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鹦鹉》 第01章 菲利摩尔珍珠 亚历山大·伊登穿过雾气沉沉的街道,走进米克·伊登公司那幢高大、豪华、立着大理石门柱的销售厅,随即展现在眼前的是柜台里烁烁发光的宝石、亮闪闪的白银、白金、黄金,还有柜台后那四十位同样光彩夺目的店员。他们的晨装整洁无暇,看不见一丝折皱,每人左上胸的翻领上都戴着一支粉红色的鲜康乃馨——搭配得非常完美,就好像是从领子上长出来的似的。 伊登一边往前走一边亲切地左右点头致意,鞋跟在一尘不染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愉悦的声音。伊登个子不高,一头灰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目光敏锐,举止傲慢。米克家族曾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后来把这笔财产移交给了一代巨商——亚历山大·伊登,他成为落基山脉西侧这家最有名气的珠宝店的唯一主人。 到了销售厅的后部,伊登爬上一段短短的楼梯,来到设在夹层楼面的办公室。他白天一般都是在这豪华舒适的套间里工作。在办公室的前台,他遇见了自己的秘书。 “早上好,切斯小姐。” 秘书冲他莞而一笑,算是回答。伊登在珠宝业干了这么多年,对美有独到的鉴赏眼光,这种经验在他挑选切斯小姐作秘书时起了重要作用。切斯小姐有着一头淡褐色的头发,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她举止优美,穿着讲究。鲍勃·伊登,这位勉强从愿的继承人,曾经说过走进他父亲的办公室就好像被请进了一间很奢华的客厅去喝茶。 亚历山大·伊登看了看表,告诉秘书:“十分钟后我将接待我的一位从檀香山来的老朋友——乔丹夫人。她到达后,马上把她请进来。” “好的,伊登先生。”秘书小姐答道。 伊登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挂好礼帽、大衣,放好手杖。光洁的老板桌上放着早上到达的邮件,他慢悠悠地、心不在焉地扫视了一番,看了两份,然后踱到一扇窗户前,凝神注视着街对面的楼房。 时间还早,昨夜笼罩旧金山的雾依旧未散去。透过灰蒙蒙的雾,伊登似乎看到一幅画面,一幅色彩、亮度极不协调的画面。他的思绪沿着时间的长廊回到往日,在窗外那幅虚幻的画中,他看到自己——一位黑瘦的十六岁的少年,在来回迈动着舞步。 四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在优哉游哉的檀香山君主国。菲利摩尔家宽敞的客厅的一角,贝尔戈尔乐队正在一组蕨类植物后演奏着舞曲。光滑的地板上,年轻的亚历山大·伊登和萨莉·菲利摩尔正一起翩翩起舞。伊登舞步不是太熟练,偶尔会出现一个踉跄,因为这种舞是最新潮的,叫两步舞,是“尼布斯克号”上的一位年轻海军少尉最近带到夏威夷的。但是也许并不完全是因为伊登对这种舞步不熟练而出现踉跄——他清楚他臂中所挽的姑娘在夏威夷岛上的身份和地位。 有少数人不论怎样都会受到财富的青睐,萨莉·菲利摩尔就是其中之一。美貌本身就足以让她卓尔不群,但除此之外,她还将继承菲利摩尔家族几代人积蓄下来的财富。此时,菲利摩尔家族的财富正处巅峰期——他们的船队航行在七大海洋上,上万亩的甘蔗田丰收在望。亚历克·伊登垂下目光看见了舞伴白皙的脖子上挂着她的地位和财富的象征——那串闻名遐迩的珍珠项链,这是她父亲马克·菲利摩尔从伦敦买回的,价钱曾让所有的檀香山人咋舌。 伊登,这位米克·伊登公司的老板,仍旧出神地注视着雾。回想夏威夷那个夜晚是多么惬意,那一夜似乎充满了魔力——异域的花香,轻快的笑声,遥遥的海浪的呓语,柔和的海岛音乐。他依稀记起萨莉注视他的那双蓝色的眼睛,但作为一个近六十岁的珠宝商人,他更清晰地回忆到她胸前那串光泽烁烁的珍珠项链及珍珠在灯光映照下发出的柔和的色彩。他耸了耸肩,发出一声轻微的感叹。那些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萨莉嫁给了弗兰德·乔丹,几年后,他们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维克多出生了。“维克多”是“征服者”的意思。伊登苦笑了一下:给这么一个愚蠢、刚愎自用的败家子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萨莉未免期望过高了。 他回到桌边坐下。他明白在邮政大街这座办公室里将上演的这出戏无疑是由维克多的胡作非为导致的。不错,事实就是这样的。维克多此时肯定正在附近等着听菲利摩尔珍珠最后的命运如何呢。 伊登正埋头阅读邮件,这时秘书推门进来说:“乔丹夫人到。” 伊登站起来。萨莉·乔丹正踏着中国地毯朝他走来,脚步依旧轻快,神采不减当年。“亚历克——我亲爱的老朋友——” 伊登握住萨莉纤细的手。“萨莉!见到你真是万分高兴,快请坐。”他拉过来一把高大的皮椅,放在自己办公桌旁边。“这是贵宾椅,一直在等候您的光临。” 她微笑着坐下了。伊登回到它桌后的老位置上。他拿起一把裁纸刀在手里掂量着。他这么沉稳的人此刻却有点紧张。“嗯——哦——你是什么时候进城的?”“有两周了,到这周一已整整两周了。” “你可没兑现你的诺言,萨莉。你没有事先告诉我。”“不过我在这儿玩得很痛快,维克多对我一直不错。”“嗯,是的。维克多身体不错吧?”伊登有口无心地搭了一句话,眼睛望着窗外,“雾要散了,是不是?天气看来还不错。” “亲爱的老亚历克,”萨莉摇了摇头,“咱们别绕圈子了,开始谈正事——这是我的座右铭。我前几天电话里已经告诉你了,我决定卖掉菲利摩尔珍珠项链了。” 他点点头。“为什么不呢?留着它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不,”萨莉又有点不同意伊登的说法,“这串项链对我是没有什么好处了。我一向认为适合最重要——这串精美的项链最适合年轻的姑娘。但这并不是我要卖掉它的主要原因。如果我能保住它,我会把它留下的,可我不能,我——我破产了,亚历克。” 伊登又看了看窗外。 “听起来很荒唐,是不是?”萨莉接着说,“菲利摩尔家族所有的船只、土地都化为乌有了,连海边那幢房子都全部抵押了。你知道,维克多,维克多做了几笔倒霉的投资——” “我知道。”伊登的语气十分柔和。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亚历克。维克多是个败家子,十足的败家子,又愚蠢又不善考虑,也许更甚于此。但自从我的丈夫弗兰德过世后,维克多已是我的一切,我必须尽力帮助他。” “你的脾气还是那么好,”伊登微笑着说,“我并没有把维克多往坏里想,萨莉。我——我自己也有个儿子。” “请原谅,”萨莉说,“我早应该问一问鲍勃的情况。” “噢,他呀,一般。如果他碰巧今天早饭吃得早的话,也许在你离开前会到的。” “他跟你一起干这行了吗?” 伊登耸耸肩。“不太确切。他大学毕业到现在已三年了。这三年里他一年在南海,一年在欧洲,第三年,据我所知,主要是在他俱乐部的玩儿牌室。不过,他好像是有点开始关注择业问题了。我最近听到的消息是他在考虑投身新闻业,他在报界有些朋友。”这位珠宝商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接着说,“这儿的一摊生意,萨莉你知道,我奋斗了大半辈子所创的家业,一点也引不起鲍勃的兴趣。” “可怜的亚历克,”萨莉的语气也变得很柔和了,“这一代真让人难以理解。不过,我还是回到我的麻烦事来吧。我刚才说了,我已经破产了,那些珍珠是我在世上的唯一财产了。”“嗯——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伊登告诉她。 “足够帮助维克多走出现在的困境,或许还足够我度完余生。我父亲当时花了九万英镑买下这条项链。那时候九万英镑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不过,今天——” “今天,”伊登重复道,“你似乎没有意识到,萨莉,珍珠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就不断增值。现在这串项链如果估价的话,可以值三十万美元。” 萨莉惊讶得倒吸一口气。“啊?!不会吧,你敢确信?你可从来没见过那条项链——” “我在想你是否还记得,”他责怪道,“我看你是不记得了。就在你进来之前,我正回忆四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和叔叔在夏威夷岛。十六岁——我那时十七岁,去参加了你的舞会,你还教我跳两步舞。你当时脖子上戴的就是那条珍珠项链。那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夜晚之一。” “也是我一生中值得回忆的夜晚,”萨莉点点头,“我想起来了。父亲刚从伦敦买回来那条项链,那天是我第一次戴上它。四十年了,亚历克,还是让我们回到现在吧。回忆有时会刺痛心的。”她沉默了一会儿。“你刚才说三十万?” “我不敢保证能卖到那么多,”他告诉她,“我说那条项链值那么多,但是找到愿意出那么多钱的买主并不容易。我知道有一位——” “噢——你已经找到一位——” “对,是的,我找到了一位,但是他不愿意出高于二十二万的价钱,当然,如果你急于出手的话——” “我是着急想卖出去。”萨莉回答道,“这位大富翁是谁呀?” “迈登,”他说,“匹·杰·迈登。” “不是那个华尔街巨头吧?是那个投机商吗?” “就是他!你认识他?” “只是通过报纸有所了解。他很出名,但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 伊登皱了皱眉头。“很奇怪,”他说,“迈登似乎认识你。我听说他就住在城里,所以你前天给我打了电话以后,我立刻就到他住的饭店去找他。他说他确实正在费心寻觅一条项链作为给女儿的礼物。但是一开始他对我的到来非常冷漠。不过,当我提到菲利摩尔珍珠项链的时候,他笑了起来。‘萨莉·菲利摩尔的珍珠项链,’他说,‘我买下了。’‘三十万。’我说。‘二十二万,多一分也不行。’他回答。他眼睛盯着我,就像是想与这位老兄讲价似的,”伊登指了指他桌上的一尊小铜佛像。 萨莉一脸迷惑。“可是,亚历克,他不可能认识我。我真不明白。不过,他出的价钱已相当可观,我太需要了。请你趁他还没离城尽快跟他商定下来吧。”门又开了,是秘书小姐。“纽约的迈登先生来了。”她说。 “好,”伊登说,“咱们马上就见他。”他转向他的老朋友。“是我请他今天早上过来见你的。听我的建议,别显得太急于出手。咱们也许还能让他提提价,尽管我不太相信他会。他可是个顽固的人,萨莉,他从不轻易让步,报纸上有关他这方面的报道真是恰如其分。” 伊登突然停下来,因为他所说的那个“顽固”的人已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匹·杰·迈登,华尔街上显赫的人物,身高超过六英尺,穿着一身灰色西装,像一座大理石塔矗立在那里。他冷冷的目光往屋内一扫,让人感觉像北冰洋刮来的风。 “噢,迈登先生,请进。”伊登站起来说。迈登走了进来,跟在其后的是一位高高的姑娘,穿着名贵皮衣却无精打采,还有一位瘦瘦的、穿着深蓝色西服的、表情刻板的男人。 “乔丹夫人,这位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迈登先生。”伊登介绍道。 “乔丹夫人,”迈登随着伊登重复道,微微朝她鞠了一躬。他可能是钢铁方面的生意做得太多了,以致让人觉得他的嗓音里也渗进了钢铁。“我把女儿伊夫琳带来了,还有我的秘书马丁·桑恩。” “非常高兴见到你们,”伊登说。他站在那儿注视了一阵这闯进他办公室的、颇让人感兴趣的三个人——一个是赫赫有名的金融家,冷漠而自信,时刻显示着他的权势;一个是苗条孤傲的姑娘,据报道,迈登把后半生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到他这个宝贝女儿身上了;还有一个是瘦瘦的、不苟言笑的秘书,尽管是俯首帖耳地隐立在一旁,但不知怎的却显得不容忽视。“请坐,各位,”珠宝商边说边安排了一下椅子。迈登把自己的椅子拉近了桌子。他的存在使每个人都显得渺小。 “不要什么开场白了,”大富翁说,“我们来是看那串珍珠项链的。” 伊登说:“我亲爱的先生——我担心我曾给了你错误的印象,那串项链现在并不在旧金山。” 迈登瞪着他:“可是当你告诉我来这儿见见项链的主人——” “对不起——我就是这个意思,仅此而已。”萨莉帮伊登解脱了一下:“迈登先生,你知道我从檀香山来时并没有想卖掉那串项链的打算。我是到了这儿后因为一些变故才决定卖掉项链的。我现在已经派人去取了。” 那个姑娘说话了。她把搭在胸前的裘皮围巾往后一甩。她的美丽有她的独特之处,其冷漠与倔强就像她父亲一样——她显然是觉得枯燥无味了。“我想当然地以为珍珠在这儿呢,否则的话,我根本就不会来的。”“喂,累不着你。”她父亲厉声打断了她。“乔丹夫人,你是说你已经派人去取那串项链了吧?” “对,如果一切正常的话,项链今天就该离开檀香山上路了,六天后能够到这儿。”“那我们赶不上了,”迈登说,“我女儿今晚就启程到丹佛,我明早南下,一周后与我女儿在科罗拉多相聚,然后一起向东旅行,所以来不及了。”“我可以把项链送到你指定的任何地点。”伊登建议道。“是的,我猜你会的。”迈登考虑了一下,问乔丹夫人,“这条项链和你在一八八九年住皇宫饭店那段时间戴的那条是同一条吧?” 她惊奇地看着迈登。“是同一条。”她回答道。 “比那时候更漂亮了,我敢打赌。”伊登微笑道,“迈登先生,你知道在珠宝界有种古老而迷信的观念,认为珠宝会受益于佩带者的出众风采并随着他们的心情改变而改变,或暗淡或明亮。如果这种传说是真的话,那么这条项链经历了这么多年月后肯定已变得更加光彩迷人了。” “鬼话,”迈登粗鲁地说,“噢,对不起——我并不是说这位女士不是魅力夺人,可我并不相信你们珠宝业中这愚蠢的传言——别的行业的我也不信。好了,我没时间跟你们啰嗦了,我决定按原来说过的那个价钱买下那串项链。”伊登摇了摇头。“至少值三十万呢,我告诉过你。” “不要冲我来这些,二十二万,我说过了。现在交两万订金,余下部分等项链送到后再支付。如果行,那么就这样定了,不行就算了。” 他站起身,盯着面前这位珠宝商。伊登在讨价还价上一向熟练,但不知怎的,面对这么一座堡垒,他竟不知所措。 “价钱还可以,亚历克,”乔丹夫人最终还是没沉住气,“我接受了。” “好吧,”伊登叹了口气,“迈登先生,你可是买到了一件特价商品,太值了。” “我总是买最合算的东西,”迈登回答道,“不合算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去买。”他拿出支票本,“先付两万,跟我刚才说的那样。”他的秘书第一次发话,嗓音尖细、冷酷,而且礼貌得让人不自在。“您是说珍珠六天后到达吧?” “六天或六天左右。”乔丹夫人回答。“嗯,”秘书嗓音中又夹进一丝讨好的意味,“那是由——” “由一位私人信使带来,”伊登立刻接应道。他这才开始扫视这个叫马丁·桑恩的秘书:苍白凸起的额头,一双淡绿色的、时而瞪得让人不安的眼睛,一双长长的苍白的手紧攥着。这决不是那种可以嬉笑逗趣的伙伴,伊登想到。他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一位私人信使。” “我不怀疑,”桑恩说道。迈登已经填好了支票并把它放在珠宝商的桌子上。“老板,我在想——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桑恩接着说,“如果伊夫琳小姐要回到帕萨德那度过余冬的话,她也许希望在那儿收到项链。咱们六天后正好在那儿。在我看来——” “是谁买项链?”迈登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可不能让项链在路上来来回回折腾,太冒险了,这年月差不多两个人中就有一个骗子。”“可是爸爸,”那个姑娘说,“我确实想今年冬天就能戴上那串珍珠项链——” 她停住了。匹·杰·迈登的脸由红变紫,恼怒非凡,他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头,这是他遭受反对时习惯做出的奇特反应——报纸上是这么说的。“项链送到我在纽约的住所。”他跟伊登说,根本不顾他女儿和桑恩的反应。“我将在南部呆一段时间——我在帕萨德那有办事处,而且在那儿的沙漠上有座庄园,离埃尔多拉多有四英里路。有一段时间没去那儿啦。我有时去那儿一趟,检查一下看护人的工作,否则他们会懈怠的。我一回到纽约就给你打电话。你可以把项链送到我在纽约的办公室。三十天内你会收到余下数额的支票。” “我完全同意,”伊登说,“如果你愿意再呆一会儿的话,我就会签一张买卖票据,记下咱们的条件,各持一份,生意就是生意——大家都懂这一点。” “当然,”迈登点点头说。珠宝商出去了。 伊夫琳·迈登站起来。“我在楼下等你,爸爸。我想看看他们这儿的玉饰。”她又对乔丹夫人说,“你知道,旧金山的玉比其他任何地方的玉都好。” “的确如此。”这位年长的妇人回答。她站起身,拉着姑娘的手:“这么漂亮的脖子,我亲爱的小姐——你进来之前我还在说呢——菲利摩尔珍珠需要配年轻人才是。它们终于遇到了合适的人。我祝福你,相信你会戴着它们度过美好的岁月。”“噢,谢谢。”姑娘说着便走了出去。 迈登瞥了一眼他的秘书,“在车里等我!”他命令道。屋里只剩下他和乔丹夫人。迈登冷冷地看着她,问道:“你从来没见过我,对吧?” “对不起,我见过你吗?”“没有,我想没有。但我见过你。我们年岁也都不小了,提起那些往事倒也无妨。我想让你知道,对于我来说,能拥有那条项链是一种巨大的满足,一条深深的老伤痕终于愈合了。” 她盯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当然不会明白。但是在那个八十年代,你常常和你的家人从夏威夷来,住到那家有名的皇宫饭店里。我——我当时只是那家饭店的小门卫。我经常看见你——有一次见到你时你正戴着那条名贵的项链。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们现在都——嗯——” “我们现在都老了。”萨莉温和地说。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当时很崇拜你,可是我——我只不过是个小门卫——你目空一切——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于你来说,我不过是一张壁纸,一件陈设。这太伤我的自尊心了——给我留下了深深的伤痕。我发誓要出人头地——我知道我会的,我还要娶你。现在我们可以对此一笑了之了。这一切并没有完全成真——有些计划根本没有付诸实施。可今天我拥有你的珍珠项链了——它将戴在我女儿的脖子上,这是第二件最让我高兴的事。我已经买空了你,我心中的伤口终于愈合了。” 她看了看他,摇了摇头,要在从前她也许会怨恨这些,但现在不了。“你真是难以捉摸。”她说。 “我就是我,”他答道,“我必须告诉你,如果我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些成功的。” 伊登走进来了。“给你,迈登先生。请在这儿签名,谢谢。” “你会接到我的电话的,”迈登说,“送到纽约,记住,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再见。”他转向乔丹夫人,伸出手。 她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再见,我现在不会对你视而不见了,我终于看到你了。” “你看到哪方面了?” “极端自负,但还算可爱。”“谢谢,我会记住的。再见!”他离开了他们。伊登疲惫地坐进椅子。“你看,就是这样,他能让人精疲力竭。我想咬住高一点的价钱,但毫无希望。不知怎么的,我感觉他总是赢家。”“是的,”乔丹夫人说,“他总是赢。” “我顺便提一下,萨莉,我不想让你告诉那个秘书是谁把珍珠送来,但是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当然可以,是查理。” “查理?”“陈侦探,他是檀香山警察局的。很久以前,他是我们家住在海边别墅时雇用的一个精明能干的男孩。” “陈查理,一个华裔?” “对。查理离开我家后就加入了警察队伍,而且业绩一直不错,现在已经是侦探长了。他一直想来美洲大陆看看,所以我做了一下安排,给他请了假,又办了公民身份及其他一些手续,让他把那串珍珠送过来。我到哪儿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信使呢?我甚至可以放心地把性命交付给查理托管。唉,不用了,我的性命已不再珍贵了,但我会把我最疼爱的人的性命托付给他管。” “你说的是他今天晚上启程?”“对,搭乘‘皮尔斯总统号’,下周四傍晚时分到。” 门开了,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站在门槛上。他的脸型较瘦,皮肤被晒成了棕褐色,举止大方自信。他的微笑把外屋的切斯小姐引得想入非非。“噢,对不起,爸爸——如果你很忙的话——哎,这位是谁?” “鲍勃,”乔丹夫人叫道,“你这个毛头小子——我一直想见到你。你怎么样?” “美好人生刚刚开始,”他半开玩笑地说,“您和您的孩子都好吗?” “还可以,谢谢。我要顺便提一下,你是不是早饭吃得太慢了,你刚刚错过了一位漂亮的姑娘。” “没有错过,如果您指的是伊夫琳的话。我刚进来时在楼下见到了她——她正朝我们聘来为顾客咨询的一位流放侯爵走去。我没停下来跟她搭话。她已经是我的老相识了,过去一周里,我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她。”“我觉得她非常有魅力。”乔丹夫人说。“但是座冰山,”小伙子不同意乔丹夫人的话,装出一副冷得发抖的样子,“一靠近她就觉得寒风刺骨。但是她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在楼梯上还遇见了匹·杰·迈登。” “别胡说了。你没试着用你的微笑引起她的注意吗?” “从某个方面来说,我试过了,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老一套的笑笑。你看看,我现在又笑了。你是想让我对那过时的婚姻俗套感兴趣吧?” “你需要这样。所有的年轻人都需要。” “为什么呢?” “作为一种动力,激励你去发挥最大的能力、取得最大的成功。” 鲍勃·伊登笑道:“听着,我亲爱的老脑筋,当雾飘过金门桥,灯光在欧·法雷尔大道上闪烁时,我不想受到任何刺激的困扰——我需要静享美景。除此之外,当你真的对一个姑娘投入感情时,又往往会发现她和原来已判若两人。” “简直在开玩笑,”乔丹夫人说,“她只会变得更加温柔美丽的,倒是那些毛头小子们变得愚蠢、不知足了。