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李纨》 1、第二章 那李纨小小孩童装模作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郑氏听了李纨兄妹俩孩子气的话,也是一边忍痛一边笑了出来。 她本就是个刚强乐观之人,又见李纨垂髫年纪,明明还需长辈照顾,却如大人般安慰自己。且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将一切事物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比其他人家的小姐强了不知多少。不禁心中安慰,便更是鼓起劲来,扶着钱铎家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见李守中一脸担心,反对李守中安慰道:“夫君放心,妾身定然无事的。” 李守中与郑氏伉俪情深,见爱妻宽慰自己,便郑重点头,殷殷道:“夫人,我便在房外!” 郑氏又是一笑,扶着钱铎家的手蹒跚步履进房生产。 家中既有李守中坐镇,府内事物又开始井然有序。 因着古时医疗条件简陋,故女人生子,实实是面临生死大关。况郑氏又是早产,未免凶险万分,自是一番呼痛挣扎。李守中父子三人守在门外听着郑氏呼痛之声,心惊胆战。 李守中站在当地,便若拉磨一般团团乱转。李纨倒是强自镇定,拿眼紧盯着房门片刻不离。李睿死死地抓着李纨的手,浑身如僵硬了一般,似连气也不会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稳婆掀了帘子出来,满面喜气,对着李守中福身道:“恭喜李老爷,添了个小哥儿!” 李守中听了虽有一丝喜色,却仍是担忧,又问道:“夫人呢?可还好?”李睿和李纨忙屏住呼吸细听。 钱铎家的媳妇儿上前一步答道:“太太有些脱力,得知小哥儿平安,便睡下了。” 李守中听说郑氏母子平安,顿时身子发软,瘫在椅上半晌方回过神来,笑道:“赏!重赏!” 钱铎家的听了先是谢过李守中,而后便有些为难,欲待细问如何打赏,却见李守中早已起身进了房门,探望郑氏与才出生的婴孩了。 李睿听说母亲无事,还给自己添了个小弟弟,心中高兴,自然也随着父亲进了屋子。 李纨本也想跟着进去,见钱铎家的一脸难色,便回身站定,思忖片刻,对钱铎家的缓缓道:“钱家嫂子,你且站着不要走,我一会有话说。” 钱铎家的本也未离开,便垂手站定。李纨又想了想道:“钱家嫂子,你随我来。” 李纨扶着自己贴身丫头快步走到房中,见郑氏躺在内室,李守中坐在外厢房,怀中正抱着新生婴儿百看不厌,李睿也在一旁守着。 李纨看了看新生的小弟弟,笑嘻嘻地对李守中道:“老爷,小弟弟可长得像母亲呢。”转头又问李睿道:“哥哥觉得呢?” 那李睿摇头道:“我却看不出来,倒像一只皱皱巴巴的小猴子。” 李守中也不以为忤,笑着瞪了李睿一眼,又对李纨道:“像你母亲才好。”李纨见李守中眉梢眼角俱是喜气,心中也高兴,遂道:“老爷,家中内宅这几日无人主事,才刚老爷吩咐赏人,钱家嫂子却是有些为难,也不知赏多少才好......” 李守中目光微凝,看了李纨片刻,忽的一笑道:“我儿意下如何?” 李纨笑道:“自然尊老爷吩咐。”想了想,又道:“若老爷有至交好友,也可以请他家太太上门帮衬几日。” 李守中摇摇头道:“纨儿不必藏拙,你日日黏在你母亲身边,应是学了不少东西。何不趁此机会练练手,即便有不能决断之事,还有我和你太太呢。”李纨垂手恭听了。 李守中又笑道:“我见你杀伐决断倒也颇有些巾帼英豪的模样,想来是不错的。” 李纨见李守中笑话自己,便又缠着他撒了一会娇。 李守中笑道:“纨儿现下是姐姐了,怎的还跟为父撒娇痴赖。被人瞧见了,可是要笑话呢!” 李纨站直身形,笑道:“女儿还小呢。有谁笑我。” 转眼却瞧见李睿对着自己扮鬼脸,便假装恼怒道:“哥哥自己还不是一样,经常在母亲面前......” 李睿大惊,未等说完,便上前捂住李纨的嘴,求饶道:“谁敢笑话妹妹,我定不饶他。” 李守中大笑,地上丫头仆妇们也都低声笑了起来。 钱铎家的随李纨进屋,一直垂手不语,状似恭谨。 李纨瞥了她一眼,整了整衣衫,对着钱铎家的媳妇儿笑道:“钱家嫂子也听见了,母亲先下不能理事,父亲为朝廷命官,哪里能管内院诸事。此时我便尊父命,替母亲当上几日家。待母亲醒过来,便向她请罪。不知钱家嫂子愿不愿助我呢?” 那钱铎家的跟着郑氏这么久,甚么事情没经历过。见李纨扶着小丫头,双目迥然地等着自己回复,心中虽是纳罕非常,却也不敢十分慢待了,忙回道:“姑娘说哪里话,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姑娘看重奴才,奴才不能不分好歹。自当尽心竭力。” 李纨听了便是一笑,暗道:“这人果然是个人精,先是自称‘我’,便是告诉我自己的才能不错,后又自称‘奴才’,便是叫我放心,自己明白主仆尊卑。”。想罢,对着钱铎家的福身一礼道:“多谢钱家嫂子,待母亲将养过来,嫂子便是大功臣。” 钱铎家的忙躲开,连道不敢。 那李纨道:“老爷既吩咐了赏人,这个月家中上下的月钱,便给双份。” 钱铎家的并不多话,只低头应是。 李纨想了想,又问道:“今日中秋,家中赏钱可发下了?”那钱铎家的听了,更不敢怠慢,忙赶着应道:“回姑娘的话,已经发下去了,若姑娘想再加恩,想必也是可以的。” 李纨听了倒笑了,对着钱铎家的道:“钱家嫂子这是甚么话,母亲最是公正。才刚吃酒时还说要给我准备嫁妆呢,想必不会一辈子留我在家......”说到这里,忽的停了下来。李纨心知这话说得不对,自己年纪仅仅七岁,怎能明白争权夺利之事,况且又扯出来那嫁娶之事,面上不禁一红,又咳了声,转头见李守中忍笑的模样,遂又问道:“除开多加一个月的月钱,老爷说还要不要加赏钱?” 李守中一向在儿女面前慈爱有加,见女儿说话宛若小大人一般,不禁好笑,也知道这钱铎家的不过是想在主子面前讨好罢了,遂道:“我儿说得甚是,双倍月钱便好。” 钱铎家的方应了下来,李纨又问道:“稳婆与大夫俱是从外面请来的,比着别家赏钱,再添了今日中秋时,咱家管事与管事娘子的赏钱例打发罢!”思忖了片刻,怕不稳妥,又问李守中道:“老爷觉得如何?” 李守中含笑点头,尚未说话,内室郑氏已醒了过来,因说话用不得大力,遂叫随身服侍的小丫头传话道:“太太说了,再加些各色干果点心,与他们带回去。派人好生护送。” 钱铎家的忙忙地应了,躬身退下。 李守中听见爱妻醒了,忙起身便要往里走,却被郑氏的随身丫头拦住,道:“老爷,太太说产房有血光,怕老爷冲撞了。” 李守中便隔着门帘问道:“夫人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爽?” 郑氏遣那小丫头来回传话,只道:“老爷放心,妾身好着呢。” 李纨与李睿二人也隔着门帘问安,郑氏遂道:“纨儿如今也出息了,明日便来这里处理家事,有甚么不明白的,便说与我听。” 李纨垂手应了。郑氏又道:“睿儿这几日很是松快了,明日起便还是跟先生读书要紧,功课且不能耽误了。” 李睿登时愁眉苦脸,嘟囔道:“妹妹一向和我一起读书......” 众人皆不理他,李睿想了一想,又道:“也罢,到时候我便来教妹妹罢。”说罢,想到自己将为人师,复又觉得开心起来。 一家人虽是隔着房门说话,却也是和乐融融。李守中见时辰不早,遂道:“睿儿,纨儿,你们去歇息罢。” 李纨二人方行礼告退,各自回房不提。 待二人出了房门,李守中道:“将这门帘掀开,我与夫人说说话,你们退下罢。” 家中下人谁敢违背自家主子,自然遵从。将屋内收拾妥帖,各自退下。 李守中对郑氏道:“夫人,纨儿......” 郑氏笑道:“老爷何必多心,纨儿从来稳重伶俐。况且一直看着妾身处理家事,学到些手段才是正常。” 李守中点点头,思忖片刻,又道:“如今看来,那癞头和尚说的‘纨儿有些来历’之事,许是真的。你看她这么小年纪,便理事如此老辣。” 郑氏发愁道:“若那和尚说得是真的,我纨儿岂不是要青春守寡?” 夫妻二人各自神伤。半晌,那李守中方道:“好在纨儿尚小......结亲之前,咱们便打听男方身体如何,若是太差,拒了便是。我再出去寻个好大夫来教授纨儿......唉,女儿家总是命苦些,咱们做父母的尽力罢。” 郑氏初听还没甚么,待到李守中说起‘女儿家命苦’之话,却忍不住掉了泪来,道:“何尝不是呢,妾身还未嫁老爷时......”顿了顿,又哽咽道:“嫁给老爷,却是妾身之幸。” 李守中点点头,半晌方道:“夫人也很好,能与夫人白发到老,方是我之大幸。” 郑氏听了怔忪片刻,闭了闭眼,微笑了起来。 2、第三章 若那李纨听见李守中‘女儿家命苦’等语,定会惊叹,原来这世上,‘宝二爷’并非唯一的同情女性的男人,这人居然还是自己父亲。无奈李纨虽是异世来人,却也不具天眼通,顺风耳,也不知道父母已经为自己与别家孩子的不同找到了理由,尚自在心中忐忑。 且说,李睿同李纨相携回自己屋子休息,一路上二人各有心事,俱都沉默不语。 待行至路口,李纨欲同李睿告别时,忽见那李睿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顿感奇怪,不禁开口问道:“哥哥,你怎的似有些不痛快?母亲给咱们添了个小弟弟,应该高兴才是啊。” 李睿站定,咬着嘴唇不说话。李纨更是不解,由不得跟着站住,又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敢是惊到了?” 李睿想了一想,忽的开口挥退两人身边跟随的嬷嬷丫头,对李纨正经问道:“妹妹,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李纨一惊,仔细瞧着李睿道:“哥哥怎会这样想。” 李睿扭捏道:“妹妹明明比我小......今日我却帮不上一点忙......” 李纨见李睿着实羞愧,不禁有些自责。需知这李睿却是真正的孩子,并非自己这样的冒牌货,暗叹一声,只好打叠起精神安慰道:“哥哥,我是女孩儿,每日跟着母亲学习掌理家务,所以才能帮上些小忙。哥哥是要做大事的,却不必懂这些呢。” 那李睿听了依旧不乐,思忖片刻道:“妹妹明明处事比我强了百倍,却说这样的话。要说我是做大事的,妹妹定能比我做得更好。我连小事都帮不上忙,何谈做甚么大事?妹妹倒也不必哄我。” 李纨无奈,知道今日若是不将话说明白,这九岁孩子的自信心必定受挫,遂又道:“我却不知这话,哥哥从来读书都比我强,先生每每都说哥哥天资聪颖,却给妹妹的评语从来是‘尚可’,‘平平’。可见人的才能是不同的,好比一个善于种地的农户,你叫他去做咱家的厨子,他定是不能了。” 李纨见李睿面色稍霁,遂问道:“哥哥定是担心老爷太太对你失望罢?” 见李睿不语,便知自己猜中了,又对他鼓劲道:“哥哥不懂内宅之事,却比妹妹更善读书。待到哥哥取了功名,建功立业,便能让爹娘以哥哥为荣。以后爹娘弟弟妹妹都得靠着哥哥呢。哥哥何必只看今日?” 见李睿渐渐出现坚定的神色,李纨稍稍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道:“况且你瞧老爷,甚么时候操心过内宅之事?” 李睿拉着李纨的手,思忖片刻,道:“妹妹,我知道了。以后定不会再只顾贪顽了。日后也好考个功名出来,叫爹娘和弟弟妹妹凡事都不必操心,只过那种安富尊荣的好日子。” 李纨更知李睿是很严肃地说出这话,遂也郑重道:“妹妹自然是信哥哥的。”李睿听了自是感动,谁知李纨顿了顿,又调笑道:“嗯......妹妹倒也不用大富,日后哥哥的月例银子分妹妹一半便好。” 李睿瞪着眼珠子,惊道:“你也忒贪心了......”李纨掩嘴大笑。 二人又闲话了一会,便各自回房。 且不说那李睿如何下得决心要认真用功,那李纨心中正自烦恼。她知道自己重生于曹老的巨作《红楼梦》中时,便懊恼异常,谁不知道这李纨青春守寡,还不受贾家长辈们待见。本来一直淡漠,却因这一世爹娘对自己甚好,不忍见他们担忧叹气,故才放开胸怀,接受了现实。又怕惹人疑窦,便用几十岁的灵魂装作孩童样,好在也无人太过怀疑。 谁知今日无奈,初露峥嵘。虽知至亲骨肉即便奇怪,也不会做些甚么,却担心家中下人口舌不稳,若是传了出去,对自己绝对无甚好处。 李纨回到房中坐定,尚在出神,底下赵嬷嬷并着小丫头们皆是敛神屏气,站着不说话,恭谨极了。 赵嬷嬷张了张嘴,欲待说甚么,却没说出来。李纨抬头瞥见,便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连茶也不给我上了?”李纨贴身丫头眉弯忙转身倒了一杯水,双手奉给李纨道:“姑娘,你脾胃太弱,晚上还是喝些蜂蜜水罢。” 李纨瞧瞧眉弯,半晌方接过杯子道:“嬷嬷和眉弯留下,其他人先下去。” 平素李纨自己屋内的事物一概不管,赵嬷嬷自然一一安排妥当。今日忽的一开口,倒令底下的人一惊,抬眼看着赵嬷嬷不动。 李纨眉头一皱,轻声道:“我说话,你们没听见么?都看着嬷嬷做甚?莫不是嬷嬷说话比我说话......还......好使些?” 赵嬷嬷本就不善言辞,听得李纨如此说,登时吓得跪下,道:“姑娘,奴才......奴才......”半晌也没说出个整句子,倒是急的一头汗。那眉弯也忙跟着跪下,垂头不语。 底下丫头们都是伶俐人,见这屋子里两个体面人都跪了,还有甚么不知道的,俱都跟着跪了一地。 李纨也不说话,只低头慢慢喝着蜂蜜水。又过了半日,忽听门外有人道:“姑娘睡下了么?” 门外小丫头并不知道屋里发生甚么事情,还边打帘子边笑回道:“钱嫂子快请进,姑娘还没睡呢。” 钱铎家的点点头进了屋子,见李纨坐在椅子上,底下跪了一地的丫头,忙站住脚,对李纨施礼道:“姑娘。” 李纨站起身来,也不叫他们起来,只携着钱铎家的手,笑道:“钱家嫂子怎么来了?老爷太太可歇息了?” 钱铎家的如今也知道李纨的厉害,并不敢拿大,小心回道:“回姑娘的话,老爷太太都歇下了。因今日一番事故,怕大爷和姑娘惊到了,故派奴才来看看。” 李纨肃手听了,道:“谢过老爷太太关心,女儿一切都好。”又问道:“哥哥那里,钱家嫂子可去瞧了?” 钱铎家的回道:“回姑娘,已经去了,大爷正收拾书本呢。还说明日一早来约姑娘给老爷太太问安。” 李纨一笑,道:“哥哥才还说要努力读书,叫老爷太太日后以他为荣呢。如今看来,哥哥果然守信。” 钱铎家的随声夸了几句,又瞥了眼跪着的这些人,问道:“姑娘可有甚么吩咐?” 李纨笑道:“并没甚么事了。钱家嫂子快去回了太太罢,免她太过担心。” 钱铎家的知道李纨这是不想自己插手这屋子的事,遂道:“姑娘身子弱,不要太动气,早些休息。”李纨答应了,又对眉弯道:“眉弯起来罢,去送送钱家嫂子。” 眉弯忙应了,起身将钱铎家的送出门。 钱铎家的拉着眉弯的手,悄声问道:“姑娘今日怎的动了气?连赵嬷嬷也跪了。” 眉弯皱眉道:“赵嬷嬷倒是无辜,可恨那些小丫头......”眉弯自然知道这钱铎家的是太太的心腹,也明白姑娘叫自己送钱铎家的出门是甚么意思,遂毫不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钱铎家的笑道:“按我说,这些小丫头早该整治了,先前我还以为姑娘是个软性子,如今看来,不过是姑娘尊重,不肯动气罢了。” 见眉弯若有所思,又道:“况且老爷太太对姑娘宠爱比大爷尤甚,日后也不会委屈了她,你十二三岁了,也好生想想。姑娘虽小,却是个主意大的......若姑娘看重你......待姑娘出了门子,你也能跟了去。做个管事娘子岂不是好。” 眉弯转着眼珠,笑道:“多谢钱家嫂子提点。姑娘身边也没甚么得力的人,不知钱嫂子能跟太太提一句么?” 钱铎家的一笑,道:“你还没得教训么?先问问姑娘罢,不过......我女儿倒也够年纪上来了......” 眉弯自然心领神会,将钱铎家的送出院门,方对着钱铎家的福了福身,回屋与李纨复命。 待眉弯进屋,见赵嬷嬷等人依然跪在地上,心中紧了一紧,对李纨道:“姑娘,已经将钱嫂子送出去了。” 李纨“嗯”了一声,道:“都起来罢,想想今日错在哪了。”丫头们都悉悉索索站起身来,有两个面带怨气,李纨一一记住,又轻声道:“我再说一次,也不知有人听我的没有。赵嬷嬷跟眉弯留下,其他人出去!” 这时候谁还敢不听吩咐,都低着头鱼贯而出。 李纨对着赵嬷嬷一俯身,歉意道:“嬷嬷,今日里无奈,拿你做了个筏子,叫嬷嬷你受了委屈了。” 赵嬷嬷忙道:“姑娘哪里的话,都怪我,没□□好这些蹄子,是姑娘受了委屈。” 李纨听了,倒是掉了两滴眼泪,手中绞着帕子道:“嬷嬷这话,一听便是气话了。平素里都是嬷嬷将我的事放在心上,日子过得才这么省心。因着要开始跟太太学着掌理家务,才不得不将自己屋子的事处理好,不然,岂不是叫家中其他人看笑话么。嬷嬷如今怨我了......” 赵嬷嬷是个憨厚人,见李纨哭了起来,登时手足无措,也陪着掉了泪,道:“姑娘莫哭,嬷嬷并不是说的气话。如今知道姑娘出息了,奴才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怨姑娘。姑娘莫要难过了。” 李纨听了方抹掉眼泪,道:“日后嬷嬷还要帮着我才是。” 赵嬷嬷忙道:“自然。” 李纨又思忖片刻,对这眉弯慢慢道:“眉弯姐姐是太太给我的人,是个不错的。这些丫头们......有谁不懂事的......都交给你慢慢调,教。莫要叫我失望。” 眉弯此刻已经明白了过来,忙恭谨道:“知道了,姑娘放心。” 李纨点点头,问道:“这屋子里还有谁可用?” 眉弯与赵嬷嬷对视一眼,回道:“回姑娘的话,按说,俱都是可用的,不过是小孩子们惫懒罢了。” 李纨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俱都可用,也怪我平素对这些不够上心,没教好这些人罢了。如今这些人脾气都定了,要改过来,也是费事。也罢,待我去跟太太回了,再要两个好的罢。现在急着用人,矮子里拔高个,先找几个出来试试。” 赵嬷嬷方上前回道:“我瞧着素云还不错。” 李纨点头道:“那便叫她跟着眉弯学罢。”眉弯应了。 三人谈谈讲讲已是半夜,李纨打了个哈欠,笑道:“今日累了,叫人上来,我可真是困了。” 赵嬷嬷带着小丫头们服侍李纨洗漱后睡下。李纨闭着眼睛辗转反侧,不知道甚么时候才渐渐睡着。 3、第四章 第二日清晨,那李纨尚在半梦半醒着赖床,便听李睿在屋外问道:“妹妹起来没?” 眉弯笑回道:“回睿大爷的话,姑娘还没起呢。大爷且先坐坐?” 李睿点头笑道:“我等着,你去将妹妹喊起来罢。” 眉弯有心历练素云,遂喊道:“素云,带人好生伺候大爷。”自己转身进了内室叫李纨起床。 素云脆生应诺,招呼着李睿坐了,又回头唤了个小丫头沏了杯茶,亲自端了,捧给李睿,笑道:“大爷喝茶。” 李睿点头接过,道:“不用管我,自去伺候妹妹梳洗。” 素云便福了一礼,笑道:“既如此,大爷便请稍坐,先用些点心。姑娘一会便好了。”又转身叫人出去要水进屋。 眉弯将李纨喊醒,道:“姑娘,已快到辰时了,该起来了。” 李纨听见,伸了懒腰,坐起身来对眉弯嘟囔道:“还没睡够呢。” 眉弯见李纨粉嘟嘟的脸蛋,心也柔软下来,轻声道:“大爷已经来了,在外厢房等着呢。” 李纨揉了眼,眉弯伺候着穿上衣服,耳中听着素云说话,又悄声道:“这素云倒是不错,奴婢瞧着能用。” 李纨“嗯”了一声,道:“你再看看,你算太太房里的人......算上素云,如今我身边还差个大丫头呢。” 眉弯便笑道:“昨日钱嫂子还说她女儿年纪到了,能上来伺候主子了......” 李纨笑道:“她是个厉害人......”眉弯也不说话,李纨想了想,又笑道:“你也不错。” 一时素云带人打水进来,两人便都停了不说。 古代姑娘家梳洗自然是有些费时,李睿也不着急,坐在椅上慢悠悠地喝着茶。 屋内李纨微闭着眼,任眉弯小心给自己梳头时,便听见院内一个尖厉的声音道:“嗳哟哟,我的好大爷,太太不是吩咐你今儿要去跟着先生读书么?怎的还在姑娘屋里顽笑?” 那声音由远至近,一阵风似的进了李纨的外厢房,李纨眉头一皱,却没说话。只听李睿道:“陈嬷嬷轻声些,看惊到了妹妹。” 陈嬷嬷尖声道:“大爷和姑娘如今也大了,怎么还能跟小时候一样?该避嫌便得避着些才是......” 李纨听了这假道学之言便生气,对眉弯道:“这陈嬷嬷也太不像话了。” 眉弯手脚麻利,将李纨头发梳好道:“姑娘,这陈嬷嬷也不是一两回这般作态了。在大爷院里可跟着老封君似的,今日居然敢闹到咱们院里来了。哼,都知道姑娘今日要理事,想必是谁挑唆的。”想了想,忽然轻笑道:“虽是大爷的乳母,但姑娘今日要帮太太理家呢,何不......” 李纨听了,便笑道:“眉弯姐姐果然是太太调,教出来的人。”转头看着素云道:“你可明白了?出去跟她说说话。”又对眉弯道:“去跟赵嬷嬷说,免她为难,叫她不必出来,装病便好。”眉弯笑应了,回头跟一个小丫头桃儿说了,那桃儿也是个淘气的,兴高采烈地应了,跑了出去。 素云昨晚便得了赵嬷嬷的消息,知道姑娘是要看自己本事,笑着道:“姑娘等着罢。”说罢,一掀帘子出了卧室,对陈嬷嬷喝道:“嬷嬷说话声小些才是。” 陈嬷嬷见素云出来便指着自己教训,登时立起眼睛,喝道:“你这小蹄子,甚么阿物。敢来指着我?” 素云也不怒,只道:“嬷嬷这是做甚么?咱们姑娘胆子小,你这般鬼哭狼嚎地说话,吓到姑娘可怎么办?况且还在咱们院子里。” 这陈嬷嬷昨日并未跟着李睿,只听旁人说起姑娘今日要帮着太太理事,又觉得姑娘性子和软,面子又嫩,若能将她压了下去,自己在这李府中的地位岂不是更高。如此便起了糊涂心思,存了给李纨一个下马威的心,遂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陈嬷嬷喝道:“姑娘若是这般容易被吓到,怎么能帮夫人理事......” 李睿本就不待见自己乳母,无奈规矩人情摆着,也不好怎么样。这时听见陈嬷嬷居然对自己妹妹不敬,登时急了,站起来怒道:“妹妹能不能当家理事,你说了算么?” 李纨却没想到激得李睿出声,忙带着眉弯走出去,对李睿眨眨眼,笑道:“哥哥,坐罢。你一个男人,不用管这些。” 那陈嬷嬷却不管,见李纨出来,越发闹了起来,坐在地上哭道:“哥儿吃了我几年的奶,如今便厌弃了我。如今我这老脸也不要了,只请老爷太太来给我做主罢。” 李睿见陈嬷嬷耍泼,不禁慌了手脚,道:“嬷嬷,你这是做甚?这是做甚?” 李纨“扑哧”一笑,暗道:“想不到千百年来沧海桑田,万事都能变,可这泼妇耍泼的样子,倒是千百年来一成不变呐。” 笑罢,兴致勃勃地瞧着陈嬷嬷满地打滚,又拉着李睿道:“咱们看热闹啊,比太太请来的戏班子唱得还好呢。” 还未说完,李纨忽的拉下脸来,对眉弯喝道:“没看见陈嬷嬷的鼻涕流到我这地上了么?越发没了规矩!” 眉弯脚不沾地,一边安慰李纨,一边喊着素云快去打水洗地,只道:“没个眼力见,老婆子的眼泪鼻涕弄脏了咱们的地,咱们姑娘这般清爽干净人,以后可怎么在这屋子落脚......” 李纨院里霎时间热闹了起来,小丫头们哪个不调皮,嘻嘻哈哈地拿了水桶,对着陈嬷嬷泼去。陈嬷嬷也顾不得再哭,爬起身来,跳着脚骂道:“挨千刀的小蹄子,黑了心的小娼妇。” 李纨登时沉了脸,偏李睿没听出来这陈嬷嬷指桑骂槐,还摇头叹气,只喊着‘快走快走’,又对李纨道:“妹妹,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 李纨听见,大声对着院子里的婆子喝道:“没听见你们大爷说话么?这陈嬷嬷已经不配教导大爷了,还不拿绳子绑了,抹布堵了嘴!” 底下的丫头仆妇知道自己姑娘这下是真的恼了,婆子们拿绳子的拿绳子,拿抹布的拿抹布,不一会便将陈嬷嬷五花大绑了起来。 偏有个李纨院里的丫头站出来,对李纨道:“姑娘,好歹是大爷的乳母,留些体面罢。” 李纨仔细一瞧,正是昨日面露怨恨的小丫头之一,倒是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个有见识的,叫甚么?谁家的?” 那丫头便得意了起来,回道:“回姑娘,奴婢三儿。是管家闵石重家的女儿。”李纨点点头,道:“嗯,原来是闵管家的女儿,地位挺高。”众人听见,齐齐一个激灵。 李纨看在眼中,又道:“三儿......三儿!嗯......我听了这名字便不喜欢。”回头对眉弯轻声道:“一并给我绑了,堵住嘴!” 三儿楞了一下,忙喊了起来,道:“奴婢并未犯错,凭什么绑了奴婢......凭......”婆子们也不等她喊完,便按李纨吩咐将她绑了起来。 院子里寂然无声。李睿也吓得呆了,扯了扯李纨的衣袖,道:“妹妹......” 李纨一笑,将袖子从李睿手中抽了出来,又抄着手对那三儿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奴婢?想要装个贤惠,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劝谏主子得分个场合,分个对错。若抱着别的心思,借着劝谏为由,拉主子后腿......哼!便是打死一百次也够了。” 院子里安安静静,无一人说话。那陈嬷嬷与三儿两个早已一头冷汗,若不是被婆子们架住,怕是早已瘫在地上。 李纨顿了片刻,又环视着众人,缓缓道:“咱家虽是慈善,却也不容有奴婢......爬到主子们头上。更何况......即便是做奴婢的没做错甚么,主子看你不顺眼,要打要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们说呢?” 李纨见底下人都不说话,又轻言慢语地问道:“你们......可都明白了?” 此刻还有谁敢驳回李纨,齐声道:“回姑娘,奴婢明白了。” 李纨点点头,道:“明白就好,也省了老爷太太不少事。来人,先把他们关到马棚,使两个人看着,若跑了,便找那两人算账。待回了太太,再说如何处置。” 婆子们忙应了下来。 李纨拉着李睿道:“时候不早了,去太太那罢。”眉弯和素云早拿了绢子等物跟在李纨身后。 李睿并不说话,紧赶了几步,同李纨一齐朝着院门向外走。跟随的丫头们也战战兢兢,安静得很。 李睿边走边皱着眉头对李纨道:“妹妹,我乳母......” 李纨站住身子道:“哥哥怎么想的,这样的乳母能惹多少是非出来,你难不成还要替她向太太求情?” 李睿道:“倒也不是要求情,不过总归吃了她几年奶,若她将她撵了出去,她在外胡乱说话,总是不好。” 李纨思忖片刻,道:“老爷太太若知道了,必也是保不住这陈嬷嬷的。” 李睿无奈,道:“也是,待回了太太,看怎么发落便是。”李纨点头,与李睿并肩向郑氏院里走去。 4、第五章 李纨院子一通好闹,李守中夫妻二人怎么能听不见,便派了一个婆子到李纨处打探。 因着郑氏此刻暂时不能理事,底下的下人,便大都起了偷懒的念头。待到打探的人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李纨院门口,却正巧瞧见陈嬷嬷被绑的一幕。 李府诗礼传家,一向宽待下人,纵然有人犯错,不过是扣点月例银子或者严词责训,再严重些也只是将人罚跪罢了。那人哪里见过捆人堵嘴的情形,顿时吓得面色惨白,急头慌脑地往回跑,大老远的便气喘嘘嘘地急喊道:“可了不得了......姑娘......姑娘......” 钱铎家的见那婆子一脸慌乱,口中只说甚么姑娘的话,又语焉不详,也不知道发生甚么大事,登时也急了,忙喝道:“到底甚么事,姑娘怎么了?” 那人狠命咽了口吐沫,喘着气道:“姑娘......好......好厉害。将......将大爷的乳母捆了......姑娘......院子里乱作......乱作一团......” 钱铎家的大吃一惊,拿眼看着婆子道:“姑娘一向温柔和平,甚么好厉害!这次居然捆人,定是那陈嬷嬷惹的。你只管口里胡说八道些甚么?” 那婆子与钱铎家的一向交好,听她训斥自己,甚是不服气,刚想开口辩解,便见钱铎家的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顿时闭上了嘴。 钱铎家的也知道这婆子不过是见了陈嬷嬷的下场,有些物伤其类罢了,遂也不深究,又问道:“问清楚是为了甚么事么?” 那婆子本就是心中无成算的,哪里还打听李睿乳母为甚么事惹得自家姑娘生气,见钱铎家的问起,顿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话。 钱铎家的恨铁不成钢,本想着为这婆子与自己交好,这婆子又一向在李府不如意。 恰巧姑娘头天理事,若这婆子能入了姑娘的眼,日后姑娘帮着在太太面前说些好话,她也能在太太面前露个脸。 钱铎家的欲待说甚么,又说不出来,只叹口气,回身对郑氏的一个二等丫头吩咐道:“这人不会办事,还是你去探听......” 那丫头脆生应诺。谁知郑氏在屋内也听见了,便派了一个丫头传话道:“太太吩咐说不必去了,想必姑娘自有分寸,等姑娘和大爷来了再问罢。” 钱铎家的知道郑氏这是给李纨做脸,忙应了下来,将那小丫头喊了回来,自己便呆在房门口迎着李纨兄妹。 李纨兄妹二人一路无话,待行至郑氏与李守中二人院内,却见钱铎家的带着小丫头们站在门外等着了。 钱铎家的瞧见李纨二人,忙下了台阶,迎上来福身道:“大爷,姑娘。” 李纨与李睿二人,忙侧身只受了半礼,眉弯赶着上前扶起钱铎家的道:“钱家嫂子,大爷跟姑娘来请安,老爷太太可起来了么?” 钱铎家的就着眉弯的手站起身,笑道:“老爷已经起来了。太太也醒了。吩咐若大爷跟姑娘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李纨二人齐声应是,早有小丫头挑了门帘等着二人进屋。二人在外厢房给李守中夫妇请安毕。李纨未等郑氏说话,又蹲身下去请罪道:“女儿未经老爷太太同意便使人捆下了哥哥的乳母,请老爷太太责罚。” 李睿便急了起来,忙跪下道:“不关妹妹的事,这陈嬷嬷对妹妹极不恭敬......” 郑氏歪在内室的榻上笑道:“快起来,急甚么,慢慢说便是了。” 李纨兄妹二人站了起来,对视一眼,李睿便上前回道:“太太,陈嬷嬷在妹妹院子里大呼小叫,叫她声音小些,她便赖地耍泼,还说了好些听不得的污言秽语,儿子不敢说出来污了太太的耳。” 郑氏处理内宅事物这么久,有甚么不知道的,听了李睿的话,脸色变沉了下来。过来半日,又问李纨道:“赵嬷嬷呢。” 李纨忙道:“赵嬷嬷昨日有些受凉......” 郑氏似笑非笑地看看李纨,道:“嗯,我知道了。”又问道:“就这陈嬷嬷一个作乱么?” 李纨回道:“回太太,我院里有个丫头,是闵石重家的丫头,帮着陈嬷嬷说话,女儿便一并捆了。” 李守中本来坐在外厢房悠闲地喝着茶,听见闵石重的名字,便将茶碗‘哚’的一声放在几上,硬声道:“原来是他家的女孩儿......” 郑氏忙打断李守中道:“老爷不必生气,闵石重虽是族伯父给的人,毕竟也是跟了老爷这么久,闹得僵了倒是不必。况且,这闵管家人还不错,就是他婆娘不懂事罢了。” 李守中瞥了一眼郑氏,半晌方道:“罢了,我也不与他置气,倒是他家女孩儿又为甚么要替那陈婆子说话?”。 郑氏拿眼一溜李睿,抿嘴笑道:“不过是心大了。” 李守中点点头,倒也不再问。那郑氏见李纨用了雷霆手段,震吓了下人,便要与她做脸,遂吩咐了下去,将陈嬷嬷跟着闵三儿一人赏了五板子后,都撵了出去。 至此李纨便顺理成章帮着郑氏管理起内院诸事,下人们自也知道自家姑娘不过是看来温柔和平。平素话虽不多,却最是眼清心亮的,且处事公正。若是下人们做得好,自然不吝奖赏,若拿到错事,下手却也比郑氏狠毒得多。 丫头仆妇私底下倒是时时板手指头,算着太太坐完月子的日子。说的也甚是隐晦,都只道:“太太还差多久能坐完月子,咱们才能歇歇。”又说:“姑娘倒是奖惩分明,不过太太还是仁慈些。” 李睿不知哪里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心中生气。便寻了一日,挥退下人,劝着李纨道:“妹妹何不放松些,倒叫一起子小人记恨妹妹。” 李纨边写字边笑嗔道:“哥哥真是傻子。” 李睿愣愣地摸不着头脑,见李纨也不理他,便问道:“我怎的是傻子了?” 李纨瞧了一眼李睿,放下笔笑着问道:“咱们家是谁当家做主?” 李睿道:“自然是老爷。” 李纨点头道:“老爷是一家子的主心骨,内院却是太太当家,我这时,不过是因太太坐月子,才暂时理事罢了。” 李睿听了依然皱着眉头,懵懵懂懂,又问道:“暂时理事跟怎的对下人,有甚么关系?”。 李纨摇头叹气道:“因为我年纪小,这时严苛些,才能压住这些人,也叫他们明白太太的仁慈。暂时理事,便是指不久我便要交了管事权给太太的。”顿了顿,又道:“待我交了管家权,他们自然对太太更衷心。这世间,最难得的不过衷心二字。” 李睿听了便若有所思,半晌方道:“想不到......” 李纨一挑眉头,道:“哥哥想说甚么?” 李睿摇头道:“想不到内宅之事,倒是跟两军交锋一般。” 李纨笑道:“这算甚么,亏得咱家人口少,爹爹对娘亲又好,不然那些糟心事才多呢。怕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都能用上了。” 李睿猛地一抬头,盯着李纨半晌不说话,李纨被李睿看得心中发寒,问道:“哥哥怎么了?” 李睿缓缓道:“妹妹是闺阁女子,却是从哪里学的孙子兵法,三十六计?” 李纨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强笑道:“妹妹可没学那些,不记得是从哪里听说了的。”她见李睿不说话,又道:“若是哥哥有这样的书,可借给妹妹看看?” 李睿才点点头,道:“明日我便去帮妹妹寻来。”二人略过此事不再提。 没几日,李睿果然寻了这两本书给李纨送了来,道:“妹妹日后要看甚么书,只管跟哥哥说。” 李纨很是高兴,郑重谢过李睿,便欢喜地捧着书看。又赶着问李睿道:“老爷知道不知道哥哥给我寻书一事?” 李睿点点头,道:“老爷说妹妹想看兵书,也不是不行,躲着些人便是。还说叫我也多看看兵书,日后便是做了文官,也是有用的。” 李纨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口中失误,却换来这等好处,更是喜笑颜开。顿时一反常态,连连夸着自己爹爹果然不迂腐,见识又高,才学也好,比请来的先生还强了百倍,直说了半个时辰。 这话倒叫躲在门外偷听的李守中乐得胡子也翘了起来。他却是忘记了自己乃圣上钦点的‘国子监祭酒’,若无才学,怎当此任。可见女控父亲若是爱心大发,也不过如此罢了。 待郑氏坐完月子,李纨便忙不迭地将身上的差使卸掉,对郑氏道:“太太可算是能出屋子了。” 郑氏笑道:“纨儿这一个月辛苦了。” 李纨笑道:“女儿有甚么辛苦的,每日只在太太面前,多数还是太太拿主意呢。况且还有钱嫂子。” 郑氏摸摸李纨的脑袋,道:“纨儿倒也不必这么说,我心里自然知道的。” 李纨撒娇道:“我原以为太太有了小弟弟,便不疼我了。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既如此,太太赏我些甚么?” 郑氏听了大笑,半晌方道:“还是这么调皮。” 至此,李守中与郑氏对李纨更是看重,日日悉心教导不提。 5、第六章 李守中夫妇怎样教导李纨,笔者用春秋之法一笔带过。 且说七年之后,李睿已经娶妻宋氏。 宋氏其父为李守中下属,任国子监司业。乃正统古代儒生,因听了李守中之母的名声,便十分肯与李守中亲近。 李守中虽不耐烦与人交往,无奈京中为官,总要有些应酬,郑氏有时便携了儿女与京中官宦内眷来往。李守中又见宋司业待己甚为诚恳,遂也并不多做推拒,对其也较为亲切,两家内眷常有来往。 李纨心下计较:“自己七岁时协理家事,得罪了不少下人,虽父母不说,我这泼辣名声怕也在外传开了。这时既然与别家交往,何不装装样子,也好挽回一二。也免得别的姑娘怕自己是个厉害小姑子,不敢与哥哥结亲。” 她又是个善于装相的,见了别家内眷,便不多话,只做出一副标准的古典淑女状,人人见了都只以为这李纨是个木讷性子。李纨那泼辣印象在众人心中果然淡了下去。 李守中夫妇虽觉得李纨不必如此,但女儿坚持,便也不多说,任由她去。唯有李纨贴身丫头们见自己姑娘如此这般,便每每偷笑,李纨事后总要教训她们,无奈这些丫头已经看透了李纨的嘴硬心软,遂屡禁不止。 且说宋夫人与郑氏交往,也甚喜郑氏豪爽阔朗的性子,又见李睿待人有礼,形容俊雅,且小小年纪便课业优异,中了秀才,遂起了结亲的心思。 偏那宋小姐是个妙人,见那李纨木讷,便说李睿定然也是个小古板,若真嫁了李睿,这一辈子岂不是要被生生闷死。遂抵死不同意。 宋夫人怒不可遏,在屋内转来转去,半日方冷静了下来,对那宋家姑娘道:“你真真是我前世的冤孽,莫不是疑心母亲会害了你?你瞧那李夫人性格极好,言谈举止又是个大气的,她教养出来的姑娘怎会是个木头人?你且不要被那小姑娘骗了去。” 这宋小姐本躺在床上装死,此刻听了便稍稍动心,问道:“母亲只凭这点便知道么?” 那宋夫人耐心道:“你懂甚么,不说别的,便说那李姑娘的贴身丫鬟,个顶个的水灵机敏。按说若那李姑娘当真木讷,又怎么能降服这样的丫头下人。况且,我瞧着那些丫头似乎真心待那李姑娘好呢。” 宋小姐坐起身来,思忖片刻,方恨恨道:“母亲不说,我还没想到,李纨那丫头细声细气吩咐自己丫鬟做事时,我见她的丫鬟都是憋着笑,还以为是奴大欺主呢......现在想想,怕是因为这些丫鬟觉得自己主子与平常不同,才觉得可笑罢了......哼!可气的是,老爷还每次教训女儿,叫女儿同那李纨学学呢。” 宋夫人见女儿明白过来,方自叹口气,道:“你这性子太过天真,若碰上了不好的人家,岂不是没两年连灰都不剩一两。”顿了顿,又振奋精神道:“李家真真是不错的,主母性子好,李大人又明事理重情义,李家公子又甚肖其父,至今连通房也没一个。你若嫁了过去,我这做娘的就再没别的不放心了。” 这番言谈真真是应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话。 没几日,李家便向宋家下了聘,择日成亲不提。 宋氏嫁到李家方知母亲说的都是对的,她与李睿琴瑟和鸣不说,郑氏也是真心对待自己,成亲一年便有了身孕,李守中一家更是将宋氏捧到了天上。 宋氏感念李守中一家都对自己甚好,便连‘老爷’‘太太’也不称呼,只喊‘父亲’‘母亲’,以示亲近。 宋氏既成了李纨的嫂子,李纨便在她面前不再装模作样,直恨得宋氏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丫头,当日还以为你是个多么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如今一副惫懒模样,这么大了,还跟母亲撒娇......哼!你倒是再装给我看呐!” 李纨带着幼弟李智依偎在郑氏身边,绞着手帕笑道:“嫂子何必说我,嫂子成亲第二日给母亲敬茶时,也是装得娇羞脉脉。如今怀了小侄子,便来欺压小姑子啊......”那个‘啊’字,自是一咏三叹,百转千回。 宋氏脸一红,便要上来撕李纨的嘴,郑氏正津津有味地听姑嫂两个斗嘴,见宋氏起身,忙道:“媳妇儿快坐下,若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宋氏听了,方罢了手,慢慢抚平衣衫,又抿嘴笑道:“母亲如今帮着你,我也不醋。” 李纨大奇,问道:“咦......嫂子平日里最是爱与我争宠,今日倒装成一个贤惠的,这是为甚么?” 宋氏瞥了一眼李纨,边说边笑道:“妹妹将要及笄,到时提亲的人踏破了咱家门槛,母亲叫人请工匠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疼你。待到妹妹嫁人,母亲大把时间便都用来疼我,此刻我却不来跟你争......” 李纨听了便红了脸,拉着郑氏的手,恨恨道:“母亲,你还不打她,这哪里是做嫂子的道理。” 郑氏听了便失神,搂着李纨半晌,缓缓道:“我的乖女儿,如今原来也快要嫁人了......” 宋氏见郑氏伤感,忙道:“母亲若舍不得,便招个上门女婿,还叫她日日奉承在母亲面前岂不是好?只是可怜媳妇儿,又得劳心劳力与这臭丫头争母亲宠爱了......”郑氏听了又笑了起来。 李纨幼弟李智如今也已七岁,端得是粉妆玉琢,自小被李纨教养,却被生生教成了一个小大人。听了宋氏说话,忽的冒出两个字,道:“甚好!” 三个女人皆望着李智有些发呆。李纨想了想,问道:“弟弟,你说甚好?甚么好?” 李智一脸正色,道:“嫂嫂说得甚好!” 这话李纨倒不好插嘴,郑氏问道:“为甚么?” 李智歪着脑袋组织了语言,严肃道:“哥哥每每跟我说,别家男子皆纳妾,主母跟妾在后院刀光剑影,你死我活,庶子庶女一大堆,跟嫡子嫡女斗得不可开交,惹得家宅不宁。若婆婆苛刻,当媳妇儿的更没好日子过。姐姐金玉一般的人,怎么能去受那个?不如招个上门女婿,翻不上天。” 郑氏三人皆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李纨心中早已想过这些,却无应对之法。况且,她又知道自己若无意外,将来定是会嫁贾珠,日后更是成了寡妇,想到此处不禁心中酸楚,怔怔地掉下眼泪。 宋氏强笑道:“弟弟不必杞人忧天,哪里就到了这样的光景,你哥哥吓唬你的......”说到后来,连自己也是不信,遂讪讪地停了下来。 李纨拿绢子抹掉眼泪,笑道:“弟弟说得这么吓人,那你可要努力读书,日后有了出息给姐姐做靠山,姐姐婆家方不会欺负姐姐。” 李智斜眼看着李纨,鄙视道:“还用你说?若不是为了姐姐,我又何必拼命去读那假道学的典籍,做那无滋无味的八股文章?不过你若是招个上门女婿,我倒是可以轻松下来了。” 郑氏三人目瞪口呆,对着李智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郑氏与宋氏回头便与李守中李睿二人说起此事,加上李守中夫妇二人知道癞头和尚的无稽之言,李守中一家更是不免心头沉闷。无奈下,这李守中父子竟是如三姑六婆般,开始打听起各家的青年才俊。 谁知不打听还好,一打听着实是叫人不痛快。全京城门第相当的适婚男子,竟然无人没有通房。 李守中与李睿二人拿着李纨恨不得时时捧在手心里,哪里想她去受苦。几人商量过后,居然真的开始考虑是否招个上门女婿方好。 一日,那李守中下了朝,回家后便直奔后宅。恰值李纨与宋氏在郑氏面前承欢,见李守中进来,都站起身来,问好请安。 李守中脸上神色却不同平常,很有些抑郁之态。郑氏见了不免关心,问道:“老爷可是遇上甚么难事了么?” 李守中欲待说话,回头看见李纨,又闭紧了嘴,神情放缓,摆摆手,道:“无事。” 李纨何等聪明,见李守中不愿开口,遂道:“老爷辛苦了,女儿这就下去看看晚膳可好了,给老爷加个菜,好不好?” 李守中静静地看着李纨不说话,李纨见了又笑道:“爹爹想吃甚么?不如女儿亲手做了给爹爹吃?” 李守中想了一想,笑道:“纨儿做的膳食倒真是别有风味,不拘甚么做上来,我都喜欢。” 李纨笑嘻嘻地行了一礼,退下向厨房走去。 李守中见李纨出了门,方气愤愤地道:“真是欺人太甚!” 郑氏忙道:“何事惹得老爷动怒?” 6、第七章 李守中平日里甚有涵养,轻易不动怒,此时竟是气得坐立不安,宋氏忙亲自倒了茶,奉给李守中,道:“父亲且消消气。” 李守中见儿媳大着肚子还来服侍自己,忙接过茶碗,道:“媳妇儿坐罢,有甚么事情,吩咐下人做便好。” 宋氏笑道:“多谢父亲关心,这点事却累不到儿媳,妹妹还叫儿媳平时多动动呢。” 李守中听了方不再说。 郑氏将宋氏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问道:“老爷,到底发生甚么事了?” 李守中坐在椅上半晌,方按捺下怒气,缓缓道来。 原来却是李守中父子二人打听各家适婚男子惹的祸事。 想那李守中父子本是一等一的守礼之人,一直秉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虽从不与人红脸,却也并不与人太过亲近。 他二人忽然开始探听起京城的青年才俊,便颇惹人疑窦。人人都在猜测原因,却被工部员外郎——贾政贾存周一语道破真相。 那贾存周道:“诸位不必疑惑,这李大人乃正人君子,平素怎会做这些事情。我听闻李大人有一爱女,自小宠爱非常,想必已是到了豆蔻年纪了......” 席间有一人应声道:“李大人诗礼之家,又官居四品,难不成无人提亲?莫不是他家姑娘有甚么不妥?” 贾存周乃谦恭厚道之人,一向不爱与人说些别家内眷的是非,听那人说得有些不像样,便有些后悔一时口快,忙道:“这是甚么话,圣上曾赐了贞节牌坊与李大人之母,其子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待人又是个极有礼的,可见李大人家教极好,家风极正,兄台不可胡言乱语!” 那人听见‘圣上’二字,便已出了一身冷汗,又听见贾存周一番解释,忙讪讪随口附和几句,便闭口不言。贾政见那人不再说话,便也住了嘴。 谁知这番话却被一名官吏听了去。他心中暗暗盘算,自己回京述职,想着回京中为官,却苦于在朝中毫无根基,官声也实在不好,若能娶了这李守中之女,自己好歹也沾上了清贵之家的名头,还能得了助力......这人便打定了主意,去寻李守中。 李守中从国子监出来,却被这名武官拦住去路,心中奇怪,问道:“请问有何指教?” 那人弯身作揖,口中道:“拜见李大人,下官与李大人有事相商。” 李守中虽急着回家,却觉不好失礼于人,遂站定微笑道:“不必多礼,请问何事?” 那人站直身形环顾四周,笑道:“李大人,下官虽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但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怕大人你面上下不来......” 李守中听了面色难看,道:“你若不愿说便罢了。”言罢,转身欲行。 那人也不阻拦,只大声道:“莫不是李大人心虚?” 李守中听了,气得笑了起来,又回身面对那小吏道:“要说便快说,本官尚有事。” 那官员得意洋洋道:“前日听闻李大人爱女已至许亲年纪......小子虽不才,如今也是官职六品,原配去年殁了......” 李守中顿时脸涨得通红,未等他说完,便喝道:“混账!” 那人见李守中这般,也是吓了一跳,却又不愿一番算计落空,遂又道:“大人何必呵斥下官,我听工部员外郎贾大人夸奖李大人乃正人君子,家风甚好......但又不知为何大人爱女到了年纪尚无人登门提亲......下官也是好心,愿为大人解忧!” 那人算计得极好,将贾存周的话颠倒组合,那意思却变得大是不同。况且此刻围观者众,这番话说出来,李纨的名声却被毁了,若不嫁这人,再寻其他人家,怕也是难了。 李守中又不知究竟,听了后,登时气了个倒仰。他一向风度翩翩,此刻却形象全无,站在当地,全身竟如筛糠般气得直抖,随行小厮忙扶住李守中,担心轻唤道:“老爷,老爷......” 李守中半晌方回过神来,慢慢咧嘴一笑,问道:“大人贵姓?甚么官职?” 那人喜笑颜开,道:“回大人的话,下官施肖韧,本为福州府千总,才刚回京述职。” 李守中点点头,口中喃喃道:“施大人,施大人......”忽的脸色一正,怒斥道:“你若意图娶我爱女,便应好好地寻个媒人上门提亲。谁知你却在此处当着众人的面语焉不详,又字字句句暗指本官爱女行为不妥,辱我爱女名节。怕不是真心想要求娶我女,应是有所图谋罢!哼!施千总!今日之辱,我是记住了,本官与你势不两立!”言罢,拂袖上轿而去。 李守中对郑氏疑惑道:“这人说是听了工部员外郎贾大人之言,难不成咱们与那贾大人有甚么过节?” 郑氏听了李守中的一番叙述,早已面色惨白,恨声道:“妾身在外,从不敢与人结怨。生怕累及老爷官声......” 李守中抬手打断道:“我知道了,只是可怜咱们纨儿......” 话未说完,却见李纨一掀帘子走了进来,那李纨嘴唇微抖,面色难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李守中与郑氏道:“老爷,太太,女儿不孝,宁愿出家......做个姑子方是干净。” 李守中与郑氏皆是一惊,俱都站起身来,喝到:“胡说!” 宋氏扶着郑氏,对李纨急道:“妹妹,何必说这些,岂不是伤了父亲母亲的心?你哥哥必也是不答应的。” 郑氏甩开宋氏的手,大步走上前,一把将李纨从地上拽了起来,喝道:“我与你父亲将你捧在手里这十多年,难道是要你去做姑子的?慢说还没到那一步,便是......便是世上男人都瞎了眼,父亲母亲也要养你一辈子!绝不叫你随便嫁了,去受别家的腌h气。” 李守中也道:“纨儿不信爹爹么?” 那李纨不禁红了眼,半晌方道:“信!自然是信的!” 李守中点点头,又道:“着人去将睿儿跟智儿喊来。咱们一家人坐下慢慢商量,总是有办法的。”宋氏应声出去吩咐下人办事。 待一家人坐下,将下人挥退,细细议计足足两个时辰,方散了下去,各自准备办事不提。 丑时时分,李守中府内忽然大乱,李纨院子里嘈杂不堪,间歇有丫头喊着‘快来救人。’又说‘快喊大夫’‘告诉老爷太太’。又开大门遣人出去寻医。 一通忙乱,竟将左右四邻都惊动了,也不知发生甚么事,俱都派人过来问候。李府下人也不多说,只道无事,打搅了四邻,老爷太太心中不安,改天再登门致歉等语。 第二日,李睿递了帖子与荣国府二老爷贾政,又上门与贾政密谈了半日,方告辞。贾政亲自将李睿送至府门口,又歉疚道:“改日必登门拜访!” 于此同时,李守中便上了折子请罪,将国子监外发生之事道出。又道自己因爱女心切,公然打听京中才俊,为女选婿,失了体统。如今竟然致使女儿名节受损,自己实实难辞其咎。请圣上念在爱女昨日不堪名节受辱,上吊自尽的份上,准了自己辞官之请。 圣上听闻此事,不禁大怒。便传了李守中贾政与施肖韧进宫陛见。又叫李守中一边等候。那贾政与施肖韧二人御前对质,自是各执一词。 贾政无奈,道:“陛下圣明,臣恳请陛下召来那日席间其他人等作证。” 圣上点头应允。那施肖韧跪在阶下,只得辩解道:“臣一时听差了!” 圣上怒道:“你一时听差了,便在大庭广众下毁了一个女子的名节,险些令此女丧命!真真是岂有此理......”遂将这施肖韧降了两级,发到盛京任骁骑尉去了。 圣上自是圣明君主,驳回李守中请辞的折子,道:“爱卿一向恪尽职守,此事虽是做得有些失了体统,却也是一片护子之情。今后做事再不可如此鲁莽。”转头又对贾政道:“日后需得谨言慎行。”再派了太医去给李纨看伤。三人一同磕头谢恩,出了宫门。 贾政与李守中道:“李兄,小弟实在是......”李守中忙打断道:“贾兄不必多说,小弟应该多谢你能为我作证才是。” 贾政见李守中一片风光霁月,更是愧疚,只握了李守中的手,道:“李兄,小弟着实羞愧,改日再登门致歉罢。日后咱们多多来往才是。” 李守中自是点头答应。 施肖韧出了宫,冒出一身冷汗,暗道:“万没想到,这李守中为了一个女儿,居然敢闹到御前,也不知这女子何等样人,居然令这李守中如此宠爱......” 太后与皇后也在听圣上叙说此事,那太后笑道:“也不知这女子何等样人,居然令这李守中如此宠爱......” 7、第八章 李纨昨日与家人议计时,便说要做悬梁,好叫李守中上殿时,更有底气。 郑氏一听便红了眼,顿时哭天喊地,死死拽着李纨的手,只说不准。宋氏从小并未接触过这些,听了李纨之语更是吓得直抖,道:“妹妹,不可轻生......” 李守中与李睿对视一眼,垂头沉思,那李守中捋着胡子慢慢道:“这样也好......” 郑氏听了便扑上去,抓着李守中衣襟哭道:“老爷,纨儿这么乖......你怎能......” 李守中扶着郑氏道:“夫人,不过是计,我怎舍得女儿。” 李睿也在旁劝道:“母亲,不过是叫妹妹做个样子罢了,哪里真叫她不活了。” 郑氏与宋氏听了,方渐渐明白过来,不过慈母之心,怎舍得女儿受这般苦楚,故那郑氏依旧摇头,只道:“老爷明日写了折子状告那杀才,便是一样的。” 李纨叹气,道:“母亲,这次不将事情闹大,日后咱们家人听那流言蜚语的日子还有的是呢。又说是‘长痛不如短痛’,此刻不过是身子受些苦楚,若能叫陛下垂询此事......今后便再不会有人想要对女儿说三道四了。” 郑氏见李纨坚定,遂道:“那只做做样子便好。” 李纨摇头,道:“若明日皇上遣了太医来,见女儿无事,父亲便是欺君大罪。不管怎样,还是要真正地做出来才是。” 郑氏闭了眼,挥手道:“既然如此......如此......”话到唇边,终究哽咽得语不成声。 李纨悬梁,那素云便在一旁抹着眼泪看着,眼见着李纨将汗巾子打了个结,又将头伸到那圈里,素云便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姑娘!” 李纨本来也在担心,犹犹豫豫地拽着汗巾子,被素云一嗓子,倒是吓得一松手,直接吊在了汗巾子上,踏脚的高凳也被她慌慌张张地踢倒。 素云吓得呆了,站在原地楞了一下,忙得夺门而出,大叫道:“快来救人呐!”等在门外的赵嬷嬷便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流着眼泪将李纨解了下来。 故李纨虽是真的吊在了梁上,却并未受很多罪。待请大夫一看,原来只在脖颈上勒出了一道红印,那李纨听了便觉得不妥,欲待再吊一次,郑氏却是死活不让了。待李纨还想再说,郑氏却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怒道:“你是要做娘的心疼死么?” 当今乃至孝,见太后对李纨甚为好奇,遂笑道:“母后若高兴,不如将这女子召进宫来看看?” 皇后也抿唇笑道:“皇上说得不错,这女子若真是个好的,母后也给她几句评语,也......好叫李大人放心呐......” 在场诸人皆知皇后说这话的意思。圣上面露赞许,对着皇后点点头,皇后见了又是一笑。 太后想了想,便又道:“这样也好。不过那孩子昨日悬梁,也不知身体如何了。若伤得过重,此刻冒冒然将她召来,岂不是叫这孩子的双亲担忧?” 圣上笑道:“还是母后仁慈,那便等太医回报罢。”跟随圣上的太监自然伶俐,躬身退下传太医回话不提。 不多时,前去看诊的太医便来回奏道:“李大人之女因救下的早,故并无甚大碍,不过是有些肝气郁结,仔细调养便好。” 想那太医一向懂得做人,轻伤从来都往重了说,重伤......自然还是重伤,不然怎显得出自己治病的手段。但这李纨吊在梁上不到一分钟便被解了下来,除开脖子上有条红印,实在无甚毛病。这过轻的伤势,却着实令圣上怀疑李守中一家乃故意做戏,欺瞒了自己。 天家无情,皇帝多疑,不论哪朝哪代皆是如此。圣上听了太医之言点头不语,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知自己说错了甚么,倒是皇后笑道:“太医辛苦了,来人看赏。”又对太医好生抚慰,遣他退下了。 太后抬眼见皇上面色微怒,沉吟片刻笑道:“皇儿这是怎么了?与其暗自揣测,不如将人宣进宫来看看罢。” 圣上自不肯忤逆太后,虽有不情愿,却也点了头。太后便下了懿旨,宣那李纨进宫。 李纨听见太后宣召,却是一惊。昨日与李守中等人推演计策,却并未想过太后会要见自己。且自己乃小小四品官家的女孩儿,即便是惹太后好奇,太后又怎会纡尊降贵召见自己呢。她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皇上讨好太后的工具罢了。 李纨明知这世道,天家皇室能随意掌控自己生死。虽觉得这制度甚是不民主,不科学,不人道......无奈这人毕竟怕死,便只是顺应自然,绝不敢将此‘大逆不道’之言宣之于口。兼之此刻又耍了些许小手段,骗了当今圣上,那李纨更是心虚,心中极是忐忑不安,只有强自镇定随传旨太监进宫。 李纨一路心慌,待到了太后寝宫,余光瞥见满室富丽堂皇时,暗自思忖:“我又怕个甚么,现代时故宫也逛过,开国皇帝的遗体也瞻仰过......这如今皇室的尊严不过是拿黄白之物堆砌出来的,所谓圣上,太后跟皇后,一样也是要吃饭,出恭,放屁。哼,即便他们的便桶是镶金嵌玉,我便不信,莫不是他们这些人拉出来的shi.....也是金子的?莫不是御粪做肥时,还能养出仙桃来?” 想罢,又觉得自己果然英明,这般道理也能想出来。李纨肚内暗笑,神奇地冷静了下来。请安问好后便伏在地上不再说话。 太后本想凉那李纨一阵,但见她面色清秀,身姿窈窕,行动规规矩矩,态度不卑不亢,倒是喜欢了起来。微动了动手,眼角瞥了眼圣上,又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太后方缓缓对李纨道:“免礼,平身!” 那李纨又叩了一个头,道:“多谢太后。”忍着膝盖疼痛,面色不动站起身来。殿内安安静静,李纨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当地,以示恭敬,那背脊却挺得笔直。 皇帝见李纨虽是年纪稚嫩,但见到当世三位地位最高之人,却是毫不怯场,不禁心中暗赞这李守中果然家教甚好。 太后与皇后两人见圣上不开口,自然不肯多话,又过了半日,圣上方道:“李纨,你可知罪?” 李纨恭谨答道:“回圣上的话,李纨知罪!” 三位主审倒是一惊,万没想到这李纨会这么痛快地认罪,皆面面相觑,圣上又道:“你既已认罪,说说罢,自己是个甚么罪过!”这圣上是个精明的,他既想知道李纨是个甚么说辞,又怕连累了李守中,使得自己失了一个肱骨之臣,遂下了个套子,瞧那李纨钻是不钻。 李纨偷偷地瞥了一眼皇帝,回道:“回圣上的话,李纨初听那事时,便只记得自己受辱,一时激愤,半夜悬梁。却全然忘记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故李纨犯下了不孝之大罪。” 皇帝听了便咧了咧嘴,咳了一声,又问道:“你这《孝经》学得倒是不错啊?” 李纨答道:“圣上,李纨学得不够好,不过经昨日之事,稍稍有些心得罢了。” 圣上见李纨一肚子小心机,虽觉好笑,却仍板着脸道:“说说你的心得罢。” 李纨想了一想,道:“回圣上的话,这世上,父母总能不计代价地看顾儿女......我真正能伤害的不是敌人,而是亲人。”她这话确实是有感而发,故语气极为真挚。 殿内霎时间又静了下来,半晌,圣上叹口气,道:“话虽浅显,确是正理。看样子,你《孝经》确实是读通了?” 李纨正经道:“回圣上的话,李纨虽说读通了《孝经》,却并未仔细想过,如何按孝经上的去做,日后定会努力研习,争取早日赎了昨日不孝之大罪。” 圣上听见李纨强调‘昨日’二字,又是一声咳嗽,忍笑道:“日后如何按孝经上的去做,你可有甚么想法?” 李纨垂头沉吟片刻,道:“回圣上的话,李纨日后准备‘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 皇后听了便忍不桩扑哧’一笑,悠然道:“这话说得......确在水准之上呀。” 李纨腹诽道:“那是,我这话说得跟没说是一个样,只是来回重复‘日后’二字,争取叫你们放过我,自己才能有美好的明天呗。” 她虽肚内腹诽,面上却带着一丝喜色,躬身道:“多谢娘娘谬赞。” 太后本忍着没笑,见李纨正经谢过皇后,倒是也乐了,笑道:“皇帝,你就别吓唬这孩子了。快过来,给哀家瞧瞧。” 这几人皆将李守中设计欺瞒圣上之事轻轻地一笔带过,李纨终于偷偷松了口气。 8、第十章 李睿正心急如焚地在在宫门口绕圈,远远地瞧见有小太监送了李纨出来,登时大喜过望,迎上前去。 李纨见到李睿,心中说不出是个甚么滋味,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李睿忙对着李纨微微摇头,又抢上几步,站到李纨面前,微笑道:“妹妹,哥哥来接你回家。”。 李纨从皇宫出来,便有些后怕,冷汗直冒,双腿发软。她暗道:“自己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给太后看病开方子。若圣上看自己不顺眼,一句‘居心叵测’,便能要了自己的命。又或者,万一太医院院使与左右院判乃心胸狭窄之人,只一句自己那方子用不得,自己便也只有死路一条......” ‘皇权至上’‘伴君如伴虎’几个字这时才真真切切地刻在了李纨脑子里。 李纨自然知道不能在宫门外流眼泪,免得落人口实,无奈生死关头走了一趟,乍一见到亲人,难免一瞬间软弱。 李睿心急,李纨自然看在眼里,她顿住身形,缓了呼吸,对着李睿微微一笑,又福身一礼,轻声唤道:“哥哥!”稳了稳,又笑道:“哥哥受累了!” 李睿点点头,道:“这有甚么的,不过是等了一小会儿罢了。”二人相视而笑。 素云早等在旁边,见李纨兄妹二人叙过话,方上前对李纨福身施礼,又赶着扶住李纨笑道:“姑娘,智二爷本要来接姑娘,被老爷太太驳回了。智二爷吩咐奴婢跟姑娘说,‘不是弟弟不疼姐姐,实是因为老爷太太总拿自己当小孩呢。’” 李纨听了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又道:“弟弟费心了......”想了想又是一笑,道:“当真会说话。” 回头见送自己的小太监也低着头偷乐,遂笑着对李睿道:“哥哥,这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公公,不辞辛苦一路送妹妹出来呢。” 李睿便笑吟吟地拉着那小太监连声道谢,袖子里的荷包已经悄悄滑进了那小太监手中。 小太监是个精细的,也不多说,那荷包到了手上,又不动声色地滑进了自己的袖中。只与李睿笑着说了几句体面话,作势抬头看看天色道:“李公子,天色不早了,想必李大人等急了,杂家也得跟太后娘娘复命......”。 李睿与那小太监笑道:“如此,多谢公公。李睿告退。”言罢便携着李纨上了马车,转回家中不提。 那小太监回到太后寝宫,跪地回禀圣上太后道:“奴才将那李姑娘送出了宫门,有李公子在门外接了。”又一五一十将细节说了出来。 他口齿伶俐,说起话来也不惹人腻烦,待讲到李智童稚之语时,顿时逗得太后哈哈大笑,半晌方停,道:“听闻李大人的小儿子才仅仅七岁,明明是个孩子,却不服气呢。”说罢,又笑了起来。 圣上也甚是愉悦,遂道:“母后说得是,这才真正叫做兄友弟恭呢。这李守中平素看起来古板教条得很,想不到教养出来的儿女都很不错啊。” 太后笑道:“做臣子的有谁敢在皇帝面前露出真本性呢,况且那李大人既做了国子监祭酒,便要为人师表,更不敢恣意妄为了。” 皇上点头,笑道:“还是母后看得真切透彻。” 圣上心中对李守中自有另一番思量。 圣上便想:“说来也是奇怪,这李守中满腹才学,按理说应是深得他上峰看重,或是拉拢,或是打压。偏他年年官员考评虽是从未得优,却都是上评,也并未引人嫉恨,还一路做到了四品官职。嗯......连朕都只知其人,却对其不甚了解,这便是他的本事了。”过了半晌,又自得意满,暗道:“可见是人皆有弱点,谁承想这人这般疼女儿呢。若不是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施肖韧惹了他,朕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臣子可当大用。”他心中暗暗盘算,却忽略了太后。 那太后见圣上似有心事,便道:“皇帝也陪了哀家一天了,若有事情,便去罢。” 圣上也不便将自己思忖之事说与太后听,便一笑道:“母后,既然这李纨有功于母后,且赏她些甚么” 太后笑道:“这丫头很是不错,合了哀家心意。不过哀家瞧着,那孩子倒是个不爱出风头的,还是皇帝赏了李大人便好。” 圣上自是明白太后之意,遂道:“母后宅心仁厚,日后太后帮她择门好亲事罢。” 女人家平日里便是喜欢家长里短,太后又在深宫,日子过得更是无聊。听见圣上之言,顿时来了兴趣,赶着皇后道:“那咱娘俩便合计合计?” 皇后自然不肯搅了太后兴趣,笑着点头答应。 那李守中还不知道李纨的亲事,已经不能由自家做主了,尚同郑氏几人在家中着急。 不多时,便听见院子里人声响起,李智忙跳起来朝屋外跑,宋氏对李智急喊道:“智哥儿慢些,看栽了牙。”李智奶母还愣愣的,听见宋氏说话,方醒悟过来,赶紧追着李智出了屋子。 郑氏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欲待向外走,却被李守中拉住。 那李守中倒是镇定,清了清嗓子道:“夫人急甚么......”语音未落,钱铎家的便掀帘子进到屋里,笑道:“大爷姑娘回来了。” 郑氏本已经住了脚,听见钱铎家的禀告,登时也顾不上李守中,急急忙忙便朝外走去。才出了屋子,便听见李智说话声音,道:“姐姐,那圣上长得甚么样?可是身高八尺,双手过膝?” 李智还未说完,便被李睿打断道:“弟弟,妹妹在宫中半日,还是先去见老爷太太再说话。”又对李纨道:“妹妹不要总是宠着这小子,你看看他像甚么话!”李智听了便扮了个鬼脸。 李纨刚想答话,却抬眼见宋氏扶着郑氏站在台阶上泪眼蒙蒙地看着自己,李守中虽面色镇定,那不停捋着胡子的手仍是泄露了内心的激动。 李纨这时抢上前去,伏地拜倒,哽咽道:“女儿不孝,叫父亲母亲担心了。” 郑氏哪里会怪自己女儿,见到李纨安好,便放下心,只抹着眼泪微笑。 李守中点头不语,神情微微有些激动。 郑氏见李守中不说话,忙颤着声音道:“快!快起来罢!”自有素云扶起李纨,一家人进屋各自坐好。半晌,各人的情绪方慢慢平静下来。 李纨不待李守中等人问话,便将进宫后发生之事慢慢道出。 李守中听完,便吁了口气,缓缓道:“多亏圣上圣明,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仁慈。” 郑氏也觉有些后怕,搂了李纨道:“得亏了我儿聪明乖巧,那院使与左右院判也真是不错。不然......”说到这便停住,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李睿倒是有些忧心,只问道:“妹妹可担保进献的方子确实有用么?” 李纨点头道:“哥哥不必担心,既然是太医院院使与左右院判都看了都说不错的,圣上自然无话说。” 李守中一家至此放下大半的心,宋氏与李睿又捡了些高兴的事说,加上李智偶尔插科打诨,便逗得李守中与郑氏微微笑了起来。 次日清早,李纨便携着李智同平日一般,早早给李守中与郑氏请安。李守中不及多话,倒是忙忙地上朝去了。 郑氏见了李纨,便嗔怪道:“昨日受了惊吓,怎么不多睡会?” 李纨笑道:“哪里有这么精贵了,倒是在母亲这才舒服呢。” 李智也笑道:“还想着若姐姐能多睡会,儿子也能偷懒呢。谁知又不能了。” 郑氏点头笑道:“你倒是要借你姐姐的名头,我偏不叫你如意呢,还不去用了早膳去先生那读书?”。李智听了又缠着郑氏腻歪半晌,方告退。 母女二人便坐在一起说些体己话。待宋氏处置完家事,进到屋内与郑氏请安毕,又对李纨道:“没料到妹妹这么早,怎么不多休息?” 