去,贾母又严令不准告诉宝玉这事,生生地瞒住了他这么久。皆因贾母知道他有个呆根,生怕这宝贝根子又犯呆病,却到底没防住。 “宝二爷,宝二爷,你怎么了……老太太,宝二爷他……”几个打帘的小丫鬟得了宝玉的指示,也就没通报,可眼看着宝二爷就有些不对了。只见他一头热汗,满脸紫涨,唤他两声,却不答应。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人眼都直了,嘴角也有口涎流出,这才慌了。 屋里正说得热闹,就听帘外的丫鬟慌张地呼唤。当即贾母跟王夫人就坐不住了,一边向外走,一边慌忙问道:“外面慌张什么?宝玉怎么了?人在哪儿呢?”贾母心说,不会是怕什么来什么吧;王夫人则是一边担心,一边暗恨林家兄妹无情。 旋即有人掀帘子进来回报,哭着回道:“老太太,宝二爷他不认人了,唤他没反应,方才老嬷嬷掐他人中,也不觉得疼……”她这边说着,已经有贾母身边的丫鬟扶着贾宝玉进来,呆呆地也不知道叫人,两只眼瞪得老大却不知道在看啥。 老少女人们一阵忙乱之后,才安置好贾宝玉躺下,打水的打水,擦脸的擦脸,请太医的请太医。这时候,贾母才有功夫问,“怎么回事啊,宝玉怎么好端端地就成了这样?你们给我说!”她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狠狠一顿,厉声问着地下跪着的打帘丫鬟。 小丫鬟被唬得不轻,已经哭得双眼通红,抽噎着回道:“方才宝二爷来,奴婢本来禀报的,可宝二爷说要给林姑娘个惊喜,不让奴婢出声。奴婢听了,可有会儿没见宝二爷进去,唤了宝二爷两声,才发现二爷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奴婢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说到这儿,基本上众人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纷纷将目光投向黛玉。方才贾宝玉进来,黛玉来不及回避,便躲在两位嬷嬷背后。她就要成婚了,实在不方便见外男,即便是表哥也一样。不过,她没想到贾宝玉竟然会这个样子,真是让她为难。 想当初,她幼年刚到外祖家的时候,这人第一次见面就做了那摔玉的事,让她战战兢兢。这回更是夸张,可让她怎么做?按说主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她该尽快告辞离开;可这贾宝玉因她的亲事如此,一走了之又好像不该;可这事又不是她的错…… 黛玉正自左右为难,她的外祖母却颤巍巍到了跟前,哀声道:“玉儿,你与宝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你来看他一眼,跟他说句话吧。黛玉啊,外祖母求你了……”说着便拉住黛玉,将她往贾宝玉的身边扯。 正呆呆怔怔的贾宝玉,一听见“黛玉”两个字,好像回了神儿一样,就想往他林妹妹身上扑。口中喊着,“林妹妹,你快来,快来,咱们不嫁人,不嫁人……你就留在这儿,看谁敢逼你,看谁敢逼你,不嫁人,不能嫁人啊……” 高嬷嬷往前一挡,顺手扯开黛玉被贾母扯着的衣袖,不卑不亢道:“老夫人,贵府的公子已经回神了,真是天幸。我家侯爷不在家,府里只有姑娘一个主事,实在是离不开太久,也该回去了。正好贵府上事忙,也不必送了。” “是啊,外祖母,表哥这样子比方才好些了,还是赶紧延请太医来看才好。我在这里也是给您添乱,况也不放心家里,这就告辞了。”黛玉也慌忙辞道。她本是来贺琏二嫂子喜添贵子,结果该看的没看见,不该见的却撞个正着,也是孽缘。 想到这儿,黛玉一行也不顾贾母跟王夫人阴沉的表情,匆忙离了荣国府,连那新生的小哥儿也来不及看一眼。而且,林黛玉也打定主意了,成婚之前是再不敢等那府上的门了,要不还不知道贾宝玉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呢。好在,哥哥就快回来了。 这一仗打了这么久,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包括林玄清、任翔在内。原本,只凭东平郡王一系并无此威胁。但可恨的是,东平反后自忖不是朝廷对手,居然起了联合周边小国的念头,以分裂国土做筹,引得周边数个小国纷纷犯境,导致战场不断扩大。 不过一切已近尾声,东南叛军已经尽数剿灭,就连周边各国的皇宫,林玄清也率兵挨个逛了一遍。他相当有诚意地邀请了各国皇族到京都去,顺便搬空了人家的国库,当做自己辛苦跑一趟的报酬。当然,他也没忘了留下一些军队,帮人家维持秩序。 因着满载而归,林玄清不耐大队行进缓慢,将大队交给副将,自己带了亲卫快马向京都而来。出征的时候是九月,回来是十月,却是过了整整一年。林玄清不说归心似箭,却也忍不住有些激动。京都——那里有人正在等着他啊。 进学两三年,宝宝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团子了。原先短胖的小身子终于能看出来腰了,糯米团子一般的圆润小脸儿越发地眉清目秀起来。唯一不改的,就是那调皮捣蛋的性子和跟他父皇作对的作风。这不,现在正被他爹压在腿上打屁股。 皇帝陛下也不说话,抬手就是“啪啪啪”十几巴掌,打完之后才将人从腿上拉起来,让他站到面前,沉着声音问道:“你师父的信呢?”玄清这人也真是的,给他的从来都是军报奏折,一句私房话都没有。反倒是给这小混蛋的信里,才会顺便给他几句话。 “这次师父的信只有给宝宝的,没有给父皇的啊。”宝宝眨巴下眼道。被他父皇打惯了,又没师父可以告状,宝宝不痛不痒地揉揉小屁股,反正他爹也不会下狠手。不过,宝宝都攒着呢,反正师父快回来了,到时候要告父皇一个大状,罚他陪师父上练功房去切磋。 任翔抽抽嘴角,手痒地又想拍他,“那他说没说什么时候能到?”大军已经行了过半路程,玄清是快马回来,想必已经快到了,只是不确定是哪一天。一年多没见了,皇帝陛下早就想的不行,若不是玄清拦着,他都恨不得御驾亲征了。 转转明亮的大眼,宝宝特真诚地跟他父皇汇报,“师父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说每到一个大城都会逛逛,给宝宝带些特产回来,当做新年礼物呢。不过,师父没有说有父皇的份啊。父皇放心吧,宝宝会找些不喜欢的留给您的。”说着还拍拍他爹的肩膀以作安慰。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师父在外征战一年多,你也不让赶紧回来好好歇歇,还让他在外面瞎逛什么?在宫里还能少了你的不成,要什么礼物。”任翔很生气,在小儿子脸上拧了一把,“朕就那么没出息,稀罕那些你不要的东西。”只要玄清回来,就是给他最好的礼物。 “宝宝才没有不心疼师父,师父说这几日就能回来啦。师父一年多都不在家,宝宝也很想师父快点回来啊,才不舍得让师父到处乱逛呢。”宝宝小声嘟囔着,算是给了他爹想得到的答案。看着他父皇也很想念师父的份上,还是不作弄他了。 有了准信儿,任翔才有心情去问旁的事。他瞪着眼,“还有,你那么多哥哥,怎么偏就逮着老大一个欺负?中间那四个都是摆设,还是就那么让你看不上,连欺负都不稀得?你大哥那孩子本就内向胆小,朕让你多少护着他,没让你吓着他啊。你就那么不喜欢他?” “宝宝哪有不喜欢大哥?宝宝喜欢大哥才欺负他的,这样就没有别人能欺负大哥了啊。二哥他们都不好玩,被欺负了就回去跟娘告状,他们才是欺负人。哼,就欺负宝宝没有娘,连师父也不在身边,没人倚靠,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儿。” 任翔彻底被这没脸没皮的倒霉孩子弄无语了,一甩手走了。反正已经知道玄清快回来了,他就不跟这小混蛋纠缠了。至于孩子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这爹该是多么不负责任啊!) 63、第六十章 十月的最后一天,林玄清赶在黄昏进了京都的城门。他只孤身一人,亲卫们都留在了城外的庄子里。进了城之后玄清直往皇宫而去,他在信中答应宝贝徒弟十月必回,紧赶慢赶才总算是赶上了这最后一天。 任宝宝从早上开始就笑眯眯地,兴高采烈地去尚书房,胃口大开地用膳,古灵精怪地欺负人。他师父信誓旦旦地说十月份一定回来,今儿就是十月最后一天了,师父一定会赶在今天回来的。对于这一点任宝宝很有自信,说话要算数还是师父教给他的。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家伙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吓得被他欺负惯了的大皇子都不敢靠近。看看那写字时用的力气,好好一杆极品紫毫,都快被他戳成秃子了。低气压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任宝宝才如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气般地倒在床上。 坏师父,说话不算数!听见墙上的挂钟一声声响起报时的钟声,再有两刻钟十月份就过去了呢,可他师父还是不见人。小家伙儿鼓着腮帮子在床上打滚,抱着个枕头当成他师父,一会儿搂紧蹭蹭,一会儿又捶两下。最后,干脆将小脸儿埋进枕头里。 还有两刻钟,宝宝就再给师父最后一个机会。要是……要是师父还不回来的话,宝宝就……唉,就也不能怎么样,宝宝还会不争气地很喜欢师父。父皇说,他们老任家两代人都栽在师父一个人身上。任宝宝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是他父皇这次是对的。 “哼!”可能是觉得气闷了,宝宝闭着眼把怀里的枕头随意甩开。好半晌,没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他才纳闷儿地睁开眼。一睁眼,入目的便是床边含笑拎着枕头的林玄清。小家伙儿眨眨眼,发现不是幻觉,欢快地笑开小脸儿,却蓦地又绷起来,“哼!” 林玄清对着傲娇的小弟子失笑,一手将枕头丢回床上,一手将小人儿拎到怀里,“宝宝,师父回来了。”看团子还是不理他,玄清苦笑,这小家伙儿大了大了,倒也越发难哄了。他揉揉宝宝还是胖嘟嘟的脸颊,“干嘛这个样子,我不是还没迟到嘛。” 一年多不见,这孩子看上去长大不少,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林玄清托着宝宝的下巴仔细打量,瘦了些也长开了些。往常整天见面,还觉得他仍是个团子,这次猛不丁地几个月不见,才发现小团子也变成大号团子了。这就是咱养大的孩子啊,玄清自豪地想。 “好了,师父不是没爽约么,你看看这还没到子时呢。”林玄清捏了把嘟着的小脸儿,指指墙上的挂钟。看小东西脸色好点了,才故作疲惫地打个哈欠,顺手挠挠他的痒痒肉,“你不知道啊,师父为了赶在今天回来,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两天两夜都是在马上过来的……” “呵呵……哼,师父又骗宝宝,看您眼圈都不黑的。”任宝宝口中反驳他师父,可还是很心疼地蹭蹭他师父的脸。他家师父又瘦了些,脸色虽然仍宛如美玉,可也有了风霜之色。小家伙儿很心疼,从他师父身上蹦下来,推着他师父坐好了,然后开始跑来跑去地张罗。 “师父快擦擦手……师父喝点水……师父饿不饿?宝宝让人准备了好吃的。”等都忙完了,才趴到他师父腿上,搂着他师父的腰磨蹭,嘟嘟囔囔地撒娇,“宝宝好想好想师父,可是等了师父好久都不回来,就怕师父在路上出事,宝宝才会生气嘛。” 林玄清享受这小弟子亲力亲为地服侍,心中慰贴得很,任他抱着自己撒娇。他双手把小东西捧起来,用力向上抛了抛,好声气地哄道:“好好好,都是师父的错,害我们宝宝担心了。看在师父这么辛苦的份上,宝宝就原谅师父吧,好不好?” “才不是师父的错。”任宝宝瞪着大眼反驳。在这孩子心里,他师父就是有不好的地方,也只有他能说,其他人就连他师父自己都不能说的。他搂着玄清的脖子,“不过,今天师父晚了好久,也害得宝宝失望好久,那师父就得赔宝宝好久才行。” 师徒俩腻歪了半天,任宝宝才想起来,他还有个爹也在苦等师父回来。他猛地停下来,仰着脑袋问:“师父,你是不是第一个来见宝宝的?是不是回来就来找宝宝了?是不是都没去见过父皇?”说完,就嘟着个小脸儿,一副你说不是就哭给你看的小模样。 “是啊,”林玄清笑着亲他一口,“还不是怕你等着急了,师父紧赶慢赶地就来了。别说你父皇,就连师父自己家都没来得及回一趟呢。不过,宝宝,咱们现在去看一眼你父皇,好不好?这个时辰,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要不就算了吧。” “恩,那师父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宝宝去让人看看父皇睡了没有。如果父皇没睡的话呢,师父就跟宝宝一起去给父皇个惊喜,好不好?不过,师父要抱着宝宝过去哦。”任宝宝眨巴下大眼想了想,然后笑眯眯地点了点小脑袋。 玄清确实累了,这几天为了赶路基本上都是在马上过的,这会儿沾了床他也想躺会儿。不过,因想着一会儿有事,他到底没睡沉了。没等人叫,小半个时辰就醒过来。他揉了揉眉心,手搭在身边团子的肩上,“怎么样了?”玄清此时有点想改主意了,要不就明天再说吧。 “师父,正要叫你呢,父皇还没睡,咱们快走,宝宝要去吓父皇一跳。”任宝宝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发现他师父醒了,才乐呵呵地凑过去,“师父,如果……如果……” “什么?”难得看到这孩子吞吞吐吐的,玄清不由地挑眉问道。宝宝让他教的,在自己人面前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这样欲言又止的。他抱起人往外走,“有什么事就说,是不是你又闯了什么祸,让师父帮你求情啊?还是有什么喜欢的,想要师父送你?” 被人看穿了心事,任宝宝不依地扭扭,然后才凑到他师父耳边,央求道:“没什么啦。就是如果不忙的话,师父可不可以带宝宝出去转转啊?宝宝还从来都没出过京都呢,宝宝想要出去玩。师父会带宝宝去的吧?师父不在,父皇都不准宝宝休息,每天都得读书呢。” 以前,林玄清给自家弟子规定的时间,是每十天都能休息一天。不过,自玄清出征之后,任宝宝有一回惹恼了他家父皇,就被强行取消了这种特权。还好,他家救苦救难的师父回来了,以后就有人能告状了。而且,要是能把师父拐走了,让父皇摸不到边,那就更好了。 “就是这个啊?好啊,等大军回来,师父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就休几个月假期。然后,就带着你到外面走一走。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年我就是跟着我师父走遍了大江南北的,你也该跟师父一样才是。”提到那时的日子,玄清的目光有些怀恋。 “真的么?师父也有师父么?那不就是宝宝的师祖,为什么宝宝没见过师祖呢?” “你有师父,师父当然也有师父啦,那是你师祖,也是你伯爷爷。不过,你见不到他了,他啊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逍遥。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师父会带着你走走我曾经走过的路,看看曾经看过的风景。只有那样,才能知道,世界有多大。” 未进学之前,任宝宝的住处挺多,太后的慈宁宫偏殿,皇帝的乾清宫偏殿,阿哥所里也有他的地方。不过自从进学之后,他就被他爹强硬地扔到了阿哥所,省得他总黏在他师父身边。从阿哥所到乾清宫,要路过御花园,林玄清便被点动静吸引了。 今天是月底,天上只有一弯月牙儿,林玄清站住冷冷地看着一个方向。任宝宝正说着什么,见他师父挺住,也好奇地看过去。这一眼,看着任宝宝瞪大眼,张着小嘴颤着手指,“师……师父,那、那不是父皇的”他家父皇疯了么?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宝宝,月也赏过了,花园也逛了,师父带你回家,好不好?”林玄清摸摸弟子的小脑袋,口中虽然是问话,却毫不犹豫地转身。看小家伙儿仍呆着,他微微一笑,“都说月下的御花园别有一番景象,今晚一见果然是不错,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任宝宝趴在他师父肩头,扁着嘴看了看天上的月牙儿跟黑乎乎的御花园,他对这两样东西真的不感兴趣。不过,这会儿他可不敢吭声,乖乖被他师父抱着走。同时,小家伙儿在心中为他父皇哀悼,这次的错可不是伏低做小下就能混过去的,父皇死定了。嘿嘿,真好! 林玄清带着任宝宝,一路出了紫禁城。半夜时分,京都城里一片寂静,林玄清抱着个人也走得飞快。他怕团子觉得冷,用自己的披风将他裹住。 “师父,”任宝宝蹭蹭他家师父,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啊?” “什么怎么做?明天么?师父带你去潘家园逛早市,然后中午去吃烤鸭子,下午呢……宝宝有想做什么的么?如果没什么特别的话,咱们就到庄子上住两天,好不好?道那里骑骑马,打打猎也不错。”林玄清摸摸下巴安排道,面上看不出一点异样的样子。 “那,父皇呢?我们不进宫了么?父皇还不知道师父回来了呢,不用告诉父皇一声么?”偷眼看看他家师父丝毫不动的神情,任宝宝犹豫了一会儿,“那个……也许咱们看错了呢。其实,师父应该听听父皇怎么说的。” 玄清淡淡地看了弟子一眼,微微勾起嘴角,“我若信他,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信;我若不信他,他说了什么我也不信。所以,用不着了。” “什么信啊不信的,师父又说宝宝听不懂的话了。那师父到底信不信父皇啊?”大号团子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他家师父总是让人琢磨不透,从来不给人家看懂,从来不让人抓住。其中,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家父皇。 65、第六十二章 听见这话,皇帝陛下的鼻子都要气歪了。这人,自己开心了就不管别人,就不知道让他也开心一回,不知道他还在宫里等着盼着回信么?心中委屈得很,皇帝陛下觉得一只手已经不够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了,恐怕也只有将人整个吞下去,才能聊作安慰。 不过陛下的吃人计划不太顺利,受害者不怎么配合。林玄清让开抓过来的手,反把任翔圈进怀里,“听说,宫中出了位薛淑容,还多了位王昭容,剩下的小才人、小美人也新添了十来个。看来陛下这一年多来,左拥右抱、环肥燕瘦地,真是不辜负大好的时光啊。” “想想微臣就可怜了,别说是美人相伴了,整日价对着的就是那群军汉,无人解语添香,日子可是难熬了。不如,请陛下也赏赐些美人给微臣,也好让微臣一解寂寥。”他一手抚在任翔的脸上,说着说着,轻抚就变成了拧,而且是很舍得下力气地拧。 来了!任翔的脸色一僵,就知道有些事不是那么好混过去的。他被拧得狠了,苦着一张脸却不敢吭声,生怕一张嘴就是惨叫,只能用眼神求饶。虽然,他很欣喜于玄清吃醋的样子,可是,这人是真忍心下狠手啊,等会儿这半边脸颊一定会肿起来的。 觉得差不多了,林玄清才放开捏着的脸皮,看任翔痛得直呲牙,又忍不住替他揉揉。皇帝陛下偷眼去看,林玄清脸上无喜无怒地,看上去心情不算太好。于是皇帝陛下得瑟了,“玄清,你在吃醋,对不对?你在意我身边围着一群女人,对不对?对不对?” 以前两人相处,林玄清从来不在意他身边有多少女人。只要他不红杏出墙,这人从来不管他的那些妻妾后宫的。就像上次选秀,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反而是这人对着那些秀女们的资料,为他精挑细选的,让他在一旁抑郁得直想吐血。 可这次回来就不同了,这人居然知道质问他这些事情了。这是多么巨大的进步啊!看到林玄清这样的进步,皇帝陛下恨不得掬一把辛酸泪。快十年了,他总算是见到一点希望了。林玄清原来也不是快捂不热的石头,他只不过是反应慢点,需要捂得时间长些罢了。 林玄清眯眼,这人是搞不清楚状况么?他将手伸向任翔另一边脸颊磨蹭了两下,“你这人也真是的,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一边脸胖一边脸瘦的多难看。还是让我帮你调整一下,两边对称起来,才能更好看不是?”说着,就要拧下去。 任翔赶忙握住他那只狠手,手指摩挲着玄清手上的茧子,“那些都是母后的意思,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不过你也别多心,母后的意思只是说我还年轻,后宫不能是一潭死水。不然,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反正能给她们的也只是个名分,我觉得无妨便同意了。” 林玄清没有说话,眼皮微微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任翔见他不吭声,怕他心里不舒服,连忙接着解释道:“母后说得也有道理,后宫已经多年无所出了,若是再不给点面子上的荣耀,恐怕连前朝都要跟着造反了。这么点甜头,还是要给的。” “那么……”林玄清低叹一声,目光遥望着窗外的半月,“当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这样的甜头了,需要更进一步的时候,那时候你又要怎么办呢?是不是要再退一步,给他们更多的甜头?身为帝王,总会有这样那样身不由己的时候啊。” “算了,不说这个了。”看任翔想开口说话,林玄清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不给任翔说话的机会,将话题带开,“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宝宝的个子已经超过我的腰了,我那弱不禁风的妹妹也要好生生地出嫁了,怎么忽然就有种老了的感觉呢。” 他说着就莞尔一笑,这倒是他的心里话,忽然之间就有了这种感慨。说起来他现在也才三十岁,可算算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就差不多古稀了。