亚历克,我要告别了。” “我下周四会和你联系的,”老伊登说,“真对不起,没能帮你把价钱抬高一点儿。” “能卖到这个数已经让我吃惊了,”她回答道,“我非常知足。我上天有灵的爸爸还在照顾我。”她迅速走出了屋子。 伊登冲着儿子说:“我估计你还没找到报界的工作吧。”“目前为止还没有,”年轻人点起一支烟,“编辑们对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我在拒绝他们。” “好,那你就再甩开他们一阵子。我希望你下面两三周时间能空出来,我给你安排一项工作。”“当然可以,爸爸。”他朝那个昂贵的康熙花瓶中扔了根火柴杆儿。“什么工作?让我做什么差事?”“第一件事,下周四傍晚去接‘皮尔斯总统号’。”“听起来很有诱惑力。我想上岸的是一位戴着面纱的年轻女郎——” “不是,一个中国人要来这儿。” “一个什么人?” “一个檀香山来的华裔侦探,他口袋里装着价值二十多万美元的珍珠项链。” 鲍勃·伊登点点头:“是。那之后呢?”“之后,”亚历山大·伊登深思了一下,“谁敢说会怎么样呢?也许那仅仅是个开头。” 第02章 夏威夷来的侦探 第二周的星期四傍晚六点钟,亚历山大·伊登驱车前往斯图亚特饭店。这二月的雨下了整整一天,暮色也早早地降临了。伊登在饭店门厅站了一会儿,凝视着盖尔瑞街上撑起的伞的队伍和在雨雾中发着暗淡的光的街灯。在旧金山,年龄并不十分重要——伊登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年轻人,他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向电梯,去萨莉·乔丹的房间。萨莉正在会客室的门口等他,她身上穿着件柔软的灰色贴身晚服,像个可爱的女孩儿。过了这么多年优裕的生活,她的地位造成的影响已深深地渗进了她一伸手一投足之间。伊登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亚历克,”她笑道,“请进。你还记得维克多吧。” 维克多热情地向前走了几步,伊登仔细地看着面前这位大小伙子。他有些年头没见到萨莉·乔丹的儿子了。他注意到刚三十五岁的维克多已倍受事业上的不顺带来的打击,棕色的眼睛显得疲惫,像被长时间放置在强光下摧残过似的,脸有些浮肿,腰围过于粗大,但是他的衣服大小合适——很显然他的裁缝师将不得不去应付菲利摩尔家族败落而带来的尺寸改动。 “请进,请进,”维克多满脸喜悦地说。他的心境是愉快的,因为他看到了将要到手的一大笔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就是时候了。”伊登说。 “非常高兴时候到了,”萨莉说,“我非常高兴那条项链要出手了。对于我这么大的年纪,它简直是个无法承受的负担。”伊登坐下。“鲍勃已经去码头接‘皮尔斯总统号’了,”他说,“我告诉他带着你的中国朋友到这里来。” “太好了。”萨莉·乔丹说。“来点鸡尾酒吧。”维克多建议道。 “不用了,谢谢。”伊登回答道。他突然站起身在屋内踱起来。乔丹夫人关切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 珠宝商坐到他的椅子上。“嗯,是发生了一件事,”他承认道,“一件——一件让人难以捉摸的事。” “你是指有关项链的事吧?”维克多也关注起来。“对,”伊登说,他转向萨莉·乔丹,“你记得迈登跟我说过的话吧,萨莉?差不多是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送到纽约,记住,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 “是啊,我记得。”她回答道。 “可是他改变了主意,”珠宝商皱着眉头。“不知怎的,这不太像是迈登的主意。他今天早上从他的沙漠庄园扫。来电话,他通知把项链送到那儿。” “送到沙漠里?”萨莉迷惑不解。 “正是如此。很自然我当时也是吃了一惊。但他的命令口气很硬,你知道他是那种人,别人无法跟他争辩。我听完了他的话,就同意了。不过挂断电话后,我又担心起来。你也知道他那天早上在我办公室说的话,我问自己——难道真的是迈登打的电话吗?声音听起来有些像。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不去冒险。” “对,应该这样,还是谨慎些好。”萨莉点头称是。 “所以我就决定给他打个电话。我花了好长时间查询他在沙漠庄园的电话号码,最后终于从本市一位跟他有业务往来的人那儿找到了,埃尔多拉多七十六号。我接通了匹·杰·迈登。没错儿,接电话的正是迈登。” “他是怎么说的?”“他称赞了我的谨慎,但是他的命令更加强硬了。他说他之所以改变地点是因为他最近听到了一些事并以此判断这段时间把项链送到纽约很危险。他并没有更多地解释什么,但是他补充说沙漠是进行这笔交易的理想场所。没有人会想到去那儿寻找机会偷二十几万美元的项链。当然他并没在电话里说那么多,但我可以猜想到。” “他这么做也有道理。”维克多说。 “是,从某个方面来讲,他是对的。我曾在沙漠呆过一些日子,尽管小说家曾渲染过那儿的邪恶,但现在的美国还数那儿社会秩序最好。没人锁门,也没人见过窃贼。你如果问一个农夫有关警察治安的事,他会感到很惊奇,或许也会唠叨起几百英里外是有那么一个警官。但是尽管如此——” 伊登站起来,在屋里急躁地走来走去。“尽管如此,有那么多理由,我还是不喜欢这种做法。在偏僻的沙漠深处,那儿只有乔舒亚树为邻,假设我派鲍勃带着你的项链去那儿,结果中了计怎么办。迈登也许不会在那个孤零零的庄园,他也许向东出发了。也许等鲍勃到了那儿,他又西行了——声东击西,运用战术。鲍勃也可能会中弹倒在沙漠中——”维克多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嘲讽。“看看,你的想像力未免有点太丰富了吧。”伊登微笑说:“也许有点过分了,”他承认道,“我开始觉得自己变老了,老而多疑,是吧,萨莉?”他掏出表,“奇怪,鲍勃到哪儿去了?他现在该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用一下你的电话。” 他朝港口打了个电话,其结果是他的神情变得更加焦虑。“‘皮尔斯总统号’四十五分钟前就到了,”他说,“下船到这儿最多也只需半个小时。” “这个钟点交通很拥挤。”维克多提醒他。“是,对,”伊登表示同意,“哎,萨莉,我已经告诉你现在的情形了,你是怎么考虑的?” “她是怎么考虑的?”维克多插进来,“迈登已买下那条项链,要求送到沙漠的家中。我们没有权利质问他为什么改变地点。如果我们坚持要知道,他也许会很气恼地取消这笔交易的。我们可不想这样。我们要做的就是把那串珍珠送给他,拿到他的收据,然后等他的支票。”他白胖的双手因心情急切而发抖。伊登转向他的老朋友,“这是你的观点吗?萨莉?” “噢,是,亚历克。”她说,“我认为维克多是对的。”她自豪地看着她的儿子。伊登也在看着维克多,但表情迥然不同。 “很好,”他说,“那么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迈登很着急,他很快就要启程去纽约。我将派鲍勃今晚十一点带上项链上路——但我绝对不能让他独行。” “我陪他,”维克多主动要求道。 伊登摇了摇头表示反对。“不,我希望同行者是位警官,尽管他隶属于遥远的檀香山。萨莉,你觉得你能说服那个陈查理跟鲍勃同行吗?” 她点点头。“我敢保证,查理可以为我赴汤蹈火。” “好——这就解决了。可是他俩到底在哪儿呢?实话相告,我很有些担心——” 电话铃打断了他,乔丹夫人过去接了电话。“喂,你好,查理,”她说,“快上来。我们在四层,四九二房间。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她放下电话,回到屋里。“他说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她告诉伊登。 “一个人?”伊登重复道,“怎么会呢?我不明白——”他无力地坐进一把椅子里。 过了一会儿,他很感兴趣地看见女主人和她儿子正在门口欢迎一位矮胖的男子。这位檀香山来的警官走进了屋里,他穿着西服,圆圆的脸,肤色白净。吸引伊登注意力的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明亮的目光像在灯下闪烁的黑纽扣。“亚历克,”萨莉·乔丹介绍说,“这是我的老朋友,陈查理。查理,这是伊登先生。” 查理鞠了一躬。“北美大陆能人云集,”他说,“伊登先生,幸会。” 伊登站起来。“你好!”他说。 “航程顺利吧,查理?”维克多问道。 陈耸耸肩。“一路上太平洋像是在受什么折磨,不断地翻腾来证明它的庸苦;我身体也处于同样的境况,深有同感。” 伊登走上前去。“请原谅——如果我问得太突然的话——可是你知道吗?我儿子——他去接你的船了——” “真对不起,”陈说,表情沉重地看着伊登,“这肯定是我的错,请原谅我的愚蠢。可是我没有发现在港口有人来接我。” “我真不明白怎么回事。”伊登抱怨了一句。“我下船后还等了几分钟,后来想到这样的雨天也许没人来接,我就叫了辆出租车往这儿赶来了。” “你把项链带来了吗?”维克多问道。 “毫无疑问,”陈回答,“我刚才在饭店找了个房间把衣服脱了半截,从腰间钱袋里把它取出来了。”他把一串光洁圆润的珍珠放在了桌子上。“看看这串安全到达旅途终点的菲莉摩尔珍珠吧,”他咧着嘴笑了笑,“现在这个沉重的担子终于从我肩上落下了。” 伊登以珠宝行家的姿态上前拿起那串项链。“太漂亮了,”他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太迷人了。萨莉,我们真不该让迈登用那个价钱就把它买走。这些珠子选配得太完美了——我似乎还不曾见过——”他痴痴地注视着那些珍珠发出的玫瑰色的柔光,之后又把它们放回桌上。“鲍勃,鲍勃去哪儿了呢?” “噢,他大概马上就会来的,”维克多说,他也拿起项链,“只是两个人没碰上罢了。” “是我的错,”陈坚持认为是自己的责任,“我真为自己的过错感到不安。” “也许——”伊登说,“但是——萨莉,既然你们已拿到项链,我再告诉你们另一件事。我并不想让你们过早地担心。今天下午四点时有人给我打电话——又是迈登,但他的嗓音有点怪——我警惕起来。他问珍珠是否随着‘皮尔斯总统号’到达,我说是。他又问信使的名字,我问他为什么要知道得这么详细,他说他刚刚听到的一些内情使他疑心项链处在危险中,他不愿意看到中间发生任何意外,他说他意在帮助我们,所以我最后说,‘太好了,迈登先生。你先挂上电话,我十分钟后给你回电话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情况。’停了一会儿,我听见他挂了电话。但是我并没有给沙漠回电话,而是请接线员查询刚才的电话来自何处。结果发现那个电话是从萨特尔·凯尔尼街拐角处一家雪茄店的公用电话打来的。” 伊登停了一下,看见陈查理正关切地看着他。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替鲍勃担心了吧?”珠宝商接着说,“肯定出了什么事了,我真有些不放心。” 有人敲门,伊登马上去打开门。他的儿子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走进了房间。一见到他,这位焦虑已久的父亲像以往在类似情形下一样禁不住大怒起来。 “你简直是个糟糕透顶的生意人!”他叫嚷道。“嗨,父亲——不用夸奖,”鲍勃·伊登笑道,“为完成您下达的任务,我跑遍了旧金山。” “我想是这样。不过你的任务是去港口接陈先生,用得着满城跑吗?” “等会儿再跟您解释,爸爸。”鲍勃·伊登脱掉闪着雨珠亮光的雨衣。“你好,维克多,乔丹夫人。嗯,这位,我想是——陈先生。” “对不起,我在码头错过了你,”陈低声表白道,“我相信是我的错——” “别往你身上揽了,”朱宝商大声说,“这肯定和往常一样是他的错。鲍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表现出一丝责任感来?” “爸爸,责任感,我刚刚进门时表现出来的没有别的东西,除了——” “你听听你说的是哪国语言,颠三倒四的语法结构。你没接到陈先生,对吧?” “对,从某个方面来讲,我没有——” “从某个方面?从某个方面!哼!”“确切地说,中间曲折很多。如果您不再无端对我进行挖苦攻击、不再打断我的话,我会一一讲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坐下。我已经跑了一大圈了,太累了。” 他点了一支烟。“我下午五点钟从俱乐部出来后就朝码头去了。路上只碰见一辆破烂不堪的出租车,没有选择余地,我坐进了那辆车。靠近码头下车时我发现司机是个面目邪恶、脸颊上有一道疤痕、耳朵残缺的家伙。他说他会等我,而且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我走到码头等候棚下,看见‘皮尔斯总统号’已经进港了,正在定位停泊。几分钟后我注意到一位男子站在我附近——瘦瘦的,穿着长风衣,领子翻立起来遮到了耳朵,戴着墨镜,表情冷酷。我似乎感觉到他对我心存不善,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他好像在通过后面雾气蒙蒙的窗户注视我。我移到等候棚外,他也跟着移,我朝街上走,他也跟着走,我转一圈回到码头时,那位冷面老兄也跟着回来了。”鲍勃。伊登停顿了一下,轻松地笑了笑。“我此时此刻迅速作出了决定,我在这方面的能力是超人的。我身上没有项链,但陈先生有,干吗不让陈先生去自寻目的地而我做做掩护呢?所以我就站在那儿,充满希望地注视着从‘皮尔斯总统号’上走下的人群。很快我就看见那个想必是陈先生的乘客走下了甲板,但我表情没有一点变化。我看见他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朝街上走了。但那位神秘人物仍躲在窗户后紧密地注视我。等所有乘客都上岸后,我回到我先前叫的那辆出租车旁,付了钱。‘你是来接船上的某位乘客的吧?’司机问道。‘是,’我告诉他,‘我是来接中国的慈禧太后的,但他们说她已经死了。’他愤怒地看了我一眼。我急匆匆走开时,那个戴墨镜的人走了过来。‘先生,要车吗?’那个残耳朵司机问他。那个墨镜男子上了车。我在雨中绕来绕去,直到到了海岸警察署我才叫到另一辆出租车。我刚上车就看见那个残耳朵开着他那个哐当哐当的车来了。他跟在后面,我们穿过第三街、市场街、保威尔街,直到圣弗朗西斯饭店,我下车从饭店前门进去,侧门出来,走到邮政大街,又看见那个破耳朵开着车在咱们的店前游荡。我进了我的俱乐部的前门,那家伙又在街对面停下观望。我通过俱乐部厨房的门逃避了他们的追踪。他们现在肯定还在俱乐部门前呢——他们真像亲兄弟似地关注我的安危。”他顿了一下,“这些,爸爸,这些就是我没有接到陈先生的原因。” 伊登笑了笑,“啊,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要多一点聪明。你做的对。可是,萨莉,我真不愿事情成了这样。你的项链主要在檀香山有名气,在这儿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一旦被盗的话,极易被转手出卖。如果你采纳我的建议的话,就不要把它送到沙漠去了。” “为什么不呢?”维克多插进话来,“我们就是要把它送到沙漠那儿。现在这个城市确实不安全。” “亚历克,”萨莉·乔丹说,“我们需要那笔钱。如果迈登先生在埃尔多拉多并要求把项链送到那儿,那么我们就尽快送过去,拿到他的收据。之后的事由他自己来负责,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当然想让项链尽快出手,完成这笔交易。” 伊登叹了口气,“好吧,由你决定。鲍勃十一点带着项链出发,跟我们前面计划的那样。条件是——条件是你负责实施你许诺过的安排——我说过鲍勃不能独自前往。”他看了看陈查理,这位信使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盖尔瑞大街上热闹的景象。“查理,”萨莉·乔丹喊道。 “遵命,萨莉小姐,”他转过身,微笑着面对她。 “你是说过你很高兴重担终于从你肩上落下了吧?听到了砰的一声了吧?” “对,终于可以轻松地度假了,”他说,“我一生都在梦想见识一下这片北美大陆的奇迹,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可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到处走走、看看。不像坐船渡海时那样——有那串珍珠沉沉地压在心上,就如难以消化的馊米饭积在腹中。现在不同了。” 乔丹夫人摇了摇头。“对不起,查理,”她说,“我还想请你再吃一碗馊米饭,为了我——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的分上。”“我不太懂您的意思。”他告诉她。萨莉简单地陈述了一下要派他陪鲍勃·伊登去沙漠的计划。查理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我去。”他声音有些沉重。 “谢谢,查理。”萨莉感激地说。“我小的时候,”查理接着说,“是菲利摩尔庄园的童仆,那些岁月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你们家的恩情我将报答不尽。”他看见萨莉·乔丹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最后他又说:“如果没有忠诚,一个人的生命就会像毫无用处的垃圾。”意境太超脱了,亚历山大·伊登想到。他想谈一下更为实际的问题。“当然这一路的花销我们会提供的。你的假期吗,只不过是推迟了几天。那串珍珠还是由你携带为好——因为你已经有了经验。除此之外呢,外面的人也不了解你与这件事的关系,这样要安全些。谢谢你还要为此事费心。”“好吧,由我携带,”陈同意了。他从桌上拿起项链。“萨莉小姐,把一切担心都扔在一边吧。我和这个年轻人会找到那位买主,把项链安全送达的。我保证让它不损秋毫。” “我相信你能做到。”乔丹夫人微笑着说。 “好,这样就解决了。”伊登说,“陈先生,你和我的儿子今天晚上坐十一点的轮渡到里士满,在那儿坐火车前往巴尔斯托,然后换开往埃尔多拉多的火车。你们明天晚上应该能到达迈登的沙漠庄园。如果他在那儿,一切正常的话——” “为什么强调‘一切正常’?”维克多说,“只要迈登在那儿就足够了。” “当然需要注意这一点,我们不想冒任何不测之险。”伊登接着说,“但是你们俩知道到那儿后该干什么。如果迈登在那儿,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就把项链交给他并拿到他的收据。这样我们才算完成任务。陈先生,我们十点半来接你,这之前儿可以随心所欲。” “现在最惬意的——”陈笑笑说,“就是泡在放满热乎乎的水的浴缸里。好,十点半,我在饭店一层大厅等候,腰里带上那串在过去一周如石头般沉重的项链。再见,再见。”他挨着个儿地向每个人都鞠了一躬,然后出去了。 “我在这一行已干了三十五年了,”伊登说,“但我以前还从来没有雇用到像他这样的信使。” “亲爱的查理,”萨莉·乔丹说,“他会不惜生命保护那些珍珠的。” 鲍勃·伊登大笑道:“我希望用不着那样。我也有条命,可我很爱惜它。”“你们俩都留下来吃晚饭吧。”萨莉建议道。 “改天吧,多谢。”亚历山大·伊登回答道,“我觉得咱们今晚要是一直聚在一起是不大明智的。我和鲍勃要先回家——我想他还得收拾一下行装。我也不想让他在上轮船前再离开我的视线。” “最后说一句,”维克多说,“到迈登庄园后不要过于谨慎。如果迈登遇到了什么危险,那不关咱们的事。只要把项链放到他手里,拿到他的收据就行。就这些。”伊登摇摇头。“我不赞成这种观点,萨莉。我可不喜欢这样。” “别担心,”她微笑道,“我对查理非常有信心——还有鲍勃。相信他俩会干得不错的。” “我想我们俩会不负众望的,”鲍勃·伊登说,“我发誓我要尽最大努力。我只是希望那个穿着风衣的家伙别再跟我们到沙漠找别扭。我不太敢确定他一旦准备好,我还能否是他的对手。” 第03章 在陈开林家中 一小时后陈查理坐着电梯到了饭店一层大厅。他的心里又装满了沉重的责任感,因为他腰间的钱袋里又装进了那串珍珠——菲利摩尔家族现在唯一的一笔财产。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大厅后就出门来到盖尔瑞大街上。雨已经不再下了,他在街边站了一会儿。这位矮小的异乡人,一双饥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面前这个新奇的世界,就好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到了火星一样。人行道上满是往剧院赶的人;出租车在狭窄的街道上鸣着喇叭;时而还传来有轨电车的铃声,这只有在旧金山才能听见。这个城市的声音和举动都有它自己的特色。 对陈查理来说,这片大陆仍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他被眼前由电力带来的生机勃勃的景象深深吸引。来过这儿的人也许会告诉他,这儿的夜晚只不过是色调稍暗一点儿的白天的翻版,但是他对这儿的白天也是一无所知,因此也无所比较,不过这已足以让他兴奋非常了。他坐到街边一家便餐台前吃起他的晚饭来——一只凳子、一个桌台,但是这也足以让这位从来不知道比尔·鲍勃百叶窗咖啡馆的异乡人感到新奇了。现在旁边又竖起了一幢高高的意大利银行大楼,这周围的景观日新月异,给这城市增添了不少闪光点。陈查理细细地品味着白人做的饭菜,喝了三杯热气腾腾的茶。 一个外表看来像职员的年轻人正在陈旁边进餐,他俩因递调料瓶搭了两句话,之后陈还想继续跟那个年轻人聊一聊。 “请原谅一个初来乍到者的唐突,”他说,“我在贵城的街道上已经漫游三个小时了,虽然天气不好,一直绵绵小雨。您能给我指点一下哪些地方最值得一看吗?” “啊——我不知道,”年轻人说,一副惊奇的样子,“没有什么值得看了,旧金山已经面目全非了。” “巴尔巴利海岸是不是还可以?”陈问道。 年轻人不耐烦地说:“早已面目全非了,再也见不着了。瑟利亚、埃尔考、密德威——这些都不存在了,只留在人们记忆中了。斯皮德尔·克雷到亚利桑那州去投资地产了。唉,先生——过去那些舞厅现在都变成了车库,或者是廉价旅馆。不过,你可以去那儿——唐人街现在正过除夕。我——”他笑道;“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多说了。”陈点点头,“对——二月十二,中国人的除夕。” 