李纨抿嘴笑道:“怪道人说‘长嫂如母’呢,问的话都跟母亲一样。可省些力气,日后生了小侄子......” 宋氏恨恨地打断道:“你这丫头,枉费我这么样疼你了......昨儿吓得不浅,今儿倒有力气来调侃我了。” 李纨见宋氏恼了,忙抱着宋氏的胳膊道:“嗳哟,妹妹不过是嘴上图个痛快,哪里是不承嫂子的情呢。嫂子可不能真生气了。” 宋氏忍不住哧的一笑,点着李纨道:“就你是个刁的。” 三个女眷说说笑笑,便过了半日。午时时分,前院忽的人声鼎沸,几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正自奇怪,钱铎家的气喘嘘嘘地跑了进来,道:“太太,快出去接旨。” 9、第十一章 郑氏吃了一惊,顿时有些慌乱。 李纨也有些摸不到头脑,若说是昨日自己为太后看诊有功,今日才下赏赐,未免有些说不过去。难不成......皇家给臣子赏赐,尚要计较一晚上赏些甚么才不亏么。 李纨只管在肚子里腹诽,郑氏与宋氏二人却顾不得许多,因着李守中尚未归家,李睿又在国子监进学,便忙将李智喊了过来,招待宣旨太监。娘们三个忙着梳妆换衣。 李智不是个腼腆的,虽只有七岁,却行事大方。见到那传旨太监便行礼道:“李智见过这位......大叔......”他见这太监头发有些花白,但却没有胡子,也不懂得应称呼太监为‘公公’,犹豫了片刻,只好唤他‘大叔’。 那太监本等得不耐烦,忽然间这么一个漂亮小人儿出现,心中便喜欢了大半,只是神色间尚有些淡淡的。待听见这孩子忽的喊自己‘大叔’,便蓦地笑开了,蹲下身问道:“乖,告诉大叔,你几岁了?” 李智,听他问自己,遂答道:“回大叔的话,李智今年七岁了。”想了想又道:“大叔,我不是小孩子了......嗯,还有,你贵姓?我不能总称呼您‘这位大叔’啊。” 那太监心中着实高兴,哈哈大笑了半晌方答道:“我姓孙!” 李智点点头,又唤了一声:“孙大叔。”又问道:“孙大叔,晚辈刚在跟先生读书呢,母亲嫂子跟姐姐还要整理妆容,所以怠慢你了。孙大叔有没有不耐烦?” 孙太监笑着摇头,道:“并没有。” 李智听了便有些不信,撇嘴道:“女人梳洗最是麻烦了,我每日晨起等姐姐一同给母亲问安便很不耐烦。她梳妆要很久时间呢,偏姐姐还振振有辞,说是妇容很重要。”说罢,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孙太监听见又是大笑不已。 李智回头又跟丫头道:“没瞧见孙大叔的茶都凉了,快去换热的!嗯......嫂子做的点心也拿来。” 孙太监跟了太后一辈子,现在正是太后宫中六品总管。 他平素见到的人够多,经历的事情也不少,早已看得清白,那踩低奉高,见风使舵的多得很,真心敬他的一个也无。即便是宫里的孩子,又哪里有单纯的,都将那‘当面笑,背后刀’的一套学得纯熟。身份低的,便对着自己唯唯诺诺,阿谀奉承。身份高的,虽是不轻易得罪自己,神情也是高人一等,实在令人不爽。 今儿太后下了懿旨,自己本不必跑这一趟,偏巧许久没有出宫了,便出来透口气。谁知遇到这么一个小家伙,令人大乐开怀。 这孙太监与李智聊得开心,从袖中摸出一个玉佩,笑道:“智哥儿,大叔穷得很,也没甚么好东西,这个拿去顽罢。” 李智听了便有些犹豫,道:“大叔不富裕,还是自己留着罢。”孙太监摇摇头,执意将玉佩塞进李智手中。 那李智接了玉佩,歪头思忖片刻,道:“先生教过‘长者赐,少者贱者不敢辞’,既然如此,李智便收了。多谢孙大叔。”言罢,将玉佩系在腰上,又将脖子上挂的金项圈取了下来,双手奉给孙太监,严肃道:“孙大叔不宽裕,这是晚辈孝敬你的......若是手头不方便,拿这个还可以换钱。” 太监贪财,孙总管又是太后跟前的老人,甚么好东西没收过,此刻却被一个金项圈打动了心神,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个圈,勉强一笑,将那项圈接了过来,半晌说不出话,只拿着茶碗掩饰。 李智看了孙太监好一会,又道:“孙大叔,你不必难过,姐姐说过,人便是穷点也不要怕,只要日子过得开心就好。嗯......所谓穷开心也是一种乐观......嗯......不对,是人若是开心,也显得精神!”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没安慰到点子上,遂又补充道:“你现在虽没有我有钱,日后却也说不准的。” 那孙太监本在感动,听了李智这话,却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咳嗽了半天。 李智不知自己说错甚么,担忧地看着孙太监,道:“孙大叔,你可还好?” 孙太监摇摇手,刚想说甚么,却抬眼看见郑氏携着宋氏与李纨进了客厅,顿时停住嘴,站起身来。 郑氏见那孙太监身着六品太监服饰,便暗自抽了口冷气,不知发生甚么大事,居然一个太监总管也来家里传旨,面上却不显,对孙太监歉意道:“小妇人来迟了,劳公公久候,万请恕罪!” 孙太监缓了呼吸,似笑非笑看着郑氏,心中佩服郑氏镇定,只道:“不必客气,有智哥儿陪着......孙某,很是不错。” 想那孙太监着实给面子,未等郑氏开口,便自报了姓氏。 郑氏听见孙太监说话的表情很是奇怪,有些诧异,却也不好多问,只笑微微地道了声‘孙公公万福。’,又忙唤人摆上香案,跪地接旨。 那孙太监满脸笑意,道:“太后口谕,宣李郑氏携儿女长媳入宫觐见。” 郑氏呆了一呆,忙叩头领旨。站起身,又笑问道:“烦劳孙公公跑了一趟,不知太后宣小妇人是为何事?” 孙太监心情甚好,只道:“太后今儿心情不错,故召恭人入宫说说话。” 四品官内眷得太后召见,可是天大的幸事,实在令人面上有光。 若没出李纨之事,郑氏听了这消息定会高兴,但此刻......却也只有一笑。 郑氏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奉给孙太监,笑道:“孙公公辛苦......”孙太监推了回去,拿起桌上的金项圈,扬了一扬,笑道:“不必,令郎送了孙某一个金项圈,孙某很是喜爱!” 郑氏瞥了一眼李智,不知这李智怎会拿贴身饰物送了孙太监,却不好多说。见他铁心不收荷包,便也不勉强,又笑道:“我这孩子天生的牛性古怪,若有得罪,孙公公千万莫怪。” 孙太监便点头,道:“令郎很好。”顿了顿,又道:“怕太后等急了,恭人......” 郑氏会意,忙跟着孙太监进宫,一路无话。 待进了宫,郑氏携李纨三人对着太后按制大礼拜见,太后甚为和蔼,忙叫起,又赏了座。 见李纨带着李智并宋氏恭谨站在郑氏身后,便对李纨招招手道:“这孩子,快过来,昨儿还说哀家像祖母,今儿同你娘一齐来,便又老实了。显见还是跟娘最亲。” 李纨抿嘴一笑,缓步上前,福了一福,笑道:“太后可别这么说,昨儿母亲听纨儿说太后跟祖母一般,还诚惶诚恐呢。只在家念佛,说太后身份贵重,纨儿居然敢当面不分尊卑胡说八道,着实可恼呢。还说太后不跟纨儿计较,可见最是仁慈。” 太后摇头道:“恭人太过谨慎。”又问李纨道:“你可怎么回的?” 李纨笑道:“回太后的话,纨儿便说,皇后娘娘是国母,自然是万民的母亲,太后娘娘现在升了辈分,自然就是天下百姓的祖母,可见纨儿还是没说错呢。” 太后听了便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将李纨拉了过来,摩挲着李纨的手又笑道:“恭人不要拘着这孩子,哀家瞧她规矩不差呢,说话又得体又爽利,若将她性子磨平了,倒是没趣儿。” 郑氏忙立起来应了,笑道:“太后娘娘不知道,这孩子自小被臣妇与夫君宠坏了,在家可调皮着呢。这么大了还跟着臣妇小儿子争果子吃,都说她是个小猴子变的。” 太后最是爱听这些家长里短,见那郑氏寥寥几句,却也说得有趣,便笑起来,又向着李智问道:“这就是你家小儿?” 郑氏忙应是。太后将李智拉了细瞧,半晌又道:“你一家具是好容貌,瞧这么丁点的孩子粉嘟嘟的,倒是惹人爱煞。” 又问李智读书没有之类的话,李智年纪小,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念头里便没有‘怕’这个字,见太后虽是穿着富贵之极,却面色和蔼,便毫不畏惧正经答话。 太后心中觉奇怪,平素召见其他官眷,个个诚惶诚恐,生怕答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哪里还敢跟自己顽笑。怎的这李守中一家虽是极其恭谨,却没一个害怕自己的......似真拿自己当了祖母了? 她又怎知李纨本就尊卑观念不强,不过做到尊老爱幼罢了,李智从小被李纨开蒙,自也学得如此。郑氏从嫁给李守中便当家做主,自有一番气度在,又见太后确实喜爱李纨,就再无半点心虚,她又素来爽朗,故答起话来甚是流利。倒叫太后有了这般印象。 郑氏几人正用心奉承太后,忽听太监唱曰:“皇上驾到......” 10、第十二章 殿内除太后尚在安坐,其余人等皆伏于地上跪迎陛下。 一通见礼毕,圣上宣了平身,又对太后笑道:“听闻母后今儿身体好了很多,儿子甚为开心。” 太后笑呵呵地指着李纨道:“嗯,哀家正跟恭人她们说起此事呢。也多亏这孩子了,皇帝可是想好了赏点甚么?” 圣上一笑,道:“母后既说要赏,那便赏罢。” 想了想,又笑道:“朕刚才升了李守中的官,李姑娘现在乃三品官的嫡女了,岂不是也算朕赏了她?......”又对着郑氏道:“恭人一会子到家便能接旨了。如今是淑人了!” 郑氏等人心中一喜,面上仍是恭谨,又跪谢了圣上。 四品官在京中尚不算入流,三品官便能勉强算是朝廷大员。这身份确实是长了不少。 太后又笑道:“皇帝倒是会省俭,哪里有女儿有功,却赏父亲的?哀家倒是替这孩子委屈了。” 圣上笑道:“既是这样,太后说如何?” 太后便道:“哀家瞧着这孩子很有些长公主的品格,可怜我那女儿走得早,昨儿我见了这孩子,夜晚便梦到长公主......” 圣上一个男人,也不知如何宽慰太后,只沉默不语。 太后拿绢子抹抹眼,又强笑道:“这丫头昨儿说哀家像祖母,哀家便认个孙女如何?” 圣上便有些犹豫,需知给臣子加恩也要讲究手段,那李守中升官就已经甚为惹眼,若再封了李纨......圣上捻须不语。 李纨心中惊诧莫名,忙回道:“太后娘娘,圣上,纨儿何德何能当此厚爱......” 人说‘老小老小’,指的就是人年纪老了,脾气越像小孩儿。太后见圣上不语,便有些任性。遂笑道:“去宣了南安郡王来,我便不信,哀家肠子里爬出来的,还敢驳了我?不过是个义女的名头罢了!” 神仙吵嘴,哪里有凡人置喙的余地。郑氏几人站在一边干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圣上见太后似有些恼了,忙笑道:“母后何必麻烦,朕便认了个女儿又有何妨。” 太后听了,方渐渐气平,笑道:“既如此,去将皇后请来!”自有宫娥领命下去。 李纨心中有气,暗恨不已:“你是要认女儿还是认孙女都没关系,问题是......能不能征求当事人的同意啊。再说,有几个跟皇家扯上关系的人,能平淡度日的? 她这里乱糟糟地想着心事,郑氏也是烦闷至极......自己的乖女儿若要成了郡主,那还是自己的女儿么...... 殿内轻悄悄一片,不多时,皇后款款到来,进门便笑道:“母后倒是下手快,臣妾昨日还想着要将这孩子留在身边一辈子呢,谁知这下却是不成了......” 太后听了便是一愣,忽的拍了大腿,懊恼道:“怎不早说?” 皇后抿唇笑道:“这不是没来得及么,不过做了女儿也好,臣妾虽有两个儿子,却都是鲁莽得很,哪有女儿心细体贴。” 太后点点头,笑道:“这话不错。” 李纨听见这几人三言两语便决定自己命运,不禁冷汗直冒,暗想着:“幸亏太后没跟皇后想到一起去,不然这辈子就没啥指望了。宅斗升级宫斗......这得教我多痛苦......两害权宜,还是择其轻者而从之。” 太后自然也是金口玉言,这义女还是跟着圣上闹别扭弄来的,自不能打自己脸,遂对圣上道:“皇帝给个甚么封号?” 圣上笑道:“便封安顺郡主罢?” 李纨听了便腹诽:“安?顺?哼!不过是叫我安分守己罢了。” 太后便对李纨笑道:“还不给哀家见礼么?” 那李纨虽心头烦闷,无奈圣上太后俱都开口,哪敢推拒,只好微笑跪下叩头,口称:“李纨叩见皇祖母,李纨叩见父皇母后。” 圣上见李纨宠辱不惊,倒也暗自赞叹,点头不语,太后更是喜气盈盈,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李纨又叩了个头,谢过太后,站起身来,满殿宫娥太监俱都训练有素,跪下贺曰:“见过安顺郡主。” 李纨眼角瞥见自家娘亲嫂子并弟弟也跪了,心中却着实憋屈,暗道:“也不知道这皇帝的义女是个甚么品级......真真是郁闷。” 李纨闪身躲开郑氏等人跪拜,又忙道:“快快请起......” 太后又赶着叫人去收拾住处,只道:“纨儿跟着哀家住!” 郑氏一听,心中极不好受,自己跟女儿如今倒成了外人...... 皇后见李纨一家俱不说话,也甚为理解,况她心中尚有些算盘,遂道:“母后,这倒是不必着急,今儿还叫纨儿回去一趟罢。” 又掰着手指一面笑一面说道:“又要收拾妆奁,又要收拾衣服,又要带着丫头,她可忙着呢。”抬眼见太后憋着笑,遂又算到:“况且,臣妾做了纨儿母后,也得尽心呐......还得给她找个好地方住,又要给她找摆设,又要给她收拾屋子,座、椅、家具、笔、墨、纸、砚、床幔、椅靠......滴滴答答一串子事,可不得忙坏了臣妾?” 皇后说得又快,语声清脆。太后听了便想笑,偏绷着脸道:“我瞧着你是爱躲懒罢?” 皇后便拿绢子捂了脸,道:“母后这是有了干孙女,便不要儿子媳妇儿了。臣妾可找谁去诉苦呢......” 太后听了便笑起来,道:“既如此,纨儿等你母后把这些事都弄好了你再进来。” 李纨忙笑道:“纨儿惶恐,皇祖母与母后太费心了。” 太后又顽笑了半日,方叫众人退下。 待众人走后,太后方问那孙太监道:“这回怎样?” 孙太监点头道:“奴才已经决定了。” 太后叹口气,道:“你不过见了他一面......” 孙太监道:“奴才看那孩子顺眼。”又将在李家与那李智对话说了出来。 太后便不再说话,半晌又道:“李守中家乃书香门第,不知他可愿意小儿学武。” 孙太监沉声道:“他既教导家中女子学兵书,想必不是个迂腐的。况且他家大儿已在国子监进学了,也算后继有人......如今那外族依旧虎视眈眈,奴才若不能教导个人出来,替先父雪耻,纵然到了地下也不能安心。” 太后思忖半晌,缓缓点了头,道:“明日李纨进来,你便同她说罢,她如今身份也够在李府中做主了。况且那孩子被她开蒙的......” 孙太监不再言语,见太后似已睡着,便退下不提。 李纨被封了郡主,却还尚未接宝册,便婉拒了皇后赐下的仪仗,与郑氏等人一同坐车回府。 几人一路沉闷无话,各自心中不好受。 李纨下车便见李守中与李睿在府门外跪接,顿时急得眼泪直掉,暗恨这该死的世道,又忙抢上几步,将李守中二人搀了起来,颤声道:“父亲......” 李守中溜了一眼门口,对李纨眨眨眼,故意做出一本正经的恭谨神态,只悄声对李纨道:“便是郡主,难道就不是我女儿了?你若不学好,一样打你手板。” 李纨眼睛里还有眼泪,却忍不桩扑哧’一笑,学着李守中悄悄地道:“爹爹说得极是!不过这下只能偷偷地打了。” 李睿在旁听了,眼中笑意闪动,只伸手道:“郡主请进。”李纨点点头,走过李睿身边时,便偷着掐了李睿胳膊,又装作无事人一般进了门。 府中下人个个喜气洋洋,俱都上来恭喜李纨。郑氏又吩咐宋氏将赏钱放了下去。 一家子忙活半日,方将下人遣了出去,坐下说话。 宋氏将进宫后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李守中点点头,道:“纨儿怎么想的?” 李纨垂头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方道:“女儿不高兴,当着劳什子郡主又有甚么好的,待明日进了宫,骨肉至亲都不得亲近......” 那李守中知道李纨的意思,便笑道:“纨儿何必烦恼,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谁不会做呢。” 见李纨仍不说话,又道:“好在是郡主......我才三品官,若真像皇后说的......只怕叫你当了皇子侧妃,那岂不是更糟?如今你的亲事父母却是做不得主了,且看你自己的造化罢。” 郑氏本就红了眼,听到此处更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道:“都是施肖韧那杀才惹出的祸事,不然怎会如此!” 李守中便安慰到:“如今再说这些却也无用了,凭我女儿的本事,嫁到谁家都吃不了亏......况且还有我呢。” 又低声道:“皇后娘娘应该不会慢待了纨儿,朝中如今......”说到这,便住口不言。 11、第十三章 且不说李纨一家如何商议日后,那太后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孙太监祖上乃军功世家,与太后祖上本是通家之好,谁知那外族入侵,孙太监之父带兵却遭惨败,又有人暗中指证孙父与敌国勾结,先皇一怒之下将孙府上下满门抄斩。太后使尽了法子才将孙太监保下,先皇却硬是将他净身做了太监。 太后虽是无奈,却到底不敢轻举妄动。孙太监不信父亲乃叛国之徒,但苦于身陷深宫,无计可施。好在有孙父昔日同上战场的朋友明察暗访,拿到了真正的内奸。 先皇甚为愧疚,为孙父平反,可孙太监此刻已不是全人...... 寥寥几句话,不过将此事略略说过。 太后歪在榻上想着,仍旧能感受到当初的云涌风起,实实令人惊心动魄。那孙老将军戎马倥偬时,先皇对其十分倚靠,他赤胆忠心一辈子,临了,却是这么一个结局。也难怪孙太监心中放不下。 可这些怪谁?为了稳固皇位,将万人之军送入敌手,不过是做皇帝的卸磨杀驴,玩些鸟尽弓藏的把戏罢了...... 太后咧嘴嘲讽一笑,如今这些军功起家的世家名门,哪里还有教导家族子弟秉承祖上之风的。俱都是依红偎翠,走马逗狗,以消皇帝疑心。 太后翻了个身,慢慢思忖,这皇后心计是有,却仍是嫩了些,即便想要替自己儿子拉拢李守中,又怎能当着皇帝面说出来!况且李纨这孩子指不定要被当今送给哪家做了人情......倒是可惜了这个孩子,只盼着给她个好身份,日后便是看她自己的了。太后自嘲,当初为了陷害贵妃,扶持自己儿子上位,连亲女也能舍了去!哼!老了老了,倒是心越来越软......皇宫里有的只是谲诈诡魅的伎俩,但愿那丫头能放聪明些罢...... 若有人身具读心术,定会赞叹,太后这种历尽沧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中枭雄,居然也偶尔会有仁慈之心。 第二日,宫中下旨,只道是李守中之女秉性敦厚,深得太后喜爱,故认做孙女,承欢膝下。又派人摆了全副执事接李纨入宫。 李纨无奈,换了郡主服饰,带着素云一人入宫。自有皇后贤良大度替李纨配了宫娥、嬷嬷、小太监,将其安排在太后身边住下不提。 且说,李守中进了三品官,任御史大夫。皇帝又时常召见李守中,一时风光无两,便是太子与众皇子也派人相请。 李守中哪里碰过这些,真真是晕头转向,他素来好脾气,虽是不喜这些人,却也不愿得罪。无法可想,便报了病,在家休养。 皇上心思如海,知道李守中想要明哲保身,仍派人传了口谕曰:“爱卿欲病到几时?还是尽快好起来,免安顺郡主担心。” 李守中诚惶诚恐,只道自己不过是小病而已,明日即可上朝,请陛下不要太过挂怀。 待打发传旨太监离开,李守中方喘了口气,暗道:“如今女儿倒像是个人质了,也不知圣上想要我做甚么。” 李睿到家,便叹气不已,直跟李守中诉苦,道:“如今这国子监也不敢去了,哪里能进学呢!人人都是来攀交情的,今日若不是儿子跑得快,怕要被人拉去秦楼楚馆了......” 李守中捻须一笑,道:“谁叫你去,你便去,如今也不怕圣上怪罪下来......”又将圣上口谕告诉了李睿。 李睿低头沉思片刻,忽道:“莫不是圣上要废......” 李守中打断道:“慎言!”顿了顿,又道:“如今圣上将纨儿捏在手上,咱们绝不能掺到......里去!” 李睿点头,过了半晌,又发愁道:“妹妹不知现在怎样了。” 李纨听了孙太监的话,便半天没做声,她怎舍得智哥儿上战场,那又不是网游pk,死了下线又能重头再来。但这孙太监实在得罪不得......她思忖良久,方缓缓道:“孙总管乃皇祖母身边的老人,李纨并没甚么信不过的,只等我与弟弟说罢。” 孙太监抬抬眼皮,又恭谨道:“郡主,男儿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若时时将他藏在人后,未必是好。” 李纨正色道:“孙总管,纨儿虽是小女子,却并非那愚昧的,只待问了弟弟,若他同意,李纨自然不干涉,哪有拦着他,不叫他出息的道理。况且,孙老将军的威名,小女子也曾耳闻,若智哥儿能得孙总管教诲,也是幸事。” 孙太监如何不知道李纨这是缓兵之策。他本就是执拗之人,不然一个天子骄子被净身,成了最底层的人,这些年又怎么能挺得过来。那孙太监打定了主意便不退缩,纵然李纨说得天花乱坠,仍旧不信,李纨见了直叹气,问道:“孙总管,你想要我如何?” 孙太监道:“郡主若同意,老奴便亲自去问问智哥儿。”李纨无力,只挥挥手,道:“孙总管自去罢。”孙太监仍不走开,李纨皱眉道:“孙总管还有甚么事,一并说了罢。” 孙太监却正经道:“郡主英明,请郡主给李大人写封手书罢。” 李纨气鼓鼓地瞪着孙太监,孙太监似没瞧见,仍旧面无表情。李纨到底瞪不过孙太监,人家瞧都没瞧自己,半晌一口气泄下来,回头有气无力地喊道:“素云,伺候笔墨。” 孙太监上前道:“郡主,老奴来伺候便好。” 李纨也不再与那孙太监争,只言简意赅地写了,孙总管乃原孙老将军之后,如今与李智甚为投缘,欲收其为徒,若智哥儿愿意,便不必阻拦云云。 李守中从孙太监手中接了李纨的信,看过之后便起身对孙太监施礼,道:“原来孙总管乃名门之后,失敬失敬。” 孙太监忙还礼,又道:“李大人折煞孙某了,不知孙某能否......” 李守中垂头沉吟片刻,便道:“既如此,只要小儿愿意习武,李某不会阻拦。” 叫人去将李智喊了过来,把那前因后果与李智说了清楚,又一字一句强调道:“智儿若是愿意,为父绝不阻拦。若是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你。” 李守中意思是叫那李智自己推拒了孙太监,哪知李智一听‘习武’二字便两眼放光,哪里还听得出李守中言外之意,立马道:“儿子愿意随孙大叔习武。” 李守中听见,登时张口结舌,欲待反悔,却是有损御史大夫的颜面。孙总管本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见了李守中如此模样,不禁心中大乐,摸摸李智的脑袋,笑道:“咱们习武之人没那么多讲究,叩三个头,改口称师父罢。” 他生怕李守中狡猾,自己好容易找到的徒弟不能丢了,遂当机立断叫李智拜了师。事已至此,李守中也是无法,只好眼睁睁看着李智拜了师,又道:“孙总管平素哪有时间出宫?” 孙太监一笑,道:“李大人不必担心,孙某自有办法。”见李守中面色不虞,又笑道:“李大人门风不错,教养的儿女个个出色。特别是郡主,说话讨喜,太后与皇后都很是喜爱。” 李守中叹口气,暗道:“这如今,也不知道纨儿进宫是福是祸了。” 李纨自进宫,便时时呆在太后身边,不多行一步路,恨不能消失在众人眼前。无奈一个义女,却养在太后面前,正宗皇女们怎不嫉妒,没事也要找点事出来。李纨心中烦躁,却是无可奈何,只步步退让,只尽心调养太后身体,并不抱怨。 太后也在时时观其言行,见她不管遇到何事,皆是处之淡然,便又喜欢了三分,遂拨了个宫女给李纨,又笑道:“你别看她长得文弱......还是很不错的!” 那宫女便对着李纨叩拜,口称:“奴婢见过安顺郡主,请郡主赐名。” 李纨大惊,登时站起身来,对太后福身下去,不言语。 李纨在这世道已知规矩,若给这宫女赐名,这宫女便是彻底认自己为主,一辈子荣辱都只随着自己了,这太后赐下的人,再怎么说也应是认太后为主,哪能轮得到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郡主。 太后叹口气,亲自将李纨拉了起来。又挥退众人,道:“纨儿不必这般,你是个可人疼的,既是聪慧,也该明白,哀家......哀家已经走到了女人的至高位,别无所求。”皇宫里的人说话,都能转上十七八个弯,太后这话已经算是说得透彻了,不过是告诉李纨不必害怕自己,李纨对自己来说毫无利用价值罢了。 李纨慢慢抬起头,思忖片刻,道:“皇祖母说得,纨儿都明白,这宫里......”顿了顿,又稳了稳心神,忽的咬牙又重复道:“纨儿都明白了!皇祖母安心。” 转眼见那宫女依然跪在地上,神色不动,遂笑道:“既然如此,便叫邀月罢?皇祖母说呢?” 太后见李纨恢复了常态,便点点头笑道:“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12、第十五章 圣上便颁下了旨意,将安顺郡主下嫁贾政之子贾珠,择日成亲。 按说李纨听见自己几经周折,最后仍然要嫁给贾珠那短命的,定会有些郁闷。谁知李纨听了太监宣过旨意,并不惊慌,只镇定叩头谢恩。既不羞怯,也无不甘。立起身来,便似乎没有指婚这回事一般。 邀月与怜星倒是真心为李纨着急。打发了宣旨太监赏钱后,二人便你拉我一下,我拽你一把。李纨对此视而不见,依旧与太后说说笑笑。 太后瞧见李纨心若止水,古井无波的模样,倒是心中叹气。想了想,便拉着李纨的手,缓缓道:“你这孩子,难道不想知道未来夫婿是个甚么样子的人么?” 李纨低了头,微微一笑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父母做主......况且父皇亲自指婚,定不会害了纨儿。纨儿不敢说自己有多么贤良淑德,却也明白未嫁从父,既嫁从夫的道理。” 太后倒是真心为李纨好,听了她这番话直摇头,拉着李纨语重心长地道:“你这孩子少年老成,虽并无甚么不好,但若要跟夫君相处得好,可不能这样......呢。” 李纨知道太后省掉的几个字,不过是‘古板’‘没情趣’之类的,心中微微有些感动,慢慢跪坐太后脚边,依偎着太后的腿,半晌没出声。太后本来一惊,见李纨一副柔软的模样,轻声叹了口气,用手抚着李纨的头顶道:“唉,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宫女们俱都是识时务的,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殿内静悄悄的,偌大的寝宫,却难得地弥漫着淡淡的温馨。又过了半日,李纨方轻声道:“老祖宗,纨儿有些话不敢跟皇祖母讲,却能跟老祖宗说。老祖宗听么?” 太后‘嗯’了一声,道:“你说罢!” 李纨停了很久,久到太后几乎都以为她不会再说了,谁知李纨却忽的叹了口气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与爱者,无忧亦无怖。” 太后听了也不恼,沉默良久,又微微一笑道:“你这么小年纪便看得通透,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停了停,又道:“年轻姑娘家,少看些经书罢。” 李纨并不反驳,应了一声‘是’,又抬起头望着太后道:“老祖宗,你一定要长命百岁,纨儿不管到哪里,有皇祖母保着才不会心慌。” 太后一挑眉头,轻笑了一声便又板起脸来,点着头嗔道:“这话很是新鲜了,哀家却是头一次听见。”顿了顿,又说道:“小丫头胆子倒是大。哪里......有人要利用哀家,还明目张胆说出来的。” 李纨也不害怕,只抱着太后的腿,蹭了蹭,笑道:“唉,纨儿也不会说话......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呢。” 太后听了一愣,想了想其中含义,心中熨帖,想要板着脸训斥几句,却仍是忍不住蓦地大笑了起来,直道:“你这坏丫头,真真是坏透了!还说自己不会说话,偏说起来话来,又是一套一套的,惯会逗人发笑。” 李纨便笑道:“也是老祖宗面前允我放肆罢了。” 阴霾才是皇宫的主色调,这一老一小在宫中偶尔露出的一丝真本性,虽是灰色的天空下匆匆闪过的光亮,却也叫这二人记忆深刻。太后再看李纨时,眼中便真的有了慈爱。 第二日,太后便下了懿旨,安顺郡主回李府与亲生父母团聚,待到出嫁前再回宫待嫁。李守中全家皆叩谢皇恩浩荡,太后仁德。 李守中一家人激动万分,迎了李纨回家, 李纨下轿便看见郑氏,忙拜了下去,却被郑氏一把扶住,抹着眼泪,抖着嘴唇连声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李纨见郑氏拉着自己,紧紧地盯着自己瞧,却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心中发酸,哽咽了起来,只道:“母亲,女儿好着呢。” 郑氏点头,道:“嗯,是白了不少。”郑氏是个聪明人,哪里能说女儿在宫里呆得瘦了,自然挑好的说。 母女对视良久,相拥而泣。宋氏一旁忙劝道:“母亲,郡主到家是个喜事,应该高兴才是。” 郑氏与李纨方慢慢止住眼泪。 李纨左顾右盼,却只看见郑氏与宋氏,心中暗叹,忙道:“母亲,嫂子,天家虽然规矩大,皇祖母却也允了女儿回家还如以前一样呢。快将父亲跟哥哥还有智哥儿请进来罢。还有我的小侄子,快来,快抱进来我瞧!” 亲人见面顿时红了眼眶,又是见礼,又是叙话,一通折腾,才各自坐下。 李智扑到李纨怀里道:“姐姐,可算看到你了。” 李纨搂着李智便笑,说道:“智哥儿,学武可苦?” 李智点头道:“自然是苦的,累极了的时候,我便想着,明儿再不去练武了,谁知却又不行了,到点不待人喊,便醒了!唉,可见叫我练武是天意罢了!” 李纨便捂着嘴嗤嗤地笑,又问道:“孙师傅待你可好?”。 李智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师父呀,唉,可真是凶呀......”见李纨面露不快,便忙道:“其实师父待我极好的......” 李纨听了又笑起来。 这厢李守中一家和乐融融,那厢荣国府内却是一阵狂风骤雨。 且说荣国府接了旨,上至贾母史老太君,下至丫头仆妇小厮,俱都喜气洋洋。 贾母乐道:“天恩浩荡,我珠儿也要娶亲了。” 贾珠有些脸红,并不说话,只微微一笑。 王夫人虽也是笑容满面,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待到晚间,王夫人方对贾政悄然道:“老爷,这下聘可是到哪呢?” 贾政便道:“当然是按照迎娶郡主的例。”又顿了顿道:“你也跟李大人的家眷多走动走动。” 王夫人不乐,只嘀嘀咕咕道:“那是甚么安顺郡主?不过是个三品官家的女孩儿罢了,听闻是有些不妥才没嫁掉,圣上如今指给我珠儿,可算是怎么回事?” 贾政一听便急了,拍着桌子,低声喝道:“那些谣言蜚语你从哪里听了来?你是甚么人?居然有胆说君上的不是?” 王夫人便哭道:“珠儿多好的孩子,正是前程无量,却要娶这么一个假郡主,着实是委屈。” 贾政气得直哆嗦,又不敢大声,只骂道:“你个无知蠢妇,圣上将安顺郡主下嫁珠儿,是多大的荣耀。甚么假郡主?人家是圣上金口玉言封的,出行有执事,觐见有朝服!你我见了她也得跪下磕头!即便安顺郡主不是郡主,她家书香门第,配你家珠儿也是足够了。你现如今居然敢不君不臣地胡说八道......你......你若想找死,便回你娘家去罢!我贾家不敢留你!” 王夫人登时急了,欲待再说,却被贾珠按住。 贾珠掀了前襟,跪下回道:“老爷太太都是为了儿子好!但......圣上的旨意不是咱们能置喙的......况且儿子听闻这安顺郡主养在太后娘娘膝下,若真是不好的,天家岂能容她?” 贾珠这话说得其实深有水平。若是李纨果真不是个好的,对皇上来说她不过是一个义女,闹起来,天家也未必能容得下她。 贾政也没听出来,只怒气冲冲地说道:“李守中李大人何等得明理,窥一斑而知全豹,我便知她家女孩儿定是个不错的!我早说了,那事不过是个心术不正之人惹出来的。” 见王夫人不再说话,方又喝道:“好生准备迎娶之事罢!”言罢,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王夫人张了张口,颓然叹口气,道:“这哪里是娶媳妇儿,可别是请回来一个活祖宗罢?” 李睿对李纨笑道:“我猜啊,我那未来妹夫定是怕了!” 李纨歪头道:“他怕甚么?” 李睿严肃道:“贾珠见过郡主!”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这不是请回去一位活祖宗罢?” 郑氏见李睿装模作样地逗李纨,便道:“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这般顽皮!”转头又对李纨道:“你嫁了过去,万不可端着郡主的架子,须得恭谨服侍公婆才好。” 李纨叹口气,道:“母亲,女儿知道了。不用担心。” 李睿便正经道:“妹妹,我帮你问了,贾珠这人只闷头做学问,并不太与人结交,都说他这人有些看不透。不过我想着,既然比我小了两岁,却也是举人了,可见是个聪明的。” 李纨点头道:“哥哥不必告诉我,反正他是个强盗也好,是个贼也好,妹妹都得嫁。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李守中便道:“怎的这般颓丧?那贾大人人品端方,委实是个君子,想必家学渊源,儿子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便是嫁了,有不如意之处,还有我呢。” 李纨听了便不再说话,只抓紧时间与父母兄弟亲近。 13、第十七章 话说,李纨佯怒质问贾珠‘做甚么’之时,她确实知道他准备做甚。不过是想瞧那贾珠如何答话罢了。 谁知那贾珠虽是外表为如玉君子,实际却是面皮极厚之人,居然直接说出‘就寝’之语,倒是实实令李纨吃了一惊。 李纨顿时睁大眼睛,她本心里觉得那贾珠应该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谁知竟是如此。这李纨不禁眨了眨眼睛,忍不住伸手揪了贾珠面皮暗道:“这人真是贾珠?莫不是个假的罢?父亲还说家学渊源,难不成贾政也是这般对那王夫人说话?”一时又觉得自己想得有些龌龊了,不禁红了脸。 那贾珠却也被李纨吓了一跳,见她懵懵懂懂揪着自己的脸又魂飞天外的模样,倒也觉得有趣,将李纨放倒在床上。 贾珠自有一番手段,待李纨回过神,贾珠早已将二人脱得溜光,整个过程李纨只来得及骂了一声:“啊!你娘的!轻些!”。 贾珠忽听李纨骂人,一惊,到底没轻得了,便得了疼得哭出来的郡主娘娘......赏下来的一巴掌。 这倒叫贾珠笑出声来,当下忍着不动,只撑着身子,轻轻顶了顶李纨,又哑声道:“郡主娘娘骂人着实爽快,打人也甚为干脆利落......倒不像初见时那般......” 李纨暗怒,思忖道:“谁他母亲的说这种事初次并不怎么疼的......”见贾珠停了下来,也不管他说的是甚么,只推着贾珠道:“初见时怎样?你......你且先出去,我疼......” 那贾珠俯视着李纨,微微笑道:“谨遵郡主之命......”说罢,轻轻退了退,李纨轻喘了一口气,还未觉得怎样,贾珠又慢慢顶了进来。 那李纨泪眼朦胧瞪着贾珠,又怒道:“你怎么......” 贾珠见李纨凤眼圆睁,偏又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忽的涌起一番别样的情绪,便如谁拿着羽毛轻轻地拂了自己一下,有些痒,又有些舒服。 抿唇,吸了口气,道:“郡主娘娘......请娘子怜惜则个。” 李纨听了目瞪口呆,暗道:“这话不是该女子来说么?哪里来的厚脸皮......我如何怜惜他?” 那贾珠见李纨瞪着自己发愣,便笑得开心,用手捂住李纨的眼睛,俯下头轻轻舔了李纨耳垂,轻声道:“专心些......”言毕,由慢至快,又变得大开大合,将李纨一同带入了如魔似幻的美境...... 事毕,贾珠翻身躺在李纨身边,也不管二人身上皆是大汗淋漓,便轻轻搂了李纨,低声笑道:“郡主娘娘,小生可伺候得好?” 李纨直臊得满面通红,喃喃说不出话。挪动一下身子,便觉得浑无力,恨得拿手拐了贾珠一下子,喝道:“离我远些,热得很!”无奈嗓子干涩,说出来的话倒似撒娇一般。 贾珠也不放手,倒搂得更紧些,只道:“郡主,为夫的身材不好么?” 其实李纨也在疑惑,这贾珠按说应是个早死的命,身体应是极为虚弱,怎么体力如此之好。但听见他自吹自擂,便不愿长他的脸,只扭动身子欲待挣脱出来。谁知小贾珠又渐渐精神了起来,硬邦邦抵在李纨大腿处。 李纨登时僵着身子不敢再动,贾珠却嘻嘻一笑,道:“请娘子怜惜则个......” 李纨欲待岔开话题,忙道:“哪里有一句话说两遍的?” 贾珠手便开始不老实,又轻舔李纨的脖颈,含糊道:“郡主哪里知道,只因这相同的一句话之后......要做的事情......也是相同的。”他渐渐挑起李纨的兴来,又是一番缠绵不提。 云雨既收,贾珠见李纨死死地闭着眼睛不敢看自己,忍不住又笑起来,靠着李纨耳朵道:“郡主莫要羞恼,夫妻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你瞧案上摆着的葫芦......” 李纨转头瞧见那葫芦一仰一合地放着,顿时就明白这人又逗自己。既然已知这人脸皮之厚,堪比城墙,李纨倒也懒得与他计较,只坐起身来,悉悉索索地穿衣。 那贾珠问道:“郡主做甚么?” 李纨低头道:“妾身去叫人打水,好歹洗漱一下。” 贾珠便也坐起身道:“你歇着罢,我出去叫人。”彼时李纨已坐在床沿,欲待站起,却觉得两腿直抖,到底又一屁股坐回了床上。 贾珠得意洋洋道:“郡主何必逞强,你且坐着罢。”言罢,穿好衣服扬声道:“来人!” 许嬷嬷一直等在门外,听见传唤忙带人敲门进屋,施礼道:“请郡主,郡马爷示下。” 贾珠见是许嬷嬷,便有些疑惑,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温言道:“这位嬷嬷,烦劳你使人给郡主打水进来洗漱罢。”许嬷嬷抬头望着李纨,见李纨点点头,遂恭谨道:“老奴不敢当郡马爷‘烦劳’二字,请郡主,郡马爷稍待。” 贾珠待许嬷嬷出去后,又对李纨笑道:“郡主的人果然是有礼的。” 李纨头也不抬,摆弄着衣襟道:“大爷谬赞了,大爷倒是勤俭,都会自己穿衣呢。”李纨这话说得便有些意思了,不过是暗指王夫人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这院子里连个等待传唤的小丫头也没有安排罢了。 贾珠眼中精光一闪,笑道:“郡主这话说得......自己穿衣跟勤俭有些甚么关系么?” 李纨抬起眼睑,瞄了一眼贾珠,悠然道:“妾身不会说话,大爷才识渊博,看不上妾身也是有的。” 贾珠想了一想,叹口气道:“郡主,你我既是夫妻,老爷与岳父大人又是莫逆之交,我也甚为佩服岳父人品,的确是真心想与你好好过日子。以后咱们有话便直说罢?” 李纨听了,也不说话,抿唇定定地瞧着贾珠。 贾珠自然是明白,她这是等着自己先‘有话直说’呢,遂皱眉道:“嗯......今儿这院子里......”说了一半,便有些不好解释,遂道:“郡主,今儿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再一个,不管怎么说,那是我母亲......” 李纨听了便点点头,打断道:“大爷甚有诚意,妾身明白了。太太终归是太太,妾身自要顾及大爷的。”见贾珠高兴,又笑道:“况且,这也没甚么不好。都是妾身的人,妾身尚且自在些呢。” 贾珠便将李纨搂到怀里,道:“如此便好。” 李纨心中暗叹:“这贾珠也不知道是个甚么样的人,对着我一时惫懒,一时又无赖,说起正事也不是含含糊糊。对着别人又是温文尔雅......如此说来,倒似真心想跟自己过日子的,既如此,何不试试......” 俩人在屋内说了半天,许嬷嬷方带着邀月、怜星并几个陪嫁宫娥抬着水桶进来。 李纨见怜星似带些怨气,遂问道:“怜星怎么了?”怜星听见李纨问话,张嘴欲言,被邀月拉了一下衣角,遂低头回道:“回郡主的话,奴婢无事,请郡主沐浴!” 李纨见了也不便多问,只点头道:“放在里间,许嬷嬷去寻太太跟前的人问问,老太太、太太都甚么时候起来,明儿我去请安......” 贾珠打断道:“暂且不必问了,明儿直接去老太太那见礼,完了还要拜祖宗。” 李纨便嗔道:“大爷也真是的,便是明儿不用去太太那,日后也要去的,不如早些问了,彼此......都放心!” 贾珠知道李纨是给自己面子,遂点点头,柔声道:“郡主费心了。” 李纨便吩咐道:“今儿大家辛苦了,我不用人伺候,都下去歇息罢。” 又对许嬷嬷道:“许嬷嬷跑一趟,该给的赏钱不用吝啬。”众人应诺,将水放下,行礼告退。 贾珠便笑道:“郡主的丫头应是受委屈了......” 李纨便道:“许嬷嬷乃六品女官,是跟着皇祖母的老人,邀月怜星那俱都是七品,下剩的也都在九品以上。无品无级的还进不来我这屋子呢。” 贾珠点点头,又皱了眉头,道:“如此,实在是失礼了,待这段时间过去......” 李纨便摇摇手,道:“妾身不过是跟大爷说一声,以免大爷日后不好做,大爷不必往心里去。” 贾珠便不再追究,笑道:“你倒是不忌讳,当着我的面便说些打赏的话......” 李纨便正经道:“是大爷说的要有话直说,坦诚相对的......” 贾珠笑道:“果然还是坦诚相对得好!”说完便弯腰抱起李纨,李纨一声惊呼,用手搂住了贾珠的脖子,怒道:“大爷好歹说一声!” 贾珠便道:“还是郡主聪明,她们哪里有小生服侍得好,还是我来伺候郡主沐浴罢......”李纨轻啐了一声,便不说话。二人自是鸳鸯戏水,交颈缠绵...... 一晚上既有智力角逐,又有体力交锋,实实是将李纨累得不行,待贾珠将李纨抱上床,刚一挨枕头,李纨便睡着了。 14、第十九章 这赖嬷嬷本是史老太君身边的得意人,今儿一早去贾母院子里听差,便听见有人抱怨说那郡主身边的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刚来府上,便指着厨房要这要那。 赖嬷嬷便有些吃惊,暗道:“难不成这郡主刚来便要以身份压人么。”心下虽是对李纨颇为不以为然,口中却严厉斥责了乱嚼舌根的小丫头。 谁知却被在房中的贾母听见,将赖嬷嬷叫进房间细问。赖嬷嬷对贾母自然是忠心耿耿,听见问起,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贾母登时气得了不得,直道:“这像甚么话?郡主才嫁进来,怎的要茶要水还得身边女官亲自去厨房?昨日郡主院子里是谁当值?” 赖嬷嬷忙道:“老太太休要着急,奴婢先去问问罢?” 贾母略一抿唇,思忖片刻,便阻止道:“不必了......” 那贾母活了六十多年,在贾家从重孙媳妇儿,变成了如今的老太太,又有甚么想不明白的。她心下了然,定然是王夫人怕李纨借身份压自己一头,故此昨日并未安排人罢了。 若那李纨昨日闹了起来,王夫人不过是罚两个下人,便能推脱责任。但那李纨的名声却是毁了,只说她乃是一个‘娇骄’郡主,这辈子李纨便再拿不到管家权柄。 若那李纨忍气吞声,王夫人自然也无甚么损失,更是乐见其成,从此李纨便知道,在这贾家若要过得好,就不能在王夫人面前端着郡主的架子。 史老太君冷哼一声,闭目沉吟,半晌方将屋内下人挥退,对赖嬷嬷道:“你去郡主院里看看,若二太太已经打发人去了,便罢了......若仍未打发人去......你便将郡主的贞洁帕取来放我这罢。” 赖嬷嬷尤为不解,只道:“这......岂不是叫太太没脸?” 贾母摇头道:“今儿你若不去,郡主或是自己将贞洁帕捧了来,或是一怒之下上达天听,咱们家那时才是真正没脸呢。” 赖嬷嬷道:“那郡主不过是圣上的义女......” 贾母睁开眼,精光一闪,硬声道:“住嘴!你跟我一辈子,如今说话还是这般不管不顾的!” 见那赖嬷嬷噤若寒蝉的模样,又有些不忍,便缓了声调,道:“我这孙媳妇儿虽只是圣上义女,却在太后面前甚为得脸......昨日太后还亲去房间送嫁,听说还搂着哭了一场,极为不舍。这体面便是正宗皇女也比不得的......可见这孩子心计了得......” 顿了顿,又低声道:“况且,她生父现也是朝中三品大员,皇上面前的红人,指不定哪日又升了官。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我儿与那亲家交好......”说到这,又停了下来,转口道:“凭哪一点,也得罪不得!万不能将她当普通人家的女孩儿看待!” 赖嬷嬷应了,贾母便挥手遣她赶紧去李纨院里办事不提。赖嬷嬷行礼告退,贾母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半晌又冷哼一声,低声道:“亏得她大家出身的女孩,哼......居然也是这般短视......” 且说李纨同贾珠并不要人服侍,只二人在房中慢慢用早膳。 饭毕,李纨便问道:“叫人进来,咱们收拾了?” 贾珠那手帕抹了嘴,笑道:“急着见公婆么?”李纨抿嘴不说话,贾珠又上下打量了李纨一番,调笑道:“倒也不算是丑媳妇儿......” 李纨瞥了一眼贾珠,道:“你这样子真叫我对贾珠的幻想破灭......” 贾珠‘扑哧’笑起来,道:“你定觉得贾珠是个书呆子。”见李纨斜眼瞅着自己,遂又道:“不过在你面前才如此罢了。” 李纨想了想,便问道:“初时你不知道我和你一样,怎的也那样对我说话?” 贾珠楞了一楞,半晌方怅然道:“我只是想着,那《红楼梦》里,李纨虽青春守寡,状似木讷,却教出来一个出色的孩儿,还能主持闺秀们的诗社,定然内里是个有情趣的人。况且,总得要有个人,有个地方能叫我露出真性情。我很......累!想试试看......” 李纨心有戚戚焉,沉默下来,良久,又道:“不错......” 贾珠便笑着站起来,对李纨道:“丑媳妇儿,走罢,见公婆去?” 李纨也随着起身,笑道:“你可好,也不用漱口?” 蓦地忽然想起来,对着贾珠的胳膊狠命掐了一把,怒道:“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贾珠大笑,抱着李纨不撒手,道:“好罢,只要全家里包括你,丑就丑点,无妨!” 李纨挣脱开,翻着白眼,道:“真真是个无赖。”又对着镜子一照,便跺脚道:“看,头发又乱了。” 贾珠也不管,只坐在椅上笑。李纨到底将邀月等人喊进来,伺候二人漱口,又重新抿了头。 待二人到了贾母院内,便瞧见赖嬷嬷带人迎上来,笑道:“郡主和郡马爷可来了,老太太在屋里念了不知多少次呢。” 李纨但笑不语,只瞟了一眼许嬷嬷。许嬷嬷点头,高声宣道:“安顺郡主到,郡马爷到!” 本立在院里的丫头,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 赖嬷嬷更是吃了一惊,忙跪下道:“恭迎安顺郡主,恭迎郡马爷!” 小丫头见赖嬷嬷跪了,皆吓了一跳,俱都参差不齐地跪了。李纨也不叫起,只静静站着。贾珠退后一步,背着手望天不语。 不一会,便见贾母带着贾政,贾赦,王夫人并邢夫人等一众小辈都迎了出来。贾母欲待跪下,许嬷嬷便宣道:“史老太君免礼。” 此刻王夫人已经屈膝,听见许嬷嬷一声宣,便直愣愣抬起头,李纨见了,便一笑,柔声道:“快都免礼罢!” 贾政并贾赦等人谢过李纨,便躬身不再说话。 王夫人与邢夫人也都立起身来,只是二人心情各有不同。那王夫人几乎牙关咬碎,勉强装出一副笑脸,邢夫人却是看了一眼王夫人,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李纨看在眼里,心知不能做得过分,遂几步上前,亲自扶了贾母向屋里走,一面笑道:“老太太,孙媳妇儿劳您久候,真是失礼了。” 贾母乐得陪李纨演戏,便笑道:“郡主言重了。” 李纨也不多说,将贾母扶到主位坐好。贾母只拉着李纨道:“你这孩子,快坐我边上罢。” 李纨便笑道:“怪道大爷说老太太最是仁慈呢。我从小便没了祖母,好容易在皇祖母膝下,享了祖孙天伦,谁知又嫁了。来前,尚且忐忑,可如今见了老太太方知......来时担心太过多余。老太太原来是这般体恤晚辈。”顿了顿,又笑道:“且容孙媳妇儿给老太太磕个头,尽了家礼方好。” 早有邀月怜星将垫子铺在地上,李纨也不容贾母反驳,径自同贾珠一齐跪下给贾母叩头见礼,又奉了茶,道:“请祖母用茶。” 贾母极为欣慰,接了二人的茶,每碗都喝了一口道:“快起来。”李纨并贾珠立起身来,贾母又是一番嘱咐,并不教训那些谨遵三从四德之话,不过说些二人须得相扶相持,白头到老等语。 李纨贾珠二人恭谨听了。 贾母便又对赖嬷嬷道:“早先给郡主他们准备的东西呢?” 赖嬷嬷使小丫头端了上来,贾母便笑道:“我听闻太后赏了郡主一副极好的翡翠头面,我虽没那么好的东西,不过这套镶金玛瑙的头面也还算过得去,郡主且拿着顽罢。” 李纨屈膝谢过。贾珠便笑道:“郡主虽是个好的,得了老太太欢心倒也应该,只是孙儿却也要吃醋的。” 贾母便笑开,直道:“你这猴儿,平素倒像个知礼的,如今我不过对你媳妇儿好点,便来吃醋?自然也有你的!”遂给了贾珠一个白玉的鱼形玉佩,又道:“这东西是你祖父留下的,如今给了你,可不许弄坏了。”贾珠双手接过,郑重道:“多谢老太太。”贾母欣慰点头。 李纨又与贾珠走到贾政王夫人面前,请二人坐了,又与贾珠一同跪下,捧了茶道:“请老爷太太用茶。” 贾政笑呵呵地接过贾珠二人的茶,又给了红包。 王夫人心中有气,也不叫二人起来,只笑道:“珠儿如今成亲,便是大人了,须得认真读书,光耀门楣。”。贾珠恭谨应是,王夫人又道:“大奶奶须得......”贾政便是一声咳嗽,打断王夫人,又对李纨道:“郡主快快请起!” 贾珠悄悄拽了李纨袖子一下,李纨便低头偷偷一笑,二人站起身来。 至贾赦邢夫人处,二人哪里敢为难李纨,坚持只受了李纨福礼便罢。 同辈人等不复赘述,自然见了平辈之礼。李纨便将礼物送上。 李纨见礼已毕,又将许嬷嬷等人介绍了,贾母也不尊大,立起身避开许嬷嬷等人见礼,对许嬷嬷道:“岂敢!老姐姐风采依旧。” 许嬷嬷便笑道:“史老太君惯会说话的,难怪太后总念叨,你如今也不去寻太后说笑顽耍了。” 贾母便觉面上有光,直笑道:“难为太后娘娘还记得我,我不过是年纪大了,每日也没了精神头,不像太后娘娘那般康健了。” 许嬷嬷笑道:“郡主一手好医术,倒是可请郡主帮老太太调养一二。太后身体一直都是郡主帮着调养呢。” 贾母点头道:“怎好劳烦郡主?” 李纨便笑道:“老太太太过客气,说甚么劳烦的话,只怕老太太信不过我。” 贾母只笑而不语。 几人又是一番客气,许嬷嬷见在座诸人皆随贾母立起身来,遂笑道:“如今我既随郡主出来,便不必这般客气,快请坐罢。”又怕众人不自在,便寻了借口告退不提。 贾母便拉着李纨坐到自己身边,笑道:“果然是太后娘娘教养出来的,瞧这小模样,水灵灵的惹人爱呢。” 李纨便抿唇笑道:“老太太谬赞了。” 15、第二十二章 李纨听了贾珠的话,一时兴致来了,便拉着贾珠唧唧咕咕地说话。一时说起要做生意赚钱。 贾珠听了便打断道:“你不是有年俸?冬天有皇家供给银丝炭,夏天有皇家供给冰块。衣服首饰俱都是皇家定例......做生意作甚?” 李纨楞了一楞,嗔道:“人家穿越女都混得风生水起,都是某某国第一女富豪......” 贾珠便嗤笑道:“你也不算差了,混了个郡主,连史老太君都不敢给脸子瞧。”又瞥了一眼李纨,道:“最主要的是,居然还能嫁给一个穿越男!嘿!你是传奇!” 李纨听了便冷哼,又推了贾珠一把,道:“你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贾家......哼,等你那妹妹当了贵妃,内囊便要空了......” 贾珠闭目揽着李纨,不紧不慢地道:“你以为老太太是吃素的么?如今你嫁进来咱们家,已经够遭人嫉妒了。再送个人进宫......还嫌不够惹眼的么?” 李纨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贾珠,蓦地笑了起来,夸道:“想不到你还有点政治头脑。”贾珠也不答话,李纨便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们家还是去多买些地罢,日后收租子也好,种些果子也好,总算有些个进项。即便是哪天分家......” 贾珠倒是笑开了,睁开眼,瞅着李纨打断道:“老太太尚且在呢,分家太不现实了。你也省事些,日后管家权抓在手里,想怎么折腾不是随便你?待老太太......再说罢......” 李纨也知自己太心急了些,不过是一想到贾府的日后,便觉得似有利剑悬在头顶,不知哪天就掉了下来。 李纨撇了嘴,欲待换了话题,到底还是不安,遂又问道:“老太太现养着元春,如今也有九岁了罢?” 贾珠又闭上眼,‘嗯’了一声,道:“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我自会跟老爷敲敲边鼓。太太那里,你还是委屈点......” 李纨伸手在贾珠胸口挠了两把,悠然道:“知道了,不过你那甚么蓝星啊碧月的......重了怜星邀月的名,你给她们换一个。” 贾珠抓着李纨的手,笑道:“行了,醋坛子,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武侠梦呢!我明儿就给她们换了名字。再一个,你若是想,给她们弄进来摆着就行。反正咱们就当养了两个闲人。” 李纨听了方不说话,两人静静地躺着。又过了许久,李纨方道:“书上说贾珠早死,为甚么我看你身体不错?” 贾珠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李纨,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过了良久方道:“贾琏的生母......其实......我这些年还是挺注意锻炼身体的......” 李纨看着贾珠怔怔的眼神,便有些心酸,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贾珠忽的听见李纨安慰自己,不知怎的,有些委屈,又有些感动,心中一时酸一时甜,又想愤懑大叫,又想嚎啕痛哭,面上神情变来变去,最终只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归为平静。 贾珠翻身看着李纨调笑道:“娘子若有精神,不如咱俩换个样子啊......” 李纨顿时面红耳赤,下死手掐了贾珠的腰。贾珠一面嘶嘶地抽气,一面仍道:“求娘子怜惜则个......” 二人自是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第二日一早,贾珠便对李纨道:“今儿若无事,我便去国子监进学了?” 李纨想了想,便道:“嗯,明儿宫里会派人到郡主府授郡主宝册,估计咱们今儿晚上得回郡主府。” 贾珠点头,口中道:“知道了,我到了国子监会跟大舅子碰面,你要带甚么口信?” 李纨便嗤的一声笑,说道:“得了,你就算再怎么去讨好我哥哥,估计他看你也不能怎么太顺眼......” 贾珠便皱眉道:“这是为甚么?我甚么时候得罪了他?” 李纨扬声将邀月等人喊了进来,一面回头道:“我哥哥早打听过你了,知道你有两个通房,便不怎么高兴。” 贾珠便是一僵,结结巴巴道:“这下......谁知道啊......早知道,我也不能......” 此刻邀月怜星带人进来服侍二人洗漱更衣。李纨便不理贾珠,自管擦牙洗脸,待坐在镜前梳妆时,才道:“你把跟我说过的话,再跟哥哥说一遍,他应该就没事了。” 贾珠凝目想了一想,便笑开,说道:“郡主好算计!若我去说了,日后反悔,大舅子小舅子都上来报仇了!” 李纨从镜中看了贾珠一眼,便道:“罢了,前面我说过的还算数。只看你罢!” 贾珠‘啧’了一声,只道:“你倒不必疑心于我,我自然说到做到的。”言罢,也不等人打帘子,便出了房间。 李纨见了,高声道:“你先回来!” 贾珠脚步停下,回头道:“做甚么?” 李纨挥退邀月等人,单独走到贾珠身边,低声道:“做甚么还生气了?” 贾珠面色不好,强压怒气,半晌方道:“我那话是开玩笑的,你难道也听不出来?又提起昨日说的那些,是真心想要那样......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么?” 李纨见贾珠认真,不知怎的,便有些着慌,强自镇定道:“你快别生气了,女人家小心眼,你也容不得么?来古代久了,还真大男子主义了?” 贾珠拉住李纨,低声道:“你说别的,我都不生气。以后千万莫要再提起‘只做朋友’这种话了,我受不了。” 见李纨发愣,便又道:“你说我来古代久了,就大男子主义,可你自己难道不是来古代久了,一举一动皆在算计么?”顿了顿,又道:“你算计老爷太太都没关系,千万别算计我,我会很难过!真的!” 李纨愣愣地点头,贾珠方摸摸李纨的脸,低声道:“乖,咱们真的在一起有话直说,好不好?”李纨说不出话来,又点了点头。 贾珠便叹口气,将李纨拉到怀里,小两口静静地抱在一起站了一会,李纨便挣出来,红着脸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国子监罢。” 李纨打发了贾珠,又梳妆好,便去了王夫人房里请安,王夫人虽口里说‘小两口正值新婚,不必这般早。’心中却受用不已,神情也缓和了很多。 李纨便笑着道些‘太太体恤媳妇儿,媳妇儿心中感激得很。’等语。 等王夫人收拾好,又随王夫人一同去了老太太院子。 贾母见了李纨便笑道:“郡主今儿去二太太那请安了?怎么不多睡会?珠儿这孩子呢?” 李纨笑回道:“大爷不愿耽误了功课,便去了国子监。再一个,我既为人媳,便应尊重长辈才是。” 贾母极满意,连连点头,对王夫人跟着邢夫人道:“这小两口都很不错。日后看谁还抱怨我疼他们。” 一时元春并迎春也出来,各自见礼毕,贾母处便传了早膳,王夫人与邢夫人便立起身要伺候,李纨自是跟着王夫人。 贾母见了笑道:“你们日日这般,我倒是日日说不必。叫这些小丫头们做罢。你们也回去吃了再过来。”又笑问李纨道:“郡主今儿跟着咱们吃罢?” 李纨忙对这贾母福了一福,笑道:“老太太见谅,孙媳妇儿今儿还是跟着太太罢。” 贾母便奇怪,问道:“这又是为甚么?” 李纨便道:“老太太不知道,孙媳妇儿虽看着不胖,吃的却多。今儿早膳想必老太太也没多准备。孙媳妇儿若多吃了,老太太便吃不饱;孙媳妇儿若少吃了,又觉得白领了老太太的情,倒是可惜。不如还是先去吃太太的,待太太养不起我了,再厚着脸皮来蹭老太太的罢!” 贾母着实撑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直道:“昨儿倒被郡主骗了,今儿才知道郡主着实是个促狭鬼呢。” 李纨便笑道:“若逗得老太太开心,多吃两碗粥,我便马到成功了。” 贾母又是笑了一场,邢夫人等人方告退不提。 李纨随王夫人又回了王夫人之处。 待传了早膳,李纨又着立在王夫人身后端茶送水。 王夫人也不好做得过分,忙拉着李纨笑道:“快来坐着一起用罢,有这些个人在,哪用郡主亲自动手。” 李纨不肯,只笑道:“还是媳妇儿来罢。” 王夫人便再三说道:“郡主金尊玉贵,有这个心便好了。哪里真要郡主伺候着我?万不合天家制度。” 李纨听了方罢了。只坐在王夫人下手两人用过早膳。 16、第二十三章 待用饭毕,待邀月等服侍过二人,李纨便对王夫人笑道:“太太,因明日宫里要到郡主府与媳妇儿授郡主宝册,故今儿晚上媳妇儿便须得回郡主府歇着了......太太可有甚么交待的么?” 王夫人神色微动,缓缓道:“郡主与珠儿一同么?” 李纨一挑眉头,微合了眼睑,只笑道:“郡马若不愿过去,明儿再过去是一样的。”王夫人听见李纨强调郡马二字,心中便是一哽,胸中不禁有些烦闷,只揉了揉胸口不做声。 李纨瞧见,心中暗悔说得有些直了,若真才进了门就将王夫人气个好歹出来,却也不是好事,便补救道:“太太不舒服?媳妇儿略通些医术,倒是能为太太瞧瞧。” 王夫人并不敢当着众人面打李纨的脸,只推道:“怎好烦劳郡主。” 李纨款款起身,行至王夫人身边,唇边带笑,说道:“太太说甚么劳烦,可是不信媳妇儿的医术?” 王夫人见李纨如此,也不好多说,只好伸出手,笑道:“这话怎么说的......如此,就麻烦郡主了。” 李纨并不答言,出指搭在王夫人脉上,不多时,便‘咦’了一声。收回手,站在原地想了一想,笑道:“太太这个月可有行经?” 王夫人略微思忖片刻,便说道:“嗯......并无。” 李纨便点点头,笑道:“太太还是寻个大夫来罢,媳妇儿看......似乎是喜脉。” 王夫人面现喜色,又皱眉道:“郡主可看准了?” 李纨说道:“十有八九。” 王夫人不放心,忙唤了周瑞家的,使人去请太医。 不一会儿工夫,便连老太太也惊动了,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径直往王夫人院里来。 早有丫头报了王夫人并李纨得知,二人忙整理衣衫出门迎接。 贾母见王夫人同李纨并肩站在院门口迎着,忙赶着道:“你二人怎么出来了,快进屋呆着。” 王夫人本性木讷,只道:“这是媳妇儿应该的。” 李纨便上前扶着贾母,笑道:“知道老太太心疼自己媳妇儿,偏口中还要捎带着孙媳妇儿。老太太惯会甜言蜜语的,孙媳妇儿可是白领这个情了。”这话说得连王夫人也微笑了起来。 贾母听了大笑出声,连连道:“这丫头,居然还来打趣我了?”又伸手摸了李纨的脸,对王夫人笑道:“怪道太后娘娘喜欢,也不知太后娘娘怎么教导的......偏这么伶牙俐齿,叫人爱。” 李纨扶着贾母,一面朝屋里走一面笑道:“皇祖母若听了老太太这话,定是不甘心的。她老人家把我给教出来了,还没乐上两天,谁知又便宜了老太太跟太太。” 贾母笑得更是欢畅,只道:“我却真是没瞧出来呢。这丫头竟是个厚脸皮?” 待进了屋子,王夫人便请贾母坐了,李纨捧了茶上来,奉给贾母。 贾母接过,便问道:“太太果真是有喜了?” 李纨忙道:“老太太,孙媳妇儿医术只是尚可,还是等太医来了再说罢?” 贾母瞧了瞧李纨,便不再问,只同王夫人与李纨说笑。又过了片刻,便有人回道:“张太医已经到了,请老太太、郡主、太太的示下。” 贾母便道:“快请进来。”见丫头婆子要拉幔帐,便道:“都是世交,还折腾这些做甚么。” 丫头仆妇听闻,便躬身退下。 不多时,张太医进了屋子,抬头见贾母李纨俱都坐着,唯有王夫人起身相迎。也不及与王夫人打招呼,忙先对着李纨跪下道:“见过安顺郡主。” 李纨起身对张太医虚扶一把,笑道:“张太医快起来,几日不见你,倒是生疏了。皇祖母这几日身子可好?是谁去请的脉?” 张太医便立起身来,笑着回道:“回郡主的话,郡主嫁了人,太后时常长吁短叹,说是郡主不在身边,甚为寂寞,直道不该叫郡主这么早嫁呢。这几日俱都是院判与老臣等人轮流为太后早晚请脉,不敢稍有懈怠。”说道此处,偷眼瞧了瞧李纨,犹豫片刻,又道:“因太后晚间都没歇息好,老臣等倒也无法,只求郡主时常进宫安慰太后罢。” 王夫人听了,神色微微变化,又立即回复正常,只站着不说话。 李纨红了眼,拿绢子抹着泪,说道:“张太医说得是,明儿我领了宝册,便进宫去瞧皇祖母。” 张太医微微躬身,对贾母道:“是史老太君身体不适?” 贾母忙道:“不是老身,却是我儿媳妇儿略有不适......才郡主给诊了脉,疑是喜脉,故请张太医来确诊。” 张太医便笑道:“郡主脉息极好,其实倒也用不着下官了。” 李纨客气道:“张太医过奖了。还是请给二太太瞧瞧,才叫人放心。” 张太医请王夫人坐了,丫头拿绢子覆了王夫人的腕,张太医便细细摸脉。 不多时,张太医收回手笑道:“恭喜史老太君,恭喜二太太,正是喜脉,已是一月有余。” 贾母大喜,回头唤人道:“快去告诉你们老爷跟大爷。”又忙着赏张太医,想了想问道:“胎儿可稳?可不能为叫我欢喜,隐瞒了我!”。 张太医便笑道:“史老太君不必加赏了,二太太此胎尚稳,况且安顺郡主医术极好,若有不妥,岂是下官可瞒得住的。” 贾母又笑了起来,道:“这须得谢过皇上与太后娘娘对咱家的厚恩,给了个如此有福气的郡主做老身的孙媳妇儿!” 张太医便不好接这活,只微微躬身告退不提。 且说贾珠到了国子监,便寻得李睿,笑着施礼,唤道:“德华见过兄长!” 李睿虽不满贾珠先未娶妻便有通房,无奈世上男子皆是如此,也不好责怪,况且自己妹妹又已嫁了过去......他见贾珠来亲近自己,便不好冷脸,忙扶起贾珠笑道:“郡马爷多礼了。” 贾珠目光连闪,明知李睿提起‘郡马’二字,是给自己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也不恼,只笑道:“兄长何故如此生分?如今咱们已是姻亲.......兄长只呼德华便好。” 李睿微微一笑,道:“岂敢岂敢!这怎么好?” 贾珠便笑道:“兄长可是看不起愚弟?” 李睿瞧着贾珠半晌,方微笑道:“那愚兄便不客气了?郡马爷......”顿了顿,又唤道:“德华!” 贾珠自也微笑道:“兄长正该如此!”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未占了上风。又过了片刻,便一同大笑了起来。 贾珠携着李睿,笑道:“早闻兄长大名,便想与兄长讨教一二,无奈愚弟不善与人交往,却是错过了与兄长相交......”李睿并不插言,只微笑听着,贾珠又道:“如今......更要亲近才是,择日不如撞日,倒不如同先生告了假,出去小酌?” 李睿想了想,便笑道:“如此也好,待愚兄喊了舍弟一同?”说罢,便瞧着贾珠笑而不语。 贾珠心中叹气,暗道:“在这年代还能碰上这么一个妹控,真真是难得。”口中却道:“如此甚好!” 李睿听闻便笑开,转头唤了随身的小厮道:“去寻了孙师傅,替二爷告假,到‘一家酒楼’去。” 那小厮也是个聪明的,忙应了下来,又问道:“禀大爷,若孙师傅不准假呢?” 李睿拍了那小厮脑袋,骂道:“你这人......倒真是糊涂了?孙师傅从前跟着太后娘娘......如今你只说是郡马爷相邀,他又怎会不准?” 那小厮嘻嘻笑一声,回道:“大爷说得是,奴才愚钝了。”又对着贾珠跟李睿施礼后方告退。 贾珠见此,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兄长的下人也是如此伶俐,倒是难得......” 李睿也不退让,面上微微带着得意,口中却道:“德华说哪里的话,他不过是以为妹妹入宫做了郡主......