林玄清突然之间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他猛地甩甩头,把这种异样的想法丢开。 “尽胡说!你比我还小一岁,你都觉得老了,那我不是该躺着等死了?”任翔不规矩地摸着林玄清的脸,没好气地说道。这人的脸,一如十来年前的光滑,连条小细纹都找不到,竟然还说自己老了,真是没天理了。气愤的皇帝陛下,愤愤地啃上去。 啃着啃着,两个人就倒在了一起。衣衫一件件地被丢得到处都是,有的甚至已经被扯成了两半,布料实在是太不结实了。 “玄清,我的心没变,相信我。”沉入欲.望之前,林玄清听到耳边有这样的呢喃。 在宫中待了十来天,林玄清在京郊跟归来的大部队汇合,于城外休整三日之后,整装进城参加大军凯旋跟献俘仪式。这次虽然开始是平叛,可后来就变成抗击外侮,战败了周边诸多敌国,已是本朝开国以来难得的大胜,所以各种仪式便格外地隆重。 林玄清因功升了一等公,领户部尚书,加中和殿大学士,太保衔。至此,作为臣子能够得到的封赏已经达到极致,真正地位极人臣。唯一能够期待的,恐怕就只剩下死后得个什么谥号了。当然,他对死后的事情并不关心,谁知道还会不会再穿一回呢。 贾琏因保障后勤有功,亦在此次受赏的功臣之中,不但直接赏了一等男爵,升了应天知府,只等着年后外放了。这次能有如此收获,全是拜周边小国入侵所致。原本只是平叛,三两个月的事情,谁知道一仗打了一年多,后勤保证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一年来,为了给大军提供稳定的粮草供应,贾琏是费尽了心思,日日周旋在东南的府县之中,人都瘦了一大圈。不过,现在看来,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一不留神他琏二也有个正二品的爵位在手了。若不是他爹就是正一品的爵位,估计爵位还能再高一点。 还没等贾琏到家,报喜的已经将喜讯传回了荣宁二府,阖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地。最近一年,这府上挺倒霉的。虽然没有什么抄家灭门的大事,可小灾小难却接连不断,在京中惹了不少人家看笑话。如今可好了,贾琏升官封爵,总算能扬眉吐气一回。 王熙凤更是喜气洋洋地,相公争气,又儿女双全,顿时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没她有福气了。这辣子一听见信儿,就带着一双儿女到了贾母上房,迎面就是一连串的恭喜声。不管真心不真心,这时候都要送上一声恭喜,顺便还要打趣一番新出炉的男爵夫人。 贾母很高兴,贾琏是荣国府的长子嫡孙,能够有出息代表的就是荣国府的荣耀,让她这老太太也面上有光。一门两爵位,贾母好像又看到了荣国府兴盛的兆头。这样一来,自然对贾琏赞不绝口,笑得老脸像绽开的菊花,就连凤凰蛋都暂时丢在了一边。 王夫人的心情很复杂,她自己也说不清是生气贾琏瞎猫碰上死耗子立了功,还是高兴荣国府多了一个可以继承的爵位。当然,她就算高兴,也不是为了贾琏,而是为了自己儿子。荣国府两个爵位,总得有两个继承人才行吧,那怎么也得有她的宝玉一个才行不是? 邢夫人这一年来跟王熙凤处得不错,当然这也跟贾赦的授意和凤姐的刻意讨好有关。这女人也想开了,贾琏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却总得叫她一声“母亲”,这就注定了他亏待不了自己。而且,他官当得越大,就越得孝顺自己,不然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 所以,现在是贾琏越出息,邢夫人越开心,再不想以前一样。更何况,下首王氏那样纠结的神情,更能取悦邢夫人。这人呐,就是不能想的太多,想多了就容易失望,失望多了也就成了绝望,等绝望了人也就该完了。唉,多少年的妯娌,她其实不该幸灾乐祸的。 贾琏还没到府门口,就能看见两府除了他爹跟二叔的男人都已经等在门口了,就连宝玉都跟在珍大哥哥后面。兄弟们见面,自然是一番热闹寒暄,除了贾宝玉,人人都热情得很。然后,一众人簇拥着贾琏去了祠堂祭告祖宗,贾赦、贾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然后又去荣庆堂拜见贾母,此时贾母屋子里热闹极了,一群女人簇拥着贾母迎到了门口处。贾母一见贾琏,便一把抱住,接着就是一通哭,心肝肉儿的称呼,让贾琏嘴角直抽。好半晌才劝住了老祖母,贾琏才算松了口气。给宝玉的那种宠爱,也不是谁都能适应的。 王熙凤在边上看着干着急,却到不了边,还得不住口地劝着这老太太。好在贾母也不是个不识趣的,表达了自己对孙子的怜爱知情后,就抹抹眼泪,“瞧我,今儿这么好的日子,这样大的好事,可不兴哭的。况且琏儿刚回来,还没见过小哥儿呢,快抱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贾琏终于抱着儿子,背着女儿,回到了他们住的小院子。他拦住忙前忙后的凤姐,打趣道:“你快别忙了,有什么吩咐下面人便是。琏二奶奶劳苦功高,可不敢为了我的事再累着了。”说着,还举了举凤姐劳苦功高的证据。 “去,到现在也还没个正经儿。”凤姐的丹凤眼一翻,明艳无端的脸庞染上一抹红润。 66、第六十三章 夜里,贾琏、凤姐夫妻两个抱在一起说话。贾琏问了这一年来家中的情形,虽然有家书来往,可到底不如现在问得详细。这段时日,贾家是越发窘迫了,差点连寅吃卯粮都做不到。自从凤姐出了月子,王夫人已经提了好几次,想让她将家事接回去。 贾琏看她有些意动的样子,不由得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哼,府上是这样的情况,你还想着往里面陪嫁妆不成?况且,还要维持那座省亲园子,有多少嫁妆都不够你往里填的。你又不是当家奶奶,用得着这么跃跃欲试的么?” 被他揭破了心思,凤姐就有些讪讪地,凤眼一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整日没事做,骨头都发痒了。再说,这荣国府早晚都是大房的,我怎么就不能是当家奶奶了?况且,咱们家现在两个爵位,还不知道我那姑妈是个什么心思呢。” “放心吧,我已经给你找了事情做,闲不住你的。”贾琏被她的小白眼逗笑,“林大人已经跟我透话了,这次凡是新封爵位的,皇上都会赏赐府邸,我也有一座。到时候,咱们一家就得搬过去,总不好让皇上赏赐的府邸空着不是?你管自己的家,岂不更好。” “真的?那,那这府上呢?”凤姐惊喜异常地问道。在荣国府上面的长辈太多,哪个伺候不好都是错,哪有他们一家四口单独住着舒坦。只是老太太曾说过,她活着就不许分家。可这是皇上赏赐的府邸,若是要搬过去,就谁也不能阻拦了。 王熙凤一双凤目亮晶晶的,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自己未来的新家是个什么样子了,要怎么布置,怎么装饰……她自从嫁过来,就一直住在这小院子里,早就有些不乐意了。现在可好了,皇上御赐的男爵府邸,总也不会太寒酸吧。 “唉……”贾琏蓦地叹息一声,声音略显沉重地说:“这段日子咱家恐怕不会平静,有些事还是要早作打算才行。这个家,还是要早日分了,不然恐怕就……不管怎样,人家找荣国府的茬,首先对着的就是承爵的父亲和大房,总不能教父亲太冤枉了。” “分家?老太太不是明说了,不准分家的么?还有,你话里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人要找咱家的麻烦不成?”听到这儿,这辣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扒着贾琏连声追问:“可咱家宫里有才人娘娘,你又是刚刚立功回来的新贵,不会有人这么不长眼吧?” “你知道什么,这是上头的意思。去年铁网山的事,你以为皇上就那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现在东平郡王已经被押解进京,这案子才刚刚开始呢。宁府的珍大哥哥,我不知道他涉入多深,可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再加上,当年甄宝玉带来的东西,可还在咱们府上呢。” “瞧你说得忒吓人了,那些东西,老太太不是已经交给太太处理掉了么?”王熙凤皱着柳叶眉,忽然恍然道:“以姑母的性子,还真有可能将值钱东西藏下来。可是,那里面可有违禁逾制的东西啊,她……她不敢吧?再说,这事不都过去了,林大爷也没说什么啊。” “我就不知道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我敢笃定东西全在她那里。还不光是这些呢,你那位姑母能耐大得很。你老实说,你当初放印子钱,是不是她撺掇着你去做的?”看她不好意思地点头,贾琏才继续道:“你的首尾是收拾干净了,可她那里却一定还没收手。” “到时候这些事若是发了,首当其冲的便是父亲,至少跑不了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哼,荣禧堂不给父亲住,罪名却要父亲一起来背,哪有这样的事。早早分了家,早早避开他们一房人,才是正经。不然,早晚有一天被他们拖累死了。” “分家,你说说倒是容易,老太太那儿恐怕没那么简单答应的。如今是你自己争气,给自己挣到了爵位。人家恐怕已经自动将祖传的爵位,按到了宝玉身上了。不分家就是一家人,怎么都有可能;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可就没指望了。她们又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分家?” “况且,老太太从来都偏疼二老爷跟宝玉,若是分了家,那些私房还不都得便宜他们一房。”说着,她看见贾琏笑睨着自己,脸上一红,嗔道:“我倒不是眼红这个,只是替你不平罢了。同样是孙子,你还是长子嫡孙呢,有哪里比不得宝玉那个绣花枕头。”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老太太的私房,自然是她愿意给谁就给谁,这个不必再提。再说,我也没打算从老太太那里入手。这事啊,还是从上往下来得迅速。你就不必管了,等着做你的当家太太吧。”贾琏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于此同时,林黛玉也在家里焦急地等待哥哥回来。上次林玄清回府,时辰太晚并没有惊动她,所以林妹妹还没见过她哥哥。她倒不在乎林玄清升了什么官、封了什么爵位,就是担心哥哥受没受伤什么的。虽然往常也有家书传回来,可没亲眼看见总是让人不放心的。 因着晚上皇宫赐宴,林玄清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兄妹两人相见,虽然没有贾府那样地热闹场面,却也有淡淡的温情。自从上次谈过之后,两人再没有提起过那一次的对话,平常相处也都跟往日一样。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对双方都负责。 “哥哥总算是平安回来了,看到哥哥无恙,我也就放心了。”