很快他又走在了便道上,机敏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他想起檀香山的晚上那昏昏欲睡的大街——那儿人们都是六点钟就回到家里,然后就一直守在家里。美洲大陆的城市迥然不同。观光巴士的司机把车开近他,也提起唐人街。“可以送你去鸦片馆、番摊赌场,上来吗?”司机冲他喊着,但靠近打量了一下陈后便开走了,也不再煞有介事地介绍了。 八点钟稍过,这位夏威夷来的陈侦探就离开了灯火闪烁的联合广场,漫步到光线暗淡的邮政大街,然后又拐到格兰特大街。街角的一个人指点他向左走。陈走了一阵,看见一排以东方特色的便宜商品来招引游客的商店。他加快脚步,走过山坡顶上那座教堂,接着下行,朝真正的唐人街走去。这儿的空气中弥漫着狂欢的气氛。各家帮会会馆都用几百只明亮的灯泡装饰出轮廓,在蒙蒙夜色中显得分外辉煌。人群在狭窄的便道上涌动——白人观光客,穿着大学校服、兴高采烈的华人小伙子陪着身着盛装、左顾右盼的摩登少女,穿着毡靴的慢悠悠的老华人——他们心境但然:贷款已还完,房屋也已打扫干净,新年在吉祥的气氛中开始了。 在华盛顿街,陈又上了山坡,前面路旁耸立着一幢引人注目的建筑——灯火通明的四层楼,里面欢声笑语不断传出。大门横梁上的镀金大字告诉人们这是“陈氏会馆”。陈侦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股家族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不久他又走在韦弗利那昏暗、人迹少见的小道上。一个眼睛亮闪闪的华裔男孩递给他一份《中国时报》,他买下来,然后接着往前走,眼睛巡视着那些门坊上的模糊不清的门牌号。不久他发现了自己要找的门牌号,然后沿着一座黑乎乎的台阶爬上去,在红纸金字的对联前停下,当当地敲了敲门。门开了,借着门内的光可以看到开门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华人,稀疏的灰白胡须,穿着一身宽松的、绣着花边的黑色缎料上衣。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陈查理微笑着说:“晚上好,大名鼎鼎的陈开林先生。”然后他又用纯正的广东话说:“您还认识您那位在夏威夷的一文不名的侄子吗?” 开林的眼睛一亮。“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了,你看你那一身洋鬼子的打扮,敲门时还像洋鬼子一样粗鲁地用拳骨,我哪会想到是你。”他解释道,“请进,请进,欢迎来寒舍做客,一万个欢迎。” 这位矮小的客人依然面带笑容,随主人进了屋。这屋子绝对不是“寒舍”,这一点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墙上挂满了杭州丝毯,家具是柚木做的,雕工精美。祖先牌位前摆着鲜花。到处可见水仙花,这是新年来临的标志。壁炉台上坐着一尊小小的宁波木佛像,旁边是一座美国制造的闹钟,正嘀嘀嗒嗒地走着。 “请坐,你不介意我们家这寒碜的椅子吧。”开林谦虚地说,“你像八月的雨似地来得让人毫无准备。不过,我还是非常高兴见到你。”他鼓了鼓掌再次表示欢迎。这时一个妇人进来了。“这是我的妻子,陈氏。”主人介绍说,“把米饼端上来,还有我的玫瑰露酒。”他吩咐道。 开林坐在查理对面,中间是一张柚木桌子,桌上的瓶子里插着两支新鲜的杏花。“没有听到儿要来的消息。”开林说。 查理耸耸肩。“那样更好。我是受委托而来,有差事在身。”他说道,带着一股“扶轮社”1的姿态。 1扶轮杜:rotaryclub,以“service,notself(服务、忘我)为口号的国际性群众服务社团,主要是由从事工商业和自由职业的人员组成,一九○五年在美国芝加哥创立,后改名为“扶轮国际”(rotaryinternational)。——译注 开林半眯着眼睛说:“嗯——我听说过你的差事。” 侦探露出一丝不安。“您不赞成吗?”他试探着问道。“说不赞成好像分量有些过重,”开林回答,“但是我确实不太明白作为一个华人怎么和洋鬼子警察等同起来了呢?” 查理笑了笑,承认说:“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后面的芦苇帘子撩了起来,一位姑娘走进来,眼睛又黑又亮,玩具娃娃一般可爱的脸。今天晚上,为庆祝节日,她特地穿了一条真丝长裤和一件绣花边的传统上衣,但发型是时髦的短发,举手投足也很美国化。她端来满满一盘新年点心。 “我女儿,罗斯。”开林说,“罗斯,快过来拜见你夏威夷来的哥哥。”他又转向查理说,“她也要变成美国佬了,跟那些愚昧的白人的女儿一样傲慢无礼。” 罗斯笑道;“为什么不做美国人呢?我生在美国,上的是美国的学校,现在干的是美国式的工作。” “工作?”查理饶有兴趣地问道。 “女孩子的传统美德被丢得一干二净了,”开林解释道,“她整天坐在唐人街的电话交换所里,对着柚木壁上那些闪着红、黄眼睛的指示灯,不知好歹地说个不停。” “有那么糟糕吗?”罗斯问,并笑着朝她的这位哥哥看了一眼。 “非常有趣的工作,”查理肯定地说。 “是的,我可以向全世界这么说,”罗斯用英语回答,接着出去了。一会儿过后她又端着一罐陈年老酒回到屋里。她把酒倒在一对汕头酒碗里,然后坐到屋子另一端,好奇地看着这位小有名气、远隔重洋的亲戚。她曾经在旧金山的报纸上读过他的事迹。 陈查理坐在那儿跟这位远房叔叔聊起他们在中国度过的童年时光。最后他瞥了一下壁炉台。“那只钟讲实话吗?”他问。 开林耸耸肩:“洋鬼子的钟从来不讲实话。” 查理看了看自己的表。“万分遗憾,”他说,“我看我得告辞了。今晚我要启程南下到沙漠办事。您能帮我一个忙吗?我告诉我妻子,万一写信给我,就烦请您代转给我;如果我不在,就麻烦您替我暂时保存着等我回来。这以后的几天里,我没有固定的通讯地址。” 罗斯站起来,走近他们,说:“沙漠上也有电话的。” 查理眼睛一亮,“沙漠上——”他重复道。 “绝对有。就在两天前我还接转了打往埃尔多拉多一个庄园的长途电话。那个庄园叫——我记不得了。” “也许是——迈登庄园?”查理期待地问道。 她点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那个电话很不寻常。” “是从唐人街打出去的?” “当然。是从杰克逊街的王清餐具店打来的,他想与他的亲戚路易·王——迈登庄园的看护人通话,号码是埃尔多拉多七十六号。” 查理貌似毫不在意,心里却紧张起来。出于侦探的职业警惕,他不禁问道:“你大概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了吧?” “他要路易立刻来;日金山,说这儿有好工作和钱等着他。” “嗨!”开林打断她说,“尽管是对自家人,透露你在洋鬼子处工作中听到的秘密,那也不太合适吧?” “对,言之有理。”查理附和着说。他转向罗斯:“亲爱的小妹妹,我们会再见面的。尽管沙漠上有电话,在那儿还是无法找到我。非常遗憾,我得暂时告别了。” 开林把查理送到门口。他站在门口的芦苇垫上,捋着稀疏的胡须,眨着眼睛。“再见,侄儿,慢走,一路保重。” “再见,”查理回答,“祝您新年快乐!”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在说英语。“以后见。”他边说边急匆匆下了石阶。 不过,到了街上后,查理就按照开林叔叔的嘱咐确实是慢慢地走了。从接线员罗斯那儿听到一条令他震惊的消息——餐具店老板王清紧急邀请王路易从迈登庄园来旧金山。为什么呢? 查理在路拐角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华人的指点下找到了杰克逊街,这儿有一段上坡的路,他费力地走着,终于找到了王清的商店。明亮的橱窗里摆满了汕头的杯子和碗,布置得非常漂亮,但很显然在这段节日期间并没有营业。陈敲了足足有一分钟的门,但却无人应答。 他穿过街道,在对面一个黑暗的门口等待着,早晚会有人来开门的。附近一处阳台上一个中国乐队在演奏,响亮的笛声、锣和铙钹的起伏跌宕及振奋的鼓声,使夜晚显得热闹祥和,但也让人觉得过分喧嚣。不久,演奏停止了,喧嚣也渐渐散去,查理在藏身处只能听见路上美国人那富有特点的咔嗒咔嗒的鞋声和毛毡鞋的踏地声。 差不多十分钟后,王清商店的门开了,有个男人出来,他警惕地打量了一下昏暗的街道。这人瘦瘦的、风衣紧紧地裹在身上——样子冷漠,他的帽檐低低地压在眼睛上方,还戴着墨镜。陈查理的脸上露出一丝对此人感兴趣的神态。 这个冷漠的男子大步地沿街往坡下走,查理迅速从藏身的门口迈出来,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他们走到格兰特街时,戴墨镜的人向右拐了,查理依然跟在后面,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小孩儿的游戏。一个街区,两个,三个,他们来到这条街的一个拐角处,那儿有一家叫柯拉尔尼的廉价旅馆,戴墨镜的人走了进去。 陈查理看了一下表,决定放弃追踪目标,然后往联合广场走去。他心里有些乱。“连傻瓜也能知道这一招,”他想,“我们面前很可能有陷阱,但是只要睁大眼睛——提高警惕。” 回到旅馆,他收拾了一下那只简陋的皮箱,把原来掏出来的东西又放了回去。在桌边,他看见一张字条,告诉他行李已送到楼下。他安排了一下寄存,付了账单,然后就坐到一层大厅的皮椅上耐心等候,皮箱放在脚边。 十点半整,鲍勃·伊登走进了饭店,冲着查理招了招手。查理看见送鲍勃的那辆豪华轿车正停在饭店门外。 “请上车,陈先生,”鲍勃接过查理的皮箱说。这位侦探上了车后,车内的亚历山大·伊登在黑暗中跟他打了个招呼,并告诉儿子:“让迈克尔把车开得慢一些,我要和陈先生说些事。”鲍勃·伊登转告了司机,然后也跳上了车。车沿着盖尔瑞大街行驶着。 “陈先生,”珠宝商用低低的声音说,“我现在有些担心。” “又发生什么新情况了?”陈问。 “是的,”伊登说,“你记得今天晚上在萨莉那儿我提到的那个来自萨特尔·凯尔尼街的奇怪电话吧。我回家后打电话向盖勒侦探所所长艾尔·德莱科特咨询了一下,我原来跟他打过交道。我还请他如果可能的话帮我调查一下鲍勃在码头上遇见的那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他刚才回电话告诉我他已经轻而易举地查到了那人的下落,据说是在——” “是不是在格兰特大街的柯拉尔尼旅馆?”陈猜测道,按捺不住兴奋之情。 “啊,上帝,”伊登惊叹道,“你也发现他了?呀,真是不可思议——” “是不可思议的巧合,”陈说,“请原谅我无礼地打断您,下次再不会了。” “没什么。德菜科特探听到了这个家伙的下落和姓名,他叫沙克·菲尔·麦多夫,是麦多夫兄弟之一。这对刁钻狡诈的恶棍是因为健康原因离开纽约的。这家伙肯定得的是疟疾,否则的话,他身体应该会结实点。他似乎对咱们的事很感兴趣。不过,陈先生,讲讲你的经历吧,你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陈耸了耸肩。“成功的侦探,”他说,“常常是那些得到命运之神微笑的人。今天晚上我沐浴了命运之神最温暖的微笑。”他讲述了拜访陈开林家的经过,那个从王清餐具店打往沙漠的电话,还有从这家店里走出的那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之后我轻而易举地就跟踪他到了那家旅馆。” “这样一来,我心里就更不安了。”伊登说,“他们为什么要指使看守人离开迈登庄园呢?这些事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人心悬在半空中。” “别这么说,爸爸。”鲍勃·伊登说,“这些事挺刺激的,很有趣!”“对我来说可不是。我不希望我们的事引起麦多夫兄弟的注意——对了,另一个麦多夫现在在哪里?他俩不像现代类型的恶棍那样仅仅依靠枪。他俩善于利用脑筋——属于那种旧式的犯罪分子,常常还会受到稽查他们的警探的佩服。我打电话警告萨莉·乔丹并劝她放弃要进行下去的计划——可是她的儿子,他是迫不及待地想得到钱,他强迫他母亲坚持原来的计划。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换了另外任何人,我肯定会撒手不管的。可是,萨莉·乔丹是我的老朋友。正如陈先生您说的那样,忠实造就世界,朋友需要忠诚。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说我很不情愿派你们俩去那儿。” “爸爸,别担心,我相信这次行动会有趣、刺激的。我一直盼望有机会亲临一场令人心颤的谋杀案——当然是做个旁观者。”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他的父亲不解地问。 “陈先生是个侦探,是不是?一个正在度假的侦探。你要是读过侦探小说的话,你就会知道侦探似乎平时从来没有像度假时那样工作费心,他就像平日整天奔波的邮差在休息日常常进行远距离行走一样。现在我们一切具备,我们有焦点——百万富翁匹·杰·迈登。美国最有名的金融家之一。我敢说这个可怜的迈登注定要遭非命,十对一的可能——我和陈先生走进那座沙漠庄园后见到的第一块地毯上横着的就是他的尸体。”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伊登严厉地指责了儿子。“陈先生,您是位非常有见识的人,您有什么建议吗?” 查理在暗中笑了笑。“恭维的话就是让人高兴。不过我倒确实想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看在老天的面上,快讲吧。”伊登说。“请你想想两天后的情景。小伊登先生和我肩并肩像兄弟一样来到沙漠庄园。旁观者会怎么说呢?啊哈,他们带那串珍珠来了,不然的话,为什么结伴壮胆?” “十分有理。”伊登非常同意陈的见解。“两人同行,目标太明显,”查理接着说,“我有个不成型的想法,能不能让鲍勃·伊登先生独自到达庄园,他们问及项链,就说没带,告诉他们是他父亲派他先来查看情况是否正常的。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他就电告速送项链。”“好办法,”伊登说,“然后——” “与此同时,”陈接着说,“一个疲惫不堪的华人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庄园找活儿干——他衣着褴褛,在沙漠上已流浪了好长时间,就像人们所说的‘沙漠鼠’,谁会想到这人的腰间藏着那个价格昂贵的菲利摩尔珍珠项链呢?”“太妙了!”鲍勃·伊登兴奋地说。 “也许这个主意还可以,”陈谦虚道,“你我都要注意周围情况,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你就从我这儿拿走项链,交给迈登。但即使到了那时候,也不要让别人知道咱们的秘密。”“好,”小伙子说,“我们上火车后就分开,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就看看我,跟在我后面。明天一点一刻到巴尔斯托,那儿三点二十有到埃尔多拉多的火车,六点钟到达。我坐那趟车,你最好也坐那趟。我这儿有位报界的朋友让我带一封信给埃尔多拉多一个小报社的编辑威尔·霍利。我在那儿打算请他吃饭,然后开车去迈登家。你当然得想别的办法,我们离开点儿。因为也许有人监视咱们,所以路上咱俩就不要搭话了,装出形同陌路的样子。您是这个意思,对吧?” “就是这个意思。”陈说。车停在候船棚前。“你们的票在我这儿,”亚历山大·伊登说着递过来两个信封,“你们俩都是下铺,在同一个舱里,但在两头儿。陈先生,信封里有一些钱用作路上的花费。我非常赞成你的安排——但你们俩可千万要小心。鲍勃,我的孩子——你可是我的一切。我以前也许对你言辞过于激烈,可是我——我是为了你好。” “您放心,爸爸,”鲍勃·伊登说,“尽管你从来不相信这个事实,可我确实已经长大了,而且我身边还有一位好参谋——陈侦探。” “陈先生,”伊登说,“祝你好运。请接受我深深的感谢。”“不要客气,”查理微笑着说,“这是邮差休息日进行的最愉快的行走。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再见。” 他随着鲍勃·伊登进了检票口,上了船。一会儿后,他们的船就离开了码头。天已经晴了,天空中撤满了星星,但冷风却一阵阵地吹来。查理站在扶栏边,他一生的梦想已变成了现实,他终于见识了这片神奇的大陆。候船棚顶端闪亮的灯光渐渐地向后退去,市区的灯光沿着山坡蜿蜒上下。他想起了家乡的那个小岛,想起蓬奇鲍山家中的妻子儿女正耐心等候他的归来。突然间他为自己的思绪飘得如此之远而感到惊讶。鲍勃·伊登在黑暗中来到他身边,朝着格兰特大街那闪亮的天空挥挥手,“唐人街今晚可真热闹。” “今晚有隆重的庆祝活动,”陈说,“怎么能不热闹呢,明天就是新年了。按中国的历法来说,明天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了,到四八六九年了。” 小伊登笑道:“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陈说。 船继续航行。阿尔卡特拉兹监狱岛上的探照灯一次又一次残酷无情地扫过黑色的海面。风已变得刺骨地冷。 “我要进舱了,”鲍勃·伊登颤抖着说,“我想这是小小的告别了。”“最好是这样,”查理说,“当你最终到达迈登庄园的时候,注意找那只‘沙漠鼠’。”查理独自一人继续注视着那些已经变得像星星一样遥远而冷漠的城市灯火。 “一只沙漠鼠,”他重复道,“一只时刻警惕圈套的沙漠鼠。” 第04章 绿洲咖啡馆的特色菜 星期五傍晚,当暮色降临到沙漠小城埃尔多拉多时,鲍勃·伊登在一个看起来像座红砖房小学校的车站下了车。他从旧金山到巴尔斯托这一路没出什么意外,很顺利。可在那座小城却发生了一件让他十分不安的事——陈查理失踪了。 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岛国来的侦探是在巴尔斯托一家酒馆吃午饭的时候——陈查理正在喝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因为离开往埃尔多拉多的火车的开车时间三点二十还有一段时间,鲍勃就在城里兜了一圈。他三点钟回来时就不见那个矮小侦探的影子了。他一个人上了火车,下车后沿着铁轨往前后望了一望,发现自己好像是唯一在这个令人失望的小站下车的旅客。 想到那副“沉重的担子”还在陈身上,他不禁产生了一丝恐惧。难道是陈遇到什么意外了吗?或许——谁说得准呢?他们都真正了解这个侦探吗?这个收入微薄的侦探难道不会为财所动吗?不,陈查理不会的——鲍勃·伊登回想起陈在向萨莉·乔丹发誓保证珍珠会安全时眼睛里流露出的真诚目光。乔丹家毫无疑问有充足的理由信任他们的这位老朋友。可是那另一种可能又是什么呢?难道沙克·菲尔·麦多夫也离开旧金山了? 鲍勃·伊登干脆甩掉了这些想法,他在车站里转了一圈,进了一片看来像是要开辟为公园的地方。二月的天气显现出最恶劣的嘴脸,刺骨的晚风穿过僵直的白杨树枝权呼啸而过。鲍勃·伊登穿过一条落满了枯枝黄叶的小道,来到埃尔多拉多唯一的一条大道边站定。 他一眼望去便可见小城的全貌,远处是光秃秃的土黄色山丘。路对面有一排高低不平的楼房延伸而去——那是一条商业街,聚集着银行、影剧院、商店、报社、邮局,还有一个两层的“沙漠边缘”旅店。伊登穿过街道,道边首尾相连地停放着满身尘沙的汽车。他在车缝中穿行,到了那家旅馆门口。旁边一个擦皮鞋的摊位上,两个农夫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目送着伊登进了旅馆。 旅馆前台上放着一盏昏黄的台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就着灯光在读一份洛杉矶报纸。“晚上好。”鲍勃·伊登说。 “你好。”老人回答。 “我想问一下,我可不可以把皮箱寄存在你们这儿?”鲍勃·伊登问道。 “没有寄存处,”老人回答,“你就随便扔个地方吧。你是想登记个房间吧,给你优惠,怎么样?”“对不起,我不是想订房间。”伊登说。 “随你便吧。”店主说。 “我想找《埃尔多拉多时报》编辑部。”伊登告诉他。“注前走第一道街拐过去。”老人咕哝了一句,又埋头看他的报纸了。 鲍勃·伊登到街拐角处后绕了过去,他的脚马上就从硬硬的人行道上迈进了柔软的沙地中。他经过了几家与商业街上的建筑相比要简陋得多的店铺,诸如水暖器材店、水果店等,然后来到一幢黄色的木房前,窗户上依稀可见“埃尔多拉多时报——印刷精品”的标语,可屋里没有灯光。爬上那窄窄的、破烂不堪的门廊,伊登看见门上有张纸条。他借着暮色残存的一丝光线,费力地读着: 一小时后回来—— 天晓得为什么。 威尔·霍利 伊登面带微笑地回到那家旅馆。“有晚饭吗?”他间店主。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老头儿说,“我这儿不提供三餐,这样可以减少亏本。” “但是这儿应该有个餐馆——” “当然该有,这儿可是个现代城市。”店主点点头,“就在银行那边——绿洲咖啡馆。” 谢过老人,鲍勃·伊登离开了旅馆。透过久已未擦的窗户,他看到了绿洲咖啡馆里的饭菜,一点都提不起人胃口,甚至让人生疑。对着门的一个又高又长的柜台上方是一块同样长的脏兮兮、泥乎乎的镜子,似乎在昭示早些时候这儿的确曾是一块肥沃的绿洲。 鲍勃·伊登爬到一个高得危险的凳子上。他的右边紧挨着一个穿着层层毛衣、外套的男子,距离近得让人觉得不舒服。那人的胡子至少有一个星期没刮了,瘦瘦的脸上表情僵冷。他的左边同样紧挨着一位用餐者——一位穿着整洁的马裤、衬衫的年轻姑娘。一个打扮得像电影中的美少年的年轻人过来让伊登点菜,他从那份脏乎乎的菜单上挑中了“绿洲特色菜”——洋葱牛排、法式炸薯条、黄油面包、咖啡,共八十美分。白脸小生怏怏不乐地离开了。 鲍勃·伊登一边等自己点的特色菜,一边朝墙上镜子里的那位姑娘的身影望去。还不错,尽管影像有些模糊:金黄色的头发从毡帽下露了出来;面容娇好,决不是美容店所能创造的。他收紧自己的左胳膊以便给她留出充足的空间,让她尽情吃好。 他的饭菜终于上来了,满满的一大盘,也没有给上个小碟子。他看了看邻座,很显然,碟子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他拿起一副斑驳的铁刀叉,拨开洋葱,看到了他的牛排。 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鲍勃·伊登一看就知道眼前的牛排决不是逆来顺受、柔弱可欺的家伙——它正反抗性地僵持在那里。经过几分钟的徒劳搏斗之后,伊登问那个白面小生:“能换一副钢质刀叉吗?” “我们只有三副,都用了。”侍者回答。鲍勃·伊登重新开始战斗,刀叉紧握,肌肉都鼓起来了。他咬紧牙关,表情严肃专注,使劲一切,结果刀划过盘子发出一声尖厉的噪音。让他震惊的是,他看见牛排从盘子中飞起,围着他绕了一圈,又沿着油腻的桌面滑行,跌到身边那个姑娘的膝盖上,从那儿又蹦到地上。 