却忘了妹妹还是咱家的大姑娘呢!”说道此处,又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愚兄回去定要狠狠责罚他才是!” 贾珠偷偷撇嘴,暗道:“你若回去不多赏他几吊钱,我便不姓贾!”又忙劝道:“兄长也太过严厉了......” 二人皆是腹黑,对着彼此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只各自告假一齐同往‘一家酒楼’与李智碰面不提。 待到了酒楼,就有掌柜的亲自迎了上来,躬身道:“二位贵客,楼上请!” 贾珠略一抿唇,点点头,对李睿道:“兄长请!” 李睿瞥了一眼贾珠并酒楼掌柜,并不推辞,撩了前襟当先拾级而上。 贾珠顿了顿,也随即跟了上去。 17、第二十四章 二人在雅间坐定,酒楼掌柜偷看一眼贾珠,贾珠似无所觉。酒楼掌柜的遂亲自招呼道:“二位要些甚么酒菜?” 贾珠望向李睿,李睿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只笑道:“客随主便。” 贾珠便道:“拣你们拿手的菜上来罢!”转头又对李睿笑道:“兄长喜欢甚么酒?” 李睿瞧了瞧贾珠,微笑道:“也不知有没有十五年的女儿红?” 贾珠便不接话,只笑微微地看着酒楼掌柜。 那掌柜的也不知二人打甚么哑谜,见李睿问话,忙答道:“还请客官恕罪,并无十五年的女儿红。敢问客官十年的可否?” 那李睿便低了头,把顽着手中折扇,似自言自语都说道:“十年份的女儿红......这时应带着一家人的期许埋在桂花树下罢?此刻取了出来又有甚么味道?” 那贾珠便若无所闻,李睿‘啧啧’赞了两声,对着酒楼掌柜笑道:“依我看,还是十五年份的最当时......罢了,你也不必为难,我知道你们也难有。”酒楼掌柜一脸讪讪的模样,只低头不敢则声。 李睿又对贾珠道:“恰巧我家还存着许多十五年的女儿红,前几日取了出来,那味道......真真是别家都没法比的。”顿了顿,继续笑道:“不如我叫人回去拿了来?” 贾珠郑重点头道:“兄长家的女儿红最是醇厚香甜,的确是哪家的都比不上......如此......那就偏劳兄长了。” 李睿听见贾珠言语,心中稍稍满意,便不再多说。 二人相视一笑,自有小厮回了李府取酒。 不多时,李智便到了,进门先对李睿施礼,喊道:“大哥!” 李睿点头应了一声,又对贾珠笑道:“这就是舍弟李智。”贾珠忙站起来,笑道:“弟弟!” 李智紧抿嘴唇,仔细看了看贾珠,施礼道:“李智见过郡马爷!” 那李睿忙上前扶起李智,言道:“弟弟唤声姐夫便好!” 李智直起身形,略略皱眉,只面无表情道:“郡马爷,小民只有一个姐姐!” 贾珠却没想到这李智反应如此之快,一句话便似将自己摁在墙壁上,下不来台。李睿只顾着低头顽扇子,便好似那扇上题字甚为吸引自己。 贾珠明知这兄弟二人配合默契,兄长不便明着要说法,就借物暗示李纨的好。又叫了年仅八岁的孩童,偏也是个伶俐非常的,直接将事情摆在自己面前。 顿时雅间内静悄悄,只闻喘气声,三人随行的小厮个个都不敢说话,屏声敛气,恨不能自己立即消失了才好。 贾珠知道李睿玲珑肚肠,今日本就是来与他结交,若果真不能坦诚相待,这结交倒可能成了结仇。遂定了定神,挥手对小厮们道:“你们先出去罢。” 贾珠的小厮如蒙大赦,低头出了门。 贾珠便正色道:“贤弟自然只有一个姐姐。” 见李智面有不信,便又停了片刻,言道:“之前我有两个通房,不过是丫头......”李睿听了便似笑非笑,抬头看着贾珠。 贾珠皱了眉头,沉声道:“今日特来同兄长与贤弟相交,便有话直说了。之前有通房是无可奈何,我也不愿多做解释。因与郡主大婚,郡主是个贤良淑德的,德华便下定决心与郡主好生过日子,并不会叫其他女人插在我与郡主之间......” 李智年纪尚小,耐心并不好,听闻此处,便打断道:“之前的那两人......”李睿瞪了一眼李智,喝道:“智哥儿!” 李智停住嘴,低了头。 贾珠便点点头,说道:“之后只摆在房中便好,有两个挡箭牌......何乐而不为呢?兄长不知道,咱们贾家......若只有郡主一个,只怕家中长辈对郡主......” 李睿李智二人似听见,又似未听见。贾珠便不再多说,拉着李智坐了下来,三人如同甚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俱都说笑起来。 贾珠对李睿兄弟坦言不讳,又刻意亲近他兄弟二人,倒也赢得了不少好感。况李睿与贾珠胸中自有学识,李智虽小,却反应敏捷,聪明灵秀,三人谈谈讲讲倒也觉得甚为相投。 三人谈兴正浓时,忽有人敲门进来,对贾珠道:“大爷,老太太打发人来,请大爷回府。” 贾珠顿感奇怪,问道:“甚么事?” 那小厮恭谨道:“回大爷的话,说是太太有喜了。” 贾珠一愣,倒是笑起来,说道:“知道了,这就回去。” 李睿同李智俱都道了声恭喜,贾珠歉意道:“我这急着回府,实在是怠慢了......” 李睿兄弟自然起身作辞,三人站在酒楼前告别,临行时,贾珠忽的意味深长地说道:“皇恩浩荡,郡主果然是个有福之人呐......” 李睿听见,抬起头与贾珠相视一笑。 贾珠回到府中,便直奔王夫人院子。院门外站了不少丫头婆子,见贾珠来了,忙都施礼道:“大爷回来了。” 贾珠点头,早有丫头进去通报,贾母一叠声喊道:“快教他进来。”小丫头打起来帘栊,贾珠进了门。 内室里珠环翠绕,主子里有名的内眷全都在座了。贾珠忙着见礼不迭。 贾母便笑道:“还不去恭喜你老子,老娘?” 贾珠挑眉笑道:“虽说是喜事,孙儿这心里可担心呢!” 贾母忙皱眉问道:“你担心甚么?” 贾珠便笑道:“都说爹娘疼小儿......孙儿又是个拙笨的!如今太太怀了小弟弟,唉......日后可有谁再来疼我呢?”说完,不等众人说话,便翻身拜倒,直道:“恭喜老爷太太!” 王夫人忙道:“你这孩子,快起来。这头磕得这么实诚。” 贾珠笑道:“趁这时候赶紧叫老爷太太心疼儿子呢,日后小弟弟出来了,难不成儿子还要跟他争宠么?” 贾母乐了起来,拿手点着贾珠笑道:“小猴儿,如今成亲了,连嘴皮子都利索起来了。” 贾珠便勾着贾母赞李纨,只说道:“这便是成亲的好处了,如今同郡主一道,也算是能学着逗老太太并老爷太太开心了。”李纨听了悄悄瞪了一眼贾珠,贾珠只做没看见。 贾母点头,直笑道:“咱们府里这么多年都没有新生的孩子了,可巧郡主才嫁进门,就传出喜讯。可见是托了郡主的福气。” 邢夫人等人忙跟着贾母凑趣。 李纨在一旁只不做声。贾母见了便问道:“郡主怎么不说话?” 李纨笑道:“孙媳妇儿原想着......厚着脸皮应了老太太的话......这不,正装娇羞呢!谁知老太太没瞧出来。” 贾母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促狭的小丫头,偏逗我开心。” 李纨便道:“按说福气最大的应是老太太......子孙满堂,又都这么孝顺。小弟弟怕也是得知老太太跟太太仁慈,才投生在太太肚子里呢。” 贾母边笑边道:“郡主这话说得好,我心里乐得很。” 李纨便点头,正经道:“正是,不然孙媳妇儿怎么说老太太子孙满堂,俱都个顶个的孝顺呢!” 贾母一愣,蓦地反应过来,指着李纨笑得喘不上来气,连连喊道:“快把她拉过来,我倒瞧瞧你这孩子怎么长的舌头......先我还以为真是夸我跟二太太呢,原来却是变着法子夸自己......” 一群人跟着贾母顽笑,贾母忽道:“二太太既有身孕,便好好保养身体,也不宜操劳......不如等郡主回门后,就烦劳郡主掌理家事......如何?” 李纨忙道:“老太太可是难为孙媳妇儿了,我年纪又小,人又笨,哪里就能接了这么大的差事呢......” 贾母便笑道:“郡主又谦虚了......我听闻郡主七岁时,便能协助李淑人管理家中诸事。”说到此处又仔细瞧了瞧李纨,说道:“莫不是郡主是想要躲懒么?” 李纨听见贾母这话说得重了,忙笑道:“老太太这话说得孙媳妇儿甚为惶恐......孙媳妇儿便勉力一试罢?若有不明白的......还需得老太太跟太太指点呢。”转头又扭着帕子为难道:“若真是办得不好,老太太也不能怪我才是。” 贾母听了,便知道李纨这是要一个承诺,遂哈哈一笑,只道:“这有甚么呢,我虽是有些老了,却还不算糊涂,那账本子看不清,郡主便读给我听......若有谁不听郡主吩咐,郡主只管处置。”又对着丫头仆妇喝道:“你们可都听清了?” 底下呼啦啦跪了一片人,俱都道:“回老太太的话,听清了。” 李纨等人又陪着贾母逗趣说话,良久方散。 待众人都散了,李纨并贾珠又回了王夫人院子。 王夫人便道:“你二人不是还要回郡主府?快回去准备着罢。” 贾珠同李纨便郑重谢道:“多谢太太体恤儿子,媳妇儿。” 王夫人点点头,贾政便道:“郡主明儿接宝册,若少了人手,只管从家中带去。” 李纨忙笑道:“多谢老爷。媳妇儿知道了。”又站在原地想了想,对贾政和王夫人道:“媳妇儿有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若说了,只怕老爷太太生气......” 贾珠微微抬眸,看了李纨一眼,便低头不语。 贾政与王夫人两两对视,心中犹疑,也不知李纨想说甚么。 那贾政想了一想,遂沉声道:“郡主有话请直说。” 18、第二十五章 贾政与王夫人俱都危襟正坐,瞧着李纨。 李纨敛眉垂目,肃然道:“老爷太太,媳妇儿多承皇祖母疼爱……临嫁前皇祖母特意跟父皇商量过,才额外开恩准许媳妇儿随着大爷居住荣国府……不管媳妇儿是甚么身份,总归是想要将老爷太太当做亲生父母般孝顺,也期望能得老爷太太真心看顾……一家人和和睦睦才不负皇祖母、父皇跟母后的厚爱。” 贾政先是朝皇宫方向作揖,谢过皇恩浩荡,再点头道:“我知道郡主是个贤惠的。郡主且放心,说句逾越的话……我跟太太自然将郡主当做亲生女孩看待。”那王夫人跟着点头,眉眼也稍稍柔和。 李纨抬眸看着贾政并王夫人,笑道:“多谢老爷太太。” 见贾政与王夫人点头微笑,又继续道:“媳妇儿是个愚笨的,今儿老太太叫媳妇儿管家,媳妇儿实在是诚惶诚恐……” 王夫人本就因着管家权柄被夺心中不忿,故只端坐椅中,并不言语。 那李纨心中暗叹,本不想再说,又怕日后自己不好做事,遂思忖片刻,慢慢地说道:“素闻太太管家精明干练,这么多年,想必也知道……媳妇儿初理府中事物,怕是不太懂得忌讳……若是……” 王夫人闻得李纨言语之中似有威胁之意,心中一跳,忙接话道:“郡主不必担心,若有……有甚么不懂得,便来问我!” 李纨笑道:“媳妇儿正等太太这句话呢。又怕老爷跟老太太心疼太太劳累,这下可好了,太太日后可不能嫌媳妇儿呱噪!” 王夫人瞬间觉得李纨顺眼不少,遂态度稍稍柔和,笑道:“郡主说得哪里话,只盼着郡主常来陪我说话才好……” 贾政心中并无那些弯弯绕绕,见李纨同王夫人说得直爽,便不插嘴,只捋着胡子微笑。 李纨客气了几句,停了一会子,又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奴才,在外面也比贫寒人家的主子来得嚣张。若媳妇儿下了狠手整治,只怕有些奴才当面不说,背后便会窝三挑四,挑拨离间,坏了主子们的情谊……” 贾政讶然道:“竟有这等事?可是家中有谁在外作怪么?” 贾珠便上前回道:“老爷,儿子偶尔在外便能瞧见别家仆从常常仗势欺人,咱们府中尚不知道,想必得脸的奴才也未必个个都是好的……” 贾政明知贾珠不会信口开河,听见便沉不住气,喝道:“果然有这等奴才?咱家若查了出来,定要好好地惩治才是!”又怒气冲冲对王夫人道:“想来咱们府中定有这样不规矩的下人了?你怎么管家的……” 李纨见贾政怒了,忙安慰道:“老爷息怒。老爷请想,若底下的人做了坏事,定是瞒着太太……况且,大爷不过是未雨绸缪,此刻不过是说万一罢了……” 王夫人本是一脸忐忑,听见李纨之语方缓和了神情。 贾政沉默片刻,方道:“郡主所言甚是,我急躁了。待明日郡主回来,便接了府中事物罢。有那不听话的奴才,不管他有脸没脸,处置了就是!府中若有不懂事的主子求情,只管来报我……” 王夫人也忙道:“不错,郡主只管放心接手,真有不懂事的丫头仆妇,郡主自管严厉处置……” 李纨笑道:“太太……” 未等李纨说出甚么,贾珠便拿手悄悄戳了李纨的腰眼,示意她见好就收。李纨会意,只道:“太太如今怀了小弟弟,前几个月须得小心保养,万不能劳神!” 王夫人笑着点头,说道:“劳郡主费心了。” 几人又说了会话,李纨同贾珠方告退不提。 贾政彼时早纳了两个姨娘,王夫人既有孕在身,贾政便去了周姨娘院子。 王夫人见此,心中憋屈,也不好多说,便坐在塌上发愣。周瑞家的明知是甚么事,却不敢说出来,想了想,忙唤了小丫头沏茶,捧给王夫人道:“太太,请用茶!” 王夫人抬眼瞧着周瑞家的手上的茶碗,思忖片刻方慢慢道:“郡主今儿跟我说,孕妇喝茶有讲究的,此刻不必饮茶。” 周瑞家的忙跪下道:“奴婢该死……”王夫人抬手止住,用手撑着额头,慢慢说道:“罢了。起来罢。” 周瑞家的直起身来,见王夫人烦闷,便劝道:“太太不如先歪一会?” 王夫人点头,自有小丫头上来替她除了钗环首饰,并衣服鞋子,待王夫人安置好,周瑞家的方静静地退出房门。 一出房门,就有小丫头围上来,掸了台阶上的灰,又拿帕子垫上,悄声笑道:“周嫂子劳累了,坐着歇会子罢。” 周瑞家的也不推辞,拢了裙子,坐在台阶上与众人闲磕牙。 便有人问道:“也不知咱们大奶奶到底怎么想的,行动就跟着这许多人,咱家姑奶奶都没那个排场呢。” 另有人答道:“你懂甚么,大奶奶先是天家的郡主娘娘,再才是咱们府里的大奶奶。自然要按着天家的制度来。咱家的姑奶奶虽是嫁的候府世家,可怎么能跟天家比呢?” 周瑞家的听见,便觉得有了几分意思,细细地瞧了这人几眼,便笑道:“咱们做奴婢的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主子们要如何,可轮不到咱们管。”见众人唯唯诺诺,又说道:“若果真被郡主娘娘知道你们这些蹄子诋毁她,你们可是要死还是要活呢?” 在场诸人便有些发懵,那周瑞家的又道:“明日郡主娘娘便要管家,你们可要小心着点。”众人皆应是,周瑞家的便站起身来,似在自言自语道:“可有谁瞧见新媳妇儿,还没回门,家中长辈便要她管家的?” 言罢,掸了掸裙子,望了望天,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好生伺候着,我还有事呢,先走了。” 众人都是木木地相送,周瑞家的也不管,径自去了。 且说那李纨并着贾珠回到郡主府,将众人打发了下去,坐到塌上,皆是松了一口气。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禁都笑出声来。 李纨便道:“可算是到了咱们自己的地盘了。在你们家,不知道多累呢。” 贾珠向后一倒,笑道:“正是,在自己婆娘的地盘,我也松泛多了。这可算是找着个自在地,日后要时不时回来住才好。” 李纨听见,心中大畅,眉眼俱都流出喜意。也不说话,只拉着贾珠的手指把顽。二人都在享受难得的清净。 过了良久,贾珠忽的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在外尚有一间酒楼。今儿跟大舅子小舅子在那聚的。”又将与李睿李智说的话,告诉了李纨。 贾珠笑道:“你这两个兄弟对你可真是不错。他二人也都聪明得很。” 李纨便得意洋洋,说道:“那是自然。”又将李睿与李智的趣事说与贾珠听, 贾珠自然捧场,没口子赞叹,只道:“也不知你家老爷太太怎么教育的,兄妹三人俱都成材。”瞥了一眼李纨,又道:“特别是我家郡主……哎呀呀,那可叫一个才貌兼备呐!” 李纨听了就要笑出来,偏抿唇忍着,又谦虚道:“哪里哪里,谬赞谬赞!咱们的猪大爷自然是又壮又肥,来日宰了便能卖个好价钱……” 贾珠便搂着李纨笑得直抖,连道:“我是猪大爷,你就是猪大婶了?” 李纨正色道:“你错了!少说了一个字……我是养猪大婶……” 贾珠也不争辩,只放声大笑。 李纨忽的想起一件事,瞪着贾珠,说道:“你不是说叫我不必做生意?怎么自己又做?” 贾珠早知道李纨定然有此一问,便笑道:“你身为郡主,要做生意,定然惹眼。不像我,这生意早在十岁时就做起来了,况且,我又不做大,别人对我这酒楼便不眼红,外人也不知道酒楼跟我有甚么关系……” 李纨歪头想了想,便道:“这话倒是不错,所谓闷声发财便是这个道理……” 又伸手揪着贾珠的面皮,笑道:“不管怎么样,先治你一个隐瞒郡主之罪。”言毕,对着贾珠的脸蛋‘吭哧’咬了下去。 贾珠拍了李纨的屁股,口齿不清说道:“疼……疼,牙印……” 李纨松了口,仔细瞧了瞧贾珠脸上半月型的牙印,嘿嘿直乐,笑道:“日后你若对我不好,我就天天咬得你不敢出去见人。” 贾珠翻着白眼,下地拿了镜子照了半晌,忽的转头恶狠狠地对李纨道:“瞧这英俊的脸蛋可被你糟蹋成啥样了?来来来,我须得在你身上也留个印记才好。” 李纨听见,大叫一声,便要夺门而逃,被贾珠一把抓住,二人滚做一团…… 19、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一早,李纨贾珠二人便穿戴好礼服,至郡主府正厅等候钦使到来。 许嬷嬷同王嬷嬷带着众人准备好节案、香案、册案等一众事物。过了半日,便有人通报道:“禀告郡主,郡马爷,钦使及仪仗等就快到了。请郡主同郡马爷至仪门跪迎。” 自有女官帮着李纨并贾珠各自理好衣衫。他二人带着一众人等至仪门处,分左右跪接钦使。 正、副钦使骑马而来,又有校尉等人抬了放置宝册的亭子,摆着仪仗跟随在后。 待正、副钦使就位,李纨便朝着‘节’案,大礼跪拜。礼毕,又行至香案跪下听封。正、副钦使宣读册文,李纨接了宝册,转交女官邀月,邀月跪接宝册,起身将其供至册案。李纨再至册案跪拜行礼。礼毕,正、副钦使取了‘节’,回宫复旨。 众人又跪拜李纨。一上午李纨等众人便是跪来拜去,没个消停。 一通折腾下来,李纨几乎去了半条命。贾珠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你望我我望你,皆是无奈。 古时大礼服厚重繁琐,若要起坐,真正是费力得不行。 李纨暗叹,那‘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电影里,巩俐大姐穿的衣服几十斤,还真正是没有夸张……可不正是几十斤呢。难怪贵妇们要这么多人服侍,不带人不行啊…… 许嬷嬷同王嬷嬷自是业务熟练,带人服侍李纨坐下歇息,李纨喘了口气,无力道:“快拿水来,口干呢。” 许嬷嬷便有些心疼,忙亲自捧了茶奉给李纨,说道:“郡主慢些喝……” 李纨接了过来,也不及说话,一口气灌了下去,方觉得略略好些。 贾珠坐在椅上,端着茶碗慢慢饮茶,仍旧是一副温良如玉的模样。李纨见了便叹气,说道:“郡马若累了,便去内室歪一会。” 贾珠放了茶碗,微微一笑,说道:“多谢郡主,我陪着郡主略坐坐便好。”李纨知他人前就是这副模样,便也不再多说。 转眼底下的人个个都汗津津的,面上透着疲倦。唯有邀月神采熠熠,因她为保护太后,曾被孙太监教导过武艺,本就精神比常人旺盛,故李纨也未在意,只将茶碗放下,对邀月道:“怎么叫二位嬷嬷服侍?你留在这,叫嬷嬷们去歇息罢。” 邀月应是。许嬷嬷并王嬷嬷只是不肯。 李纨便皱眉道:“嬷嬷们是同我客气么?” 许嬷嬷并王嬷嬷二人一直都在太后宫里伺候,故也算了解李纨脾性。见李纨似有不快,忙笑回道:“回郡主的话,奴婢们并不累!况且……郡主才接的宝册,若我们不带头立了规矩,其他人便不好教导了……” 那李纨听了,方笑起来,说道:“嬷嬷说得很是,倒是我没想周全……不过,咱们郡主府倒不必这般拘谨……”转头又对邀月道:“邀月去搬了椅子来,叫人去倒茶……嬷嬷也陪我说说话,解解乏……一会子还要进宫谢恩呢。” 许嬷嬷二人连声推辞,贾珠便笑道:“嬷嬷倒不必客气,郡主本就怜老悯幼的,你二人只管推辞,反叫郡主心中不安。” 李纨听了便点头,说道:“郡马说得很是。” 许嬷嬷与王嬷嬷心中熨帖,谢了李纨,到底只坐了脚踏上,与李纨贾珠说话顽笑。 李纨瞧着许嬷嬷并王嬷嬷,笑着说道:“二位嬷嬷也有了年纪,日后有甚么事情便吩咐底下的人去做罢,我这诸多事务还须得你们揽总去办呢。若是你们二位累倒了,可叫我怎么好?” 他二人便笑着回道:“郡主体恤奴婢,奴婢们很是感激……况我二人出来时,太后便嘱咐过了,自当尽心竭力为郡主解忧。” 李纨点头,说些‘承蒙皇祖母恩典’‘皇祖母自是仁德’等语,不在话下。 又歇息了一会,李纨便道:“叫人收拾了,进宫谢恩。” 邀月怜星脆声应了,出门传唤众人预备出行仪仗不提。 李纨坐了辇,至皇宫,叩谢了圣上并皇后。他二人对李纨又是一番教导,只说‘既成亲,便须同郡马好生相处’等嘱咐的话。李纨跪听了训导,谢过圣上皇后教诲。再至皇太后寝宫,叩谢皇太后养育之恩,又各宫去了一趟,一并见过了各宫嫔妃。众人皆有赏赐不提。 等各处行礼完毕,李纨便又回了太后处,一进了寝宫门,便瞧见皇后与太后坐在一起朝着自己笑。 李纨见她二人笑得暧昧,顿时面上一红,对太后并皇后笑道:“皇祖母,母后……怎么这般瞧着孩儿?纨儿虽是面皮厚些,却也害臊呢……” 太后便是一乐,对着皇后嗔道:“你看这丫头,才刚行礼时,哀家尚觉得她长大了,如今看来,还是一个样!” 皇后便笑道:“母后说得甚是,不过媳妇儿还是觉得她这样才好。” 太后点头笑道:“那倒也是……”转头对李纨道:“还穿着大衣服作甚?倒也不嫌累?你的衣服都在原地方收着呢,快去换了罢!” 李纨便抿唇笑道:“就知道老祖宗疼我呢。”又对着太后皇后施礼告退,带着邀月怜星进去换衣服。 太后便召了许嬷嬷觐见,问了李纨在贾府境遇。许嬷嬷自然不肯瞒着太后,遂将李纨过门后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太后听后,顿时怒气勃发,对着皇后说道:“这个妇人,竟敢如此不将天家放在眼中?明知郡主养在哀家膝下,尚且敢打哀家的脸?” 皇后想了一想,便劝道:“母后不必生气,且看纨儿怎么说罢?若果真处置了郡马之母,也怕纨儿日后不好处事。况且,我听着许嬷嬷言语,郡马与纨儿相处甚是不错,那史太君尚且是个明白人……不是叫纨儿管家了么,日后想必会好……” 太后听了,又思忖片刻,方忍了怒气,不再做声。 李纨除了礼服礼冠,换上便服,再重新梳妆打扮,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良久方出来。 太后拉了李纨的手,左瞧右看了半晌,对皇后道:“皇后瞧瞧,这丫头似乎瘦了不少?” 皇后也细细地看了看,便笑道:“母后说得是,正不是呢,瞧那衣服腰身好似都宽了许多……” 李纨听了便笑,上前一手挽了太后,一手挽着皇后不撒手,直道:“果然如此!皇祖母跟母后慧眼如炬,一眼便瞧出来了!这是纨儿想老祖宗跟母后,想瘦的……” 太后听了便‘扑哧’一笑,拍了李纨的手,说道:“哀家才不信你,惯会甜言蜜语的!” 皇后便也笑,直道:“母后说得对,这丫头的嘴跟抹了蜜糖似地,说话便叫人欢喜……” 李纨与皇后也相处有一年时间,毕竟有了感情,且李纨与皇后并无利益冲突。 如今太子已现颓势,李守中又是圣上面前红人,皇后不求他为自己儿子说话,只盼他不要在圣上面前使绊子。那皇后看在李守中与太后面上,自然对李纨也是疼爱有加。 李纨也不反驳,只笑微微地看看太后,又看看皇后,蓦地有感而发,说道:“还是在老祖宗这好呢……”。 太后便推了李纨,指着椅子道:“快规规矩矩坐下,咱们娘三个好好说话。” 那李纨便谢了座,又有宫娥端了茶上来奉给李纨。 太后便问些‘郡马长相如何’‘性子如何’‘与郡马相处如何’之语。李纨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只逗着太后与皇后开心。 太后仍不放心,便宣了贾珠来。贾珠叩头问安,伏于地上不说话。 太后对王夫人甚为不满,这便连累了贾珠……太后对着贾珠也不叫起,沉默良久方略问了问课业如何等语,贾珠恭谨一一答了。 太后便缓缓道:“即便课业优异也算不得甚么……可明白甚么叫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贾珠顿时一僵,转念一想,便知道这是太后给李纨讨公道呢,也不好多做解释,只朗声说道:“微臣从小便被祖母与父亲教导‘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道理……不敢一时有忘!皇恩浩荡,微臣日后必然尽心竭力为吾皇尽忠!” 太后双眼一眯,暗道:“这郡马是个聪明的,一句也没朝他母亲身上引,又将他祖母及父亲搬了出来,顺便还表了忠心……” 李纨坐在椅上不说话,太后给自己撑腰,自己不能不识好歹……反正太后又不打算杀了贾珠,叫他此刻多受些苦,才知道自己的好…… 太后点点头,恼他在自己面前玩心机,便对贾珠道:“行了,郡马知道便好,起来罢!”贾珠谢过恩,刚站了起来,太后忽的又道:“郡马回去,替我向你家老太太问个好罢……” 贾珠才站起,又跪下,忙地应了,叩头谢恩。 太后叫起,贾珠刚刚起身,太后又说道“郡马跟她说,我这孙女如今交她手上了,若受了委屈,我便找她没完……” 贾珠忙不迭地又跪了,心中翻着白眼,腹诽不已:“这才叫做老小孩呢……”口中却连连说道:“微臣惶恐,并不敢给郡主委屈……” 太后又叫起,对偷偷捉弄了贾珠,贾珠又高度配合,稍觉满意。因想着抬举李纨,便与李纨道:“你今儿算是归宁,住在哀家这儿,后日再回李府!加在一起住满三天,再回你婆家罢!” 李纨本在偷笑,听见太后说话,忙站起身谢道:“谨遵皇祖母之命!” 太后便跟贾珠说道:“郡马不必等郡主,郡主今儿留在哀家这。待三日后再去御史大人府中接郡主罢。”。 贾珠怎敢说不行,忙跪下谢恩,接了懿旨回了荣国府。 待回了荣国府,贾珠至贾母处,还没来得及太后之语一一说了,便有人通禀,道是太后降旨下来。 贾府众人忙摆了香案接旨,那太监传了懿旨,只道‘太后想念郡主,故留郡主在宫内住下。知道史太君能干,先暂代郡主管家三日。’等语。又赏了贾母锦缎、如意等物。 太后此言一出,贾府日后管家权柄,除开李纨并史太君,谁也别想拿了。 贾府众人听闻懿旨,虽说是心思各异,俱都叩谢了太后恩典。 贾母暗自责怪王夫人目光短浅,惹了郡主。却又稍稍庆幸,亏得自己出言请了郡主管家,以作弥补。 王夫人明白,这定是太后知道了自己所作所为,才有这般旨意,想着‘莫不是郡主向太后告状了?’又想‘臣子的家事,太后怎的管那么宽’,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贾政一向中正耿直,听了旨意,并无所觉,得知李纨被太后看重,倒也高兴。 贾赦一家却都暗恨王夫人,若不是她惹出来的事,太后怎会下这等旨意……日后承爵的不管家,这算怎么回事…… 20、第二十七章 贾母厚赏了传旨太监,只道:“公公辛苦了……” 那传旨太监姓高名震,正是当年送李纨出宫之人,乃孙太监一手栽培出来,处事圆滑,又口齿伶俐,如今也在太后近前伺候了。 李纨一向对这些不全之人宽容有加,兼之他是孙太监徒弟,格外又厚待他,因此这高震对李纨极有好感。 他见贾母打赏,却也不推辞,接过放了银票的荷包,便笑道:“才刚太后在同许嬷嬷说话时,还在念叨史老太君,说您一向精明,当日里,老公爷也是先皇肱骨之臣……难怪教导出来的郡马爷也很是不错……” 贾母听他说起老公爷,又将‘肱骨之臣’几个字念得极重,却并不解其意,忙应声笑道:“太后谬赞了!” 高震见她似无所觉,本是懒怠再说,又怕李纨偷偷交代自己之事做得不好,只好叹口气,直白说道:“郡主一向敦厚,并不爱说人长短……太后娘娘甚为喜爱郡主娘娘,连许嬷嬷跟王嬷嬷都给了郡主呢……” 贾母顿时恍然,此刻却不好说甚么,正自为难,那高震又上前几步,悄声对贾母说道:“如今正是风雨之时……贵府还是稳妥些才好……” 贾母眉头微动,点点头,高震见了,声音便稍稍高了些,说道:“老太君,有些话主子不好解释,咱们便得为主子分忧才是……” 贾母见他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心下有些感激,遂恭谨道:“公公说得是,老身明白了。” 高震见贾母果真明白了过来,便满意点头,只道:“时候不早了,杂家须得回宫复命呢……” 贾珠等人自是将这太监送出大门不提。 贾家众人聚在贾母房中,将下人们都遣了出去,众人静静坐着,俱都沉默不语。 贾母沉声道:“天家威严……如今太后算是给了郡主好大一个面子……日后……” 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环顾众人,半晌忽对贾赦道:“大老爷也该收收心,整日里走马逗狗,成个甚么样子!如今太后都拿话来点着咱们府……下了朝自管在自己院子里呆着,不许出去胡混!” 贾赦如今也快四十岁的年纪,此刻当着众人面,被贾母训斥,不禁面上涨得通红,忙站起身来道:“前儿老太太叫儿子收敛些,儿子如今并没与那些人交往了……” 贾母听了,便点头道:“既如此,我是错怪你了?” 贾赦哪里敢要贾母道歉,忙说道:“儿子并无此意……” 贾母也不耐烦多说,只挥手道:“罢了,人老了,总归是贫嘴贱舌地惹人厌弃……” 贾赦听见这话说得不像样,便不敢辩驳,撩衣跪下道:“儿子错了,老太太还请不要生气!”。贾琏并邢夫人见贾赦跪了,忙也跟着跪下不敢说话。贾政一家子早已站了起来,垂头不语。 贾母也不理他,又道:“郡主极得太后看重,日后定要常常进宫……有些话即便郡主不说,她身边的人,可都有眼睛瞧着……你们这些人不好好做人,若惹出甚么事情……可该如何对……对列祖列宗交代?” 王夫人听了这话,便知这是贾母看在李纨并贾珠的面上,不好直说,故此明着骂了贾赦,暗中借机敲打自己呢。 贾政此时也回过味来,瞪了王夫人一眼,也撩了袍子跪下,只道:“老太太说得是,儿子都记住了。” 贾政都跪了,王夫人自不能立着,也一并跪了下去。 迎春不过两岁年纪,早被奶母抱了出去,那元春站在一旁,听着贾母训斥贾赦的语句晦涩不明,也不知发生甚么事情,心头着实慌乱。又听贾母连番提起郡主,后连自己父母哥哥都跪了,便再也忍不住,忙问道:“老祖宗,可是有谁得罪了郡主嫂嫂么?叫那人跟郡主嫂嫂陪个不是便好了啊……老祖宗快教大伯他们起来罢?” 屋内之人俱都沉默下来,贾母叹口气,对元春道:“小丫头懂得甚么……待你郡主嫂嫂回来,你便多找她顽罢!” 元春似懂非懂,点头应了。贾母便道:“行了,都起来……今儿我也没了精神,散了罢!” 李纨在宫里过了两日,依旧如未嫁前一般,每日陪太后说话,散步。因担心太后睡得不好,又说些叫太后心宽之语。 太后见李纨并不恃宠而骄,很是满意,便对李纨道:“你这丫头,受了委屈怎么不跟哀家说?” 李纨歪头看着太后,悄声说道:“老祖宗何必生气,郡马之母虽有些……老太太人却还好。况且,老祖宗在这呢……并不敢做得过分……” 太后听了,便觉得好笑,只道:“你这话说得,若不知前因后果,真是叫人听不懂了。” 李纨挽着太后边走边笑道:“虽说是老祖宗面前甚么都说得,但话说得太明,只怕御史大人参孩儿一个不孝之罪呢!” 太后哈哈大笑道:“御史大人只怕会装作没听见罢……” 两日后,安顺郡主至御史大人府中归宁,李守中一家大门外跪迎。 进了府,众人见礼毕,便有人将许嬷嬷等人带了下去款待。 李纨才松了口气,滚在郑氏怀里,撒娇道:“母亲可想女儿了女儿可真是想家呢!” 郑氏抱着李纨百般摩挲,叹气道:“这孩子……” 众人皆沉默不语,良久,郑氏方振奋精神说道:“睿哥儿与智哥儿那日回来说,女婿为人很是不错……我听了倒是放心不少。” 李纨坐起身来,笑道:“嗯,母亲不必担心,女儿好着呢。他家老太太是个慈善的……况且还有皇祖母保着。”又将太后降到贾家的旨意说与众人听了。 李守中听闻,皱眉思忖半晌,说道:“这却叫纨儿有些为难了,好不容易将他家二太太哄得好起来……”说到这里,又停下来,到底不敢说太后的不是。 李纨便点头笑道:“父亲多虑了,这有甚么的。太后知道了,若不发话,天家威严何在?且又未明说。” 李守中便不再罗嗦,郑氏方嘱咐道:“既嫁了人,便得好生过日子,万不可如在家一般耍小性。”李纨便应了。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说话不提。 未到午时,贾珠便到了御史府,李守中开了大门将他迎了进来。 贾珠连道:“岳丈大人折煞小婿了!” 待进了正厅,贾珠便跪下给李守中与郑氏磕了头,又使人将礼物献上,说道:“一点心意,还望岳丈岳母笑纳。” 郑氏见贾珠着实给李纨面子,心中略略满意,忙请他起身,笑道:“郡马日后不必行此大礼。” 贾珠笑应了下来。自有李守中父子招待贾珠。期间便谈起贾珠之师林如海,李守中甚为赞叹林如海学识,又说他风度翩翩,风神俊秀,不愧是探花郎。 李睿便悠然神往,说道:“可惜不能当面聆听教诲……” 贾珠忙道:“这有甚么,姑父为人极好,改日兄长与我一同拜访姑父便是!” 几人谈谈讲讲,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待一家人用过晚膳,郑氏便主动说道:“纨儿还是早些回去罢……以免史老太君担心……” 郑氏怎么不想要女儿同自己再相处久些,不过是因着担心她在娘家时间太长,婆家长辈不高兴罢了。拳拳爱女之心由此可见。 李纨深知其意,心中极其不舍。 郑氏等人将李纨送至二门,李纨一时又对宋氏说些‘记着有空便带小侄子到荣国府来看我’等语,一时又殷殷嘱咐李守中夫妇须得按自己给的方子多加调养,总似有说不完的话,贾珠也不催促,只笑微微地等在一边。 到底是李守中看不下去,喝道:“哪里有这么多话说不完?又不是一辈子不见了!快回去,免得长辈们在家着急!” 李纨方住了嘴,与众人道别后,上了辇归荣国府。 早有小厮跑得飞快,回了荣国府通禀,道是‘郡主并郡马爷回府了。’ 彼时李纨归宁,同贾珠从荣国府出门至郡主府时,虽说是开了正门,却无人相送。此刻李纨二人回府,待遇又有不同。 贾母早率众人站在府门外恭迎李纨,见李纨仪仗,便齐齐跪倒。 李纨心中暗叹,示意停了辇,亲自下来,扶起贾母,微笑道:“老太太不必如此多礼,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 贾母顺势而起,笑道:“郡主虽是和善,到底天家制度不敢有违!” 李纨点头笑道:“老太太太过谨慎,倒是不必每每如此。” 又对许嬷嬷扬了手,许嬷嬷便宣道:“免!”。众人这才起身。 众人随贾母并李纨一同进府。 待入了贾母住处,贾母便要请李纨上座,李纨十分不肯,只道:“老太太年长,理应老太太上座!况且,皇祖母常跟我念叨,说是年轻时与老太太感情甚笃……教导纨儿须得尊重老太太。” 贾母听闻,心中熨帖,便不再推拒,到底设了个与自己比肩的座椅,拉着李纨坐了,方罢手。贾母这一举动,在场诸人俱都明白,李纨在贾府地位,实是不可动摇了。 李纨也不多说,依言坐了,又吩咐邀月怜星将圣上与太后赏赐分了下去。才又笑道:“我生父生母也着纨儿带了礼物与诸位,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众人又是一番客套,至晚间方散。 21、第二十九章 待二人进了屋子,就瞧见王夫人蹙着眉头,拥着毯子坐在塌上。 李纨二人尚未说话,王夫人便作势要起,口中道:“郡主来了,快请坐……”。 李纨忙上前扶住王夫人,担忧道:“太太快坐着,此刻还来讲究这些作甚……我早说了,初怀孕时,万不能劳累,安静将养才好……” 王夫人将起未起,被李纨一扶,又顺势靠了回去。且不说她心中如何做想,只见她满脸歉意道:“不能起来给郡主见礼,尚且叫郡主担心,真真是罪过……” 李纨便微微有些不乐,只面带愧疚,说道:“太太这是甚么话,可叫媳妇儿如何自处呢?” 婆媳两个你来我往地客套,只看是谁最会装模作样罢了。 贾珠心中摇头叹气不已,忙上前打断,对着王夫人担心问道:“太太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不如请郡主把把脉罢?” 王夫人摇摇手,惶恐拒绝道:“不必了,怎好劳烦郡主……况我不过是有些头晕,想必睡一会子便好了……” 李纨听了便做出了一副愧疚之态,手中绞着帕子,说道:“也难怪,太太不信任媳妇儿,想来应是媳妇儿医术不精,可恼媳妇儿尚且不自知,有时还与皇祖母请脉呢……” 王夫人听见便吓了一跳,她怎敢跟太后相比,心中不禁暗恨,忙忙地打断,喊了一声道:“郡主……”又顿了顿,方缓缓道:“有劳郡主了……” 李纨这才展颜一笑,忙说道:“看太太说的,说甚么劳烦……都是媳妇儿该做的!” 言罢,伸指搭在王夫人腕上,半晌方收回手。李纨沉吟片刻,倒真的有些担心,只忧心忡忡道:“太太心思郁结,若长此以往,只怕是这胎……”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一愣,不禁拿手轻轻按在腹部,面色难看,半晌方道:“郡主……说得可是真的么?” 贾珠也楞了,他却完全没想到,王夫人是真的不舒服。遂拿眼看着李纨,状似询问。 李纨点点头,回身吩咐问雪道:“拿我的帖子,着人去寻太医来给太太问脉。”问雪应声而去。 李纨遣退众人,径自坐到王夫人身边,沉默半晌,方柔声劝慰道:“媳妇儿并非那等掐尖要强之人……大爷又真心孝顺太太……太太何不放开心胸?媳妇儿自小在家学得便是‘拿真心换真心’……太太觉得如何呢?” 贾珠站在当地,半晌没说话。他心知李纨做得已经很是不错了,前次对着贾政与王夫人,已说了一次希望好好相处等语。此次再对王夫人说出这番话,实在是甚有诚意……怕只怕王夫人自己想不通罢了。只是做儿子的不好深劝,贾珠甚是为难。 王夫人拥被坐着,垂头思忖,良久不语。 她并非那等真正愚不可及之人,自也深知李纨这番话是好意,先说了当前管家并非李纨自己要求。下剩的不过是对着自己表白,看在贾珠面上,会好生孝顺自己。但其中也不免暗含威胁之意。若自己得她真心相待,却不拿真心回馈,日后怎样却也说不准了。 王夫人坐着怔怔出神,过了片刻,刚想说话,便听见有丫头在门口说道:“老爷回来了!”王夫人到口之语又收了回去。 贾政进了门,李纨早已站起身,与贾珠一同对贾政施礼,说道:“见过老爷!” 贾珠忙躲开,笑道:“不敢!”李纨一笑,尚未说话,贾政又说道“郡主这般早?”随即醒悟过来,忙道:“我倒忘了,郡主辛苦了。” 李纨笑道:“老爷言重了,媳妇儿并不辛苦。” 贾政点头,客气了两句,又对贾珠道:“你今儿不去进学?” 贾珠回道:“回老爷的话,儿子本想着,给老爷太太老太太请过安便去国子监,因太太身体不适,故此儿子才耽搁了片刻……” 贾政听了,方望向王夫人,说道:“太太身体不适?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王夫人心中酸楚,却不好显在面上,只道:“不过是有些晕眩罢了,郡主与珠儿太过担心了。” 贾政也不理论,只说了几句话,便道:“既如此,郡主稍坐,我便去外书房了。” 李纨并贾珠站起身送贾政出了门,那贾政行至门口,又回头对贾珠道:“不要耽误了课业!”贾珠应了。 李纨还以为贾政回头是嘱咐王夫人好好将养身体,谁知却不是。心中直骂那贾政,对着自己发妻实在是个渣。又回转屋内,抬头见到王夫人眼神,李纨心肠不禁又软了下来。 想来,一个女人为自己丈夫怀了孩子,到头来丈夫却在别的女人那缠绵温存,便连自己身体不适,都不来关心一二……任凭是谁也受不了罢。 贾珠自然也瞧见了,与李纨对视一眼,到底甚么也不好说,二人只沉默陪在一旁。 过了良久,王夫人方回过神来,看了贾珠二人,开口道:“烦劳郡主帮我跟老太太提一句罢,我今儿不能去请安了,还请老太太恕罪。珠儿学业为重,不必陪我了……” 二人皆应了下来。王夫人顿了顿,说道:“郡主日后当家理事,甚为辛苦,不必每日都来我这……直接去老太太那便好,左右我每日也要去问安的。” 见李纨张口欲言,又道:“此言出自真心,我深知郡主之意……郡主理家事忙,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方好……还是快快生养个孩子在身边罢……” 李纨听了,知道王夫人对着贾政灰心,也替王夫人难受,只垂头应了。 贾珠二人陪着说了会话,见王夫人没了精神,便起身道:“既如此,太□□心休息。”。李纨又扬声将门外丫头喊了进来,说道:“待太医诊脉后,便来报我知道……” 那小丫头应了,二人方告退。 贾珠李纨并肩走着,一路上二人皆未开口说话。待快到了贾母院子时,贾珠方叹口气,闷声说道:“太太也是个可怜的……” 李纨并未反驳,又走了一段,才答道:“这世道……女人个个都可怜,便是我父亲,听闻头前也有两个通房……好在母亲熬出了头。” 贾珠站住脚,瞧了李纨半晌,方道:“你放心……” 李纨面色微红,此刻却不肯回避,抬头回视贾珠,说道:“嗯……我信你……” 许嬷嬷跟着他二人身后,见此情形虽觉不合礼法,但又替李纨开心,想了一想,依旧闭口不语。其他人等见许嬷嬷都不说话,自然心领神会,只垂头当做没瞧见罢了。 二人会心一笑,两手相牵,一同进了贾母院子。 丫头婆子见二人到了,俱都跪下请安,李纨免了。方有人进去回贾母说郡主及郡马爷到了。贾母忙叫请进来。 便有小丫头们争着打起帘子,二人进了屋。 屋内贾母正搂着元春与邢夫人坐着说话。见李纨二人进来,邢夫人并元春俱都立起身来。 李纨忙道:“大伯母不必如此,快请坐罢。”邢夫人见李纨尊重自己,极为高兴,因着贾母尚未开口,并不敢多言,只说道:“不敢!”又对着李纨二人抿嘴微笑。 李纨自回了一笑,转身又同贾珠一起对贾母弯腰施礼,问了安。 贾母便笑道:“不敢叫郡主见礼,今儿郡主劳累了!” 李纨知道是客气话,忙道:“孙媳妇儿应该的。” 一时元春又与李纨贾珠见礼,李纨回了平辈之礼。 贾母遂指着昨日设下的位置,对李纨说道:“快来坐着,陪我说说话!” 李纨便十分不肯,只道:“昨儿穿了朝服,尚且无事。哪里能够日日如此呢,平日里还是依着家礼方好!”贾母再四说了,李纨到底只坐在了贾母左下手首位便罢。 贾珠因着李纨,便坐了贾母右下手首位,邢夫人坐了李纨之下,元春依旧坐在贾母身边。 李纨便笑着对贾母说道:“太太因身体不适,委我跟老太太告罪,今儿不能来了。” 贾母听了凝目问道:“是怎么了?” 李纨忙道:“并无甚大碍,因着孕初,总是有些症状,已遣人去请了太医,老太太勿惊!” 贾母思忖片刻,心中已知究竟,方叫了小丫头,吩咐道:“去二太太那,只说是我说的,叫她这几日不必来我这,好好地养着身子就是对我孝顺了。待我得空了就去瞧她。” 小丫头应了,贾珠忙站起身对贾母说道:“孙儿多谢老太太。” 贾母便笑开,只道:“你作甚谢我?” 贾珠正色道:“如今孙儿成了亲,见郡主早早起来处置家务,方知内宅事物琐琐碎碎的,却最是叫人费心费力。再想想老太太如此过了这许多年,孙儿便甚为感佩……老太太本应安心享受时,尚还在担心太太身体,可见是操心惯了的,又是慈爱至极……我不管是做太太的儿子还是为老太太的孙儿,论理都须得谢过老太太呢……” 贾珠这话说得极为妥当,在贾母面前既说了李纨当家辛苦,又赞了贾母跟王夫人,还表白了自己孝顺,可谓是一箭三雕。 贾母听了贾珠之语,心有所感,叹口气,说道:“难为你这孩子,果然是又孝顺又体贴……不枉我疼你……” 贾珠笑道:“不然怎么说老太太可亲呢……孙儿不过说了两句实话,老太太便赞孙儿孝顺体贴……” 邢夫人与李纨都陪着赞了,贾母更是高兴。 又说了会子话,李纨方问向元春道:“妹妹可读书了?” 元春便道:“老太太闲来无事便教我习字呢。” 李纨点头笑道:“怎么没请先生?” 贾母摇头道:“如今找个好的先生却也不易,若马马虎虎地寻了来,只怕把元春教坏了。” 李纨笑着说道:“老太太这话很是……若是不嫌弃我,便先叫元春妹妹每日随我学习如何?我虽不才,给妹妹开蒙倒是勉强。待日后寻到好的,再说?” 22、第三十章 贾母听了李纨之语,便觉大合心意,忙地说道:“郡主肯教,自然再好没有了。”又忙推了元春,催着说道:“快去拜了师傅!” 元春便真的下来要给李纨叩头拜师。 李纨忙拉住,说道:“我才疏学浅,哪里敢收徒弟……老太太就爱顽笑,便只管调侃孙媳妇儿。” 她搂着元春细细地瞧了半晌,抬头对贾母赞叹道:“妹妹实是个小美人,可真真是随了老太太了……” 贾母听见,便大笑出声,连连问道:“照郡主这话,我倒也是个美人了?” 李纨安心要逗贾母开心,遂正色道:“正是,故此孙媳妇儿才不敢跟老太太坐在一起呢!只因怕被人误会,那可就差了辈分……” 贾母奇道:“甚么差了辈分?” 李纨便做了严肃之态,说道:“老太太一般知道我长得不错……设若我又与老太太坐在一起……万一被人瞧见了,只说孙媳妇儿的姐姐也是如此美貌……” 贾母愣怔了片刻,便实在掌不住,直笑得前仰后合,一面拿绢子抹了笑出的眼泪,一面对贾珠说道:“快把你媳妇儿拉了下去,可了不得,洋洋自夸也便罢了,居然这般打趣我……” 贾珠便笑道:“不过是老太太纵的罢了!一时孙儿听了老太太的话,真对郡主不好,老太太转脸便来教训孙儿了……” 贾母听了又笑起来,只连声道:“珠儿这孩子平素不爱多言,自打成了亲,便着实讨人欢喜。”。 李纨便将元春送到贾母身边,笑道:“孙媳妇儿也知道了,老太太定然是要用早膳了……” 贾母缓了笑,因问道:“才准备叫人摆饭呢,你们就来了!想来你们是知道我快要摆饭了,故此来赶我饭点的?” 李纨笑对着邢夫人道:“我就知道,大太太瞧瞧,老太太果真是小气呢!” 邢夫人还未说话,贾母便问道:“我又怎的小气了?” 李纨便对贾母笑道:“想来,老太太应是前次听说孙媳妇儿吃得多,便要大爷拉了孙媳妇儿快快离了老太太远点呢!老太太且放心,孙媳妇儿自是吩咐了他们多准备着些,定不会叫老太太吃不饱……” 贾母又是一阵大乐,只道:“把你个小丫头惯的……” 邢夫人本就插不上嘴,此刻方接话道:“可见郡主又孝顺,又会说话,才能逗得老太太开心。” 贾母知道邢夫人素来是个笨的,此刻居然听她赞李纨之话甚为得体,倒是诧异,只面上不显,笑着点头道:“大太太这话说得好,正是如此……” 邢夫人没想到自己奉承李纨之语,倒得了贾母一赞,顿时面现喜色,抿唇微笑了起来。 众人又顽笑一会,贾珠便笑回道:“孙儿先告退了,一会子还要去国子监进学呢。”贾母点了头。 且说这邢夫人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想头。 她本是贾赦的继室,又才嫁进了贾府不到两年。这大老爷平素是个不着调之人也便罢了,偏管家之权也落不到自己手里。她既不得贾母看重,贾琏对她不过也是面上情,遂一直心存愤懑,瞧着当家的王夫人极不顺眼。 一时又听说圣上给贾珠赐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看着贾母高兴,不敢说酸话罢了。 谁知李纨刚嫁进来,王夫人便要先给李纨行礼,没两日,管家权又到了李纨手上,太后懿旨一下,众人更是没法子接了这管家之事。 按理说邢夫人没了管家的想头应是不高兴,谁知偏她性子极其古怪,见王夫人没了权利,居然乐开了花,连仅存的那一丝懊恼也没了,反倒觉得李纨实乃自己的福星,加之李纨前又对她示好,更令邢夫人对着李纨好感倍增。心中想着:“不如就靠了郡主,若得她庇护……” 且不说邢夫人如何想的,那贾母处便叫摆饭。李纨并邢夫人俱都站起来安箸摆碗。 贾母遂道:“郡主坐罢,又说是来蹭饭的,只管叫丫头们来伺候。”又对邢夫人道:“大太太也不用忙,自回去用了饭再来。” 邢夫人笑着屈膝领命告退不提。 待用过饭,李纨自坐着与贾母说话,忽见赖嬷嬷掀了帘子,露头朝屋里看了一眼。 贾母眼尖,出声问道:“是谁在那?” 赖嬷嬷忙进到屋里,回道:“回老太太的话,郡主着我办的事,办妥了。现那四个婆子捆着,在外跪等着。” 李纨并不言语,贾母知她看自己态度,便问道:“犯了甚么事?” 赖嬷嬷便一五一十地回了,贾母立了眉毛,怒道:“居然有这等事?拉了上来,我瞧是谁!” 不多时,那四个婆子便进来跪在屋内,叩头求饶不已。 贾母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原来竟是胆大若此?按说,便是官员上朝应卯迟了,也要被参上一本,更不要提胆敢不告假就缺了的……” 中间有个婆子辩道:“老太太素来恩宽,奴婢不过是睡迷了,并非故意!” 其他三人忙接道:“老太太饶了奴婢们这一遭,再不敢了。” 贾母便问向赖嬷嬷道:“赖大家的,这几人都是哪家的?” 赖嬷嬷便一一指着回道:“回老太太话,这个是大爷通房蓝星之母,乃常辉家的。” 言罢,顿了顿,偷眼瞧了李纨。李纨神色不动,只低头拿着茶碗盖轻轻拨着茶碗内的浮沫。那赖嬷嬷无奈,只继续说道:“这个是大厨房张德痕家的,这个是专管门房值夜谢富家的,这个是管太太奶奶们用车的鲁茂家的。” 贾母‘嗯’了一声,说道:“我还只道咱们府里各人都是各司其职,哪里料得到,竟然还有不去应卯?想来,这些人不过是多出来的罢?拉了下去,赏他们三十板子,都撵出去!” 李纨此刻才站起身来,开口笑道:“老太太,孙媳妇儿说个情罢。” 贾母笑道:“嗯?郡主说怎样……” 李纨说道:“老太太,孙媳妇儿想着,这些人在府里也这么久了,想来还是有些体面的……就不必打三十板子了,二十五板子便好……” 贾母点头笑道:“郡主实在是太过仁慈……既如此,便依着郡主!” 赖嬷嬷听了便要领人下去,李纨遂道:“烦劳赖嬷嬷将众管事娘子们都叫到大厅,就在那打罢!” 赖嬷嬷倒抽一口凉气,也不敢多说,忙应了。李纨站起身对贾母笑道:“老太太,孙媳妇儿先告退了,总得监督着才好!” 贾母又点点头。 那常辉家的本仗着自己女儿乃贾珠通房,在府里一向被人奉承,却哪里想到居然落在李纨手中,她心中自然不甘心从此被赶出荣国府,且她这人日常里又是极不懂事的,此刻竟然想着要放手一搏,遂高声喊道:“郡主娘娘才刚理事,便来搓磨奴婢?好歹郡主先问过大爷罢!” 赖嬷嬷吓得一个激灵,忙喝道:“快拿抹布堵了她的嘴……” 李纨站着转过身,看着常辉家的不禁笑了起来,那婆子被李纨笑得遍体发寒,却不肯低头,只死死瞪着李纨。 李纨抄着手,缓缓道:“你不过是大爷通房之母而已,左右是个奴婢!且不要把自己身份看得太高……如今当着老太太的面,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七岁时便将亲生哥哥犯了事的奶母赏了板子,撵出门了……更何况于你?” 元春哪里见过这些,吓得直抖,贾母将元春搂在怀里,只轻轻拍着,并不说话。 只听李纨又说道:“我知道,大凡像是咱们这等高门大户的人家,俱都是轻易不撵奴婢出去,不过是生怕担了暴虐不仁慈的名声……你却不知,我并不怕这些!如今你居然敢拿了大爷来压我?且是仗了谁的势?莫不是以为大爷乃宠妾灭妻之人?若果真我怕大爷因着此事对我不好,饶过你去……日后传了出去,大爷前程尽数毁在你手,你可担得起?” 转头对赖嬷嬷道:“这下子光是撵出去,也不能稍解我心中之愤!去寻个人牙子来,好歹卖了她还能省两个钱!顺便……”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冷笑,接着道:“顺便将蓝星喊了来,一同到大厅等我。”那常辉家的婆子虽被堵住了嘴,却依旧‘唔……唔……’地挣扎。 李纨冷笑,对那常辉家的说道:“我只怕蓝星太过聪明,不顾她娘亲的死活呢……萦雨随赖嬷嬷一同去!不准告诉她是为甚么事!” 23、第三十一章 萦雨应了下来,此刻其余三个婆子便以为自己也会被卖,早已瞪着常辉家的双眼冒火,直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李纨也不管,对底下一旁侍立的仆妇喝道:“还看着做甚么?拉下去!” 一面冷冷地瞧着健壮婆子将地上几人拖走,方回身道:“都是孙媳妇儿的不是,害老太太跟妹妹受惊了!” 贾母笑道:“这有甚么的,郡主做得很好!这些人很该好好地整治了……我也不虚留你,你且办事去罢!只别忘了,晌午过来陪我用饭。” 李纨笑应了,同贾母告退不提。 待李纨出了门,元春方从贾母怀中钻出来,一副受惊的模样,低着头紧咬嘴唇,并不说话。贾母叹口气,抚着元春的头道:“你这嫂嫂是个厉害人。你也不必怕,一家子里正是须得有这么一个处事精明的主母,这家人方能平平安安……这一应都是处置家务的规矩,且用心学着些罢……” 元春听了便低声问道:“蓝星姐姐平素对孙女极好的……嫂嫂……她怎能一点情面也不留……” 贾母虽不想元春过早接触这些阴谲伎俩,却又担心,若不解释清楚,万一元春对李纨有了心结,也不是好事。思忖片刻,方摇摇头,慢慢将李纨行动之意讲给元春知道。 原来,这李纨一开始就将那没来应卯之人的名单交给赖嬷嬷,便是因着自己并不了解这些犯事之人有些甚么背景靠山,若轻易处置了,得罪了府中诸人,倒是毫无必要,不如直接让贾母处置,自己从中做个小人情,又体面,又镇吓了众人。 贾母自然也是明白,遂极为配合李纨。 谁知道蓝星之母当众喊了出来,这便是自寻死路了。难道李纨会因为她是贾珠通房之母,便手软饶了她?那李纨威严何在?都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其实,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更加暴力的镇压。这便是那个年代,两个阶层之间完全不可调和的矛盾。 故而李纨面对常辉家的言语挑衅,只能用更为强硬的手段压制住她,又怕众人不服气说自己实是个醋缸,借机除掉贾珠的通房,遂干脆为此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那有关于贾珠前程之语一说出,贾府的主子们任他是谁,都只会说李纨处置得对,处置得好。 贾母说得浅显,元春听后,便懂了。只又不解,问道:“可蓝星并未犯错呢……老太太不是说要赏罚分明么?” 贾母面色变幻,半晌方缓缓道:“咱家下人,大多乃家生子……这等手段使了出来,其余人等自然要……害怕的。” 元春本就聪明绝顶,不过是被贾母保护得太好了,此时听完贾母之言,细细想去,不禁打了个冷战,喃喃自语道:“我日后也要这样么?”。贾母只拿手拍着元春的背,沉默不语。 且说管事娘子们陆陆续续地都到了大厅。蓝星正自奇怪,不知李纨在这召见自己是为甚么事情。 李纨不多时也到了,大厅内众人本在窃窃私语,慢慢地静了下来,俱都参差不齐跪下行礼。。 李纨安然坐下。却不若早晨一般和软,并不叫起,只面色严厉,环视众人。众人不知发生甚么事情,也不敢开口,大厅内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李纨才凛然直入主题,说道:“我本想着宽厚持家,善待诸人。谁料到却有那恃宠而骄的下人妄图给大爷安上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堂而皇之地踩在我头上!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去寻人牙子不过是吩咐底下小厮们去办即可。 赖嬷嬷此刻已经同萦雨宣了蓝星回来,候在一边。李纨便道:“赖嬷嬷且将事情都说与众人听了,且叫他们知道,我处得公不公!” 赖嬷嬷应是,上前一步,将事情说了,众人跪在地上,心中暗暗叫骂,只怪那常辉家的婆娘不懂事,无故连累了自己跪了这许久。 蓝星吓得面色都白了,对着李纨叩头不已,连连道:“郡主娘娘饶了我娘罢……” 李纨眼中精光一闪,对赖嬷嬷笑道:“原来咱们府里一个奴婢对着主子尚且能一口一个‘你’啊‘我’啊的?” 赖嬷嬷忙躬身道:“回郡主的话,并不能!” 李纨笑道:“既是不能,还等甚么呢?难不成她懂不懂道理须得我亲自去问么?” 赖嬷嬷明知李纨要拿着常辉家的并蓝星做法,心知不能拦的,忙亲自下去,一掌抽在蓝星面上,口中问道:“在郡主面前怎能不分尊卑,胡乱说话?” 蓝星捂着脸大惊,半晌没回话。 李纨‘哧’地一笑,她甚么不知道,赖嬷嬷这一巴掌声音虽大,力道却小,显然是手下留情了,遂慢慢说道:“原来赖嬷嬷不会问话?不如换个人问?” 赖嬷嬷吓了一跳,忙跪下道:“回郡主的话……” 李纨一声冷哼,打断了赖嬷嬷的话。 原来贾母既派了赖嬷嬷随着李纨办事,那赖嬷嬷便代表了贾母,站在那里便是给李纨做脸。李纨都能看出赖嬷嬷对着蓝星手下留情,这些管事娘子们个个都是人精,有甚么不明白的。赖嬷嬷这一掌虽打在蓝星面上,实则是打了李纨的脸。 李纨暗道:“若是自己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日后谁还来服我?这赖嬷嬷既然胆敢当着我的面如此这般……哼!所谓‘擒贼擒王’,她既送到我手上,须不能怪我了。” 李纨思忖片刻,便抬头缓缓道:“赖嬷嬷是跟老太太的老人了……想来蓝星……姐姐是老太太赏给大爷的?” 赖嬷嬷冷汗直冒,伏于地上低声道:“回郡主的话,正是!” 李纨又笑道:“赖嬷嬷的孙子叫赖尚荣,早早便求了老太□□典,现已不是奴籍了?此刻乃大爷的陪读?” 赖嬷嬷跪在地上直抖,回道:“回郡主娘娘的话,正是!” 李纨冷笑,说道:“原来是这样!这可真是抱歉了,我竟不知原来赖嬷嬷与蓝星……姐姐这般要好!” 赖嬷嬷忙回道:“郡主开恩!奴婢一时鬼迷了心窍,还请郡主看在老太太面上,饶了奴婢罢!” 李纨点点头,心中盘算了半日,方缓缓说道:“既是如此,这位……蓝星姐姐,连我也不好处置了……” 说到此处,遂干脆利落地吩咐道:“萦雨去老太太那替我跪着,说是天家规矩,我不好亲自跪下给老太太请罪,原没料到这蓝星姐姐是老太太给大爷的人,因着蓝星姐姐在我面前‘你你我我’地说话,我心中不忿,遂强逼着赖嬷嬷‘轻轻’地打了她……脸上连红印都没有!如今赖嬷嬷正心虚,不敢见老太太呢……请老太太不要怪罪赖嬷嬷,一切过错都是我的!” 又强调道:“你且记着,大爷甚么时候回来,你甚么时候起来!大爷若不管这事,你就跪死在老太太院子里罢!” 萦雨恭谨应了,转身朝贾母院子里走去,赖嬷嬷并蓝星吓得几乎瘫倒,只叩头求饶。 李纨对赖嬷嬷笑道:“赖嬷嬷与蓝星姐姐快起来罢。我如何担得起呢?这事还不知是谁错呢……兴许大爷因此休了我,将蓝星姐姐扶正了做举人夫人也未可知呢?先放着罢,说说那四人,此刻尚是我当家,该处罚的还是要处罚了。” 赖嬷嬷与蓝星早已瘫软在地,不敢则声。 又对许嬷嬷道:“许嬷嬷,且叫赖嬷嬷先歇歇,你叫那些婆子带人进来。” 许嬷嬷应了,自将人提上来,架好春凳,将人摁在凳上。 李纨站起身来,袖着手,冷冷地道:“我第一天管家……本应各处示好,求着诸位好好办事才对。但又想着,咱们府里付给你们月例银子,并不是叫你们天天生事做耗的。不然养着你们做甚么?日日敬着你们,倒真敬出这些祖宗来了?你若没错,总犯不到我手上来!且不要跟我说甚么体面不体面的话!我眼里,只有认认真真老老实实为主子办事的,那才叫真的体面!” 言罢,又顿了顿,笑了起来,说道:“唔……说不得我这也是最后一天管家!” 众人怎敢说话,李纨瞧着众人道:“老太太本吩咐说打三十板子,我便求了老太太,只打二十五板子罢!” 又是一声喝道:“打!”行刑的婆子们那里还敢留情,俱都使了力气,抡圆了板子,拍了下去。 那四人先还鬼哭狼嚎,后来连声都没了,想来是昏过去了。 等打完,李纨又道:“将人弄醒!”众仆妇领命,拿水浇了过去。 李纨心中五味杂陈,所谓的伪善就是指的自己这般罢。李纨一面自嘲,一面深知大宅门中生存,这等手段必须得用,口中却放缓了声气,说道:“给他们换了衣服,上好药!送回家去罢!他们的东西,一应都赏了。唔……蓝星姐姐的娘就不必了!” 其余三人听说自己不必被卖,实在是意外之喜,忙忍痛跪下谢过了李纨。李纨点头,安慰道:“有错当罚,我也不好徇私。日后出去须好好做人才行!”三人齐声应了,心中感激,又叩谢了李纨,方被架着出了门。 底下管事娘子方才明白,这郡主娘娘,并非那等好拿捏之人,原还有那一二分怠慢之心,如今早已烟消云散。 李纨抬手叫依然跪着的众娘子们起来,方欲说话,瞥眼瞧见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站在厅外,便问道:“甚么事?” 小丫头缩肩弓背地进了厅,跪下回道:“回郡主的话,太医来瞧过太太了,留了药方,太太吩咐奴婢来回了郡主。” 李纨点头,说道:“知道了,起来罢!” 那小丫头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不敢直视李纨,李纨便知,这孩子定是早来了,见自己发威才害怕起来。李纨倒也不必跟一个小丫头解释,只说道:“太太可还好?太医怎么说?派谁去送的太医?谁拿的方子去拣药?”小丫头子一一回了。怜星手脚麻利,自然拿笔记了下来。 24、第三十二章 李纨打发了那小丫头,方又问道:“负责厨房的都有谁?” 自有两个婆子站了出来,李纨点头道:“也快要晌午了,你们自去准备罢。” 在场诸人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那两个婆子听说可以退下,心中高兴,只恨不得快快离了这叫自己胆战心惊之处,忙不迭地恭谨告退。 蓝星抱着常辉家的哭得涕泪纵横,倒叫李纨心中颇为不忍。转念想想自己日后处境,复又心肠转硬。忽的有人通禀道:“禀告郡主,老太太来了!” 蓝星听了便是一喜,啜泣着放下常辉家的,便欲往外跑。侍立的婆子们那里敢教她跑掉,忙地拦住。 李纨瞥了一眼蓝星,一声冷笑,站起身来,说道:“果然有胆识!难怪你家大爷喜欢呢!”。言罢掸了掸衣袖,也不瞧蓝星表情,只迈步出门迎接贾母。 才至门口,便见贾母从软轿中下来。李纨忙地上前扶住贾母,一面向厅里走去,一面愧疚道:“老太太怎么来了都是孙媳妇儿不好,实在愧对老太太……” 贾母拍着李纨的手道:“郡主哪里的话,难道是我给的人便不会犯错了不成?好孩子,快叫人去将萦雨女官叫起来罢,那娇滴滴的小模样,郡主怎么舍得!况且,这事定是奴才们的不对,郡主真真是不必如此!” 李纨听见,便微微一笑,垂了眼,也不答话,只将贾母扶至主位坐下。自有婆子另端了椅子摆在贾母左下手。李纨坐了。 那蓝星见了贾母,便要扑上来,被婆子们死死拦住,李纨摆了摆手,高声说道:“快将蓝星姐姐放过来,都是极没眼色的!这蓝星姐姐连我尚且畏惧三分,你们居然不怕?”婆子便送了手。 蓝星便跪行至贾母面前,高声哭道:“老太太……求老太太看在奴婢尽心服侍的份上,饶了奴婢罢!奴婢不过是急了,并非有意……求老太太开恩……” 李纨之语极为诛心,贾母听见忍不住眼角一抽,怎还顾得上蓝星,忙站起身来对李纨说道:“郡主言重了,蓝星虽是老身给了郡马的,却哪里当得郡主喊她一声‘姐姐’?况,这蹄子既对郡主不恭,自然是交郡主处置!”蓝星听见,顿时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不禁瘫倒在地大声嚎哭。 李纨笑微微地对蓝星说道:“蓝星姐姐且莫哭,想来珠大爷还没回来,待他回来,自会同赖嬷嬷一般……护着你……” 蓝星此刻强忍住啜泣之声,叩头不已,口中虽说道:“奴婢不敢,求郡主娘娘开恩……”心中却着实忐忑不已。她暗自思忖道:“按说自己也并未做错许多事情,不过是一时急了起来,才说错了话。且又威胁不到郡主地位,这郡主又为甚么要如此针对我……” 蓝星哪里明白,她不过是李纨试探贾珠的一个棋子罢了。那李纨本来尚且不想如此早就动蓝星,谁知适逢其会,倒是极合了李纨的意。 赖嬷嬷只管跪在地上不说话。 李纨说完,也不管蓝星是甚么表情,只笑着起身,对贾母道:“老太太说的话,孙媳妇儿担不起呢!” 贾母忙道:“郡主言重!” 李纨也不理论,早已有识趣的婆子将蓝星并常辉家的拉了下去。 李纨又拿眼瞧着赖嬷嬷,口中道:“孙媳妇儿今儿才刚理事,便将府里弄得一团乱,连赖嬷嬷都觉得孙媳妇儿太过暴虐……” 赖嬷嬷跟了贾母一辈子,贾母自是对赖嬷嬷极为不舍,哪里愿意叫李纨当众处置赖嬷嬷,忙开口唤了一声:“郡主……”又低了头沉默半晌,方缓缓道:“郡主……我自然知道郡主宽和,这老婆子做错了事情,倒叫郡主难做了……不知我能不能跟郡主讨个人情……”。 李纨忙道:“老太太请讲!” 贾母便道:“这婆子,跟了我一辈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郡主能否开恩……还是叫赖嬷嬷回家去养老罢?” 李纨眯着眼,笑着说道:“看老太太说的,赖嬷嬷今儿并未做错甚么,不过是为我积德罢了……老太太既想要赖嬷嬷回家荣养,孙媳妇儿自然是听老太太的!” 贾母点点头,李纨便上前搀扶着贾母坐下,方回头对赖嬷嬷笑道:“赖嬷嬷大喜!从此便是良籍了!” 赖嬷嬷跪在地上,心中也不知是甚么滋味,若说是怒……在贾母身边一辈子,直到此刻才拿回卖身契,成了良民。若说是喜……却也知道,日后想要靠着贾府给孙子谋个出身……即便是老太太肯,这日后掌权的郡主到底愿不愿意,也很是难说了……恨只恨自己看不清情形,老了又心软,行错一步路罢了。 她不及想完,便伏在地上给贾母磕了三个头,口中道:“多谢老太□□典。”又对李纨磕头,说道:“多谢郡主宽宏大量!” 贾母并李纨皆有赏赐给了赖嬷嬷。贾母又流泪说道:“日后若短了银钱……便进来寻我……” 赖嬷嬷也是泪流满面,点了头,依依不舍告退不提。 厅上诸人便有些看不懂了,这赖嬷嬷到底是被罚了,还是被赏了。到底是老太太赢了郡主一筹,还是郡主高了老太太一招。 殊不知,贾母与李纨不过是有了默契,李纨为自己日后权威做想,自是不能轻轻地放过了赖嬷嬷;贾母虽是与赖嬷嬷主仆情深,却也不敢不给李纨面子。想来只有将赖嬷嬷送了出去,不过是遣出去的名头比旁的人好听些罢了! 李纨自然是好好盘算过了,这赖嬷嬷在府里甚有地位,且并非全心全意帮着自己,不如趁早打发了,也好留了位置提拔自己心腹。 李纨见贾母有些难过,遂安慰到:“老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若日后赖嬷嬷真有难处,又并非触犯朝廷律法的,咱们尽量帮着些便是。况且,除了奴籍可是喜事呢……老太太若高兴,日后也可常请了赖嬷嬷进来,陪老太太玩笑。” 贾母有些恹恹的,坐在椅上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李纨这才回头吩咐众人,说道:“都下去罢,待我理好了所有人的名册,便再来重新分派事物。如今你们做事须得谨慎,若还是……那可要小心了!” 众人齐声应诺,行礼后方各自静悄悄地出了厅门。只留了几个婆子在门外等待传唤。 李纨满意地点了头,遂问贾母道:“老太太可是累了?不如孙媳妇儿陪老太太回去歇着罢……” 贾母便点头说道:“郡主这还有事未处置完……等弄好了,再陪我罢。” 李纨应了,起身将贾母送出了门,扶上软轿。又嘱咐贾母随身的丫头道:“好生服侍。”