黛玉谢天谢地地拜拜,又拉着林玄清上下打量着,问道:“我听说,这次的征战十分凶险,哥哥还曾被数倍的敌人围困过,哥哥可曾受了伤?哥哥寄来的家书,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我是三军统帅,又不是身先士卒的先锋,哪会轻易受什么伤。你小小年纪的,怎么也爱胡乱操心。”林玄清轻拍黛玉的发顶,轻笑说道:“我一切都好,比着去年还要重上几斤呢。一年多没见,你倒是又长高了些,看上去也没那么单薄了,这很好。” “还有你自己的婚事,嫁妆都备的如何了?过了年,你就十六了,那温家的小子也二十了,婚事也该商量着筹办起来。今年怕是来不及了,就定在明年三月如何?你若是同意,那我就去温家商量个具体的日子,到时将你十里红妆的嫁过去。” 林黛玉的婚事,原本今年就该办起来,可她哥哥十一月才回来,怎么看时间也来不及了。好在温家已经没了大人,倒也没人急着催促,不过温文轩年纪不小了,也不好再拖下去。林玄清打算明年二三月份就将婚事办了,也算了了他的一件心事。 “全凭哥哥做主。”说起自家的婚事,黛玉有着女儿家天然的羞涩。林玄清的耳力出众,才能听见她细若蚊鸣的声音。他莞尔一笑,“好,那我就看着操办了。妹妹,温家的人口简单,往后就是你们小两口过日子,倒也少了婆媳间的磕绊。” “你为人清高自赏,诗书也颇为出众,跟那温文轩也算是良配,往后要多多包涵对方。当然,我也不是让你忍气吞声,他若是欺负你,就让身边的嬷嬷往宫里递话,总有人收拾他的。不过,我希望永远看不到那样一天。”林玄清难得语重心长地说话。 “有哥哥在,谁还会欺负我呢?他……他不敢的。”黛玉微微垂着头,小脸通红,一双玉手紧紧地攥着帕子。这姑娘早就明白了,有娘家跟没娘家是天差地别的,有她哥哥在,就没人敢看轻了她,“哥哥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哥哥担心的。” “恩,那就好。好了,你今日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还要开祠堂,祭告父亲。”出征归来,祭拜先父祖宗,也是应有之义。林玄清既然认了林如海,不管心中怎么想,礼仪上却是一丝不错的,该有的祭拜一样不少。 林黛玉前脚刚走,后脚忠顺就揣着任宝宝进了来。刚一进门,任宝宝就抛弃了他皇叔,颠颠儿地跑到他师父身边抱大腿。忠顺对着他的背影直瞪眼,却被人家两师徒彻底忽视掉了。个过河拆桥的小混蛋,现在不是你用得着爷的时候了,是吧?! “师父,你要去哪啊?”任宝宝爬到他师父腿上,仰着小脸儿慌张问道。他方才就已经来着,听着他师父的话里意思不对。黛玉姑姑若是受了欺负,跟师父说一声就行了,干嘛还要让人去宫里禀报呢?他抓紧玄清的衣襟,“不管,不管,师父哪儿也不许去,宝宝在哪儿,师父就要在哪儿。要是……要是师父一定要走,那宝宝就跟师父一起走。” 玄清摸摸任宝宝光洁的脑门儿,又瞪一眼离着老远的忠顺,才开口道:“放心吧,本来也没打算扔下你,你就算不愿意,师父这次也会将你打包带走的。不过,这事你们两个知道就行了,不用再告诉别人了。”说着,眼睛盯着忠顺,等他表态。 任宝宝知道他师父不会丢下他,就一副万事足的样子。师父不让跟父皇说,那就不说呗。忠顺就有些迟疑,有些不情愿地说:“真的不用通知皇兄么?万一到时候找不到你,他发起疯来可没人能拦得住。”他哥看着脾气不错,可真火起来就…… “放心,他疯不了。”林玄清淡淡地回了一句。 67、第六十四章 “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忠顺耷拉着脸嘟囔,心中满是不情愿。从小他就比他哥得宠,可偏偏私底下被他哥压得死死的,从来就没到占过便宜。而且,他哥生起气来,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盯着你,就能让人感觉阴冷阴冷地,从骨子里打寒颤。 他哥那人也就是在林玄清面前才会装怂,换到别人面前那可都是一副阎王脾气,包括他这个弟弟。以他的了解,林玄清一拍屁股带着宝宝走了,他哥肯定得疯。那个时候……下场凄惨的还不是他这个当弟弟的。不行,事不是这么干,还是得透透风才行。 心中打了这样的主意,忠顺的眼神就有些飘忽。林玄清看在眼里,也不担心他会泄密,漫不经心地说道:“小顺子,在选择得罪人的时候呢,要仔细考虑清楚得失轻重才行。有时候,你看上去是保全了自己,可实际上……也许是得不偿失呢?” 嘴角猛地一抽,忠顺狠狠打消了去通风报信的心思。不去的话,得罪的就是他哥,要收拾他的也就只有他哥一个;但是要去了的话,得罪的就是林玄清。虽然看上去得罪的也是一个人,可他哥那人在林玄清面前是个没操守的,指不定到时就是两口子一起下黑手了。 “我妹妹出嫁之后,便是我离开之时。到时候,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在京都,你多少让人看顾着点。我与她名分上是兄妹,那小姑娘对我也有孺慕之情,如今放她一个人,也是我对不起她了。”林玄清交待后事一般地说着,脸上是全无波动的平静表情。 “我走之前,会留下一封信给你。到时候,他若是找你的事,拿给他看便是。我身边的人,除了原先跟我来的,我会带走。其他的,就让他们从哪来到哪去吧。至于这座府邸,以后应该都不会再用了,是收回去还是原样摆着,你们自己定吧。” “喂,其实……你该跟皇兄谈谈的。你们一起这么多年,皇兄对你如何,你自己是心知肚明,而你对皇兄如何,你也是心知肚明。皇兄他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的,你该信他的。你现在一走了之,还摆出一副不回来的样子,你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忠顺沉默了半天,才终于没忍住似的说道:“以皇兄的性子,他既然已经认定了你,就一定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皇兄是什么样子,你比我还清楚,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你……”在林玄清的注视下,他闭上嘴。 林玄清幽冷的目光盯着忠顺,直到看得他不得不住嘴,“我们之间的事情,由不得旁人插手,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小顺子,记住,有些事只能做一次,有些事更是连试也不能试。这次看在宝宝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若再有下回,可就不是这么便宜了。” “爷就说嘛,小东西的那点子小计谋,连爷都骗不过,怎么能唬弄得了你。不过,你干嘛还要走?皇兄真的会疯的!”忠顺撇着嘴嘟囔两句,瞪一眼在林玄清怀里睡得呼呼的小混蛋。就他命好,闯了祸之后也没人收拾他,偏让爷在这儿替他受苦。 自开始跟忠顺说话,林玄清就点了任宝宝的穴道。他微微垂下眼睑,手指抚弄着任宝宝柔软的发丝,“我不过出去散散心罢了,又没说不回来了,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这孩子我虽然带走了,也不过是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可也没说不让他回来,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分明是担心皇兄伤心,才不是怕见不到这小混蛋。个整天就知道闯祸的小屁孩儿,本王才不稀罕他呢。”忠顺跟炸了毛的猫一样,跳着脚地嚷嚷道:“这小混蛋被你养的目无长辈、嚣张跋扈、阴险狡诈,爷才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儿。” “皇叔!”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任宝宝,眼睛瞪得溜圆,小脸儿青黑青黑的,“哼,宝宝这才知道,皇叔原来这么讨厌宝宝。宝宝真是抱歉,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惹人嫌,还巴巴地往皇叔跟前儿凑。皇叔一定很苦恼吧,有个烦人精不知羞地非要在自己跟前晃,多烦啊!” “师父,人家这么不待见咱们,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着人家的眼,徒遭厌烦了。”这小孩儿狠狠地瞪了他皇叔一眼,拉着他师父就要走。忽然又转回来,叉着小腰大声道:“不对,这是我们家,要走也该是你走。出去,出去,别让我们赶人。” 林玄清,你害爷!忠顺悲愤了,指向林玄清的手指颤抖着,这人太阴险了!他就是算准了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才说那些话的,就是为了让宝宝听见自己那些昏话。这可怎么办?忠顺僵在那儿,瞪了一会儿林玄清,人家连看都不看他,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任宝宝。 见他皇叔站着不动,任宝宝更恼了,气哼哼地冲上前两步,连推带踢地往外撵人,小嘴里还不住地嚷嚷着“出去、出去……”。林玄清很欣慰,小徒弟这也算是帮自己出气了,他一脸微笑地看着忠顺苦巴巴的脸色,偶尔还会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该死的妖精!忠顺冲着林玄清磨牙,只换回人家勾了勾嘴角,气得不行。偏偏身边这个小笨蛋还拳打脚踢地不消停,忠顺火也上来了。他一弯腰把任宝宝扛到肩上,也不管小东西的尖叫挣扎,迈步就往外走。这地方不能待了,不然得让林玄清这妖精坑死。 十一月底,属于贾琏的府邸终于赏赐下来。虽只是三进三出的规格,占地却不小。前后带两个花园,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环境相当雅致。屋子是翻新过的,已经按照一等男的规制,摆了些陈设,只略收拾一番就能入住。凤姐跟着贾琏去看了一回,就差点不想回了。 虽然不想让这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孙子离自己太远,可皇上赏赐的府邸不能不住,贾母也只得答应下来。不过,年前时间太紧,只能慢慢收拾着,等年后再搬。凤姐是再也不操心荣国府的事了,整日里就在操劳着自家的小窝的布置整理,也忙了个不亦乐乎。 进了十二月份,过年的气氛慢慢就浓郁起来。今年风调雨顺,又适逢大军刚刚凯旋,京都就更比往年热闹几分。荣国府近些年虽然紧紧巴巴的,可面子上的事却是一样也不能少的。庄子、铺子上刚刚送来的年礼,又如流水一般地哗哗地流走。 王夫人如今是整日里发愁,各家亲近的府里都有年礼要送,这就得一大笔银子;过年了,阖家上下不管主子下人总要裁一件新衣的,老太太、姑娘们的更是不能随意对付,这又是一笔银子;偏偏宫里元春越到年关,要得银子数目越大,她渐渐顶不住了。 况且,还有那起子宫人囊货,见天儿地上门借银子,全都是肉包子打狗的货色。这个一千两,那个二百两,一年下来上万两银子都填不满这个坑。当初也不知道凤丫头是怎么支应过去的,反正她是心疼的不行,几次想拒了,可一想到宫里的元春就只能认了。 