伊登看着她充满笑意的蓝眼睛。“唉,真对不起,”他说,“我以为这是块牛排,可是看起来它像只飞狗。” “飞到我的膝盖上来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马裤,“请原谅,我本来也许能把它捉住的。它是来检查我是否勇敢的吧。” “不该再麻烦你的,”鲍勃急于表现地说。他告诉白面小生:“给我来点脾气好些的菜好吗?” “烤肉怎么样?”侍者问。“怎么样?”伊登重复道,“端过来我来斗争一番试试就知道了。我先向它宣战。哎,请给这位小姐来块餐巾。” “来块什么?餐巾?我们没有了。我给她拿条毛巾吧。” “噢,不用了,”姑娘叫道,“我真的不用。” 白面小生走开了。 姑娘对伊登说:“不知什么原因,我觉得还是不要再让一条绿洲毛巾参与进来好。” “你很可能是对的,”伊登说,“我要赔偿你的损失。” 她依旧微笑着说:“胡说!那我就应该为那块从我膝盖上掉到地上的牛排付钱了。不是你的错。在绿洲这个拥挤的馆子里吃饭需要长期练习才能适应。” 他看着她,对她的兴趣与秒俱增。“你是不是进行过长期练习?”他问道。“是。我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到这附近来。”“你的工作是——” “噢,既然你的牛排已经让咱们俩认识了,我就告诉你我的工作吧。我是拍电影这一行的。” 很自然,伊登想到,现在沙漠里到处可见电影人。“你在哪部片子里出现过?”他试探性地问道。 她耸耸肩。“没有——永远也不会。我不是演员。我的工作更有趣,我是负责置景的。” 鲍勃·伊登的烤肉来了,可能是出于对他的可怜,厨师已用了把钝刀把它剁成碎片了。“负责置景的,我真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你真应该知道,不过听名字已相当清楚了。我不断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地奔波,去发现新的景观,在这片大陆上找到可以被观众误认为是阿尔及利亚、阿拉伯及南海之类的地方。”“听起来很有趣。”“事实上也正是这样,特别是对于像我这样喜爱这片国土的人来说。” “你出生在这儿吗?” “不是。许多年前,爸爸带我来到这儿的威特康姆医生家——离这儿有五英里,在迈登庄园附近。爸爸离开我之后我就找了份工作——哟,你看,我在跟你讲我的自传了。” “难道不可以吗?”伊登问,“女人和孩子常常跟我说知心话的,我长得很是慈眉善目。这咖啡是不是太糟糕了?”“确实是。”她说,“你要什么甜点?两种苹果派中有一种没有,做出选择吧。” “我已经做出选择了,”他回答,“我要已经没有了的那种。”他接着要去结账。“如果你能让我连你那份也付上——” “不需要。”她抗议道。 “可是我的牛排砸了你的腿。” “没关系的。我在这儿有专用账户,我可是老顾客了。如果你再坚持的话,我连你的也一块儿付了。”鲍勃·伊登没有理会那位友好的收款员盛情递来的牙签罐,而是跟着置景姑娘走到了大街上。已经是夜晚了,路上已早无人迹。旁边是幢很长的低矮的铁皮建筑,前部的装饰性门厅上,一串无精打采的灯泡正垂着脑袋、眨着眼睛地告诉人们里面有精彩的节目。 “去哪儿?”鲍勃·伊登问,“进去看电影吗?” “绝对不去那儿。我早就看过那部片子了,糟透了。说说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吧,跟我说实话,你不是本地人吧?”“不是,”伊登说,“说来话长,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跟你——道来的。现在我想去找《埃尔多拉多时报》的编辑。我口袋里有一封给他的信。”“找威尔·霍利?”“对,就是他。你认识他?” “大家都认识他。跟我来,他现在应该在办公室。” 他俩拐进第一街。鲍勃·伊登走在这位干脆利落、身材苗条的漂亮姑娘旁边,既高兴又有点拘谨。他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自信、这么充满活力、这么无畏的姑娘。沙漠小城变得那么激悦人心了。报社编辑部里亮着一盏灯,灯下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打字机旁工作。他们进门后,威尔·霍利站起身来,他又高又瘦,三十五岁左右,头发有些已过早地花白了,眼光中若有所思。 “波拉,你好,”他说。 “你好,威尔。看看我在绿洲咖啡店发现了什么。” 霍利笑道:“你发现的是他吧。你可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一能在埃尔多拉多发现有价值的东西的人。这位小伙子,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劝你趁沙漠还没吞掉你赶快逃走。” “我给您捎来一封信,霍利先生。”伊登说着从兜里拿出那封信,“是你的一位老朋友哈利·佛莱德盖特写的。” “哈利·佛莱德盖特,”霍利轻轻重复了一遍。他把信读了一遍。“从过去传来的声音,”他说,“过去我们曾一起在纽约的《太阳报》工作。”他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窗外沙漠中的天空。“哈利说你来这儿办点事,”他又说。“是,”伊登回答说,“我以后再告诉你吧。我现在想租辆车去迈登庄园。” “你是要见匹·杰·迈登吗?”“对,尽快。他在那儿,是不是?”霍利点点头,“在,按道理应该在。不过我还没见到他。有传言说他前两天从巴尔斯托来这里了。关于这件事这位小姐要比我知道的多,可以让她说说。你们俩是刚碰面,还是在月光下已散了一会儿步了?” “事实上,”伊登笑道,“这位小姐在绿洲咖啡馆让我的牛排从她的腿上滑到了地上,我给她记了一次失误,不过她已经尽力了。我们连名字都没有——” “我知道了,”霍利说,“波拉·温德尔小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鲍勃·伊登先生。咱们还是来点礼节吧,尽管这儿是个小地方。” “谢谢,老兄,”伊登说,“您真是太热情了。温德尔小姐,现在我们可算认识了,我能和你聊聊吗?你是不是认识迈登先生?” “不是很熟,”她说,“普通人要想结识那位迈登可不太容易。但是几年前,我的公司曾在他的庄园里拍过片子——他的房子真可谓富丽堂皇,院子里布置的也很漂亮。前一阵我们拿到了一个剧本,简直就像是按照他家的院子写的。我给他写了封信,征询他的意见,问能否用他的院子拍一下外景。他从旧金山来信说他正好马上要来庄园,并且十分乐意满足我们的请求。他的信语气非常和气。” 波拉坐到霍利放打字机的桌子边上。“两天前我到埃尔多拉多后立即开车前往迈登家,可是在那儿遇到的情况却让我十分不解。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伊登坚定地说。 “大门开了,我把车开进院子里,车灯突然照到了谷仓的门,我看见一位驼背、留着黑胡子的老头儿,背上背着一只包——就像我们现在在沙漠地区仍时常可见的淘金者。让我惊讶的是他的表情。他站在灯光里像只受惊的兔子,随后便跑开了。我下车去敲正房的门,门过了很久才被打开,出来一位面色苍白、神情紧张的人,原来是迈登的秘书,他说他叫桑恩。我跟威尔说过,那位秘书当时几乎全身都在发抖。我告诉了他我和迈登先生商定的事,他却非常不耐烦,态度粗鲁。他说我肯定见不着迈登。‘一周后再来。’他一遍遍地对我强调。我跟他争辩、恳求——可是他竟当着我的面把我关在了门外。” “你没见着迈登?”伊登问,“那后来怎样了呢?” “没有。我只好开车回城,没走多远又看见了那个驼背的淘金老头儿。我追上去,他的身影却又消逝了。我并没深究——而是加足马力,我最喜爱夜晚的沙漠。” 鲍勃·伊登拿出一支烟,说:“霍利先生,我必须马上去迈登家一趟,你能告诉我到哪儿租车吗?” “我可不会那样做的,”霍利说,“我有一辆名叫霍拉斯·格利雷的小车。我开车送你去迈登家吧。”“我真不愿打断您的工作。” “别取笑我了。不送你我会良心不安的。我的工作——整天在这儿整理资料、审稿子,没完没了。我倒是想出去转转。” “对不起,”伊登说,“我倒是看见你下午在门上的留言了。”霍利耸耸肩。“我想那才是真正的自我嘲弄。我时时想逃离这枯燥的工作,可是有时候——有时候——” 他们一起走出办公室,霍利锁上门。人迹罕见、寂寞伤感的小街向两端伸延而去,黑暗中当然看不见尽头。编辑向困倦的夜景挥了挥手。 “你在这儿随处都可找到我们,”他说,“我们是一群浪迹天涯的人。不过,沙漠确实有它的吸引人之处——壮丽广阔,我们也喜欢沙漠——只要有机会,我们就驱车四处驰骋。我不讨厌这儿的白天——白天热烈友好;我讨厌这里的夜晚——寂寞寒冷的夜晚。” “不像你说的那么糟糕吧,威尔。”波拉温柔地说。 “嗯,不是那么糟糕了,”他承认道,“自从有了收音机、电影后,夜晚就不那么糟糕了。我一晚接一晚地坐在电影院里,有时沉醉在记录片中,有时沉醉在故事片中。我重新见到了纽约的第五大道、那些汽车、图书馆前的石狮、穿着盛装的女人。可是我从来没有在电影里见到派克大街。”三个人默默地走在沙子上。“波拉,如果你爱我的话,”威尔·霍利轻轻地说,“你就应该到那个地方去置景,讲述一下纽约派克大街的故事:高架铁路桥下拥挤的车流人潮,邮政局后那些待发的邮车,佩里商店,还有世界大厦上那金色的圆顶。如果你拍下这部片子,我就会坐在电影院里一遍遍地看下去,直到眼睛变瞎为止。” “我倒是想去拍,”波拉说,“可是高架铁路桥下那些拥挤的人群不会喜欢,他们想看到沙漠,他们希望看到远离城市喧嚣的开阔地带。”霍利点点头。“我知道。这种偏好最近几年像可怕的传染病似地席卷了全国。我应该写一篇这方面的社论。法国有句谚语很适合这个现象——‘身不在处,心之念处’。” 波拉伸出手。“伊登先生,我要在这儿跟你说再见了——我得到‘沙漠边缘’旅馆去投宿了。” “我想咱们会再见面的吧,”鲍勃·伊登说,“一定会的。”“是的,我明天去迈登庄园,带上他的亲笔信。我这次一定要见到他——如果他在的话。” “如果他在的话。”鲍勃·伊登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晚安。我还想问一下——你想吃什么样的牛排?” “嫩一点的。”她笑道。 “嗯——我想那块牛排已经足够了。不过,我还是十分感激那块牛排的。” “它是非常可爱,”她说,“晚安。”威尔·霍利在旅馆前一辆老掉牙的车前停下,对鲍勃·伊登说:“这就是我的霍拉斯·格利雷,请上吧。路不远。” “等一会儿——我得去取我的箱子。”伊登边说边跑进旅馆,不久就提着他的箱子出来了。他把它扔在座位上。“霍拉斯·格利雷准备好了,”霍利说,“咱们走,小伙子。” 伊登坐进车,车沿着中心大街向前驶去。“太感谢你了。”小伙子对霍利说。 “非常有趣,”霍利说,“我刚刚一直在考虑,老匹·杰从来不接受采访,可是说不准这次我能劝服他。这些名人到这小地方后有时候架子会放小一些的。这可是我出名的好时机。派克大街上又能见到我的报道了。” “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鲍勃·伊登许诺道。 “太好了,”霍利答道。埃尔多拉多昏黄的灯光在他们后面变得更加暗淡了。他们上了两座小山间的一条崎岖不平的路,周围一片荒漠,乱石丛生。“我打算再试试我的运气,”这位编辑记者说,“我希望这次要比上次好得多。”“噢——你已经见到过迈登了?”伊登颇感兴趣地问。 “仅仅一次,”霍利说,“那是十二年前我在纽约做记者的时候。我进了一家在四十四街的赌馆,那个赌馆名声不太好,可是那个赫赫有名的迈登却穿着晚礼服在那儿赌得发狂。他们说他白天在华尔街赌一天,晚上又到那个赌馆发挥余热,他每晚都去那儿。” “你是想采访他?” “对。我那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当时传说他吞并了一家大铁路公司,我想就此事采访他,所以我就在他赌博中间休息时走了过去。我告诉他我是报社的——我的采访仅仅进行到这儿。‘滚出去,’他对我吼道,‘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接受采访的。’”霍利笑道,“这就是我和匹·杰·迈登见的第一面,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面。这样的开端不太吉利。不过那天晚上我在四十四街开始的采访,我想今天晚上在这沙漠上给它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们驶上了斜坡的最高处。翻过山坡,他们就像驶入了一个通往新奇世界的大门。夜空中,稀疏的寒星间,一弯月牙已高高地升起。淡淡的月光下,躺着宽广无际的灰白色沙漠,寂寞而神秘。 第05章 迈登的庄园 戚尔·霍利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方向盘,沿着陡峭、乱石丛生的路面下着坡。“慢慢来,霍拉斯,”他嘀咕着。不久他们进入了沙漠地面。所谓的路不过是稀稀疏疏的草丛中的几道车辙印。一只野兔突然闯进视线,很快又跑得无影无踪。 鲍勃·伊登看见前方出现了几颗棕榈树,四周围着铁丝栅栏,树间透出一个闪着亮光的窗口。 “苜蓿农场,”威尔·霍利解释道。“天哪,还有人住在这儿?”伊登问。“有些人不得不住这儿,因为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余地。”这位编辑说,“再说这地方做农场也还不错,可以栽苹果、柠檬、梨子——”“可是水源呢?”“这儿之所以成为沙漠,是因为没有几个人愿意下功夫打井找水。不信,你试试。钻上一二百英尺——迈登家的井只有三十多英尺,他运气好些,他家离地下河床很近。” 他们又遇见了另一处围栏,上面画满了图案,月光下还可看见飘扬着的黄色旗子。 “这儿不是居民村吧?”伊登问。 霍利笑道:“这儿叫‘达特城’。房地产商像穷人一样到处都有。达特城按照他们的宣传是个增值的地方,一毛钱投到这里可以变成一块钱。但是现在还没有一个人人住——不过谁知道以后究竟会怎样呢?社会在不断发展,你去看看我在上期报纸上发表的社论吧。” 车继续行驶,有些颠簸。霍利紧紧地握住方向盘。乔舒亚树到处伸着黑黑的饥饿的胳膊,仿佛要抓住这两位夜行者饱餐一顿。灰色的沙漠上阴郁的风一直在呜咽着,冰冷刺骨。鲍勃·伊登把领子竖起来。 “我禁不住想起一首老歌,”他说,“你记得那句歌词吗——一个小伙子发誓说要爱某个姑娘直到‘沙漠的沙子变得冰冷’。” “不太像发誓,”霍利说,“他或者是在开玩笑或者是夜里从来没在沙漠里呆过。不过,说说你自己,你是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你是哪一类的加利福尼亚人?” “金门桥牌的。旧金山人,”伊登笑道,“对,我从来没到这儿来过。我已意识到自己了解的太少,错过了不少东西。” “是错过了不少东西,我希望你别急匆匆地离开这里。顺便问一下,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 “不知道,”伊登回答道,并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朋友曾告诉过他霍利可以信赖,不过他也无需这句嘱咐,只要看看这位编辑那友好的灰色眼睛就足够了。“霍利,我干脆告诉你我来这儿的原因吧。”他接着说,“不过我指望你能给我保密,不要随意泄露出去。这可不是采访。”“随你便吧,”霍利说,“如果需要保密的话,我会做到的。不过要不要告诉我你的秘密,这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我想告诉你,”伊登说。他讲述了一遍事情的前后经过:迈登要买菲利摩尔珍珠项链并要求送到纽约,但后来却意外地改变主意让送到他的沙漠庄园。“换地点的事非常让人不安。”他补充道。 “是,”霍利说。 “可是事情远非如此,”鲍勃·伊登接着说。他略去了陈查理和这事的关系,讲出了其余全部情况——来自旧金山一家雪茄店的电话,码头上那个戴墨镜的人的痴痴相随,后来查出此人叫沙克·菲尔·麦多夫——一个住在柯拉尔尼旅馆的神秘人物,最后还讲了路易·王在唐人街的亲戚打电话请他离开迈登庄园回旧金山的事。在这黑暗、偏僻的沙漠上讲完这些事,伊登心里又蒙上一层阴云——未来几天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自己呢?刚才驶过的那两座山间的巨大缺口是不是通向险境的大门呢?“你怎么想的?”他问霍利。“我?”霍利说,“我想我不再打算进行那场采访了。”“你不相信迈登在他的庄园里吗?”“当然不相信。想想波拉前两天晚上的遭遇。她为什么没见到他?迈登为什么没听见波拉和他秘书在门口的争执?为什么不出来看看他们为什么争执?——因为他根本就不在那儿。小伙子,很高兴你没有独自一个人去冒险,特别是如果你已经把项链带来了——我想你带了吧。”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带来了。我想打听一下路易·王的情况,你认识他吗?”“认识。我前天早上还在车站见到他了。看看明天的《埃尔多拉多时报》吧,你会在‘人事要闻’一栏读到关于他的新闻:本城受人尊敬的路易·王先生这周三因事启程去旧金山。” “星期三?路易·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噢,他是个华人。他在这儿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过去五年里他一直在迈登庄园做看护人。我不太了解他。他很少和周围的人讲话,除了和那只鹦鹉之外。” “鹦鹉?什么鹦鹉?” “他在庄园里的唯一伙伴。是一个海运船长几年前送给迈登的一只灰色澳大利亚小鸟。迈登把这只小鸟送给这位看守人做伴。鸟儿叫托尼,脾气很粗暴——它曾经在一艘澳大利亚船上的酒吧呆过一段时间,刚到庄园时满嘴脏话。但是它很聪明,整天和路易·王在一起,还学会了中国话。” “真让人吃惊。”鲍勃·伊登说。 “这不算什么奇事,这种鸟天生就会机械地重复,听到什么,重复什么。所以托尼可以讲出两种语言,是一只很不错的双语鸟。周围的人都叫它‘中国鹦鹉’。”他们来到一丛树木前,后面是很气派的红砖房屋——这儿是一小片绿洲。“咱们到迈登家了,”霍利说,“哎,你带枪了吗?” “没有啊,”鲍勃·伊登说,“不过我想查理——” “查理是谁?” “别问了,我没带任何武器。” “我也没有。小伙子,悄悄走。你过去把大门打开好吗?” 鲍勃·伊登下了车,把门打开。霍利把车开进院里,伊登又在后面把门关上。编辑把车开了有二十英尺远后停住并下了车。 庄园的大房子只有一层,是明显的古典西班牙风格,此种风格在加利福尼亚出现的比依阿华早。房子的前沿是一排低长的走廊,半遮着四个窗户,明亮的玻璃在冰冷的夜色中透着温暖的光。霍利和伊登穿过铺着地砖的门廊,来到威严的房门前。伊登重重地敲了门,等了好长时间里面才有动静。门开了不足一英尺宽的缝,探出一张苍白的脸。“什么事?你们来干什么?”一个声音问道。屋里传来欢快的狐步舞曲音乐。“我想见迈登先生,”鲍勃·伊登说,“匹·杰·迈登先生。” “你是哪一位?” “你不用问,我会告诉迈登先生我是谁的。他在这儿吗?” 门缝又微微合上一些,“他在这儿,不过他不想见任何人。”“他会见我的,桑恩,”伊登有些不耐烦了,“我想你就是桑恩吧。请转告迈登先生说旧金山邮政大街来的信使正在门外恭候。” 门立刻全开了,马丁·桑恩满脸堆笑。 “噢,请原谅。请进来,快请进来。我们一直在盼你们来呢。”他看到霍利后脸色有些阴沉。“我离开一下,请稍候。” 秘书从后门消失了,留下两位来客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从沙漠中走进这样的房间真让人难以置信,这决然是另外一个世界。橡木板的墙壁,上面挂着珍贵的铜版画。桌边立着色调柔和的落地灯,桌上放着最新出版的杂志——甚至还有一份最近一期的《纽约周末》报纸。在房间另一端的大壁炉里,一堆木柴正在熊熊燃烧。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一台收音机正播放着一支乐队演奏的舞曲。 “这是家的感觉,温馨的家,”鲍勃·伊登叹道。他朝壁炉对面的墙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提起没带枪的事——” “那是迈登收藏的枪,”霍利解释道,“路易·王曾经让我进来看过一次。枪里面都是上了子弹的。你往这边退退。”他疑心地环顾了一下,“你知道,那个狡猾的家伙并没有说去找迈登了。” “他是没说。”伊登回答。他仔细地观察了这个房间,不禁又想起了查理——这位侦探现在到哪儿去了呢? 他们站在那儿继续等候。房间里那座高大的钟敲响了九下。火苗在壁炉里跳跃着,爵士乐明快的节奏在继续。 突然,后门开了,他俩迅速地转过身。门口立着一位穿着灰色西服、形似大理石塔的人,这就是鲍勃·伊登上次在父亲办公室的楼梯上碰见的那位金融巨头——匹·杰·迈登。 鲍勃·伊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阵轻松感,像压在肩头的重担突然落了地一样。但差不多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失望感,他渴望刺激,但这次沙漠之行的神秘莫测和所抱的怀疑已顿无影踪,一切都明明白白的。迈登不但活着,而且身体健康,他们的担心和预感都变得毫无根据。现在就只等着陈查理来把项链交过去——然后打道回府。他瞥见威尔·霍利在微笑着。 “二位先生,晚上好,”迈登说,“很高兴见到你们。马丁,”他告诉身后的秘书,“把那个讨厌的、闹哄哄的家伙关掉!丹佛一家舞厅乐队的演奏传到这儿了,谁能不说这是奇迹的年代呢?”桑恩关掉收音机,爵士乐带着一声怪调停止了喧闹。“你们,”迈登问,“你们俩哪位是邮政大街来的?” 那个小伙子向前迈出一步。“我是,迈登先生。我叫鲍勃·伊登,亚历山大·伊登是我的父亲。这位是我的朋友,你的一个邻居,《埃尔多拉多时报》的威尔·霍利先生。是他热心地开车把我送到这儿的。” “嗯,”迈登态度非常和气。他与他俩一一握了握手。“请二位到壁炉边就坐。桑恩,拿雪茄。”他亲手为这两位客人摆了椅子,一点没有名人的架子。 “我就坐一小会儿,”霍利说,“我不在这儿停留。我知道伊登先生和您有事相商,所以就不打扰了。可是在走之前我想——迈登先生——” “你说吧,”迈登立刻回答道,嘴里叼着一支雪茄。 “我——我猜您不认识我吧,迈登先生。”霍利接着说。 迈登的大手拿着一支点着的火柴停在半空中。“我从不会忘记见过的面孔。我以前见过你,是不是在埃尔多拉多?” 霍利摇摇头。“不——是十二年前——在纽约四十四街的——”迈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家赌馆里,是一个冬天的晚上——” “等一会儿,”富翁迈登打断了他的话,“有人说我正在变老——可是你听着,看我记的对不对:你当时以一个记者的身份来采访我,而我却让你滚出去。” “一点不错,”霍利笑道。 “我的老脑筋还不算糟糕,是吧?我记得非常清楚。我那时候经常到那儿去,直到有一次我发现了其中的骗局。我在那儿确实输了不少小钱。你怎么不告诉我那儿是个骗人的黑窝?” 霍利耸耸肩。“您当时的样子很不容易接近。迈登先生——我现在还是在报界工作,我想您能不能再次接受我的采访呢?” “我从来不接受采访的。”富翁立刻答道。 “对不起,”霍利说,“我在纽约有位老朋友负责一家新闻社的工作。如果我能给他发一份有关您的消息的报道,那将是我的巨大成就。譬如说,您可以谈谈对金融界前景的展望,我在题目下标明——匹·杰·迈登初次接受采访一席谈。” “我决不会的。”迈登坚定地说。 “迈登先生,您这话真让人失望。”鲍勃·伊登说,“霍利对我相当热情,大晚上的放弃工作开车送我到这儿。我恳求您这次对他暂时抛开您的守则。” 迈登仰靠在椅背上,冲着天花板吐了一个烟圈。“好吧,”他说,语调也变得柔和了些,“伊登先生,你为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沙漠,不辞辛苦,我也愿意帮你一个忙。”他转过来对霍利说:“我要讲的不太多,几句话吧,关于来年商业发展前景的。” “真是不胜感激,迈登先生。” “不客气。我出门在外,在这偏僻的沙漠,对报界的感觉和在纽约时不太一样了。好吧,我先口述,让桑恩做记录,然后转交给你——我想你明天中午走吧。” “我会来取的,”霍利边说边站起来,“先生,您不知道这对于我意义有多大。但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城,今天的稿子还没审完。”他和富翁握了握手,又转向鲍勃·伊骛,一边握手一边说:“很高兴一切顺利。”他在门口又停了一下,说:“明天见!”桑恩送他出去了。 霍利走后门刚关好迈登就急切地探过身,姿态一下子改变了,鲍勃·伊登像受了电击似地感受到了迈登的心情。“伊登先生,”迈登迫不急待地问,“你把项链带来了吧?” 伊登觉得自己十分愚蠢,先前那些担心和怀疑在这明亮、温馨的屋子里显得荒唐可笑、自找苦吃,真不如项链现在就在身边。“嗯——实际上——”他结结巴巴地说。 屋子后部的门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伊登并没有回头,他等着新动静。很快那个刚进屋的人来到伊登和壁炉之间。来者是位矮胖的华人家仆,穿着条破裤子、绒拖鞋、一件宽松的广东绸上衣,他胳膊里抱着几根木柴。“先生,您是要把火烧得旺一些吧?”他问道,声音沉闷,面无表情。他把木柴扔进壁炉,转过身迅速看了一眼伊登,眼睛一下变得尖锐明亮——像闪亮的黑纽扣——这是陈查理的眼睛。 这位矮胖的家仆悄悄退了出去。“项链,”迈登再次急切地问道,“那串珍珠项链怎么样了?”马丁·桑恩也靠了过来。 “我没有随身带来,”鲍勃·伊登慢慢地说道。 “什么?你没带来?” “没有。” 迈登那张大红脸一下子变紫了,他猛地一抬头——报纸上常提到的这位巨商气恼时的习惯动作。“你们究竟是怎么了?不可思议!”他大声嚷道,“那串珍珠是我的了——我已经买下了,对不对?我让你们送到这里来——我需要它!” “问你的家仆是怎么回事吧,”鲍勃·伊登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刚刚陈查理给他的眼神使他犹豫了——不能说,必须先跟这位侦探商量后再决定。 “您当时买项链是叮嘱送到纽约的,”他提醒迈登。 “那又怎么样?我可以改变主意,难道不行吗?” “但是我父亲觉得这件事要谨慎,因为中间发生了点事——” “什么事?” 伊登停顿了一下,有必要把事情都复述一遍吗?现在听起来也许是很愚蠢的,再说跟这位倔强冷漠的人诉说详情是否明智呢?看他那一脸厌恶、愤怒的表情就知道了。“迈登先生,我父亲拒绝把项链直接送到这儿是因为担心这是个圈套,这一点就足够了吧。” “你父亲是个傻瓜!”迈登咆哮道。 鲍勃·伊登站起身,脸变得通红:“好吧,如果你想中断这笔交易的话——” “不、不。对不起,我话说得太快了,没有考虑周全。我道歉,请坐下。”小伙子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迈登又接着说:“可是我真有些气恼,你父亲是不是派你来做侦查的?” “是的。他觉得您也许出了事。” “不会出事的,除非我自己想这样。”迈登答道,话中多多少少含有真实的成分。“你现在在我这里已目赌一切正常了吧。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我明天早上给父亲打个电话,通知他立刻把项链送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这儿一直等到项链送来。” 迈登又气恼地猛地一抬头。“拖延——拖延——我不喜欢这样。我本应该尽快启程去东部的。我原来打算明天一大早去帕萨德那,把项链存放到那儿的金库里,然后坐火车去纽约。” “噢,”伊登说,“那么你根本就没打算接受霍利的采访?” 迈登眯缝起眼睛,“我没打算又怎样呢?他又不是什么要人。”他突然站起身,“算了,如果没带就没带吧。你当然可以在这儿呆下去。但是你明早必须给你父亲打电话——一大早就打——我警告你,我是不会再接受进一步的拖延的。” “我保证做到,”伊登答道,“不过,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知道我已奔波整整一天了——” 迈登走到门口,喊了一声,陈查理应声进来了。 “阿康,”迈登说,“这位先生的卧室安排在最左边第一间屋子。那面!”他指了指,“提上这个箱子。” “好的,”新来的阿康答道,他拿起伊登的箱子。 “晚安,”迈登说,“如果缺什么东西的话,就找这位伙计,他会侍候你的。他是新来的,不过我看他还是很懂行的。从门廊穿过去就可以到你的卧室。相信你会睡个好觉的。” “我想会的,”伊登说,“多谢,晚安。”他随着这个华人家仆的沉重脚步穿过门廊。天上挂着白色、清冷的沙漠星星。风吹得更刺骨了。他走进给他安排的那间屋子,高兴地发现柴火已堆放好了,他过去把火点着了。 “请多包涵。”陈说,“这应该是我干的活儿。” 伊登瞥了一眼关上的门,问:“你是怎么了?我在巴尔斯托就和你失去联系了。” “我把事情仔细地考虑一番后,”陈轻轻地说,“就决定不等火车了。我搭了一辆华人开的货车,坐在一堆蔬菜中间,离开了巴尔斯托。还好,我是在暖洋洋的白天到达的这儿,看起来不太惹人怀疑。我现在叫阿康,是庄园的厨子。很幸运我小时候就掌握了这门手艺。” “你真是没的说了!佩服!”伊登笑道。 陈耸了耸肩,抱怨道:“我一生都在学说地道纯正的英语,可现在为了装得像些,为了防止别人怀疑,我却必须把话颠三倒四、结结巴巴地说。这种日子可不太好过。” “好在时间不会太长。”伊登说,“这儿情况看来很正常。” 陈耸了耸肩,没有答话。 “很正常,不是吗?”伊登又问了一句。 “你且听我妄言几句,”陈说,“事情并非我们所期望的那样正常。” 伊登盯着他:“那你发现什么情况了?”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好,那么——” “对不起,”陈打断了他,“也许你知道中国人是相信心灵预感的民族。我无法用确切、令人信服的话说出这儿究竟哪儿有问题,可是我心底有——” “哼,忘掉这些吧,”伊登打断陈,“我们不能靠直觉办事。我们是来给迈登送项链的。如果发现他确实在这儿,就应把项链交给他,拿回收据。现在他确实是在这儿,我们的差事就变得非常简单了。我不想再拖延下去冒任何危险。我想现在就把项链交给他。” 陈一脸苦恼。“不可,千万不可!请你再听我说两句——” “哎,查理——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当然,十分荣幸。” “咱们别再傻了,这可是远离家乡的偏僻沙漠。中国人也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是个有心灵预感的民族,可是我们的顾虑已经向维克多·乔丹和我爸爸讲过了。我们要做的就是侦查一下迈登是否在这儿。他在!请你马上通知一下迈登,告诉他我想二十分钟后到他的卧室见他。我进他卧室时,你在外面等候。我叫你的时候你再进去。咱们一起把项链交给他。” “愚蠢之至,”陈极力反对。 “为什么?你能说出确切原因吗?” “无法用语言来说清楚,太难了。不过——” “那我可要对不起了,我不得不依靠我自己的判断力了。我会承担全部责任的。现在我真的希望你去通知——” 查理不情愿地走开了。鲍勃·伊登点了一支烟,坐在壁炉旁。寂静像浓雾一样笼罩了整座房子、整个沙漠、整个世界。神秘的寂静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打破它。 伊登陷入了沉思。陈查理到底说了些什么?都是些无稽之谈。他们中国人都爱夸大事非。陈在这儿扮演了一个新奇的角色,他对这个角色的抱怨并不是发自内心的。他看来很乐意接着扮演下去,乐意窥探下去,乐意想像着虚空的事情。哼,这可不是美国人的办事方式,也不是鲍勃·伊登的办事方式。 小伙子看了看表,查理已走开十分钟了;再过十分钟,他就会去迈登的房间,把项链永远地脱手。他起身在屋里踱了起来。在正对院子的窗前,他极目远眺,茫茫沙漠深处是一群黑色的山峦。上帝,这是块什么样的土地?绝对不适合他,他想。人行道上闪烁的街灯,咔咔啦啦运行的电车,随处可见的人群。迷惑和——喧闹。相比之下,这儿的寂静真让人无法忍受,孤独的寂静—— 突然一声恐怖的叫声划破夜空。鲍勃·伊登站在那儿呆住了。又一声叫喊,接着是两阵奇怪的、窒息的声音:“救命!救命!杀人啦!”“救命!放下枪!救命!救命!” 鲍勃·伊登跑到院子里,他看见桑恩和陈查理正从另一侧跑来。迈登——迈登在哪儿?他的疑惑再一次被证明是错误的——迈登从容厅出来,跟他们站到了一起。 叫声又一次传来。这时鲍勃·伊登发现了这奇怪声音的来源——十英尺远的一支横竿上,一只灰色的澳大利亚鹦鹉正左右晃动着在那儿尖叫着。 “这只该死的鸟!”迈登骂道。“对不起,伊登先生,我忘了给你介绍这只鸟了。它叫托尼,它的经历非常复杂。” 鹦鹉停止了嘶叫,对着面前的几个人一本正经地眨起了眼睛。“一人一杯,先生们。”它叫道。 迈登笑道:“肯定是又想起了它在酒吧里度过的日子了。我想它可能是从某个酒保那儿学到的。” “一人一杯,先生们。” “好了,托尼,”迈登接着说,“我们不是排队等酒,别叫了。我希望你没有受惊,伊登先生。托尼原来呆过的酒吧好像是出过一两次人命。马丁,”他叫他的秘书,“把它带到谷仓锁起来。” 桑恩走过来,鲍勃·伊登看见这个秘书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得更加苍白了。桑恩把手伸向鹦鹉。是伊登看花了眼,还是桑恩的手确实在抖? “来,托尼,”桑恩说,“乖托尼,跟我来。”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托尼脚上的链子。 “你想见我,是吧?”迈登问,他带着伊登来到他的卧室,关上门。“有什么事吗?你到底把项链带来了没有?” 门开了,那个中国佬蹒跚而入。 “见鬼,你进来干什么?”迈登怒道。 “您没、没事吧,先生?” “我没事,你快给我出去!” “明天啊,”陈查理扮演的阿康慢吞吞地说,眼睛在他自己和伊登之间扫了一下,目光深不可测,“明天好天气,肯定。先生,明天见。” 他离开房间,并没有随手把门关上。伊登看见他静静地穿过院子,而没有在迈登门口等候。 “你到底有什么事?”迈登追问伊登。 鲍勃·伊登反应很快。“我想单独见你一会儿。这个桑恩值得信赖,是不是?” 迈登显得很不耐烦。“你真让我头疼,”他说,“大家都要以为你给我带来的是英格兰银行了。桑恩当然没问题。他已经跟了我十五年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伊登说,“我明天一大早就与父亲联系。晚安。” 他来到院子里,那个秘书刚完成了他的任务,正急匆匆回来。“晚安,桑恩先生。”伊登说。 “噢——嗯——晚安,伊登先生。”那人答道,接着便鬼鬼祟祟地消失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伊登便开始更衣就寝。他感到迷惑不解,忐忑不安。这次行动难道真的像表面看来的那样顺利。平淡无奇吗?他的耳中仍然萦绕着鹦鹉可怕的叫声。难道托尼真的是在一个酒吧里学会的那个恐怖的救命呼叫的吗? 第06章 托尼的快乐新年 伊登忘了要早起给父亲打电话的诺言,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床上。只要是有卖书的地方人们就都有所了解的那个壮丽的沙漠日出,没有经过伊登的审阅,来了又走了。太阳越来越高,荒漠上升腾起一片蒙蒙蒸气。九点钟了,伊登才满意地从睡梦中醒来,他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 环视了一遍屋子,他才渐渐想起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头一天晚上的事一件一件又在脑中萦绕起来:一开始是在绿洲咖啡店——那块恶作剧的牛排——那个富有魅力、使咖啡店变得真像绿洲一样有生气的姑娘;和威尔·霍利在沙漠夜空下的驱车奔驰;明亮怡人的庄园客厅;丹佛乐队的舞曲;迈登急切地询问菲利摩尔珍珠项链的下落;陈趿拉着绒拖鞋,坚持相信虚幻的心灵预感和不祥之兆;还有夜空中传来的鹦鹉的怪叫声。 不过他昨晚上床睡觉时的忐忑不安现在已消逝在早晨金黄色的阳光中了。他开始后悔自己竟然听信了那个从岛国来的矮胖侦探的话。陈是个东方人,又是警探,这种组合肯定会使他几乎对任何情况的判断都带有偏见。他鲍勃·伊登毕竟是米克·伊登公司在这儿的代表,他必须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他现在都不清楚到底是陈查理负责这次行动,还是他自己说了算了。 门开了,陈查理的化身阿康站在门槛上。 “起来,先生,”阿康大声说,“太慢了要赶不上。赶不上早饭啦。” 说完,查理就进了屋,轻轻地关上门。他一脸怪相,像刚吃了一颗酸葡萄。 “要把话说得蹩脚对我来说可真不容易,”查理抱怨道,“我知道中国话要是说得不地道简直就像人没有穿衣服,羞耻难耐,我想英语也一样。你觉睡得一定很香吧?” 伊登打了个哈欠。“昨晚这一觉没的说了,瑞普·凡·温克尔1跟我相比也只能算失眠了。” 1瑞普·凡·温克尔:ripvanwinkle,美国作家washingtonirving的一篇小说中的主人公,他曾沉睡了二十年。——译注 “太好了。现在可否恭请您起床?迈登正在客厅的地毯上狂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呢。” 伊登笑道:“他在忍受折磨,是吧?好,咱们去帮他一下。”他把被子掀到一边。 陈正忙于整理窗帘。“请您赏脸从这个窗户看一眼,”他说,“一望无际的沙漠。” 鲍勃·伊登朝外看了一眼。“是的,沙漠,到处都是沙,到处都是漠。咱们还是趁现在有机会,快点说些要紧的事吧。昨晚你怎么突然改变了我的计划?” 陈盯着他:“为什么不改呢?你自己亲耳听见黑暗中那只鹦鹉的尖叫,‘杀人啦!救命!救命!放下枪!’” 伊登点点头:“我知道,但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陈查理耸了耸肩。“你知道鹦鹉自己不会造句的。它只会重复别人的话。” “当然,”伊登说,“毫无疑问,托尼是在重复它在澳大利亚或某条船上听到的话。我碰巧知道迈登讲的关于那只鸟的过去经历的话都是事实。我也不妨告诉你,查理,今天早上在明亮的晨光中我回想了那些事,咱们真是太蠢了。我打算早饭前把项链交给迈登。” 陈沉默了片刻:“如果你还能听下去的话,我想说一说耐心的好处。恕我直言,年轻人太容易头脑发热。请接受我的建议吧,再等一等。” “等?等什么?” “等到我从托尼口中再掏出两句话来。托尼是只很聪明的鸟——它很会说中国话;我虽然不太聪明,但我也会说中国话。” “你认为托尼还会告诉你些什么呢?” “托尼也许能帮助揭露这庄园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并不认为这儿发生过什么意外。”伊登说。 陈摇了摇头:“我觉得情况不容乐观。我不得不和像你这样聪明的小伙子争论几句。” “可是,查理,”伊登抗议道,“我已经许诺今天早上给父亲打电话了。而且迈登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胡玛力玛力。”陈回了一句。 “尽管你说的可能对,可我并不懂你的汉语啊。”伊登说。 “你犯了一个本质性的错误,”陈答道,“对不起,我要纠正你一下。我刚才说的那句并不是汉语,而是夏威夷语。在那个岛国,这句话很有名——胡玛力玛力——咱们略施小计使迈登入圈套却感觉良好。我的堂弟威利·陈,一个华人棒球队的队长,曾把这句话戏谑地译为:逗他玩。” “说来容易做来难。”伊登说。 “你可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你可以动动脑筋完善一下咱们的计策。我只需要几个小时和机灵的托尼聊上一聊。” 伊登考虑了一下。波拉·温德尔今天上午要来,要是匆匆离开这儿见不着她,也太有些不忍。“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他说,“我等到下午两点。如果钟敲了两点之后,还没有什么情况发生的话,我们就把项链交给迈登。明白了吧?” “也许吧。” “你的意思是也许明白了?” “不太确切。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许会把项链交给他的。”伊登看着这位中国佬倔强的眼神,感到一丝无望。“不过,”陈加了一句,“我还是要感谢你一下:你做得已经相当不错了。好了,现在去吃早饭吧,尝尝敝人的手艺。” “告诉迈登我即刻就来。” 陈做了个怪相。“请您同意我把您的口信做个小小的更改,把‘即刻’去掉。过去我为萨莉小姐当差,几乎无所不做,但也许是祖先遗传的做骨,我从来不说‘即刻’或‘立即’之类的话,因为那样显得过于唯命是从。”说完,他走出了屋。 在伊登窗户正对面的院中的架子上,托尼正忙着吃它的早餐。伊登看见陈朝鸟儿走去,并对鸟儿说:“吃了吗?” 托尼抬起头,甩了甩脖子,叫道:“吃了吗?”声音尖而沙哑。 陈又往前靠了靠,开始迅速地说着汉语。他时不时停下,鸟儿惊人地引用陈的话中的一些词语对答着。这在鲍勃·伊登看来简直像一场精彩的演出。 忽然桑恩从院子另一侧的一扇门中出来了,苍白的脸上笼罩着怒气。 “嗨,”他叫道,“你这个鬼家伙在那儿干什么呢?” “对不起,先生,”中国佬说,“托尼这个小家伙很聪明,我能不能把它带到厨房作伴?” “离它远点儿,”桑恩命令道,“听见没有——离那只鸟儿远点儿。” 陈慢腾腾地走开了。桑恩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一脸愤怒中还透着几分担忧。鲍勃·伊登转过身,陷入了沉思:陈的行事方法到底有没有道理呢? 他急忙冲入位于他的卧室和隔壁闲置的卧室之间的浴室。当他在客厅里见到迈登时,还依稀可见这位富翁狂躁不安后脸色的不正。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抱歉道,“不过这沙漠的空气——” “我知道,”迈登说,“没关系,咱们并没有错过什么时间。我已经给你父亲打过电话了。” “太好了,”小伙子答道,声音中并没有什么激情。“是往他办公室打的吧,我想。” “当然是。” 伊登忽然想起今天是周六,除非旧金山正在下雨,否则亚历山大·伊登此刻应该是在去贝林格姆高尔夫球场的路上。他在那儿至少要呆到深夜——也许一直到星期日,在那儿过一个晴朗的周末。 桑恩进来了,他穿着蓝色的哔叽西服,表情肃穆,饥饿的眼睛朝着壁炉旁的桌子张望。他们几个人在新厨子阿康准备的早餐旁就坐。一顿精美的早餐。看来陈查理还没有忘记早年在菲利摩尔家接受的训练。随着早餐的进行,迈登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希望你没有因昨晚托尼的尖叫受惊。”他说。 “嗯,有一阵是,”伊登承认道,“当然一得知叫声的来源我感觉就好多了。” 迈登点点头。“托尼这只不起眼的小家伙曾经有过不平凡的经历。”他说。 “就像我们中间的某个人似的。”伊登冒昧了一句。 迈登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这只鸟是澳大利亚海运的一位船长送给我的。我把它带到这儿给我的看门人路易·王作伴。” “我还以为看门人是阿康呢。”伊登故作无知地说。 “噢,不是。阿康是新来的。路易·王前几天突然被他的亲戚召回旧金山了。很幸运,现在有了阿康,他昨天碰巧流浪到这儿,我要他在路易·王回来前临时在这儿帮帮忙。” “您确实很幸运,”伊登说,“像阿康这样好手艺的人并不多见。” “嗯,他是比较能干。”迈登承认道,“我来西部小住时,一般要带两名随员。这次太仓促,没有准备。” “你在这儿的办事处在帕萨德那,是不是?”伊登问道。 “是——我在那儿有幢房子,在奥伦治·格莱夫大街。我只是偶尔才来这儿度度周末,譬如我犯哮喘病的时候。时不时远离一下喧嚣的人群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富翁往后移了一下椅子,看了看表。“旧金山该回电话了。”他充满期待地说。 伊登朝远处墙角的电话瞥了一眼。“您是给我父亲本人打的电话,还是仅仅拨通了他的办公室?”他问。 “是办公室小姐接的电话,”迈登回答说,“我当时想如果他不在的话,可以留个口信。” 桑恩探过身来。“先生,您看您答应的霍利的采访怎么办?”他问道。 “天哪,见鬼!”迈登说道,“我当时怎么就答应了呢?” “我可以把打字机搬过来,您边说我边打。” “不用了——还是去你的屋子吧。伊登先生,如果电话响了的话,请您接一下。” 迈登和秘书出了屋子。阿康俏无声息地走进来,收拾餐桌。伊登点了支烟,坐到壁炉边的椅子上,壁炉里的火在外面骄阳的映衬下显得似乎多余。 二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伊登迅速跑过去,但还没等他赶到电话旁,迈登已经到了。伊登本来希望自己能独自听电话内容,所以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电话另一端传来他父亲精心挑选的那个秘书甜美、柔和的声音,他稍稍松了口气。 “你好,”他说,“我是鲍勃·伊登,在迈登的沙漠庄园。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使你以为这儿阳光明媚?”女秘书问道。 鲍勃·伊登心一沉。“别告诉我天气很糟,我会伤心的。”