又站在原处望贾母轿子走远方进了厅门。 许嬷嬷重又奉了茶,李纨拉她坐了,许嬷嬷才问道:“郡主今儿是不是过了?” 李纨摇头说道:“摸摸不知道,这贾府一众势利小人,若你得脸,便口中如蜜将人捧得高高的。若真失势,这起子小人便能踩在我头上生事!” 她二人正悄悄说着话,便听门外丫头婆子唤了一声道:“大爷回来了!” 李纨扭头瞧了门口。贾珠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额角鬓角全是汗。李纨便盈盈立起身来,不等贾珠对自己行礼,便给贾珠福身,口中谢罪道:“今儿得罪了大爷的通房,李纨知错!老太太说叫我处置蓝星姐姐,我并不敢!请大爷……” 贾珠没等她说完,便赶上来一把扶住李纨,说道:“郡主可真是折煞我了,都是我不好,叫你受了委屈……” 李纨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立起身来,对贾珠笑道:“我倒不知大爷做了甚么?倒替一个通房担了过错?” 也不等贾珠辩解,又笑着对怜星道:“是我愚了!我的萦雨虽不是身份高贵,好歹也是八品女官,怎么能陪着一个贱婢跪?快去把她拉起来。再一个,我身边的人,日后都要放出去与人做正头夫妻的,如今倒跟着一个小老婆重了名,这像甚么话?还不快快离这些人远些,免得沾了那些个狐媚气,看日后倒叫人笑话,也难做正房奶奶!” 怜星躬身领命,自去贾母院里办事。 贾珠一向知道李纨会说话,却没想过自己被她噎得下不来台。知道李纨不过是误会了自己的话,且恼了自己到现在也没给蓝星碧月换名,才发了脾气。又瞧着李纨一股子泼辣醋劲,更是觉得她可爱,心中极甜蜜,忍不住抿嘴对着李纨笑了起来。 许嬷嬷此刻忽见李纨摇身一变,竟变成个醋坛子,明着是挤兑贾珠,实则不过是撒娇罢了,倒是越想越有趣,不禁‘哧’地笑出声来。 李纨此刻方悟了出来味道,顿时红了脸,却只管嘴硬,说道:“这些小老婆之流怎么配星啊月的好名姓?没得叫人唾她!”转头又问许嬷嬷道:“嬷嬷说是不是?” 许嬷嬷只仗着身份,便对李纨笑道:“奴婢哪里知道郡主与郡马爷之间的事?”言罢,带着众人退出门外,将地方留给他二人说话。 李纨听见更是不好意思,便不再说话。 贾珠才开口,对李纨笑道:“前儿我说是我不好,此言确是真心……我本想着,留着她二人,尚且是个挡箭牌,如今看来不行呢,居然还敢拿我来压着你。此刻既然是拿了这人的把柄,不如直接撵出去罢了!” 李纨听见便有些吃惊,抬头仔细看了贾珠,心中怀疑,却不吱声。 贾珠明知李纨心中所想,只郑重对着李纨点点头,遂解释道:“才刚见着赖嬷嬷了,已了解原委,我原想着,既然承诺与你一同好好过日子,总不能食言才是……你也不必顾忌,若不好下手,不如我来说?” 李纨垂头沉思片刻,方说道:“我本来想着要把蓝星跟她娘卖了……你说撵出去,我怕她二人出去乱说,不如就放到我陪嫁庄子上算了?” 贾珠低声道:“那又是显眼的,不如假装将她们卖了,咱们再随手买回来,我之前在外也有庄子,便放那去,你说如何?” 李纨似笑非笑,说道:“你倒是快跟我老实交代,尚有甚么事情瞒着我的?” 贾珠见李纨恢复常态,遂松了口气,笑道:“日后定然一一跟你说了……现还是赶紧将这事处置完罢。” 二人正说着,便有人进来回李纨道:“禀郡主,人牙子已经寻来了。”李纨便宣了进来,自有贾珠将此事办妥不提。 至此,贾府虽未必人人对李纨服气,却是都存下了畏惧之心。李纨也不须他们敬服自己,只要知道怕,一切便都好说。 没两日,贾珠回了王夫人,居然张罗着将碧月也配了人。王夫人居然也点了头,这倒是叫李纨有些吃惊,回头问贾珠时,那贾珠便闷声道:“太太过得不易,我自是请她将心比心罢了……” 李纨听后,便有些感激,只枕着贾珠的肩,说道:“你放心……” 贾珠点头,说道:“若是可以,我看咱们还是早些要个孩子,不然……你在府里不好做人。” 李纨想了一想,说道:“你我皆是十六岁年纪,不如再等一年。想来一年时间问题还不算大,那时我的人在府里也立住脚了……” 贾珠方不再言语。 25、第三十三章 李纨很是沉得住气,虽接受管家之事已有好几日了,却一直没有整治下人的举动。若有人来回事,便叫按原来章程办理。 贾珠倒是寻了一日与贾政道:“老爷,儿子有话想与老爷说。” 贾政便是一奇,问道:“你不去读书,倒有甚么话要与我说?” 贾珠便遣退了下人,躬身直入主题,说道:“好叫父亲知道,如今府内不过是面上峥嵘,内里早已虚耗了!若老爷还不理会,只怕咱们府里眨眼间便会败落。” 贾政听见,顿时瞪着眼,‘哧’地一声,挥手喝断道:“胡说!整日里只管胡思乱想,若有一分半分的心思放在读书上,可不比甚么都强?还不下去!” 古时便是严父慈母,即便是儿子有理,做老子的依旧是想骂便骂,想打就打。何况贾珠方一开口,便直直地戳中贾政日夜担心之事,更是令他恼怒了起来。 贾珠抿唇躬身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告退。贾政见了便气不打一处来,直骂了他半个时辰方才住口。 因贾珠争气,贾政又一向以子为荣,到底喜爱贾珠,见贾珠倔强,心知这人定是查到了甚么端倪。虽说是心中忐忑,骂过之后,还是想了半日,方颓然叹气道:“说罢!又是哪里听来的这等事情!” 贾珠此时方才开口说道:“郡主前几日接了府中账册,查账时,方才发现,府中这几年进益已经大不如前了。开支却多出了许多。如今已有些捉襟见肘的情形……” 贾政听得是李纨查出来,蓦地抬头,问道:“可是真的?” 贾珠点头,说道:“确有其事。郡主拿给儿子看时,儿子也吃了一惊。”又故意抬眼看了看贾政,还想再说,装出一副似有顾忌的模样,闭上了嘴。 贾政看在眼里,便训斥道:“还有甚么?还不快快说呢!” 贾珠便面现为难之色,说道:“郡主说,这些年的进益款项大有不妥,因岳父家中的庄子上这几年的进项可比咱们府中多了近一倍呢……” 贾政最是服气李守中,听到这里不禁大怒,说道:“居然有这等事?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难道胆敢贪墨不成!查!给我查出来!” 贾珠忙安抚道:“郡主也说要查,但儿子想着,因着守庄子的庄头俱都是咱们府中的老人,还是要向老太太知会一声方好。若真是要查下去,也须得借助郡主身边的人……” 贾政思忖片刻,方说道:“确是如此,若咱们府中自己人去,只怕徇私……”又问贾珠道:“郡主是甚么意思?” 贾珠便回道:“回老爷的话,郡主很是为难,言道‘这话做媳妇儿的,实不好对老爷说,若派了自己的人去,只怕有人传出来,说自己欲贪了咱们贾家的银钱送回娘家呢。’” 贾政叹口气,说道:“郡主实在是太过谨慎了些,若真有这等小人胆敢胡乱说话,只管打死便是。” 转念一想,又气愤愤地道:“你太太也委实太过……”说到此处,也觉得不好当贾珠面来说王夫人不是,顿时住了嘴。 贾珠只当没听见,只岔开话题说道:“父亲,尚且不止那庄头呢,连采买也不干净。不管是女眷们的胭脂水粉,还是老爷们的笔墨纸砚,丫头小厮们的衣服鞋袜,直至厨房的食材,俱都要比别家贵上不少!” 贾政听了气得直抖,恨声道:“这都是你太太管的家!” 贾珠却说道:“老爷且息怒,老爷请细想,太太常年不出门,她怎知道底下的人居然胆敢如此。不过是因着咱们治府一向太过仁慈之故,以至于下人们俱都没了畏惧之心。” 贾政怒气冲冲,直喝道:“真真是荒谬!我倒是从未听过!哪里有奴才仗着主子仁慈便做出这等事体的?” 贾珠默然半响,方又说道:“老爷若是得空,便去寻珍大哥哥说说罢,太子殿下那边还是……” 贾政凝目望向贾珠,说道:“他还在跟太子殿下有牵扯?”贾珠垂头不语。 贾政一向除开教导贾珠,上朝应卯之外,所谓杂事一概不管。 他其实隐隐知道贾府诸事,深有隐忧,却又因着上有兄长贾赦袭了荣国公一爵,下有贾珍为贾氏一族族长,更是不好对族中之事指手划脚,索性每日只与门客清谈,或是看书下棋以作逃避罢了。今日猛然听见贾珠挑明,便若受了当头一棒,眨眼间似乎老了十岁。 贾政思忖半晌,缓缓道:“罢了,我明日便去寻他……你且随我去老太太那里,将事情说了罢!” 贾珠应了。又着人去请李纨贾赦等人至贾母处不提。 待父子二人到了贾母处,将事情缓缓说了。贾政跪下,羞愧得满面通红,说道:“儿子着实不孝……” 贾母挥手叫贾政起来,闭目不语,半晌方问李纨道:“郡主说该当如何?” 李纨暗道:“这等做黑脸的事,我才不干呢。”口中却说道:“自是老太太跟着老爷太太们拿主意才是。” 贾母便道:“这是郡主查出来……” 李纨忙笑道:“老太太……孙媳妇儿不过跟着大爷随便说说的,说不得是咱们庄子出产确实不如我娘家的庄子呢……再一个,那些采买们俱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想必给府上采买的东西都是比我娘家好上不少……想来是孙媳妇儿眼皮子浅了,实担不得大任。不如还是老太太另委人管家罢……” 在场诸人皆知李纨乃推脱之辞。想那账目金额即便是与李府有些差距,却不会是这般离谱,必是府里下人贪墨才对。只是,不论庄头或是采买,都是各家主子的心腹,平时孝敬也没少过,哪里又是这样好处置的。 各人心头都在心头暗暗地打着算盘…… 李纨偷偷撇嘴,暗道:“都把事情摆出来了,尚没人敢做决断,可见那时荣国府败了,实乃必然。若贾母愿不担责任,却叫我放手去做……难道我是傻的吗?那还不如回郡主府住来得痛快!这些人犯了事情,只跟我没关系!” 贾母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她是人老成精,想着真要从内到外这般认真肃清整治,又怕府内动荡,人心不定。若李纨凭郡主身份压制,纵然众人不服,却也只说李纨太过泼辣,想来也会顾忌皇家,不敢大肆宣扬。 贾母却没想到,这李纨小小年纪,却不贪权,见了情形不对,立即便说放手。 贾母忙道:“郡主说哪里话,郡主只管放手整治,有谁不服,便打死了事!自有我在呢!” 李纨只管坚辞,贾母便叹气道:“我自知道郡主所想,郡主放心。好歹有我!”又使了眼色给贾赦等人。 贾政贾赦等见了,俱都再四开言请李纨。李纨方站起身笑道:“老太太,若我接了这差事,得罪了老太太并老爷太太们的人,那可该如何?” 贾母点头道:“若他们确实有错,自然听郡主发落。” 李纨笑道:“蒙老太太看重,既如此,我便不再推脱。自然将事情办得妥帖。” 众人谢过李纨,又说了会话方散。 李纨回了自己院子,也不多说,便叫邀月知会了郡主府侍卫,带着贾府的管事并李纨庄上的管事,及账房先生带着账本直扑贾府各处庄子,打了各处一个措手不及。 自有那等不老实的庄头喊冤枉等语。 郡主侍卫自不是吃素的,又早得了李纨吩咐。只管将人捆了,又至庄头住处查抄检视庄头财产,并一一记下封存,随着犯事之人一同押解至了贾府。 又有人一并拿了府里采买,这便简单得多,只问他哪里采买,又与那人对账,自然一切清清楚楚。 第二日一早,李纨便将各处庄头私帐并登记的财产数名交给了贾母,因笑道:“老太太且瞧瞧,咱们府里的庄头的银钱,可比孙媳妇儿几年的年俸还多。在庄子上当个庄头倒跟着是自家庄子一般,只管多抽了佃户的租子,咱们还不知道呢!还有咱们府里采买们,各个都收受商家孝敬,从中抽头不说,另还交与府里入账时,也比买时贵上不少!” 贾母接过来看了,不禁气得发昏,连连说道:“这可还了得?这可还了得?咱们只管说自家乃慈善人家,谁知门下奴才竟背主做出这等横征暴敛之事……若被人参了一本,该当如何是好!这还是跟着老公爷的老人?派出去的采买,尚且还有把咱们都当成了傻子的?我也不管了,快快送去官府报官罢!” 贾赦并贾政等人忙跪请贾母息怒,只说‘老太太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等语。 那些犯事之人果然都是老爷太太们的心腹之人,俱都叩头求饶。李纨一一记了下来,对那些人笑道:“我便请老爷太太们过来,你们直接求情罢!若老爷太太肯了,我自然无有不从的。” 李纨果然遣人寻了贾政贾赦夫妇过来,贾赦等人方一过来,便说道:“你们有甚么脸求情?做出这等事情,谁也保不住你们。好歹主仆一场,自然给你们家人银两,放出去过活!你们也不必怨愤!” 众人听说家人尚能脱籍,心中稍稍安慰,倒也不再闹。李纨遂遣人将犯事之人送进官府,又将证据呈了上去,说道:“不敢自家动用私刑,还请大人秉公办理”。自有府衙官员将一众犯事之人判了杖刑,并流徙。 府中之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见那些人的下场,自然都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也不知李纨哪天又查到自家身上,皆战战兢兢,忐忑不安。 26、第三十四章 说起贾氏一族的爷们,第一便是那贾赦,他本就无才,又总觉贾母偏心贾政,遂整日里只顾花天酒地,偶尔有人犯在他手上,也想要做出一副老爷的款来。但这人实在是无才又无德,即便装模作样,底下一众奴才们也未必真心服他。 贾政自不必说,虽说每日里瞧着族中子弟声色犬马,恨不能伸出七八只手来,揪过这些不上进之人来好生教训,无奈族中地位甚为尴尬,并不好强出头,只是看花修竹,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况且这人虽是有德却是无甚才能,即便要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最是古怪的却是那贾珍之父贾敬了,他按说是有些才学,还是进士出身。谁知他此时不过才四十多岁年纪,便早早地卸下家主之位,又把爵位给了贾珍。也不知何时起,居然迷上了问道求仙,虽是每日在宁国府住着,却并不要贾珍夫妇来问安,只说自己‘须得好生修炼,哪日果真得道,自然携着众人一同升天。’。可笑这问道之人,竟然采买了不少年轻女子来,说是双修之法或可速成。 因贾敬是侄儿,故而贾母也懒怠管他,只不出去胡闹便好。 那贾珍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见父亲不管他,每日里无拘无束的,竟然十分开心。族里一概事物,并不上心,因年纪轻轻地袭了三品将军的爵位,又一向慷慨,太子门人便十分愿意与他结交,只对他说,若太子得了宁国府的助力,日后登基,定然能将他升了国公,与昔日的宁国公相当,那时便是光宗耀祖了。 整个贾氏一门的嫡系中,仅有个贾珠尚算是个人才,贾琏无心读书,偏于外务上有些才干,德行也算是过得去,至少懒得欺男霸女,勉强也能算是半个人才。 贾珠便对着李纨说道:“叫贾琏来帮你,也免得你太累。这一摊子破事,你也太过劳心!” 李纨听了皱眉不已,问道:“贾琏才十四岁呢,他懂甚么!在咱们那时候也才初中呢!况且,贾琏他妈不是那时候还怕你日后抢了贾琏的世袭,给你下……” 贾珠忙捂着李纨的嘴,又抚开李纨的眉头,笑道:“又不是贾琏干的,你恨他做甚么。再说,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李纨想了一想,忍不住笑了,点头说道:“倒也是,我小心眼了……” 贾珠最是喜欢李纨这爽朗性子,忍不住亲了李纨一口,接着道:“再一个,不要小看了这时候的人。十四岁已经不小了,与其叫他出去胡混,不如跟着你学呢。我专心看书,等中了进士,你这头府务也理顺了,贾琏也带出来了。我要出去做官,你再把这一摊子事交给贾琏,想来他败家速度也不至于太快。那时你再跟我一起走,任谁也说不出甚么话来。” 李纨听见贾珠字字句句都为二人以后日子做打算,心中高兴,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又将事情回过了贾母,贾母盼着家门和睦,听见李纨愿意叫贾琏帮着,自然无不应允。 十四岁是叛逆期,正需要有人将他当做成人对待。贾琏听说李纨主动提出叫自己帮着管家,登时有种被人看重的感觉,乐得合不拢嘴,直给李纨打恭作揖,说道:“嫂嫂多教教弟弟,弟弟唯依嫂子马首是瞻!” 李纨抿嘴笑道:“二弟说的哪里话,却是因着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呢,辛苦二弟了。日后咱们办事须得好好商量着来,二弟不许嫌烦才是!” 贾琏听了更是高兴,忙笑道:“嫂嫂的话,弟弟自然记住了。”这时元春已跟着李纨学习了,听了贾琏的话,便软语道:“二哥帮嫂嫂,我也可以帮嫂嫂……” 李纨忙道:“那是自然,妹妹跟二弟一起帮着我,嫂嫂可轻松多了呢。” 这日一早,贾珍尚未出门,便有人禀道:“大爷,西府里老太太请老爷并大爷过去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贾珍大奇,也不及多问,便请了贾敬一同向西府里过去。 才到了荣国府大门,贾珍便更觉奇怪,往日里门房见到自己,哪次不是一溜烟上来牵马坠蹬的,这次竟在门口摆了张桌子,那门房在桌后坐得笔直,直等自己父子走到门口,方转出身来,弯腰打千,说道:“请敬老爷安!请珍大爷安!老太太吩咐若敬老爷与珍大爷来了,便直接进去。” 贾敬与贾珍垂手听了,又应‘是’。待那门房说完,贾敬便向内行去。 贾珍紧随其后,却被门房叫住,那门房笑道:“珍大爷请慢,还请给奴才们签个名罢!” 贾珍上下打量了门房几眼,忽地住了脚,扔了一块银子给他,笑道:“好小子,今儿倒有了几分大家气派了?要签什么名?回头再说……” 那门房面上似比平日木讷了几分,见贾珍问起,欲待想谄笑,却又笑不起来,只扭曲着脸将银子还给贾珍,低声说道:“珍大爷,可别调侃奴才了……若被郡主知道奴才不老实干活,还收了各位主子的钱财,有损咱们府的颜面,奴才一家子的命就别要了。珍大爷快收回去罢!”再递了个册子给贾珍,苦着脸说道:“这是郡主娘娘发下来的,说是不定时便要拿去瞧的。若奴才不按规矩办,便要罚呢!” 贾珍听了便是一愣,问道:“这是为甚么?郡主还说了甚么?” 那门房只顾摇头说道:“奴才不知!”,待问得紧了,方四下里看看,悄声附在贾珍耳旁说道:“郡主重又定了规矩,才吩咐了女官们来宣读了,说若不照上的做,一旦查了出来,便没了情面可讲。才郡主使人捆了一众人送去了府衙,吩咐奴才不许对外胡言乱语!大爷是本家爷们,奴才倒能跟珍大爷说说,若是别人过来问,奴才万万不敢说的,那位……郡主娘娘……着实……治府严谨,奴才这差事跟奴才一家连在一起呢……” 贾珍便笑道:“哪里真要了你的命去,莫要蛰蛰蝎蝎的。若真不要你,便到我们府里去。” 那门房想了一想,却摇头,讪笑道:“回珍大爷,奴才这月钱却是涨了不少,且每十日便有两日休。府里其他不识字的尚且轮不上奴才这差使……大爷好歹疼奴才罢!” 贾珍‘嗤’地一笑,便不再理他,只按着册子上签了名,快走了几步,追上贾敬。 到了贾母处,只见贾赦父子并贾政父子俱都在了。众人各自请安问好毕,分头坐下。 又遣退下人,贾母方将昨晚拿人之事与贾敬父子二人说了。贾敬父子听了,登时惊诧莫名,贾母未及他二人询问,便又道:“我如今也老了,并不爱理会这许多事。只瞧着孩子们每日高高兴兴,家里头平平安安便知足。谁知却出了这等事。且不要说咱们府里,想来你们府里下人也是不大安分的,况还有族产。你们也须得上上心,莫要被奴才们哄了去!” 这话便是教训了,贾敬等人忙站起听了。 贾母等人在房中密谈良久方散了不提。 贾珍父子方一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将大门口‘宁国府’门匾取下,又供了起来。他父子皆是又害怕又落寞,那心头不知是个甚么滋味。原来,‘荣国府’一支因先皇额外恩典,到贾赦这一世尚能袭了国公爵位,‘宁国府’一脉到贾珍一代却只是将军罢了。他门上挂着国公府的门匾,却是明显违制。 那贾珠趁今日,便将一切隐患俱都阐明给众人听了。荣国府尚且还好,贾敬贾珍却是听得一头冷汗。 待取了门匾,贾珍自是赶着自家几个账房先生整理积年账本,谁知账房先生们俱都说是账目清楚,并无不妥。贾珍到底心有疑虑,又在外寻了人重新再算,果然寻出了纰漏。 贾珍暴跳如雷,再去几个账房家中搜检,却见那些账房家中早已成了财主,置房买地,呼奴唤婢地,小日子过得甚为红火。 贾珍自气得头昏,便立时要着人将那几个账房拉出去打死,被尤氏劝住道:“大爷且不要着急,郡主娘娘尚且将人送官,咱们家自然也是照着办……况且,大爷尚有庄子上没查,还有祖产。不如等一并查完再送罢。到底也不是光彩之事……” 贾珍口中道:“你懂甚么!妇人之见!”却到底罢了手,只叫了心腹之人赶紧去庄子查账。 贾府下人们担心之时,京城内的世家名族俱都震惊不已。 这些人高高在上,安生日子过得久了,日日都只管高乐。莫说为家族日后谋划,能不出门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便能算得上是个好的。何况一起子奴才,那更是从未放在他们眼中。 如今荣国府刚刚迎娶了郡主,便送了一批背主奴才进了府衙,顿时令这么一众名门大族暗生警惕:“莫不是圣上听到了甚么风声,故此授意郡主整肃荣国府么?那荣国府,在京城内也勉强算是治家严整的,居然也能揪出来这么一群背主的奴才,自家尚且不一定比荣国府好到哪里去呢……” 各家家主俱都腹内暗惊,一面下手查自家府内账务,一面派了女眷上门探李纨口风。 彼时各处庄头已得了消息,那心中有鬼的,便四处藏匿财物……那忠心耿耿的,自然昂首挺胸…… 27、第三十五章 李纨这几日被络绎不绝上门探话的众府女眷折腾得头昏眼花,有拐弯抹角暗探口风的,有直来直去明着询问的,俱都是想知道李纨下力气整治府务是为何来。 李纨心中烦躁,只跟贾珠嘀咕道:“难道明知有问题还不整治么?又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就算没地方花,也宁愿救助灾民呐,怎么会白给那些人。居然还有问是不是皇上叫我这么办的,难道皇上这么闲,还管着各家府务?真是不知所谓!” 贾珠笑着安抚李纨道:“消消气,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我教你一招,你只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明日再进宫去瞧瞧太后,保管他们不敢再问了。” 李纨听了‘噗嗤’地一笑,伸手扭了他胳膊,又说道:“你还真是一肚子坏水!” 贾珠便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背手仰头问道:“喜不喜欢?” 李纨见他这般,顿时笑开,猛地扑上去,抱着贾珠的脖子说道:“喜欢!快低下头给我咬一口!实在太喜欢了……”二人嬉笑打闹,自然又是在床上结束战斗…… 宁荣两府几日盘查整顿,惩戒了一众奴仆。贾家爷们俱都写了请罪折子,只道自己没□□好门下奴才,出了这等大事,实在辜负皇恩,请圣上降罪。 圣上自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他早就得知荣宁两府之事,却并未怎样。只静静瞧着这两府众人如何善后。见两府俱都派了人将往年多收的租子,挨家挨户还了佃户,且并不有意隐瞒君上,也不私自用刑,只将犯事之人送至官府,没几日又一同上了请罪折子,心中很是满意。 他本就想要栽培贾政,此刻见宁国府又悄悄消停了下来,远离太子门人,更是欣慰不已。他也是明白这一半功劳应算在李纨身上,便与李守中笑道:“爱卿教养了个好姑娘啊!”。 李守中悄看了圣上一眼,心中腹诽,口中却道:“臣甚为惶恐,郡主都是太后娘娘并皇上与皇后娘娘教导得好。” 圣上明知李守中心中不爽,仍是哈哈一笑,说道:“爱卿倒也不必如此,难道朕挑的女婿不合你意?朕瞧着那孩子倒是个可造之才!唔……不是那两个通房也送走了么?” 李守中弯腰作揖,说道:“回圣上的话,正是!” 圣上点点头,笑道:“这还算不错,看来小两口感情甚笃啊!朕也算没指错婚……” 李守中只管垂头不语。圣上又问道:“爱卿与你家长子似无妾室?” 李守中应道:“回皇上的话,臣与犬子皆无妾室。” 圣上沉吟片刻忽道:“唔……这也不大好……虽说你府上家风如此,却也不能教纨儿太过不贤……” 李守中顿时一惊,猛抬头看向圣上。 圣上暗自偷笑,瞪了回去,接着说道:“改日朕再下个旨意,若纨儿二十年后再无子嗣,叫那孩子纳妾便是!” 李守中又是一喜,立时跪下谢恩道:“圣上金口玉言,臣谢过圣上!” 圣上见李守中终于换了那副永远面无表情的模样,心中大畅,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李守中眼中精光闪过,做臣子必须得有弱点握在君上手中,特别是自己这样每日都在圣上身边的,但弱点是甚么却要好生想想,疼爱儿女么……在此时尚且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次日群臣上朝时,圣上便责备了贾家爷们几句。贾家几人跪在阶下胆战心惊与群臣俱都猜测,不知圣上要怎样处罚贾家…… 谁知圣上沉默片刻,话锋一转,却又道:“虽是有不查之过,好在知道弥补。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几位爱卿既然有错能改,便很是不错!朕心甚慰啊!快快平身罢!”几句话便轻轻将此事带过。 殿上群臣俱都倒抽一口冷气,明明是罪过,却得了圣上一赞,实在令人不解!莫不是圣上尚且还有甚么深意么……唯有李守中垂目观心,纹丝不动。 待散了朝,贾府几位爷们俱都被围了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询问原委,贾府诸人来时便被贾母嘱咐,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得胡乱说话,速速归家,闭门思过!因此贾敬等人虽是面有得色,却不敢多说,只道‘虽是圣上宽宏,做臣子的还是须得好好反省才是!告辞告辞!’ 又有人将贾府爷们之语报与圣上,圣上听了更是高兴。次日,太后便宣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尤氏李纨入宫觐见。 因是正式宣召,贾母等人便按品大妆,摆开仪仗执事,进宫面见太后皇后。 一通见礼毕,太后便吩咐平身,又赐了座。 只将李纨招至身边拉着她的手,对李纨笑道:“丫头想是跟郡马感情好,便不记得回来瞧哀家与你母后了?” 李纨腻在太后身边,笑道:“皇祖母只管打趣纨儿……” 皇后笑道:“这孩子,还是这般爱撒娇。看叫史老太君与你婆婆她们笑话!” 贾母等人忙立起身来回道:“不敢!” 太后摸着李纨的手,转头笑道:“都快坐罢!” 贾母等人听了,方告了座坐下。 太后又对贾母佯嗔道:“还是这般拘谨,咱们老姐妹这么久不见,不必总是这样。” 贾母面上有光,心中得意,口中却道:“虽说太后娘娘抬爱,臣妇却不敢失礼!” 太后点点头,又问道:“我这丫头可给你添麻烦了?听闻将你们两府闹得不成样?” 贾母忙笑回道:“回太后的话,只怪臣妇等治府不严,府里一起子奴才很是不像样。多亏了郡主持家有道,又蕙质兰心,才将这些奴才绳之以法。不然臣妇等尚且蒙在鼓里呢。” 太后本就是要听贾母赞李纨,此刻听见果然满意,抿嘴笑起来,说道:“老姐姐不必太夸她了,免得她得意!” 李纨听见便不依,偎在太后身边道:“纨儿这般能干,还不是皇祖母与母后教导出来的……皇祖母便叫纨儿得意一会又如何。”又瞧了瞧太后与皇后,笑道:“纨儿瞧着皇祖母跟母后也正得意呢……” 太后听了前半句本忍着没笑,听了后半句却是实在忍不住大乐开怀,拍了李纨一下,笑骂道:“把你个猴儿,只管贫嘴!还赞自己,倒也不怕害臊!” 众人皆陪笑。 皇后见众人神色各异,又知太后对那王夫人不甚满意,便笑着道:“纨儿这孩子,最是体贴孝顺,心肠又软,只是性子太直。若是说错了话,得罪了诸位,还望不要跟她计较……” 贾母等人忙立起身来连道不敢,王夫人更是垂头不说话。 皇后忙道:“快请坐!” 待众人坐了,皇后又道:“昨儿圣上特着人寻了郡马前次应试文章瞧了,直赞说郡马乃可造之材,须得好生栽培,日后可堪大用!” 贾母等人听了登时惊喜交集,皇后顿了顿,笑道:“圣上听闻郡主与郡马感情甚好,昨日还高兴来着。又说郡马虽是顾及皇家颜面,将通房送走,郡主却也不能太过……若郡马二十年后还无子嗣,便允他纳妾罢!” 李纨听见差点一口水喷出去,心中偷笑,忙跪下道:“儿臣遵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万岁’喊得实在是真心诚意极了! 贾母等人顿时瞠目结舌,这难道是奖赏么……一面心中腹诽,一面却又不得不跪在李纨身后叩头谢过圣上恩典。 太后与皇后二人皆是眼中带笑,忙宣了平身。 太后又问尤氏道:“你是威烈将军之继妻尤氏?” 尤氏忙起身跪下回道:“回太后娘娘话,臣妇正是!” 太后叫起,又笑道:“听闻你府上门匾换了?怎么忽地想起这么一出?” 尤氏直冒冷汗,口中道:“回太后的话,臣妇公公与夫君皆是粗心之人,前儿因府中出了那事,才盘查起府务……是臣妇等有罪!如今正在将府内一应违制之处慢慢改过……” 太后忙摆手笑道:“罢了,皇帝都说‘有错能改’便好呢,哀家不过问问,不必惊慌!威烈将军现在可有子嗣?” 尤氏又回道:“回太后的话,尚还没有!” 太后点头笑道:“嗯……须仔细调养,早日得子方是大事!其余倒是其次了……” 贾母尤氏听了太后这般饱含深意之语,忐忑不安,忙都应是。 二人与众人谈笑至午时,又赐下宴席,众人谢过,用毕,叩谢太后皇后恩典后告退。太后皇后俱有赏赐不提。 太后与皇后在贾府女眷面前给李纨做脸,金口玉言承诺了贾珠前程,又明敲暗打的告诫了众人,众人此时皆知贾门兴旺与否全在贾珠与李纨二人身上。心中都在暗暗盘算了起来…… 28、第三十六章 一众女眷出宫后,也没了精神再聚,只各自回府与自家男人通气。 贾府诸人俱都听从贾母吩咐,闭门思过,不与外人来往。朝中群臣只悄眼旁观。 谁知圣上没过两日,亲笔写了‘威烈将军府’的门匾,赐给贾珍,又额外开恩允了贾敬贾珍居住远宁国府,不必兴师动众修改违制之处。 贾敬等喜气洋洋叩谢皇恩。朝野上下俱都震动不已。 有那心思缜密之人思忖后恍然,原来群臣与太子结交已然触怒了圣上,如今贾府诸人不过稍稍远离了太子,圣上便恩典不断…… 朝中并不缺少明白人,圣上之意不过略一思忖便清清楚楚,故此都在暗中盘算。自然也有那不识时务的官吏仍在上串下跳,此刻暂且不理。 这日,李守中与贾政小聚,贾珠在旁作陪。 谈兴正浓时,李守中忽与贾政笑道:“愚兄有一事不明,还望贤弟能与愚兄解惑。” 贾政忙道:“兄长请说!” 李守中便道:“贤弟既任了工部员外郎,可知何处城池有破损?何处城池需扩建?破损处修缮如何?扩建处土石木方是否充足?工部名下多少工匠?工匠们月钱有否克扣?” 贾政听得冷汗直冒,顿时急了,说道:“兄长这是何意?可是皇上……” 李守中摆摆手,笑道:“贤弟莫慌,不过是愚兄随口问问罢了……正所谓风云莫测……兄长莫要看此刻艳阳当空,不知哪时风雨便来了……” 贾政知道李守中一向不会无缘无故说些这话,便低头沉思。李守中也不扰他,只略坐了片刻便告辞。 贾政又好面子,素来无大事并不与贾母说起朝中大事,只独自冥思苦想那李守中言中之意:“此时皇恩浩荡,又哪里来的风雨……难道是皇上面上对我贾家加恩,实则要动手整治么……” 贾珠见贾政郁闷,遂开言道:“老爷何必苦恼,岳父不好明说,想来定有些缘故。又说是‘盛衰荣辱不由人’。既如此,老爷再如何做想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对工部诸事多上些心,若有甚么不妥之处,与岳父大人多多商量……” 古时父亲与儿子总不肯好好说话,俱都觉得严厉教训方才是为父之道。更不要说,儿子提醒老子如何办事,实在让贾政自以为失了面子。 故未等贾珠将话说完,贾政便猛地一拍桌子,断喝道:“混账!你来教训我么?” 贾珠明知贾政的性子,遂并不惊怒,只慢悠悠地说道:“老爷息怒,儿子不敢!”。 贾政自发了一通脾气,方将贾珠挥退。他虽是佯装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中却得意非常,只道是儿子比老子出息,方是阖家大兴之兆。也亏得贾珠心脏坚强,不然定然被贾政吓出毛病来。 且说,圣上一面给贾家施恩,一面下手贬黜了几个不知收敛的太子门人。群臣百官还有甚么不明白的,俱都安静不少。 谁知太子却急了,与那义忠亲王道:“这些见风使舵的奴才!若孤日后登基,定饶不得他们!” 义忠亲王把玩手上的扳指,缓缓道:“太子急甚么……” 太子打断义忠亲王,急道:“皇叔只说叫孤不要急,孤如今每每被父皇叱责,尚有几个兄弟觊觎孤这地位!如今忠心于孤的却被父皇打压,孤这太子之位眼见不保,又怎能不急?” 义忠亲王微微抬眼,瞧了太子半晌,忽然笑开,说道:“既如此,太子意下如何?” 太子嘴张了张,又蓦地闭上,颓然座在椅上,半晌方道:“孤也无可奈何!可恨那贾珍真是不识抬举!”想了一想,又问道:“皇叔可有法子助孤?” 义忠亲王拿手敲着桌子,慢悠悠地笑道:“本王若说出来,只怕太子不敢……” 太子本性聪明,听见这一句,顿时额上细细密密渗出冷汗,偏又嘴硬,只问道:“是何法子?皇叔请说!” 义忠亲王心中鄙薄不已,面上却一片慈善,微笑道:“太子早也是登基,晚也是登基,此事却是宜早不宜晚呐!况且所谓‘迟则生变’,何不……” 太子心跳愈快,面色变幻,半晌又道:“皇叔……此乃大不孝……” 那义忠亲王摇手道:“太子此言差矣!皇上退位自然是好生休养,颐养天年,比在位时可清闲了不知多少,太子不过是为皇上身体做打算罢了,待到日后……再多多孝顺太上皇,又有谁能说甚么?” 太子到底犹豫不决,那义忠亲王便皱眉站起身来,说道:“本王不过是心疼侄儿罢了,太子即便登基,本王不过仍是亲王,又有甚么别的好处?此事太子自作决断,本王告辞!” 太子见他要走,顿时急了,忙拦住义忠亲王,说道:“皇叔且慢,孤……答应……了!” 那义忠亲王面上闪过一丝笑意,转过身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笑道:“那便要好生筹谋一番才是……” 不说太子怎样密谋篡位,那贾政这些时日俱都沉下心来在府衙忙碌。 忽有一日,一处城墙无故坍塌,压死压伤百姓数十人,圣上大为震怒,责令工部尚书严查此事。 那工部尚书唯恐圣上将罪责降至己身,便奏明圣上,言道‘城池修缮一向乃工部员外郎之责。’。圣上听了更是怒火滔天。 贾政跪在阶下,抖声道:“臣这几日与同僚等人巡视各处,俱都无事,不知那城墙怎会坍塌。臣肯请圣上明察!” 太子上前回道:“父皇,定是这奴才失职,如今百姓怨声载道,他且还出言狡辩,真是罪大恶极。” 圣上听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道:“朕自有决断!”又对贾政道:“此刻朕却不来罚你!你且去查看到底是怎么坍塌的,尽快把那处修好。无故坍塌……哼!莫不是叫朕下罪己诏?” 太子低头不语。贾政胆战心惊,叩头道:“臣领旨!”转头下去赶往出事之处。 贾政赶到时,却见城墙破处,聚集着一群百姓,有埋头面色惨白被压在巨石之下尚未救出的,有已经寻到家眷尸体,抱着死者大声嚎哭的,有忿忿不平胡乱大骂的。自有衙役等围在一旁警惕地瞧着这些百姓。 贾政正自犹疑,忽听一个声音叫道:“就是他,就是他失职才致使城墙塌了。咱们死了这么多人,他却无事!找他算账!” 场面一时间混乱了起来,贾政大惊,倒退了两步,高声道:“诸位安静,且听本官一言!” 那民众被煽动了起来,又怎会听他文绉绉地说话,俱都捡起地上石头对着贾政扔去,口中道:“狗官!叫你也尝尝被石头砸的滋味!” 贾政哪里试过这等事情,几乎要狼狈逃走了,好在这人一向清高,也有一股子文人的傲气,倒也不退。只一面抬手挡着石头,一面口里喊道:“诸位莫要如此……” 跟他来的人早已躲得老远,只有一众衙役不敢擅离职守,帮着贾政喝道:“莫要闹事!”却仍有人在底下挑拨道:“大家看,这等狗官尚有人护着,莫不是咱们家人俱都白死了么?杀了他,纵然有罪,也不过是法不责众。好歹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几百个百姓听见,更是群情激涌,那些衙役怎又拦得住这许多人。贾政正惊慌失措间,忽听身后有马蹄声响,不多时,便有城防将士赶到,挡在贾政身前,抽出刀喝道:“退后!不然格杀勿论!” 一众小民怎能与官兵相斗,俱都慢慢停了下来。那武官陈宁家与贾家乃世交,因是公职,不便叙话,遂上前对贾政道:“贾大人,圣上命你速速勘察,不得有误!我等自在一旁守着。” 贾政吁了一口气,施礼道:“多谢陈大人!”回头便招呼同僚下属一同上前勘察情形。 他这厢刚刚开始,那厢却有另一队官兵到了,对那陈宁高举虎符,喝道:“圣上令我等换防!陈大人接令罢!” 陈宁大吃一惊,问道:“大人是不是弄错了?圣上才予我等旨意,怎会……” 那人不待陈宁说完,便一声断喝,说道:“陈宁抗旨不尊,拿下!” 贾政并不知发生甚么事情,见那人欲抓陈宁,忙道:“这位大人,是不是……”他话未说完,那人手一挥,喝道:“一并拿了!”便有小兵将贾政五花大绑了起来! 陈宁一见便知不好,他虽不知到底是为何事,却明白若真束手就擒,定然是死路一条,忙道:“且慢!大人既有虎符,本官自然遵命,这便同兄弟们去了!”言罢,骑上马转身欲走。 那人阴仄仄一笑,说道:“陈大人此时却是晚了!” 两边之人还有甚么不知道的,俱都动起手来,那一众小民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生怕成了刀下枉死之魂。 陈宁带的人本就不多,纵然他武功高强,也难以寡敌众,便有陈宁心腹拼死道:“大人快走!” 陈宁几乎流出泪来,策马狂奔至小巷处,又弃马使出腿上功夫拼命在各处小巷中奔逃。正惊惶间,忽有一户人家开了半扇门,一个声音道:“快进来!” 陈宁不及多想,便钻进了门内。抬头一看,却是孙太监朝着自己点头,身旁站着一个孩童,正是李智。那孙太监抬手止住陈宁,对李智说道:“带你陈伯伯去暗道!我若不来,你们便不要出来。” 李智也不多问,只对陈宁道:“陈伯伯随侄儿来!” 孙太监起身出门,恰遇追兵闯了过来,横刀拦住孙太监喝道:“你是甚么人?有没有看到一个武官逃到此处?” 孙太监做出一副猥琐的模样,谄媚笑道:“这位大人,小的是太后宫里打杂之人,才准备回宫呢,并未瞧见甚么武官……”见那追兵不信,又状似好奇,欺进那人小声问道:“大人是追逃犯么?” 那小兵怎见过孙太监这样带着品级的总管,顿时面带疑惑,问道:“你不过一个太监,怎会有如许大的宅子?还不老实说!” 孙太监忙从袖里摸出一大锭银子塞给那人,谄笑道:“嘿嘿,小的虽……却也弄了不少银两,偶尔也出来享享福的……” 那小兵倒也有些见识,知道一些老太监确是如此,遂拿着银子掂了掂,瞧见四下无人,方揣进怀中,满面鄙薄说道:“你个阉人,享什么福?快滚罢!” 孙太监最恨人拿这话侮辱自己,顿时双眼一眯,手上微微一动,电光火石之间,双手却又轻轻转了个方向,抬起对那小兵作揖笑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贵姓?今日小的急着回宫,改日……再请大人喝酒哇!”。 那小兵得意道:“罢了,喝甚么酒……快滚快滚!” 孙太监一向能忍,遂笑道:“小的告退……”言罢,转身溜着墙根走掉。 皇宫里早已一片混乱,那太子得了信,说是自己人已然控制了城防,宫内侍卫也都换了人,顿时放下心来,躬身对圣上道:“父皇年纪大了,也该好生歇歇。日后儿臣替父皇掌着江山,父皇也不必太累……” 圣上端坐龙椅,望着太子说道:“想来太子逼朕退位,已是十拿九稳了?” 太子不语,义忠亲王负手笑道:“皇兄此言差矣!” 圣上眼中精光一闪,悠然问道:“哦?皇弟此话怎讲?” 那义忠亲王笑道:“皇兄的太子么,不过是个无脑之人,怎能掌管天下!不过本王若成了皇太弟,那便不同了……” 太子大惊,转头望向义忠亲王,喝道:“皇叔!你!” 义忠亲王挥手道:“太子意图篡位!拿下!”旁有侍卫大声应诺,将太子捆了。圣上眉眼不动,只静静地瞧着。 义忠亲王又道:“还请皇兄写了禅位诏书,弟弟自然教皇兄这太上皇做得安安稳稳!” 圣上忽地一笑,对那义忠亲王说道:“皇弟岂非太过笃定?难道以为朕无后手么?” 义忠亲王笑道:“哦?皇兄尚想要与弟弟拼死一搏?” 圣上站起身来,笑道:“皇弟以为朕当真被你蒙在鼓中?也就是太子太过愚蠢!你蛊惑太子笼络群臣,叫朕防备太子,自己却从中浑水摸鱼,悄悄在军中安插死士,又养了一众私兵。难道以为朕一无所知?” 义忠亲王眉梢微动,闭口不语,圣上又道:“因朕将贾家推出去做了靶子,太子便深恨贾家,贾家诸人除贾政外,却俱都挂的虚爵,你便替太子出了主意,叫人偷偷挖塌城墙陷害贾政。若朕斩了贾政,自然是好,法场之上调兵遣将也不惹眼。若朕不处罚他,你便派人煽动百姓!朕若调兵,太子便有机可乘,动用虎符重调兵将。” 圣上说到此处,又是一笑,道:“皇弟几十年隐忍,倒也不易!你倒是想要使得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未问过朕许不许!” 义忠亲王此刻面上早已没有了那慈眉善目的模样,狰狞着问道:“哦?皇兄不许又如何?难道本王的母妃便白白地死了?” 圣上点头笑道:“皇弟以为朕太平日子过得久了,便忘了皇贵太妃娘娘企图毒害朕的事么?皇贵太妃既然死在朕手上,朕自然时刻防备皇弟你的!” 义忠亲王悲愤莫名,仰天哈哈一笑,说道:“既如此,皇兄不要怪弟弟了……” 圣上点头,笑道:“皇弟不必如此,朕自然不怪你……你……安心走罢!”说罢,轻轻一摆手,喝道:“射杀!” 便有大批蒙面死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举起□□将义忠亲王射杀当场。 圣上缓缓坐在龙椅上,抬眼见殿下血流成河,尸首遍地,忽然微微一笑,却不知在笑些甚么…… 不知过了多久,便有护驾之人赶到,跪下大表忠心,圣上抬手道:“起身罢!将义忠亲王好生葬了!” 一时想起推出去做靶子的贾政,便开口问道:“工部员外郎可还好?” 贾政死里逃生,早已吓得面色惨白,跪在阶下回道:“回圣上的话,臣无事,多谢圣上垂询。” 圣上见贾政并无怨尤,遂很是满意,又对贾政等人好生抚慰了一番,各有赏赐。 荣国府内,贾母早已急得不知怎样,见贾政居然囫囵地回来,顿时心中一松,瘫在塌上半晌方缓了过来,下死手打了贾政几下,又搂着哭道:“我儿回来便好!郡主派人出去寻你,却都被挡了回来,我只怕见不到你了……可叫娘怎么办呐……” 王夫人也在旁痛哭,李纨拿帕子抹了眼,说道:“老太太与太太不必伤心了,老爷既回来便好了。定是后福不浅的……”贾赦等人也俱都在旁劝慰。贾母方略略缓了过来。又有各府派人上门问候,李纨自都打赏了,言道‘老爷不过有些受惊,并无大事,多谢挂念’等语。 一时林如海并贾敏也都回府探望,贾母又是痛哭一场。 且说宫内圣上正与孙太监说话,孙太监躬身道:“圣上,老奴此时惟愿悉心教导徒儿,只盼着能替圣上教导出一员儒将,暗卫之事还望圣上另寻他人。老奴乃残缺之人……”说到此处,眼角流出泪来,又跪下磕了一个头,继续道:“望陛下应准!” 圣上闭目不语,半晌方叹口气,说道:“罢了,快起来罢!这些年也多亏了你……朕准了便是!” 孙太监伏在地上谢过圣上,站起身来道:“日后圣上若有事情要老奴办的,老奴定不推脱。” 圣上眼神复杂,瞧着孙太监退出了大殿,便有太后自帘后转了出来,说道:“皇儿不必担心,他忠心与否派人看着便是了……” 圣上扶着太后慢慢走出大殿,说道:“母后放心,儿臣谨遵母后之命便是!” 此次朝中惊变,众人皆胆战心惊,生怕圣上清算到自家头上,谁知次日上朝时,圣上便若甚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只派人下去安抚百姓,捕捉死忠太子与义忠亲王的余党,原来与太子攀附的门人,却无一处罚。只说些‘众爱卿日后须得恪尽职守’等语,又对当日有功之臣各有封赏。 群臣自都跪下山呼万岁。 且说贾政进了四品内阁侍读学士,贾府诸人昨日大惊失色,今日接了圣旨却是大喜过望。自是一番欢庆。 那陈宁乃齐国公陈翼之子,此刻也入了圣上之眼,圣上更是对其大加赞赏。因他已是袭了侯爵,便赏他长子日后再袭一代候爵。齐国公府自也是叩谢皇恩。 且说陈宁本极为看不惯贾家诸人,嫌他们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祖上虽是武将出身,谁知子孙却无一人承继祖上之风。 昨日却见贾政虽是文官,却还算有些血性,那危急时刻,尚且能不顾自身安危要来替自己说话,陈宁总是心有感激。他又是知恩图报之人,遂主动与贾政结交。 贾政本就甚为欣赏上进之人,齐国府与荣国府虽是世交,却因陈宁常避而不见有些疏远,此时陈宁主动相交,贾政哪里又会推拒,自然是一拍即合。 这日,陈宁忽问起贾政道:“我听闻兄长有一女?如今七岁有余了?” 贾政点头笑道:“正是!” 陈宁便笑道:“你这文绉绉地模样,倒别将侄女教得小家子气了!” 贾政已知这陈宁平素就是一副不着调地模样,遂笑道:“说得甚么话,小女如今随着郡主学习呢!哪里会小家子气!且不要胡说八道!” 陈宁听了忙问道:“哦?安顺郡主亲自教导?不要骗我才是!” 贾政指着陈宁笑骂道:“你这人!我骗你这个作甚!” 陈宁忙一拍桌子喝道:“好!甚好!” 29、第三十七章 陈宁一惊一乍地拍桌打椅,倒令贾政吓了一跳,嗔道:“这又是作甚!” 陈宁龇牙一笑,凑到贾政面前说道:“兄长不知,我曾见过安顺郡主的胞弟李智……听闻也是从小被安顺郡主教养,说话办事极为大气,甚合我脾性!” 贾政点头说道:“很是,李大人家几个子女俱都是不错的!那智哥儿年纪虽小,行事却比大人还要强……” 陈宁啧啧赞了几声,似有些心痒难搔的模样。半晌,忽地站起身来,贾政却又被他吓到,说道:“怎么总是这般鲁莽,倒不如那日……来得镇定。” 陈宁摸摸脑袋,嘿嘿干笑几声,说道:“小弟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贾政不知这人本与自己谈得正欢,怎么突然说要回去。虽有些莫名其妙,却也知道这人做事极为干脆,遂站起来笑道:“贤弟既然有事,愚兄就不留你了。” 陈宁摆摆手,说道:“兄长不必送了,常来常往的,讲究这些作甚!”贾政一笑,倒真的只将他送出书房。 贾政回房后便与王夫人说起此事,王夫人低头思忖片刻,说道:“莫不是想与我们结亲么?” 贾政想了一想,点头道:“果然如此……倒也是个不错的人家……” 王夫人便沉声道:“老爷如今仕途正顺,过几年又有选秀,若是……” 贾政听见便有些心动,却面色严肃,对王夫人道:“妇道人家,少操心外事,便是我不升官,莫不是你日子过得便不好了么!安心养胎是正经!” 王夫人低声应了,二人岔开话题不再谈及。 又过了几日,那齐国侯夫人果然上门拜访贾母,宾主见礼坐定后,齐国侯夫人方笑问道:“怎么不见贵府大姑娘?” 贾母便笑道:“她正随郡主学习呢。”转头又吩咐小丫头道:“去将大姑娘请来。”那小丫头脆声应了,自去请元春不提。 不多时,李纨便携着元春到了贾母房中,齐国侯夫人忙站起身来与李纨见礼,李纨抢上几步扶住,笑道:“便是齐国侯夫人罢?你是长辈,快不必如此多礼。” 齐国侯夫人顺势站起,抿唇笑道:“久闻郡主大名,谁知如今才得一见!” 古时大家闺秀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传出名声去。即便是有些名声,也不过是往来交好的闺蜜们笑谈打趣罢了。若李纨沉默不语,应了齐国侯夫人这话,却也并非甚么好事。 李纨手上一顿,眉头微微蹙起,渐渐收了笑说道:“侯夫人之言,实在愧不敢当……想来侯夫人听到的定不是甚么好话……必是说我心狠手辣,刻薄了咱们府上那起子……奴才罢?” 房中诸人站起身来,垂目望地,皆状似未闻。 齐国侯夫人也是一愣,她本对李纨心存愤懑,想着若不是李纨下狠手整治荣国府,又哪里来的诸多事情。还差点累得陈宁送了一条性命。故此初见李纨便言语中带些嘲讽。 谁知李纨反应如此之快,言语又辛辣无比,谁又不明白圣上本意便是褒奖贾府处置奴才一事办得好,难道自己能与圣上对着干么! 齐国侯夫人想到此处,不禁心头暗赞,想来这安顺郡主必是要听自己直面解释,以堵众人之口,故此言语中带挑衅了。果然是太后看重之人…… 那齐国侯夫人本也是将门虎女,性子最是直爽,若不喜一个人,面上自会带了出来,若当真欣赏一个人,也会亲近非常。她既想通,便笑了起来,拉住李纨对贾母笑道:“瞧着郡主不像是书香世家的小姐,性子直来直去的,倒是跟我差不多了……” 转头又对李纨解释道:“郡主不必多心,臣妇哪里是郡主说的意思,郡主处置不成器的奴才,连圣上都有褒奖呢……不过是因着臣妇的夫君见过郡主的胞弟,又蒙……相救,臣妇夫君甚喜智哥儿的性子。”顿了顿,又笑道:“臣夫妇又一子,极为顽劣,因听闻智哥儿从小被郡主开蒙,故才来与郡主讨教……若犬子当真有所长进,定会好生感激郡主呢……” 李纨听了这话,方才开颜一笑,说道:“侯夫人太过夸奖了,不过是智哥儿自己上进罢了,我尚需长辈们教导呢,哪里能当得侯夫人‘讨教’二字……”又瞧了瞧贾母,笑道:“必是我们老太太教的,故此侯夫人才拿我顽笑取乐呢!夫人且不要信我们老太太,一时闷起来,才要拿我醒脾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贾母一面指着李纨一面笑对齐国侯夫人道:“你不知道,前儿太后还与我说,这孩子最是调皮的,我还不信,谁知今儿在你面前却露了馅。” 又对李纨佯装嗔道:“郡主只管淘气,看侯夫人笑话呢……” 齐国侯夫人忙笑道:“哪里会笑话,若我日后有这么一个媳妇儿在旁,还不得乐坏了?” 李纨听见,便瞧着齐国侯夫人微微一笑。贾母却未深想,只点头道:“侯夫人说得是,多亏这孩子平素逗我开心,便是饭也能多用两碗……” 李纨一面让着齐国侯夫人坐下,一面点头正色道:“果真如此!侯夫人不知道,这如今老太太不敢留我在这用饭了。只道是,原来一个人多用些,尚看不出甚么……谁知多加了一个我,便得多预备两人的分例,直怕我累及她老人家被人笑话呢……” 众人齐声大笑,贾母也绷不住脸,笑了起来。 那齐国侯夫人坐下后便瞧着元春问道:“这位便是贵府大小姐了?”贾母点头道:“正是。” 元春便上前施礼,被齐国侯夫人拉住,仔细瞧了半晌。元春虽觉有些尴尬,却仍面上眼观心,微笑不语。 齐国侯夫人暗自点头,从腕上退下一对血玉镯与元春带上,笑道:“是我陪嫁的首饰,姑娘留着顽罢。” 贾母忙道:“太贵重了……” 齐国侯夫人笑道:“这有甚么,不过是件器物罢了……”贾母目光微凝,到底没再说。元春自是敛衽拜谢了齐国侯夫人不提。 李纨虽是不耐烦与人交往,无奈这却是豪门贵妇们的必修功课,只得耐下性子在旁作陪,一时间宾主尽欢。 待齐国侯夫人告辞后,众人各自回去休息。李纨便与贾珠笑道:“今儿那齐国候夫人怕是来相看元春的呢……” 贾珠便皱眉道:“如今两家俱都在风头之上,他家掌着兵权,老爷如今又是内阁侍读学士。再一结亲……只怕皇上会不满。” 李纨思忖片刻,说道:“想来应不至于此罢?” 二人正发愁时,贾母便将贾政喊了来,说道:“我瞧着齐国侯夫人似想与咱家联姻?” 贾政点头道:“儿子前儿与齐国侯说话,他……似有此意。” 贾母思忖半晌,又道:“咱们府上与他家也算世交,倒也是门好亲……” 贾政忙道:“老太太,过几年尚有选秀……” 贾母面色一整,说道:“休要提及此事,太子刚刚被废,如今正是……我们府上已站在风口浪尖,赶紧去求了恩典免选才是正经……” 贾政皱眉道:“如老太太所说,岂不是更得与圣上……” 贾母便摇头道:“你不知‘盛极必衰’的道理么?你如今只有四品官职,便是将元春指给了皇子,也不过是侧室……”又低声道:“如今也不知圣上属意哪位皇子,若元春嫁错了人,哪日新皇登基……” 贾政听得一身冷汗,忙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儿子糊涂了……” 贾母满意点头,微微一笑道:“况郡主已经下嫁咱们府上……只要忠心与当今圣上……总是无虞的。” 贾政只顾着点头,贾母便道:“按说你是元春的老子,她的亲事自是你来做主……我却想着,这齐国府如今深受圣上看重,他家长子日后也是承候爵,若当真结了亲,又得了助力……又门当户对的岂不是好?” 贾政说道:“自是听老太太的。” 贾政回头便与王夫人说起贾母之意,王夫人虽是不愿,到底不敢违逆贾母并贾政,只得低头应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贾母便携着李纨王夫人并邢夫人应邀前往齐国府赏花。期间便见了陈宁之子陈瑞文,贾母很是满意,笑道:“果然是英气勃勃,一表人才。”王夫人见了陈瑞文方略略缓了不满之意,却不多说。 贾府诸人等自然都有表礼送上。 次日,贾政便上了折子祈恩,请圣上准许长女免选。 圣上思虑片刻,便准了,又问道:“爱卿长女可是有了人家?” 贾政回奏道:“不敢蒙蔽圣上,因齐国候长子与小女年纪相当,齐国府又与臣府上乃是世交,故……还望陛下恕罪!” 圣上见贾政并不欺瞒,很是满意,笑道:“罢了,爱卿不必紧张。”便将此事一笑略过。 齐国候又委了镇国公做媒,择了吉日与贾府定亲不提。 30、第三十八章 因元春是妹妹,贾珠并李纨并不好就她的婚事多言。又想着同齐国府长公子定下亲事,总归要比入宫好了很多,倒也罢了。 贾母又托了李纨身边的许嬷嬷教导元春一应规矩,李纨也应了下来。 王夫人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李纨对其也极为上心,若有空闲便常与她请脉,或扶着王夫人四处转转,或说些开解之语。又每日问询王夫人是否休息得好,再精心安排每日菜肴,四季时令果蔬总不缺了她的去。 王夫人到底有些感动,偶尔便也与李纨谈起贾珠小时怎样,贾府与谁家交好,家务事怎样处置等语。又说‘虽是圣上旨意,好歹早些养个孩子是正经’。 李纨也知王夫人不过是个普通平常的被古代三从四德洗过脑的女人,说些这话虽少数原因,是为有些畏惧自己郡主权势,却也有些原因是被自己诚心感动。故此才带着一丝好意劝说自己,另外不过是想着抱孙子罢了。 遂李纨心中虽是另有计较,仍笑着点头答应王夫人,并不顶撞于她。 贾府也被李纨慢慢整肃完毕。 贾琏渐渐地对府中事务也开始上了手,偶与别家公子交往时,说起自家府务,常觉李纨重订的规矩且比别家要来得严密规整,遂对李纨更是钦佩有加。 李纨知道贾琏本性不坏,故此也时常借管家之时教导贾琏,在他面前说些‘主子立身正,方能使得奴才立身正,唯亲自表率,才能使人跟从。’‘世家大族常常便是祸起萧墙,才渐渐衰败了下去。’等语。贾琏深以为然。 这日,贾琏又与元春在李纨处学着管理账目,贾琏忽问道:“若有家中长辈要多领银钱,该当如何处置?” 李纨瞧了一眼贾琏,见他很是严肃,遂思忖片刻,说道:“若长辈们领银钱做的是正途,自然要全力支持的。若长辈说不出用处……自然要按规矩办事……” 贾琏摇头道:“只有老子教训儿子的,哪里能有儿子违逆老子的道理?嫂子说得不通……” 元春跟着点头,言道:“只因嫂子身份高贵,故而能说出这话,若是妹妹……”说到此处面色一红,到底没好意思再问下去。 李纨知道元春面嫩,也不打趣,只笑了一声,说道:“按说……这话却不好我教给你们……不过既今儿问起,说说倒也无妨。” 元春并贾琏俱都正襟危坐,李纨将笔放在笔架上,缓缓道:“我觉得,总说‘天地君亲师’,不过是教导咱们,做人做事最先须得‘仰头不愧天,俯首不愧地。’” 贾琏元春点头,李纨又道:“其次便要‘忠君’,另要孝敬双亲,尊敬师长,这俱都是咱们自小学的,倒也不必多言。可无论如何,忠于君上也好,孝敬双亲也好,尊敬师长也罢,却都应在‘俯仰不愧天地’的前提下才行。” 贾琏便觉得有些疑惑,问道:“嫂嫂的意思是,若长辈做错了事,做子侄的便能……么?” 李纨不语,半晌方叹气道:“世上之事,实在难以十全十美,长辈犯错,做子侄虽不敢违逆长辈,却不能跟着。若真是犯得大错……不是还有词叫做‘大义灭亲’么?只因做人总是不愧于自己的良心,到哪里都能昂首挺胸,那岂不是好?” 说到此处,又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在当今乃圣明君主,若长辈们做的事情当真不对,做子侄的当劝则劝,若劝不了,自然有长辈的长辈来教导……不然还有圣上呢……” 他二人皆是聪慧之人,低头想着其中涵义,慢慢点了点头。李纨又对贾琏笑道:“弟弟聪明得很,对府中事务多多上心也好,我与你哥哥早就商量过了,此刻不过是暂管,待你日后袭了爵,自然要全数交给你的……” 贾琏听了登时涨紫了面皮,怒道:“嫂嫂说这些作甚!莫不是弟弟要……要将心……挖出来给嫂嫂看么!” 贾珠才从外回来,本要进屋,却听见贾琏之语,顿时心中一紧,面色变幻半晌,住了脚低头沉思。 只听李纨道:“二弟莫要多心,我不过是将你哥哥的话说给你听罢了。嫂嫂自然知道弟弟的意思……” 贾珠听到此处,便撩了前襟迈进屋内,笑问道:“说我甚么呢?” 贾琏面色一变,不及多说,便与元春俱都站起身来行礼道:“请大哥哥安!” 贾珠抬手笑道:“行了,还这般多礼。都快坐着罢。” 贾琏元春待贾珠坐下,方各自回位。 李纨抿唇一笑,说道:“我跟琏儿说日后府中事务都须得交给他,让他好生学呢。” 贾珠坐在李纨身边,对贾琏点头道:“这话很是,如今你嫂子不过暂管罢了,等日后……” 贾琏到底只有十来岁,着实是沉不住气,腾地站起身来,打断道:“哥哥休出此言!嫂嫂便是管着……一辈子,也是应当的……” 贾珠抬头与贾琏视线相交,呵呵笑了起来。 贾琏心中似苦似酸,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却不肯认输,只瞪着贾珠不语。 半晌,贾珠方缓缓道:“弟弟如今也有十四五岁了,待行过冠礼,便能成亲了……也不知弟弟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哥哥好与大伯说说……” 贾琏慢慢坐下,嘴张了张,低头躲开贾珠视线,不再言语。贾珠也不再问。 元春低头只做没有听见。李纨忙笑着岔开话题,与众人谈笑了起来。 晚间时,贾珠搂着李纨闷声道:“都怪我叫贾琏随你管家……现在可好,居然看上我这漂亮能干的老婆了……” 李纨掐了贾珠一下,气道:“胡说甚么!甚么看上了?偏你小心眼,他才多大?又见过几个人?不过是青春萌动罢了!待他再长大点,成了亲自然就好了……” 贾珠不语,半晌方道:“我知道……就是心里有些不爽。好在快春闱了,赶紧考完,咱们赶紧出去才好……” 李纨闭目,‘嗯’了一声,问道:“若不是一甲,便得在翰林院再呆三年方能出去呢……” 贾珠说道:“不过三年罢了,倒也不必愁……” 李纨听了,知他心中有数,便又问道:“你那宝玉弟弟出来,若是真含着一块玉,那可如何是好?到时候老太太又将甚么‘宝玉’的名到处张贴……” 贾珠说道:“此事你不用操心,我会去跟老太太老爷太太说……那时自有我的一番道理。管教老太太打消了四处宣扬的念头。”李纨无话,与贾珠相抱睡了不提。 贾珠自是用心读书。待到春闱应试归来,果然累倒了几日。令贾母等人心疼不已。 新进士放榜之时,贾珠欲待亲去看榜,却被贾母拦住,只说道:“那里人多腌h,你身体初愈,不如还是叫奴才们去罢。” 贾珠不忍贾母担心,应了下来,便有李纨派人出去看榜,一家人俱都坐在一起心急如焚。 贾政强自装作镇定,与贾母问安后,便告退去了书房,也不叫人陪,只在书房内转来转去,坐立不安。 贾母并王夫人俱都心中念佛,便连李纨也有些心神不宁。 贾赦与邢夫人倒是无事,见屋内众人俱都不语,等着放榜又是府中大事,也不敢同贾政一般告退,只坐在椅上枯等,极为无聊。 顿饭工夫,院中便人声鼎沸,间或有人喊道‘中了中了!’‘快回老太太!’等语。 贾母听见面现喜色,诸人都站了起来,瞧着门口。不一会,便有贾珠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跪下贺道:“恭喜……恭喜老太太……郡主,太太,大爷!中了……中了……二甲!” 贾母顿时喜笑颜开,忙问道:“果真?” 那小厮答道:“奴才不敢骗各位主子!” 老太太更是欢喜,喊道:“快赏!”便有旁边侍立丫头拿了钱串子赏了那小厮。 众人欢欣鼓舞,俱都贺道:“恭喜老太太……”贾母乐得合不拢嘴,一叠声地说‘好好好’‘赏赏赏’。又转头叫人,只道:“去告诉你们老爷,叫他也乐上一乐!” 李纨便着人取了铜钱赏了下去。 贾母口上虽说赏,却仍不放心,又再派了人去看。 李纨并贾珠抿唇微笑,倒也不愿悖了贾母,只随贾母去忙。 不多时,第二批打探之人回来,贺喜道:“恭喜老太太并各位主子,大爷确实中了二甲进士。” 又有那官府敲锣来送喜报,贾府爷们都出去接了,又是一通赏赐不提。 各府里都得了消息,俱都上门贺喜。 李守中全家与林如海贾敏也上门来贺,贾母欢喜异常,便命摆宴款待。 谁知席间,贾敏却忽地干呕出声,贾母吓了一跳,想了一想,问道:“敏儿莫不是……” 贾敏不知贾母之意,只喘气道:“女儿心中烦闷,且先出去透透气……” 贾母忙命人扶了贾敏出去,李纨立起身来,笑道:“老太太勿要担忧,我出去瞧瞧姑母。” 贾母点头应了,李纨便随着贾敏出了房门,又为贾敏搭了脉,片刻笑道:“姑母似有身孕了。” 便有机灵丫头进屋报喜,贾母哈哈大笑,连连道:“果真是喜事不断!甚好甚好!” 31、第三十九章 林如海与贾敏二人成亲已有好几年,却一直都因没有子嗣心忧不已,此刻乍一听见贾敏有孕,顿时惊喜交集。外间席上爷们俱都道贺。林如海连连拱手还礼,直道‘多谢多谢!’。 席间又得喜讯,更是觥筹交互,将林如海并贾珠灌得酩酊大醉。 里间贾母尚不放心,只吩咐众人少喝些,便有小丫头报贾母,说是‘姑老爷与大爷俱都醉了。’ 李纨笑道:“今儿大喜的日子,多喝点子倒也无虞,老太太放心,我早已吩咐人煮了醒酒汤,客房也收拾出来了。便请姑母姑父在府上留住一晚如何?” 贾母笑道:“多亏郡主想得周到。” 待众人散了,贾母将贾敏留了下来,说道:“如今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并不方便为你请太医来,只怕圣上说咱们太过张扬……你门府如今没了爵位,也不能请太医,还是回去找个稳妥的郎中瞧瞧是正经。” 贾敏点头应了,贾母又道:“郡主脉息极好,待过两日清闲了,你再来。我来开口请她,想来郡主也不好拒绝的……” 贾敏想了一想,说道:“恐对郡主不敬……” 贾母摇头说道:“你不知道,郡主虽说对底下奴才稍显严苛,其实为人极好……与珠儿两人感情甚笃,便是看在珠儿面上……你且先不要操心这个……” 贾敏偎在贾母身边,缓缓道:“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之前他便有两个姨娘,如今也不过如此罢了……” 贾母揽着贾敏叹口气,说道:“姑爷待你倒也不错,谁不是这般过来的呢,你倒也不必心思过重了。” 母女俩喁喁细语,至三更才睡。 贾珠本醉得东倒西歪,李纨将贾珠安顿好,坐在一边瞧了他半晌。忽地一笑,轻轻掐了贾珠一下,低声道:“喝这么多,也不知道节制……” 贾珠闭着眼,伸手将李纨拉到身边躺下,抚着李纨腰,笑道:“没喝多,这酒度数不高,我装的……” 李纨听了抬手打了贾珠两下,怒道:“那还叫我伺候你!” 贾珠呵呵笑了起来,静静地抱着李纨不言语。 李纨忽地想起,推了贾珠问道:“姑母怀孕,也不知道是不是黛玉呢。” 贾珠摇头道:“不知道,如今倒也不必太过操心了,贾府应不至于同原著一样败落了罢……”想了一想,蓦地支起身来,问道:“宝贝儿,你不是想说,叫黛玉还嫁宝玉罢?血缘太近,不是甚么好事……” 李纨怒道:“我难道不懂?谁要理会这个了?我不过是想瞧瞧风华绝代的黛玉美人罢了……” 贾珠‘扑哧’一笑,复又躺下,说道:“你也操心太过,不如咱们来想想贾兰长得怎么样啊……” 李纨便笑道:“进士老爷,日后做了官也是这般不着调么?当心御史大人弹劾你呢!” 贾珠一叹,说道:“好在我生于豪门世家,又娶了你,这才入了当今的眼……不然你以为中了进士便能做官么?” 李纨并不懂这些,奇怪道:“中了进士不就是官员预备役了么?” 贾珠搂着李纨道:“你也说是预备……瞧着罢,这些中了的,期间若是不去请客送礼,拉关系,想要做官?哼……” 李纨想了一想,叹息道:“咱们那个年代,公务员还要笔试面试呢……想来是一样的罢。” 二人叹息一回,方一同睡了。 又过了几日,贾敏果然又来了,贾母万般歉意地对李纨开口道:“实不好意思开口,只因敏儿头胎有孕,又不能请太医……所以……” 李纨笑道:“老太太客气了,本是举手之劳,不过不敢随意与姑母开方子,还望姑母见谅……” 贾敏知道李纨不想担了风险,虽有些不乐,却仍道:“劳烦郡主了,臣妇自然明白的。” 李纨便不多说,伸手搭脉,片刻后方收回手,笑道:“姑母这胎……应是男胎。” 贾敏听见面上一喜,李纨又道:“前三个月还是静躺将养为佳……若三个月过后,应就无事了。” 贾母听见便有些着急,忙问道:“郡主还是开些方子罢?敏儿……” 李纨摇头,笑道:“老太太不必担心,只需静养,不要劳累动气便好。”转头又对贾敏道:“姑母若是吐得厉害,便多喝些果子榨的汁水,万不可甚么都不用。” 又嘱咐了些注意之处,笑道:“姑母放开心胸方好。”贾敏一一记住,谢过了李纨不提。 林如海虽与贾敏感情不错,也甚喜贾敏有孕,却坚持不与贾敏同房。只每日来瞧过贾敏,晚间便去了妾室屋子。 古时,人人总盼着自己多子多孙的,故林如海因着嫡妻有了身孕,便请贾敏停了妾室们的避子汤。 贾敏怎能说不许二字,虽心中酸涩,仍是笑着应了。 林如海便安慰道:“若真有了,抱来你养着便是。” 贾敏更是郁闷,面上却不显,只正经说道:“老爷说这些作甚,不管嫡庶,总归是咱们的孩子……” 林如海点头道:“爱妻果然贤惠。” 果然,几个月后,便有妾室传出喜讯,说是有了身孕。 林如海大喜,贾敏早料到此事,也不多说,便给那妾室多添了两个服侍之人,又嘱咐她安心养胎。林如海更是放心,只凭贾敏处置。 谁知那妾室却极为古怪,有了身孕后,反比另两个姨娘勤谨。每日等林如海上朝,便至贾敏房中服侍。 贾敏再三说不必,那妾室始终坚持,又哭道:“太太莫不是怪罪了奴婢么?” 贾敏被她哭得头晕,便也不再多说,再细细观察了几日,却未见那妾室起甚么坏心,遂不再多想。 