每到银子不凑手的时候,王夫人都遥遥看着两个方向,一个是林家的一等公府,另一个就是她妹妹薛姨妈住的宅子。曾经,她都已经谋划好了,这两家的家产银子都是要派上用场的。一家的贴给宫里的元春,另一家就该是她的宝玉的。可现在,竟都打了水漂。 一想到可能有几百万两的金银,就差了那么一点,就跟自己擦肩而过了,王夫人连气儿都不想喘。林玄清上战场的时候,她便天天求神拜佛地,祈求佛祖保佑,就让姓林的死在那儿。当然,最好是琏二也一起死在东南,那宝玉就爵位、银子都有了。 可惜,这两个让她心情抑郁的人,都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而且一个比一个风光。王夫人烦躁地打发了一个来支银子的管家娘子,刚想回去歇会儿,就有周瑞家的来报,宫里的夏公公打发小太监来借两千两银子。王夫人险些没吐血,真当他们家的银子是天上掉的么?! 尽管气得想吐血,王夫人还得笑脸相迎着,咬着牙从私房里取出两千两的银票,让人送出去。不大会儿,周瑞家的又小跑着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太太,这是宫里娘娘的信,方才那小太监偷偷带出来的,说是里面有重要的事,请您务必赶紧办妥。” 王夫人一惊,一把将信夺过来。信件不长,只有寥寥几句,看上去也是匆忙间写就的。说的是,不知道谁在太后面前进了谗言,说她父亲贾政身为此子却窃据正堂,实在是没有规矩,太后因此训斥了她两回,又将这事说给了皇上听,这会儿皇上正准备彻查呢。 元春在信中,要求父亲赶紧上请罪折子,再立刻搬出荣禧堂。不过,她也特别表明了,荣禧堂二房可以暂时空出来,可不能让大房的人住进去,省得往后就要不回来了。最好是能说服大伯贾赦,让他同时上折子请罪,并标明是自愿让出正堂的。 看元春说得严重,王夫人心中就是一慌。他们一房住进荣禧堂已经许多年了,为何现在有人将这事翻出来,难道是要针对元春?不过,眼下就是年关了,仓促间让他们一房人往那里搬呢?真不知道是哪个贼子,竟然提起这种事来对付元春。 有时候就是这样,规矩就在那里,你却很容易就将它当做不存在的。在没人提起来的时候,它还真就跟不存在一样;可当有人提起来的时候,你才发现它原来一直都在那里。但是,等人提起来的时候,往往都是你已经触犯了它的时候。 王夫人拿不定主意,只好匆匆去了荣庆堂找贾母定夺。反正,当初老公爷去世之后,他们两房这样的安排也是那老东西定的,那荣禧堂又不是他们一房人非要住进去。没道理让她的元春因为老东西的错受苦,更没道理让她为这个着急。 贾母看着元春的信,心中也有一番思量。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端看上面是个什么意思。按说这样的事,之多不过是罚些俸禄什么的,不会有什么大事。而且,她这位老一辈的国公夫人还在呢,想必皇家也会给她一份面子,不会苛责太过。 请罪折子是要上的,可是不能现在就上。这事皇上还没下旨要查,你自己就已经上了请罪折子。那不是明告诉皇上你消息灵通么,事情不能这样做。不过,先将荣禧堂空出来倒是应该的,还要找个合适的说辞,全家人对好词儿才行。于是,又请了贾赦、贾政过来。 因着自家儿子提前透过信儿,贾赦早就等着这一遭呢。一听说贾母那里有请,就忙不迭地去了。他们父子俩已经商量过了,正房不正房的现在也顾不得了。只要能分了家,哪怕整个荣国府都给了他们也认了。最紧要的是,别让二房一起拖进地狱里。 不过,想要顺利分家,文章却还得在这正房上作才行。于是,也才有了贾元春的这封信,才有了贾母上房的一场戏。 68、第六十五章 贾赦明明离得更远一下,到的却比贾政还早,可见他的心情是多么急切的。贾母的偏心不是一年两年了,贾赦老早就已经不满了。当年继承爵位的时候,若不是先皇不同意,这一等将军也落不到他的头上。可那是他娘,一个孝字压下来,他什么也不能说。 荣国府的正房——荣禧堂,那明明该是他这个袭爵的长子住进去。可贾母偏说她年纪大了,要跟着老二生活,不想让老二住得太远,定要将荣禧堂给他。贾赦就想不明白了,同样都在荣国府里,远又能远到哪去,难道还能隔上十万八千里不成。 而且那个老二也是个内里藏奸的,看上去是个最守规矩,刻板迂腐的,可心里就全部是那么回事。这么明晃晃不合规矩的事,也没见他这个正义化身吱一声,反倒屁颠屁颠地住进荣禧堂。光在面上做出一副无奈无辜的样子有什么用,那正堂他还不是住得心安理得。 他只有琏儿一个嫡子,那才是正经儿的荣国府继承人。可看看琏儿是个什么待遇,怕还比不上那个宝玉的一根手指头。不说旁的,琏儿已经成婚了,夫妻两个挤在个小院子里。反倒是宝玉那小子,院子比琏儿的大不说,那摆设都快比得上他这个一等将军了。 镇日里说他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丫鬟的放在屋里寻欢作乐,怎么就不看看她们的那颗凤凰蛋呢?十来岁上恐怕就不是童子身了吧,况且宝玉那院子的大丫鬟们,也不知道被他享用了几个。几年前,那个叫袭人的大丫鬟,就已非完璧,那时候宝玉才多大?! 如今宝玉也多大个人了,还日日混迹在内宅里,更是住到了都是女儿的大观园里。这亏得是林、薛两家的女孩儿都已经各归各处了,不然哪还有的名声闺誉在。就是这样,贾赦也早早借着要再次参加选秀,将迎春接了出来,省得于名誉上有亏。 况且,他这个侄子恐怕还是个生冷、荤素不忌的。当年的秦钟,后来的蒋玉菡,不都跟这小子有一腿嘛。他贾赦虽然好色,可他也是有原则的,最起码没男的、女的都往床上j。他娘也是的,这样的混球小子不去管教,整日里盯着他这个有儿有孙的做什么。 他再荒唐,也已经有了个能顶门立户的儿子,琏儿现在出息得他都有点不认识了。况且,还刚刚添了小孙子,美满得不得了。贾政倒是看着不荒唐,可他恐怕身后连个顶事的儿子都没有,宝玉是个废物点心,贾环又是个不成器的,他日后难道要指望兰哥儿不成? 一想到这个,贾赦就忍不住得意。当初不过是想跟林玄清套个交情,没想到这人倒是仗义。琏儿在他的提携下,竟渐渐地改了那些纨绔的习性,让他老怀大慰。现在看着琏儿的官职爵位,他那个假正经的弟弟,心里还不知道怎样地憋闷呢,要不怎么总想教训宝玉。 等到贾政也终于赶过来,贾母才缓缓地将这事说了。说完她也不说该怎么办,反而观察期两个儿子的神情来。贾母虽然偏心小儿子,可如今的二房在大房面前实在是有些提不起来。若不是宫里还有个才人娘娘,宝玉的出生又是个奇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早已经知道这事,贾赦还是适时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疑惑地问道:“这事咱家的家事,况又这么多年了,谁会这么无聊翻出来说。而且,还是捅到了太后面前,这事按说跟后宫也没什么关系啊。莫不是,才人娘娘在宫里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暗中进了谗言?” 话说完他就半合着眼睑,一副鼻观口口观心的样子。但是,贾母的眼睛多厉害,一眼就看出这个大儿子暗藏的兴奋。哼,宫里娘娘出事,就让你怎么高兴?贾母心中生气,心中发狠地想到,就算老二将荣禧堂让出来,你也别想住进去。高兴早了! 贾政来之前,王夫人已经派人跟他透了话儿。所以,他的脸上没什么意外的样子,不过是脸色越发地刻板正经起来。他自己也知道住在正房名不正言不顺的,可现在让他搬出来,他也有些不甘心。这关系到在这府里的地位问题,更关系到他在亲友圈子里的地位。 他住在荣国府正堂,平日里迎来送往,人家都认他是国公府的老爷,有拜帖什么的也都是送到他这里。若是从荣禧堂搬出来,谁还知道他一个工部的五品小官儿是谁啊。但是,不管他心里有多么不情愿,如果皇上真的注意这事了,就一定得搬出来。 “这事本来就是应当,没什么可说的。我是次子,又没有承袭祖传的爵位,本就不该住在正堂。当年,若不是母亲疼爱,一意要求,我也不会做这种没规矩的事。如今,正是该回归正途的时候。荣禧堂是国公府的正堂,本就不该由我这个无爵之人占据。” 一听这话,贾赦就暗自嗤笑。看看这话说得多漂亮,说得多么正义凛然,说得多么委曲求全,整个一个清白干净的小白菜。反正人人都知道他政老爷是个最守规矩的,一切的错都是别人的。而且,绝口不提空出来的荣禧堂该怎么办,更别说提他这个大哥一句了。 什么荣禧堂是国公府正堂,那意思就差明着说,即便我不配住荣禧堂,你这个当大哥的也不配,谁让你不是国公,只是个一等将军呢。妈.的,既然你这么明白事理,前面的二十来年怎么就跟傻了似的,住得那么心安理得,现在倒是明白了?! 贾母心中也不舒服,老二这话里话外到都成了她的责任。若不是她一直偏着老二,老大能让他安安生生地住那么多年正堂?不过,儿女都是债,贾母在心里叹口气,“政儿说得正是,既然事情已经出了,皇上也已经关注这事了,那咱们就得赶紧动作起来。” “荣禧堂,政儿一家是不能再住了,要尽快整理好搬出来才是。”贾母向着王夫人道:“这几日你也别忙旁的,先把这件事做好才是。至于家里的事,就让凤丫头先帮你操持一二。至于搬到哪里……就先住到东北角的那处院子吧,离着也近些。” 看着贾政跟王氏两个面上都有难色,她又接着道:“那院子是小了些,且先将就了吧。等过了年,使人将你那个院子,连带着政儿书房打通了,连上客院重新修整一番,倒也不算小了。若是还不够,就再加上珠儿媳妇后面的几间抱厦,也尽够了。” “老太太,琏儿媳妇恐怕是使不上了。您忘了,她也忙活着琏儿的府邸呢。到底是皇上御赐的,不能怠慢了,过了年还赶着住进去,可不能耽误。这家事还是得弟妹多上些心,左右她也不过是吩咐一声,自有下面人操持,多少辛苦一些罢了。”贾赦抬头道。 贾赦现在就是一个主意,凡事贾母他们主张的,就是他要反对的,“况且,也通用不着那么麻烦。反正荣禧堂空出来,儿子这个袭爵的搬进去就行了,想来旁人也就没得话说了。这样一来,我那院子也空出来了,二弟一家搬进去便是,且用不着那么折腾。” 这话一出来,屋子里另外三个人的脸色就难看了。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就是不提大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放着贾赦打荣禧堂的主意。虽然他住进去是名正言顺,可这样一来二房在这府上哪还有丝毫地位?贾母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也跟她息息相关。 两房人要的就是个平衡,大房袭了爵位,她就要抬着二房,这样她这个老太太才能显得举足轻重。若是一房独大,就好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她的意见也就没那么重要了。贾母享了一辈子福,掌了半辈子权,让她一下子无足轻重起来,她接受不了。 “这样不好,荣禧堂是一等公的规格,政儿的官职不够,这才让别人拿着了咱家的把柄。若是你现在住进去,你的爵位也不够高,这样还不是换汤不换药,还不是个把柄?还是暂时将荣禧堂空出来,等过了这阵风声再说。”贾母头一摇,坚决不同意。 “房子放在那儿空着,时间一长岂不是毁了。规制什么的也好说,略一改改变成了。要我说,咱门口那块‘敕造荣国府’的牌子也该换换了,不然不定哪天也是个祸端。家中的爵位已经降了,当年就该换块合适的匾额的,正好一起都改了才是。”贾赦不依不饶地说。 “胡说!”贾母怒了,我说一句你跟我顶一句,上脸是不是?!