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尽管你任何时候都漂亮,但我还是愿意想像阳光照在你头发上的样子。” 迈登把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伊登的肩上。“你在闲聊些什么——是和一位喜剧女演员约会吗?快谈正事吧!” “对不起。”伊登说,“切斯小姐,我父亲在吗?” “不在。今天是周六,你知道,他在高尔夫球场。” “噢,对。那么今天确实是个好天了。好吧,等他回办公室,让他给我打电话,埃尔多拉多七十六。” “他在哪儿?”迈登急切地问道。 “出去打高尔夫了。”小伙子答道。 “哪儿?哪个球场?” 鲍勃叹了口气,“我想是在贝林格姆吧。”他对着话筒说。 这个可爱的女孩儿,小伙子想道。切斯小姐答道:“裉觳是,他和几位朋友去另外一个球场了,但他没说具体是哪一个。” “好吧.谢谢,”伊登说,“请你给他桌上留张条。再见。” “真糟糕,”伊登极力掩饰住兴奋的心情,“去某个地方打球了,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迈登骂道:“这个老呆瓜,他还管不管这桩交易了——” “噢,迈登先生,”伊登说道。 “高尔夫、高尔夫、高尔夫!”迈登咆哮道,“它比威士忌更让人堕落。我告诉你,如果我要是整天在高尔夫球场鬼混的话,我肯定干不到今天这个样子。如果你父亲还有点理智的话——” “我已经听够了!”伊登说道,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迈登的态度立刻改变了。“对不起,”他说,“可是你得承认这事确实让人烦躁不安。我希望项链今天就能上路。” “天还早呢,”伊登提醒他,“也许已经启程了。” “希望是这样,”迈登皱了皱眉头,“实话相告,我不喜欢这样拖拖拉拉。”他愤怒地抬起头,走出了屋子。 鲍勃·伊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迈登,这个拥有上亿元财产的富翁,竟然对这么一条项链死咬住不放。小伙子琢磨着。他的父亲已上了年纪了,而且远离纽约商界,他会不会在项链估价上犯了一个引人注目的错误?是不是能值更多的钱?——迈登之所以急于早点得到项链是担心父亲知道自己判断错误后取消这笔交易吗?当然,亚历山大·伊登已许下了诺言,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但尽管这样,迈登可能也会担心出什么差错。 小伙子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昨晚刺骨的寒风早已不见了踪影,整个沙漠都置于无情的烈日的烤炙之下。院子里虽然随处也可以见到沙,但却呈现着一片生机。胖胖的鸡雏和高傲的火鸡在围栏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伊登停在一片草莓圃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红的诱人的果实。院子另一侧那光秃秃的白杨树上已经挂满了芽苞,无声地宣告着那儿将会有一片受人欢迎的绿荫。 很奇怪在这片荒凉的沙漠上竟会有这么多东西生存。伊登回转身,看见院子另一角有一个很大的蓄水池,已近半空——若是八月的某个下午再来看这个蓄水池,那肯定是一道怡人的风景。他接着往回走,在托尼身边停下来,托尼正无精打采地蹲在架子上。 “吃了吗?”他学着陈对托尼说。 托尼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还没有。”它答道。 “噢,真可怜,”伊登戏谑地说了一句英语。 “几分钟就好吗?”托尼无精打采地说。 “也许吧,不过我听到的却不是这样。”伊登边说边继续往前走。他在想陈查理此刻正在干什么。很显然这个侦探听从了桑恩的命令不敢再靠近这只小鸟了。这并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因为秘书的窗户正对着托尼的架子。 回到客厅,伊登拿起一本书。差几分十二点时他听见院子里传来霍拉斯·格利雷的哮喘性咳嗽声,他知道是威尔·霍利开着他的老车来了。他站起身把霍利迎进了客厅,编辑的笑容中露出几分警觉。 “你好,”伊登说,“迈登和桑恩在那边,正给你准备谈话稿呢。请坐。”他靠近霍利,悄悄地说:“告诉你,那串项链我没带来。我和迈登的交易还没结束。” 霍利专注地看着伊登:“噢,是这样。我昨晚还以为你一切顺利、大功告成了呢。那么你打算——” “以后再告诉你吧,”伊登打断他说,“我今天下午也许会进城。”他提高音调:“很高兴你来了。你进来之前我正觉得沙漠有些枯燥乏味呢。” 霍利笑道:“振作起来。我有东西给你。一件聪明才智荟萃的东西。”他递过来一份报纸,“这周的《埃尔多拉多时报》,油墨还湿着呢。读读有关路易·王的旧金山之行,还有各色各样的新闻报道。” 伊登接过递来的报纸——八小页的版面上既有新闻又有广告。他坐进椅子里。“嗯,”他说,“看来周二晚上妇女举办的救助餐很成功,那些女士们确实做了不少工作,值得一夸。” “不过,最最刺激的部分还在里面呢,”霍利说,“第三版,你可以读到山里的野狼越来越猖狂了,很多人都在挖陷阱捉狼。” “这么多狼,”伊登看了几眼说,“亨利·格拉顿真是太不幸了,他为出门在外的狄克先生家看的鸡,不知还能剩下几只。” 霍利站起身,呆呆地俯视了一会儿他编辑的那份小报纸。“我曾和米切尔一同在《纽约太阳报》工作过。”他伤感地回忆说,“不要让哈利·佛莱德盖特知道这些,好吗?哈利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记者。可现在——”他走到屋子另一端,“不提这些事了。哎,顺便问你一下,迈登有没有向你展示他的枪支收藏啊?”他指着那面挂满枪的墙壁。 鲍勃·伊登站起来,跟在他后面。“没有啊——他没有。” “很值得一看,可是上面落满了尘土——嗯,我想路易·王肯定不敢碰它们。几乎每支枪都有一段故事。看——每支枪都有一张打印的卡片。‘赠给匹·杰·迈登’,落款是‘蒂尔·泰勒’。泰勒是俄勒冈最棒的警察局长之一。这儿——看这支——简直像个美人儿。比尔·蒂尔格曼赠给迈登的。你知道吗,这支枪可是一些历史场面的见证者,参加过搏杀战斗的,有年头啦。” “能讲讲这只凸凹不平的枪的来历吗?”伊登问。 “曾经归‘玩童比利’所属,”霍利说,“你可以在新墨西哥打听一下比利的名气。这儿还有巴特·马斯特逊曾经用过的枪。不过这些收藏中最出色的还要属——”霍利的眼睛在墙上扫了一遍——“这些枪中最棒的一支——”他回头失望地对伊登说,“不在这儿了。” “有支枪丢了吗?”伊登问道。 “好像是。是支最早生产的科尔特牌——四五式的——一是曾经在本地演过不少电影的比尔·哈特送给迈登的。”他指着墙上一块空出来的地方,“那支枪曾经是放在这儿的。”他补充了一句,走到一旁。 伊登抓住他的外套袖子,“等一等,”伊登用低低的、急切的声音说,“你听我说。这儿丢了一支枪,标牌也丢了。那几个托着枪的钉子还在那儿。” “是这样。这有什么好激动的——?”霍利惊奇地问道。伊登在原来挂标牌的墙上摸了摸说:“挂标牌的地方没有尘土,这说明了什么?这意味着比尔·哈特的枪是最近几天才被拿走的。” “小伙子,”霍利说,“你在说些什么——” “嘘——”伊登示意他不要说话。门开了,迈登和桑恩先后进了屋。富翁站在那儿,专注地看了这俩人一会儿。 “早上好,霍利先生,”他说,“我答应给你的谈话稿在这儿。你是要马上发往纽约吗?” “对,我今天早上已跟我那儿的同事说了。我很希望得到您的谈话稿。” “好吧,并没有什么震撼人心的见解。我希望发稿的同时请你说明一下你是在哪儿采访到我的,这样也许会缓和一下那些曾经被我拒绝的纽约记者的气愤。你不会改动我的话吧?” “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改动,”霍利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城。再次感谢,迈登先生。” “不客气,”迈登说,“很高兴能帮你一把。” 伊登随着霍利走到院子里。到了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编辑停了下来。 “你似乎对那只枪颇为关切。怎么回事?” “噢,没什么,”伊登说,“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 “什么?” “好吧,我告诉你。霍利,我忽然想到这庄园最近可能发生过怪事。” 霍利瞪大眼睛。“听起来不太可能。不过,别让我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我不得不这样。说来话长。我们不能让迈登看我们在这儿鬼鬼祟祟,我下午会去找你的,我跟你说过我要进城。” 霍利坐进车里。“好吧,”他说,“我想我还是可以等候的。下午见。” 伊登难过地看着霍拉斯·格利雷在尘沙满地的路上颠簸而去。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位记者给庄园带来了这儿所需的温暖的人情味。但是不一会儿,他的这种难过之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远处的一点棕色变成了一辆漂亮的轿车,渐渐地可以看清方向盘后是他在绿洲咖啡店遇见的姑娘波拉·温德尔。 他打开大门,姑娘欢快地向他挥了挥手,从他身旁驶入了院子。 “你好,”姑娘下车时伊登说,“我还担心你可能不会来了。” “我睡过头了,”她解释道,“我在沙漠上老是这样。你注意到这儿的空气了吗?了解这儿的人都说它像酒一样。” “早饭吃得还好吧?” “当然不错。在绿洲咖啡馆。” “可怜的孩子,想想那儿的咖啡。” “我不在意。威尔·霍利说迈登在这儿。” “迈登?是,他在——你确实想见到他,对吧?好,跟我来。” 客厅里只有桑恩一个人。他用冷冰冰的眼光看了姑娘一眼。没有几个男人能有那样的眼神,不过桑恩不同一般。 “桑恩,”伊登介绍道,“这位年轻的姑娘想见迈登先生。” “我有他的一封亲笔信,”姑娘解释道,“他答应给我使用这个庄园拍片子。你也许记得——我周三晚上来过这儿。” “我记得,”桑恩不耐烦地说,“但是很对不起,迈登先生今天不能见你。他还让我转告你他要取消他在信中的应允。” “我要听迈登先生亲口说才相信,”姑娘坚持道,眼睛里冒出愤怒之火。 “我再重复一遍——他不会见你的。”桑恩非常顽固。 姑娘坐下来。“告诉迈登先生说他的庄园很迷人,”她说,“告诉他我正坐在他客厅的椅子上而且要接着坐下去,直到他亲自来跟我说明情况。” 桑恩犹豫了一下,气愤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嗯,你的嘴真厉害。”伊登笑道。 “这是我的努力方向,”女孩儿回答,“我决不会听信一个秘书的胡言乱语。” 迈登咆哮而入,“这是怎么回事?” “迈登先生,”姑娘边说边站起来,一脸甜甜的微笑,十分迷人,“我相信你会来见我的。我这儿有一封你从旧金山写给我的信。你肯定记得。” 迈登接过信扫了一眼。“当然记得,当然记得。可是对不起,温德尔小姐。自从我写过信后发生了一些事——我有笔生意要做——”他瞥了一眼伊登,“总之,”如果我把庄园交给别人拍电影,对我来说太不方便了。真是抱歉。” 姑娘的微笑消失了。“好吧,”她说,“不过电影公司将认为这是我业绩上的污点。我的上司从不接受理由——他们只注重结果,而我已经告诉他们我的工作已一切就绪。” “那你这样做未免显得有些不成熟,是吧?”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我得到匹·杰·迈登的应允,我就相信了——这样也许太愚蠢了——我当时只是听说迈登许过诺从不反侮、守口如金,看来我是惜了。” 富翁显得有些窘迫。“嗯——我——哦——我当然从不食言。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人来拍?” “我已经安排星期一开拍。”姑娘回答。 “决不行,”迈登答道,“但是如果你能再推迟几天——推迟到星期四怎么样?”他又看了一眼伊登,“我们的交易周四应该能完了。”他补充说。 “肯定没问题。”伊登附和了一句,一种很乐意助一臂之力的样子。 “很好,”迈登说。他看了看姑娘,目光显得很和善。他和桑恩迥然不同。“如果周四交易完成,这地方你就可以尽管用了。我那时候可能不会在这儿,不过我会把话留下的。” “迈登先生,您真是名不虚传。”她说,“我知道您是值得信赖的。” 桑恩憎恶地瞪了一眼他的老板的背,走了出去。 “相信你不会失望,”迈登说,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他很容易沉醉于别人的恭维之中。“匹·杰·迈登依然是一诺千金,决不食言,是不是?” “如果有人怀疑这一点,就让他来问我好了。”姑娘回答。 “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迈登说,“你留下来吃饭吧?” “噢——我——真的是——迈登先生——” “她当然会留下来,”鲍勃·伊登插进话来,“她总是在埃尔多拉多一个名叫绿洲的馆子吃饭的。如果她不肯留下来吃饭,那肯定是疯了——您知道那家馆子的饭菜有多蹩脚。” 姑娘笑道:“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不呢?”迈登说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改变一下这儿的气氛。”这时那个中国厨子走了进来,迈登吩咐道:“午饭再加一个人。”然后他对两位客人说:“咱们十分钟后再见。”随后便出去了。 姑娘看了看鲍勃·伊登,“还好,就算了结此事了。我早就知道只要他亲自见我的话,这件事肯定会办成的。” “那是很自然的事。”伊登说,“如果大家都来见你的话,世界上的事大概都会办成。” “听起来像是恭维。”她微笑着说。 “是这个意图。”小伙子答道,“可是听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顺耳?我可真得提高提高我的应酬技巧了。” “噢——这么说,咱们在这儿聊天只不过是应酬罢了。” “求求你——别把我说的话斟酌得太细。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有很多心事。我努力想成为一个商人,不过压力很大。” “那么说,你还不是个真正的商人?” “我什么都不是。我哪样都想试试,没有定业。你知道吗,你昨天晚上让我开始思考了。” “我为此感到骄傲。” “你别再和我开玩笑了。我已经开始思考了——看你,自谋生计——自己支付每天在饭店、旅店的花销——而我却只不过是父亲的小娃娃。如果说是你激发我翻开了新的一页,那一点都不过分。” “那么说我的日子确实没有白过。”她冲着屋子另一端的墙壁点了点头。“那些军火挂在那儿是什么意思?” “噢——那是和蔼的老迈登的枪支收藏品——他的爱好之一。过来,我告诉你每支枪的名字。” 不久迈登和桑恩回来了。阿康做的午餐简直挑不出什么不好来。餐桌上桑恩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的老板,在姑娘的明眸之下,话却滔滔不绝。他们喝过咖啡后,鲍勃·伊登突然发现窗边那座大钟已经是差五分两点了。两点钟——两点钟他和陈还有要事相商呢。他们该怎么办呢?那个东方人在上菜时表情漠然,没有对小伙子做出一丝暗示。 迈登正在兴头上,他长篇累牍他讲述他早年的发迹史。这时那个中国佬突然进了屋,他站在那儿,尽管一言未发,但他的举动却像子弹一样打断了富翁的兴致。 “哎,怎么回事?”迈登喝问道。 “死了,”阿康用高嗓门儿悲伤地说,“无法挽回了。不要担心,别难过。”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迈登问道。桑恩惨绿的眼睛越来越凸出。 “可怜的,可怜的小托尼到西天过新年了。”阿康终于把话说完了。 迈登腾地站了起来,领先来到院子里。在鸟架下的石地板上躺着那只中国鹦鹉的尸体。 富翁弯下腰拾起那只鸟。“怎么啦——可怜的托尼,”他说,“它已经没气儿了。死了。” 伊登的眼光落在桑恩身上,自他遇见这个秘书后,第一次发觉他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唉,托尼年龄不小了,”迈登说,“太老了。就像阿康说的那样——这是无法挽回的。”他停下来,专注地看着阿康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我已经有所预料了,”他补充了一句,“托尼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不好。阿康,”他把托尼的尸体递给阿康,“拿过去找个地方埋了。” “好吧。”阿康边答应边接了过来。 客厅的钟清晰而响亮地敲了两下,陈查理所扮演的阿康慢慢地走开了,手里拿着那只鸟。他用汉语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什么。忽然他回过头。 “胡玛力玛力。”他清晰地说了一句。 鲍勃·伊登还记得这句夏威夷话的意思。 第07章 邮差上路了 这三个男人和那个姑娘又回到客厅,但迈登的谈锋却不见了,原来餐桌上的热闹气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怜的托尼。”富翁坐下后说道,“真像失去了一位老朋友。这只鸟已经在这儿五年了。”他沉默了好长时间,眼睛呆呆地出神。 不久,姑娘站了起来。“我得回城了,”她说,“迈登先生,谢谢您的午饭。咱们说定了下周四,不会变吧?” “不会——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不过,一旦发生什么情况,我怎么与你联系呢?” “我住在‘沙漠边缘’旅馆——不应该会发生什么意外吧,我相信匹·杰·迈登的诺言。” “我相信不会有什么意外。真不愿意你现在就走。” 鲍勃·伊登凑了过来。“我想去感受一下这儿的城市生活,”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搭你的车和你一起进城。” “非常高兴有你同行,”她微笑着说,“不过我不敢保证能送你回来。” “噢,不用,我不要你送,我会走回来的。” “没有必要那样,”迈登说,“阿康好像也会开车——这个家伙确实有两手。”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我让他今天下午进城买些食品杂物,家中的食物储备不多了。让他顺便把你捎回来。”那个中国佬进来收拾了桌子。“阿康,你下午进城回来时把伊登先生顺便带回来。” “遵命,我会带他回来的。”阿康冷淡地说。 “我在‘沙漠边缘’旅馆门前等你,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阿康冷冰冰地看着伊登。“大概五点左右。”他说。 “好,就这么定了。” “不要晚了,晚了就赶不上车了。”阿康警告他道。 “我会准时的,”小伙子许诺说。随后他回自己的屋里去取帽子,回来后发现迈登正在等他。 “如果你父亲今天下午来电话的话,我就告诉他你想快点把事办完。”他说。 伊登的心一沉。他没有想到这一点。假如他父亲出乎意料地回到办公室——不,那不太可能,而且现在再为此改变计划也没有什么作用。 “完全可以,”他随便答了一句,“如果他不满于没听到我的话的话,让他六点钟左右再打个电话。” 伊登走到院子里,看见那个姑娘正在熟练地调转车头。他到大门口等候,然后和她一起上了沙路。 车快速地行驶着,伊登第一次无拘无束地看清了这个被霍利称为“魔鬼花园”的新奇世界。“一望无际的沙海,”陈曾这么描述过,这正好是这儿最显著的特征。远处是一处壮美的景观——蓝色的天空下是白雪皑皑的山峰。其他地方尽是沙漠,像一块巨大的灰白色地毯,上面稀疏散落着灌木丛。所有的树,所有的灌木都张牙舞爪,满是倒刺,面目狰狞怪异。这片广袤的沙漠上,光与影势力极为悬殊。太阳在天上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无情地照射着大地,让人觉得几分可怕。 “哎,你觉得这儿怎么样?”姑娘问。 伊登耸了耸肩:“像地狱烧穿后冒出的火焰地带。” 她微笑着解释道:“沙漠是需要慢慢品味的地方。没有人会对它一见钟情。我还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我和可怜的爸爸刚从埃尔多拉多下车的情形。我的老家在费城近郊,开发得很早,比较发达;乍一到这片荒野上,我失望极了。” “好可怜的孩子,”伊登说,“不过,你现在喜欢这个地方了吗?” “是的——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这片沐浴在阳光中的土地有某种特别的美——你会随着时间逐渐感觉到。等到春天下过雨之后,我带你去棕榈泉。那儿的马鞭草铺着地面,像玫瑰圃一样漂亮,连最丑陋的树也开出最精美可爱的花朵。一年四季你都可以享受沙漠的夜晚——星星在天空闪烁,到处都是安静、祥和的气氛。” “对,这儿绝对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伊登说道,“不过,很不碰巧,我并不很累。” “谁知道呢?”她说,“也许咱们说再见之前我能把你介绍加入‘沙漠永恒热爱者协会’。这个组织对会员要求很严。最基本的是一颗敏感的心,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你尽可以放心,这是一个很正规的团体,成员非常稳定。” 在他们前面出现了一个非常显眼的招牌:“请停下!您在达特城置地了吗?”一个穿戴寒伧的年轻人从一家很小的房地产办公室的门前台阶上跳了下来,他来到路上扬起手。姑娘被迫停下了车。 “小姐、先生,你们好!”那个年轻人说道,“你们碰上了一生难得的好机会——不要错过了。我领你们去看一处地产,在达特城,那儿将发展成未来的沙漠都市。” 鲍勃·伊登注视着周围毫无生气的环境说:“不感兴趣。” “嗯,不过,你想想那些曾经对洛杉矶现在一些繁华地段说过‘不感兴趣’的可怜的家伙们——他们本来轻而易举就可以买下那块地皮的。眼光放远点,往前看看吧,你能想像得出十年后这条街的面貌吗?” “我想我能,”伊登答道,“跟现在一样。” “真没眼光!”那个年轻人责怪道,“真没眼力!这儿不会永真是沙漠。你看!”他指着一处人造喷泉——一圈石头围绕着一根露出头来的铅管,管子里冒出细细的水花。“那是什么?水,哥们儿,那是水,纯洁的、能够滋养生命的水,从沙漠下喷涌而出。那意味着什么?可以想像得出:一座繁荣的都市将从这里拔地而起,摩天大楼,电影院,土地五千美元一平方英尺——而现在你只需花区区两块钱就可以买到。” “那我就买一块钱的吧。”