一日,贾敏歪着塌上处置完家务,身边下人俱都遣了出去办事,只那妾室与贾敏在房中坐着相对无言。 忽闻门外朝靴声响,贾敏便知林如海下朝归来,刚想起身相迎,便见那妾室朝地上一跪,狠狠叩了几个头,哭得梨花带雨,泣声道:“求太太饶了奴婢罢……老爷早对奴婢说了,若孩子生了下来,便抱给太太养活的……太太日日将奴婢罚跪,又是何必……” 贾敏大惊,忙喝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些甚么……” 她话未说完,便见林如海怒气冲冲闯进门来,见那妾室跪在地上,双眼含泪,眼珠通红,早已心疼得了不得,他也不会骂人,只抖着手指着贾敏道:“你……你……” 贾敏着实惊慌,忙对林如海说道:“老爷不必动怒,妾身平素为人如何,老爷难道不知么?妾身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来?还请老爷三思……” 林如海一甩袍袖,怒道:“莫不是老爷我的眼睛瞎了么?亏我以为你多么贤良淑德,谁知却是如此善妒!” 那小妾听见几乎笑出声来,仍拿着绢子捂着眼,呜咽道:“老爷息怒,都是奴婢的错……” 贾敏见她做戏,险些气得厥过去,扶着矮柜半晌方缓过气来,对那小妾冷笑道:“你倒是不错,算计我能有甚么用?老爷即便是能将我休了,你怀着的孩子也变不成嫡子……” 那妾室连连磕头,辩道:“太太恕罪,奴婢并没有这般想……” 林如海听了更气,见那贾敏还要再说,便喝道:“罢了!有甚么好争?真是不知所谓!”又对那妾室道:“日后孩子生出来,你自己养罢!”言罢,拂袖而去。 待脚步声走远,那妾室方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身上的灰掸去,对贾敏笑道:“太太,奴婢告退!” 贾敏道:“慢着!你演这一出是为了甚么?” 那妾室回过头来,面上似怜似怒,瞧了贾敏半晌,方笑道:“太太这许多年都无身孕,却累得奴婢们都不敢要孩子。如今托太太的福气,好不容易奴婢怀上了,老爷却说要将他给太太养活……” 说道此处,想了一想,继续说道:“太太自与老爷蒹葭情深,却不明白……这世上,男人怎么靠得住呢,只有自己生的骨肉才能……”又自嘲一笑,说道:“是我对不住太太了……”言罢,转身离去。 贾敏全靠一口气撑着,见屋内只剩自己,便浑身软了下来,瘫坐在塌上恸哭失声。 办事回来的下人见贾敏哭得昏了过去,吓得腿软,忙去报了林如海知道。林如海正值气头,哪里会管,并不予理睬。贾敏乳母无奈,只好着人请大夫。 待林如海慢慢回过滋味,觉察事有不对时,便有人来报,说道:“老爷,太太小产了……” 林如海大惊,飞快行至贾敏住处,拦着贾敏丫头问道:“太太怎样?”那丫头也是个有气性的,甩开林如海,施了一礼,笑道:“太太已流下一成型男胎。老爷不必着急……日后自然会有姨娘为老爷生养呢……” 贾敏乳母喝道:“住嘴!” 林如海知道这些人不忿,便也不加理会,进去瞧了瞧贾敏,见她紧闭双目,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瞧也不瞧自己一眼,顿时心揪成一团。坐在床边看了贾敏半晌,方立起身来,说道:“我知……我知你对我有气,怪我一时气急攻心……你放心,我自然为你讨回公道。” 贾敏并未睡着,听见林如海这般说,便微微一笑,道:“老爷不必如此,她尚怀有身孕,老爷还是子嗣为重!” 林如海更是愧疚,便不多说,出门去寻了奴仆下人,慢慢问询,又亲去了那妾室房中瞧了她的膝盖,冷笑道:“你不是说太太日日叫你罚跪么?怎的膝盖一丝皮都没破呢?”又瞧了她额头,说道:“想来你磕头还不够多……” 若贾敏没有小产,想来这妾室不过是日后失宠,生下来的孩子贾敏定然也不会带着身边。那妾室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贾敏身体如此虚弱,居然小产。 那妾室也是个硬气之人,见林如海戳穿,便笑道:“奴婢在你眼里不过是猪狗一般的物件,老爷何必跟奴婢一般见识?不如就将奴婢打杀了,奴婢好与孩子一同归天……” 林如海见她居然如此挑衅自己,顿时怒道:“你既想死,那还不容易,来人……” 话未说完,便听见一个声音打断道:“老爷且慢!” 回头一看,却是贾敏被人抬了过来,坐在门外。那贾敏道:“求老爷看在子嗣的份上,留她一命罢!” 32、第四十章 且说贾敏百般恳求,林如海方留下了那妾室一条性命,又派人严密看管,将其禁足。 贾敏对林如海道:“老爷先去歇息罢,妾身还有话要与她说。” 林如海对贾敏甚为愧疚,自然是百依百顺,说道:“夫人身子不好,早些回房。” 贾敏应了,待林如海走后,便坐在软椅上望着那妾室半晌,方对她缓缓言道:“不必再挑衅老爷,寻死觅活的……倒是累及了老爷的官声。你若想要这孩子……就好好地将他生下来罢……” 那妾室听了贾敏之语,面色变幻。半晌忽地仰起头来,悠然叹息道:“可恨我不是男子……不然……” 蓦地又笑了起来,她本就比常人聪慧,此刻已然知道,那贾敏留着自己不过是要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罢了……自己已经是必死无疑……遂对贾敏娇声笑道:“太太不必再说,我自会好好的,只要太太对这孩子好……下辈子我再来报答太太罢!” 贾敏见她通透,也不敷衍,只道:“你放心,我自拿他当自己生的!” 那妾室又是冁然一笑,便不再搭理贾敏。 贾母得了贾敏小产的消息,登时气怒非常,立时便拍着桌子,喊着要着人将林如海叫了来。 王夫人此时已快临近生产,见此情形,忙挺着肚子在旁劝道:“老太太莫要着急,若真将姑老爷喊了来,恐他面上不好看……老太太还是先问问姑太太身体如何……” 邢夫人并李纨俱都开言相劝,贾母半晌方道:“我去敏儿那瞧瞧……” 李纨知道若不叫贾母去,她定不放心,遂道:“如此也好,我叫人给老太太备车。” 王夫人并邢夫人俱都说去,贾母摇手道:“二太太也快生产了,不要劳累,大太太在府里帮着照看罢。”又对李纨道:“劳烦郡主陪我去瞧瞧便好!” 李纨知道贾母是想叫自己为贾敏问脉,心中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自然不做推却,点头答应了下来,跟随贾母到了林府。 那贾敏见到贾母,顿时哭了出来,贾母坐在贾敏床边,摸着贾敏头发叹气道:“我的儿,莫要伤心了……唉,这都是命……日后再养一个罢!” 贾敏听见更是哭得哽咽难言,好半晌方缓了过来。 贾母便问道:“请了大夫么?” 便有丫头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已经请了。” 李纨便不待贾母开口,自上前说道:“若姑母不嫌弃,我来给姑母请脉罢?” 贾敏忙道:“臣妇有罪,怎敢叫郡主说请脉。实在烦劳郡主了。” 李纨微微一笑,细细摸了脉。又拿了大夫开的方子瞧了,只说道:“想来姑母请的大夫极好,这方子开得极为妥帖。”又想了想,说道:“姑母心思过重,实在不利于养身。这世间……” 说到此处,便觉不妥,自己与贾敏并不熟悉,若果真开口劝导,倒是太过唐突了。遂停了下来,转口道:“姑母记得勤换小衣,常用流动的水清洗下身,万不可坐浴……待姑母坐完小月,我再给姑母瞧瞧如何调养罢?姑母且放心……我定然尽力的!” 贾敏点头,也听出来李纨欲待劝解自己的意思,心中稍稍感动,又谢过李纨。 李纨知道贾母与贾敏有话要说,便找了个借口去花园溜达,留了地方与贾敏母女。 贾敏对贾母说道:“郡主倒是个好的,听闻李大人府上家风便是不纳妾室?” 贾母点头道:“不错,这李大人家倒是怪……明明也是官宦世家,怎的连个通房也无?”言中之意,倒对贾珠不能纳妾颇有些不爽。 贾敏闭目道:“女儿宁愿当初嫁的是这样的人家……偏他家孩子都教养得如此之好。听闻他家极为和睦的。” 贾母顿时一噎,思忖片刻方叹了一声,说道:“这都是命罢……” 贾敏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颤声道:“我却不信,女儿的命哪里这般不好了?以为自己嫁了个知冷知热的,谁知为了个姨娘,就对女儿这般……” 贾母在旁只是陪着掉泪,又赶着劝慰,但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底也不好插手管着林府之事。只对贾敏道:“那孩子若生出来了,自抱来自己养着,想来生产时有些艰险……也是在所难免……” 贾敏本就打的这个主意,自然点头应了。 林如海下朝回来,知道贾母并李纨都来探望,忙来见礼。他心中愧疚,对着贾母跪下请罪道:“都是小婿不好,请岳母大人责罚……” 贾母面色难看,到底也不好给姑爷脸子瞧,只冷声道:“我哪里敢责罚姑爷……敏儿从小便是娇生惯养的,是我做主将她嫁给你……想来她这些年也无违背妇德之处,本已有了一男胎,却因你……”说道此处,又叹口气,道:“我自是盼着儿孙们好,你也不能太过宠妾……” 林如海自然明白贾母几处未完之语的涵义,面色通红,说道:“小婿明白了。” 贾母方缓了脸色,当着林如海的面对贾敏道:“仔细将身体养好,同姑爷好生过日子!若短了甚么只管叫人到我那里说……” 贾敏应了。 且说贾母这边回府后替贾敏忧心不已,那边贾珍却又战战兢兢地被贾政拎了来,跪在贾母面前认错。 贾母奇怪道:“这又是怎么了?” 贾政怒道:“回老太太的话,若不是他尚有一丝清醒……如今敬大哥也不管他,儿子只好来请老太太帮着想个法子。” 贾母见贾政被气得语无伦次,便觉有些好笑,忙摆手道:“你且先坐下,慢慢说。”又唤人道:“去给你们老爷倒茶来!” 贾政气咻咻地坐了,平复了心情,又请贾母遣退了下人,方与贾母慢慢道来。 原来废太子曾赐给贾珍一名清倌人,颜色极为姣好,贾珍很是喜爱,又想着,不过一个女子,定然翻不上天去,因是她虽是清倌人,却也算是娼妓一流,并不能纳入府中,遂找了个别院,养做了外室。 待太子犯事之后,那些与太子往来之人恨不得将所有证据全数消除,但凡是废太子所赐之物,更是烧的烧,扔的扔…… 因贾政并贾珠提醒,贾珍便有些担心,在家中老实了一段时日。也与太子门人断了往来。 谁知贾珍见皇上未处罚自家,反倒有赏,顿时忘乎所以。 待太子被废之后,那贾珍见风声不再紧,便又悄悄去了外室别院之处。如今那外室已经有了身孕四月有余……贾珍此刻方知害怕,因贾敬又在继续修真大业,贾珍便去寻了贾政…… 贾母听了吓得冷汗直冒,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直道:“混账!真是混账!你是要害死贾氏一族人么!你媳妇儿素来是个懂事的,你便是要甚么样的女子没有?偏偏要她?居然还是个粉头!真真是不知死活!还不赶紧处置了?” 贾珍连连叩头,说道:“老太太息怒,侄孙错了……侄孙一直没有子嗣,好容易有了一个……” 贾母指着贾珍说不出话,半晌方颓然道:“我如今也老了,真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都在想些甚么!可是要我替你们操心到甚么时候呢……” 贾政也站起身来,垂头道:“儿子不孝!” 贾母思忖片刻,方对贾珍道:“罢了,好在你尚有一丝清醒,若是胡乱处置了她,也是不妥。你既是想留子嗣,我便允了,先去将你媳妇儿找来,我与她说……” 贾珍应了,起身出去叫人去叫尤氏。 待尤氏到了,贾母方开口将贾珍之事与她言明,又说道:“珍哥儿媳妇儿,我知你素来是个妥帖的,如今之计,只好叫你报了有孕,待孩子出世,便将那……处置了,这孩子归在你名下,你看如何?” 尤氏怎能说不好,只笑道:“老太□□排得妥帖极了,侄孙媳妇儿自当听从的……” 贾母满意点头,对贾珍说道:“日后不许再胡闹!好生跟你媳妇儿过日子!” 贾珍点头不迭。贾母想一想,又道:“不对!若将此事瞒了圣上,却又不妥,日后若有人暗参你一本……实是后患无穷。你且写了暗折,将此事言明罢,只看圣上如何处置……” 贾珍便是一惊,眼巴巴地瞧着贾母不说话。 贾母恨道:“你如今看我也是无用,我瞧着当今圣上最是圣明,很是不喜有人欺瞒于他,故此不如直说出来方好……叫你上暗折也是叫圣上有些转圜的余地!” 贾珍听了方点了头。贾母微微合上眼,又道:“折子写得可怜些,多说你如今尚无子嗣,你又是一脉单传……想来圣上也会酌情处置……” 贾珍果然悄悄地上了暗折,那圣上虽是恨铁不成钢,却也对他忠心极为满意。将那贾珍招来痛骂了半个时辰,方问道:“可想了甚么法子?将孩子留住?” 贾珍听见圣上之意略有松动,方缓了过来,将贾母之计说与圣上听了。那圣上‘嗤’地一笑,说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贾珍唯唯诺诺不敢说,圣上负手望着贾珍说道:“定是史老太君罢?” 贾珍跪在阶下不敢应声,只叩头不已。 圣上方出声道:“罢了!都说是‘人老成精’……哼!这话果然不错。” 顿了顿,又说道:“好生听你们老太太的话才是正经!每日里只知道寻花问柳,成何体统!还不给朕滚下去!” 贾珍大喜过望,叩谢了皇恩,便连滚带爬地出了皇宫。又照着贾母吩咐将事情一一办妥,只待那清倌人生下孩子。 此事办得极为隐秘,便连李纨也只隐隐约约知道些风声。 又听说尤氏已经有孕四个月了,李纨顿时觉得奇怪,问那贾珠道:“红楼里,尤氏没生过孩子罢?前几日还见她来咱们府上,也不像是有孕之人呐?” 贾珠点头,说道:“如今不与原著相同才是好事呢!你也少打听这些,我看,那宁国府上的事,咱们还是少掺和的好……” 李纨深有同感,遂将此事抛之脑后。 这边刚刚消停了没两日。 这日下午,王夫人却忽然喊着肚子疼,要生产了! 李纨与贾珠早已安排好妥帖的接生稳婆,中间一个,便是李纨自己的乳母赵嬷嬷。 她早已嘱咐赵嬷嬷,孩子出来第一个便是接过来,将口中之物掏出,交给自己。万不能被人瞧见。 赵嬷嬷本是老实人,又最是忠心。虽有些害怕,仍是答应了下来。 李纨这才放下心来。 古时生产自然费力,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卧室传出来婴孩的哭声。片刻后,便有婆子出来喜气洋洋地笑道:“恭喜老太太,是个哥儿!” 贾母大喜,连声说赏。一面起身进到产房,赵嬷嬷便将婴儿抱给贾母。 贾母接过,见这孩子白白嫩嫩,并不像其他孩童般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模样,就先喜欢了几分。 赵嬷嬷立在李纨身边,将一块玉石暗中递了过去。李纨悄悄接过,也不声响。对赵嬷嬷点了头。 贾政知道自己又得一子,心中也很是高兴。贾母遂催着贾政与孩子起名,贾政早已想好,却仍装作思虑半晌,方开口说道:“不如就名‘瑾’字罢,‘瑾’乃美玉……” 未等他说完,贾母便不耐烦,只说道:“你说叫贾瑾,那便是贾瑾了。” 又逗着怀中婴孩,说道:“嗯,瑾儿长得可真不错……” 府中自有一番热闹,炮仗也不知放了多少,又派人四处送信。 王夫人到底也有快四十岁年纪,生完孩子便累得不行,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儿媳妇儿拿了小儿子的随身宝玉。 待贾母兴奋过后,贾珠并李纨方一同到了贾母处请罪,只说道:“孙儿孙媳不孝。” 贾母便有些诧异,说道:“郡主今儿受累了,怎么说不孝之语?” 李纨便遣退了下人,又将宝玉递给贾母,说道:“这是弟弟出生时,口中衔的玉。孙媳妇儿私自扣下了!现交给老太太。” 贾母大惊,接过玉石,仔细一看,登时立起身来,直道:“郡主!若你弟弟有些甚么好歹,你……” 贾珠忙道:“老太太息怒,且听孙儿解释!” 贾母坐下,仍旧生气,怒道:“你说!我听着呢!” 贾珠跪下回道:“老太太请想,若皇子们出生衔来这么一块宝玉,皇上该是如何做想?” 贾母一愣,抿唇不语,贾珠又道:“若太太养的是个女孩,此刻宣扬出去,也不过是等她长大送进宫便是……可这是个男孩……若被圣上知道了……” 贾母思忖良久,方回转过来,对李纨歉意道:“我年纪大了,一时没转过来,郡主看在珠儿的份上,不要与我计较了……” 李纨笑道:“老太太不过是关心则乱,我怎会怪老太太……老太太且不要多想。” 贾母又对贾珠道:“快起来罢!还跪着作甚?可不是叫我心疼么!” 贾珠笑着立起身,说道:“老太太如今压箱底的宝贝也要给了我三弟了,还说心疼孙儿?” 贾母顿时心领神会,佯嗔道:“偏不疼你……” 第二日,贾母果然将这块宝玉挂在了贾瑾脖颈上,说道:“这块宝玉,是我小时候从得道高僧处那得来的,真真是极为灵验的。如今给了瑾儿,可护佑瑾儿平平安安!万万不能丢了!要紧要紧!” 贾母说得郑重,王夫人并贾政忙不迭地应了。 待贾母走后,王夫人又捧着那块玉细细地瞧了,见这玉不过是扇子坠大小,晶亮莹润,又有五色花纹缠在其上。又两面有字,一面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另一面却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字却非刻在上面,便如同生来如此一般。 王夫人心知这非凡物,对贾母拿出来给了自己幼子的一片爱护之意极为感动。 33、第四十一章 这日,贾珠正坐于书房闷头读书,便有小厮在屋外敲门。 贾珠问道:“甚么事情?” 那小厮在屋外禀道:“回大爷的话,李睿大爷着人来请大爷,说是请大爷至‘一家酒楼’小酌。” 贾珠便问道:“来的人呢?” 小厮恭谨回道:“回大爷的话,正在门外等着。” 贾珠放了手中书卷,笑道:“快叫他进来。” 不多时,李睿随行小厮大千便进到书房,跪下回道:“请姑爷安!” 贾珠便笑道:“还不快起来呢,又做出这等模样作甚?如今倒不跟着你主子一道调侃我了?” 那大千便爬起身来,笑道:“姑爷说笑了,奴才怎敢调侃姑爷!若被大爷听见,还不得扒了奴才的皮去!” 贾珠听了笑道:“你只油嘴滑舌罢!你们大爷又邀我作甚?眼见便要殿试了,你家大爷却也不急?” 大千笑道:“回姑爷的话,这主子们做的事自有道理,奴才愚钝,就只能替主子跑跑腿罢了!” 贾珠便点了头,似笑非笑道:“你倒也不必谦虚,愚钝二字倒是跟你搭不上边呢!”又问道:“去郡主那没有?” 大千胁肩谄笑道:“正等着请姑爷示下呢!” 贾珠轻轻踢了大千一脚,笑骂道:“小猴崽子,又来装相,我那舅兄好人品,偏用了你?” 大千便只嘿嘿一乐。 贾珠便转头吩咐自己小厮,说道:“先带他去郡主那!” 大千忙的告退,又说道:“姑爷好歹等奴才出来一道走,不然我家大爷还以为奴才出来玩疯了呢!”见贾珠抬手要打,忙地蹦跳着出了书房。 李纨正处置家务,听说是哥哥派人过来,忙将人唤了进来。见是大千,便免了礼,笑着问道:“怎么派了你来?哥哥有甚么事说?” 大千磕了头,垂手恭立,说道:“回姑奶奶的话,过几日便是老爷生辰,大爷吩咐奴才跟姑奶奶说,若是姑奶奶那日得空,便回家一趟。再一个,太太也甚为想念姑奶奶呢。” 李纨听见便红了眼,忙赏了大千,又愧疚道:“若哥哥不来提醒,我倒是忘了,真真是不孝之至!” 言罢,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急急地说道:“不行,我现在便要回去一趟。” 大千忙道:“姑奶奶不必着急,大爷说了,你如今管理府务定然不得闲,故才叫奴才来与姑奶奶说。况,大爷今儿尚约了姑爷出去小酌,不如改日,倒是能一并见了。” 李纨细想一回,方是应了下来,又对大千笑道:“如今你也出息了,原来还是莽莽撞撞的,现今想事倒也周全多了么!” 大千摸摸脑袋笑起来,回道:“姑奶奶过奖了。都是大爷教导得好!” 李纨见他鬼精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又问道:“小万如今还跟着哥哥么?” 大千便回道:“回姑奶奶的话,小万哥被大爷放了出去,准他考秀才呢。”李纨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是了……你也加把劲,不要被小万比下去才是!” 大千笑应了。李纨又问了李府众人如何之语,大千一一答了,李纨方放了大千。大千自跟李纨告退不提。 且说贾珠要了个隐秘的雅间,同李睿彼此见礼后,各自坐了。 李睿方道:“如今你们府上事情多,我也不敢约你,你倒是也同我们生分了?” 贾珠摇头说道:“舅兄又来说笑,难道你还不知道?岳父大人如今是天子近臣,最受圣上看重的。咱们府上……”停了片刻,又是一叹,说道:“你瞧我们老爷,如今也不太敢与岳父相约,只怕连累了岳父被圣上疑心呢……” 李睿便道:“你们府上如今倒也还好……不过赦公……”也叹气,只不好说。 贾珠便道:“大伯如今也好……很多了。”两人对视一眼,皆苦笑不已。 李睿便说道:“我闲时倒也替你家着急,如今你们府上倒也算慢慢规整了起来……便是真的有事,也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再者,你与琏二倒也能撑起门户来,想来不至于……”说到此处,停了一下,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威烈将军府那里却……” 贾珠听到这里,便知道李睿听到了贾珍那事的风声,遂悄声道:“如今郡主那我尚且瞒着的,她心思重,一时知道了,又几个晚上睡不好。” 李睿点点头,说道:“她从小便是如此……既如此,你们也该拿个章程出来,我瞧着威烈将军是个万事不理的……那孩子怕是你们大嫂子也不好多管罢?” 贾珠便道:“珍大哥那边,哪里是我好插手的?况我是弟弟,更不好多管了……” 李睿悄声道:“说句难听的话,威烈将军……咳……如今圣上正值春秋鼎盛,加上你们府上史老太君可谓是发短心长,倒是贾氏一族的福气……” 说道此处,又伏在贾珠耳边道:“新皇登基,那时宁国府应也有了后继之人……设若这是个男孩,倒要好生教导一番才行。” 贾珠点头思忖片刻,方说道:“兄长这话确实不错,待那孩子出来再看罢……” 小辈们自跟着小辈们联系,这厢贾政却到了林府拜访林如海。 方一见面,那林如海便面色窘迫,张口欲对那贾政解释,喊了一声:“舅兄……” 贾政抬手止住,说道:“妹婿不必,我倒并非来寻你不自在……” 林如海听见更是坐立不安,忙道:“小弟实在是愧对敏儿,舅兄便是责怪小弟也是应该的……” 贾政见他诚心,遂说道:“子嗣虽是重要,如海却不该被妾室蒙蔽……若当时稍稍冷静些,也不至于……”又摇头道:“唉,敏儿这身子也太弱了些……” 林如海低头道:“是小弟没照顾好她。” 贾政便摆手说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言罢,便岔开了话题。 林如海又给贾政道喜,说道:“恭喜兄长再添麟儿!” 贾政眉梢眼角俱都是笑,偏要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不过是一个小子,如今老太太宠得很,也不知长大成个甚么样子……” 林如海便道:“兄长倒太过谦虚,珠儿这般成器,全靠兄长教导。” 贾政便摇头道:“贤弟还不知道愚兄么,珠儿全赖贤弟教导,加上圣上青眼……” 林如海忙道:“珠儿自己上进罢了……” 二人一时又说起李睿,林如海便道:“李大人这长子当真不错,竟考了个一甲头名!想来殿试也应不在话下,状元已是囊中之物了。” 贾政与有荣焉,笑道:“不错,他家孩子俱都是不错的……我女若是年长几岁,定要与李大人结亲才是……李睿那孩子,如今倒是便宜了宋大人……” 林如海便‘嗤’地一笑,说道:“兄长实是贪心不足,如今有郡主做了媳妇儿还不够么?若不是圣上指婚,李大人可不一定瞧得上珠儿呢!” 贾政也笑了开来,直道:“偏你又知道了……”想了一想,便笑道:“这便是咱们府上的运气了。”又说道:“李大人家风忒地古怪,竟不纳妾。偶有人笑他畏妻如虎,他也不恼,倒真是好脾气……” 林如海便摇头,说道:“虽说如此,我如今却甚觉李大人英明,女人们若耍起阴谋来……实实叫人……” 贾政颇为不以为然,说道:“哪里人人如此……”忽又想到贾敏,便尴尬住了口。 林如海也未深想,说道:“若说多子多福倒也不尽然,倒不如李大人般,子嗣虽少,个个成器。况,也未见得比纳妾的人家少子……” 贾政思忖片刻,到底转不过弯,只想着:“古往今来,男子纳妾乃天经地义,偏他吃了一次亏,便这般因噎废食……” 转念又一想:“虽有些自私……但他若从此再不纳妾,敏儿倒是省了心……”遂笑着说道:“那倒也是……”又不愿再谈及此事,便转了话题,只说道:“听闻过几日是守中贤弟生辰,他倒是要图清净,只说不要大办,也不叫人知道。我却偏要去闹他一闹,贤弟可要一同?” 林如海点头笑道:“如此也好。只一个,不许喊了陈宁那厮!” 贾政哈哈大笑,直说道:“哪里须得我喊……他那混人早将寿礼送了过去,拍着桌子对守中贤弟嚷着甚么:‘若不请我,便拆了大门!’。我那亲家只是无奈罢了!” 林如海想道陈宁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禁也笑了起来,说道:“那人倒真是耿直得好……” 贾政笑道:“哪里是耿直,若不如他意,便是不讲理罢了!” 34、第四十二章 眨眼间便到了李守中生辰前一天,贾珠便与李纨言道:“岳父虽说是不愿大办,我想着……到时上门的人定会不少。前几日问了大舅子,他只说不用我帮忙,我怕他是客气,不如你再问问罢……” 李纨对贾珠笑道:“我家男人果然是细心又体贴呢……快过来给我亲一口,以作奖励……” 李纨便与贾珠二人斟酌了宴会细节写在纸上,派人送回李府交给郑氏。又问了是否需要帮忙等语。郑氏只说诸事齐备了,不用操心。 嫁出去的闺女也确实不好插手娘家之事,李纨便也不再多管,只等那日回去贺寿。 贾母素来爱凑热闹,本也说要去,谁知那日却吃坏了肚子,却又去不成了,遂对李纨笑道:“郡主帮我跟亲家道个恼罢……” 李纨便笑道:“老太太自管安心养着!孙媳妇儿早知道老太太嘴馋,若有好吃的,孙媳妇儿自然装上一盒子带回来给老太太尝尝的……” 贾母哈哈笑道:“真真是把你惯的!只管打趣我!还不快走呢!” 李纨并贾珠又去辞王夫人。因贾珠进不得产房,便只在门外问了安。 待李纨进了屋子,便瞧见王夫人正逗着贾瑾玩耍。李纨忙抱了过来,瞧着贾瑾胖嘟嘟的脸蛋,喜欢得了不得。 王夫人躺在床上看着李纨抱着贾瑾爱不释手,便笑道:“郡主如今可知道小孩子好了?还不赶紧生养一个呢!” 李纨也不放贾瑾,直笑道:“太太虽说的是,但哪里是媳妇儿想要便能有的呢?如今先带着弟弟玩也是不错的。” 王夫人瞪了李纨一眼,嗔道:“郡主又说小孩子的话……” 李纨便笑道:“原想太太面前装贤淑,谁知道长久了却也装不下去呢。倒是这般才好……太太不喜欢么?” 王夫人扬手轻轻拍了李纨一下,说道:“偏不喜欢……” 李纨一笑,说道:“知道太太不好意思说呢……” 王夫人‘嗤’地一笑,又说道:“倒是个脸皮厚的!”想了想又问道:“寿礼可准备好了?” 李纨点头道:“大爷说不用我操心,说是老爷与大爷一道去准备了的。” 王夫人听了便不再问,又说道:“说来亲家寿诞,我本应去的……如今只好请郡主帮着致歉了!” 李纨点头道:“媳妇儿知道了!” 贾政并不与李纨贾珠同行,只约了林如海一道走。 因李纨不想太过招摇,便也未使人撵逐闲人。便与贾珠二人单独启程。 方一回到了李府,便大吃一惊,李纨贾珠虽是想到,今日人应会多,却没想到这会是这般。只见李府门前车水马龙,贺寿之人络绎不绝,李府门口接待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 李府的迎客小厮们远远地见了李纨的车辇,忙上前接了,又分了人进去通禀。 便有邀月怜星并许嬷嬷从后面车上下来,赶着上前扶着李纨下了车辇,欲待换轿。 贾珠便对那迎客小厮笑道:“你们去接待其他人罢,我们自己进去便是……”话未说完,便瞧见李守中父子并一众贺寿之人皆迎了出来,各个弯身施礼,言道:“恭迎安顺郡主,恭迎郡马!” 李纨无奈,到底不敢在众人面前有失皇家规范,忙抬手笑道:“却没想到惊动了诸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罢!” 又有婆子抬了软轿过来,李纨便坐了进到内院。贾珠为半子,自是半个主人家,遂与李守中等人一起与宾客攀谈,又遣了跟随的人下去帮忙。 郑氏宋氏并贺寿女眷们俱都在二门处迎着,李纨下轿,众人便欲跪倒,许嬷嬷忙道:“免!” 李纨上前挽着郑氏并宋氏,笑着喊了一声道:“太太……嫂嫂……” 郑氏眼圈一红,强笑道:“郡主……快里面请!” 众人一通厮见,各自坐定。那陈宁夫人抿着唇笑道:“郡主来迟了,一会子倒要罚上三杯才好!” 李纨笑道:“我虽不善饮,却不敢扫了侯夫人的兴致呢。只是,我若醉了,好歹不能笑话……” 陈宁夫人便对旁人道:“我便说郡主最是豪爽的……” 又转头对李纨说道:“谁来笑话郡主,我便第一个不依……” 众女眷自然是随声附和。 一待开了席,李纨果然自罚了三杯,又笑道:“诸位莫要拘束,若是客气,用得少了,回去再找填补,可不是划不来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有人便道:“郡主真真是诙谐得好……” 李纨凝目一望,原来是王子腾之妻。李纨忙道:“舅母跟我是一家人,自然是夸我的……” 王子腾之妻听见‘一家人’的话,登时笑开,遂打趣道:“正不是呢,人都说‘帮理不帮亲’,咱家偏就都是‘帮亲不帮理’的……难不成我还说郡主最爱贫嘴么?” 李纨忙对陈宁夫人笑道:“我说甚么来着,侯夫人瞧舅母!这也太过直爽了!现当着许多长辈的面就揭了我的短,可叫我怎么着呢?” 一时间众人都大笑了起来,陈宁夫人直笑道:“你二人倒是不错,倒比说象声的还说得好……” 席间诸人俱都放松了下来,说笑逗趣,觥筹交错。 郑氏并宋氏只管让人,自己却没吃上两口。李纨心疼郑氏,遂瞅准了空,拉着郑氏悄声道:“母亲自管自己用,哪里管得了这许多。若有甚么,我和嫂嫂陪着便是……” 郑氏也悄悄推了李纨道:“如今你是郡主,这许多人看着,到底不好逾矩,晚些我再与你说话。” 李纨无奈只好坐了。一会又有贾珠派人进来说道:“禀郡主,郡马爷嘱咐郡主少喝些酒,说是,看一会子头疼。” 其他女眷听见,虽心中觉得贾珠甚有意思,到底顾及李纨身份,也不好笑出声。只有陈宁夫人最是直率,坐在李纨身边,听见便‘扑哧’乐了开来。 李纨顿时红了脸,对那传话之人嗔道:“偏他多事!我知道了……叫他也少喝些罢!”那人领命下去传话不提。 陈宁夫人便笑道:“到底是年轻夫妻,你侬我侬的,真真是叫人羡慕……” 李纨越发不好意思,只嗔道:“侯夫人只管笑话我,郡马到底不比侯爷经验老道……怕是侯爷来时便早已嘱咐好了呢……” 众人听见又是大发一乐。正热闹时,便有人进来回话道:“老爷请太太奶奶快出去接旨。” 郑氏应了,忙着摆了香案等物,众人一并跪下。 那宣旨太监乃圣上身边的陈总管。 他见香案等物俱已摆好,遂笑嘻嘻地读了旨意。 原来圣上得知李守中生辰,特赐下了如意字画古籍等物。李守中磕头谢了圣上隆恩。那陈太监又说道:“不知安顺郡主与郡马爷可在?” 李纨贾珠上前笑道:“在呢……” 陈总管便笑道:“太后着我跟郡主说,这许久也不记得同郡马一道回来瞧哀家,着实可恼。” 李纨恭谨听了,笑回道:“是,孙女儿知道错了。明儿便与郡马进宫探望皇祖母……” 那陈太监又是一笑,自家重又恭贺了李守中生辰。 李守中忙地道谢不迭,又邀他入席喝杯水酒,陈太监坚辞,只说要赶着回宫复命。 李守中无奈,欲待要送他出门,也被推了回去。那陈总管只笑道:“李大人自去陪着宾客罢,杂家同李大人常见的,哪里有这许多讲究。杂家这便回去了。”李守中到底遣了李睿送他出了大门。 李睿笑微微地携着陈太监的手,一同出了大门。又悄悄地塞了荷包在陈太监袖中,笑着说道:“今儿实没料到有这许多人来,真真是怠慢了,陈公公勿怪!改日再请公公喝酒罢……”。 那陈总管袖了荷包,只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笑道:“行了,杂家哪里这般小气。你快进去罢!”言罢,转身接过了马缰回宫复旨不提。 皇帝听见李守中今日宾客盈门,想到他平素不爱多话的模样,顿时一乐,问道:“李大人精神可好?” 陈总管笑回道:“回圣上的话,李大人看似不错……”抬眼偷瞧了圣上,又接着说道:“不过……似有些无奈……李家大郎送奴才出来的时候,还说着,实没想到有这许多人上门。如今安顺郡主跟郡马爷也遣人帮着招呼宾客……” 圣上点点头,笑道:“安顺郡主倒不是个忘本的孩子!朕心甚慰啊!” 想了一想,转头见陈太监还站在原地,又笑道:“你还站着作甚?太后应是等得急了,还不去太后那里交差?” 那陈太监笑着应了,自去太后处复命不提。 待晚间,那圣上独自坐在殿内,轻轻抬手,便有黑衣人钻了出来,跪地将今日李府宾客名单送上。圣上细细地看过,又问道:“皇子们一个都没去?” 那黑衣人低声道:“回圣上的话,皇子们俱都遣人送了寿礼。李大人俱都接了。” 圣上目光闪烁,过了半晌方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35、第四十三章 先暂且不说圣上打的甚么主意,且说席间众人见圣上给李守中赐下了贺礼,更是对他一阵阿谀奉承。便连贾政听了都微微摇头。 李守中也不善于应付这些人,只好说些‘皇恩浩荡’‘圣上体恤’等语。 陈宁听得实不耐烦,只大声说道:“喝酒喝酒!哪里这般穑 孙太监也被请了来,军功世家皆知孙太监,对其也甚为尊重。因他辈分最高,又是李智的师父,故而也坐在首座。他听见陈宁之语,顿时瞪了陈宁一眼,斥道:“好好地喝你的酒,这般大声作甚?” 陈宁一缩脖子,讪笑道:“孙叔说得是!侄儿错了!”恰值李智正走过来与孙太监斟酒,见到陈宁装模作样,顿时嘿嘿一乐。 陈宁虽是尊重孙太监,却喜欢逗李智,便一面大手一伸将李智抓了过来,一面顽笑道:“怎的是你在这里服侍?文哥儿呢?没与你一道?” 李智也不挣扎,顺势跃到陈宁身边,酒壶仍是稳稳地端着,又对陈宁笑道:“瑞文哥哥正在用饭呢。侄儿也算是主人家,虽是年纪小,不能多饮,却也应来与叔叔伯伯们斟一道酒,表表孝心。” 陈宁也没仔细听李智说话,自顾自地‘咦’了一声,又想了片刻,忽地对着孙太监说道:“孙叔……” 孙太监知道陈宁之意,便打断他,问道:“我听闻你家文哥儿与贾大人家的姑娘定了亲?” 陈宁回道:“是!” 孙太监便说道:“那便不行……” 陈宁略一思忖,便知端倪,又思忖片刻,说道:“孙叔好歹看在先父的面子……并不须叔叔家传绝学……只是若能指点犬子一二,侄儿便感激不尽……”孙太监抿了一口酒,不再言语。 陈宁知道孙太监算是默认了,喜得抓耳挠腮,连连敬酒。 原来孙太监自己便是练的童子功,遂挑徒弟很是艰难,一要人品好,二要长辈开通,允他习武,三是最重要的,童子功不练至大成便不能娶妻传宗接代,故此孩子家中必须得有其他子嗣。 席间其他人心知应有隐情,也不多问,忙都笑着夸那李智懂事,又说孙太监教导得好等语。那孙太监只淡笑着说道:“小孩子不经夸,哪里有诸位说得那般好……” 散了席后,众人都辞别李守中转回家去,独李纨夫妻留了下来。 李纨与贾珠到底给李守中磕了头,重又贺过父亲生辰,方心满意足。一家人便坐在一起说话。 李守中问起贾珠温习得如何,贾珠笑道:“小婿不过如此,到底不比舅兄……” 李守中摇头道:“你却不明白,殿试之时不必太过出挑,能至中游便好……所谓状元、榜眼、探花,也不过是虚名而已。反倒叫人……” 贾珠听见不好多说。李睿便忙笑道:“老爷不必忧心,儿子到时候收敛些便是了!” 李守中瞧了李睿一眼,嗤笑道:“如今你想要收敛也晚了,莫不是要欺君?你可知多少人瞧着?” 李睿低了头,半晌方愧道:“儿子错了!” 李守中敲着桌子,说道:“我并未怪你!你想要人知道自己并非靠为父才中了进士,我很是明白……” 李睿听见更是脸红,忙跪下道:“儿子只怕连累了老爷被人误会……所谓三人成虎,那时候老爷再解释,只怕圣上不信……” 李守中叹口气,抬手说道:“起来罢!我既为天子之臣,自然要为圣上尽忠,旁人若是误会,那也无法可想。” 李睿站起身来,侍立一旁,李守中又缓缓道:“我本想着……若儿女们安安稳稳便是福气了。谁知一个两个皆是……唉!如今你既已如此,便也罢了……” 他心中有隐忧,却不敢说出来,只是叹气不已。 郑氏便嗔怪道:“老爷也真是的,人家孩子若中了一甲,还不知怎么高兴呢,偏你还要训斥!” 李守中又叹口气,强笑道:“罢了!你们母子一个鼻子出气,我倒是说不过你们!” 贾珠细细地看了看李守中,到底没说出甚么来。李纨忙岔开了话题,挑些逗趣的事情说了。 王子腾与贾政等人一路同行,因聊得畅快,遂强邀几人到了自家府中继续说话。 贾政等人寻思,反正无事,便也半推半就地去了王子腾府上。 王子腾便着人安排了酒菜,几人分宾主坐下,说笑起来。 王子腾便笑道:“如今李大人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贾政听了忙说道:“我那亲家倒是真才实学,故才被圣上所看重。” 王子腾点点头,还未怎样,便听那陈宁的大嗓门嚷道:“李大人虽有些酸气,好在他家小儿子很是不错!” 林如海只笑着摇头,说道:“只要是你说不过的,你便说人家酸气十足罢?不过他家小儿倒真是不错,甚为懂事!” 陈宁听了林如海前半句话便摇头,听了后半句话又点头,那脑袋便似画了一个圈,众人见了便哈哈大笑。 陈宁也不着恼,只嘿声说道:“我想着,咱们这几家也算是世交了,除开贾兄有个好儿子,算在我在内,后辈们就没一个有出息的!哪里比得过李大人的家教?” 众人皆不语。 陈宁又道:“我想着,过两日便将我家小子送到孙叔那里去,先拜个武师父,虽说不能教他家传武艺,好歹能督促着他。再去寻李大人,拜个文师父!想来他俩皆是不好意思推脱的!” 陈宁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摸着脑袋笑起来,又问众人道:“怎么样?瞧着我还算英明罢!” 众人不置可否,只又都笑了起来。唯有王子腾有些心动,思忖片刻便说道:“我兄长也有一子,一向被我们老太太溺爱,你哪日若是带着文哥儿拜师,便喊我一道罢!” 贾政想了一想,便摇头说道:“只怕我那亲家不好收!” 陈宁也不问缘由,急着嚷道:“我那儿子虽是娇养过头,到了李大人手里若不听话,自然也是认打认罚的,怎么不收?” 林如海忙说道:“如今李大人乃御前行走,到底不好与他人结交……” 陈宁听见,想了一想,便笑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便去圣上那里请旨……嘿嘿,想来圣上也不好意思说不行!我倒是要求不高,只要能将我那儿子调,教得有智哥儿一半出息便好!” 王子腾急了,忙说道:“你这莽汉!哪里有儿子拜师还去请旨的?快消了这念头!” 陈宁斜眼瞅着王子腾,说道:“说谁莽汉?你这混人,自也是习武的,居然好意思来说我!请旨又怎样了?哼……又能消了陛下疑心,又能拜个好师傅,可划得来得很呐!” 贾政并林如海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林如海说道:“原来侯爷倒是个粗中有细的。果然请旨是极好的……” 王子腾想了一想,也笑了起来,忙对陈宁说道:“果然不错!只要不出岔子,徒儿也能入了圣上的眼……倒是我错了!” 陈宁仰头望天,得意道:“成日家说甚么文人多智,本侯爷瞧着……哼哼!也不过如此罢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二日,陈宁并王子腾果然带着陈瑞文与王仁,一同至李守中处请李守中收徒。 李守中忙地推道:“我才疏学浅,恐误了二位兄台的子弟……并非驳了二位兄台的面子。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陈宁二人早知道结果,便是一笑,也不相强,只起身告辞。 王子腾倒也罢了,陈宁如此作态,倒叫李守中诧异半晌,不知这人又打甚么主意。 果然陈宁与王子腾写了折子与圣上,只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甚么‘后辈只知道走马斗狗,于国无益。’,又说甚么‘李大人原为国子监祭酒,最会教人。’又说甚么‘圣上一向宽和仁慈,定能体会臣等望子成才之意。’。 圣上哪里见过为家中后辈寻师还来请旨的。再细细一瞧折子,顿时有些兴趣。便忙将陈宁与王子腾二人招了来, 二人请安问好后,便立在一旁。 圣上遂问陈宁道:“你且说实话,为甚么请旨啊?” 陈宁嘿嘿一笑,说道:“臣就知道瞒不过圣上……”。 圣上瞪着陈宁道:“油嘴滑舌的,还不快说?” 陈宁便笑道:“谁叫李大人不收臣这儿子!臣这儿子……”话未说完,便见圣上满脸不耐烦,忙转口说道:“其实是王大人说李大人不愿与臣等结交来着!” 王子腾登时张大了嘴瞪着陈宁,他却全未料到这人还未怎地,就将自己卖了。 圣上肚内暗笑,口中却疑惑道:“王爱卿?” 王子腾哪敢御前失仪,忙合上嘴,低头说道:“回圣上的话,臣只说李大人乃御前行走,不好与臣等结交甚密。这厮听了就说,若李大人不收臣等子侄为徒,便来请圣上说项!” 陈宁一听便跳脚道:“你这厮!我说完,你还不是乐得……” 圣上一声咳嗽,掩住唇边笑意,喝道:“闭嘴!像甚么话!” 二人忙地噤声不语,低着头你瞪我一眼,我冲你龇牙。 圣上看在眼里,知道这二人皆为武夫,最是直爽,遂也觉得好笑。想了一想,又问道:“王爱卿,你为自己侄儿求师?” 王子腾应道:“回圣上的话,臣只一女,遂只为侄儿求师,望陛下应准。” 圣上点头道:“你那兄长是个不争气的,你这侄儿倒也是要好好调,教才好!”王子腾不敢则声。 圣上心中盘算良久,方说道:“罢了!既如此,朕便准了!” 36、第四十四章 圣上金口一开,李守中再是不愿,也只好接了旨意,收下了两个学生。 王子腾的侄子便是王熙凤的兄长王仁,如今也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因是王家唯一嫡孙,王家老太太便将他当做凤凰蛋一般,捧在手心里养着,便连其父都不敢对他多加教训,只怕老太太生气。 那王仁最是厌恶读书,整日里只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在外胡混。 因王子腾承了爵位,在王家乃一家之主,自己又没有儿子,又听说王仁常常在外惹是生非的,实在恨铁不成钢,偏自己又不会教人,只好紧紧地看着王仁。 故此王仁虽是被娇宠着,好在尚且知道害怕王子腾。 他听说自己要同陈瑞文一道去李守中处读书,便极为不乐。谁知李守中又不收徒,好容易松了口气,圣上却又下了旨意,李守中便松了口。 王仁便如套上了笼头的马,浑身都别扭得了不得。又不敢对王子腾说不愿去,只好扭着对王家老太太撒娇道:“陈瑞文那小子比孙儿小了好几岁呢,孙儿与他一道读书,岂不是失了面子?” 彼时王熙凤与王子腾嫡女也在一旁坐着陪王家老太太说笑。那王熙凤见了王仁一副惫懒的模样,便对王仁笑着说道:“哥哥也不知羞,你这般大了,尚且在老太太面前撒娇,可不是比妹妹还不如?如今不过是与妹妹一般大小的人一起读书,哪里又失了面子?” 王仁瞪着王熙凤,怒道:“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话未说完,便见王子腾从门外进来,对王仁训斥道:“凤姐儿比你强了十倍,怎么又不能说话了!” 王仁吓得忙站了起来,与王熙凤等人一道给王子腾请安问好。王子腾受了礼,又给王家老太太请安。 见礼毕,方各自坐下。 王家老太太虽是宠着王仁,好在知道王子腾敦促他读书是好事,遂劝他说道:“你二叔为你可是豁出去了,尚且去求了圣上,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好意。” 王仁只低着头不做声。 那王子腾又叱道:“你虽比文哥儿大了几岁,却还不定能强得过他,更别提李大人家的孩子了。如今李大人肯收你,不过是因圣上开了金口,多少人想拜在他的门下,还没得门路!你居然还不惜福?真是混账!” 王家老太太忙说道:“你且不要动则训斥,好好跟他说,我知道这孩子最是懂事的!” 王子腾应了,转过头直直地瞅着王仁不说话。 王熙凤便笑着转圜道:“二叔莫要生气,其实哥哥心里早已应了,只不好意思跟二叔说……” 王仁忙跟着说道:“是,妹妹说的是……” 王子腾喝道:“只知道人云亦云,是甚么?” 王仁小声道:“侄儿是愿意好好念书……” 王子腾听了方不再言语,过了片刻,又道:“孙师傅那里须得好生尊敬!若我听说你仍是在外胡混,你便给我小心着……”。 王仁应了。王家老太太忙地将王仁搂了过来,对王子腾嗔怒道:“有甚么话不会好好说,看把孩子吓的……” 王子腾忙陪了笑脸,说道:“老太太勿恼,儿子也是为他好……” 李守中收了这两个学生,极为无奈,王仁虽大些,却比小的还不如,虽跟着一同读书,却只是每日敷衍。 李守中也不想自家名头坏在王仁身上,思前想后,遂寻了一日对王子腾说道:“王兄,你这侄儿……” 王子腾忙问道:“李兄有话直说,他若不听教训,只管打!” 李守中摇头道:“倒不是不听教训……我想着,他原是娇生惯养的,一时认真读起书来,着实有些为难……” 王子腾只怕他说出不再带王仁的话来,忙说道:“李兄说该当如何?愚弟自然全数照办的。” 李守中也深知他意,想了一想,便说道:“他成日家被拘在家里,又有老夫人宠着……想来你也不好多加教训……你若是不心疼,倒不如将他放到庄户人家那去过过苦日子罢!” 王子腾低头慢慢思忖,半晌不语。 李守中也不管,又嘱咐道:“只一个,王兄须得寻个不怕他,又能制住他的人看着,不然倒成了……”说到此处,到底不好再说,遂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王子腾直羞愧得满面通红。 李守中见了,也甚为体谅他,遂又思忖片刻,说道:“我也布置些课业与他,每日拿与我看。若当真过关了,再接他回来才好……” 王子腾便应了下来,回去思虑良久,便寻到了孙太监处,将李守中的主意说了,又求肯道:“侄儿也年纪大了,如今却只有一女在膝下……想来我王家日后还需靠我那不成器的侄儿顶了门户。我家老太太也是太过宠溺,如今侄儿也是无法可想了……只求叔叔帮帮侄儿,对他严加看管。” 孙太监怎愿接了这差使,任凭王子腾百般求肯,只是摇头不同意。 那王子腾实在无法,便撩了前襟,与孙太监跪了,哽咽道:“只求叔叔看在先祖父的面上罢……” 孙太监听了便叹口气,沉吟良久,方说道:“你且先起来……说起来,当日我父平反之事,你几家皆是出了大力,如今你既然诚心求我,我也不能不依你。只是……” 王子腾听见孙太监言语之中略有松动,忙问道:“只是如何?叔叔请讲,侄儿没有不听的!” 孙太监点点头,便开口道:“只是,到底要你去与我那嫂嫂说了方好……我此刻虽能应了你,日后若你家老太太心疼起来,我倒是没脸见她!再一个你那侄儿心性懦弱,只怕吃不得苦……” 王子腾忙说道:“侄儿这便回去与老太太说,他若不听叔叔的话,叔叔只管教训,便是打死了,侄儿也只有感激的……” 孙太监慢慢点了头。 待王子腾走后,李智方从屋内出来,问道:“师傅当真要他在这里?他这人实在是扶不起来……” 孙太监拍了拍李智的头,说道:“你还小,却不明白,他其实无甚大错,不过是家中太过娇惯,致使他没了担当!好在他年纪尚还不大,想来应能改得过罢……” 李智撇了嘴,说道:“我便看不惯他……成日家便只知道顽些不入流的把戏……” 孙太监便微微一笑,问道:“你可是觉得他不如你?” 李智抬着头,说道:“他自然不如徒儿我了!比我大了这许多,与我过招还输给我……” 孙太监登时将脸一拉,怒道:“我成日里教你,不许自尊自大!谁知你还未出师,便瞧不起这个,看不惯那个!哪个许你这样的?” 李智吓得跪下,说道:“师傅息怒,徒儿错了!” 孙太监气道:“你口中虽说自己错了,心里却觉得自己没错,是不是?” 李智是兄长与姐姐都是出色之人,故此他打心眼里就没瞧得起王仁,又知道孙太监一向心清眼亮的,遂也不敢骗自己师父,只连连叩头不语。 孙太监见了更气,拍着桌子喝道:“他虽年纪比你大些,好歹也是你师弟!你不说自己身为师兄须得好生教导师弟,却来处处贬低他!况且你才与他相交多久?又是从哪里知道他甚么都不如你的?甚么叫做不入流的把戏?难道我都白教你了么!混账!” 李智从未见过师父发这么大的脾气,心中又委屈又害怕。也不敢犟嘴,只好一面哽咽,一面求道:“师傅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都是徒儿不对……” 孙太监闭目坐在椅上直喘气,李智跪在地上不敢动,房内一片安静。 过了良久,孙太监才缓了过来,沉声道:“我教你武艺第一天便说过了,并不是叫你去做甚么惩奸除恶的侠客,而是运筹帷幄,能决胜千里的将军!你可知道……我父当初为何大败?” 李智抹了一把眼泪,抽着鼻子说道:“师祖是因为有奸佞小人……” 孙太监又一拍桌子,怒气冲冲一声断喝道:“糊涂!你还未明白!虽说是子不言父过,但如今我既教你,你便不能虚言敷衍于我!” 李智垂头低声道:“是!师祖是因为狂妄自大,低估了敌手,不听同僚意见,识人不明,未留退路……” 他本就聪明绝顶,一面说,一面冷汗直冒,话未说完,便伏于地上,叩头诚心悔过道:“师父,徒儿真的知道错了!求师父原谅徒儿罢!” 孙太监心中安慰,面上却不动,冷声问道:“你既知道错了,可要如何悔过?” 李智抬头望着孙太监,说道:“待师弟来了之后,我便向他认错,日后也好生待他。他若有甚么长处,我便向他学,他若有短处,我便告诉他。定不会再如现在一般狂妄了……” 孙太监看了李智半晌,方缓缓点头道:“虽是说得不全,好在你还小……日后再慢慢领会罢!先起来罢,今儿课业尚未完成,现在先去屋里将《战国策之魏策二》抄上十遍。” 李智起身应了,自去屋内抄书不提。 37、第四十五章 王子腾也怕老太太不依自己的主意,遂在腹内来来回回打了无数遍草稿。果然寻了一日与王家老太太并王仁的父亲细细地说了此事。 王仁之父倒还没甚么,反正王仁一向是由着王子腾来管教,自然王子腾说甚么就算甚么的。 王家老太太很是不乐意,见拗不过儿子,便使着性子,大声吩咐下人,说是要与王仁带上丫头婆子小厮,又着人准备一应衣服器皿等物,又说自己也跟着一道去。 王子腾陪着笑脸说道:“老太太……老太太……孙叔吩咐不必带人,衣物器皿等物也不必带的……”。王仁祖母转过身子只不看王子腾,也不听他说话。 王仁忐忑不安地侍立一旁,心中暗暗地盼着自家祖母能给自己撑腰,能不去孙太监那方是最好。 王子腾见自己嘴皮磨破,老太太也不动分毫,顿时泄了气。 一时想起,一家子只有自己忧心家族前程,却未讨得好。一时又想着自己年过四十尚无子嗣,着实心酸不已。 想到痛处,不禁涕泪交集,拿手捂着眼睛,对王家老太太道:“老太太,儿子这许多年也无子嗣……儿子……儿子也绝了这个念头……因着与大哥为一奶同胞,故此……儿子将侄儿当做儿子一般管着。好在大哥知我,并不与儿子计较……” 他一面说,一面眼泪从指缝中流了下来,又觉得大男人掉眼泪实在不像样,遂转过头去,拿袖子偷偷地抹去眼泪。 王家老太太面色微缓,便问着王子腾道:“你小时候一般的调皮,不也成器?如今怎么这般狠心……难道仁儿在家便不能学好了?去你孙叔那里也不是不行,怎的连个人也不能带了?他从小到大,都是丫头婆子捧着长大……我瞧仁儿就是不错!只你总也瞧他不顺眼!” 王子腾跪下,低头哽咽着说道:“老太太……只是看着自家的孩子怎样都是好,却不知道……如今圣上最是圣明的……现在稍有见识的世家名门,俱都将后辈子弟好生管教了起来……想来老太太也是盼着侄儿成材的……” 老太太听那王子腾语无伦次的说话,虽是心中有气,却也心疼儿子。过了良久,方叹了口气,抬手说道:“你先起来,年纪也大了,还掉猫尿?你说罢,我听着呢……” 王子腾便站了起来,继续说道:“老太太自然也都是知道的……俗话说‘在家纵然千日好,出门方知事事难。’……如今侄儿在家娇宠着,并不知道人间疾苦……儿子的意思,叫他去体会体会……也能好生想想,如今他这好日子,可都是祖辈流血拼死立功,留下的福祉……况且,孙叔叔为人,老太太是明白的,他一向是一言九鼎,为人又方正耿直,既应了下来,定能好生教导仁儿……” 老太太心中百般挣扎,一时又觉得儿子的话确实不错,一时又担心孙儿从小便未吃过苦头,如今也不知能不能捱得过,只低头不语。 王子腾见老太太面色活动,忙又加把劲,急急地说道:“儿子又怎不心疼侄儿?日后咱们府全得靠他撑着。但他这时仗着老太太宠爱,整日里不务正业的,这般不成器,怎么能行呢?若真是有朝一日,咱们府果然在他手里败落了下去,儿子并大哥岂不是……岂不是愧对列祖列宗么……若父亲还在,定然也是不能叫他这样下去的!求老太太听儿子一遭罢……” 王家老太太听着王子腾肺腑之言,思忖良久,方狠下心来,抬头对王子腾说道:“罢了,你说怎样……就怎样罢!” 王子腾大喜,登时跪下给王母磕了一个头,谢过了老太太。 王仁顿时便觉得天都塌了下来,情知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眼泪不禁哗哗地流,对着老太太嚎啕大哭道:“孙儿不去!孙儿不去!老祖宗不要孙儿了么……孙师傅最是严厉的,孙儿这一去定是不能活着回来了……” 王子腾几乎气得鼻子都歪了,在一旁暴跳如雷,只怕老太太听他哭诉又心软下来,忙地大声骂道:“胡说八道些甚么!甚么叫做你不能活着回来了!你如今越大越不像话了!居然敢诋毁自己师父?莫不是疑心我要害你?” 他越说越气,又挽着袖子喝道:“罢了,罢了,你也不用再去那里了,我这便先打死你,再跟老太太并大哥大嫂请罪!日后也不用这般操心,大家岂不是都干净!” 王仁吓得收了声,躲在老太太身后不敢出来。 王家老太太一时拉这个,一时骂那个,急得一身都是汗,偏又一个都拉不住。气得干脆撒开了手,跺脚喝道:“你们谁将我放在眼里了?我还没死呢!这像个甚么样子!” 王子腾见老太太真的怒了,忙立脚站定,唯唯诺诺地不敢再说话。 王母又怒气冲冲地对王子腾喝道:“他不懂事,你就好生教导!整日里就是喊打喊杀的,他不成器也是你吓的!” 王子腾低头应道:“是……是……儿子错了!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见他认错,才又拉过王仁,给他擦了眼泪,拉好衣襟,柔声安慰道:“你也听见了,你叔叔也是为了你好。不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去了孙师傅那,便要好好的,孙师傅脾气可不好,若是吃了苦头,也没处说,倒是亏了自己……” 王仁是王母一手带大,到底还是舍不得他去吃苦,遂一面说,一面也掉下泪来。 王仁见此便知大势已去,只得瘪着嘴一一应了自己祖母的嘱咐。转身灰溜溜地只身随着王子腾到了孙太监处。 孙太监坐着受了王仁一个礼,方对李智说道:“还要我教你么?” 李智忙站了出来,对王仁一抱拳,说道:“师弟,我这厢与你赔罪了!” 王仁忙让开,又觉得不好意思,又有些奇怪,忙喃喃道:“师……师兄,言重了。师兄哪里有对不住我的地方……” 王子腾也摸不到头脑,忙笑道:“智哥儿是师兄,跟他陪甚么罪……” 李智忙对王子腾解释道:“师父已经教训过侄儿了……侄儿初时总觉得师弟年纪虽大,却还没侄儿懂事……后来经师父教诲方想明白,师弟为人处世可比侄儿强多了……便是他不太喜欢侄儿,也是对着侄儿笑颜以待的……” 李智话未说完,便瞧见王子腾并王仁两个俱都慢慢涨红了脸,心下明白,这是自己话说得鲁莽了,忙讪讪地停了不再说。 王子腾也知道李智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这话虽不好听,但确实是他由衷之语,也不好责怪他,遂深吸一口气,强笑道:“智哥儿日后多看着你师弟,若他有错处,你只管教导。所谓达者为先……你且不用管他年纪大小。” 李智忙应了,说道:“王叔放心,侄儿定与师弟好生相处的!” 孙太监听到此处,方点头对李智道:“去将给仁哥儿准备的衣服拿来。” 李智应了,转身出去,捧了个包袱进来,递给王仁。王仁打开一瞧,从小衣,鞋袜到外衫,发绳发簪一应俱全。 孙太监一努嘴,对王仁道:“现在就换下来罢!” 王仁忙道:“师父,徒儿的衣服都是今儿才换的!” 孙太监将脸一沉,冷哼道:“如今你叔叔还未出门,你便不听我的话?” 王子腾便瞪着王仁不语。 王仁听见,抱着包袱就要去寻屋子。孙太监悠然道:“去哪里?就在这换!一屋子皆是男子,有甚么不好意思的?” 王仁瞧瞧瞥了王子腾一眼,知道无法违抗,只好将衣服由外至内,脱得干干净净,再换上孙太监准备好的。 孙太监满意一笑,对李智道:“你既然是师兄,去帮你师弟重新梳头。头上那无用的头冠……先不用戴了。” 王仁捂着头顶,忙忙地一面退后,一面心存侥幸地问孙太监道:“师父,这个……这个便不用了罢……” 王子腾此刻怎会还不知王仁弄鬼,大声喝道:“师父要你做甚么,你便做甚么!哪里这般多话!” 李智拿着梳子笑嘻嘻地等在一旁,说道:“师弟不用慌,如今在师父这里,自然要听师父的话……快坐着,让师兄服侍你一回……” 王仁到底拗不过几人,被李智强拉着重新梳了头,果然从头发里梳出来几个卷得紧紧的纸卷,展开一看,原来是几张百两的银票。 孙太监接过银票,转手交给了王子腾。王子腾见了暴怒,冲了上去对着王仁便是一脚,抬手又要打,却被孙太监拉住。 孙太监笑道:“不必动气……”又对着王仁说道:“唔……你还是有些小聪明!不过,你这将银票放在鞋坑里,或者藏在衣角,或是藏在发间的……哈哈,俱都是他人顽剩下的小把戏罢了……” 见王仁垂头耷脑丧气的模样,便笑道:“今儿我便教你一招……你只拿油纸将这些银票包好,塞进人身上最腌h之处……任凭是谁也想不到的!” 在座诸人俱都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孙太监。 孙太监哪管这些,啧啧赞了一声,点头又是一笑,说道:“你既喜欢这些,我得空便教给你们!好生学着罢!” 王子腾便若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顿时半边身子都凉了下来。孙太监也不管他,只对李智与王仁说道:“想必文哥儿也快来了,你们去院中蹲马步等他罢!” 二人应了下来,自尊了孙太监的吩咐去到院子里。待他二人出去,孙太监才对王子腾说道:“你不必怕他学得更坏……我既应了你,你便得信我。不然就将他领了回去……” 王子腾低头思忖道:“我自然是不会教导人的,想来在孙叔这里,不过是将仁儿教得更坏罢了,若是坏到了极处,能不吃亏,也是不错!”他本是个对自己极狠的,想到此处,便抬头说道:“侄儿信叔叔!任凭叔叔怎样教导!” 孙太监才点点头,不再多说。 圣上案头便也摆上了这些时日王子腾家的密报。 圣上一面看一面笑,实觉得这王子腾一家俱都是妙人。看罢掩卷细细沉思:“这王子腾忠心是不必说了,想来可以试试,瞧他能力如何……” 又过了几日,圣上便下了旨意,任命王子腾为京畿护军参领,四品官职。 38、第四十六章 李纨并贾珠并不知道王子腾为教导王仁费了如此这般大的力气。李纨一日还在悄悄地对贾珠说道:“前儿在父亲那,我可瞧见了王熙凤呢!可惜你看不着女眷……” 贾珠点头,一面拿着书看,一面不在意地问道:“嗯……瞧见了王熙凤……瞧见了王熙凤,那又如何?” 李纨抢过贾珠手上的书,立着眉毛嗔怒道:“我说,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奇呢?那可是王熙凤!金陵十二钗之一……” 贾珠哈哈一笑,学着李纨的声调,说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奇呢?我老婆可是李纨!也是金陵十二钗之一呢!” 李纨登时一愣,想了一想,便笑起来,说道:“果然如此,我倒是忘记了……”又问道:“你说琏儿还会不会娶凤姐儿?” 贾珠便不高兴,搂着李纨死命地亲了一口,醋道:“老想着琏儿,你夫君我可吃醋来着……怎么不问问我冷不冷,饿不饿?” 李纨推了贾珠,笑道:“好好好,亲爱的,你冷不冷啊?饿不饿啊?” 贾珠摇头,捏着嗓子说道:“唔……我不冷,也不饿!嗳哟……我家娘子可贤惠了,每日里对我嘘寒问暖的,都不知道有多体贴呢……” 李纨‘扑哧’一笑,又轻轻地捶了贾珠肩膀一下,嗔怪道:“偏你矫情……我不过是想着,便是你要去翰林院呆上三年,日后定然也是外放的……其实琏儿娶了凤姐儿也不错,我且先与凤姐儿好好相处……想来凤姐儿这般爱顽爱笑的……应该……”一时想起书上曾说,凤姐儿这人一向不管阴司报应,便又住了口。 贾珠便摇头说道:“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琏儿……”又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过两日,我再去探探他的口风罢……” 李纨自觉自己太过操心,遂笑道:“我一向爱胡思乱想的,你倒是不必管我的……” 贾珠瞧着李纨说道:“如今你我俱都是一体的,怎能不管你。我都明白!你也别多心才好……” 李纨心中高兴,依偎在贾珠身边半晌不语。 贾珠果然寻了贾琏说起李纨之意,贾琏登时红了脸,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对贾珠说道:“罢了!哥哥的意思我明白了……弟弟此时并不想成亲,哥哥也不必替我担忧……” 贾珠见贾琏急了,便忙忙地拉住贾琏,说道:“你急甚么!听我说完!” 贾家规矩便是,做哥哥的可以训斥教导弟弟妹妹。遂贾琏不敢公然忤逆贾珠,遂又坐了下来,瞪着贾珠不语。 贾珠便放了手,对贾琏缓缓说道:“你我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打过架,吵过嘴。偏没两日又好了,也算是兄弟情深……” 贾琏缓了脸色,仍旧不说话,贾珠又道:“我也不怕实话跟你说,你是庶出……想来总是担忧府里的爵位……”贾琏目光闪烁,低下头去。 贾珠见了,便叹口气,又说道:“人人都说嫡庶有别,其实,我真是没有这么想过。甚么嫡啊庶的,只要上进,庶子又怎样了……一般的能顶起来门户!” 贾琏低头道:“我知道哥哥一向待我好的……” 贾珠便说道:“你知道我的,我并不贪图府里的爵位,这该你的,一定是你的。你放心……便是瑾儿,日后我也教他明白的!如今我是打定了主意,待殿试后,先在翰林院呆上三年,之后便去求个外放……你嫂嫂自然是要跟我一起去的。那时候你也该娶了妻子,家中之事,便全要交给你了……” 贾琏猛地一抬头,看着贾珠。贾珠静静地瞧了贾琏半晌,又说道:“大伯父万事不理的,大太太也……你娶亲,也无人做主。与其那时娶一个你不爱的,不如现在告诉我们,叫你嫂嫂去慢慢寻访一个合你意的小姐……” 贾琏慢慢润湿了眼睛,撇开头,半晌,方低声说道:“弟弟也无甚想法,只要她爽利些,能干些便好……” 贾珠点头应了,又给贾琏斟了酒,二人慢慢聊了起来。 贾珠抿了一口酒,缓缓道:“按说我娶了郡主,其实也不必去考科举,想来圣上瞧在我岳父的面上,便是我去买个官,也不会多说甚么……但我想着,靠着郡主可算甚么呢?倒是叫人瞧不起……” 贾琏听见,又急了,说道:“哥哥这意思……是……弟弟喜欢嫂嫂也不怕哥哥知道,若是弟弟娶的嫂嫂,自然也不会将嫂嫂当成台阶的……” 贾珠点头一叹,说道:“我并非琏儿说的那个意思。你知道我并非迂腐之人!我是命好……你嫂嫂也值得……唉!如今你嫂嫂也是将你当做亲弟弟一般疼爱的……” 贾琏眼圈又是一红,贾珠知他心中难受,本不想再说,又怕他真娶了王熙凤,却被王熙凤拿捏住,遂又说道:“你也知道,如今咱们府稍稍规整了起来,其实全靠你嫂嫂压制着。你这时若不好好立起权威来,日后当真将管家之权交给你与弟妹……” 贾琏慢慢思虑,半晌不语。贾珠又道:“若弟妹是那名门之后,又最有心计……背着你做些甚么,坏了府上的名头……你与你嫂嫂一番心血俱都白费了。” 贾琏听得冷汗直冒,说道:“哥哥这话说得极为不通,若嫁给了我,便要替我贾家考虑,哪里能不顾咱们府上呢……” 贾珠便摇头说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此时你也该好生想想,日后我与你嫂嫂也不必总为你着急。” 贾琏便说道:“既如此,便请嫂嫂挑个好的……” 贾珠说道:“自然……可这人的品性如何,可不能担保的……日后如何,也该你自己拿捏……你若是有出息,弟妹自然向着你……” 贾琏急道:“哥哥,弟弟确实不爱读书,若叫弟弟去走科举一途,实在是为难。” 贾珠安慰道:“何必都走科举?我瞧你随你嫂嫂学着算账,甚有天赋,不如想着做些生意……手里有钱,出气也壮些!” 说到此处,想了一想,又伏在贾琏耳边悄声道:“瞒着大老爷跟大太太方好……不如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贾琏并不笨,心思也活动开来,慢慢地点了头。 果然过了几日,贾琏便报与贾母道:“孙儿想着府里只靠着庄子上的出息,到底是有些不够。若老太太允了,孙儿想着开几家铺子,本钱也不需太多。譬如绸缎铺,或是卖些胭脂水粉等物……日后府内供给也不需从别家处采买,只拿个进货的价,也省下很多银钱……” 贾母听了,也觉得不错,遂笑问道:“可与郡主商量过了?” 贾琏点头道:“回老太太的话,孙儿与郡主嫂嫂商量过了,郡主嫂嫂也说好。又说贾氏族人若是不愿读书的,也都能有个正经营生。” 贾母便应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胆小,尽管放手去办……便是一次办得不好,第二次也能好了。再一个还有我呢……” 贾琏得了贾母支持,心中高兴,遂谢过了贾母,又从官中领了银钱,自去打探办事不提。 过了些时日,那殿试过后,圣上便钦点了李睿为探花,贾珠为二甲头名。 此事暂且不提。 且说,林如海那妾室被关在后院,几个月后产下一子。那妾室却是产后血崩。临死之前望着贾敏,眼带期盼。那贾敏抱着初生幼子,对那妾室点头说道:“你放心!都照着咱们从前说的一样,我自然好好疼他……” 那妾室微微一笑,闭目而亡! 贾敏看看怀中幼子,轻轻一叹,转身回了自己院内。 自此,林如海另俩个姨娘不知有多老实,再不敢妖妖窕窕地出现在贾敏面前。 林如海中年得子,虽是高兴,却也不好在贾敏面前露出兴奋的样子,只是强作无所谓的模样。 贾敏明知林如海心中所想,便说道:“妾身知道老爷是欢喜的,不必……”她未说完,林如海便忙说道:“夫人,是我对不住你……你不必安慰我。