她一拍身边的茶几,怒声喝道:“那块匾额,是祖宗们浴血奋战,用命换来的,哪是能说换就换的?你个不孝的东西,一句话就想扔了祖宗的荣耀不成。没了祖宗的拼搏,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荣国府是圣祖皇帝特赐的,岂是能随意改动的。若不是你自己是个不争气的,祖传的爵位也不能降。你爹当年袭爵的时候,还不是原爵承袭的。你还想住荣禧堂?你看看你平日里的样子,你配么?那荣禧堂就是空着,你也不准住。”贾母指着贾赦的鼻子骂道。 贾赦的鼻子都快气歪了,降爵继承是本朝的传统,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成了自己不争气的缘故?!他是没出息,是个纨绔,可那住了二十年荣禧堂的那个就是个人才么?!考了多少年科举,连个屁都没考出来,皇上恩赐了小官儿,多少年了居然都升了半级,多人才啊! “母亲既然这么看不上儿子,那儿子也不敢在母亲跟前儿招嫌了。”贾赦噗通一声跪下,却支着脖子瞪着眼,“儿子不但不配住荣禧堂,恐怕连着荣国府都不配待着了。老二,你也不用一脸的委屈忍耐,哥哥今儿就跟你腾地方。咱们,分家!” 说完他也不等旁人说话,站起来一扭头就冲出去。贾赦也不会自己院子,径直往宁国府去。贾珍是贾家在京都这几支的族长,分家这事还得通过他才行。不过,贾珍已经被琏儿说通了,会尽力帮忙的。贾琏答应了贾珍,会在林玄清面前保他一回,这就够了。 这话一说出来,贾母上房里便是一静,谁都没想到贾赦的反应这么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贾赦已经没了影子。三个人正面面相觑的时候,鸳鸯来报,说是大老爷跟珍大爷、琏二爷带着一群族老,在外面求见。 贾母等三人这才知道,贾赦说分家,竟然是来真的。 69、第六十六章 贾母有些困惑,往常她也不是没骂过贾赦,虽然没有这次骂得难听,可也没好听到哪去,也没见贾赦这样啊。他要是真的气性这么大,说不定早就让她骂成个人才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醉生梦死的。这老太太敏锐地察觉到,这里边有事儿啊。 不过,等她想要力挽狂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贾赦已经嚷嚷地阖族之人,连族长和族老们都请了来。现在她若是说不分,谁知道贾赦会不会把里面的事都嚷嚷出来,这里面牵涉到娘娘,却是不能随便说的。可要是分了,她又不甘心,两个儿子分了家,她怎么办? 吵吵嚷嚷了一番之后,贾赦身后有着贾珍等人的帮衬,贾母便有些孤掌难鸣了。荣国府的两房人,到底是分了家。贾母就算心里不舒坦,可还得打起精神来。分家分的就是家产,可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不孝子。原本该二八分的家产,愣是让她咬住了五五开不松口。 想分家,行。家产是祖宗传下来的的,两个都是我亲生的儿子,本就该平分的。况且,我老太婆日后还要跟着老二生活,没有给老二多分一些,已经是她体恤老大了。而且,家是老大要分的,这荣国府却不能给他,这是祖宗留下的,她这老婆子死也得死在这里。 贾赦现在求得就是分家,只要这个家能分,分多少家产他也不在意。反正,这府上现如今也没剩下多少家产了,分也分不了多少银子。不过,那副不服不忿的样子还是要做的。争执了半晌之后,贾赦故作愤愤不平地答应下来,向贾政留下不少难听话之后,甩袖子走了。 眼看就要过年,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但整个荣国府都人心惶惶的,没几个人的心思是放在过年上的。主子们倒还好,反正各有各的归处,大房的到不了二房,二房的也到不了大房。只不过是吩咐下人收拾整理,只等着过了年好搬家。 可下人们便不同了,这一分家,势必这些下人们也要分开两处的。各主子的心腹就不说了,他们想改换门庭也不容易。可那些没着没落的,就起了心思,跟着哪边好呢?不过,靠向二房的人明显要多一些。毕竟,人二房可还住在荣国府,大房的人不就是被赶出去的? 贾家这边热闹翻天,上蹿下跳的,林玄清府上也是喜气洋洋的。今年过年虽然还是他们兄妹两个,但是黛玉的喜事将近,倒比往年更忙活热闹一些。林玄清是没办过婚事的,现在才发现古人的婚事,尤其是大家世族的婚事竟是如此地繁琐。 虽然姑苏那边已经没有两人的近亲了,但林玄清还是给姑苏林氏去了信,请族中长辈和族人,上京来主持参加黛玉的婚事。以林玄清此时的地位,如此重视宗族,族人们自然也很重视黛玉的婚事。正月一过,二月中的时候,姑苏的族人便已经赶到了京都。 这一下林玄清就有了帮忙的,将这些琐事一股脑地丢给他们。林黛玉也很开心,她虽然也没见过几位姑苏的族人,但林家的人丁单薄,在京都的更是只有她跟哥哥两人,实在不够热闹。现在自己的婚礼能够有这么亲戚参加,小姑娘打心眼里高兴。 温林两家的婚事定在三月十五,时间看着仓促,但其实不然。黛玉的婚事是早早定下的,准备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当年刚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林玄清便吩咐了两位嬷嬷慢慢地替黛玉准备着,如今就轻快多了。再加上本家的女眷们帮衬着,时间足够了。 贾母一直忙着家里的事,直到接了林家的帖子才知道,她的外孙女就要出嫁了。贾赦、贾政两个分家,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外面,弄得贾母焦头烂额的。好容易二月底的时候,贾赦他们搬了出去贾琏府邸旁边的一座五进的宅子,这府上才算是消停了下来。 听到黛玉就要嫁人了,这老太太一面是高兴,一面又是气闷。黛玉是贾敏唯一的女儿,老太太自然是希望她好的。可她对黛玉的婚事却又不满意,反正黛玉只要不是嫁给宝玉,嫁给谁她都不满意。不过,这次她倒是很主动,派了王夫人去给黛玉添妆,顺便帮忙操办婚事。 林玄清没有夫人,这就表示林家没人主持黛玉的婚事。王夫人这时候过去,代表的就是林家的长辈,到时候替林家待客什么的,可不就是露脸的好机会。要知道,林玄清的妹妹成亲,京中的勋贵重臣们怎样都要给些面子的,到时候少不了贵人参加。 玄清早防着这一家人,怎么会让王氏有这个机会。他早早就请了忠顺王妃帮忙招待女客,又请了新封的四品诰命王熙凤帮衬着,王夫人注定了白跑一趟。她送上了贾母、探春、李纨等人的添妆之物后,连话都不愿多说,一脸木然地走了。 对于这一件事,贾琏夫妇是十分感激的。他俩从前虽然管着荣国的庶务、家事,可那时候的感觉是给人打工。现在他们两口子也独立出来了,正是要建立自己人脉的时候。林玄清的邀请,正好给了他们这个机会。更何况,能跟在忠顺王妃身后,多难得的机会啊! 再加上,王熙凤本就是个好揽事的,竟差不多每日都过来帮忙。她是个有主意的,倒省了林玄清不少事。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到整理嫁妆的时候却为了难。当年先皇的公主出嫁,嫁妆也不过一百六十抬,林家就准备了一百三十二抬。可是,根本装不下。 王熙凤看着那叠子嫁妆单子,暗暗咂舌。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嫁妆就已经算多的了,可看到林妹妹的这些才知道,跟人家差得远了。就光是这些记在单子上的嫁妆,一般的王爷府邸也不定能拿出来,就算能拿出来的,也没有掏空了自家给女儿置办嫁妆的。 她私底下听林妹妹说了,这些看见的都还不到嫁妆的一半,另一半全都是银票子。王熙凤暗暗地揣测,莫不是林玄清将整个扬州林家都给了林妹妹?要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多,她暗自盘算了下,二三百万两绝对是有的。这真是……真是太败家了! 装不下也没办法,剩下的只能等婚事过了之后再送去。反正单是现在装上的,就已经够风光体面了。忙忙活活地就到了三月十三,定的是这一天送妆。一大早,王熙凤就带着林家本家的几位夫人,开始了送妆的程序。一声声鞭炮惊动了不少人,都聚在一起围观。 人人都说,“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这样大手笔的嫁妆,京里已经多年不曾见过了。王夫人也打听了这事,听说光是念嫁妆单子就念了一个时辰,里面都是好东西。她就不禁眼热,若是林丫头嫁的是宝玉,那些东西不都成了她的,怎么白便宜了温家。 三月十五,林玄清亲自背着新娘子上了花轿,并且一路护送着花轿到温家,林家的客人则交给忠顺带着贾琏招呼。等到两个新人拜了天地,黛玉被送入洞房,林玄清才又回转林府待客。一日忙乱之后,终于送走了所有宾客,三个大男人也快累瘫了。 终于把林妹妹嫁出去了,林玄清算是送了一口气。温文轩这人,是他按照林妹妹的要求,亲自挑选的,也是良配。而且这两个小的,也有一年左右的书信来往,想来是相处得来。入夜,林玄清进了府中的小祠堂,在林如海的牌位前站定。 “当年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妹妹今日嫁人,若你在天有灵,想必也看到了,她会很好的。”林玄清站在那儿,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不过,你也放心,日后我也不会对她不闻不问。就算我要离开,也会有人照看着她,总不会让她吃亏。” 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的走掉。这间祠堂,日后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他跟林如海,从一个交易开始的关系,到现在交易完成,也该结束了。 黛玉成婚的那日,贾母带着阖家也过来,其中也有贾宝玉。林妹妹成亲了,可新郎不是他。凤凰蛋心中的失落,简直能够将他淹没。不过,他也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问问林妹妹,她是不是被逼得。若真是有人逼她的,那他就带着妹妹逃婚,做一对亡命鸳鸯。 所以,贾母他们被迎到后院的时候,贾宝玉蒙着头跟在后头,就想一起进去。贾琏眼尖,况且他也早防着宝玉,一把就给拉住了,“宝玉,你往哪儿走?跟我来,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贾琏拉着他就走,可不敢让他往后宅去闹事,不然林家能当场宰了他。 凤凰蛋百般不愿,可就是挣不脱贾琏的钳制。他本就没把子力气,贾琏好歹跟禁军里练过的,自然拗不过贾琏。被他硬拖到了人群里,交给几个朋友看管,省得他坏了林府的大喜事。一直到黛玉的花轿离开了林府,贾宝玉才算恢复了自由。 黛玉三朝回门,林玄清特意问了她,温文轩对她可好。虽然这姑娘语焉不详的,但看那脸上的羞涩笑容,应该是琴瑟和谐。他又问了跟随黛玉的两个嬷嬷,得到的答案亦是满意,这才完全放心。这回,他真的该走了。 70、第六十七章 林玄清在五月二十离开的,在那前一天,是任翔的生日。因为皇帝陛下的威望日隆,今年的万寿节便格外隆重。提前一个月,整个京都便已经开始装扮起来了,皇宫更新早早整理一新。