伊登开玩笑道。 “我去劝劝那位小姐,”房地产推销员接着说,“如果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一定意义的话,那肯定是订过婚。”鲍勃吃了一惊,他看见姑娘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颗大大的绿宝石白金戒指。“小姐,您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你们俩今天买下一块地皮留给后辈,那将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我说的对吧,小姐?” 姑娘把目光投向一边。“也许是。”她说,“不过你犯了个错误,这位先生不是我的未婚夫。” “噢,”那个推销商叹了一声,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只是个陌生的过客。”伊登告诉他。 推销商又打起精神来重新游说。“是这样的——你是个外地人,你不懂。你大概没有想到洛杉矶过去和这儿面目差不多吧。” “它现在还是老样子——对于一些人来说。”鲍勃·伊登轻声说了一句。 那个推销商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噢——我知道你的背景了,”他说,“你是旧金山人吧。”他转向那个姑娘,“所以你没选他做未婚夫。是这个原因吧,小姐?嗯——我真为你感到庆幸。祝贺你。” 伊登笑了笑,“很遗憾。” 推销商说:“我也遗憾,为你错过的东西感到遗憾。不过,你也许开始明白这儿无量的发展前途——如果想通了的话,别忘了跟我联系。我周六周日都在这儿,我们总部在埃尔多拉多。机会在敲门,千万不要放过。不过,你是旧金山人,对此也很有经验了。不管怎样,认识你都非常高兴。” 他们扔下他一个人独自在小喷泉边站着,脸上一半愁怅、一半期盼。 “可怜的家伙。”姑娘一边踩油门一边说,“开拓者的日子是不太好过。” 伊登好一阵子没说话。“我是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是吧?”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 “那个戒指,我刚注意到。我想你是订了婚的。” “看起来是这样,不是吗?” “不要告诉我你要嫁给一个整天提个皮箱装腔作势的演员。” “你应该知道我会不会那样做。” “当然。不过,你还是给我描述一下那个幸运的家伙吧。他怎么样?” “他喜欢我。” “那很自然。”伊登说完便沉默不语了。 “没有生气吧?”姑娘问。 “没有,”他咧咧嘴笑了一下,“不过受伤很深、很深。我看你不太愿意谈这件事。” “嗯——生活里有些事我还得保密,特别是咱们俩刚认识不久。” “随你便吧,”伊登说。车逐渐加速。“小姐,”伊登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对这片沙漠和人已经观察了二十四小时了。相信我的话,这是片残酷的土地。” 他们爬进了夹在那两座山之间的路,展现在面前的是以红色小站为中心的埃尔多拉多小城,小城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寂寞无助。他们在“沙漠边缘”旅馆门前下了车,伊登说:“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也许周四能。” “不可能,我那时候差不多该离开了。我想再早一点见到你。” “明天早上我开车路过儿所住的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搭车兜兜风。” “太好了——不过现在离明天早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说,“我今天晚上会想起你——在绿洲吃饭的情景,如果你见到那块牛排的话,代我向它问声好。好吧,咱们明天见——我可以给你买个闹钟吗?” “我不会睡过的。”她笑道,“再见!” “再见,”伊登说,“谢谢你的车。” 他穿过马路,来到火车站——这儿也是电报局的所在。威尔·霍利手里拿着一卷稿纸正站在一位电报员的办公桌前。 “你好,”霍利见到伊登说,“我在把采访稿发出去。你是来找我的吗?” “对,”伊登说,“不过我想先发一个我自己的电报。” 那个高大、长着沙黄色头发的年轻发报员抬起头,说:“哎,先生,不行,霍利先生的电报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呢。” 霍利笑道:“没关系,你可以中断一下,先给伊登先生发完再接着干我的活儿。” 伊登皱着眉头想着电报该如何措辞,怎样才能让他父亲了解情况又不把秘密泻露给外界呢?最后他写道: “买主在。但迫于情势,决定先跟他胡玛力玛力。乔丹夫人知此词之意。我再与您电话联系时,请答应立刻送货。若有机密信函可托《埃尔多拉多时报》的威尔·霍利转交与我。此地固然吸引人,但对像您爱子一样一向坦荡直率的年轻商人来说,显得过于神秘。鲍勃。” 他把黄色电报稿交给满脸忧虑的电报员,并吩咐他分别发往他父亲的办公室及住处两地。“多少钱?”他问。 电报员翻了翻书,查了一下价格,伊登付过钱,又加了一些小费,使得那位电报员有些不安起来。 “嗯,今天真是个不一般的日子,”电报员说,“我一直期望生活中多一点刺激,可是现在来了我却毫无准备。好的,先生——我知道您要发两份,这就来。” 霍利随后给发报员指点了一下迈登的谈话录,然后就和伊登一起朝中心大街走去。 “先到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吧,”编辑说,“现在那儿没人。我特别想知道迈登那儿怎么样了。” 在《埃尔多拉多时报》小小的办公室里,伊登拉过一把一半堆满了报纸的椅子,坐到编辑工作台旁。霍利摘下帽子,坐到他的打字机旁。 “我纽约的朋友非常着急想得到这篇采访,”他说,“很幸运迈登终于给了我采访的机会。我的名字又将登上大报纸了。不过——我很奇怪你今天早上在庄园里对我的暗示。在我看来昨晚似乎一切正常。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是否带着那串项链——不过我猜你是带——” “没有,我没带来。”伊登打断道。 “噢——那它还在旧金山?” “不。我的搭档带着呢。” “你的什么?” “霍利,我想既然哈利·佛莱德盖特说你值得信赖,那你肯定是这样。所以我决定开始信任你了。” “是恭维吧——不过,随你便。” “有些事使我意识到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伊登说。他环顾了一下只有他俩的办公室,悄声说出了迈登的新家仆——阿康的真实身份。 霍利咧了咧嘴,笑了一下。“很可笑,是不是?不过告诉你,我觉得你昨晚到达庄园后尽管迈登在那儿而且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事实上并不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首先,查理觉察出事情有些异常。你知道中国人都执信预感。” 霍利笑道:“是吗?你肯定不会立刻就听信他的吧。恕我直言——我想你拖延交货是有充足原因的。” “我得承认查理刚开始跟我提起异常时,我还嘲笑了他一番,并准备马上把项链交给迈登。结果黑夜里传来了奇怪的求救声。” “什么!真的吗?是谁喊的?” “你的朋友,那只中国鹦鹉,托尼。” “噢——”霍利说,“我差点把它忘了。不过,这叫声也许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你要知道鹦鹉自己不会编话的,”伊登提醒他,“它只会重复。我知道自己可能过于草率了,所以开始犹豫是否交出项链。”他接着讲述了当天早上他同意等到两点,让查理再从托尼那儿再掏出一些话来,结果午饭后却发现那只鸟死了的前后经过。“事情就是这样。”他末了说。 “你是在向我征询意见吗?”霍利说,“我希望你是,我真的想告诉你我的看法。” “请讲吧。”伊登答道。 霍利朝他投去了慈爱的笑容。“不要以为我不会相信迈登庄园上发生了大的变故。但这儿一般都比较平静,小事很容易被当成大题来作。在我看来,你可能是被那个神经过敏的中国人搞得神经紧张了。” “查理绝对是真诚的。”伊登反驳道。 “这一点毫无疑问,”霍利说,“但他是东方人,又是一个侦探,他乐于做些探查猜测的事。我觉得迈登庄园里没有什么异常。托尼在晚上确实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但它一直是这样的。” “你也听过它的呼喊杀人。求救的声音?” “我从没听过它的求救声和呼喊杀人的声音。但是小鸟刚来这儿时,我正住在威特康姆医生家,常常到迈登庄园附近散步,托尼那时就常冒出一两句很奇怪的话。它曾生活在暴力环境里,难怪它昨晚会发出求救声。在沙漠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又是漆黑的夜晚,再加上查理神经质的猜疑——在你眼中,一个小土堆也会被认为是一座大山。” “那么怎么解释托尼中午的突然死亡呢?” “正如迈登所说,托尼上了年纪了——鹦鹉不会长生不老的。仅仅是个巧合而已——我觉得你的父亲该对你不满了,小伙子。要知道那个脾气暴躁、容易上火的匹·杰·迈登可能会把你踢出去,取消这笔交易的。我可以想像儿回到家里向父亲解释这项交易的失败是因为那儿死了一只鹦鹉。小伙子,小伙子——我相信你的父亲脾气很温和,否则的话,他非要你的命不可。” 伊登想了一会儿。“那怎么解释那支丢失的枪呢?” 霍利耸耸肩。“如果你刻意去寻找,你在任何地方都能发现奇怪的地方。枪是不见了——那又怎样?也许迈登把它卖了,也许送人了,也许把它放到卧室去了。” 鲍勃·伊登仰头靠在椅背上。“我想你说的这一点也许是对的。是,在这个明亮的下午,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愚蠢。”从侧面的窗户中,他看见一辆车停在隔壁一家菜店门口,查理从车上下来,走进报社。 “阿康!”他叫道。 那个矮胖的中国侦探一言不发地进了他们两人所在的办公室。 “查理,”鲍勃·伊登说,“这是我的朋友霍利先生;霍利,这是檀香山警察局的陈侦探。” 一听到提到自己的名字,陈眯起眼睛,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好!” “不会出事的,”伊登向陈保证,“霍利先生绝对值得信任。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我远在异乡,”陈说,“也许还是不轻信任何人为好——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相信霍利先生能够谅解。” “不要担心,”霍利说,“我向你们许诺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陈没有答话,也许他心里正回忆那些曾经向他许过诺的白人。 “不管怎样,不会出事的。”伊登说,“查理,我觉得咱们在捕风捉影。我跟霍利先生谈论了那些事,根据他的分析,我也认为迈登庄园里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今晚回去后就把项链交出去,然后回家。”陈沉下脸。“振作起来,”小伙子说,“你自己也应该承认咱们的行动像老太太似的。” 查理的圆脸上的表情说明他的自尊受到了深深的伤害。“等一会儿,允许这个老太太再啰嗦两句。鹦鹉从它栖息的架子上摔下来死了——” “那又怎么样?”伊登疲惫地说,“它老死了。查理,我们别再争吵了,好吗?” “谁争吵了?”陈说,“我从来不以此为乐,我对争吵深恶痛绝。尽管我像老太太,但我有事实为根据——不可否认的事实。”他在霍利的桌子上展开一张白纸,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纸上。“仔细看看,”他指着那些东西说,“这些是托尼食槽中的残渣。告诉我你们看见了什么。” “大麻种子,”伊登说,“鹦鹉的天然食物。” “对,”陈说,“大麻种子,但看看那些灰白色的细末。” “天哪,”霍利惊叹道。 “没有什么可争论的吧,”陈接着说,“在找菜店之前,我在路拐角的药店停了一下。那儿的人帮我检测了一下,你知道这里面含有什么?” “砒霜,”霍利猜测道。 “对,确实是砒霜。一般是卖给这儿的农场主杀耗子用的,当然也可以杀鹦鹉。” 伊登和霍利惊讶地相互看了一下。 “可怜的托尼在去西天的路上肯定很难受。”陈接着说,“头晕脑胀,不能说一句话。我这一辈子侦破了很多谋杀案,这次我要在这块奇特的美洲大陆上侦破一起鹦鹉谋杀案。嗯,我经常听说这片大陆上发生的一些神奇的事。” “他们毒死了它,”鲍勃·伊登叹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呢?”陈耸了耸肩,“人死了,不会再说三道四的,鹦鹉也一样。托尼和我一样能说汉语。我和托尼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瞎侃了。” 伊登两手抱住脑袋。“唉,我有点晕了。”他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想一下,”陈建议道,“我以前说过,鹦鹉自己不会编话的,它只是机械地重复。当托尼晚上叫道,‘救命……杀人啦……放下枪’,即使是老太太也有充足的理由认为它是在重复最近听到的话。它之所以重复那些话是由于——由于什么?” “快讲吧,查理。”伊登说。 “由于这之前发生的事。我在考虑是什么使它叫起来——也许是秘书马丁·桑恩卧室里突然亮出的灯光。” “查理,你还知道什么情况?”伊登问。 “今天早上我在桑恩屋子里做些婆婆妈妈的收拾工作,我发现墙上的一处挂画被挪动了的痕迹。我仔细看了一下,注意到画是最近才被移动的。为什么画被挪动了呢?我把挂画掀起来,发现后面有一个像是子弹钻出的洞。” 伊登倒吸了一口气:“子弹!?” “对,一颗子弹深深地陷在了墙中,一颗本来对准那个喊救命的不幸的人但却打偏了的子弹。” 伊登和霍利又吃惊地相互对视了一下。“嗯”,编辑说,“就是那支枪——比尔·哈特的枪——从容厅丢失的那支,咱们快跟陈先生说说吧。” 陈耸耸肩。“不用麻烦了,”他说,“我昨晚已经注意到客厅墙上那支枪空下的位置。我在垃圾桶里还找到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卡片,上面打印着:“赠给匹·杰·迈登。威廉姆1·斯·哈特,一九二三、九、二十六。”霍利看了看,点点头。陈接着说:“我整天都在寻找那只丢失的枪,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影踪。” 1英语中“威廉姆”的昵称为“比尔”。——泽注 威尔·霍利站起来,热情地和陈握了握手。“陈先生,”他说,“我想你是对的。”他转身对鲍勃·伊登说:“不要再向我征询意见了,你应该听陈先生的话。” 伊登点点头,“我会的。” “仔细想想吧,”陈说,“听一个老太大的话,那多没面子啊!” 伊登笑道:“请原谅,查理。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陈微笑着说:“谢谢,那就这样定了?我想今晚不要交出项链。” “不交,当然不交。”伊登表示赞同,“我们踏上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路。从现在开始,我一切都听你的,查理。” “你曾经也是个一流的预言家。”陈说,“度假中的邮差仍喜欢走长路——我在沙漠中也不会忘掉自己的职业。我们回到迈登庄园后再接着侦探。也许有人会说,既然迈登在那儿,把项链给他算了。但这样我们可不佩做正直的美国公民。如果我们交过项链就走开,真相就会被掩埋,罪犯也得不到惩治。现在项链的交易应该放在第二位。”他把有关托尼死因的证据收起来放回口袋。“可怜的托尼,今天早晨它还说我,嫌我话说得太多。结果这句话却像回飞镖一样刺中了它自己。我该去买菜了。十五分钟后在旅馆门口见。” 陈出去后,霍利和伊登在那儿沉默了好一会儿。“嗯,”编辑终于开了口,“我错了——都错了,迈登庄园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 伊登点点头,“是的。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呢?” “整整一天,”霍利接着说,“我都在考虑迈登给我谈话稿的事。他没有任何明显的原因就打破了他一贯严守的做法。为什么呢?” “如果是问我的话,还不如不问。”伊登说。 “我不是在问你——我自己有答案。借用查理的话,‘仔细想想’,这件事——怎么会这样呢?迈登知道有些习惯迟早是要有例外的,他接受采访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他需要新闻界朋友的帮忙,所以他这次放下了架子。我的分析对吗?” “嗯,听起来很合逻缉,”伊登表示赞同,“有些事听起来确实是这样。我离开旧金山时告诉爸爸,我很希望能遇上一桩神秘的谋杀案。现在离我期望的差远了。没有尸体、没有凶器、没有作案动机,没有谋杀。什么都没有。我们甚至无法证实有人被杀了。”他站起身,“我该回庄园了。庄园——我在那儿能干什么呢?四处游荡、漫无目的。” “你跟好你的那个中国同伴,”霍利建议道,“那家伙不错。我觉得他会和你共渡难失的。” “希望是这样。”伊登答道。 “要睁大眼睛,”霍利补充道,“不要冒险,如果需要帮助,不要忘了通知威尔·霍利。” “绝对不会忘的。”鲍勃·伊登答道,“再见,也许明天就能见到你。” 他走出门去,来到“沙漠边缘”旅馆前,在路边等候。今天是星期六,埃尔多拉多挤满了牧场主、农夫,个个都是瘦瘦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穿着咔叽马裤和花色的代木工装——在这些简仆的人们看来,这儿便是都市。路对过是理发店、台球房,很多人聚在那儿掷骰子,另外一些人斜靠在杨树木段上,谈论着公路,庄稼、政治。跟他们相比,鲍勃·伊登觉得自己像是火星上的来客。 不久陈开车过来了,在街上拐了个弯儿,把车停在小伙子面前。伊登上了车,他看见这位侦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旅馆的门口。伊登坐稳后,随着陈的目光望去。 一个男人从旅馆里走了出来——这个人与周围穿戴随便的牧场主、农夫迥然不同,非常显眼。他穿着一件紧紧的、一直扣到下颚的风衣,一顶毡帽低低地压到戴着墨镜的眼睛上。 “知道那是谁吧?”伊登说。 “嗯,”陈答道。车沿着街道往前行驶。“我想柯拉尔尼旅馆失去了一位重要的客人,他们的损失也许会是我们的收获。” 他们驶离中心大街后,查理脸上浮现出满意的表情。 “还有好多事要做,”他说,“疑团需要进一步揭开。不过,尽管远离家乡,有老朋友的陪伴还是很甜蜜的。” 鲍勃·伊登吃惊地看着他。“老朋友?”他重复道。 陈微笑着说:“我在蓬奇鲍山老家那儿也有辆车,正等我回去。现在开车使我想起行驶在檀香山街道上的情景,我的老车伙伴,久违了。” 他们穿过那两座山,前面天空呈现出日落时的壮美景象。陈不顾道路崎岖不平,油门开得很大。 “哇,查理!”伊登叫道,他的头差点穿透汽车顶篷。“你在想什么?” “对不起,”陈边说边减慢了速度,“没有用。我还以为这辆小车能把我想家的念头颠出去呢。” 第08章 一场友好的小游戏 有好一阵子,陈一言不发地驾着车,鲍勃·伊登也陷入了沉思。阳光在灰色的沙漠上变得越来越柔和了,树影变得越来越长。远处的山开始罩上了紫色的霞光,风也开始躁动不安了。 “查理,”鲍勃·伊登说,“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这片沙漠?”查理问。 伊登点点头。 “见到沙漠我很高兴。我一直想往见到不同的环境,在这儿绝对是见到了。” “是的,和夏威夷不一样吧?” “嗯。夏威夷群岛就像那串菲利摩尔珍珠散浮在海洋上,四周都是水,空气很潮湿,雨被称为液体阳光。这儿我见到的完全是另一幅画面。空气干燥得像陈年的报纸。” “有人告诉我,如果你努力的话,你会爱上这个地方的。” 陈耸了耸肩。“就我个人而言,我要把这个‘努力’留给别的地方。沙漠确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我还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伊登笑道:“夜晚又来了。我期盼那些明亮的灯光,和几位好朋友到欧·法雷尔大街的小餐馆,桌上放着矿泉水——并没有什么奢求,只要身边有人陪伴。” “这样想很自然。”陈表示赞同,“年轻在你心目中像一支歌,渲泄和欣赏共存。正因为你,我更希望咱们能早点离开迈登庄园。”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等着瞧。我知道年轻人不喜欢这样做,但必须这样。就我个人来说,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做饭买菜并不是我理想中的度假方式。” “好吧,查理,如果你能坚持,我也能坚持。”伊登说。 “好小伙子,有精神!”查理说,“咱们面对的问题并非无趣。这是个很特殊的情况。在檀香山,如果让我去破案,一般都会比较明朗。有人被杀了,线索很多,我可以一条一条地去调查。这儿却不同,要去揭开一个秘密我还得问问自己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你说得很对。”伊登笑道。 “不过有一个事实极其明显——近来某天晚上迈登庄园里有个人被谋杀了。到底是谁,为什么被杀,谁是凶手——这类简单的问题还有待澄清。” “那么我们接下去应该干什么呢?”伊登感到无助。 “鹦鹉夜晚的呼叫,那只可怜的鸟悲惨的结局,那个被挪动的画挡住了的子弹穿孔,那支从布满尘土的墙上消失的老枪,如果我们能从这些细微的线索发现谋杀原委的话,我们将无比荣幸。” “有一件事我搞不清楚——”伊登说,“迈登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吗?是不是那个狡猾的桑恩向他隐瞒了一些事实?” “这些问题提得很好,”陈表示赞同,“我们最终会找到答案的。记住,我们最好不要和迈登交朋友。我希望你没有告诉他发生在旧金山的一些事,譬如那个沙克·菲尔·麦多夫的奇怪行径。” “没有。很奇怪,我还没跟他提起过。现在麦多夫在埃尔多拉多出现了,我刚才还在考虑回去要不要和迈登讲这事呢。” “啊?你在报社不是说过一切随我的吗?” “是的,我说过要听你的。” “那么,对迈登要多来些胡玛力玛力。