我也常想着,若那孩子还在,如今也有几个月大了……” 贾敏听了,眼泪不禁掉了下来,林如海柔声劝慰半晌方好。 贾敏抹了泪,对林如海道:“老爷说这些作甚,如今还是先给孩子取个名罢……” 林如海偷眼看了看贾敏,方说道:“便叫林靖则如何?” 贾敏也不在意,说道:“老爷说好,那便是好。” 林如海泄气不已,情知这些时日对贾敏百般讨好,也依旧没能打动她。又想着:“如今夫人与自己面上虽是同原来一样,实则……心却离得老远,抓也抓不住。想来‘离心离德’就是这个意思了……” 贾敏这些时日也渐渐想通,所谓三从四德,不过是教女人在丈夫面前做个没心没肺的人罢了,万万不能投入感情进去,不然一个‘妒’字,便能将女人打得永世不能超生。 黛玉之母自然是聪明的,她既一想得通透,便放得干净。如今也设了佛堂,日日念经拜佛,心若止水,只任凭林如海在旁急得跳脚,不知所措。 现在贾敏又将林靖则抱来养着,林如海在她心里更是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却没想到,那妾室怀孕之时日日思虑,后又被禁足后院,更是心情没有好的时候。倒是将身子熬得坏了。便是没有稳婆做的手脚,产后也不一定能活的下来。生下的林靖则如今也是极为孱弱。巴掌一般大小,哭的声音也同小猫一样。 这日林靖则又发起热来,怎样都不退,寻来的大夫也都摇头,只说孩子太小,不一定能救得过来。 贾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止不住地流,口中骂道:“你这孩子,若被她生下来就去了,我也不心疼……如今骗了我喜欢,你又是这般模样,可叫我怎么着才好……” 林如海在一旁走来走去,他也不是大夫,自也无法可想,只好坐在贾敏身边安慰道:“夫人不必再哭,这孩子若真没这福气……唉……你我并未学过医术……” 贾敏听到这里,腾地站起身来,扬声喊道:“给我备车!我要回贾府!” 林如海以为贾敏急昏了头,忙拉着贾敏道:“夫人,这么晚了,岳母想来也睡下了……你……” 贾敏充耳不闻,甩开林如海的手,将孩子层层包裹了起来,抱在手里便往外走。 林如海大惊,认定贾敏失心疯了,忙从后抱住贾敏的腰,口中说道:“夫人,你且慢些,你到底怎么了?” 贾敏喝道:“你给我放开手!”林如海哪里敢放,只问道:“你且先告诉我,到底是要去作甚?” 贾敏急道:“郡主医术极好,我自然去寻郡主的……” 林如海听了一愣,放了手。 贾敏抬腿便往外走,林如海跟在一旁,说道:“如今天色已晚,夫人此刻去,怕是不成体统……” 贾敏如今也顾不得,只冷笑一声道:“郡主若能救了孩儿,便有甚么罪过,我领了便是……老爷只管在家中呆着罢!” 林如海便不再说话,随着贾敏一道去了贾府。 李纨正睡得踏实,便听见许嬷嬷在屋外敲门,强睁了眼,问道:“甚么事情?” 许嬷嬷回道:“回郡主的话,府上姑奶奶正抱着孩子求见郡主,说是求郡主救孩子一命呢!” 李纨想了半日,方回过神来,揉着眼说道:“许嬷嬷叫人进来罢!” 贾珠也醒了过来,一并起身。李纨便说道:“你先睡罢,起来也帮不上甚么忙的……” 贾珠说道:“我陪着你罢。看来这孩子果然不好了,姑母还不知急成甚么样,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来……” 李纨也不再说,穿戴好,便与贾珠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贾母处。 贾母本已经起来,贾敏却道:“如今孩子病了,若老太太也病倒,可叫女儿怎么办呢……”贾母见她急成这般模样,也不想再给她添堵,遂道:“既如此,孩子若好起来,便着人给我报个信。”贾敏应了下来。 待李纨行至贾母外室,便瞧见贾敏抱着孩子只转圈圈。 贾敏也不寒暄,见到李纨便抱着孩子一跪,哭泣道:“求郡主救救孩子罢……” 李纨吓了一跳,忙扶起贾敏道:“姑母不必着急,我先瞧瞧……” 又接过孩子伸手一摸额头,登时心中一惊,也不及多说,忙吩咐道:“邀月去将火盆拿近些,怜星去着人多点几个火盆。孩子衣服都脱了,给他裹上小被。去寻些酒与温水,喂他生姜红糖水……” 贾敏抹着眼泪问道:“孩子正发热,脱了衣服不是雪上加霜么……” 李纨坐在一旁摸着孩子细细的手腕,一面摇头道:“无事,有炭盆呢……” 末了,又问贾敏孩子甚么时候开始发热,是否凉到了等语。贾敏一一答了。李纨低头慢慢沉思。 贾敏也不敢打扰她,只心急如焚等在一旁。 贾珠自陪着林如海默默地坐在椅上不语。 不一会,便有丫头婆子将李纨吩咐事情弄好,李纨便道:“怜星洗手,先拿温水擦孩子腋下、脖子、大腿根……凉水擦额头,记得轻些!”怜星应是。 李纨坐在案旁,写了方子,吩咐邀月快去拣药熬了。 众人一通忙乱,又过了半日,李纨再摸孩子额头,果然慢慢开始退热,孩子身上也渐渐地发出汗来,方松了口气,对贾敏笑道:“无事了。只派人看着他,若出了汗,便及时擦干,莫要再着凉了。” 贾敏听了,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 屋内众人又是大惊失色,林如海几步冲上前,将贾敏抱起,放在塌上,急道:“郡主……” 李纨忙上前,掐着贾敏人中,将她救醒。 又搭着贾敏的脉,半晌方收回手。对林如海也没了好脸色,怒道:“姑父是怎么照顾姑母的!姑母小产本就损伤极大,却没有好生调养……” 贾珠咳嗽一声,李纨方转过头去,住了口。 林如海愧疚道:“我日日吩咐下人炖了补品,夫人却不用,只说礼佛需诚心,不沾荤腥……” 李纨也不听,只说道:“姑父便由着姑母如此?” 林如海怎好意思说,自己现在说话,贾敏一概当成耳旁风,只喃喃不能成语。 贾敏坐起身说道:“郡主不必怪罪老爷,是臣妇自己……” 李纨便没了好声气,硬邦邦地说道:“姑母一味地糟蹋自己的身子,不用侄儿媳妇开的调养方自,侄媳妇儿也不好多说,只怪我医术不精,不能叫姑母相信罢了!” 39、第四十七章 想来做大夫的皆是如此,见病人不尊医嘱便气不打一处来。 故此李纨口气极为不好,贾珠急得又连连地咳嗽,直对李纨使眼色,意思叫她莫要再说下去。 林如海倒是巴不得李纨多念叨贾敏几句,也不阻止李纨,眼含期待地瞧着贾敏,只盼她能听李纨的劝。实弄得贾珠哭笑不得。 贾敏听见李纨的话,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忙地说道:“郡主折煞臣妇了……还要多谢郡主救了这孩子……” 李纨见她毫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模样更是生气,遂不顾贾珠阻止,又说道:“姑母既疼爱这孩子,便更得爱惜自己身体不是?不然你病倒了,谁来照看他?你若再如此……改日孩子生病便不用又来找我,我真不管了……没道理说我还得瞧完孩子,再得顺道瞧大人的……” 李纨虽是辈分比贾敏低,可地位却比贾敏高,这话说出来便同训斥差不多了。贾敏颤巍巍地要站起来听训,又被李纨按住说道:“姑母也别不爱听,侄儿媳妇儿不过是为你好罢了……” 贾敏垂头应是。又说道:“臣妇甚为感激郡主的……” 李纨皱眉道:“姑母何必说这样客气的话?”贾敏不语。 李纨便对贾珠使了眼色。贾珠会意,便站起来说道:“郡主陪着姑母说说话罢……”又转头对林如海道:“今儿姑父便住在这里罢,我这便带姑父去客房歇息如何……” 林如海不愿此刻离开爱妻娇儿,拿眼看着贾敏,见她神色淡然,心中不禁叹气。张了张嘴,却不知说甚么好,又到底不好驳了贾珠面子,犹豫片刻,便起身告退。 也不知李纨对贾敏说了甚么,这日回去后,贾敏态度便慢慢回转了过来,虽平日对林如海仍是淡淡的,却并不如开始一样每日将林如海拒之门外。 没过两日,贾敏也不管林如海愿意不愿意,又四处张罗着为林如海纳了貌美的姬妾。 林如海百般推却,贾敏只是不听。那林如海并不敢与贾敏对着来,只怕她心中郁闷再次病倒,只好听凭贾敏行事,只打定主意,不去姬妾处就完了。 有那闲极无聊的旁人问起,贾敏便道:“我这些年也没生养……唉,若果真这些人能为夫君多多养下几个子嗣,便也是我的造化了……” 那人便与其他人赞叹不已,只说大家子出来的小姐果然是贤惠的。 便也有人羡慕林如海,只说林如海极有福气的,贤妻美妾实在叫人称羡。 林如海听见便苦笑不已,他自然是有苦自知,也不好对旁人说自己从未碰过新纳的姬妾,遂摇手说道:“莫要再说了……拙荆自然是好的……唉!总归是因我对不住她……”旁人虽不解其意,仍是赞叹林如海与贾敏夫妻二人蒹葭情深。 贾母见贾敏渐渐回复原样,心中欣慰不已。问起贾敏,贾敏并没告诉贾母李纨怎样劝她,只说:“郡主对己甚为诚恳,又劝女儿说‘姑母若是不好,却叫老太太如何?可不是不孝?’。女儿想着,连家中小辈都替自己担忧,只怕老太太更是如此……” 贾母听见这话,心中高兴。况女儿好起来,也是李纨相劝的结果,更是逢人便夸李纨,说是郡主长得好不算,又会管家,又懂事,又贤良,又尊重长辈。全靠圣上太后的恩典,贾家才得了李纨这么个宝贝……真真是贾氏一族的福气。 贾珠便深觉奇怪,问李纨说道:“我以为你劝姑母认真看住姑父呢,怎的姑母反倒开始替姑父纳妾了?倒是跟夫君我说说……” 李纨也不在意,一面拿着账簿算账,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过是劝她自己想开罢了,还能说甚么。” 贾珠摇头,只说道:“我却不信!按说老太太这话却也没少劝,怎的老太太与姑母乃亲母女,倒还不如你与姑母了?你且莫要哄我……” 李纨抿唇一笑,说道:“偏你事多……” 斜眼瞥见贾珠不依不饶,便放下笔,转头看着他说道:“我只对姑母说,这世道女人太苦,若真是用心在男人身上,受伤的定是女人罢了。还是养个儿子傍身才靠得住……若真是气不过,不若面上做得完美,内里要怎么玩手段,男人又怎么管得到!况且姑父乃正人君子,后院阴私伎俩,他想也想不到的……” 贾珠张着嘴,瞧着李纨目瞪口呆,半晌方说道:“也……也不是全部的男人都……靠不住的……” 李纨笑道:“你这话说出来,怕是自己也不信罢?你跟我一个地方来的,我尚且整日担心着呢,更何况别的男人?” 贾珠便面色不虞,说道:“你倒是要我怎样呢,只管三番两次地拿来说……莫不是真要我把心刨出来才罢?” 李纨见贾珠转着眼珠,装出来气愤愤地模样,便‘噗嗤’一笑,说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才不信你没听出来,定然是假装生气的!” 贾珠龇牙一笑,又装模作样地扭捏说道:“若要人家正经说情话……人家哪里又说得出来呢……偏你还要戳穿人家……人家不依!” 李纨被贾珠逗着笑得喘不过来气,伏在桌上,捂着肚子直喊‘嗳哟’。 贾珠忙抚着李纨的背帮她顺气,又皱眉说道:“人家哪里知道说情话能叫郡主这么高兴呢……早知道便天天说给郡主听了……” 李纨便推贾珠,直喊着:“快住嘴,要笑死我……” 贾珠绷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二人对着笑了半晌,方缓过来。 李纨对着贾珠调笑道:“小娘子倒是俊俏,只是着男装却有些不妥……” 二人顽笑了片刻,贾珠又说道:“再一个,你劝姑母的那些话不是不能说,但若姑母将你这话告诉了旁人,你可怎么办?” 李纨想了想,确实有些后悔,便说道:“我将下人都遣出去了,只与姑母两人在房内,若姑母果然这般不将道义,我只没说过这些就完了……” 贾珠点点头,又叹口气,说道:“日后还是小心些好呢……” 李纨拿起笔,笑着说道:“知道了,你还真够操心的!若有闲工夫,不如帮我算算帐呢!” 贾珠问道:“琏儿与元春如今也不来帮你了?” 李纨便笑道:“琏儿这些时日只管出去忙着铺子的事,脚后跟都要打着后脑勺了。元春要随许嬷嬷学规矩,厨房里大小事都要回她的,累着呢!况且,我还没教她算账。后日便要放月钱了,如今只好我忙着罢……” 贾珠歪头瞧了瞧李纨,说道:“算账倒是没甚么,只是娘子要怎么谢为夫呢……” 李纨便道:“你说要如何?” 贾珠想了一想,窃笑着附在李纨耳边说了两句话,李纨面上一红,啐了一口。见贾珠仍是笑嘻嘻的厚脸皮模样,忍不住扔下笔,在贾珠身上狠狠地捶了他几下,方罢了手。 贾珠倒是不痛不痒的,搂着李纨哈哈大笑,二人顽笑片刻,便坐了起来。李纨自是走到镜前,抿好头发。 贾珠便正经说道:“你也不要太累了……我虽是要去翰林院应卯,却也偶有闲时。有甚么事情,只管叫我帮着做,何必自己挺着……” 李纨心中感动,刚‘嗯’了一声,还未及说话,贾珠又笑道:“留着精神到晚上岂不是好?” 李纨扔下梳子,回身一面佯怒道:“越发说得不像话了!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便不知道安顺郡主的利害!”一面挽了袖子,扑倒了贾珠…… 贾珠自是顺水推舟接住了李纨,二人好一番鱼水缠绵不提…… 云雨过后,李纨便恨恨地说道:“本叫你帮着看账簿,谁知被你带着,连我也一齐胡闹了……” 贾珠笑道:“罢了,这事便交给夫君我了,你好好歇着罢!” 李纨不肯,挣扎着也要起来。贾珠便按下李纨,嗔道:“还说姑母不知保养,你不也是这般?果然累了,便好好休息,难道还信不过我?一样也是大学毕业的……” 李纨听了‘哧’地一笑,说道:“行了,知道你利害!理学学士!那就辛苦你重操旧业了……” 贾珠轻轻掐了李纨的脸蛋,说道:“牙尖嘴利的……” 李纨同贾珠相互嘲笑了几句,果然不起来,翻身睡了。 贾珠方不再说,自是起身穿戴好,走到案旁接着李纨算了下去。 且说林靖则太过孱弱,林如海与贾敏便请了名医与那孩子看诊,大夫皆说这孩子不一定养得活等语。 贾敏甚不甘心,又请李纨与林靖则尽力调养。 李纨口上应了下来,心中却觉得希望不大。 这古时医疗条件有限得很,要保住一个天生体弱的孩子的命可谓是难上加难。 李纨瞧着贾敏心忧的模样,便也有些心酸,只隐晦说道:“姑母也不必太过疼他了……想来还是大人身体重要……” 贾敏与林如海二人俱都听出了李纨言中之意,林如海虽心中大恸,好在只是红了眼圈。 贾敏却是嚎啕大哭了起来,说道:“这孩子若不好了,便去了我半条命……” 李纨心下恻然,安慰道:“姑母快别这样了,你好好的,才能将靖则弟弟照顾好……” 李纨虽是尽力,仍是没保住那孩子的命。过了两个月,那孩子依旧是夭折了。 贾敏几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抱着孩子小小的身体不肯撒手,几次哭昏了过去。林如海劝了半日,贾敏也是不听,只好着人去请贾母来。 贾母赶来,见贾敏伤心欲绝的模样,便陪着贾敏掉泪,哭道:“你这时不肯他走,若误了点,无常接不到人,可叫阎王怎么安排他投胎呢……” 贾敏听见才慢慢地松了手,到底亲手给那孩子穿上衣服才罢。又要亲送孩子下葬,却被众人劝住,贾母说道:“自来没这规矩的,你若定要去,恐折了这孩子下辈子的福气……” 贾敏哭道:“他倒是骗了我一场疼爱,哪知道没几日就……倒还不如不陪我这么些时日,我也不用伤心……” 贾敏伤心过度,身子又弱,到底病倒了,养了几个月才渐好…… 40、第四十八章 又过了几个月,贾珍嫡长子出生。贾珍极为喜欢,告慰了祖宗后,取名贾蓉。 贾母也去瞧了那孩子,回来便同贾政贾赦二人赞叹道:“我瞧,那孩子的模样……果然是生得极好的……唉,只可惜……” 贾赦便道:“老太太若喜欢,不如跟珍哥儿说了,抱了过来养活,想来,珍哥儿也不好拒绝的……” 贾母瞪了一眼贾赦,说道:“珍哥儿的孩子,到底隔得远了些,再一个,又是他家长子……我怎好插手?” 贾赦听见贾母训斥自己,便觉得没意思,忙喃喃地住了口。 贾政见了,便说道:“老太太莫要说大哥不是,儿子倒觉得大哥的意思很是不错……” 贾母便道:“胡说,你兄弟俩现倒是一条藤上的了!”言罢,自己忽觉有些好笑,便乐了起来,说道:“罢了,你二人倒是说说罢,怎么想了个这么不像话的主意!” 贾赦哪有甚么主意,不过是顺着贾母的话接了这么一句而已,忙看向贾政。贾政不知其意,对贾赦欠了欠身,谦让着说道:“大哥为长,自然是大哥来与老太太解说的……” 贾赦心中便觉贾政实在是笨,又不好露出来,便笑眯眯地对贾政说道:“二弟跟哥哥还这么客气作甚!二弟请说罢……” 贾母见他二人兄友弟恭,心中高兴,遂道:“既大老爷是这么说,二老爷便说罢,我听着呢……” 贾政见贾母高兴,遂笑道:“儿子想着,东府那边……除开珍哥儿媳妇儿,并无女眷。敬大哥是个不管事的,每日里便是烧丹炼汞,求仙问道。儿子也不好深劝他……珍哥儿年岁不大,能管好自己便很不错,那珍哥儿媳妇儿……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倒是不好多管那孩子……” 贾母点点头,似有些意动。 贾政见了,忙又接着说道:“倒是不如老太太接了过来教养着,敬大哥并珍哥儿也放心,珍哥儿媳妇儿也不为难,老太太又带着重孙子顽耍,也不寂寞……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母听闻便笑了起来,说道:“难为你们兄弟二人一片孝心,不过拿着珍哥儿的儿子孝敬我,这却不好……” 贾政这些话其实是贾珠早些时日与他说起的,那贾政听见,觉得确实有些道理,今日恰巧贾赦提及此事,便顺水推舟说了出来。 其时贾珠也在座,听见贾母取笑,遂笑着说道:“老太太这话一说,蓉哥儿倒如同是那树上结的人参果儿一般了……倒是个吉祥的意思!”贾母一贯喜欢贾珠,听见贾珠逗自己开心,也点头微笑起来。 贾珠便又道:“老太太不知道,其实孙儿倒是想带着蓉哥儿呢……” 贾母便抿嘴说道:“果然如此,你就把蓉哥儿带回去顽……” 贾珠遂摇头道:“孙儿其实是怕老爷太太教训孙儿,说孙儿还没当父亲,哪里会带甚么孩子了……” 贾母还未接话,贾珠便又道:“况且孙儿从小也被老太太教导着长大,如今孙儿出息了,还不是多亏了老太太?” 说到此处,又抬眼看看贾母,见贾母果然面带得意之色,遂继续道:“老太太也知道珍大哥哥的……倒不如真的接了过来,正好瑾哥儿只比蓉哥儿大了几个月。日后瑾哥儿与蓉哥儿一并长大,叔侄俩一同读书,再一齐考个功名出来……那还不是全靠老太太教养得好……” 贾母顺着贾珠之言细细想去,果然快慰非常,口中却说道:“我倒也不是图这些虚名……只是盼着孩子们一个个都好,我心里就高兴了……” 贾赦等人便顺着贾母之言,一同赞叹贾母一心为了贾氏儿孙,不畏辛苦等语,直夸得贾母笑得合不拢嘴。 贾母果然寻来贾珍,说起要将贾蓉带在身边等语。 贾珍听了大喜过望,巴不得如此,哪有不依的,忙地说道:“只是辛苦老太太了……” 尤氏自也松了口气,她心知蓉哥儿乃圣上默许教养在自己名下的。可自己对蓉哥儿实在无甚感情,却时时刻刻地得要提着一颗心对他,只怕他冷了,饿了,生病了,若是一不小心出了甚么岔子……可都是算在自己头上的。 如今贾母接走了贾蓉,可算是给尤氏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尤氏着实是庆幸不已。 李纨看见贾母将贾蓉接过来教养,不禁心中奇怪,问贾珠道:“老太太怎么忽然这么好的兴致?” 贾珠知道贾蓉生母一事不能瞒着李纨太久,此刻见她开始怀疑了,遂慢慢将事情说了出来。 李纨果然吓了一跳,埋怨贾珠说道:“怎么瞒我这么久?好在珍大嫂子一直不见客……我也尚未去恭喜珍大嫂子,不然岂不是给她添堵去了?再一个,贾珍也太不堪了……” 贾珠‘嘘’了一声,悄声道:“小心被人听见呢……老太太与老爷们连太太们瞒住了……” 见李纨撇嘴不高兴,又说道:“我倒不是怕别的……只是你这人一向心思太重,一点事情便想半天。不过是怕你担心的意思……” 李纨见贾珠着急解释,便低头想了一想,遂道:“我知道了,可是日后若还有甚么事情的话,不许再瞒着我……不然我会以为你不信我……” 贾珠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此事并不是不信你,咱们之间哪里会有信任与否这样的问题出现?你我若都不信任对方……那还有甚么意思?” 李纨知道贾珠话中之意:一个意思是指,二人皆是异世来人,有着一样的秘密,若互不信任,那二人皆有极大的危险……一个极为了解你的亲人,若对你使起坏来,可比一个普通的对手来得可怕多了。二一个,贾珠便是指自己与李纨为夫妻,若同床共枕的夫妻互不信任,那确实是没啥意思。更不用说指望夫妻同德,日后如何共创美好生活了…… 想到此处,李纨微微有些回转,笑道:“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只是贾蓉给老太太教导……倒是真真不错,想来日后那尤二姐尤三姐也不用与琏儿沾边了……” 贾珠笑道:“这倒是的,不过……你这些日子瞧着,那王熙凤到底为人如何呢……果然心如蛇蝎的话,倒也罢了,便去另寻个好的与琏儿也是一样的!” 李纨思忖片刻,说道:“我与王熙凤相交日子甚浅,也瞧不出她是那种不顾人命的人……不过看她言谈,倒是个极为爽朗的,想来管家是把好手!倒是你二舅舅家的女孩儿温柔乖顺,我甚为喜欢……” 贾珠摇手道:“罢了,她早就许亲给保龄候家的公子了……” 李纨听闻,便不再言语。二人对坐苦思,半晌,贾珠方说道:“你再瞧瞧那王熙凤,若真不行,就去小户人家里寻……也不是没有好的,管家稍稍差些,其实也无妨,只要琏儿能撑起来便好!” 李纨点头说道:“也罢,就听你的。” 他夫妻二人这里慢慢计较着贾琏与王熙凤的亲事,那里王子腾府里的老太太正大步跨出院门……迎接那位……好容易得了孙太监与李守□□同批了三日假期的王仁。 那王仁想到能回家呆上三天,也是激动不已,几步并作一步,朝着王家老太太的院子一路小跑着过去。 他还没进院门,便瞧见老太太抖唇,站在门口瞧着自己。 王仁心中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忙跨上前几步,翻身跪倒,忍不住哽咽道:“不孝孙儿见过老祖宗!请老祖宗安!孙儿该死,叫老祖宗担心了……” 王家老太太见王仁平安回来,心中早已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哪里能听得他说甚么‘该死’之类的话,忙‘呸’了几下,又念佛不已,说道:“佛祖勿要听他小孩子家胡说八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又赶着亲自上前,拉起王仁,左瞧右看了半晌,方颤颤巍巍地说了句:“我的乖孙,黑了……瘦了……” 王仁哪里还忍得住,顿时抱着王家老太太哭了起来,直喊道:“老祖宗,孙儿可真是想你啊……” 祖孙俩在院门外抱头痛哭,旁人也不好劝,女眷们自在一旁陪着掉泪。 王子腾苦笑不已,心道:“知道的,说是祖孙俩几月不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离死别呢……”见二人哭个没完,便不耐烦,只好上前劝道:“老太太,儿子瞧着这孩子倒是结实了不少呢……”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王家老太太骂道:“你倒是不心疼!”又仔细瞧了王仁,似乎真的结实了,心中欣慰,口中却不承认,说道:“哪里结实了?还不知是怎么受累,才变成这般模样呢……”一时心疼不已,不禁又哭了起来。 王子腾苦笑不得,他这人直来直去的,并不会劝人,只拿手拍着额头烦闷不已。 王熙凤见了,忙上前柔声道:“老太太,你瞧哥哥这时候回来,还不知用过饭没有呢,不如咱们先进屋再说罢?” 老太太听见,忙点头道:“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全!” 又回身一面拉着王仁朝院里走去,一面说道:“快进屋好好歇歇!” 王子腾跟在老太太身后,对王熙凤挤了挤眼,再悄悄地伸了大拇指赞了王熙凤。 王熙凤瞧见,便冲着王子腾点点头,又自得抿嘴一笑。 41、第四十九章 众人随着老太太进了屋子。 等老太太喊着众人坐了,王仁便正式同众长辈见了礼问了安。 众人见他居然懂礼知事,俱都内心纳罕不已。面上却不显,都忙忙地叫他起身。 王仁并未觉察自己在旁人眼中有甚不同,转身又主动与王熙凤姐妹见了平辈礼。 王熙凤同王子腾嫡女皆道‘不敢’,又回了礼。 王子腾极为欣慰,忍不住点头夸道:“果然进益了不少……” 王仁头一次听见王子腾夸赞自己,登时有些手足无措,摸着头嘿嘿笑道:“那个……那个……二叔谬赞了……” 王子腾见他又是一副不着调的模样,便又瞪了眼,刚想训斥,却被老太太打断。 王家老太太却怎么看自己孙子都是好的,忙说道:“你二叔最不会哄人,他既然说你进益了不少,那便真是好了……” 王仁不知说甚么好,便只站在一旁嘿嘿傻乐。倒是逗笑了一众人。 王家老太太头一次见了王仁这般模样,心中更是喜欢,忙对王仁招手,喊道:“仁儿快来我边上坐着。”见王熙凤姐妹仍站着,忙又说道:“你们姐妹也都坐罢。” 小辈们告了座,王仁便一头滚在了王家老太太怀里。 王子腾之妻,却站起来笑道:“老太太,媳妇儿看仁儿长进了,也替仁儿欢喜呢……这便去厨房瞧瞧,倒是给仁儿做些好吃的才行。” 老太太点头,笑着说道:“嗯,你这做婶子的倒真是疼他……快去罢!” 王仁听了,又站起来谢过,说道:“婶子辛苦了!” 王子腾之妻笑道:“这孩子,如今真是懂事了,婶子不辛苦,不过是吩咐吩咐下人。你说说罢,想吃些甚么,我好叫他们做去!” 王仁这时哪里想得起来要吃甚么,只说道:“婶子……我只要吃肉便好!” 众人都笑了起来,王子腾之妻便笑道:“瞧瞧这孩子,如今变得如此憨厚!倒真真是受苦了,巴巴的只要吃肉……罢哟,婶子这便去厨房,定叫你好生吃一顿肉……” 众人又是大发一笑。 老太太心疼王仁,忙说道:“我前日吃那腌鹿腿,味道极好。他要吃肉,你便叫人给他弄了吃罢!” 王子腾之妻笑着应了,自与老太太告退,去厨房不提。 一时王家老太太问起王仁在孙太监家的生活,王仁便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面上似乎有些尴尬,又有些怪异,慢慢地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孙儿在师父那里……过得不错……老太太不用担心。”。 其实王仁在孙太监处几个月,便如做了一场噩梦…… 每日天不亮就被孙太监喊着起床,若是不起,孙太监也不手软,一藤条便抽了下去……王仁也无甚骨气,一面凄厉地哭爹喊娘,一面做豕突狼奔状,跳起身穿衣洗漱,冲到院里活动筋骨,孙太监自然叫着王仁劈腿弯腰,跑步倒立,花样百出…… 半个时辰后,休息片刻,又要一边蹲马步,一边大声背书。 再半个时辰,便去厨房自己烧饭……想来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自己居然能煮出来饭食,也不知捱了多少饿,吃了多少苦,又下了多少工夫! 孙太监前期自然是不吃王仁做的饭菜,以免自己看了那等猪食便想吐,后期也偶尔赏脸试上两口,少数时候倒也能夸上两句。 待他用过饭,洗过碗筷,又休息半个时辰,便又到了王仁痛苦的时候,李智带着李守中布置的工课来了…… 李守中这人一向重承诺,他既答应了王子腾好生教导王仁,便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每日将给王仁量身定制的工课准备好,遣李智带了来交给王仁。等李智晚间回府,再将王仁前一日工课带回给李守中批改。 王仁若是得了李守中一个‘优’的评,第二日孙太监便允许他少蹲一个时辰马步,若得的是个‘差’…… 言归正传,王仁拿了李智带来的工课后,便得在案旁蹲着马步,一面抄写,一面大声朗读,自有孙太监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监督着……椅子边上放着那根藤条…… 下午便随孙太监或是演习拳脚,或是演习骑射功夫,或是随着孙太监学些旁门左道。比起上午蹲着马步抄书,王仁自然觉得还是下午这般才好…… 晚间睡前,孙太监便教导些兵书战法,又或是说些小故事与他听。自然,王仁或是蹲着马步一面抄着兵书,一面聆听孙太监教导,或是一面俯卧撑,一面听着孙太监与自己说些睡前小故事。 王仁前两个月实在顶不住这样的苦,只想回到自家府里,好再过以前那等好日子。 只被逼得一次次地逃跑。只是他又怎么玩的过孙太监,自然又一次次被孙太监抓了回来,惩罚加重。 王仁恨得不行,每日里躺在床上便肚子里诅咒孙太监,恨不得他早点死掉,好叫自己摆脱这等饱受折磨的日子。 正当王仁以为自己会死在孙太监手中时,却没想到自己慢慢地居然开始适应了下来,反倒是精神一日好过一日。 渐渐地王仁心内也明白过来,自己从前那等纨绔模样,若不是孙太监下死手这般折腾自己,想来……一辈子也改不好的。 王家老太太听见王仁之言,便对他笑道:“果然如此,我倒是要去谢过你师父了!”想了一想,又说道:“乖孙,你不是一直喜欢桃红?今儿便叫她去伺候你如何?” 王仁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弯,老太太见他疑惑,遂道:“就那个你总夸她皮白肉嫩的丫头!” 王仁在孙太监处□□练得死去活来,哪里还有闲暇想着‘桃红’‘翠绿’之流的人物,几个月下来便如苦行僧一般。 他听见王家老太太的话,方才想起老太太说的是她身边的一个二等的丫头,自己一直夸那丫头皮白肉嫩,想跟老太太要了去。老太太却怕他小小年纪不知收敛,淘空了身子,故一直未同意。 王仁忙摇手说道:“老太太的好意,孙儿心领了。只是孙儿想着,还是趁着几天假,好好睡上一天方好呢……” 老太太听了哪里还不知道王仁受苦,搂着他直掉眼泪,一口一个‘乖孙,我的宝贝儿!’又说‘我孙儿几个月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如今能吃上肉,能睡好觉便够了,在我手里哪里叫他这样过呢……’,一时气了起来,又对王子腾说道:“你去跟你孙叔说,我孙儿不去了……” 王子腾苦笑不已,说道:“老太太……” 王母只是不听他说,哭着打断道:“喊我作甚!我不愿意听你说!把我孙儿折腾成这样……我却找谁说理去?” 在场诸人除王子腾兄长并嫂嫂外,全都站了起来,垂头不语。 王子腾甚为尴尬,说道:“老太太莫要生气,仁儿虽是辛苦了,好在懂事了不少……也是孙叔与李大人给了儿子好大的面子,不然……谁肯这样管着仁儿?难道不怕得罪人么?” 老太太仍不说话,只是耳朵竖得老高,听着王子腾之语。 王子腾又接着说道:“若果真老太太不许仁儿去了,孙叔并李大人定然是无甚话说,兴许还觉着不必费神,轻松得很!只是……”说到此处,便犹豫着停了下来。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喝道:“只是甚么?那话说一半,犹犹豫豫的,成了甚么样子!还不快说呢!” 王子腾便忙地说道:“老太太恕罪!只是儿子想着,若仁儿果然不去了,一个就是圣上那里交不得差,毕竟当时儿子是求了圣上,才叫仁儿拜的师……” 老太太听见圣上二字,便犹豫了起来,只拿眼看着王仁,仍是有些不舍。 王子腾见老太太有些活动的意思,忙又说道:“再一个,咱们府上倒是还好,旁人听说仁儿随着李大人读书,早已盯着眼红呢……若见仁儿半途而废,说不得背后只说老太太溺爱不明,因太过疼爱仁儿,便辱及师傅……” 老太太听到此处,便恼了起来,还未说话,便听见王仁说道:“老太太,孙儿以为二叔说得极是……再一个,孙儿……”停了一停,又咬牙继续说道:“孙儿愿意继续去师傅那儿……老太太不必担心,其实……其实师傅为人极好的……” 老太太听了,半日不响,只拉着王仁百般摩挲。又过了良久方说道:“罢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祖上的基业。难得我孙儿如今也愿意吃苦……” 王子腾听了,方松了口气,只逗着老太太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一时说起谁家女儿不错,又说谁家儿子成才,王仁便笑道:“孙儿那师兄倒是不错的。比凤哥儿还小的年纪,为人却极为聪明的,又懂事……对孙儿照顾极多……” 王子腾便笑了起来,说道:“如今你也知道谁懂事了?倒是难得的……” 老太太便有些兴趣,问着王仁道:“你那师兄比凤哥儿小了多少?” 王仁想了一想,说道:“回老太太的话,应是小了三岁。” 老太太便瞧着王熙凤说道:“既如此……” 王子腾忙接话说道:“那智哥儿练的是孙叔家传功夫……” 老太太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遂岔开了话题。 42、第五十章 王熙凤已经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心眼又极多的,听得老太太的话,顿时脸红了起来,却装作不懂的样子。 待众人用过饭,王熙凤便拉着王子腾嫡女告退。 老太太等人俱都明白,这定然是王熙凤害臊,遂笑嘻嘻地准了。 待王熙凤与王子腾之女出了门,老太太便笑道:“凤丫头也看着大了起来,倒真是要给她寻个好婆家呢!” 王熙凤之父便笑道:“老太太一向看人极准的,这事还是老太太做主罢!” 王家老太太抿唇说道:“到底还是你这做老子的做主罢,我如今也老了,别家小辈如何,我如何知道呢……” 王熙凤之父便有些为难,他自然知道自己,成日里交往之人俱都是不求上进的。好在这人虽有千般不好,却极为疼自己这女儿,哪里愿意女儿真的嫁个纨绔子弟呢…… 王熙凤之母也是个无甚主意的,只低头不语。 王子腾见兄长嫂嫂都是这般模样,忙笑道:“若大哥信得过,弟弟便悄悄去问问……其实……若智哥儿不是练的童子功,倒真是不错的……如今便再看罢!” 王熙凤之父忙点头道:“我自然是信弟弟的!” 王家老太太自然知道二儿子比长子要靠谱得多,遂也不再说话…… 且说王熙凤姐妹出了门,那王子腾嫡女便‘噗嗤’一笑,对王熙凤说道:“妹妹的亲事如今也提上日程了,也不知哪个有福的娶了你去呢……” 王熙凤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扑上去便要撕了王子腾嫡女的嘴,口中嗔道:“你这哪里是做姐姐的样?” 王子腾嫡女一面躲一面笑道:“平儿还不拉着你主子呢,倒站在一旁笑……莫不是也急着出嫁么!” 王熙凤还未说话,便听平儿笑道:“我们姑娘便是现在议亲,也还早着呢,倒是大姑娘……听说在绣鸳鸯了罢……” 王熙凤听了便站定,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手道:“好丫头!说得很好!可见我没白疼你……” 王子腾嫡女也跟着站定了脚,对王熙凤笑道:“真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呢,一般的贫嘴贱舌,又古怪刁钻!我只找你算账罢了……” 姐妹俩打打闹闹好一阵,方住了手。又寻了个亭子二人坐了,喁喁细语。 王子腾嫡女便悄声对王熙凤说道:“二叔与婶娘俱都是万事不管的……我想着,妹妹的亲事怕也要落到我父亲身上呢……” 王熙凤点头不语。 王子腾嫡女便正经说道:“你是个甚么章程?” 王熙凤便低头说道:“按说,这事自然是长辈做主……” 王子腾嫡女转了头去,似笑非笑地瞪了一眼王熙凤,佯嗔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一向主意大得很,且莫要拿些套话哄我……” 王熙凤听了便‘嗤’地一笑,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咱们姐妹自小一块儿长大,姐姐今儿既问了,少不得妹妹便说些实在话……” 王子腾嫡女便看着王熙凤,笑着说道:“我便知道……想来……你平日里跟我说的话……也没有两句是实在话罢……” 二人嘲笑片刻,才又转了正题。 王熙凤方才接着说道:“我本想着,日后请二叔帮我寻个富贵人家……哥哥不是上进的人,我自要找个能帮衬娘家的方好……” 王子腾嫡女听见便有些诧异,说道:“哪里用得着你来操心?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木桩自然是背着走……若当真嫁了人,哪有时刻考虑娘家的道理?再一个,哪里会有男人愿意自己妻子……” 王熙凤摇头,打断她的话头,慢慢说道:“姐姐一向乐天知命的,却不明白……” 王子腾嫡女便笑了起来,说道:“我不明白甚么?怎的你又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来?倒真是有些好笑了!” 王熙凤抬眼看着王子腾嫡女,叹口气,沉默片刻说道:“咱们府里全靠着二叔撑起门户……姐姐可知道,你不过比我大了一岁,二叔怎会早早地给你寻了人家?” 王子腾嫡女摇头不语。 王熙凤自也没指望她答话,遂说道:“姐姐心思单纯……” 说道此处,又叹了口气,目光微凝,过了好半晌方接着说道:“二叔自是为王家日后打算的,哥哥原来不争气,老太太又那样宠着……二叔虽是能镇吓着,却总不是长久之计……我想着……唉!□□后若是成材,自是用不上我,若哥哥一直都像原来那般……我便嫁一个富贵人家,若得了上头公婆的喜欢,过门能做个管家奶奶……日后帮衬着哥哥,想来婆家也睁只眼闭只眼罢……” 王子腾嫡女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二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王熙凤方振奋精神,笑道:“今儿见了哥哥,竟似变了个人,妹妹心中不知道有多欢喜呢……” 王仁见妹妹们都告辞,没多久便说想回屋歇息,老太太早就心疼得了不得,忙道:“快去罢……” 王仁几个月下来难得偷得半日闲,一路上慢慢看着自家花园景色,心情极为舒畅。快至凉亭,便瞧见自己两个妹妹正在说话,遂想着偷听二人说话。 他在孙太监手下苦练这许久,悄悄靠近了凉亭,竟真没被人发现。谁知这人躲在亭后,竟听到自己妹妹这么一番话,不禁红了眼。 自己妹妹想得如此长远,自己却全然不知。原来仗着老太太疼爱,只知吃喝玩乐,妹妹稍说两句不中听的话,自己便对着妹妹大呼小叫的……如今想来,可真不是个好兄长。 他这里想的入神,掉下泪来,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他发出动静不要紧,倒把这姐妹二人吓了一跳。 王熙凤立起身来,一声断喝道:“是谁在哪?还不出来!” 两人丫鬟忙上前挡着二人,婆子们便要上前盘查。 王仁听见妹妹出声,陡然惊醒,忙从廊柱后转了出来,一边连连摆手,一边慌慌张张地说道:“妹妹们莫要害怕,是我在这呢……” 王熙凤姐妹方放下心来。 那王熙凤便嗔道:“哥哥作甚呢?鬼鬼祟祟地,倒吓坏我们了……” 王仁上前给王熙凤姐妹作了个揖,口中道:“以往都是哥哥不好,妹妹们莫要怪我。日后我自然护着妹妹们,若妹夫们对妹妹不好,哥哥帮妹妹打他……” 王熙凤姐妹听了前半句尚觉得感动,听了后半句便又是害羞,又是好笑,忙说道:“哥哥今儿是怎么了?倒像是魔怔了……” 王仁忙正经说道:“妹妹们不信哥哥么?”又转头对王子腾嫡女说道:“大妹妹,我明儿便去寻你未婚女婿,帮你瞧瞧那小子,你说好不好?” 王子腾嫡女脸红得似要滴血,啐了王仁一口,说道:“我还以为哥哥真好了,原来还是这般不着调呢……”言罢,转头就走。 王熙凤本也要跟着走,却瞧见王仁一脸茫然之态,心又软了下来,遂站定脚跟,对王仁笑道:“哥哥……妹妹自然信哥哥的!哥哥如今改好了,妹妹心中很是欢喜呢!” 王仁咧嘴一笑,很是高兴,说道:“妹妹信哥哥?嘿嘿……”想了一想,又纳闷道:“那大妹妹怎么走了?” 王熙凤便又笑起来,说道:“哥哥也真是的,你只说甚么妹夫妹夫的……这哪里是咱们未嫁女孩们该听的呢……况且姐姐她又腼腆惯了的……” 言罢,转身想走,又想了想,对王仁说道:“哥哥今儿表现得真是不错呢……可不止老太太他们高兴,妹妹也很是替哥哥高兴……” 王仁从未听过自家妹子夸自己,只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王仁心里说不出是个甚么味道,一时心酸,一时骄傲,一时高兴,一时又难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再找自家妹子,却见她早已走远了。 他张嘴欲喊,想了想又停了下来,摸着脑袋慢慢地笑了…… 王子腾以为王仁回家说不得又会故态重萌,谁知待他到了老太太那问安时,却瞧见王仁早已在座了。 王子腾心中满意,还未说话,便听老太太说道:“可见仁儿当真是进益了,这不是,早早地起了,练完功便到了我这里问安呢……” 王子腾点点头,说道:“老太太说得是,这孩子果然懂事了。” 王仁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忙回道:“老太太跟二叔谬赞了……嘿嘿……” 想了一想,又对王子腾说道:“二叔,侄儿有话想对二叔说。” 王子腾看了王仁两眼,见他一副坚定的神色,遂点头道:“一会随我去书房。”王仁一惊,转然又是一喜,心知二叔将自己带进书房,那便是开始重视起自己了。 老太太听见,心中也很是高兴,便笑道:“你叔侄俩既有话说,便去罢……” 二人遂告退不提。 到了王子腾书房,王仁低头半晌,方说道:“二叔,侄儿知道……以前都是侄儿不好,故此二叔才恨铁不成钢的……” 王子腾面色复杂,说道:“说这些作甚!如今你懂事了,我便放心!” 王仁又道:“侄儿以后一定孝顺长辈,疼爱妹妹,撑起门户……” 王子腾咂巴半天嘴,不知道他到底想干甚么,遂问道:“嗯,我知道了。你怎的忽然说起这些?” 王仁犹豫半晌,又说道:“那个……二叔,凤姐儿的亲事……” 王子腾皱眉,问道:“凤姐儿亲事如何?” 王仁忐忑地偷眼瞧着王子腾,老半天才下定决心,闭着速说道:“二叔,凤姐儿的夫婿,你一定得帮她找个好的!日后我好好地练武读书。故此,二叔不必看家世,能真心疼凤姐儿的便好!” 王子腾忍不桩嗤’地一声冷笑,刚想说甚么,抬头却见王仁一副像要赴死的模样,忍不住心头一震,到嘴之言又收了回去。 过了良久,方慢慢说道:“你如今也长进了,想要你妹妹嫁个可心的。我很高兴!但……” 王仁忙看着王子腾,说道:“二叔是想要我做甚么?侄儿都答应了……” 王子腾点点头,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俱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便是不高嫁,也得门当户对才行!你放心,我必尽力寻个好的。只一个,你须得好生用功才好,日后你能在朝堂上立稳足跟,任是谁,都不敢对你妹妹们不好的……” 王仁并不是那笨人,想了一想,点头应了。 43、第五十一章 这日,李纨便与贾母商量,说是想要在府里宴请。 贾母本就是极爱热闹之人,见李纨头回在府内宴客,遂笑道:“郡主嫁过来这么久,真真是辛苦劳累了,既有兴致,便好生筹划一番,也好叫我也跟着乐上一乐……” 李纨抿唇笑道:“是!孙媳妇儿知道老太太高兴呢……老太太如今带着孙子孙女重孙子只管高乐……倒是只管指派孙媳妇儿干活,也不疼孙媳妇儿了……”又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道:“唉……可恼孙媳妇儿还不自知,尚且替琏儿筹划着找个媳妇儿回来呢……” 李纨在贾府之中也算是身份最高之人,说些替贾琏筹谋亲事的话,也不算越礼。 贾母听见便笑了起来,说道:“听听这话,便是郡主帮着琏儿找了媳妇儿又如何呢?” 李纨便摇了摇头,说道:“老太太一般知道我的,又笨嘴拙腮的不会说话,又木头木脑的不会来事……任是谁家的女孩儿可都比孙媳妇儿强了百倍,那时候再迎娶进来,老太太哪里还能想得起我这笨笨的孙媳妇儿来呢……” 贾母听了便笑,说道:“凭是谁来,我都只管疼郡主,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李纨捂着嘴直笑,回头对邀月说道:“快收拾收拾,咱们赶紧地告退,老太太这般甜言蜜语说将出来,还不知道要派些甚么事情与我呢……不如去太太那逗着弟弟顽……大太太是没指望了,等着琏儿媳妇儿进门呢……趁着如今瑾儿尚且还小,太太尚能宠着我。若等他长大了,也娶了亲……可不是连太太都不疼我了……” 贾母听了更是乐得了不得,直推着元春道:“快去替我打你嫂子两下,还说自己笨嘴拙腮的……” 元春站起来笑道:“老太太也别怪嫂子,不过是嫂子心直口快地明着吃醋罢了……若琏儿哥哥真娶了嫂子……又是个美人,老太太又一贯喜新厌旧的……孙女儿也不依!” 李纨便拍着手笑,说道:“好妹妹,不枉我疼你呢……” 贾母见二人为自己疼谁吃醋不已,心中越发熨帖,直笑得合不拢嘴,直说道:“可了不得,这可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如今连大姑娘也跟着郡主学坏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李纨说道:“老太太又怪到孙媳妇儿身上,妹妹古灵精怪的,哪里是跟我学的?根儿全在老太太身上呢……” 贾母哈哈大笑,又指着李纨坐了,与她商量哪里起坐,哪里宴客,办些什么酒菜等语。又问要请了甚么人来,李纨便一家一家地说了过去。 贾母心中暗暗计较了一番,点头道:“便是如此,别忘了将李大人一家也请了来……” 李纨知道李守中并郑氏如今正是小心翼翼的时候,并不出来与众人结交,便不想给自己父兄惹麻烦,遂笑道:“罢哟,我又没有嫡亲的妹子,不然请了来,老太太相看了聘给琏儿,我倒是少吃些醋呢……只可惜我那弟弟又不能变个女孩儿……” 贾母便喊着要打,直笑道:“你这丫头,不过是请郑夫人并你嫂子过来散散……成日家闷在府里……还是多出来走动走动为好!” 李纨听见贾母这话甚有深意,想了一想,便笑着应了下来。 到了晚间,李纨与贾珠去了王夫人处,王夫人便嗔道:“我以为郡主是想要自己乐上一乐,哪里知道你是要替琏儿相看媳妇儿?何必要来操这个心呢……” 李纨也不在意,只一面抱着贾瑾顽耍,一面回道:“太太,如今琏儿也大了,到时候大爷三年后从翰林院出来,还不知道分到哪里上任呢,不如早些给琏二爷娶了亲……日后也好将府务交给弟媳……” 王夫人神色莫测,变幻半晌,方沉声说道:“郡主……” 李纨抬头瞧见王夫人的神色,叹了口气,将贾瑾递给奶母,又将下人遣了出去,方说道:“太太……这荣国府日后也是琏儿袭爵……太太如今也是四品诰命夫人,何苦瞧着这些……” 见王夫人神色不好,遂又说道:“这府里大老爷为人,太太也是知道的,大太太又是个懦弱之人。哪日果然咱们与大老爷他们分开过了,这府里又没个贤惠人管着,岂不是又乱作一团?虽说那时候不管咱们的事,毕竟还是会带累了咱们……” 王夫人不语,贾珠便说道:“太太,儿子觉得郡主说得很是!如今老太太尚在……日后老太太不在了,儿子定能让太太过得不比老太太差呢……便是瑾儿,儿子出息了,瑾儿定然也是能不错的……” 王夫人依旧不语,李纨便笑道:“太太请细想,不过是一个降等袭的爵位,有甚么好争的?再说,这府上的产业,媳妇儿尚未瞧在眼里!想来大爷也是……” 贾珠听见便点头,说道:“这点子家业,太太还怕儿子挣不回来?太太也太过小瞧儿子了!” 王夫人心中确实算计着产业之事,听见后便有些犹豫,李纨忙接着说道:“那时候便是大爷不行,不是还有媳妇儿呢?郡主府可比荣国府大多了呢……到时候太太住了过去,可不是老封君了?那时候媳妇儿只听太太调派,太太叫媳妇儿擦锅,媳妇儿绝不洗碗……” 王夫人听见便‘扑哧’一乐,伸手打了李纨两下子,嗔道:“郡主便是这张嘴,叫人怒也不是,爱也不是的……” 贾珠夫妻见王夫人笑了出来,方松了口气。贾珠佯嗔道:“哪里要靠郡主!难道我连老爷太太还养活不了了?且不要小瞧了我去!” 王夫人笑道:“郡主孝敬我,有你甚么事?只管对你媳妇儿凶,像个甚么样子!” 李纨便笑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太太替我出气了!” 贾珠忙说道:“太太这是不疼儿子了?这可了不得,日后她更是要站在我头上了呢……” 王夫人知道他二人逗自己开心,遂笑道:“我知道郡主是个好的,便是她说你,定然也是你不好!” 李纨得意洋洋地对贾珠笑道:“瞧见了?太太向着我呢……” 他夫妻二人一唱一和的,逗着王夫人慢慢放下心思。 次日,王夫人便与贾政说了贾珠与李纨之语,贾政沉思片刻,便说道:“既如此,便听郡主与珠儿的罢……如今儿子出息了,倒也不用那爵位,大哥……你也知道的。等老太太没了那一天,再说罢!” 王夫人一向以贾珠为荣的,虽说仍是有些不甘心,但却不愿贾珠不乐。此刻听了贾政的话,便说道:“嗯,珠儿既然这般有骨气,想来我这做娘的只有听凭他了……” 贾政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夫人果然贤惠!” 李纨便下了帖子请交好的几家女眷来贾府,只说自家院子里玉兰花开得好,故请诸位赏花等语。 安顺郡主一向不爱与人交往,众人只知圣上皇后与太后俱都对其宠爱非常,便是想要与她结交,却无门路。今日忽地下了帖子给自家,自是无人拒绝,各家俱都说去。 王子腾府上女眷自也收到了帖子。 王子腾之妻便问那王子腾道:“这又不是节,又不是谁过寿,巴巴地下了个帖子,又说带上家里两个姑娘,也不知道是为甚么呢……” 王子腾皱眉也没想通,只说道:“你跟大嫂只管带着孩子去,能有甚么事……” 又思忖了片刻,说道:“如今贾府娶了郡主,倒是跻身上等人家了。你那日去时,赏封且封得厚些,莫要叫人笑话了去……” 王子腾之妻翻了个白眼,说道:“老爷如今倒操心起这些小事了,妾身哪里不知道!况且便是郡主也要喊我一声二舅母呢,哪里有笑话一说!” 王子腾挥手道:“罢了,如今说你一句,便有十句顶了过来,可见是我老了,也不受你待见了……” 夫妻二人调笑片刻,便一同睡下不提。 是日,各府女眷打扮得花枝招展,俱都来了贾府。 且说王家女眷们到了荣国府正门,随行婆子便递了帖子给荣国府门房,门房接了帖子,又拿笔在本上写了几笔,请婆子们按了手印,便开了正门。 早有一个婆子跑进去通禀。另有一个贾府引路的婆子带着一众人进了大门,行至不远处迎接女宾的小院,请众人下车换乘贾府小轿。几人分工有序,不见忙乱。 王熙凤等人便有些奇怪,因是女眷,去别家做客时,一般都是进了二门再换轿,哪里有才进大门便换轿的道理。都说是客随主便,又说入乡随俗,便却也不好多问。 待下了轿子,便瞧见小院幽静清雅,旁有一溜凉棚,停着各家小轿并车马。又有一间正房并几间厢房,想来是招待女宾与随行抬轿之人的地方。 王熙凤四处一看,贾府下人俱都垂手侍立,面目恭谨,也无人上来阿谀奉承,正奇怪间,一个面带笑容的嬷嬷走了上前,对王子腾夫人笑着施礼道:“请大舅太□□,请二舅太□□,请大姑娘二姑娘安!太太小姐们久等了!请跟奴婢来!” 王子腾夫人忙笑道:“快请起,嬷嬷面生,请问贵姓?” 那嬷嬷笑回道:“回舅太太的话,奴婢姓安。现管着太太奶奶们出行接待一事。” 王子腾夫人上下打量了这安嬷嬷,笑道:“辛苦了!”安嬷嬷屈膝一礼,回道:“回舅太太的话,奴婢当不得辛苦二字。请随奴婢来!” 王子腾夫人点头跟了上前。走了几步,拐了个弯,便瞧见八个婆子站在四顶青轿子旁,垂手恭立,另一个婆子站在头前。 安嬷嬷弯腰施礼道:“舅太太们并小姐们请上轿!” 王子腾夫人扬手,随伺的婆子便将赏钱递给安嬷嬷,安嬷嬷笑着推道:“舅太太,并非奴婢不知道好歹,因郡主定下的规矩,若奴婢收了赏钱,便要罚呢!” 王子腾夫人皱眉道:“郡主定的规矩?” 安嬷嬷垂目笑回道:“回夫人!正是!” 王子腾夫人便点头道:“既如此,我便不为难你了。嬷嬷辛苦!” 安嬷嬷退后一步,弯腰施礼,静待众人上轿。 当前婆子喊了一声‘起’,那八个婆子便一齐抬起轿子。 安嬷嬷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头前那婆子在前领路,带着四顶轿子走远,方回身迎接下一批宾客不提。 44、第五十二章 王熙凤坐在轿中,心中暗赞,不过一个二等的婆子,行动做事却不卑不亢的……如此不同,果然是大户人家。 待进了二门,当前的婆子便递了一块牌子与二门门房。门房接了,换了牌子,算是交接。 另有婆子上来抬起轿子,进了垂花门,再走了一射之地,便落了轿。跟随的丫鬟仆妇上来打起轿帘。众人下轿随人朝内行去。 还未走多远,便瞧见李纨带着几个丫头迎了过来,口中笑道:“我来迟了,大舅母二舅母并妹妹们千万勿怪!” 王子腾夫人见李纨亲自来迎,便觉极有面子,心中很是高兴。 众人见了李纨便要行礼,李纨忙拦着说道:“快快免礼,不必总是这样。”又赶着说些:“舅母们跟妹妹们一路辛苦。”等语。 寒暄过后,王子腾夫人便笑道:“郡主也不去我们府上耍耍,我们老太太还常常念叨郡主呢!” 李纨一面引着众女眷朝里行去,一面笑道:“舅妈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们府上事情繁杂,我又是个笨的,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楚……再一个,瞧见两位妹妹俱都是花容月貌的,我就更不愿去了……” 王子腾夫人便说道:“郡主也太过自谦了……只是……‘不愿去’这话我便不解其意了……” 李纨便笑道:“舅妈如何不知?我长得不过普通清秀而已,跟两位妹妹站在一起,不就给比下去了?”又装出一副忧愁之态,说道:“唉……衬着两朵娇花,外祖母倒是高兴了,我这当绿叶的,岂不是心里直泛酸么……” 众人都乐了起来,王子腾夫人笑道:“郡主虽是如此说,且别纵得她们不知天高地厚了……” 李纨笑着说道:“我却不是客气话,我们老太太也常常在我面前夸的!” 一时到了贾母院门,李纨便笑道:“舅母们并妹妹们快随我进来罢,老太太怕是等急了……直说长久没见舅母们与妹妹们来顽了,怪想着呢!” 众人有说有笑地朝贾母院里走去。王夫人早等在屋门口,见自己嫂嫂与弟媳来了,忙迎上前,笑道:“本来妹妹要去接的,谁知郡主孝顺,叫我歇着,倒是她跑了过去呢……” 姑嫂三人并王熙凤姐妹进了贾母房中,给贾母见礼毕。贾母自然赏了东西给王熙凤姐妹,又笑道:“你们俩姐妹也不来顽了?闷在家里做甚么呢……” 王熙凤便笑着回道:“回老太太话,孙女与姐姐随着母亲并婶婶学习理家呢……” 贾母便点头说道:“这倒是了,你们俩也大了,女孩儿家的这些东西也该学起来了……” 王子腾之妻等人又有常来常往几家女眷一同厮见,方各自坐了。 有丫鬟沏茶端了上来,奉给众人,再施礼退下。其中行动俱都是训练有素,神色恭敬。 陈宁夫人也带着小女儿来了,坐在一旁望着李纨直笑。 李纨在一旁指挥丫头们摆放糕点并水果等物,被她笑得发懵,遂问道:“侯夫人因何发笑?” 陈宁夫人便张口说道:“郡主……”停了一下,转口道:“郡主……处事越发老练了……” 李纨明知陈宁夫人定不是想说这话,也不多问,遂笑道:“侯夫人只管多多夸我罢!我就爱听这个!” 众人俱都笑起来,郑氏也早来了,遂对贾母说道:“老太太可真是辛苦了,郡主一向脸皮怪厚的,也难为老太太并亲家太太担待她呢……” 贾母便笑道:“亲家太太哪里话,郡主一向孝顺,又知礼懂事的……亲家太太好家教……” 郑氏便笑着说道:“是太后娘娘□□得好……” 陈宁夫人便道:“夫人不必谦虚,我那犬子与令郎同在李大人处学习,工课可比不上令郎呢,不都是夫人□□得好么……” 郑氏本就直爽,听了便笑道:“侯夫人倒是不必与我夸来夸去的,倒叫诸位夫人笑话呢……其实说起来,都是不错的!” 众人听见,俱都哈哈笑起来。 女眷们坐在一起,不过是比丈夫比儿子比家世,或是说些谁家女孩长得好,谁家媳妇儿孝顺等语。 小辈们自然不爱听,坐在自己母亲身后都不说话。 李纨便笑道:“老太太只管陪着太太夫人们说话,我可带着妹妹嫂子们去园子里看花去了……” 贾母笑着对众人说道:“既这么着,咱们也一同去看花……” 李纨便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最是爱顽的!” 又上前一面扶起来贾母,一面说道:“咱们去园子水阁那,接了地龙,也不冷,景致又好……一会子再叫他们弄点子鱼跟肉来,咱们自己烤着吃。老太太说好不好?” 众人都笑了起来,俱都说道:“还是郡主会顽,听起来别有一番趣味呢……” 小辈们听见也都振奋起来,众人朝着园子里行去。 李纨只管与小辈走在一起,又格外注意王熙凤一举一动,王熙凤倒是与众人谈笑风生,一时对李纨说道:“郡主嫂嫂,我来时,是在大门处换轿,可有甚么讲头?” 旁人也早在疑惑,只不好问,见王熙凤问起,俱都竖着耳朵听。 李纨笑道:“妹妹不知道,一个是因着贵府抬轿之人累了,那小院旁边厢房也是给他们个休憩之所,再一个……”说到此处,便停了一停,总觉得不好再说下去。 王熙凤正自听得仔细,见她停了下来便追问道:“再一个是甚么?” 李纨想了想,便抿唇笑道:“再一个,因着各府的随行之人还需点个数……诸位到咱们府上做客,各位太太奶奶小姐们自然是得招待好,随行之人想来也是各位得力的,当然也得吃饱才行啊……” 众人皆笑了起来,直说李纨说话逗趣。 王熙凤也随众人笑了起来,心中却暗自赞叹:“这位郡主娘娘果然厉害,她哪里是怕随行之人吃不饱……刚进大门便换轿,随行的丫头仆妇俱都一目了然,又一眼瞧得出随身带的物品……再留下抬轿下等婆子们,二门内不知道少了多少事情……甚么挟私夹带之事竟是一概免了……唔……这果然是个治府的好法子。” 李纨本就是忧心甄府日后将财产转移至贾府,引起祸端,故才加强门房管理,恨不得有一只苍蝇飞进来,自己也能得着信才好。 王熙凤这里若有所思,其他诸人大都是管家的太太奶奶们,哪里不懂……听见这话自然个个心中盘算。 贾母并王夫人郑氏等人都是与有荣焉,只与众人指着园子里的景色谈笑。 丫鬟们早已得了吩咐,将水阁收拾干净,站在一旁等待众人。 一时到了水阁,李纨扶着贾母坐下,贾母便笑着说道:“诸位不要拘束,倒是跟在自家一般方好!” 又对李纨说道:“郡主带着她们姐妹去顽罢……跟着我这老婆子,倒是拘着孩子们了!” 李纨笑应了,说道:“倒是孙媳妇儿去顽了,谁来服侍老太太并太太,跟着诸位婶娘呢……” 贾母笑道:“你只管去,有丫头们在呢……咱们也自在些说说话!” 李纨便笑道:“就知道老太太疼我呢,那我可去了……老太太有事便着人叫孙媳妇儿一声!” 贾母佯嗔道:“就你拢 小辈们笑嘻嘻地告退,跟着李纨去了隔间,早有人在内设了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又有绣墩并桌椅棋盘等物。 李纨便笑道:“我这人一向木讷,也不知道诸位妹妹们都爱顽些甚么,妹妹们只管随意便好……” 十来岁的小女孩们自然个个都是爱顽爱闹的,虽有些拘谨,但见李纨随和,便也慢慢放开,一时赶围棋的,谈诗作画的俱都玩了起来。 不一会又有丫鬟们轻轻上前奉了茶。 王子腾嫡女早被旁人拉了去,王熙凤便与李纨坐在一起说话。 王熙凤说道:“郡主嫂嫂倒是治府有方的!” 李纨便道:“妹妹太过夸奖了。我听我父说起仁哥儿……现在长进了不少呢……这可得恭喜妹妹了!” 王熙凤神色一凛,转头仔细看了看李纨,抿唇说道:“嫂嫂这话……” 李纨并不在意,喝了一口茶,又说道:“妹妹瞧我们府里可还规整?” 王熙凤点头道:“所以妹妹才说嫂嫂治府有方。” 李纨摇头说道:“其实……便是我再有才干,若没我们老太太顶着,没你珠大哥哥支持着,想来也不成事……” 王熙凤实在不明白李纨想说甚么,只静静地瞧着李纨不语。半晌方回道:“嫂嫂乃女中豪杰……身份又高,想来要做甚么俱都是能做成的!” 李纨摇头说道:“妹妹错了,我不过是凭着良心做事,将违了国法的事情扭了过来罢了。” 想了想,又说道:“一个家里,做主子的须得立身修德,方能叫下人真心跟从,真心敬畏。不然,纵然是规矩定得再完美,再无破绽,也不过是摆设罢了……” 转眼见王熙凤一副茫然之态,遂笑道:“我听说妹妹也在跟着舅母学习管家理事?” 王熙凤便道:“正是!” 李纨便笑道:“那我便来说个故事给妹妹听,如何?” 王熙凤遂笑道:“嫂嫂请说!” 李纨想了一想,便道:“一个大家子小姐,嫁了人,是一家子的管事奶奶……” 王熙凤听了便笑,接话道:“嫂嫂是在现编故事呢罢?可是在说自己?” 李纨笑道:“把你个小蹄子,你倒是要不要听呢?” 王熙凤忙坐正身子,端正面容,说道:“妹妹恭听!” 李纨见她装模作样,也不理她,只继续接着说道:“这家子正是有权有势的世家府第,旁人直想靠上这家作奸犯科的……” 王熙凤便打断道:“嫂嫂又骗妹妹了,旁人便是想靠上这家,也不过是想要从中捞些好处罢了,若是作奸犯科,这家哪里能容呢?” 李纨便是一笑,说道:“妹妹太过单纯,那作奸犯科之人,俱都是狡猾无比,哪里能叫你看一眼便看出来的呢!” 王熙凤想了想,遂道:“嫂嫂这话倒是不错。嫂嫂继续说……” 旁边的小姐姑娘们见安顺郡主竟然像是要说起故事来,俱都围了上来。 李纨一笑,便继续说道:“一日,这位管事的奶奶去到自家供奉的庵堂里拜佛求子,中午便在这庵堂歇息。” 王熙凤甚是知情知趣,忙问道:“那又如何?且发生甚么事情了?” 李纨便说道:“那庵堂里的老尼姑见到当家奶奶,哪里不去阿谀奉承的呢,只赶着小意伺候着。这当家奶奶便心中得意,与那老尼姑攀谈了起来。谁知,那老尼姑却未安好心,便求了这当家奶奶一件事……” 45、第五十三章 李纨便慢慢地将《红楼梦》里《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的故事说了出来,一旁的小姑娘们听直了眼,个个都是惊诧莫名。 王熙凤也是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又问道:“嫂嫂,这管家奶奶为了赚那三千两银子,便害得人家未婚夫妻俩双双自尽么?难道她夫君竟是个愚的?被她拿了帖子出去,竟然会不知道?” 李纨神色莫测,瞧了瞧王熙凤,点头叹道:“正是呢……只因这管家奶奶之父,是个官高位重的,她那夫君平素也不敢多管她……她平常与她夫君说起话来,常常便说‘我家地缝里扫一扫,便够你家用上一年呢!’” 又有个小姑娘问道:“郡主,这事便是如此了结?那世上还有好人么?那位当家奶奶后来如何?” 李纨便说道:“那管家奶奶处置了此事,胆气越发壮了起来,仗着自己能干,又嘴甜如蜜得了长辈们的喜欢。且无人敢告状,更是胡作非为了,甚么扣着下人们的月钱放贷,或是谁孝敬她好处求她办事,她就……勾结衙门官吏……连家中下人们都说她‘嘴甜心苦,两面三刀’的。谁知……” 元春忙问道:“谁知怎样?” 李纨便道:“谁知这管家奶奶做的事情太过嚣张,竟有风声传到了御史大人耳中,这御史大人又是个刚正不阿的,一个折子便呈给了圣上。圣上听闻此事便大发雷霆,严辞着人查实此事。加之这家下人也都不是好的,见自家主子也不过如此,便在外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且都打着这家的名号……” 众人极为好奇,齐声问道:“后来如何?” 李纨说道:“后来?后来圣上自然是要将这户人家抄家问罪了!这管家奶奶的夫君知道自己妻子竟然做下这许多恶事,便休了这管家奶奶。唔,难为这管家奶奶一直帮衬着娘家……她死后,唯一留下一个女儿,居然差一点就被自己舅舅……卖掉……可谓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王熙凤倒抽一口冷气,神色极为复杂,看着李纨,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众人皆被吓住了,李纨便笑着对王熙凤说道:“这便是我前头说的,须得做主子的立身修德,方能使下人们跟着立身正,不然一家子便是祸在旦夕……” 王熙凤慢慢点头,众人皆在沉思,小隔间里一片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李纨便站起身笑道:“诸位妹妹先玩着,我去老太太那瞧瞧。元春妹妹随我来……” 众人站起身来送李纨元春出去。 李纨又请示了贾母,是否开席。元春自被丫鬟们拥着去了厨房监管着。 众人诧异,皆问道:“怎的大姑娘如今管着厨房么?” 贾母笑道:“元春现是郡主教导着呢,说是厨房之事最为琐碎,用来管家练手是极为合适的,因此便交给了大姑娘……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大姑娘也长进不少!” 李纨便笑了起来,说道:“老太太自管吹嘘自家姑娘的好,元春婆婆还在一旁呢……定然后悔了,日后娶了回去,还不知道被咱们祖孙俩教得脸皮有多厚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陈宁夫人笑道:“就是要这般爽利方好,我可喜欢得了不得呢!待大姑娘进了门,我可是轻松了……日后管家理事就交给她了,我自管跟着我们老太太享享福便好……” 王夫人见陈宁夫人确实真心,又听她说起元春进门后便给她管家,知道这是陈宁夫人看重之意。顿时心中也高兴了起来,对那陈宁夫人也亲近了几分。 待众人用过了饭,便又叫了戏班子来唱戏。 下午时分,果然要了鱼跟肉来,小辈们嘻嘻哈哈地坐在一起耍顽。一时间宾主尽欢,至晚间方散。 次日,贾母便抽空问着李纨道:“郡主觉得哪家孩子好?” 李纨笑道:“俱都是不错的,我都看花眼了,个个貌美如花的……舅母家的两个女孩儿更是不错……我瞧着老太太昨日里心无旁骛的,紧盯着那些小姑娘们瞧……孙媳妇儿只记得在心中嫉妒了,哪里还想得起来正事呢……况且老太太一向看人极准的,还是老太太看中的方好!再一个……还要请了大伯与大伯母来问问才行……” 贾母点点头,自是明白李纨的意思。又想了一想,方说道:“也不知琏儿喜欢甚么样的……不如一起叫过来问问罢!” 元春抬头看了一眼李纨,并不说话,又低下头去。 自有机灵的丫头下去请人,李纨便起身笑道:“老太太,孙媳妇儿带妹妹下去处置家务,不能陪着了……” 贾母自然明白,真的议论起贾琏的亲事,元春是不好在旁听着的,遂笑道:“你们去罢!” 李纨并元春一起告退,待出了贾母院子,行了不远,元春忽地悄声问道:“嫂嫂是看中了凤姐姐么?” 