任翔根本不在意这些奢费的场面,他等得是晚上林玄清送他的“礼物”。 对于林玄清这件“礼物”,皇帝陛下很满意,满意得不得了。品尝“礼物”的时候,也很享受,很销魂,以至于皇帝陛下欲罢不能地吃了一遍又一遍。原本是一个多么美满的生日,可觉还没睡醒的时候,就被一道晴天霹雳给劈醒了。他的人居然带着他的儿子,跑了! 任翔攥着手里的半张纸,眼睛死死地瞪着它,恨不得把这东西盯出花儿来。纸张很随意,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撕下来的。上面的内容更是简单,一共就四个字——“不准跟来”,多么简单明了啊。可皇帝陛下愣是看了多半个时辰才反应过来,这人跑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立刻将人追回来。可还没等挪动脚步,就停下了。这人既然说不准跟去,那他肯定就有让人跟不上的办法。现在关闭城门挨家挨户地搜,你都找不见他。而且,以任翔对他的了解,这人恐怕早就出了城,跑个不见影了。 紧接着就是恐慌,任翔猛然想起两人那一日说过的话。玄清说,身为帝王总有这样那样不得已的时候。难道那时,这人就是打算着要走了么?难道他今日的离开,就是因为自己当日的那一番话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不能谈的呢。 再下来就是愤怒,皇帝陛下恨不得把人逮回来打一顿屁股。十来年了,他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费的么?这人怎么能这么狠心,走得这么干净利落,走得这么毫不留恋。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他就偏偏碰见个属石头的呢。暴虐地情绪涌上来,他需要发泄。 唯一能够让任翔感到安慰的,是玄清到底还是带走了那颗汤圆儿。这就代表着这人至少不会彻底消失,而且有很大几率还会回来。虽然不知道这个几率有大多,但皇帝陛下认为自己至少有个盼头了。玄清好歹没像他师父似的,一走就再也没出现在他父皇面前过。 急需宣泄怒火的皇帝陛下,第一个想到的小白菜就是忠顺王殿下。而忠顺也是个有眼色的,还没等他哥召见,人家自己就撞上来了。当然,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的,手里还握着一张“免罪金牌”——林玄清留给他的四个字“等我回来”。这就是保命的东西啊! 将这四个字递上去,忠顺偷眼去看他哥,却发现这人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他忽然见明白了,林玄清这厮临走还是摆了他一道。这张纸一递上去,不是明晃晃的证据么,充分证明了他对林玄清的出走是知道的,却没有向他哥通风报信。他哥能不怒么?! 于是,忠顺王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而第二个牺牲品就是贾政。这日早朝的时候,有御史参他私放印子钱,重利盘剥百姓。本就怒火冲天的皇帝陛下一下子找到宣泄口,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骂完才发现,贾政根本没资格上朝,白骂了! 于是,这天一下早朝,荣国府就迎来了抄家的队伍。忠顺王带队,一上来就毫不客气地派人将各门守住。一边通知贾府的女眷回避,一边就已经开始抄检了。如今这府里只有贾母带贾政一家,女眷们慌慌张张地挤到贾母的上方,贾政赶忙迎了出去。 自家被抄了,总得知道是为什么吧。塞了不少银子,贾政才知道缘故。可他并不怎么担心,因为他自觉自家不会放这样的事情,最起码他就没有做嘛。可当从王夫人库房里抄出来的东西,摆到他面前时,贾政才知道,娶妻娶贤这句话不是白说的。 这次,不光抄出了王夫人放印子钱的凭证,更是从小库房里发现了不少违制的物件儿。这样一来,罪名可就大多了。原先不过是流放的罪名,现在这样就能牵涉上谋反,那就是掉脑袋的罪过了。贾政一看见那些东西,立刻就瘫在那儿。 恍惚间,他忽然见想到,他大哥那么强硬地要求分家,少分家产也好不纠缠,难道就是为了跟他们撇清关系?难道大房早就知道这事,偏偏一声不吭,就是为了坑他们一把?难道……难道这其实并不是他家的,是大房栽赃给他们的?对,一定是这样的! 自觉找到了理由,贾政忽然好像又有了精神,跪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喊冤。忠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也不搭理他。一见到该抄的东西都抄出来了,二话不说地就下令拿人。阖府上下不管是主子下人,男男女女,统统都先收监再说,就连贾母都没放过。 贾母没想到,自己八十多了,享了一辈子福,临了临了竟遭了这样的罪。等她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老太太的眼睛像刀子一样,恨不得用眼将王氏凌迟了。这是个什么样的败家女人啊!她怎么胆子那么大,明明都已经说明白让她处理掉的东西,她也竟敢藏着。 放印子钱的事,贾母其实也听到过风声,可她并不在意。反正又不是她在放,到时候出事也是王氏罢了。可她没想到,王氏竟然敢将甄家的东西私藏起来。当今这几年连经两次祸事,对谋反想必是深恶痛绝的。如今自己跟这事沾上了关系,还能落个好?! 不管她怎么后悔给小儿子娶了个败家招祸的媳妇,该来的还是要来。六月中旬的时候,贾家的事便判下来了。贾政最倒霉,谁让他是家主呢,判了流三千里,终生不得返回,遇赦不赦。王氏是罪魁祸首,判了斩监侯,只是还没等斩她呢,就死在了牢里。 剩下的,贾母因是老牌的一品诰命,太后念旧为她求了情,便只去了诰命头衔,成了个普通的民妇。不过她到底年纪大了,贾赦刚刚将人接出来,人就不行了,没撑上两天就没了。旁的人倒还好,在牢里关了一阵子之后,便都放了出来。 发泄完怒火之后,皇帝陛下倒是很听话,乖乖地呆在京都。不过,他也满天下地洒出人手,将林玄清的行踪牢牢掌握。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五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陛下选定了继承人。 不过,这位继承人并非是他的儿子,而是弟弟。没错,忠顺王在挣扎抗争了五年之后,还是成为了皇太弟。 这一日,将政务统统交给自己信任的皇太弟之后,皇帝陛下在皇太弟幽怨的目光注视下,潇洒地去郊外度假。任翔的人,已经跟丢林玄清好多天了。 于是,他便知道,他的人就快回来了。 71、第六十八章 从那一年林玄清带着任宝宝离开京都,师徒俩就开始了流浪生涯。林玄清先带着任宝宝去了一趟西藏,在那里有一座整个天下的最高山峰。同样是在那里,是林玄清师父的埋骨之地。当然,任宝宝整个年纪,他根本上不去,林玄清只是在山下告诉他。 “那里,就是那座最高的山峰,看见了没?那里就是我师父,他伯爷爷的埋骨之处。现在你还上不去,但是等到你师父我去了的时候,你能将我的尸骨放上去。然后,等几十年后,寻找一个能将你放上去的徒弟。这,就是我们一脉的传承。” “当年,我师父选择了我;现在,我选择了你;日后,那你也要选择这样一个人。并且,让他将之传承下去。”林玄清仰望着一处,喃喃道:“师父,看见了么,这就是我的弟子,也是你的小侄孙。有朝一日,他会将我送上去跟你汇合,让你的传承不断。” 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任宝宝根本看不到山峰的尽头在哪里,只能尽力地仰着脑袋望上去。听见他师父的话,重重点了点头,“师父,宝宝会好好学习的,将来一定会将师父放上去。师父放心吧!”小脸儿上是满满的认真,稚嫩的声音里全是坚定。 但是林玄清这个听众却觉得很澹裁唇凶鼋窗咽Ω阜派先ィ亢胰嗔巳嗨男∧源徊恍⌒木徒伪pψ约菏岬男”枳尤嗌w源映隼粗螅饺松肀呔兔淮藕虻娜耍磺卸际亲约捍蚶怼a中褰袒崛伪pΥ┮率嵯粗螅苍倜惶嫠俪止 “哎呀,头发很难梳的。”任宝宝赶紧抢回自己的小辫子,用手抓了几把,重新扎起来。出来也有小半年了,任宝宝其他的都很适应,也只有这一把头发,让他怎么也侍弄不好。每次看他师父将自己打理地整齐利落的,任宝宝就暗暗吸气,一定要战胜头发才行。 接下来的时间,师徒两个就在大江南北,塞外江南到处地游逛,足迹遍及整个国土。每到一处,林玄清都会为小弟子讲述当地的风土人情,偶尔也会说些传说轶事。每当这时候,任宝宝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也会吸引旁人,林玄清也不在意。 在华山之巅,林玄清缓缓地讲道:“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有一群武林人士,他们是当时的五大高手,为了争夺一本武功秘籍,在此地比武,被称作‘华山论剑’。当时,人们送了他们五人每人一个称号,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传为一时佳话。” “那最后谁赢了呢?武功秘籍被谁得到了呢?他们是不是同归于尽了?”任宝宝咂咂嘴,遥想当年五大高手齐临华山绝顶的情景,不由得也有些神往。他的小脑袋瓜里,已经出现了五个人杀得血肉横流,相互残杀的场面了。 林玄清翻着白眼,摇摇头,“结果武功最高的中神通,得到了这本秘籍,但他自己不练,反而将秘籍藏了起来。他认为,这样做武林中就不会再为次而起腥风血雨。宝宝,你觉得他这样做可对?”同归于尽,这孩子还真会想,他咋不说相爱相杀呢?! “怀璧其罪,就算他是武功最高的那个,可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就能保住那本秘籍,藏起来早晚是个祸端。如果是宝宝,那要不就当着其他四人的面将秘籍毁掉,要不就干脆将整本秘籍公布于天下。毁了就谁都得不到,散步天下,就谁都能得到,没人找他麻烦了。” “恩。”林玄清点点头,继续说道:“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它多到烂大街了,也就不值钱了。中神通能保证他在的时候,没人敢抢秘籍,可等他去世之后呢?他的弟子门人也能够保得住么?这一代能保住,那么下一代呢?所以,这本秘籍最后还是流传到了江湖上。” 在边关戈壁,林玄清指着一块上面刻着模糊字迹的石碑,“这里,曾经叫做龙门,附近有一座龙门客栈,客栈里有个美艳风骚却有情义的老板娘,她最喜欢点蜡烛,也曾经光着身子披着幌子唱情歌。只是后来……”他眼睛望着远方,似乎要看穿这个时空。 “后来怎么样了?”任宝宝瞪大眼睛,一连串地问道:“师父,你来过这个地方?你是不是认识那位老板娘啊?你怎么知道她爱点蜡烛,怎么知道她光、光着身子的?师父看见过?”这可是个大秘密啊,他师父难道曾经还有个小情人儿? “后来?后来风骚老板娘一把火烧了龙门客栈,说是要离开这座无情无义的沙漠,去找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林玄清笑了,又揉揉弟子的小脑袋,这次辫子扎得很好,“可惜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比这片沙漠还要无情无义。