李纨笑嘻嘻地说道:“元春看出来了?” 元春点头道:“嫂嫂昨日极为关注凤姐姐,又说了那个故事……” 李纨转头瞧了元春一眼,问道:“妹妹想说甚么?” 元春想了一想,说道:“我知道哥哥与嫂嫂定然是瞧不上府里的爵位的,又担心着府里……” 李纨便抬手拉住元春,仔细看了看她,笑道:“妹妹是个极聪明的……便是你出嫁了,也要记得,该你得的,你便拿着,不该你得的,便是使了手段拿了,也无甚意思。有那抢人家东西的力气,不如去拼一拼……靠自己挣回来的,岂不是拿着安心些?” 元春想了一想,点点头,正色说道:“妹妹明白了!嫂嫂是个有大智的人!老太太成日家说人家是‘翻筋斗’过来的,我想着,比我嫂嫂也不一定要强呢!” 李纨一愣,转瞬笑了起来,直挠元春痒痒,一面笑道:“你个小坏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竟然调侃起我了!莫不是……你也是个小猴子?” 元春痒得‘咯咯’直笑,一面躲一面说:“嫂嫂饶命……妹妹自然是……自然是跟嫂嫂一样的……” 李纨方放了手,挑着眉头笑道:“罢了,若有妹妹陪我一并当个小猴子,倒也不错!” 姑嫂两个闹着,洒下一片笑声…… 做客诸人回府后,小辈们自然与家长们谈起安顺郡主说的故事。 众人皆往深处想。一家子坐在一起,个个猜测,莫不是自家有甚么不好的事情被圣上发现了,故此派安顺郡主来敲打自家么…… 各家更是紧闭门户,严整彻查,上至管家主子,下至奴仆下人,个个心中自危。却果然查出一些违法之事,所幸皆非大事,各家家主们皆是心中发紧,竟是风声鹤唳了起来。 圣上听闻密报,一面赞叹自己这义女果然是个不错的,一面觉得底下这些人着实有些太过谨小慎微了,倒有些哭笑不得。 王熙凤姐妹回府,自然也与王子腾禀报了李纨说的故事。 王子腾自然也是吓了一跳,抬头问自家夫人,说道:“你可在外拿我名帖去做了甚么事情?还是放印子钱?” 王子腾夫人自然也是惊吓不小,忙说道:“老爷是知道我的,我哪里胆子这般大了?再一个咱们庄子出息很好,铺子生意也不错,哪里还须放印子钱?” 王子腾点点头,思忖半晌,又道:“还是好好地规整规整府务,若真有那不懂事的下人……管他是谁,便是七八辈子老脸也别想要了,只管打杀了便是!” 王子腾夫人点头应诺,王子腾方稍稍安心。过了一会,又问王熙凤道:“安顺郡主本来是要单独与你说这故事的?” 王熙凤点点头,自己也有些想不通,说道:“难道是郡主从哪里听闻……侄女有些甚么地方做得不好么?” 王子腾笑道:“你一向都是不错的,又没有人家,哪里能做出……”说到此处,忽地停住,望向王熙凤,半晌,慢慢笑了起来,说道:“你们这次去,可见了琏哥儿么?” 王子腾夫人摇头说道:“正是呢,往日里去,珠儿与琏儿总要出来见见的,这次竟没见着……” 王熙凤却听明白了,蓦地脸红了起来,坐在椅子上极为不好意思。 王子腾也不管,只对王熙凤说道:“我想着,郡主想来是瞧中咱们凤哥儿了……琏儿虽不入仕,荣国府爵位日后定然是琏儿承的……” 王熙凤便站起来,转身要出去,王子腾便说道:“凤哥儿倒别忙着怕羞,仁儿这次回来还在求我给你找个可心的夫婿!你先坐下!” 王子腾嫡女捂嘴一笑,便起身告退,王子腾准了。 王熙凤无奈,毕竟不敢违逆长辈,红着脸坐了下来。 王子腾便说道:“我想着,你姑姑在贾家,你若是嫁了过去,也算有个照应。再一个,若琏儿袭了爵,日后你便是荣国府正经女主子,任是谁也不好越过你去……” 王子腾夫人便有些犹豫,慢慢说道:“我瞧着安顺郡主精明能干的,凤哥儿若……只怕斗不过她呢!” 王子腾一瞪眼,喝道:“到底是娘们家,头发长见识短的!妯娌俩为甚么要斗来斗去的?如今琏儿并他家大姑娘都是安顺郡主□□出来的,安顺郡主若有一丝半毫的抢夺家产之意,哪里会这般尽心!真真是愚昧!” 王子腾夫人低头不敢说话。王熙凤更是不语。 王子腾自己生气了半晌,见自己夫人并不顶嘴,又缓了下来,对王熙凤说道:“不要听你婶子的,郡主若是真看中了你,又给你说了那故事,想来是怕你嫁过去当家,太过得意忘形,毁了她一手整治好的府务……” 王熙凤红着脸低声说道:“侄女听闻,太后下的旨意,说是贾府……只能叫他家老太太与安顺郡主管家呢……” 王子腾笑了起来,说道:“太后旨意自然不可违逆,但太后甚为宠爱安顺郡主,几年后珠儿怕也是要放外任。那时候难道叫贾家老太太劳累么?郡主自然去请旨……况且郡主一家子俱都有大才,走一步看十步的……你自去好好想想……” 王熙凤低了头,半晌又说道:“若安顺郡主并非那意思……” 王子腾便道:“怎么患得患失了起来,你只说琏儿可还合你心思?” 王熙凤脸更是红了起来,也不与王子腾夫妻二人再说,起身跑掉。 王子腾便有些莫名其妙,转头问自家夫人道:“这孩子怎么了?” 王子腾夫人一翻白眼,说道:“她便是再爽利,到底是未出嫁的女孩儿,哪里有你这样问的?真真是个……” 王子腾瞪着自家夫人,喝道:“真真是个甚么?” 王子腾夫人也不怕他,脱口道:“还是甚么?莽汉罢了!” 王子腾恨得咬牙切齿,扑过去将她举了起来,说道:“果然是个莽汉,便叫你瞧瞧莽汉是个甚么样……” 46、第五十四章 且说邢夫人自从李纨嫁进了贾府,便打定主意要抱着安顺郡主的大腿,故此是常常来寻李纨说话。 李纨倒也可怜邢夫人,贾赦这人贪花好色,他那院里的姨娘通房并姬妾,竟有十多个人。邢夫人初时还多劝着贾赦,只怕他熬坏了身子,却被贾赦喝骂,只说她是个醋坛子。 邢夫人自也慢慢冷了心,偶尔与李纨言谈中也带了出来。 李纨常常劝着邢夫人,只说道:“大伯母也知道,大伯父……一向逍遥自在的……你何苦多操心,只将那些个人管好,不惹事便行了。” 邢夫人依旧郁郁不乐,李纨再劝道:“我瞧着,琏儿是个有情义的……况他生母也不在了,不如现在对他好点……大伯母总归是他母亲,日后他娶了亲,怎能不孝顺你?若琏儿当真对大伯母不好,还有我呢……再一个,二妹妹也将要懂事了,此刻不笼住她,还等甚么时候呢……” 邢夫人虽是人稍稍有些愚笨,又将银钱看得重些,好在这人是个直肠子,听得李纨如此直白地劝说,慢慢也回转过来,倒是慢慢与贾琏并迎春亲近了起来。 贾琏亲事,李纨也与邢夫人说起过,邢夫人本觉得王熙凤乃王夫人的侄女,心中很是不满,李纨笑道:“琏儿如今对大伯母也不错,每每出门回来,便是不记得孝敬伯父,也总想着给大伯母带些东西……再一个,老太太与我还在呢!凤姐儿便是嫁过来,也须得每日先给大伯母立了规矩不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大伯母是个慈善人,又最是通透的……” 邢夫人听了这话,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贾琏的亲事,本就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李纨能先与自己商量,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况且贾府这样的人家,自然面上情是得做到的,自己又有贾琏并李纨撑腰,不管娶谁进门,都越不过自己去。 邢夫人一想明白,便笑起来,说道:“还是郡主读的书多,比我明白……” 故贾母与贾赦一家说起来与贾琏的亲事时,邢夫人第一个便笑起来,说道:“琏儿也大了,媳妇儿早应想起来操持这些的……如今反倒叫老太太操心,媳妇儿着实愧疚……”。 贾母见邢夫人如今越来越会说话,心中也满意,便笑道:“这倒也不怪你,他老子不说话,你倒也不好多说……” 那贾赦一向只管着自己高乐,从未将贾琏放在心上,此刻忽然说起贾琏要娶亲,倒是觉得有些惊奇,想不到自家儿子竟长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他面色复杂,仔细瞧了瞧贾琏,遂对贾母说道:“是!儿子错了!一切听凭老太太做主便是!” 贾母点头,又问贾琏道:“琏儿如今也出息了不少……你想要个甚么样的?我自尽力去给你寻了来……” 贾琏低着头,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方说道:“回老太太的话,孙儿……”众人眼睛全都瞧着贾琏,又过了良久,贾琏才咬牙低声道:“但凭长辈们做主,孙儿不挑!” 贾母便笑了起来,说道:“既如此,我瞧着二太太的内侄女凤姐儿倒是个不错的,是个美人胚子,人又爽利。你们觉着怎么样?” 众人无话说,皆道随老太太做主。 贾母便瞧了吉日,寻了媒人上王家求亲不提。王子腾早有准备,又与王家老太太并王熙凤父母商量后,便允了亲事。 贾琏如今也不是那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得了贾珠指点,自己手中便也悄悄地握了几个铺子。 他心中偷偷喜欢李纨,却不敢说出来。谁承想竟被贾珠看了出来,自此若无事,贾琏再不敢出现在李纨面前。如今定了亲事,似乎更是与李纨愈行愈远,直到再无一丝牵连。 他心中像是憋了一股火,只想要大喊大叫地发泄出来方好。 一时想起李纨巧笑倩兮对自己说话,心中甜蜜,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一时想起李纨与贾珠相处之时旁若无人的模样,心便揪做一团,痛得便如同谁拿着小刀一下一下地划在心上。 贾琏呆呆地坐在书房,面色变幻,甚至有些狰狞。 小厮来旺本就是贾琏的心腹之人。站在一旁瞧着贾琏,心中明白,也不敢多说。只轻手轻脚地上前,悄声道:“二爷,这月铺子的账目,掌柜的俱都交了上来……” 贾琏回过神来,拿过账簿翻了一翻,又甩在桌上,沉声道:“看这些有甚么用处……” 来旺在旁躬身站着,目光闪烁,半晌方轻声道:“二爷今儿若不看完……郡主那儿还等着二爷的账目,这月的入库银子还没交上去呢……郡主怕会不高兴……” 贾琏听见便愣怔了片刻,扭头瞧了瞧来旺,忽地阴仄仄一笑,缓缓说道:“好小子……如今爷也离不得你了……” 来旺本就心虚,见贾琏面色不同往日,不禁吓得往地上一跪,颤声说道:“二爷……奴才错了……二爷饶了奴才罢!” 贾琏微笑瞧着来旺道:“你做错了甚么?有甚么饶不饶的?这话爷可不懂了……” 来旺不敢说话,只叩头求饶不已。 贾琏瞧他不惜力气,头磕得‘梆梆’直响,便道:“罢了!不要磕了……” 来旺战战兢兢地停了下来,贾琏又说道:“这府里是郡主当家,便是你二奶奶进门了,也越不过郡主……你……可明白?” 来旺跪在地上直抖,说道:“奴才明白……” 贾琏操起桌上的账簿朝来旺身上摔了过去,喝道:“你明白?你明白个屁!” 又赶着跳起身踹了来旺一脚,骂道:“你瞧着爷如今是好性,长久不责罚你们,便要欺到爷头上来了?又或者是想着爷要娶亲了,日后是你二奶奶当着爷的家了,便要攀上你二奶奶的高枝了?竟来挑拨爷跟郡主叔嫂之间的关系?” 来旺暗自吁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回道:“二爷,奴才说错话了……奴才并不敢……” 贾琏听见来旺的话,又笑了起来,说道:“来旺,你跟了爷多久了?” 来旺低头回道:“回二爷的话,奴才跟了爷有七年整了……” 贾琏点头道:“不错!七年的情分竟比不上几十两银子……” 来旺听到这里登时全身都软了下来,贾琏也不管,又问道:“前几日我那未来的大舅哥在一家酒楼约了你?” 来旺这时哪里还敢编瞎话,低声应是。贾琏笑道:“说说罢,都跟你说了甚么?” 王熙凤定亲,王仁便与孙太监请假回了家。听闻未来妹夫乃贾琏,心中便极为不喜,对那王熙凤说道:“这贾琏原来与我一般,也不是个好的……” 王熙凤是个内宅女子,只见过贾琏,爱他形容俊秀,哪里知道他在外如何。听见王仁这般说来,登时吓了一跳,说道:“哥哥不要胡说……我听二叔说如今他家外务皆是他管着的……” 王仁想了一想,便说道:“难道他也改了不成?” 王熙凤遂道:“哥哥既能学好……想来……他……他也……”她一个大家闺秀,虽是泼辣,却不好意思直说自己未婚夫婿之事。 王仁爱妹心切,因与孙太监学了些鬼魅伎俩,眼珠一转,遂道:“不如哥哥去帮你打听打听?” 王熙凤虽有些脸红,却强作镇定,说道:“哥哥欲待去寻……他么?” 王仁摇头道:“直接去寻他说话,他便是不好,在我面前也装得好了。不如寻他身边亲近之人……嘿嘿……若是拿了他的错处,威逼利诱的……日后便是你嫁了过去,也好有个眼睛……” 王熙凤本就聪明,便似没有听见,转身走掉。王仁便知这是妹妹同意了,遂转身下去办事。 也该那来旺倒霉,偏他老子在外吃酒时与人纷争,将人打伤,那酒肆也被砸得稀烂。待来旺老子酒醒后,方知那挨打之人竟然报官了。 需知这贾府如今被李纨理得如铁桶一般,哪能容得这等事情。 来旺也明白,若被李纨知道,自己老子定会被撵出门去。他又深知贾琏暗中喜欢李纨,便是求了贾琏,想来贾琏不一定能护着自己……自己老子总不能不管,那来旺便壮了胆子,去寻了衙门中人,递了贾琏的帖子,说些‘愿私下了结,赔偿事主’‘须看在琏二爷面上’等语。 主管此事之人不过一个六品官,便是巴结贾府还来不及,虽是一个下人来办此事,也不敢推拒,又听说愿意赔偿,便做主撤了此案。 来旺仗着贾府面子,只赔了二十两银钱便勾兑了此案。他背主做下此事,心中虽是有些忐忑,但见老父无事,贾琏也不知道,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王仁在孙太监处几个月,却也没有白学,也不知哪里打探了来旺之事,心中得意。便将来旺约了出来。谁知那地方却没约好,竟约在了贾珠的‘一家酒楼’。 都说是‘无巧不成书’,偏那日贾珠在酒楼查账,见来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顿觉奇怪,见他也不叫人带路,又左右瞧了一瞧,径自溜进了雅间,更是心中生疑,便使人去暗中偷听。 好在来旺尚且知道分寸,虽被王仁威胁,却并未完全卖主。王仁打探贾琏的事情,来旺只说贾琏能干等语,又说‘咱们府如今全是郡主掌家,规矩又严,便是咱们二爷,也只是帮帮郡主的忙……’。 王仁听见便动了小心眼,笑道:“如今你虽是你家二爷的贴身小厮,却也不过如此……若等你二奶奶嫁进府里,掌了家……好歹多劝劝你家二爷,该争的便得争……日后叫你二奶奶给你寻个好媳妇儿……” 贾珠得知情形,遂以为王熙凤尚未过门,便叫王仁弄鬼,挑拨离间。登时火冒三丈。 因着两家交好,也不好当面戳穿,遂暗中告知了贾琏,叫他小心。又道:“来旺虽有错处,好在没有出卖主子,他又是个伶俐的……你自看着办罢……” 若那来旺今儿不动这心思,贾琏自也顾念主仆情分,并不愿罚他。谁知这来旺被王仁挑动着,竟真动了歪念头,贾琏又正是心中有气,便一并发了出来。 来旺一面哭一面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求到:“奴才鬼迷了心窍,日后再也不敢了!二爷饶了奴才罢!” 贾琏听他并未隐瞒,心中稍稍有些安慰。又拄着头苦笑了半晌,方说道:“你去郡主那里,将事情说了。领二十板子,革了你一个月银米,你老子却不能再留在府里了,家里若是困难……唉,日后再说!你可服气?” 来旺听见忙道:“多谢二爷宽宏大量,奴才服气……” 47、第五十五章 贾琏定定地瞅了来旺半晌,方说道:“府里如今的规矩……想来你是知道的?” 来旺抖声说道:“回二爷的话,奴才知道……”又悉悉索索地从身上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双手奉给贾琏,说道:“奴才其实心中害怕,故此舅爷赏的银票,奴才一直带着的,想寻个时间告诉二爷……” 贾琏接了过来,揣在袖中,缓缓说道:“你若是早对我实话实说,哪里能惹出这等事情来?一会子你领完板子,便回家休养半个月,等爷娶亲了再上来伺候。” 想了一想,又另摸出一张百两的递给来旺,“这银票拿去……一个,你与你老子去那酒肆,跟掌柜的认个错。该赔多少,便赔多少,我事后若听见你仍是仗着咱们府里的势……哼!” 来旺忙叩了一个头,接过银票,回道:“回二爷,奴才再不敢了,定照着二爷的吩咐办。” 贾琏点头,说道:“那伤者,你可去瞧过?” 来旺答道:“回二爷的话,奴才去瞧过了,他……他只是头上流血,其实并无大碍的……” 贾琏咧嘴一笑,对来旺说道:“你也是个明白人,男人在外头打架又算甚么大事?况且那人也并非重伤……如若你不拿着我的帖子出面,你老子又乖乖地听凭衙门处置……不过就是赔上两个钱……哪里能弄到被人威胁的下场?” 顿了顿又说道:“罢了,一会子你再去瞧瞧那伤者,若是真无事,便罢了。你也诚心去认个错……你也想想……爷的人在外惹事,还嚣张跋扈的,传出去只说是爷没调,教好你们这些人。府上好容易挽回的声誉,倒是一朝毁在了爷的手里……” 说到此处,又弯下腰,附在来旺耳边道:“日后爷真袭了爵,这贾府是爷的……还是你没过门的二奶奶的……再一个,你二爷我本就不愿入仕,想来还要靠着大哥大嫂的……你可想明白了?” 来旺听见贾琏这般一说,登时明白过来,酒醉纷争,又非持械,那人也无大事,不过是因着打架输了,心中不忿,又听说贾府如今规矩极严,便想着要报复来旺的老子,才去报了官。 便是来旺不去递贾琏的帖子,府衙按章办事,也只是勒令来旺之父赔上酒肆的损失及伤者的疗伤费用,再多也就是打上几板子罢了。况且他本就是贾府的奴才,负责此案之人想来也畏惧贾府权势,并不敢不公判案。 况且大爷早已跟二爷说好了,并不贪图这府里的爵位。若真是二爷袭爵,日后一个府里总管的位置哪里跑得出自己的手……这时不赶着维护二爷的名声,还上杆子抹黑他……倒真是自己目光短浅了…… 来旺便很是后悔,这次诚心磕了几个头,说道:“二爷,奴才真知道错了!奴才以后绝不会再如此了……二爷放心!” 贾琏见他悟了过了,遂直起身来,点点头,说道:“你先起来罢!” 来旺爬起身,立在一旁。 贾琏心中快速盘算,一个须得到府衙致歉,挽回贾府的声誉,另一个……自己未婚妻还未进门,便想出手辖制自己,若等她进了门,岂不是……绝对不能叫她得逞。 他一面想,一面站起身来,在屋内走了几步,又立住脚,转过身对来旺说道:“你先起来罢,将事情办妥,再来回我!” 来旺打了个千,正欲退下,贾琏又说道:“叫你老子……正经出去做个生意罢!” 来旺心中感动,抹了一把眼泪,手里攥着银票,又躬身对贾琏施礼,才倒退着出了书房,直奔李纨院子。 来旺自去李纨处认了错处。 李纨早听贾珠说过此事,倒也不吃惊,只说道:“你家二爷罚你的,你自下去领了罢。” 来旺应是。 李纨想了想,问道:“若说男人在外头打架……倒也不算大事。你是二爷的人,你家二爷体面了,你才有体面。你若在外横行霸道,多生事端,你二爷自然被你带累……这便好似一个圈,日后你后悔都来不及……好在及时改了过来……我也不想多教训你,你好生想想罢!” 来旺这才明白,原来安顺郡主当真是为着自己二爷考虑,并非那等说一套做一套的奸佞小人,心中更是后悔,遂说道:“回郡主的话,奴才全都明白了……是奴才考虑不周,连累了二爷,奴才真心认罚的……” 李纨便笑了起来,扬手说道:“这才对呢……” 又转头对怜星道:“这小子虽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倒是个通透的,且有错能改,我很高兴啊……” 怜星笑道:“郡主既然喜欢了,不如赏他点甚么……” 李纨瞧了瞧怜星,便笑了起来,说道:“把你这小蹄子赏他做媳妇儿算了……” 怜星脸上一红,说道:“郡主只管来打趣奴婢罢!” 来旺拿眼瞧瞧地溜了怜星一下,见那怜星玉面桃腮的,心中一动,忙将头低了下去。 李纨抿嘴一笑,便说道:“行了,给他二十两银子,又要赔酒肆的钱,又要赔伤者的疗伤费,想来他手头也有些紧张……” 来旺忙跪下回道:“多谢郡主,只是二爷已经赏了奴才百两银子……” 李纨笑道:“他赏的是一回事,我赏的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你认真服侍你家主子,不过是一点子银钱罢了……” 来旺得了体面,心中高兴,叩头谢了赏,转身下去领罚。 贾琏在书房内绕了几个圈子,心中打定了主意,便起身去寻了贾珠。 兄弟俩相互问候,便各自坐了。 贾琏便说起来意,只道要将自己私人的铺子与贾珠分成。 贾珠便笑道:“琏儿如今要成亲了,正应该手里有银钱才好,怎还要与我分了份子?” 贾琏摇头道:“哥哥也知道,这些铺子俱都是从官中铺子里……本就不应是我一人的……如今……唉……哥哥也知道了,她是个甚么样的人……若有一天被她知道……弟弟手里还有这些产业,想来都得被她霸在手里……若哥哥分了份子,弟弟尚能说这是嫂子的产业,弟弟不过是帮着打理……” 贾珠瞧着贾琏半晌不语。贾琏也不说话,两兄弟倒如对峙一般,面对面的坐着。 良久,贾珠才叹口气,说道:“罢了,你劳心劳力的,便占大头,哥哥也拿本钱出来,占个三成便好……日后也不必来与我报账,哥哥只等着年底分红了……” 贾琏闭了闭眼,仿佛整个人都闷在了水里,无处落脚,也不能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蓦地睁开眼睛,低声地,缓缓地,坚定地说道:“如此……也好……” 顿了顿,又说道:“哥哥,弟弟还得哥哥帮忙……” 贾珠站起身,拍拍贾琏的肩膀,说道:“二弟尽管说便是!只要是为弟弟好,哥哥无有不从的……” 贾琏点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对贾珠说道:“哥哥陪弟弟走一趟王家罢!他既挑拨离间,咱们兄弟俩自然要做个态度出来才是!” 贾珠笑道:“很是应该!不趁着这时给她……一个下马威,日后枕边风吹得多了,咱们兄弟真的生了嫌隙……那可不好!” 贾琏便对贾珠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哥哥!不过若是婶子知道,只怕哥哥不好做人……” 贾珠嘿嘿一笑,悄悄对贾琏说道:“到底我是二太太的亲生儿子……只有向着我的,哪有向着弟妹的道理?我还担心弟弟日后怪我呢……” 他兄弟二人对看一眼,不禁都笑了起来。 贾珠果然同贾琏去了王家,寻到王子腾,将事情细细地说了出来。 王子腾气得直抖,贾珠也不管,只说道:“本应去寻了大舅来说,但外甥想着,二舅舅一向是个是非分明,又重孝悌的人……况且二舅舅一向英明果决,故此外甥便同二弟来寻了二舅舅,此事还是二舅舅能做主!” 王子腾没个好气,说道:“我能做甚么主?”又转头寻人,大声道:“去孙叔那将仁哥儿这个不争气的给我绑了回来!叫他哥哥问着他!” 贾珠一笑,也不拦着,又对王子腾继续说道:“舅舅,凤姐儿是我表妹,便是嫁给了咱们府上,咱们只有用心疼她的。但若当真这般,还未过门,便想着怎样辖制二弟……还挑拨咱们兄弟的关系……想来,这事……嘿嘿!任凭是谁也不敢娶个这样的媳妇儿进门……舅舅,你说是不是?” 王子腾又气又愧,偏自己外甥又占了理,也不好喝骂,只憋红了脸,不吱声。 贾琏又说道:“舅舅不必与哥哥生气,这是我的奴才不争气,不然也不至于此。” 王子腾见他知礼,更是不好多说,颓然叹了口气,过了片刻,又抬头问道:“你二人欲待如何?若说要退亲,却是万万不能!” 贾珠便笑了起来,说道:“舅舅,所谓‘娘亲舅大’,外甥怎能叫舅家面上无光!自然不能说退亲的。只是……” 48、第五十六章 王子腾瞧着贾珠二人不语,心里想着这二人也不知道要提甚么要求,不禁对王仁大恨不已…… 谁知贾珠顿了顿,却说道:“只是外甥想着,圣上很是看重舅舅,想来,过个几年舅舅又要升官了……” 王子腾眼中精光一闪,定定地看着贾珠不语。 贾珠一笑,接着说道:“故此外甥求着舅舅……若凤姐儿嫁了过来咱们贾家,想要用舅舅的权势办事……还望舅舅知会着各处,万万不能答应!” 王子腾不禁大吃一惊,忙问道:“想是哪里作怪了不成?” 贾珠摇头道:“回舅舅的话,并没有!只是,凤姐儿这性子泼辣得很……一时知道舅舅给他撑腰……唔……” 王子腾松了一口气,脸色一沉,口中说道:“哼!我自然是要给自己侄女撑腰的!” 贾珠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缓声道:“凤姐儿嫁给二弟,自然就是贾王氏!她若守着妇道,孝敬长辈,敬着二弟,爱护弟妹的……不说我与母亲,便是老太太并着大伯大伯母也要疼她!哪里还需要舅舅给她撑腰?二弟若果然对她不好,咱们府里有我母亲,还有我在……自然也不能叫凤姐儿吃亏!” 王子腾仍旧不语。贾珠继续说道:“她若是整天想着怎么争权夺利,辖制二弟的……即便是有舅舅给她撑腰……唔……想来外甥也顾不上咱们舅甥之间的……情谊了……” 王子腾听见,登时大怒,站起身指着贾珠喝道:“你这是甚么意思!竟是要与咱们府上断绝了来往么!你父亲母亲可同意了?这里还轮不到你这般与我说话!你给我滚回去!我自去寻了你母亲问她!” 贾珠沉着脸站起身,说道:“舅舅若要去问,只管去!只一个,我这未过门的弟妹当真惹出事情来……嘿!外甥自会同二弟站在一起!” 贾琏见贾珠为着自己竟与王子腾撕破了脸,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感动,忙拉着贾珠道:“哥哥太过着急了,咱们慢慢说,舅舅并非那等人……” 贾珠本就只是装模作样,见贾琏拉他,便顺势立住脚,只低头不语。 贾琏又转过身对着王子腾跪下,说道:“咱们做小辈儿不懂事,舅舅只管教训!哥哥也是为了我着急,舅舅不要怪他……只求舅舅莫要气坏了身子……” 王子腾自然也借梯下楼,这事本就是王仁做得不漂亮,也怪不得他兄弟二人着恼。故此见到贾琏跪了,便也坐下,也不叫贾琏起身,也不说话。 贾琏见王子腾缓了火气,便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对王子腾说道:“舅舅也知道我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郡主嫂嫂自嫁进咱们府,一贯贤良淑德,对底下弟妹也是多加关照……” 贾琏说到此处,似乎自己又在心上戳了一刀,疼得几乎要弯下腰来,又咬牙忍着,继续说道:“哥哥如今出息了,他与嫂嫂见弟弟不成材,自然要着急的……嫂嫂便与老太太……商量着……因舅舅家的家教一向是好的,才急急忙忙地给外甥聘了舅舅府上的二姑娘……” 王子腾听他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嫂嫂的,心中微动,抬眼看了看贾琏,说道:“你兄弟二人感情当真好,自不怕挑拨……” 贾琏便笑道:“舅舅虽然说得是,但……外甥想着,当真娶了亲,便盼着自家的婆娘能与自己一条心地过日子……若整日里,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这日子过不好不说,反倒使得咱们两家成了仇人……难道舅舅,你就喜欢将大姑娘嫁到兄弟阋于墙的家中去么?” 王子腾听到这里便一瞪眼,还未及说话,贾琏便忙忙地接着说道:“舅舅好歹看着咱们两府上……世交情谊罢……” 王子腾见这哥俩一个硬,一个软,句句紧逼着自己,心中又气又急。 他虽也知道贾琏兄弟俩说得都对,无奈这面子上却实在下不来。 王子腾只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想来这兄弟二人并未与贾府长辈们说起此事,偷偷地来寻自己,定是要看自己的态度了。也不知道凤姐儿是不是也参与了此事……唉!也不是个省事的……” 又过了半晌,王子腾便起身说道:“这事……我自会给贾府一个交代!你二人先回去罢!” 贾珠兄弟俩自然见好就收,遂躬身施礼,与王子腾告退不提。 贾珠贾琏二人刚刚出了王家大门,便瞧见王府里的家丁围着王仁走了过来,王仁见了贾珠并贾琏,便站住脚,大声嚷道:“我就知道是你们……” 贾琏笑嘻嘻地上前给王仁见了个平辈礼,唤了一声:“见过哥哥……请哥哥安!” 王仁见贾琏礼数周全,顿时一窒,欲待张嘴说甚么,却没说出来。 贾珠本就恼怒王仁做事不地道,见王仁竟不还礼,便皱眉瞧着王仁道:“仁哥儿还是这般……” 王仁回过神来,忙给贾珠见礼,唤声:“给哥哥请安!” 贾珠瞧了瞧王仁,‘嗯’了一声,说道:“进去罢,舅舅等你呢!” 王仁既知是贾琏与贾珠告状,此时便不敢进门了,只拉着贾珠的袖子,嘿嘿笑道:“哥哥……哥哥陪着弟弟进去罢!” 贾琏只管望天不语,贾珠瞧着王仁无赖的模样,更是没个好声气,掰开王仁的手,说道:“我才从舅舅书房出来的,改天再来寻你顽罢……” 言罢,甩了袖子,招呼着贾琏随自己快走。 王仁无奈,磨蹭着进了府里。 王子腾一瞧见王仁,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了上前对着王仁便是一脚,口中骂道:“你给我惹的好事!” 王仁本来心虚不已,一路上都在心中打着腹稿,想了千百种理由来搪塞王子腾。 谁承想才进门,不及问安就被王子腾一脚踢倒。好在他如今已经练得皮糙肉厚,并不觉得如何,只楞呵呵地坐在地上望着王子腾发呆。 王子腾见了他那副呆样,免不得气上加气,只对着众人喝道:“把这不争气的东西给我捆起来,拿板子来,将这着实打死!” 因王仁一向被老太太溺爱,又是明定的王府继承人,众小厮哪里敢动手,俱都低头站着不敢应声。 王子腾见竟无人听自己的话,更是怒极,面色青紫,指着众人说道:“好!好!好!如今我还没老呢……说出来的话竟没人听了……”说出的话,连声调都变了。 众人见了王子腾的模样,便知道他这是怒到了极点,忙地跑了出去。 进去报老太太的自去了二门,剩下的拿板子的,搬长凳的,只在门外慢慢地来,期望拖延些时间。 王仁这才缓过神来,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真地惹恼了自己二叔,吓得忙爬起来,跪到在王子腾面前,抱着王子腾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道:“二叔饶了侄儿罢……侄儿错了……侄儿再不敢了……” 王子腾气得狠了,哪里肯听,一脚又将王仁踹开,骂道:“你不敢了?竟还有你不敢的事么?啊?你这混账!往日里在自家胡作非为倒也罢了!如今竟丢脸丢到了亲戚家去!我竟因着你,受些小辈们的气,还不敢说话……” 他越说越上火,见屋外小厮们还在磨磨蹭蹭,便喝道:“还在屋外转甚么!现在一个两个皆不把我放在眼里,等着爷得了空,一个个地扒了你们的皮!” 小厮们哪里还敢弄鬼,抱着东西便进了书房。 王子腾也等不及小厮们将王仁拖下去,一把将板子夺了过来,对着王仁劈头盖脸地拍了下去。 王仁也不敢躲,只拿手抱着头脸,蜷缩成一团,一面呜咽,一面求饶道:“二叔饶命……二叔饶命……侄儿错了……再不敢了……” 王子腾哪里肯定这等空泛的认错的话,手中不停,板子噼里啪啦地落在王仁身上。 王家老太太得了信,登时急了,忙忙地赶到王子腾书房,还没进门,便出声喊道:“哪个敢打我孙儿!” 王子腾听见老太太到了,便住了手,将板子摔在一边,迎了出去,讪讪地笑道:“老太太怎么来了?若有事,只管将儿子叫进去吩咐……” 王家老太太瞪着王子腾喝道:“我哪里敢吩咐你!如今这家里尚还有我说话的份么!” 王子腾一听这王家老太太的话,吓得忙跪下,说道:“老太太息怒……” 王家老太太哼了一声,也不理王子腾,转身进到屋内,瞧见王仁涕泪交加,人也气息奄奄的模样,顿时泪如雨下,哆哆嗦嗦地道:“我的乖孙呐,这是怎么了……你二叔这是下了死手啊……” 王仁见到自家祖母,顿时又哭了起来,口中道:“老太太……” 彼时内宅女眷们也全数出来了。王仁之母抱着王仁哭得气都喘不上来。王子腾之妻便有些不好意思,指挥着人去抬王仁,又吩咐拿伤药等事。 王熙凤见自己哥哥被打成这样,顿时也急了,对着王子腾说道:“哥哥到底犯了甚么事,倒叫二叔……” 王子腾冷笑一声,望着王熙凤说道:“哦?你竟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晓仁哥儿是为了甚么事情挨打呢……” 49、第五十七章 王熙凤何等聪明,一听王子腾的话,便明白了过来。顿时讪讪地住了嘴。 因贾珠二人偷偷来访,内眷并不知晓。 故此王熙凤只是一面对着王仁又是愧疚又是自责,一面暗自心中纳罕,难道是哥哥漏了口风,才被二叔知道了么? 王子腾一见王熙凤的模样,登时便知,想来这事王熙凤都是知道的,说不得还是与王仁一同商量着办下来的。 王子腾更是面沉似水,冷冷一哼,欲待说话,转头一见下人们俱都在场,遂又闭上了嘴不言语。 众人将王仁抬进了二门,老太太又赶着叫人请大夫,给王仁上药,着实一通忙乱。王子腾也不阻止。 待一切安顿好,众人欲待叫王仁好生休养各自回去时,却被王子腾喊住。 王子腾说道:“老太太且慢,儿子有话要说!” 王家老太太心中也知王仁定是做了甚么叫王子腾忍不得的事,不然王子腾定不会气成这般模样。本想着王子腾已经打了王仁一顿,想必也不会再来追究,谁知他竟不依不饶的。 王家老太太抬头见他面色铁青,到口的训斥情不自禁地又咽了回去。想了一想,便扬手遣退了下人,对王子腾说道:“你说罢!” 王子腾见老太太明白,方略略有些宽慰,便慢慢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众人皆大惊,王熙凤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抿紧了嘴唇不敢说话。 王家老太太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看了王仁并王熙凤两眼,颤声问道:“不是琏儿这孩子为日后压着凤姐儿一头,才……” 王子腾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贾琏还回来的银票,递给老太太,说道:“这是仁哥儿赏给琏儿那奴才的……想来去银号查一查……唉!再一个,他哥儿俩怎会为这事扯谎?” 老太太接过银票,抖着嘴唇半晌,方战战巍巍地指着王仁并王熙凤说道:“你……你兄妹俩可长了本事了……这事情若传了出去,贾府便是来退亲,咱们也无话好说……咱们府上还有大姑娘尚未出门子的,若保龄侯府知道了,还以为咱家女孩儿皆是如此呢……你们……你们……” 王子腾之妻见老太太气极,忙上前抚着老太太后背,说道:“老太太莫急,当心气坏了身子……只看如何解决罢!” 王老太太捂着胸口,喝道:“如何解决?这时候,我怎知如何解决!你们带上仁哥儿跟凤姐儿去贾家请罪罢!” 众人大惊失色,这一去请罪,他兄妹二人的名声就全完了。 王熙凤之母忙地跪下,颤声道:“求老太太饶了这两个孩子罢!” 王家老太太操起桌上的茶盅往地上一砸,怒道:“你这时来求我饶了他们,我倒要问问你,谁能饶过我去!” 众人见老太太发怒,皆站了起来。 王熙凤见母亲跪了,也忙跟着垂头跪下,低声求道:“老太太莫要对母亲发气,俱都是孙女的错!” 老太太见王熙凤认错,又冷笑道:“你也知道自己不对?嘿!倒也没枉费你母亲的教导嘛!” 王熙凤知道老太太讽刺自己母亲没教导好自己,心中有气,却并不敢驳回,只得辩解着说道:“老太太,孙女虽是有错,却并未叫哥哥说那与大哥哥争权一事……想来是哥哥太过在乎孙女,所以一时冲动……”。 王仁趴在榻上,忍着身上的疼痛,也开口求道:“老太太,都是孙儿不好……求老太太莫要怪罪母亲与妹妹!” 王家老太太更是生气,瞪着王仁喝道:“你闭嘴!想来是我平日太过疼你了!如今竟这样不懂事!便是不说咱们府上的声誉皆被你毁于一旦,你还以为你这是帮着你妹妹么?这是害了她一辈子!” 王仁虽不服气,却又不敢在王老太太盛怒时顶嘴,只得讪讪地住了口。 王老太太又对王熙凤说道:“便是你没有挑拨离间之意,但想着制住琏哥儿身边的奴才,便是不妥!莫不是你嫁了过去,还打算压琏哥儿一头么!” 王熙凤抹掉眼泪,抬头说道:“孙女并未如此做想,只是想着有个人帮着自己在那府里立足罢了!” 老太太看着王熙凤又是心酸,又是气恼,说道:“谁家女子嫁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偏你比别家女孩儿都娇贵些么……再一个,你怕甚么?你亲姑姑也在那府里,你又是郡主亲自瞧上眼的,想来也不会为难你……你竟还做出这等事来……你且瞧着罢!日后才真正不会有人帮着你呢……” 王子腾也在旁说道:“凤姐儿与仁哥儿真真是做错了……我本还担心着他们兄弟不合,日后难免祸起萧墙……今儿却瞧着他兄弟二人相亲相爱,珠儿入仕,琏儿管着府务,同心合力,正是他贾家大兴之兆!凤姐儿嫁进这样的人家,才是一辈子的福气。只可惜……”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王熙凤之母便哭道:“求二叔并老太太帮帮凤姐儿罢……” 王家老太太颓然叹口气,说道:“叫我帮着他二人?怎么帮?珠儿是我外孙,凤姐儿是我孙女!难道我帮着孙女要我外孙的强去么?再一个,凤姐儿姑姑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帮着凤姐儿来与自己的女儿的孩子争权夺利么?” 王熙凤之母顿时一噎,说不出话来。 王老太太又说道:“如今连我都没脸见人了……还说甚么帮着凤姐儿……” 王子腾忙对着老太□□慰道:“老太太且宽心!今儿是珠儿并琏儿一并来的,儿子瞧着,他哥俩应是顾及着妹妹的颜面,并未与其他人说起的……” 老太太缓了口气,低头沉思半晌,又对王子腾说道:“是我错怪了你,你打得对!我还以为他学得好了,想不到更是坏了十分……” 转头又对王熙凤说道:“你们兄妹若是做得严密,滴水不漏的,倒也罢了。谁知竟被珠儿知道了,我若不罚你,想来也堵不住珠儿并琏儿的口……你出嫁前便不要出自己院子了,去将《女四书》抄上百遍!” 王熙凤也只堪堪学了《女四书》等女子必读的书籍,甚至很少动笔,如今叫她抄书百遍,也算是罚在了她的弱点之上。 王熙凤低头应了。 王家老太太转头问着王子腾道:“他哥俩可提了甚么条件?若并非无理取闹,只管都应下来!” 王子腾便说道:“并未多说甚么,提的要求也甚为古怪……” 众人皆瞧着王子腾,王子腾便说道:“他哥俩只说,日后凤姐儿若嫁过去,想要用我的权势办事,叫我务必各处知会一声,万万不能答应……” 在座诸人俱都沉默了下来,良久,王家老太太才叹了口气,对王熙凤说道:“你瞧瞧……你这还尚且未嫁,便激得琏儿与你离心离德……唉……以后日子还长呢,你可怎么过!” 王熙凤跪在一旁,垂头不语。 谁知门外有人报,说道:“禀老太太,安顺郡主派人递了帖子,说要来拜会老太太,现已在路上了!” 王老太太并在座之人皆是面面相觑,老太太忙站起身说道:“快开了大门!迎!” 你道李纨怎会自己到王家拜访,原来贾珠贾琏早与李纨商量好,他兄弟二人上王家兴师问罪,李纨便去王夫人处将王仁与王熙凤所作所为说出来,免得日后王熙凤嫁进府里,要了贾琏的强,王夫人反倒帮着她。 虽说如今李纨与王夫人感情极好,但李纨想着,到底媳妇儿不同于内侄女儿,果然日后有了纷争,王夫人还说不准帮着谁呢。 故此李纨听贾珠兄弟俩说了后,便应了下来,自与王夫人缓缓地将事情说了。 想那内侄女怎比得上自己的儿子,故此王夫人听完李纨之言,登时又惊又怒,直说道:“竟有这等事情?珠儿不是早说了不与琏儿争那爵位么?怎的她还如此?况她一个女儿家,竟有如此大的胆子!哼!……到底怎么教导的!” 李纨忙安抚道:“太太且别急,想来外人也不知道大爷的打算,她这么做……唉,也不能太过于责怪她了……” 王夫人到底气不平,怒冲冲地道:“郡主不必替她说话,这孩子太不知事,果真叫她嫁进府里来,挑唆着琏儿对你小两口不利……哼!我这就去回了老太太,这门亲事结不得!”言罢,站起身便要朝外走。 李纨忙拉住王夫人,悄声说道:“太太且慢……太太细想想……那边到底是太太娘家呢,好歹也得留些体面……再一个,老太太与老爷若是知道了,恐会迁怒太太……如今大爷并琏儿将这事瞒得死死的,只媳妇儿并媳妇儿的心腹之人才知道……” 王夫人听了李纨的话,顿时犹豫了起来。又站住脚,想了一想,方慢慢地坐了回去,皱眉问道:“依着郡主,这事……究竟是个甚么章程才好?” 50、第五十八章 王夫人征求李纨意见,李纨自不能不答。李纨点点头,对王夫人笑道:“媳妇儿想着,不如太太只做不知,也免得凤姐儿嫁了进来,太太难做人……” 王夫人沉默良久,方缓缓说道:“只怕凤姐儿不领情呢……” 李纨正欲再说,便听见门外丫头道:“禀郡主,禀太太,大爷与二爷回来了……” 王夫人忙说道:“快叫他们进来……” 不多时,贾珠并贾琏进到房内,问好后各自归座。 贾琏不待贾珠开口,便对王夫人请罪道:“二太太,侄儿……” 王夫人忙抬手止住,说道:“不必再说,此事并不怪你!” 贾琏做出一副极为愧疚的模样,跪下回道:“婶娘虽是深明大义,侄儿却得罪了婶娘的娘家……唉……侄儿真不知说甚么方好……只是,事关侄儿与大哥哥的情谊,却容不得半点马虎……还请婶娘听听侄儿解释……” 王夫人垂目拈着佛珠,半晌不语。 其实贾珠若开口,王夫人定不会多说甚么,但此事还是须得贾琏开口解释方好,不然王夫人对着贾琏心中总会有些不满,故此,贾珠虽是有些担心,却始终未曾开口。 过了良久,王夫人方点头,淡淡地说道:“虽说我并不怪你……唉!既如此,你便说罢……” 贾琏便说道:“多谢婶娘宽厚!婶娘知道侄儿的,从小就与哥哥一块长大,虽说是堂兄弟,却比别家的亲兄弟还亲……若侄儿成亲……一时糊涂,听信了……之言,咱们府上兄弟阋墙……可真真是叫外人笑话了!” 王夫人目光闪动,皱眉瞧着贾琏不语。贾琏也不管,继续说道:“哥哥苦读这么多年,好容易金榜题名,蒙圣恩入仕……可朝中为官哪里是这般太平的?自然都是瞪着眼寻着咱们府上的命门呢!如若侄儿不紧着处置好内宅事物,岂不是叫哥哥处在一个内忧外患的境地!故此侄儿明知此事叫婶娘为难,却仍旧撺掇着哥哥去了王府……还请婶娘责罚侄儿!” 王夫人心中儿子排在第一位,娘家虽是重要,却怎么也比不上贾珠。听见贾琏一番话,本还对贾琏有些怨怼之心,如今也都烟消云散,忙说道:“快起来罢!你兄弟和睦可比甚么都要重要呢……况且此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贾珠此时才笑道:“我就知道太太不会怪二弟,偏他对太太一向有着孺慕之情,心中极为不安,才要来与太太请罪呢!” 王夫人笑了起来,说道:“还不将琏儿扶起来?偏你甚么都知道!” 贾琏自己站起身来,低头说道:“多谢婶娘不罪!” 王夫人见贾琏对自己甚为恭敬,心中很是满意,遂点点头,说道:“你这这孩子!快坐罢……” 又转头问着贾珠道:“今儿去你舅舅家,情形如何?” 贾珠便细细地说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给那两个孩子一个教训也好……胆子也太大了……” 贾珠又道:“儿子只怕,便是舅舅责罚了他们,仁哥儿并凤姐儿仍旧会不服气……” 王夫人忙看了一眼贾琏,截断贾珠的话,说道:“想来不至于此罢?” 贾珠知道王夫人是怕贾琏提出退亲一事,微微一笑,说道:“二舅舅今儿可被儿子气得不轻……想来仁哥儿一番皮肉之苦是跑不了了!只是儿子想着……还是请郡主再去一趟舅舅家方好!” 王夫人皱眉瞪了一眼贾珠,半晌不语。 她怎不明白,贾珠与贾琏瞒着贾府长辈去王家告状,是要以情服人,以理压人。但王熙凤是不是知道自己错了还两说。故此贾珠才要李纨再去一趟,不过是要李纨这郡主以势迫人罢了。 贾珠见王夫人犹豫,遂又笑道:“太太若不愿,倒也罢了,只是日后儿子与二弟多多留心些……唔,却也无妨……” 王夫人听见,不禁又瞪了贾珠一眼,思忖片刻,说道:“既如此,郡主……” 李纨点头笑道:“也没甚么的,媳妇儿不过去瞧瞧未来弟妹罢了……况且琏儿娶亲一事还须得与外祖母并舅母们商谈一二方好……” 王夫人不再说,点头应允了下来。 贾珠三人便一同告退。 李纨使人送了帖子去王家,又收拾了一番,方摆开执事,带人乘辇直奔王府。 自有侍卫们将闲人逐开,沿路围上帐幔,以防窥视。其余也都是一应按照郡主出行之例办理。 且说王家老太太本带着众人等候在了府门外,见到这阵仗,心中忐忑不安,忙又回转换了朝服,按品大妆。再出门迎接。 果然不多时,便有王府前去打探之人回报‘郡主执事来了。’ 众人忙肃静了下来,男女分立两侧。待李纨肩辇到了府门外,众人跪下迎接。早有李纨随身伺候之人上前扶起王老太太,李纨穿着厚重朝服,被人扶着下辇换轿,进了王家。 待李纨正堂安坐好,王家老太太与带着女眷在堂内再次大礼参拜,李纨免了。男人们隔着珠帘再拜,李纨依旧宣了免礼。 又赐了众人座位,方笑道:“外祖母身体可好?” 王老太太忙立起身答道:“回郡主的话,臣妇一切安好!” 李纨点头笑道:“外祖母安富尊荣的,只管带着孙子孙女们顽笑,难怪身体康健!” 王老太太听见李纨这话说得不像,忙回道:“郡主折煞臣妇了!” 李纨沉默片刻,方开言笑道:“外祖母快坐罢!不用这般多礼!” 王老太太谢过李纨,缓缓坐下。 李纨又道:“二表妹平素最是善谈的,怎么不说话?” 王熙凤涩声回道:“回郡主的话……臣女不敢……” 李纨哈哈一笑,慢慢地地问道:“哦?我以为表妹胆子最大的!原来表妹不敢……” 王熙凤听见李纨似有讽刺之意,胸中怒火高涨,猛地一抬头,盯着李纨不说话。 李纨安心要激怒王熙凤,遂微微笑道:“二表妹似有话说?” 众人急得不行,只怕王熙凤说出甚么话来,得罪了李纨,又不敢出言提醒。 王熙凤见李纨问话,遂抬头面无表情说道:“郡主是想叫臣女说甚么?” 李纨挑眉问道:“妹妹问我?我教你说甚么,你便说甚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熙凤一听李纨这话,便知掉进了李纨设的圈套,刚想要改口,却听见李纨说道:“二表妹当着外祖母并舅舅舅母们的面,立个誓言罢!” 王熙凤沉默半晌,方问道:“郡主要我立甚么誓?” 李纨笑起来,说道:“唔,不过是要你立誓,若嫁进贾府,便尊三从四德,不挑拨离间,不掐尖弄权,不利用贾府与王府的权势作奸犯科,仗势欺人……这些做得到罢?” 王熙凤低下头去,过了良久,方咬牙问道:“郡主这才是……仗势欺人罢!” 李纨站起身来,俯视着王熙凤,半晌笑了起来,说道:“不错!本郡主正是仗着身份而来!不过,难道本郡主的要求很过分么?想来女孩儿家都能做得到罢!” 王熙凤不语。李纨转头看着王老太太笑道:“外祖母说呢?” 王老太太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多说甚么,只得低声道:“回郡主的话,郡主所言甚是!” 李纨点头笑道:“既如此,外祖母还是使人设香案罢!虽说凤姐儿是那等不信阴司报应之人,好歹外祖母并舅母们都是信的!本郡主想着,凤姐儿这般对着日头立誓表白,传出去定是一则佳话啊……” 李纨这话充满了威胁之意,王子腾听见,隔着珠帘气得跳脚,高声说道:“安顺郡主!你且不要欺人太甚!” 李纨一笑,说道:“二舅舅这是甚么话!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呐!不如咱们到父皇面前说说,也好叫舅舅告我一个不敬长辈……还……挑拨离间之罪……你说如何?” 王子腾听见,顿时蔫了气,这事原就是自家不对,李纨到了王家,也并未开口问罪,只打着为王熙凤好的幌子,叫她立誓而已,那誓言的内容到哪里,都只能说李纨果然是贤良淑德,挑不出她半个不好来。 王子腾这里偃旗息鼓,不再言语,李纨也不追究,只拿眼瞧着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谨遵郡主吩咐!” 李纨一笑,坐回了原位。自有王家下人准备香案摆在了大堂之上。 王熙凤哪里受过这等折辱,脸涨得通红,瞪着李纨。 李纨点头笑道:“本郡主便在此做个见证罢!唔……那誓言的后果是甚么,可要想好,若是……不满意……哈哈,凤姐儿虽是本郡主的表妹,本郡主也不能看着凤姐儿立誓都不诚心呐……” 51、第五十九章 王熙凤明知此次定是由不得自己不肯了。 思忖片刻,便笑了起来,迈步走至香案前跪下,朗声说道:“我王熙凤对着漫天神佛立誓,嫁进贾府后,当守着三从四德,绝不挑拨离间,绝不凭借贾府与王府权势,仗势欺人,作奸犯科,若有违誓言,定叫我王熙凤五雷轰顶,死无全尸!”言罢,叩头上香,立起身来,看着李纨不语。 李纨暗自赞叹王熙凤年纪小小,便着实识时务,又拿得起放得下。遂点头微笑,上前也对着香案跪下。 众人不知李纨想做甚么,俱都疑惑地瞧着李纨。 李纨并不在意众人眼光,只悠然说道:“漫天神佛有眼,信女贾李氏见证王熙凤誓言。在此信女贾李氏李纨也立誓,若王熙凤当真遵守誓言,不出三年,信女便将贾府一众府务交与王熙凤掌管,并与王熙凤好生相处,绝不拿着身份压制她。” 众人听见,不禁面现喜色,谁知李纨继续说道:“反之,若信女当真发现王熙凤有违誓言,不管事情过了多长时间,也绝不看谁的面子,必定追究到底,国法家规绝不容情!信女若不遵守誓言,必遭天打五雷轰!死后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李纨当着众人的面发誓,一则是顾及着王家的面子,王家到底是王夫人的娘家,事情做得太绝并非好事。故此李纨不过是表白,自己并不是为了贾府权利,才拿着王熙凤立威。 二则也是告诉王家众人自己的决心,若当真王熙凤嫁到贾府不愿安分守己,自己一定不会因着亲戚的情分对其姑息。 这番话下来,却是刚刚好,既镇吓了王府众人,又给王熙凤留了余地,李纨只盼着王熙凤能想明白些,不要误人误己方好。 况且李纨本就不是贪恋权势之人,若不是怕贾府连累了自己并自己娘家,又怎愿意劳心劳力地筹算谋划,巴不得有吃有喝地做个富贵闲人呢…… 李纨这般作态虽是令王府众人惊喜交集,却因着李纨的郡主身份,不敢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俱都装出大惊失色之态,忙都跟着跪下,口中劝道:“哪里敢叫郡主当众立誓,还郡主请收回此言!” 李纨站起身来,心中暗骂‘都是假惺惺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交往,想不到我也早已变成了这般模样,当真令人作呕啊……’ 面上却装出一副感动的模样,虚扶众人,笑道:“都快起来罢!誓言也能当做儿戏么!都是骨肉至亲……况且,我一向喜爱凤姐儿,难道真会害了她不成!自然是盼着她好好的呢……” 众人谢过李纨,皆站起身来。李纨这才真心笑了起来,左右瞧瞧,问道:“怎不见仁哥儿?” 众人面色尴尬,王家老太太便道:“回郡主的话,仁哥儿犯下大错,才被他二叔责罚了,如今起不来身……” 李纨点头说道:“既是这样,我也不好去瞧他……”又想了一想,便回身问道:“邀月,上次我配的鱼骨生肌膏,你可带着?” 邀月躬身回道:“回郡主的话,奴婢带着呢!”从袖中掏出玉瓶,跪下奉o李纨。 李纨接了,递给王老太太说道:“这个药膏乃我亲手所配,外祖母不要嫌弃,给仁哥儿用罢!” 众人都明白,哪里有人出门带着伤药的,不过是李纨事先便笃定王仁定会挨打,故此才早早预备着的。 王老太太又谢过了李纨不提。 待李纨告辞回府,王家众人方松了口气。 沉默良久,王老太太才道:“郡主这是……唉,也算是给了咱们面子了……只一个,凤姐儿当真要如誓言那般做才好……不然,咱们府上也帮不了你……” 王熙凤被李纨刺激得羞愤难当,低头说道:“老太太……孙女……便是嫁过去,想来也讨不到好……” 众人又是一惊,王老太太皱眉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难道想要退亲不成!” 王熙凤低头不语,王老太太一拍桌子,怒道:“糊涂!此事你想也不要想!本就是你不好,还想着主动退亲?你叫你姑姑在贾府怎么做人!再一个,你尚且如此不晓事!你当自己除开贾府还能嫁到哪里去!” 王熙凤本也没想过能退亲,不说自己姑姑在贾家难做人,便是贾府并王府两家的世交情谊也由不得自己任性。遂见到王老太太生气,也不辩驳,只跪下说道:“孙女错了,老太太且消消气……只是孙女想着,安顺郡主也太不将姑姑放在眼中了……” 王子腾未等她说完,便是一声断喝,说道:“住嘴!你……你真是不成器得很!安顺郡主这般大张旗鼓地摆开执事过来,你还当你姑姑甚么都不知道么!便是贾家老太太想来也是明白的,不过都是怕失了咱们府上的面子,故意装糊涂罢了!你这性子实在是要改改了,说你挑拨离间还真是没说错!” 王熙凤虽说在同龄人中已经很是聪慧了,却到底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哪里能想得这般周全。听见王子腾的话,顿时泄了气,瘫坐在地上沉默不语,半晌方掉下泪来。 王老太太见王熙凤一副颓丧的模样,心有不忍,只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成日里说你聪明……唉,你却过了头!倒是不如笨些好……如今你也该好生想想了……安顺郡主很是不错,面子上也做得周全。她不是立誓说,只要你安安分分的,三年之内便能掌理荣国府了?做个当家奶奶,谁能委屈了你?” 且不说王府诸人怎么教训王熙凤,又怎样为自家两个闺女出嫁做准备,只说李智当日便觉得奇怪,那王府里派人将王仁喊了回去,竟是用的自己姐夫的名头。且才回去便被王子腾打得下不来地。 李智正是好奇又调皮的年纪,便去寻了贾珠打探。贾珠一向知道李智早慧,便也不瞒他,将事情慢慢地说了,又嘱咐道:“不相干的人还是慎言,到底是我母亲的娘家……好歹看在我的面上……” 李智听说王仁居然想离间贾琏与自己姐夫,登时大怒,口上虽是答应了下来,转头便将事情告诉了李守中与孙太监。 李守中听见,只是捻须一笑,说道:“唔……想来仁哥儿也成材了……明日开始,倒是不必再给他带功课去了!” 孙太监也是怒火滔天,也不待王仁养伤归来,便写了手书,遣人送给王子腾,只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没有许多精力再教导王仁,请王子腾对自己多加体谅。 王子腾有甚么不明白的,孙太监之父就是因着军中有人出卖,才铩羽而归,全军大败。故此孙太监最是愤恨那等不顾兄弟情义的奸佞之徒,李守中又是个爱女如命之人…… 王仁为了自家妹子,却全然没想起来贾珠的妻子乃自家师兄李智的亲姐,着实犯下了孙太监与李守中的大忌,也难怪这二人将王仁拒之门外。 王子腾却丢不起这个人,陈宁的儿子与自家侄儿一同入门,人家现在学得风生水起,备受文武两位师傅的看重,自家侄儿好容易有些长进,却……唉,偏偏自己当时气昏了头,也没想到这一点,还对着贾珠与李纨暴跳如雷,如今却被人家长辈堂而皇之地报复了…… 王子腾自然不能就此与李守中孙太监二人翻脸,李守中乃天子近臣,若他果然对自己印象不好了,日后便是不在圣上面前诋毁自己,想来也不会说甚么好话。 至于孙太监……旁人不知道,难道自己也不知道么。他自是在圣上心目中仍有一定的地位。 再说各世家门阀枝蔓关节俱有牵连,贾政又刻意交好李守中,现那贾府中唯有贾政这一支在朝中能说上话…… 王子腾叹气不已,自家侄儿实在是给自己添乱。这下交好不成反成仇了…… 无奈下,便带着王仁携礼登了李守中家大门。 谁知李守中仍是笑脸迎人,只字不提王仁之错,竟是将王仁也当做了客人,又是让座又是奉茶,一口一个‘世侄’的称呼,叫王子腾便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王子腾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李守中装作不明所以的模样噎了回去,王子腾到底顾及着家中两个女孩儿的名声,也不好自爆其短。欲待求着李守中重新收徒,却被软硬兼施地挡了回去,直到李守中端茶送客,也没说出个二三四来。 待出了大门,王子腾方吐出一口浊气,骂了声‘老狐狸’。转眼看看王仁的模样,更是有气,抬腿便踹了王仁一脚,喝道:“还不给我滚回家!”。王仁蔫头耷脑灰溜溜地转身朝家走去。 李守中处没讨得着好,王子腾自也懒得去孙太监处找罪受。坐着轿子在城内逛了许久,方出声道:“去林如海大人府!” 52、第六十章 且不管王子腾怎样一心叫王仁重回师门,只说林如海此时正围着贾敏团团转,一时说:“夫人且躺着,要吃什么?为夫叫人下去给你做!” 贾敏斜眼瞟着林如海,只静静地坐下,淡声说道:“老爷不必忙,妾身无事!” 林如海笑道:“是是是,夫人身体康健,定然能陪着为夫白头到老……” 贾敏不答,扬手吩咐下人道:“去贾府给母亲报喜……” 林如海忙道:“正是正是!” 贾敏见林如海乐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心中微微一酸,复而转为刚硬,微笑地对林如海道:“老爷,妾身如今身怀有孕,大夫也说我不好多操劳,不如老爷看哪位妹妹能干,且帮帮妾身的忙……暂且管着家事罢……” 林如海登时心中一凛,忐忑地瞧了瞧贾敏,说道:“她们懂得甚么,夫人不必担忧,为夫先管着……待夫人好起来,再交给夫人……” 贾敏哪里管林如海如何,只淡淡地点了头,转头对自己奶母说道:“既如此,嬷嬷将账本等物交给老爷,且要一五一十地交接好才行……万不可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贾敏奶母躬身应了。 林如海急道:“夫人,我并非要查账!且不要多想……” 贾敏见了,便微笑敷衍道:“老爷不必担心妾身……只是,老爷既要辛苦管家,怎能不知道家中出息如何,开支如何呢……老爷平日里在户部一般也要做这些事情,想来定然有些好法子,等妾身好起来也跟着学学……” 林如海听见又鼓舞了起来,笑着说道:“既是夫人吩咐,为夫自然照做……”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便听人报,说道:“禀老爷,王子腾大人投贴来拜!” 林如海忙道:“快迎……” 贾敏便想起身相送,林如海止住,说道:“夫人不必多礼,此刻夫人身子重要,你歇着罢……” 贾敏点头谢过林如海,刚想掀帘子出门,又转了头,思忖片刻,对贾敏说道:“我知道夫人一向心思重,如今因着夫人身怀有孕,我才接了管家的差使……这话传出去也不好听,我只对人说如今府里仍是夫人管家,夫人千万不要多想……夫人想吃甚么想玩甚么,只管叫人去弄……你放心……我再不会犯糊涂……” 贾敏登时有些发愣,定定地瞧了林如海半晌,方点点头,说道:“妾身知道了……” 林如海这才微笑地出了门。 屋内贾敏过了半日才渐渐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道:“嬷嬷怎么看?” 贾敏奶母低头看着贾敏说道:“夫人如今怀了身孕,便是大喜……老奴瞧着,老爷如今似真的改过了……” 贾敏冷笑一声,说道:“男人俱都是朝三暮四的……他才好了多久?嬷嬷就忙不迭地替他说话了……” 贾敏奶母忙道:“唉……老爷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了,后面那些人,不是变着花勾引老爷,老奴瞧着老爷也没碰那些人呢……” 贾敏默然不语,贾敏奶母便道:“夫人不要老想着以前如何,若老爷当真改了……何不给他个机会?夫人总这般清冷下去,这辈子还有甚么意思……” 贾敏闭上眼,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嬷嬷为我好……日后如何,还是……唉!此事……再说罢!如今咱们屋里的事情,嬷嬷要多多上心,务必叫我肚子里的孩儿平安出世才好!” 贾敏奶母点头,说道:“老奴明白,只是,那大夫说夫人胎儿不稳……不如请郡主来一趟?” 贾敏摇头说道:“嬷嬷也真是糊涂了,郡主这么好请的么?那是皇家人,一次两次的,是郡主给珠儿脸面。若我不识好歹的,身体有恙就请她来……便是郡主不说甚么,你道皇家是好说话的么!” 贾敏奶母忙地收声不语,贾敏微微一笑,又道:“郡主医术高明,又宅心仁厚的,如今我能怀上这孩子,也多亏了郡主开的补身的方子……” 贾府之中,贾母听见林府下人报喜,说贾敏又有了身孕,登时大喜过望,笑道:“这可是真真是大喜事,快赏快赏!” 那几个婆子谢赏后,贾母又问道:“我们姑太太身体如何?” 打头之人也不隐瞒,细细地将大夫的话说了出来,贾母便有些着急,说道:“这可怎么好,好容易怀上一胎,竟说不稳?” 众人不语,贾母便转头看着李纨,欲说,又不好意思开口,李纨暗自叹气,面上不显,只低头当做没瞧见。 贾母对这唯一的女儿疼到了骨头里,见李纨装作无事的模样,便有些不高兴,开口说道:“郡主帮老身去瞧瞧你姑母,如何?” 李纨抬头看看贾母,笑了起来,说道:“老太太,不如……我陪老太太去姑母处瞧瞧?我这人笨手笨脚的,只怕姑母嫌我多事!再一个,我也担心帮不上甚么忙……” 贾母登时回过神来,忙陪笑道:“郡主谦虚了,如此便麻烦郡主了!” 李纨摆摆手,笑道:“哪里麻烦,不过是……陪着老太太去走走亲戚罢了……” 屋子里都是人精,知道李纨这是表示不满了。 想来也是,贾敏有孕,虽是胎不稳,好歹有正经大夫呢,贾母倒像是李纨该当为贾敏瞧病一般,这便有些不妥了。 李纨出手诊治,那是李纨给的面子。李纨不愿动手,那也是情理之中。 贾母关心则乱,听见贾敏坐胎不稳,竟敢使唤起李纨来,李纨虽不生气,却不能开了这个先例,故此便开口要求贾母同自己一道去林府。 贾母见李纨软中带硬,心中又是赞叹又是惶恐,倒也不再说甚么。 待二人到了林如海府上,林如海早接了消息,同王子腾一齐站在大门处迎接了。 李纨也有些奇怪,这王子腾瞧着自己的模样,实在是吓人,全然不像那日在王府里那般暴跳如雷,倒有些巴结讨好的意思在里面。她也好久没瞧见李守中,哪里知道发生甚么事情,只在心中暗自忖度。 李纨见他眼巴巴的模样,倒有些好笑,只与王子腾见过礼,说道:“我们大爷前日里还说舅舅府上的杏花酒不错呢,若是配上一家酒楼里的鸭舌头,想来滋味更佳!” 王子腾听出言外之意,便点点头,不再言语。 53、第六十一章 且说那王子腾本想着寻了林如海来替王仁说项,怎奈偏巧遇见贾敏有孕。 林如海此时讨好贾敏还来不及,又怎会自寻烦恼来替王子腾解决这等麻烦事。况且本就是王仁不好……林如海自然心中有数的。 他见那王子腾着急,倒也有些不忍。低头思忖半晌,方自说道:“你忙前忙后的,两面皆不讨好,又是何苦来哉?” 又抬眼看见王子腾张嘴欲言,忙抬手止住,继续说道:“你我与贾府都是姻亲,便请恕我直言了……若我那舅兄听说你那侄儿办的事情如此不地道……便是不去寻了你那侄儿的麻烦……也难免会对令妹不满……” 林如海这话,王子腾又如何不知,只是因着自己侄儿不争气,又不能放任他不管罢了。只坐在椅上连连叹气。 林如海顿了顿,又面上带了些尴尬,吞吐说道:“我确实是教导着珠儿的课业……虽说珠儿此时做了郡马爷,但我若果真摆了师傅的款来,珠儿想来也只好去守中兄处走一趟……只是,你也知道的,此时我又哪里有底气来帮你说项……再者,若我强要珠儿办事,安顺郡主面上也须得不好看了……” 王子腾也知道贾敏之事,又听林如海说得恳切,便也不好相强。沉默良久,只得颓然叹了口气,诉苦道:“那孽障被孙叔并守中兄教导了几个月,回来显见着懂事多了……我本想着……谁知……谁知……唉!如今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低头想了一想,说道:“按我想来,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置不好,兄长可一气得罪了清流,皇家并世家诸人呢……” 王子腾听见便是一惊,惶恐问道:“怎么说?” 林如海抚须说道:“珠儿与琏儿乃下一代世家掌权之人,如今因着仁儿做下的事,对他并无好感。若被其他世家之人知道了,仁儿日后绝无在朝堂立足的可能。李大人现已隐隐显出清流之首的势头,又是个爱女如命的……这皇家嘛……” 说到此处,王子腾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这安顺郡主虽是个义女,好歹也是皇家人。 林如海见王子腾头上直冒冷汗,也暗自可怜他后继无人,遂说道:“我想着,你何不直接去寻了安顺郡主?郡主本就是心软之人,若郡主松了口,想来这事便成了大半……” 王子腾无奈说道:“哪里这么容易见到郡主?便是见到了,也不好开口……” 林如海摇头道:“你怎么痴了?去寻郡主,不过为辅,到底还须得仁儿明白过来,才是正道。他若当真知错,便应有些诚意才好……” 王子腾听见,便道:“我今日带着仁儿去了守中兄处,却碰了个软钉子……” 林如海笑道:“若有人挑拨你与令兄之间的关系……”王子腾登时欲怒,林如海也不管他面色不好看,继续道:“可是他携礼上门,说上一两句致歉之语便能叫你消气?” 王子腾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这是林如海暗示自己使出一招苦肉计。 他二人还在书房议论,便听人来报,说是安顺郡主并贾府老太君探望贾敏。 林如海心中挂念贾敏此胎不稳之事,听见李纨来了府上,登时心中大喜。暗暗想着,贾敏有了郡主帮忙,想来胎儿定能安稳。 王子腾也是又喜又愁,喜的自然是见到了李纨,愁的是不知如何开口相求。 王子腾当着贾母的面,并不敢直说,只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果然被李纨看了出来。 李纨虽不知道李守中已经将王仁拒之门外,但见王子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明白原委,只在心中暗暗想道:“那王子腾一向豪爽,也无甚么要求着自己的,想来就是王熙凤并王仁的事情了。王家这么一大家子人,也只有他一个为家族殚精竭虑,还要为后辈收拾头尾,这王子腾着实是可怜。” 那李纨也曾想过,若自己处于王子腾地位时该当如何,左思右想,除却从族中过继一个幼子,别无出路。但王家老太太现还活着,怎能允了这事。王仁又是个不争气的,王子腾确实是为难得紧。 李纨以己度人,也不禁有些心软。这才暗示王子腾直接去寻贾珠。若果然不违了自己的底限,能帮上忙,倒也不必逼他太过。 贾母一向揣着明白装糊涂,此刻又急着见到贾敏,遂对着林如海笑道:“你们有事只管去办,我们倒不必你们陪着了!” 王子腾一向识时务,听见贾母这话,立时便恭谨起身告辞道:“小侄不打扰了,这便告辞。”。 林如海知他心急,便也不挽留,只将他送出门,悄声说道:“你也不必太过着急,此事还要看仁儿如何做……” 王子腾紧锁眉头,对着林如海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李纨与贾母早打发随行丫头去到贾敏处传话,说是只管在床上躺着,不必出来迎接。谁知贾敏不顾众人劝阻,仍是行到了院门处迎着,见到李纨并贾母软轿,便欲下跪。 李纨与贾母忙忙地下了轿,命人上前扶起贾敏。寒暄片刻,便一同进了内室。 那李纨自是明白自己来这一趟不过是充当大夫角色,便也不多说,诊脉开方,叮嘱饮食等事情,不在话下。 贾敏忙地致谢,只道:“劳烦郡主,郡主辛苦。”。 林如海隔着屏风一并道谢。 李纨接了小丫头递的帕子擦了手,才微微一笑,曼声回道:“姑母与姑父太过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转眼又瞧了瞧贾母,继续笑道:“若能使得姑母身体康健,老太□□心,也算是侄女孝心虔了……” 她心中依旧因着贾母强迫自己来探贾敏之事有些不爽,故此说出话来,那语气便有些怪异,倒有些似讽似嘲…… 屋内登时安静了下来,贾母贾敏并林如海三人面色各异,俱都沉默不语。 李纨见此暗悔不已,若惹得贾敏多思多虑的,反倒对胎儿不好了。思及至此,忙地又一笑,强自转了话题。在座的皆是心有九窍之人,哪里不明白,也都跟着说笑了起来。 不多时,便有人来寻林如海回事。毕竟是内眷见面,林如海不好久坐,又因李纨替贾敏诊脉后言道并无大碍,只安心静养便好,那林如海便也放下心来,起身同贾母李纨告辞出去办事。 临行时,又央贾母道:“还请岳母多多宽慰夫人……” 古人一向含蓄,鲜少有人当着岳母的面直白地关心自己妻室。 故此贾母尚未答话,贾敏倒先红了脸,只提声打断道:“老爷先去忙罢,不必太过操心!” 林如海咳了一声,也有些不好意思,虽是隔着屏风,仍旧对着贾母李纨二人施礼后,才恭谨退下。 贾母很是满意,待到林如海出了门,才对贾敏说道:“我瞧着姑爷如今对你甚为不错……你也须得贤惠些才是……” 贾敏微垂眼睑,过了半晌方道:“母亲说得是……女儿想着……如今我既有了身孕,老爷总要人伺候着……改日便使人出去买两个小丫头……只是须得好生调,教一番才好。” 贾母点点头,颇是不以为然,说道:“不过是些玩意罢了,倒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若有那等不服管教的,只管打杀了便是……” 贾敏只是神色淡淡的,低头说道:“如今女儿只管养胎,其实府里诸多事务已经全数请老爷代管了。这次若有造化,养个儿子出来,日后也就有了倚靠……” 李纨听见贾敏之语,似对林如海全然不抱希望,眉头微皱,瞥了贾敏一样,到底没有出声。 贾母也觉贾敏之言有些不妥,想了一想便问道:“敏儿……莫不是仍记恨着姑爷?” 贾敏不语。贾母登时便急了起来,说道:“你……你可莫要糊涂!姑爷便是再不对,那也是你头顶上的天……你若一直这般冷冰冰地待他,他便是再敬你重你,那也……岂不是将他推到那些狐媚子身边么?万不能这般傻……” 贾敏神色微动,抬头瞧了李纨一眼,仍旧不语。 李纨虽明白她母女二人想说私房话,却不愿避开,只低着头做出没瞧见的模样。心中暗道:“虽说自己并不在乎甚么尊卑上下,但我这郡主果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后却不好处事。” 贾母便知定是今日里李纨有些不爽。却又自恃老太君身份,微微沉下脸来,不肯太过退让。一时间屋内三人倒僵持了下来。 贾敏并不知端的。因是主人家,便不肯使得气氛冷了场。忙又唤了小丫头上来换茶添果,打了圆场。李纨只做懵懂,依旧同平日一般微笑谢过。 贾母暗想,此刻怕是与贾敏谈不成了,又坐了片刻,便说要走。贾敏苦留贾母二人在府上用过饭再去,贾母只是不肯,一面起身按住贾敏不叫她起来,一面说道:“你如今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才是正经,那时有多少孝心不能表,何必在此一时?” 李纨只随着贾母一同起身,站在一旁但笑不语。贾敏见留不住,也只得罢了,说道:“改日好些了再上门看望郡主与老太太……”又吩咐着随行之人好生服侍二人回府。 54、第六十二章 贾母并李纨一同回到贾府。 才坐轿进了二门,便有急等着回事的管事娘子迎了上来,因是不敢乱了规矩惊扰李纨,只好施礼后随着李纨的轿子行走,只待李纨到了议事厅能第一时间回话。 待快行至贾母住处,便有贾母身边小丫头赶上前,跪下恭谨禀告李纨道:“禀郡主,老太太说郡主辛苦了,请自回去歇息……” 众人皆是一愣,平素出门访客回来,皆是晚辈将长辈送至住处,再表演一番慈爱孝顺的戏码,之后方散。这才是豪门大家的规矩。 今日贾母却遣了个小丫头来,说了这么一番话……下人们哪里知道主子们之间的事,见此情形,自然是齐齐觉得诧异。 李纨本坐在轿内闭目养神,听见那小丫头之言,不禁眉头微微一挑,暗叹道:“贾母这话便有些讲究,话里话外便是自己架着身份摆谱了,意思是她并不敢叫自己伺候她回屋……只是,自己却不能应下这话呢……” 李纨想罢,轻轻掀起轿帘,对着许嬷嬷点了点头。 许嬷嬷久经宫斗,见了李纨表情,心中有了计较,只是仍旧面上与往常无异,缓缓开口说道:“郡主说知道了,史老太君年纪大了,不必太过记挂郡主,自己还是善加保养为要……” 李纨在轿内听了,不禁摇头不已,自己本想着叫许嬷嬷弹压两句,避过贾母之语,谁知……这许嬷嬷虽是为着自己好,究竟也也太过促狭,贾母既说李纨摆谱,这许嬷嬷便偏偏摆给贾母看,她私心里并不希望与贾母闹翻,毕竟贾母是贾珠的长辈,若真是气出来个好歹,被人知道了,到底不像样…… 许嬷嬷本还想再说,便听见李纨轻轻一声咳嗽,心领神会便住了嘴。复又请示李纨。 李纨虽觉得许嬷嬷有些过了,却不能叫自己心腹在众人面前没了体面。况且许嬷嬷乃太后赐下的人,便是再嚣张些也是无大碍的,想了一想,故也便轻声道:“嬷嬷叫那丫头起来罢……想来要回事的人也多,赶紧去议事厅要紧。” 许嬷嬷应了,众人自然不敢二话,起轿扬长而去。 那小丫头也是个伶俐的,爬起身让至一旁,低头待李纨等人走远,方回身行至贾母处回话。 都说是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年纪大了,性子反倒跟孩童无异。这贾母其实是与李纨赌气而已,并没有要与其打擂台的意思,若李纨小心哄上两句,此事大抵也就过了。 谁知许嬷嬷两句话就将贾母气得直抖,李纨竟也没下轿解释一二,径自去了。这下更是叫贾母怒气冲冲,只是当着下人的面不能失态,强忍着怒意回了屋子,暗暗盘算了起来。 待到晚间,李纨便与贾珠说起贾母之事,又道:“按理说,我哄哄老太太倒也没甚么,只是……你也知道,许嬷嬷到底是太后赐下的,又是为我好,若是当面打了她的脸,日后太后心里难免没有芥蒂。” 贾珠犹疑半晌,方微微一笑,说道:“你也不用这么小心,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唔……其实这事倒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不必放在心上……” 他自也知道,李纨说起这话的意思,不过是想瞧瞧自己的态度罢了。 如若李纨当真拿着身份压人的话,贾府众人包括贾母在内,可没有一个人的身份能比李纨高。李纨只需说句‘冲撞了郡主威仪’,想来皇家也不是吃素的。 况且李纨与自己同为异世来人,一向心慈手软的,又给自己面子,若果真惹得她动怒,定然是有人将她惹急了。 她跟自己说这话的意思,也不过是怕自己太过愚孝了,遂又抬头思虑良久,方沉声说道:“这年头向来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宅之事,我若插手,反倒与你无益。你自管去办便好……老太太人老成精的,想来这时候也不会与你大动干戈……” 顿了顿又说道:“我也知道,便是在咱们那时候,媳妇在婆家也是受的委屈得多些。况且这世道……你该用甚么手段只管用……如今你身份摆着着,倒不必怕吃了亏去、。虽说贾府养我一场,你却万万不能退让太过,须得了解,可不是每个人都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果真惯得‘得寸进尺了’……想来谁也不希望事情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说到此处,声音渐渐低下去,沉默良久,方又叹口气,看着李纨说道:“我在贾府过了十多二十年,他们再怎么做得不对,我也与他们有了亲情……辛苦你了!” 李纨点头,她自是了解,媳妇与婆家的关系乃是千古一大难题。现如今最是左右为难的却是夹在中间的贾珠。贾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已经很是不容易了。贾珠最后一句话,也是叫人心生不忍,虽不是土著,到底得了亲生父母真心疼爱,自己也是如此。 但是李纨早已想得通透,自己父亲改了藏拙的原则,如今卷入了朝堂上诡谲风云之中,每日对着皇帝谨慎小心,为着皇帝出谋划策,对着同僚筹谋算计,殚精竭虑地才换来了自己的安稳与荣华。 好在当今圣上算得上是有道明君,百姓安居乐业,李守中言谈中总说自己虽是辛苦些,好在能为家人撑起一片天,还为百姓做了些事,倒也心中安乐。 自己也在皇宫内隐忍了许久,才勉强得了太后的一丝真心相待。 更加不用说兄长与幼弟,为着自己在夫家说话有底气,也是快速地成长了起来。 虽说贾珠待自己甚好,钱财等物全交给自己掌管,手中的实力也都对自己交代得清楚。但若自己因着贾珠,对着贾府长辈一味地讨好退让,倒使得家人一番为着自己的好意付之东流了。 故此矛盾显现出来之时,李纨便于贾珠交了底,话中之意只说自己尽量不拿着身份压人,但若有人想要骑在自己头上,那却是绝不能容忍的。 贾珠也是明白人,当着李纨的面表了态度,李纨便放了心,说道:“若果真不行,咱们就回郡主府罢!既有退路,也免你为难。府里还有琏儿,倒也能放心了。只是还得再斟酌与那凤姐的亲事……” 贾珠点头道:“正是如此!” 不说李纨二人在那里筹谋,贾母也歪再榻上暗暗思忖:“郡主管家倒是把好手,只是太过傲气,平素虽瞧不出来,但触及她的利益,便寸步不让……平时对着长辈恭恭敬敬,丝毫没拿捏郡主的架子,只是,到要用她时,却是不能如使臂指。便是珠儿,也不一定能牵制住她,此人从长远来看,其实于家族无益啊……” 贾母心中烦闷,坐起身来,便有伶俐的丫头上前奉了茶水。贾母接过,拿着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继续想道:“郡主虽是圣上养女,却也身份尊贵,果然要与她斗气,吃亏的想来也是自己,唔……若有人能与她抗衡……” 想到此处,贾母又暗暗一叹:“圣上能将郡主许给珠儿,已是天大的恩典了,皇家其他的公主哪个又不是和亲别国,又或是许给异族王爷,安抚边疆呢。自己也是老糊涂了,况且琏儿也定下了亲事,难道还指望着圣上再给我贾家加恩么……那时候才是天大的祸患呢……” 贾母又喝了一口茶,便将茶碗递给了丫头,摇了摇手,使其退下,又闭目沉思:“琏儿若不出意外,想来也是下一代袭爵的不二人选了……凤丫头也是个言谈爽利的,若好好调,教一番的话……” 第二日一早,众人照例给贾母问安后,便欲各自散了。谁知贾母却将贾赦与邢夫人留了下来。众人虽心中疑惑,也不好询问,只各自退了下去。 贾赦二人也是极为诧异,贾母一向不怎么待见他二人,虽不曾动则训斥,从来面上也是淡淡的,难不成自己做错了甚么事情…… 贾赦夫妻二人面面相觑,胆战心惊地自我反省,贾母也在酝酿说辞,一时间房内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贾母忽地叹了口气,说道:“郡主进门也快一年了……” 贾赦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贾母想说甚么。 邢夫人虽有些愚钝,到底身为女人,对家常琐事比贾赦可要敏感得多。听见贾母的话,顿时一惊,暗想着:“莫不是老太太想给珠儿纳妾?即便是如此,也不该与我夫妻二人说起啊……况且……皇上金口玉言的……”悄悄抬眼看了看贾母,欲待说甚么,却又住了嘴。 那贾母说到此处,似也觉不好说那安顺郡主的是非,故又顿了顿,方才说道:“我也老了,不知甚么时候就进棺材……” 贾赦两口子听到这里,吓得忙地跪下,口中道:“老太太定能长命百岁的……” 贾母笑了起来,说道:“快起来,不过说说,倒是吓着你们了。” 贾赦二人忐忑不已,站起身来,也不敢坐下,只垂手站着聆听贾母教诲,贾母抬手道:“不必紧张,坐罢。” 过了片刻,又道:“我现每日里只管吃吃喝喝,看着一家子人平安喜乐,心中很是高兴,只是有些美中不足……” 贾赦忙道:“老太太有甚么不满意的,只管告诉儿子,儿子自当替老太太分忧……” 贾母点头道:“知道你们都孝顺,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看到重孙……郡主身份尊贵,进门许久也没有喜讯传出来,又有圣上金口玉牙的旨意……唉……岂不知我等得却是着实心焦不已……” 贾赦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却不敢接了这话。贾母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便又道:“琏儿如今也出息了,我冷眼瞧着,别家世子可大都不如他。想来日后大老爷的爵位也是准备叫琏儿承的……” 贾赦起身应是,贾母摆手叫他坐下,说道:“琏儿也定了亲事,凤丫头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我想着,不如尽早迎娶进门为好……” 邢夫人忙起身说道:“回老太太,那王家二姑娘还未及笄……况且他家大姑娘今年也要成亲,媳妇儿只怕王家忙不过来……” 贾母沉默半晌,方点头笑道:“这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又假意思忖片刻,说道:“我听闻他家仁儿与琏儿似有些口角?” 贾赦二人忙说不知,贾母又笑道:“罢了,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打闹。大太太不如去寻二太太商量商量……说不得,便有了法子呢……你们先下去罢……” 贾赦二人心有不解,却不敢违逆贾母,只好恭谨告退,回了自家小院。 贾赦在心中忖度贾母之言,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问邢夫人道:“老太太忽然如此,到底是何意?” 邢夫人摇头道:“妾身不知,只是世上至大莫如一个‘孝’字,老太太既吩咐了,咱们做儿女的只管照着做便是了,何苦费神想出个所以然来?” 贾赦听见便有些吃惊,说道:“这可了不得……你竟能说出这番道理来?” 邢夫人如今有李纨帮衬着,倒也没那么畏惧贾赦,听见贾赦之言,便有些不乐,张口说道:“老爷这话好没意思……妾身虽不是豪门世家出身,好歹也学过三从四德……莫不是连孝顺长辈也不知道么?” 贾赦便摇手说道:“罢了,说你一句,倒有三四句顶了回来。你且先去寻二太太罢,好歹办了老太太交代的事情……便是当真急着娶亲,也还是先听听二太太的意思罢。我还约了人呢……先出门了。” 邢夫人应了,起身送了贾赦出门不提。 55、第六十三章 那邢夫人虽是爱钱,又有些愚,却并非一个真正的傻子。她虽是嘴上说照着贾母的话办事,心中却仍有些犯嘀咕,坐在榻上,攥着帕子微微出神:“这琏儿与我不过是面上情,并不亲近。唉……郡主说得也对,我这后半辈子想来还是要靠着他与二丫头。只是……今儿老太太的话却是个甚么意思呢……莫不是要对郡主……” 想到此处,便觉心中忐忑,皱起眉头继续思忖道:“如今郡主待我甚好,若老太太当真想叫琏儿媳妇儿与郡主打起擂台来……为难的,可不就是我么!” 那贾母是何等人物,贾府中做了几十年的掌家媳妇儿,政治眼光,宅斗经验自然是一些小辈所不能比的,即便不管事许久,却仍旧老而弥辣。为这李纨不好掌控,自想出了找人与李纨对抗的主意。 恰巧那凤姐儿兄妹二人又出了幺蛾子,众人虽对其不满,偏偏合了贾母的心意:“若那凤姐儿进门,没了庇护,自然只能靠着自己……” 不说贾母在那里如何谋算,邢夫人在那里如何纠结,日子总是慢慢过下去。 贾府中人口众多,诸事虽被李纨理出了头绪,却仍旧杂事冗杂,她又赶着将自己嫁妆产业打理起来,故此虽不至手忙脚乱,却仍是分身乏术。况因着贾琏本就对凤姐儿不喜,遂娶亲一事也就拖延了下来。 这日,李纨得了空正与贾珠说话,邀月便进到房门来报,说道:“禀郡主,大太太使人来回事。”。 李纨听见是邢夫人,心中不免嘀咕,口中却忙高声笑说道:“快请进来!” 邀月躬身下去唤人,不多时,便有一个细眉细眼的媳妇儿低头走了进来,跪下回道:“奴婢请郡主、郡马爷安!” 李纨同着贾珠忙站起身笑道:“快免礼,邀月将她扶起来。”这媳妇儿叩了头,就着邀月的手站了起来,口中谦逊道:“郡主郡马爷折煞奴婢了。”。 二人又赏她脚踏坐了,李纨方问道:“大伯母有甚么事情,不拘遣那个来便是了,你是大伯母身边的得意人儿,还特特跑一趟,想来是大伯母甚么要紧吩咐?” 那媳妇便笑回道:“回郡主娘娘的话,奴才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哪里值得郡主这般夸奖。大太太遣奴婢过来,是来报与郡主知道,大老爷身边的人怕是有喜了。大老爷与大太太俱都高兴得了不得呢!还请郡主着人请个大夫来看看!” 李纨心中一跳,面上却没带出,忙笑道:“嗳,这可是好事!果然如此,我可得去给大伯母道个喜!”回头便吩咐邀月道“好歹是大伯的子嗣,这样罢,拿我的印,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那媳妇子忙止道:“大老爷说了,不必麻烦太医,不拘哪里请个大夫便好!” 李纨这才作罢,只派人去相熟的医馆请大夫不提。 那媳妇子与李纨又客气几句,方站起身回道:“大老爷与大太太还等着奴婢回话呢,郡主看……” 李纨忙叫人好生送那媳妇子出去,又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才与贾珠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贾珠问道:“这媳妇儿倒是个爽利的,难得大太太身边竟有这样的人?” 李纨点头道:“你道她是谁,先前我还吓了一跳,竟然是王善保家的女儿!司棋的娘!” 贾珠一挑眉,说道:“歹竹竟能出好笋?难怪那司棋是个不错的。” 李纨便道:“王善保家的被我拿了错处,因着是大太太的陪房,也不好处置。所幸大太太看我为难,便主动将此事揽了过去,给了她恩典,也没怎么责罚便放出去了。又提她女儿上来接了王善保家的位置。如今我冷眼瞧着,她倒是个不忘恩的,时常劝诫着大太太呢!” 贾珠点头不语,夫妻二人又沉默下来,各自在心中思量。 半晌,李纨方忍不住道:“怎会如此?” 贾珠知她意思,想了想便说道:“倒也不必紧张,还不一定是有了。便是有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即便是个男孩,待他成人,想来琏儿世子之位早已定了。咱们何必这时便担心?况且,琏儿乃是大老爷元配嫡出!” 李纨皱眉道:“我原以为大房那边只有贾琏并着迎春两个小辈……” 贾珠没等李纨说完,便摇手说道:“你且听我说一句!我并非怪你,只是连日来,我倒是觉得咱们有些错了,若不是当初想着原著中王熙凤尚且算个管家的能手,唉……耽误了琏儿!如今咱们何必总照着原著中办事呢。况且,咱们也不记得原著中那么多细节,你怎知大房那边就一定没有其他小辈?便是这日子与咱们记得的原著不同,难道就过不下去了么?” 李纨楞住。 贾珠也不着急,只瞧着李纨低头细细沉思。 李纨明知王熙凤一事,实是自己的错:“若非自己在贾母面前隐晦示意自己看好王熙凤,想来贾母也不至于这般快为贾琏定下这门亲事。如今王仁作出这等幺蛾子,自己确有对不起贾琏的感觉,如今再说这些却有些迟了。只是,贾珠提醒得很对,这是过日子,怎么能全照着原著中写的来呢……” 本来觉得自己对这红楼知之颇深,似乎比土著站得高看得远,谁知却失了生活的本意。知道原著并非坏事,只为避开薄命女们犯下的错误,脱离薄命的命运便好…… 李纨微微笑起来,抬头说道:“多谢夫君点醒了!只是琏儿的事情,是为妻的错,与夫君并无干系。” 贾珠笑了起来,说道:“咱们夫妻本是一体,况且琏儿跟我情谊笃深,当时我并未阻止你。这事本就是我的错,倒也不必争执!” 李纨应了,又说道:“不如你直接去问问贾琏的意思?若他真正不喜欢王熙凤,咱们便豁出去,帮他退了这门亲事就是!” 贾珠便道:“我早已问过了,琏儿道是:‘左右其他闺秀也不是一眼能瞧出甚么来的,凤姐儿与仁哥儿也得了教训,她嫁进门来,想必也不敢多事。王家与咱们家又本是姻亲,若当时拿了错处便闹得大了,去退亲还好。如今咱们一番唱念做打的,再提退亲一事,反倒有失厚道了!’” 李纨‘啧’了一声,说道:“这世道,盲婚哑嫁的,真正是不好!是我对不住他了!” 贾珠点头道:“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若好了,总不能亏待了他。倒不必耿耿于怀。” 夫妻二人很是愧疚,无奈这事确实就如贾琏所说,这时再退亲就有失厚道了。 过了一阵子,邢夫人果然派人过来报喜。李纨与贾珠便起身各自往邢夫人与贾赦处贺喜。 以李纨的身份实不必亲身前去,派个女官也就给足了面子。 李纨却知并非如此,自己若非得了郡主的名头,又有太后撑腰,不可能这么快拿到府里的管家权。 而这荣国府名正言顺的管家太太应是邢夫人才对。当时王夫人管家也不过是‘代管’而已。这个‘代’字,说明了甚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李纨并不是那等黑心之人,她拿了管家权实是担心贾府倒掉累及自身罢了,对着邢夫人自然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因着邢夫人本是长辈,对自己又极为和善,甚至有些讨好,便存了对着她更好一些的心思。 此刻贾赦高兴那是真的,邢夫人却是未必。故而李纨名为贺喜,实则安慰罢了。 56、第六十四章 贾母并王夫人也得了消息,因有胎的不过是个妾侍,故并未放在心上,不过遣了人过去道喜罢了。 只李纨带着许嬷嬷并邀月怜星等人携礼前往邢夫人院内。 将入院门,只见门口侍立的小丫头子赶着迎了上来问安,又道:“禀郡主,我们太太现在蔡姨娘处,请郡主至正堂处歇息片刻,奴婢等这就去请太太回来。”。 李纨便点头笑对许嬷嬷道:“这倒是了,我竟没想到。”又问那小丫头道:“哪里来的蔡姨娘?不说是屋里人么?大伯母可去了多久了?” 那小丫头回道:“回郡主,我们太太得了消息便过去了。因她坐了胎,老爷高兴,便封了姨娘,故此我们太太便赶着过去给蔡姨娘换了院子……” 李纨到底是人生观与古人不同,听见那小丫头之言便觉心头不爽,暗道:“哪里有正房太太赶着替妾室收拾院子的……真正是没了天理!”。面上却不好带出来,只对许嬷嬷说道:“既说是来道喜的,咱们便亲去蔡姨娘处一趟罢?” 许嬷嬷忙拦道:“郡主身份贵重,况且又是大老爷爱妾的院子……还是奴婢代郡主走一趟为妥。” 主子奴才二人一搭一唱地配合默契,旁人却道是安顺郡主不摆架子,端的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慈善人儿。 李纨听见许嬷嬷的劝诫,装模作样想了一想,便点头道:“如此也好,嬷嬷去了对蔡姨娘好生安抚,说是我说的,请蔡姨娘安心养胎,若分例不够,或有甚么缺的,只管派人来告诉我。到底是大伯父与大伯母的子嗣,万万不能轻忽以待!” 许嬷嬷应了,自去蔡姨娘院子不提。李纨便随着小丫头到暖阁奉茶。 过了片刻,邢夫人匆匆回来。二人相互见过礼,方各自坐了。 邢夫人笑道:“郡主竟亲自来了,多承厚意!” 李纨见邢夫人面上毫无郁郁之态,心中不禁纳罕,嘴上却笑道:“瞧大伯母说的,恭喜大伯母。”回头又喊邀月将礼奉上。 邢夫人又谢过一回,说道:“多谢郡主想着。” 二人便聊起家常来,既说起儿女一事,屋内伺候的都是心腹,李纨便也不做官面文章,只道:“我见迎春长得越发好了,她哥哥教她背的诗竟一句没忘。可见是个极伶俐的。大伯母何不将她教养在自己膝下?” 邢夫人听见这话,深知李纨话中之意,便有些感动。只点头笑道:“我知郡主为我好,我们老爷一儿一女皆非我出,我也没那个念想。她原不过是姬妾之流,如今因着怀了胎才封的姨娘。” 说到此处,端起桌上茶碗,慢慢啜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又道:“便是养下男孩儿,日后也得先孝顺了老爷与我,况且,还有琏儿呢。若是女孩儿,更不用说了,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的嫁妆钱罢了,我愁甚么!再一个,郡主说得很是,我这几日便想着这事呢,只是又开宗祠,又改族谱世录,岂不是麻烦得很。” 李纨难得听见邢夫人这一篇大论,听过方恍然,拍手笑道:“原是我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是大伯母想得明白。这有甚么麻烦的,如今琏儿也出息了,这事便交给琏儿去办,定然是妥当的。” 邢夫人思虑一回,笑道:“果然郡主说得是,既如此,隔日不如撞日,现就去把琏儿叫来罢。” 李纨见邢夫人如此着急,忙止道:“大伯母慢些,这事不知大伯的意思如何,便是允了,大伯母还是先讨老太太示下方好……” 邢夫人笑道:“嗳,我且忘了。还是郡主想得周全。” 二人笑谈了一回,又有管事媳妇儿来寻李纨回事,李纨方告辞回转。 晚间,李纨便同贾珠说起此事,贾珠想了一遭,便道:“这也是好事,迎春那性子……又是庶女,待嫁人了,当真难办得很。虽说娘家是依仗,也没个时时为女儿出头的道理。若有了嫡女身份,日后一则好许亲,二则婆家也不敢小看了去。” 李纨点头苦笑道:“正是这话呢。这个世道女孩儿家真真是命苦……唉,迎春生母没了,说句丧了良心的话,竟成了好事了……” 第二日,众女眷至贾母院中问安,邢夫人对着李纨笑着点了头,李纨便知这是贾赦允了,遂插科打诨令贾母开心起来。 邢夫人趁机对贾母说道:“如今迎春丫头也开始懂事了,媳妇儿想着,把她改在媳妇儿名下,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贾母听见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忽然有了这念头?莫不是大老爷那妾室有了胎便猖狂起来?这可还了得!” 邢夫人忙笑道:“老太太息怒,并无此事!媳妇儿想着,迎春丫头的生母是个没福气的,早早地便去了。虽说老太太偏疼迎春,到底庶出女孩儿日后不好择亲。另一个,还有媳妇儿的私心在里头……” 贾母本就多疼女孩儿些,听见邢夫人的话竟是实打实地诚心了,便高兴起来,又问贾赦之意。 邢夫人便回道:“我们老爷也是同意的,只吩咐媳妇儿来问老太太的意思。” 贾母听见更是乐了起来,忙说道:“这可是好事!”又笑道:“你们既问我的意思,便得听我吩咐才行!”。 在座之人皆应诺。贾母便转头吩咐人快将迎春抱来,给邢夫人叩头。 又对李纨道:“郡主去叫人请了你珍大哥哥来,商议开宗祠,改了大老爷族谱世录一事。” 李纨笑眯眯地应了,自有怜星并着萦雨去寻贾珍。 贾母又张罗着将家中爷们请了来,说明此事。 一时贾珍等人都来了。众人见贾母兴头之上,谁不凑趣,俱都说好。 贾母便立逼着贾琏并着贾珍快快将此事办妥。又商议摆酒宴客,请世家好友庆贺。 邢夫人忙笑道:“老太太倒是多疼孙女,为着迎春丫头操心,媳妇儿只怕她受不住……” 李纨便道:“大伯母可别这么说,妹妹有大伯母这般好的母亲,福气大着呢!再一个,正巧又要中秋了,何不趁此机会好生乐上一乐呢!” 邢夫人听见方不言语。 57、第六十五章 虽说李纨来红楼十多年,一颗心冷硬了不少,且此事于她并无多大利益干系。可好歹这人前世也是一个曾经为着红楼薄命女儿们掉过眼泪的文艺女青年。 此刻见到迎春变庶为嫡,想着她日后命运也许就不再那么悲惨,李纨心中畅快不少。 故此为着迎春摆酒请客,也抱着叫世家命妇们高看迎春一眼的意思,李纨自是尽心尽力,周旋安置得妥妥帖帖。 贾府自李纨嫁过了门,许久都未曾下帖子大宴宾客。此刻为迎春改族谱一事,竟正儿八经地下帖子请了亲朋好友前来观礼,各家自是郑重以待,俱都说来。 当日自有贾珍等人开了祠堂,主持此事。 礼毕后,又有贾家老爷们并贾珠贾珍陪伴招呼登门道贺的男客,贾琏管着外院待客等一众事物,忙得不可开交,常常与人说不到两句话,便有管事小厮来回话。 众人看见,俱都与贾赦夸道:“琏哥儿如今出息了,赦公可以纳福了!” 贾赦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见众人夸奖,直乐得合不拢嘴,口上偏还道些‘不要太过抬举他了……’等语。 众位女眷自有贾府太太奶奶们款待。 众人见贾府款待虽不奢靡,却隆重温馨,贾母并郡主俱都亲自出来笑颜迎人,哪还有不明白的,登门前准备的礼自然又暗自加厚了一层。 邢夫人心中熨帖,对那李纨又亲近了许多。 贾府宴客,李纨生母与嫂子是要请的,王子腾家中女眷除开王熙凤自然也都到了。 李纨倒是无所谓,落落大方与王家女眷见过礼便忙去了,自然有王夫人纠结地招待自家二位嫂子。 且不说王家女眷与王夫人怎样沟通,只说郑氏抽空便悄悄对李纨道:“你且安心,你父亲不过是要煞煞王家侄子的性子,此事是万岁爷开口,不管咱们怎么生气,你父亲这徒儿总是没法子不要的。若亲家太太问起……” 李纨忙笑着打断道:“母亲不用多虑,我们太太哪里会给女儿气受。此事还关系着你女婿呢。天下母亲的心里,自然是自己亲骨肉最为要紧的……我们太太又是最通情理的,便知道了,也会说父亲教导仁哥儿兹事体大,断不会因小失大。母亲放心!” 郑氏点点头,说道:“这样便好……”。 李纨又笑问道:“仁哥儿现在怎样?” 郑氏便道:“还是那么样,天天求见你父亲。进了门就跪在书房苦求认错的。我瞧着,也知道悔改了。你父亲那也差不多要松口了……”。想了一想,又笑道:“前儿智哥儿还跟你父亲求情,说是瞧着仁哥儿有心悔改,请你父亲给他个机会呢!” 李纨便“嗤”地一笑,说道:“弟弟真是……也算孙师傅与父亲没白教他,果然是进益了呢……”。郑氏听见李纨的话,也跟着点头微笑。 原来那日王子腾带着王仁在李守中处吃了一记瓜落,心中对自家不争气的侄儿很是失望。又得了林如海指点,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一个当叔叔的,整日跟在侄儿身后收拾头尾,算是怎么回事呢。自然要小辈们自己上进才行。遂干脆理也不理王仁了。 说来也怪,王仁原来每日被王子腾耳提面命地一通教育,心中只觉厌烦,如今王子腾不理他了,他反倒开始不自在起来。 腻在家里,父母并着王家老太太对着他日日叹气;想出去花天酒地,又担心碰上李智与陈瑞文二人。 加上京城的王孙公子们隐隐约约知道此事,虽都面上未带出来,哪个不都暗暗要看好戏。 王仁本不是蠢人,渐渐地也回过味道,明白自己这次是做得过了。得罪了师傅并亲戚,没帮得了妹妹不说,自己也未讨得半点好处,思来想去,不禁心中暗悔。 这人既想明白了,便低头耷脑地去寻了王子腾问计。苦求良久,王子腾也未说话。 王仁跪在地上便有些发懵,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情绪低落了下来。 那王子腾见他面色变幻,便叱道:“混账!既然知道错了,来求我有甚么用?” 王仁方恍然大悟,跳起身便要走,王子腾到底不放心,追在后面喊道:“精陈所至方能金石为开……” 王仁心中也有算计,一则他怕孙太监比怕李守中多些,自然是先去寻容易亲近之人,此乃人之常情。再则李守中乃文臣,到底比武将容易心软,三来李守中乃自家表嫂的父亲,此事归根究底还是因着自己不太讲究,得罪了自家表哥,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自己改过的诚意打动了李守中,想来孙太监也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了。 李纨笑道:“这仁哥儿能坚持着许久,也算是有些长进了。倒不知那凤姐儿如今怎样了……” 郑氏便问道:“我瞧着今日凤姐儿没来呢!” 李纨点头,说道:“想是怕见了我们太太不好意思。” 郑氏会意,便略过此事不再谈及,又问道:“你过门这许久,怎地还没动静么?还是去请个精通妇人科的太医来瞧瞧罢?” 李纨便红了脸,嗔道:“母亲说甚么呢,这事……哪里是想有便有的?再一个女儿还小呢!” 郑氏抚着李纨的手,叹气道:“也是,年纪大些也好生养,只是娘怕亲家不高兴呢……” 李纨方低头不做声。 那里王家女眷见了王夫人很是不好意思,两厢问好后便沉默了下来,气氛极为尴尬。 王夫人对着自家嫂子本还有些怨怼,见此情形,反倒不好多说。 沉默良久,王子腾之妻便先开了口,说道:“想来小姑也知道了……” 王夫人心知不能将此事摆在明面之上,忙摆摆手,止道:“罢了,嫂子不必再说。” 转身吩咐人道:“将瑾儿抱了来给舅母们问安。”又笑道:“咱们做长辈的,见到儿女们都康健出息,这就是福气了。” 王家女眷便松了口气,俱都点头附和。姑嫂几个便说些家常人情等语,不在话下。 58、第六十六章 且说王仁在李守中处跪了许多时日后,终于使得李守中回心转意,将他重收于门墙之下。 王仁得李守中松口,心中无限感激,他是最会狡辩的一个人,此刻对李守中却毫无花言巧语,只诚恳道:“蒙先生不弃,学生日后定然好生用功,好生做人!” 李守中点头说道:“你既知悔改,我心甚慰!只盼你说到做到。”。见王仁满面羞惭,便也不再多说。索性好人做到底,携他至孙太监处说了好话。 孙太监见了王仁,心中有气,理也不理他,只对李守中道:“我是个粗人,比不得李大人心软,也不懂甚么大道理。只是像王公子这般毫无兄弟义气之人,我却不敢再教!” 王仁在李守中处可没听过这些怪话,此时听见孙太监这等绝情之语,忍不住哭了出来,连连叩头不止,说道:“师傅,且饶了徒儿这一遭罢,徒儿再也不敢了……” 孙太监冷笑道:“我如今若是这等简单便饶过你去,日后你上了战场,为了自己,可不知道能害了多少将士!” 李守中听见孙太监之语,忍不住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只捧着茶碗慢慢细啜。 其实每个人都有梦想。 身无分文的乞丐想的是:“啊,若有个好心人能给我五两银子,或许我就能买上一块地,过上平凡但温暖的日子……” 底层的老百姓想的是:“媳妇儿能给我生个大胖儿子,咱们节衣缩食送他上了学堂,或许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 身居庙堂的左右宰相想的是:“什么时候跟我作对的那个老不死的突然暴病嗝屁了,那可就是事事顺心了……”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想的是:“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乖乖地给朕听话,好好干活,别一天到晚贪污受贿,只知道窝里斗,也好叫朕开创一个繁荣盛世……” 诸如此类,倒也不必细数。 而王仁呢,他原本也不懂甚么叫做梦想,无甚远大的抱负,每日里依红偎翠,走马斗狗便很满足。就连到孙太监与李守中处学习都是被王子腾压了过来的。 可不得不说,教育能使人的精神层次提高。在孙太监与李守中联手‘治疗’下,王仁懵懵懂懂之中似乎知道自己该做些甚么。 小孩子抱着一个自以为很好的目的做错了事情,其实还是可以原谅的。 正因为李守中跟孙太监明白这一点,所以见王仁认错诚恳,这才松了口。 王仁正值心慌意乱之时,哪里能听懂孙太监隐晦之语,痛哭流涕不已。他此刻心情,便同现代,若有孩子在学校犯下错误,听见校长说要他退学的心情是一样的。 李智与陈瑞文在一旁见王仁哭得可怜,面面相觑。二人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撩袍跪在王仁身边,对孙太监道:“师傅,师弟知道错了,您就原谅他这一次罢!”李智又偷偷瞥了孙太监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又道:“徒儿身为师兄,没有帮着师傅好好教导师弟,也是有错。还请师傅责罚徒儿们……” 李智并陈瑞文替王仁求情,是题中应有之意,若二人无动于衷才会令孙太监心寒。 孙太监心中微觉满意,只是面上冷笑不语。 王仁叩头哭道:“徒儿真知道错了。师傅别不要我……” 李守中见闹得有些不像样,这才轻轻放了茶碗,对孙太监道:“我瞧着仁哥儿当真有悔改之意,何不给他次机会若他再犯,再说逐出门墙之事,也不迟……想来到时候便是圣上也不能怪咱们的!” 孙太监端着架子,作势思忖半响,方对王仁叱道:“既然李大人都开口替你求情,那倒也罢了。只是若不做责罚……” 王仁听见孙太监明确松口,简直是意外之喜,忙地抹干眼泪,截口道:“多谢师傅,多谢师傅!师傅要打要罚,徒儿绝无二话!” 孙太监冷哼一声,说道:“你们三个既是师兄弟,又有亲戚情分,一人犯错,三人同罚也不为过……” 王仁此刻哪里还不知道孙太监喜好,忙说道:“师傅,徒儿一人做错一人当,不敢连累师兄弟。” 孙太监斜眼瞥着李智并陈瑞文,冷笑道:“你当他们没错么?你在李府跪了这许多天,除开智哥儿劝了两句,见我与李大人不松口,也就罢了!文哥儿却连劝都没劝,竟是无动于衷!哪里有一星半点儿兄弟情分!三人半斤八两,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谁都莫要说谁!” 李智与陈瑞文满面羞惭,原本有那么一点在王仁面前高高在上的心,如今也被孙太监打了下来。 三人心里七上八下地,又是羞愧,又是郁闷,都不说话了。 孙太监这才冷冷地说道:“我与李大人便是能教得你们精通文韬武略,却不能教导你们甚么叫做兄弟朋友情谊……” 又点着三人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家子弟,或许心里还觉得‘没有朋友有甚么大不了的。师傅还不是没有朋友。’” 说到此处,面上微微露出思念怅惘之色,良久方继续说道:“多说倒也无甚益处。我过两日就送你们进边关绿营。若你们家人不许,便罢了。日后也不必来我这儿了……” 李守中便笑道:“小儿交到兄手中,弟便不管了,只凭兄教导!” 孙太监点头不语,端茶送客。 李智三人听见孙太监之语,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也不知道自己这怪异的情绪由何而来,直到跟着李守中出了门,才慢慢缓过神来。 李智自不必说,陈瑞文并王仁相视一眼,与李守中抱拳告辞,带着小厮骑马飞奔回家不提。 王子腾并陈宁虽说有些舍不得,可也明白孙太监是为子侄出力,俱都是千肯万肯,亲自安抚了家中女眷。 又带人携礼上了孙太监的门,将陈瑞文王仁交到了孙太监手中。 孙太监接了礼,并不多说二话,使得王子腾并陈宁又安心不少。这也是孙太监艺高人胆大,换了旁人哪里能这般爽快呢。 且不说孙太监怎样写了暗折禀报皇帝此事,又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三人安插在绿营最底层做了个听人指挥的小兵,又怎样将自身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了兵士之中,这四人一去绿营竟是整整三年…… 便说贾府这里,在李纨有意识地放手下,贾琏慢慢地开始全面接手贾府内务,贾珠长袖善舞,又温文儒雅,极得圣上青眼。除开贾赦偶尔荒唐外,荣国府竟是一片和顺安宁。 只有王夫人偶尔有些抱怨,这日便对李纨说道:“也不知道孙师傅带着智哥儿他们到了哪里……” 李纨明知道王夫人是担心自己女婿陈瑞文,也不好明说,只笑道:“太太不必担心,孙师傅既敢带着他们三个去,定然是能好好带他们回来的。那时候立了军功,各家子弟岂不得羡慕得红了眼?” 王夫人听见便是一乐,轻轻地拍了李纨一下子,笑道:“这话若被人听见像个甚么样子……” 59、第六十七章 李纨虽说口中安慰王夫人,其实自己也是担心不已,毕竟李智是自己亲弟弟。王子腾一家更是不必说,若王仁有个三长两短的,王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这些姑且不谈,只说贾敏一番挣扎,果然生下一个女孩儿,取名黛玉。林如海自然是欣喜不已,四处报喜。 诸人待到黛玉满月,便登门恭贺。 李纨自也随着贾母等人一道去了林府。因着黛玉本是红楼主角,李纨难免多多打量黛玉几眼,见她五官虽还未长开,却也隐约显出是个小小美人儿,也并没有病弱之态。 李纨便有些疑惑,暗自思忖:“书上不是说林黛玉生来体弱么……”转念又想道:“不对,贾珠曾劝我,不要再将书与现实混为一谈来着!如今看来,贾珠说得倒也没错。只盼着林黛玉日后也健健康康的,这红楼薄命女的命运都改了才好……” 她见贾敏抱着黛玉,面上流露出慈爱的神色,心中便有些羡慕。 贾敏见了李纨神色,忍不住微微一笑,对李纨说道:“郡主也早些养个孩子罢!” 李纨便有些动心,只微笑点头,又说些孩子长得好等语。 贾敏忙地自谦,说道:“哪里哪里,郡主不要太过夸奖了……”实则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李纨自然明白,旁人夸奖孩子,身为母亲虽说‘没有没有,不成器得紧。’实际上么,不管对方夸得有多肉麻,父母心里早就暗暗同意了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 满月宴上宾主尽欢。 待回到贾府,李纨便同贾珠说起了此事,又问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要个孩子?其实十八岁倒也可以生了……”。 贾珠点头道:“这方面你懂得多,我都听你的。你说可以,我今日起就戒酒了……” 两人自是一番缠绵不提。 这日,贾珠从外回来,刚进了门,李纨便上前接了,替贾珠换了衣服,夫妻二人坐下说话。 贾珠明显心里有事,似想对李纨说些甚么,却又犹犹豫豫地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纨便有些奇怪,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可有甚么话要说么?” 贾珠低头沉默半晌,方道:“你莫要着急……”说道此处又停了下来。 李纨忙问道:“甚么事?你快说!” 贾珠便握着李纨的手,说道:“朝中传来消息,说是有蛮夷入侵,边关有战事……” 事关自己亲弟弟,李纨不禁心跳骤然加快,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贾珠忙上前扶住李纨,轻拍着李纨后背,柔声说道:“别急别急……” 李纨缓了半天神,猛地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须得进宫去打听打听方才能安心!” 贾珠拉着李纨,说道:“你进宫去倒也使得。只是,这时候你能做甚么呢?便是太后也不能干政的,皇上难道为了智哥儿下旨将他召回来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纨虽知贾珠说得有理,可仍旧坐立不安,忽地想起来,又拉着贾珠说道:“你不是养着……”。 贾珠忙止住李纨,悄声道:“我已经派出去了!” 李纨知道这事是犯了忌讳,可一时着急却没顾得上那么多。 贾珠倒也不怪李纨,凭谁到了这时候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遂又道:“不如我先陪你回岳父家一趟如何?” 李纨此刻已经慌了神,忙地应了,说道:“你说得对,是得回娘家去一趟,我娘年纪大了,也不知会不会受到惊吓……” 夫妻二人告知了贾母并王夫人,轻装简从到了李府。 李守中也才刚将此事通知了郑氏与李睿夫妻,一家人围在一起伤神担心。 郑氏本强自镇定,见了女儿,控制不住情绪,忍了半日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李睿忙道:“太太快别这样,弟弟有孙师傅带着呢,说不得大捷而归呢,太太这时的眼泪岂不是白流了?” 遇到战事,久在内院的妇人自然是空着急使不上力的, 虽说李守中并不迂腐,可如今这时代,纵然贾珠是女婿也不好在内院久待。况且还有两府仆从在门口候着,万一传出去不好听的,倒是没有必要。 李纨一边替郑氏揉着胸口,一面说道:“父亲还是同哥哥大爷出去商量罢,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得,倒累得娘跟着着急……” 李守中点头应了,又安慰郑氏几句方带着李睿并贾珠到外书房商议此事。 也不知三人怎样商议的,直到快宵禁时分,贾珠才同李纨一道回了贾府。 晚间歇息之时,贾珠便细细将商议后的主意告知了李纨。 次日一早,王夫人便寻了李纨问起边关战事,李纨又是好一通安抚。 王夫人想着女儿还没过门,就直叹气,口中念着:“孙师傅……唉……佛主保佑……”到底说不出甚么,过了几日又拉着李纨去家庙里拜佛求平安。 战事一起,当今圣上极为愤怒。 自己国家被小小蛮夷觊觎,确实令人气愤。 但,真正使得皇帝焦虑的却是:“有敌人入侵国土,皇子们却仍在赤眉白眼地争权夺利……若有朝一日朕去了,大好江山交到谁手中,朕都合不上眼呐……” 皇帝尚且担心皇子,王子腾并陈宁如何不担心自家子侄。这日早朝,也不待皇帝指派,二人便主动请战, 圣上自是明白这二人心思,想着:“他二人虽有些私心,好在尚且知道公忠体国,倒也值得栽培……” 此时边关战事乃朝事的重中之重。 皇帝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此乃关系社稷安危,众位爱卿廷议罢……若有了结果便来报朕知道!”言罢,也不待众人回应,便起身去了御书房不提。 政治这种东西说起来是‘朝政’与‘治理’,其实众人皆知:这不过是站在金字塔上层掌握权力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妥协的关系罢了。 况且,这是廷议!纵然是最老奸巨猾的大臣听见这话,也忍不住心动加速,血气上涌! 虽说本朝一直有着大事廷议的祖宗规矩,可廷议是甚么?廷议是朝中大臣的权利争夺! 当今圣上自继位几十年来,性格极为强势,无论大事小事,一直乾纲独断。碰上这样的主子,谁敢提及廷议一事?岂不是自寻死路! 而此刻这位强势的帝王竟真的提出了廷议一事,刻意回避朝臣中的讨论,众人自然没了顾虑, 只见金殿之上,好一番唇枪舌剑!众人言语交谈中相互讽刺,眼神交锋中刀光剑影,权利争夺中奋力厮杀…… 文臣武将们这番拼抢下来,几乎用了整整一日时间。若不是皇上吩咐内侍送茶送水,众位大臣定是要虚脱,去了半条性命。 好在除开小细节,主要事情俱都商议好了,众人便奏请圣上临殿。 皇帝稳稳地走进殿内,坐在龙椅之上,问道:“众爱卿商议好了?” 60、第六十八章 虎口拔牙,虎口夺食,说出来不过是两个词语,行动若成功了,自然被人赞上一声勇气可嘉,若失败了呢,被人说上一句不自量力,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当真挑衅王者的勇气者,在老虎面前拔牙夺食之后的动作是甚么,可没人知道。试想想,不外乎拔牙后被老虎吃掉,又或者夺食后转身便逃罢了…… 原本自得意满的廷议胜利者听见圣上冷冷的问话,挺起的背脊霎那间又慢慢地弯了下去。而满身落寞的失败者,原本耷拉下来的嘴角,忍不住又微微地翘了起来。 圣上坐在金殿之上不言不语,金殿之下的朝臣却一个个的汗流浃背,噤若寒蝉。也是啊,老子还没死呢,跟你客气两句,孙子就真想跳出来当家做主了?找死呢吧! 皇帝见众人不说话,便点名说道:“兵部尚书何在?” 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儿站了出来,躬身应道:“回陛下,老臣在!” 皇帝慢慢地问道:“你们商议后,可定下谁为主帅?谁为先锋?” 那兵部尚书低头回道:“回圣上的话,暂定下锦乡侯为先锋,镇国公为主帅。” 皇帝等了片刻,见那军兵部尚书这么一句话后闭口不言,忍不住微微冷笑,点头问道:“你也是曾跟着先帝征战天下的老将军了!” 兵部尚书抬手拱了一拱,回道:“承蒙先帝看重老臣……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皇帝点头说道:“先帝自然是英明神武,只是,朕当真如此不堪,不值得你辅佐不成?还是你有着先帝恩泽,如今却不来为朕尽心,反倒来糊弄朕么!” 那军机尚书听着这话有些重了,忙躬身回道:“陛下息怒,老臣不敢!” 皇帝声音毫无波澜,说道:“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又起身继续道:“先帝那时若有战事,必先廷议!至若先锋为谁,主帅为谁,副帅为谁自不必说。又或是,从哪里调军多少人,归于谁人麾下!先锋带多少人?听令与谁?各个主将为谁?从哪里调来?直接听令与谁?这些难道需要朕一个个问过来么?” 兵部尚书渐渐软了下去,皇帝便淡然说道:“这就是廷议结果么?那朕要军机处作甚么?要兵部尚书作甚么?朕瞧着,想必是兵部尚书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不如你乞骸骨回去养老罢!” 金殿之上,群臣‘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皇帝又慢慢坐下,宝象端严。 兵部尚书走到了这个位置,还有什么不明白呢:“自己看错了一招,以为皇帝需要自己,所以摆了个谱……谁知道竟然……众皇子也是小瞧了当今圣上。也罢,我便退了下来,看着众皇子谁能在圣上手上胜出……” 想罢,便取下了花翎顶戴,对着圣上叩了头,说道:“陛下仁慈!”起身退出金殿,头也不回出了皇城。 皇帝不以为意,又问户部尚书:“国库尚余多少银两?可支撑战事多久时间?” 才兵部尚书被养老了,户部尚书不敢再糊弄,战战兢兢地答了。 圣上不置可否,又问左右丞相道:“谁人筹备粮草?谁人筹备武器盔甲?谁人押送?” 左右丞相也都恭谨地回了。 圣上沉思片刻,道是不妥。 众大臣便又把腰弯了一弯。 只听圣上说道:“朕想着‘千虑成之不足,一失坏之有余’!但战事一触即发,援军之事刻不容缓……这样罢,陈宁陈爱卿……” 陈宁忙站出来应道:“臣在!” 圣上道:“朕命你领五万人马,去边关驰援,暂任大将军一职。你可愿意?” 陈宁单膝跪地,应道:“臣遵旨!” 圣上又点了一文臣一武将带三万人马押送粮草,二人皆为廷议中置身事外者。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圣上又道:“其余人等明日廷议继续!务必议出一个完美方案!” 言罢,宣了退朝。 贾珠虽没有上朝的资格,却有打探的渠道。再一个,朝中大臣难免有口风不严者,自然有些话头露了出去。 贾珠便与李纨说道:“皇上已经派了陈宁陈大人驰援,只带了五万人马,押送粮草盔甲的也只有三万。想来来犯敌军并不多。只是,圣上使朝臣廷议之举甚有深意……” 李纨听了,方才微微放了心。又对贾珠道:“咱们只管好好的,少与人瞎胡闹,父皇也不会怎样。再一个,我想着进宫去瞧瞧皇祖母!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不是惊到了。” 贾珠点头道:“你去罢,只是其余皇子公主们……” 李纨便仰头得意道:“我难道不明白?我虽没有甚么政治触觉,但不去惹恼父皇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贾珠见李纨有了心情,也高兴起来,笑道:“我家夫人自然是最聪明的……” 次日,李纨便使人递了牌子进了宫。 皇后一早便在太后处奉承了。 李纨依着规矩给太后并皇后叩头请安问好。 太后忙地叫起,拉着李纨的手上下看了一遍,方对皇后说道:“你瞧瞧这孩子,倒是胖了不少。” 皇后也细细地瞧了瞧,别有深意地说道:“母后说得是,果然是胖了不少,可见是命好,未嫁时娘家百般疼爱,如今在夫家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自然是事事顺心,才心宽体胖……” 李纨听见皇后的话,稍稍有些不爽,却只做听不懂,说道:“老祖宗与母后只管打趣我,果真胖了么?”又做出发愁的模样说道:“那岂不是不美了?早知如此,便是父皇降罪,我也不嫁了……我那时被老祖宗并母后调理得,也算是一根鲜嫩的水葱。如今胖起来,我只担心着是不是变成老皮番薯了呢!” 太后哈哈一笑,戳了李纨额头说道:“小鬼精的,甜言蜜语地骗我与你母后高兴,若真信了你,我才傻呢!” 李纨见太后岔开话题,自然不会自找麻烦,也跟着转了过来,皇后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到底又振作了精神。 太后有甚么不明白的,朝廷上大臣们的伎俩,后宫里嫔妃们的诡计都是太后当年玩剩下的把戏。 皇后点着李纨,言语中暗指李纨的娘家夫家都没帮着自己的儿子。这样的事情,叫太后很不高兴:“这也太过嚣张,明知安顺郡主是哀家护着的人,竟敢当着哀家的面说些这样的话,可当哀家是死的不成?” 娘们三个在太后处闲话家常,不多时,皇后便告退回去处理宫务。 李纨见皇后走了,方慢慢地将话题扯到了战事上,对太后说道:“郡马同我商量了,捐两万两与守边将士们置办些衣物,也算是稍稍为父皇分忧。虽说是银两不多,好歹也是我们的意思。” 太后拍拍李纨的手说道:“好孩子,这就是你们的孝心虔了,哀家很喜欢!” 李纨低头一笑,说道:“只是,孙女有个傻想头,这事儿倒也不必叫别人知道了,悄悄儿地也就罢了……”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有人报:“禀太后娘娘,皇上驾到!” 太后笑着宣了皇帝进来。 皇帝是个孝子,每日里不忘给太后请安问候。 在太后宫中见了李纨,便笑问道:“纨儿也在啊!” 李纨笑应了。 太后又将李纨与贾珠捐钱一事说了,李纨便将银匣子呈上。 有内侍接过验看,打开一瞧,厚厚的一摞银票。 皇帝很是欣慰,说道:“好孩子,不枉朕疼你!” 又问道:“你虽是郡主,可不能在夫家嚣张跋扈的,这银子……?” 李纨便说道:“父皇,这是女儿并郡马攒下来的银钱。大老爷带着大房小叔子,并二老爷带着二房小叔子自然是另捐的。只是,咱们本意是为父皇解忧,却不好叫人知道了,倒好像是为了图个名声似的……” 皇帝点点头,也不说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李纨不好再问,便罢了。 待得晚些,果然有贾家众位爷们写了折子给圣上,每家皆捐了五万两。 圣上龙颜大悦,下旨赏了贾家,旨意上并无长篇累牍的赞美之辞,只说是这贾家忠公体国,忠臣该赏! 61、第六十九章 无爵朝臣不适宜在朝臣中太过孤立,不适宜太过明显亲近当今。 但有爵人家却不同,越是孤立与众,皇帝越是喜欢。只要不是谋逆这样的大罪,即便是犯了错,皇帝瞧在孤臣的情分上或许也不过是降爵。 当日里李守忠翁婿几人商量之后,便得出结论,一有战事,武勋人家便步入圣上视线。可不仅是圣上,那些意图夺嫡的皇子们一样会盯紧了这样的人家。 只有当机立断地断掉贾府里脑子不够清楚的爷们儿攀附皇子的后路,才能让贾珠贾琏日后的道路更好走。故而李纨以退为进推掉奖赏,实则变相讨赏,用银子买一个安稳爵位实在是个很划得来的买卖…… 只是王夫人有些郁闷,对贾政道:“郡主慷慨为边关军爷们捐了银子。只是,府里一下子捐了十万两,日后要俭省起来了……” 贾政便道:“我贾家本是武勋得爵,如今不能上战场杀敌报效皇上,捐些银两也是尽忠了。” 王夫人一个后院不问世事的妇人,日日计较的不过是些柴米油盐,有银钱在手方自心安。她虽听贾政解释,到底有些不乐,嘀咕道:“我们倒也无事,只是老太太年纪这般大了,还要跟着节衣缩食的,倒有些不妥……” 贾政呷了口茶,呵斥道:“你少操些心,看着瑾儿便好。府中诸事有郡主带着链儿料理,有甚么不妥!况且圣上才赏了,你又说这话,若被人听了去,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王夫人这才不响,因说到了贾琏,忙又问:“链儿与凤姐儿定亲这般久了,也该寻个时日将日子定下来了,大老爷那里怎么全无动静?” 贾政不语,半日方道:“大老爷一向……心宽,再一个仁哥儿如今还未回返……你倒也不必操心这些!” 王夫人虽不情愿,到底夫为妻纲,也不敢恨驳回贾政的话,勉强也就应了。 寻了空又同李纨说起此事,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太太莫急,按理这话也不该我这嫂子说,只是,链儿如何,还得大老爷或是老太太做主。再一个仁哥儿如今还未回来,哪有哥哥尚未定亲,妹妹就先出嫁的道理呢?” 王夫人点头道:“我何尝不明白呢,只是……” 李纨忙打断道:“太太宽心,链儿如今也大了,又能干。又与大爷兄弟情深,等仁哥儿大捷回来,再风风光光地办事,岂不是好?” 王夫人听出李纨话中之意,无奈下也只能点头应了。 朝堂之上,众臣子们在廷议这样重新争夺利益的诱饵下,又思忖遇大事便廷议是祖宗规矩…… 这种情况下众人都在左右衡量着:“争,皇帝不会明着处罚;不争,损失的是可以到手的权力……”结论自然是要争的。 圣上也愿意大家争,他思忖道:“争吧,争吧,所有的势力重新分配,朕也好辨明忠奸啊……” 帝王心术无外乎平衡与妥协,帝王与朝臣之间,朝臣与朝臣之间的权力平衡;帝王与朝臣之间,朝臣与朝臣之间的相互妥协。 当今圣上自然是个英明的皇帝,很多时候越是英明的人越是□□,况且他是皇帝……所以他喜欢乾纲独断,不喜欢廷议被朝臣掣肘。 但与江山千秋万代比起来,一个小小的廷议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皇帝还有赞同否决权呢,先从国家至关重要的军队权力开始很是不错的选择。 皇子朝臣们忐忑不安,圣上便气定神闲。 朝堂之上廷议了几日,圣上皆说不妥,有那机灵的大臣便奏请圣裁,底下众人愣了一愣,忙都附议。 皇帝微微挑了嘴角,半晌方道:“既议不出所以然来,朕便亲征罢……” 众朝臣大吃一惊,俱都跪止不迭。 皇帝眯着眼睛细细地瞧着底下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臣子们,慢慢地说道:“众爱卿既然请朕裁断,又何必阻朕?先皇在世时也曾御驾亲征,朕虽不才,也愿效法先皇。” 自然,谁也不能说儿子向老子学习有甚么不对之处,圣上停了片刻,见无人反驳,又继续说道:“况且,皇子们都已长大成人,这江山天下终有一日要交到朕儿子的手中……如今朕不过亲征而已,留他们看家,给他们历练的机会又有何不妥之处呢?” 皇帝说话向来说一半留一半,说得如此直白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朝臣们在心里细细品味着当今圣上这几句话,皆沉默不语。 皇子们却怦然心动,各自悄悄使了手势,或是丢了眼色与手下。 于是便有臣子带头山呼‘万岁圣明’。 圣上瞧着这一幕,不禁眼冷心冷…… 皇子们争权夺利,拉拢朝臣这都是很正常的。 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下,在厮杀中脱颖而出的最终胜利者,一般也都不至于混得太差。 当今圣上自然也是经历过这些夺储争位的勾当,故而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对皇子们的表现也只是冷眼旁观,暗暗评判。 如今皇子们你争我夺便罢了,嫌弃老父碍眼,更有甚者也许还在暗暗希望着老父死在战场之上……这件事叫皇帝恨得牙根发痒,却不知道该恨谁。 夺嫡,夺的是万里江山的正统主人,椅子只有一把,想要这把椅子的屁股却有许多个。 本来当今圣上还算安稳,有个太子是实打实的嫡子。可是自从太子被废,皇子们便蠢蠢欲动起来,嫡子也不一定就是稳打稳的继承人呐! 在英明的帝王心中,嫡庶之分,不过是哄哄朝臣,骗骗天下人的。例如一个文武双全的庶子与一个脑满肠肥的嫡子站在一起,选谁来接任家长,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皇子们自然不会脑满肠肥,所以谁也不必服谁。就连后宫嫔妃们的身后势力也渐渐地牵扯进来…… 朝臣之间暗斗,皇帝可以从中平衡,这是不假。可若斗得厉害了,却于国家无甚益处。 虽说凡事要适可而止,但夺嫡这样的事情,‘从龙之功’以图封王封爵这样巨大的诱惑,哪里是说叫停便能停下来的呢。 “朝臣之间的盘根错节,千丝万缕的关系,便是做个关系图谱也须得一年半载,从哪里下手才能不伤及国家根本……”圣上每思及此,难免忧心不已。 御驾亲征不是一件小事,随行人员,战时供给等等一系列事情俱都要充分准备。 皇子们各个奋勇上前,大表忠心向圣上请战,要求随御驾一同上战场,却被皇帝一一驳回。 皇帝似笑非笑道:“你们安心守着家业,朕才放心!” 62、第七十章 史书记载:威烈二十五年九月秋,蛮夷入侵边关,帝御驾亲征。 冬十二月二十日,帝遇刺,亲兵力战诛刺客,亲兵重伤,帝诈死,群臣痛哭不已,当日,全军缟素。 皇五子以为帝崩,遂连夜还朝,杀京畿重臣以控帝都,囚太后于宫中,矫诏自立为帝,又断边关粮道。 太后被囚之时怒叱曰:“汝父为天下计御驾亲征,汝不思报国尽孝,狂乱忤逆觊觎皇位,实不为人子!” 二十六年春正月末,帝大胜班师回朝。赝帝伏诛,谥悖亲王。 史书自然去繁从简,短短几句将一场叛乱平平叙述出来,中间的是非曲折却有许多语焉不详之处,后人仔细想想实在是惊心动魄到了十分。 至于五皇子怎样赶回京城,又杀了谁李纨并不知道,自从圣上御驾亲征,李纨便吩咐了众人看紧院落,紧闭大门。 盖因皇帝一袭圣旨点名将贾赦带去了战场,贾赦虽不愿去,但委实不敢抗旨不尊。 其实圣上本也没指望贾赦能有所作为,不过是因为贾府带头捐了银子,故而才将他带在身边混些军功罢了。 谁知没过多久,竟传来消息说贾赦为保护皇帝身死,这与红楼完全不同的结局使得贾府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贾母更是哭得死去活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令见者流泪。 这消息传来尚不知道真假,宫中来人道是太后懿旨宣李纨进宫。 李纨见来者披甲佩剑,竟有几分不善之意,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确实有些害怕,贾珠与贾琏又出去打探消息不在身边。府中老的老小的小,更是无人可以商量,遂咬牙道:“待我梳妆更衣!” 那宣旨之人便道:“安顺郡主倒是快些好。莫不是还需太后娘娘等?” 李纨不肯就走,遂微笑道:“上下尊卑的道理你我自然是懂的。只是不梳妆打扮便去见太后娘娘,万一冲撞了可怎么好呢?” 那人不想多加纠缠,放了李纨并怜星主仆二人进屋。 李纨便握了怜星的手悄声道:“你留下,若有甚么不妥之处,只管带着瑾三爷去寻大爷与琏二爷。其余人不必多管。” 怜星摇头不肯,只道:“我跟郡主一起。” 李纨怒道:“这时候争这个?我若是没命了,你能帮我甚么?倒不如在家呢。我是一个人都不带的。” 说罢便不再理她。怜星抽泣着替李纨梳妆穿衣,送了李纨上了辇不提。 待进了宫李纨才瞧见,皇家出嫁的公主,除开远的没办法,嫁入京城世家的全都被接了来。 另还有皇子们的妻妾们,真是姣花软玉,姹紫嫣红地梨花带雨,济济一堂,都被禁在太后院子内,竟是连站的地方都快没了。 皇子妻们倒还矜持,维持风度并不困难, 妾们却都不耐烦。仗着人多,摩肩接踵太后瞧不见便稍微恣意了起来。 这个说:“你离我远点。”那个道:“别挤着我,头上的花儿都蹭掉了。” 若非场合不对,李纨几乎快笑了出来。 即便是过年,进宫来贺岁的皇家人来的也没这么齐全。 转念又想着:“到底是甚么事情,看来想必驸马郡马们也被控制起来了,不知道贾珠怎样了。” 着太后一向是女中豪杰,看不得这些娇花流泪,板着脸不说话。李纨上前给太后行了礼,也沉默下来。 又过了几个时辰,便有侍卫拥着五皇子来到了太后寝宫。 五皇子道:“皇祖母,父皇已经驾崩,留下遗言令孙儿继承皇位,还请皇祖母……” 太后怒道:“混账!若你父皇果然驾崩,也须得将其遗体护送回京,再谈皇位之事。哪有他尸骨未寒,就来说这些的?” 五皇子便道:“皇祖母还是早些看清为好。父皇龙驭宾天是事实,国不可一日无主,为大事计,细微末节倒也不必太过计较。” 太后深吸一口气,说道:“不必多言,此事不如去寻你母后做主。凤印不在哀家手中。” 五皇子笑了一笑,便道:“皇祖母若是不肯,便不要怪孙儿无情了。皇兄皇弟们也在宫中,要他们去陪伴先皇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 太后摇头笑了起来,只说了两个字:“愚蠢!”便闭口不再言语。 五皇子不过是威胁罢了,真正弑亲杀弟却是不敢真做的,至少不敢做绝。否则即便是真的登基为帝,也逃不脱史官笔锋如刀。 亲手足不敢杀,对着先皇的义女却不必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