她,其实是属于这片沙漠的。” “几年后,又有一群人来到这片沙漠。他们的首领,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人物,他权倾朝野,心思缜密,聪明绝顶。他面容俊美,气度雍容,宜男宜女,是难得的倾城之资。而更难得的是,他还武功高绝,心狠手辣,冷酷残忍。这样的人物,可惜了。” 林玄清一脸陶醉地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他太傲了,所以便永远留在了这里。当然,也许他会在别的地方活着,活得更加地肆意灿烂。呵呵,谁知道呢?” “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任宝宝追根究底地问。他越听,越觉得这人跟他师父蛮像的,可他家师父好端端地活在这儿啊。 “这人太傲了,他对自己太有信心,给了他的敌人太多机会,同时也让自己失了太多先手。他的错,就在于他的欲擒故纵。心思太过缜密的人,总是想让计划更加完美,孰不知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事。坚决果断,用最有把握的方法去做最有把握的事情,才是正途。” 在大明湖畔,林玄清坐在湖边亭中,看着鞯难逃辏耙郧埃幸晃坏弁酰椒鲇卫吹搅苏饫铮靡哺仙舷掠辍k杷拊谝患颐窬樱峁透饧业墓媚锟炊粤搜邸a饺松矫撕j模ㄇ椤5鹊弁跻换鼐夤媚锞头11肿约河辛松碓校傻弁跞匆丫怂撬! “等到十九年后,有人拿着信物来提醒,这位帝王才猛然记起,原来他在大明湖畔还有一段情缘。从此,他终于将这姑娘记住了,甚至将之当成自己的挚爱。等再次南巡的时候,他又在这里停留,悲哀地祭奠这个让他深爱的女子,他自己都感动了自己。” 在杭州西湖上,林玄清讲故事继续讲下去,“南巡的终点是杭州,杭州的西湖是不得不去的地方。同样,西湖的歌舞也是不得不欣赏的。在这里的画舫上,帝王发现了一位歌妓,立刻就惊为天人。因为,他发现这歌妓,是那么像他大明湖畔的挚爱。” “歌妓是聪明的,她可不愿意做人替身。终于,帝王又忘记了大明湖,他疯狂地爱上了西湖。他要带着歌妓回宫,要给她高贵的贵妃身份,要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他已经忘了这样的承诺,他不止给了一个人,却从来没能完成过。” “身为帝王,可以任性妄为,却总有这样那样的迫不得已,有些是情势所逼,有些却是自找的。这位帝王,明显就是自找麻烦的典范。”林玄清想揉弟子的小脑袋,却发现这孩子已经跟他的肩膀齐高,再想揉搓他也不顺手了,“日后你若为君,当以他为鉴。” “是,弟子谢师父教诲。”五年一晃而过,任宝宝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已经不能再叫他宝宝了,而要改叫任珏了。任珏少年绷着张一本正经的小脸,却偷偷瞄着他师父,半晌后才嚅嗫道:“师父,那天晚上的事……是宝宝跟皇叔做的,不是父皇的错。” 站在西湖的画舫上,林玄清幽幽地叹息一声,敲了他额头一记,“我们也该回去了。这五年来,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你们的小把戏,我哪还会看不清,不过因为是你才不揭开罢了。若不是我为你们善后,你当你们能瞒过你父皇?” “师父,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咱们还要出来这么久呢?”任珏少年立刻恢复了平日精灵的样子,抱着他师父的手臂撒娇,“师父真是的,知道也不早说,害得宝宝担心了好久。”现在,也只有撒娇的时候,任珏少年才会自称宝宝了。 “还好意思怨我,你的反省在哪里?”林玄清没好气地又敲他一记,然后将少年揽在怀里,轻声道:“那时候,你比他重要。正好我那时也有些事要想清楚,离开一阵子最好。所以,便带你出来散散心了。” “那现在呢?”任珏少年在他师父怀里蹭蹭,仰头问着。 “现在……”林玄清望向京都的方向,笑了,“现在我想他了。” 72、第六十九章 回程很顺利,这一日天色将晚,师徒两个已经来到京郊附近。看看时间,今日已经来不及进城了,林玄清便带着任珏少年去了郊外庄子。这庄子仍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仿佛没有半点变化一样。管家欣喜若狂地将他迎进去,那模样就好像看到了救星。 “公爷,皇上在里边呢。”在就在呗,林玄清疑惑地看他一眼,老管家又苦着脸继续说道:“皇上来的时候,要了不少酒,又吩咐奴才们不准进去打扰。可这都多半天了,皇上午膳跟晚膳都没用,奴才怕……”怕皇上有个好歹,他这一庄子人都吃罪不起啊。 林玄清一皱眉,“他要了多少酒?”任翔的酒量,他是清楚的。内功修炼到他们这种程度,不说千杯不醉,至少五六斤是没问题的。能让任翔醉得不省人事,少说也得十斤往上。 “父皇醉倒了么?那珏儿去熬点粥,等会儿送过来。”任珏少年听了也皱眉,说着转身就要去找厨房。他父皇也老大不小了,咋还这么不知道节制呢。还偏偏赶到今天,师父不知道会不会嫌弃父皇的醉猫子样。这当爹的,咋就不能让儿子省省心呢?! “小主子赶了一天路,还是赶紧歇歇。”管家哪敢让小皇子动手煮饭啊,赶紧道:“厨房里什么都备着呢,哪里用得着小主子动手,您吩咐一声便是了。” “就让他去吧,正好也让皇上尝尝自己儿子的手艺。”林玄清摆摆手,他正要往里面走,忽然又想起什么,“皇上经常过来么?是不是还常常醉酒?”得到的,果然是肯定的答案。 此时天色已晚,屋子里暗得很,林玄清独自进来,却没看见任翔的影子。再往里去的时候,发现在要找的人正坐在床前的地上睡着,手里还抱着个酒坛子。闻闻满屋子的酒气,林玄清眉头就皱得更紧了,这人到底喝了多少酒,他怎么不干脆泡酒里算了。 “醒醒,醒醒……”林玄清推了任翔两把,这人却一定反应都没有,反倒把个酒坛子推倒了。里面的残酒洒了一地,也洒了任翔一身。得,之下真成了泡在酒里了。玄清无奈地摇头,一脚将无辜的酒坛子踢到一边,然后揪着衣领将皇帝陛下拎起来。 晃晃手里散发着浓重酒气的“馊面条”,林玄清坏心眼地将人扒了个精光,然后才放到床上。房间的隔壁就是温泉浴池,林玄清打算将人直接扔进去,泡一泡大概就会醒了。他弯腰想将任翔横抱起来,却猛地被抱住,抬头时看到的是皇帝陛下幽深地眼。 “醒了?”被抱住,林玄清也没费劲去挣扎,反而心安理得地放松身体压上去。他抽抽鼻子,皱着眉嫌弃道:“醒了就去洗洗,一身的酒味,都能熏死蚊子,连蚊香都省了。” 等了一会儿,身下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就是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林玄清就知道这人还醉着。他再次感叹,这是喝了多少啊,竟醉成这样,连人都认不清了。 任翔的神智并不清醒,将脸埋在身上人的颈间,他只知道身边的人有他熟悉和思念的味道,他要抓紧这人。但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玄清……”带着酒气地呢喃消失在两人紧贴地唇间。他急切地想要品尝这味道,想要占有这个人。 林玄清被亲地一愣,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任翔正急切地扒着自己的衣服。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么?他刚刚扒了这人的衣服,现在不就被这人报复回来了。任翔神智不轻,动作便有些粗暴,有些扯不开的地方,干脆就直接暴力地撕成碎片。 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陛下喝醉了之后,是这样地热情奔放。也是,两人平日都是小酌,也没谁也没这样往醉里灌过自己。 神智不清醒的人都是不可理喻地,林玄清也没打算跟这时的任翔讲理,一切等他酒醒了再说。不过,他都这么合作了,这人还不管不顾地,连前戏都不做就想……是不是太过分了?!他扭动身子,一边磨蹭着小陛下,一边却偏不让他得逞。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偏偏不得其门而入,不清醒的皇帝陛下觉得自己很委屈也很生气。这人真是不乖,明明都被他抓住了,怎么还不听话。林玄清叹了口气,翻个身将人压在下面,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 虽然很疲惫,但因为身上的粘腻,林玄清没睡多久就醒了,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屏蔽 一翻身爬起来,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他满心地怨念。合着他赶这么久的路回来,就是为了送上门给人享用的?!真是亏了。 在任翔的脸上狠狠拧了两把,林玄清才算稍稍出气,起身去了隔壁的浴池。 任翔醒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愣怔,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房间里的味道不太对劲儿,是充满情.欲旖旎的意味。再看看床下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撕碎的衣物,而且显然那些都不是他的。再结合到自身的情况,任翔不难想到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酒后乱性!这四个无形,却重有万斤的大字,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心上。皇帝陛下登时慌得想哭,他为了玄清保存了这么多年的“贞操”,竟然不知道被谁夺走了。如果被玄清知道了,那就……不知道现在杀人灭口,来不来得及? “愣在那儿做什么?醒了就去洗洗,你都快馊了。”这时,林玄清披着浴袍,边擦头发边走进来。一眼看见任翔坐在床上,眼神变幻不定,脸色也铁青铁青地,不知道这人又想在什么呢。他用手指戳戳任翔的额头,“宝宝还给你煮了粥,在炉子上温着呢。” 看着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人,皇帝陛下有些发傻。他的人回来了,玄清回来了。也不顾林玄清的嫌弃,任翔一把抱住他,还动手掐了两把,才算确定抱着的是个真人。他的脸色猛地一狠,斥道:“你还学会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是几年不着家,还知道回来?” “好啦,知道是我带着宝宝没带你,陛下吃醋了。我保证,下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就只带着你,谁都不带,好不好?”林玄清哄孩子似的说道,偏偏任翔还就吃他这一套,满意地狠狠点头。摸摸他的脸,玄清笑道:“翔哥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