对他不能期望太多。你如果告诉他麦多夫的事,他也许会说再把交易地点换到纽约吧。后果会怎样呢?你离开了,他离开了,我也离开了,那这儿的悬案就永远也结不了了。” “我想你是对的,”伊登说。他们在暮色中加快了车速。路过达特城开发处的小办公室时,那儿已经没人了。“我觉得儿所说的谋杀案可能是发生在周三晚上。” “你这么判断有什么证据吗?”陈问。 鲍勃·伊登简单他讲述了波拉·温德尔那天晚上的经历——桑恩在门口见到她时明显地不安,而且坚持说迈登不能直接和她对话。最重要的是那个姑娘在院子里看到一位矮小的留着黑胡子的淘金人。陈专注地听着。 “这是一条很好的新线索。”他说,“这个黑胡子的家伙可能是个重要的人物线索。那个姑娘是不是经常在这个地方活动?” “是的。” “她能保守秘密吗?” “我敢保证她能。” “不要相信她。话说得太过可能会招致后悔。不管怎样,还是请她帮着注意一下那个黑胡子的家伙。说不定他是我们破案中重要的一环。”车开到了迈登庄园所在的小绿洲。陈查理接着说:“回到院子里后,要和原来一样,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再和你父亲打电话的时候,你会发现他已经了解这儿的情况了。我给他发过电报了。” “你发了?”伊登说,“我也给他发过了两次。” “那么他一定清楚了。我还提醒他注意,这儿电话里传出的声音除了电话机旁的人可以听见,还很容易被屋里其他人听见。” “呀——你想得真是太周到了。” 大门开了,陈把车开到院内。他叹了口气:“虽然很不情愿,但我又得去准备晚饭了。记住,我们要等着瞧,耐心点。单独会面时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人看出我的身份。今天中午我的话就不够小心,‘无法挽回’这个词从这么一个低下的、没有文化的阿康嘴里说出来有些不相称,真应该用‘完了,没救了’之类的话。以后我可得尽量用土里土气、让自己显得很无知的词,譬如把沙拉叫杂拌菜。再见,祝你好运。” 客厅里,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迈登坐在一张宽大的写字台前处理信函。鲍勃·伊登进来后他抬起头。 “你好,”他说,“下午过得愉快吧?” “非常愉快,”小伙子答道,“相信你也一样。” “我可不愉快,”迈登说,“就是在这儿我也逃脱不了生意场上的事。邮件堆了三天没处理了,我赶了一下午的工作。你来了,马丁,”他看见秘书进来又加了一句,“晚饭前把这些邮件发了,还有这几封电报也需要发出去。开那辆小车去——那辆车适合在这儿的路上跑,速度要快些。” 桑恩把信收拾了一下,熟练地折叠并挨个儿装入信封。迈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壁炉前。“阿康把你带回来的吧?”他问道。 “是的。”伊登答道。 “他的车技还不错吧?”迈登又接着问了一句。 “无可挑剔。” “阿康真是个不一般的伙计。” “噢,这倒不是。”伊登漫不经心地说,“我听他说起它曾在洛杉矶开过运菜货车。这是我从他那儿得到的唯一一点信息。” “他很沉默,是不是?” 伊登点点头。“沉默得像只牛。” 迈登笑了起来。“噢,忘了告诉你了,”桑恩出门后他接着说,“你父亲没有来电话。” “没来?噢,他一般得傍晚才回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今晚往家里打一个。” “希望你打一个,”迈登说,“我不想做出不好客的事,但我急需离开这儿。今天来的邮件有些事——你明白——” “当然。”鲍勃·伊登答道,“我会尽力相助的。” “太好了!”迈登说,“我饭前想稍稍睡一会儿,这样有助于我的消化。”鲍勃·伊登第一次发现这位大名鼎鼎的富翁露出从未有过的人情味儿。迈登悠悠地看着面前这位小伙子,说:“你还体会不到,你这么年轻——我真羡慕你。” 迈登出去了,鲍勃·伊登在客厅独自一人翻看他刚从埃尔多拉多买来的洛杉矶报纸,他时不时看见阿康矮胖的身影无声地进进出出——布置晚饭的桌子。 一小时后,在这一小片孤零零的沙漠之中,他们又开始品尝阿康的手艺。味道和鲍勃·伊登想像中饭店的美味佳肴很不相同,但吃起来也很不错,阿康显然费了不少心思。当阿康端着咖啡再次进来时,迈登说: “阿康,在院子里生堆火。我们要在外面坐一会儿。” 中国伙计顺从地走开,按吩咐的去做了。伊登发现迈登正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微笑着站了起来。 “噢,我想爸爸现在该从球场回家了。”他说,“我马上就去打电话。” 迈登迅速站起来。“我去打吧,”他说,“告诉我号码就行了。” 小伙子告诉了他号码,迈登拿起电话,声音威严地说了起来。 打完电话,迈登对伊登说:“顺便问一下,你昨晚想说起旧金山发生的一些事——那些曾经引起你父亲警惕的事,是些什么事呢?——你不介意跟我讲讲吧?” 鲍勃·伊登飞快地思考着如何回答。“噢,那只不过是侦探的臆想。我倾向于认为那些事仅仅是生拉硬扯的拼凑,你要知道。” “侦探?什么侦探?” “噢,我父亲很自然和不少各色的侦探有来往。他们中有一个报告说一个有名的惯犯到了旧金山而且对我们的珠宝店发生了兴趣。当然,这也许并不具有什么意义——” “一个有名的惯犯?是谁?” 鲍勃·伊登并不善于编造谎言,他犹豫了一下,“我——我记不起那人的名字了。英国人,好像叫——利物浦·科德,不太确切了,反正类似的名字。”他嗑嗑巴巴地编着谎言。 迈登耸了耸肩。“哼,如果我们这笔交易泄露出去的话,责任全在于你们那一方。”他说,“我的女儿、桑恩和我一直都非常小心谨慎的。不过,我也倾向于认为这只不过是生编硬凑,像你说的那样。” “嗯。”伊登赞同道。 “咱们出去吧。”富翁邀请道。他们来到院里。那儿露天的炉子中正冒着高高的火苗,映的周围的柳条椅子红通通的。“请坐,”迈登说,“来支雪茄——噢,你喜欢抽自己的烟,是不是?”他点起一支雪茄,靠在椅背上,注视着黑黑的天空。“我最喜欢在外面坐着,”他接着说,“也许有点凉,但和沙漠更接近了。你注意到这儿夜空中星星有多明亮了吗?” 伊登吃惊地看着他。“当然——我已经注意到了,”他说。“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竟然早就注意到了。”伊登心里想。 屋里,桑恩正在拨弄着收音机。耳边一会儿传来一串恐怖的小故事,一会儿传来小提琴曲,一会儿又是健康美容的讲座,过一阵子又传来一个女人劝导过失者反悔的尖厉的声音。 “听听丹佛乐队的演奏。”迈登大声命令道。 “我正在找呢,先生。”桑恩答道。 “如果我不得不去听那个乱七八糟、让人迷惑的东西,”迈登对小伙子说,“我希望那些节目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翻山越岭而来——带着浪漫的气息。”收音机里突然播起一支明快的乐曲。“就是这个,”迈登点点头,“丹佛布朗宫的管弦乐队——也许我的女儿此刻正随着这支曲子翩翩起舞。可怜的孩子——她肯定在想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曾许诺两天前就去那儿的。桑恩!” 秘书出现在门口,“什么事,先生?” “明天早上提醒我给伊夫琳打个电话。” “我会的,先生。”桑恩说完就不见了。 “乐队一直在演奏。”迈登感慨道,“声音从丹佛传来,翻过高高的落基山脉。人真是变得太聪明了,但有些方面也在堕落。伊登先生,也许我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经常发现自己眷恋过去那些简朴的日子。我小时候住在农场上,冬天的早上去在山谷的小学校上学,真希望自己有个雪橇——艰苦的岁月、逼人奋发的岁月。唉,我真不该把话题扯到那些事上。” 他们静静地听着音乐,但不久又传来一则床头故事,引起富翁满腔怒火,吓得桑恩赶快关了收音机。 迈登坐在椅子里依然躁动不安。“咱们打桥牌人手不够,”他说,“咱们打打扑克,消遣一下怎么样,小伙子?” “好主意。”伊登答道,“不过,我担心我不是您的对手。” “噢,那没什么——咱们定个限度。” 迈登站起来,很迫切的样子,“走,咱们到屋里。” 他们进了客厅,关上门。几分钟后,三个人围在桌边,坐在了明亮的灯下。 “‘j’为主牌还是换张更大的?”迈登说,“一分两毛五怎么样?” “嗯——”伊登答道,心里摸不着底。 他没有把握是有充足理由的,因为这扑克游戏就好像成了人生游戏。他在大学里玩儿过这种游戏,和报界的朋友也玩儿过,那时候还算可以,能够保住自己。不过,与这儿的扑克游戏相比,那些只能算是儿童娱乐。迈登不再是那位注意到星星有多么明亮的人了。他现在注意的是牌的花色,爱抚地摸着每一张牌。这就是迈登——投机商、大赌徒,拥有铁路、炼钢厂,而且掌握着几个海外小国的经济命脉;这个迈登在华尔街忙了一天之后,晚上还曾一度到四十四街的赌馆去消遣。 “三张‘a’。你出什么牌,伊登?” “我要中凤了,”伊登无可奈何地摆摆手,“看样子我得豁出买张旧邮票的钱了。” “好好学着点吧。”迈登得意地说,“马丁,该你出牌了。”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响亮、清脆的敲门声。鲍勃·伊登心猛地一沉。这么一个寥无人迹、一片黑暗的沙漠夜晚,有人正在门口要求进来。 “会是什么人呢?”迈登皱皱眉头。 “警察,”伊登满怀希冀地猜测道,“他们来搜查赌场了。”不会这么运气的吧,伊登心里想。 桑恩收拾了一下牌桌,迈登亲自去开门。伊登在座位上清楚地看到了外面黑暗中的沙漠风光——还有那个站在门口灯下的人,那个穿着风衣、他在旧金山码头初次遭遇、然后在“沙漠边缘”饭店再次见到的瘦男人:沙克·菲尔·麦多夫,这次他没有用墨镜遮住他的眼睛。 “晚上好,”麦多夫说,他的嗓音和外表一样冷漠尖厉。“这儿是迈登先生的庄园,我役说错吧?” “我是迈登。你有什么事?” “我来找我的一位老朋友——您的秘书马丁·桑恩。” 桑恩绕过桌子走过去。“噢,你好,”他说,话语中微微露出一丝热情。 “你还记得我吧?”瘦男人说,“麦克卡拉姆——亨利·麦克卡拉姆。一年前在纽约的一次聚餐时我认识了你。” “对,”桑恩答道,“进来吧,这位是我的老板,迈登先生。” “很荣幸。”沙克·菲尔说。 “这位是旧金山来的伊登先生。” 伊登站起来,面对着沙克·菲尔·麦多夫。没了墨镜,这个男人的面目显得狰狞凶恶,就像沙漠植物长满刺的枝叶,他蛮横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对面的小伙子。 难道他意识到他在旧金山码头上的举动已被我注意到了吗?伊登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人的胆量是够可以的。 “很高兴认识你,伊登先生。” “你好,麦克卡拉姆先生。”小伙子低沉地答道。 麦多夫又转向迈登。“但愿我没有太冒昧。”他说,毫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我是在威特康姆大夫那儿求医的——支气管炎,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在这儿太孤单。当我听说桑恩先生就在附近时,就忍不住想过来拜会一下。” “欢迎。”迈登说,但话音里显然是另一番意思。 “不要因为我中断你们的游戏。”麦多夫接着说,“是不是在打扑克?是自家的牌局,还是外面人也可以参加进来?” “脱下风衣,”迈登毫无感情地回答道,“坐过来。马丁,给这位先生发牌。” “又像回到家一样了。”来客很痛快地加入了进来,“哎,桑恩,你这家伙近来怎么样?” 桑恩像往常一样冷漠地答道:“我很好。”接着游戏重新开始了。如果说伊登在这之前有些担心的话,他现在是完全放弃希望了。跟沙克·菲尔·麦多夫坐在一起打牌,这可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了。 “给我四张牌。”麦多夫先生从牙缝里扔出一句话。 如果先前算是激烈、残酷的交战,那么现在则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拼杀。这位新来的扑克天才,态度极为谨慎——他把牌紧紧地扣在胸前,表情如石,不动声色。迈登似乎意识到对手的强大,也变得异常小心、坚定。这两人是牌逢对手,互不相让,认真较量。桑恩和伊登只是配角,像巨人之战中在一旁观望的小兵。 不久阿康抱着一堆木柴进来给壁炉添火,面前的景象使他暗暗吃了一惊,但没有丝毫表露。迈登吩咐他把高脚杯端来,阿康在桌上摆放杯子时,鲍勃·伊登不安地发现这位侦探离沙克·菲尔的手臂不到一英尺远——如果这位可怕的麦多夫知道陈腰间的—— 不过麦多夫的心思此刻在别处,没有放在菲利摩尔珍珠项链上。“再发我一张牌,”他命令道。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鲍勃·伊登心一沉,仿佛少跳了一下。他把那件事给忘了——现在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和父亲通话了——可是沙克·菲尔·麦多夫却坐在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离电话很近。他看见迈登正盯着他,只好赶快站起来。 “大概是找我的电话,”他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把手里的牌扔到桌子上,“我打不成了。”他穿过屋子到电话旁,取下话筒。“喂,你好,爸爸,是你吗?” “看,我全是主牌了,”麦多夫说,“都归我了吧。”迈登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看都没看对手一眼,沙克·菲尔又赢了一局。 “对,爸爸——我是鲍勃,”伊登说,“我顺利到达——在迈登先生这儿呆几天。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在哪儿。对,就这些。我明早也许会再给你打个电话。今天在球场玩儿得高兴吗?糟糕透了。好吧,再见!” 迈登站起身,脸色发紫。“等一下。”他叫道。 “我只是想让爸爸知道我在哪儿。”伊登爽朗地说,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该谁发牌了?” 迈登嗓子里噎着一句话,重新坐下,又开始一局。伊登心里暗暗高兴,又耽搁了一会儿——这次不是他的责任,是迈登耽搁的。 重新开始后的第三局,伊登牌运大转,手中的牌很快便出完了。夜还不算太深,而且沙漠上的时间似乎并不重要,但他却坚定他说:“再来一局,我就退出了。” “再来一局,我们都不玩儿了。”迈登愤愤地说道,看来似乎有件事让他心绪不宁。 “那么咱们好好打这一局,”麦多夫说,“赌金敞开,桌上所有钱都算在内。怎么样,各位先生?” 这一局确实不错,但出乎意料,竞争在麦多夫和鲍勃·伊登之间展开。小伙子本来只奢望能来两个对子,结果却发现手里有了四张九。也许他应该注意到这次是麦多夫先出牌,可是他没有——他加大了赌注,结果却输了。他看见沙克·菲尔脸上阴险的微笑。 “四张q,”麦多夫熟练地展开牌,“我和这些女王交情一直不错。你们都输了吧?” 三位把赌金都交给了麦多夫。鲍勃·伊登极不情愿地出了四十七美元。就算是我的差旅费吧,他安慰自己。 麦多夫先生此刻心情不错。“真是个愉快的夜晚。”他边说边穿上风衣。“如果可能的话,我还会造访的。” “晚安。”迈登强忍怒气说。 桑恩从桌上拿起一把手电筒,“我送你到大门口。”他对麦多夫说。鲍勃·伊登笑了笑,手电筒——天空月亮那么明亮呢。 “你想得真周到,”麦多夫说,“各位,晚安。多谢了。”他跟在秘书后面走了出去。 迈登拿出一支雪茄,叨在嘴里,猛咬了一下烟尾。“怎么样啊?”他问伊登。 “嗯——”伊登迟疑了一下。 “跟你父亲讲了交易的进展没有?” 小伙子笑了笑,“你期望我怎么做?在那个不速之客面前把事情原委全盘说出?” “不是——不过你不应该那么急匆匆地挂断电话。我正想让那个家伙离开屋子呢。你现在再给你父亲打一个吧。” “算了吧,”伊登答道,“他已经睡觉去了,我不想打搅他。明早再说吧。” 迈登的脸又变紫了。“我坚持我的意见。我的命令通常一定要执行的;否则,后果自负。” “是吗?”伊登说,“那么,这次就算例外吧。” 迈登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这个——你——你这个毛头小子——太不懂事。” “我知道,”伊登说,“不过这都是你的过错。既然你坚持让一个不速之客、一个你根本都不认识的人在你家中逍遥,你就应该接受这个结果。” “谁在我这儿逍遥?”迈登追问道,“我并没有邀请那个穷傻瓜来这儿。鬼知道桑恩怎么认识了他?你要知道,经常有一些爱吹牛皮、会奉承、想讨好处的人围在我的秘书身边。桑恩在这种情况下免不了犯傻。”秘书回来了,把手电放回到桌上。他的上司愤恨地看了他一眼。“你的狐朋狗友可真够出格的。” 桑恩耸了耸肩。“我知道,对不起,老板。我也没办法。你可看见了他是怎样厚着脸皮、削尖脑袋钻进屋来的。” “你就不应该结识这样的人。他到底是谁?” “噢,他是个什么经纪人。老板,相信我,我可从来没主动和他交往过。您是了解他这类人的。” “你明天出去找他警告他一下,告诉他我在这儿很忙,不想接待任何来访者。如果他要是再来的话,我会把他扔出去的。” “好吧,明天早上我就去医生家通告他一下——婉转地表达您的意思。” “用不着什么婉转,”迈登吼道,“不要把婉转浪费在这种人身上。我是不会的,如果我再见到他的话。” “二位先生,我想去睡觉了。”伊登说。 “晚安。”迈登说。小伙子走了出去。 回到卧室里,伊登发现阿康正在生火,他回头把门悄悄地关上。 “阿康,我刚才一直在打牌。” “我早就注意到了。”陈微笑着说。 “沙克·菲尔先对我们发动攻势了。他今天晚上赢走了我宝贵的四十七美元。” “建议儿小心点。”陈说。 “我会遵命的。”伊登笑道,“真希望桑恩送咱们的老友出门时你在附近。” “事实上我是在附近,”陈说,“但月光太亮了,没有办法靠得更近,我怕他们发现后生疑心。” “今晚这件事发生后,我至少有一件事非常清楚了。”伊登告诉陈,“匹·杰·迈登以前从没见过沙克·菲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可真要堪称最佳男演员了。” “不过,桑恩——” “噢,桑恩是认识他的。不过他见到沙克·菲尔时一点都不高兴。桑恩的整个举动似乎表明沙克·菲尔对他有一定压力。” “有可能,”陈说,“咱们好好考虑一下我最新的发现吧。” “你发现新情况啦,查理?什么情况?” “今天晚上桑恩开车进城时,我听见迈登也在床上打呼噜。于是我趁机到秘书的房间搜索了一下。” “快说说吧,否则就有可能被打断了。” “在桑恩的衣柜中,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白衬衫下——你猜有什么?那支比尔·哈特的四五式枪。” “太棒了!桑恩这个心怀鬼胎的家伙。” “枪膛里有两个弹室是空的,想想看。” “我是在想。两个空弹室——” “现在先睡觉吧,积攒力量迎接明天激动人心的事吧。”陈侦探在门口停了一下,“两颗子弹不见了,到哪儿去了呢?”他悄声说,“咱们知道其中一个的去处——射到墙壁上了,现在被画遮住了。” “另一个呢?”鲍勃·伊登陷入了沉思。 “你是说另一个弹痕吧?等等看,也许咱们会发现的。晚安,做个好梦!” 第09章 黑暗中的行程 星期天早上,鲍勃·伊登醒得出奇的早。诸多因素形成了面前奇特的画面:沙漠太阳,这个具有无限能量的天体,给卧室注满了阳光,匹·杰·迈登的大公鸡在晨光中放声高歌。八点钟,鲍勃·伊登站在院子中,等待着一天的挑战。 这天天气极好,让人不会惧怕任何挑战。此刻沙漠正处于它的最佳时刻。夜晚的凉意在空气中并未完全散去。他望着周围的茫茫沙海,沙丘起伏,颜色深浅不一,云彩、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这一切使他家珠宝店内烁烁闪光的柜台、珠宝都显得逊色。尽管他这一代人都崇尚人工之美,但他却禁不住陶醉在自然美中。他漫步在庄园周围,尽情欣赏自然之美。 走到谷仓后面的拐角处时,伊登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一幅引人注目的画面:马丁·桑恩正忙着在沙地上挖一个深深的坑,旁边放着一个篮子。他苍白的脸上已布满了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看起来真像个挖墓人。 “你好,”伊登开玩笑似地跟他打招呼,“这么好的一大早你在埋谁呢?” 桑恩停住了,汗珠在他高高的苍白额头上闪烁。 “总得有人干这活儿,”他抱怨道,“那个新来的家伙太懒了。如果让这些废弃物随意在这儿积聚,那这儿可就像野餐过后的狼籍之地了。”他指着旁边那个篮子,里面装满了旧的瓶瓶罐罐。 “招聘启示:私人秘书,负责在谷仓后挖坑填埋垃圾。”伊登笑道,“这可是你制造的趣闻,桑恩。这样清除垃圾的方法不错,”他侧身拾起一个铁罐,“特别是对于这样的罐子,以前是装砒霜的吧。” “砒霜?”桑恩重复道,他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噢,对——我们这儿用量不少,你知道这儿老鼠很多。” “老鼠,”伊登感叹道,语调有点滑稽,他把罐子放回原处。 桑恩把篮子里的东西都倒进坑里,然后埋上。伊登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着。 “这样就好些了,”秘书边说边把余下的沙土向四周摊平。“你要知道,我这人一向喜欢整洁。”他拿起篮子。“嗨,”他接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给你提一点建议。” “我洗耳恭听。”伊登答道。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从多大程度上急于卖掉那串项链。我跟老板已经十五年了。我可以告诉你,他不是那种能够耐心等待的人。小伙子,你应该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有可能取消这笔交易。” “我正在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尽快完成这笔交易。”伊登说,“另外,迈登应该知道他这笔交易做得很值——如果他能静下心来考虑这些的话——” “一旦发起脾气来,他可是不会停下来考虑什么的。我提醒你注意这一点,就这点建议。” “太感谢了,”伊登心不在焉地说道。桑恩把篮子和铁锨放到厨房一侧。厨房里飘出一股熏肉的香味儿。秘书慢慢腾腾朝院子中央走去。阿康从厨房里出来,两颊在炉旁烤得通红。 “您好,先生,”他对伊登说,“您大清早太阳刚出就出去转悠了?” “是比较早,但没您说的那么早。”小伙子答道。他看见那个秘书进了屋子,又接着说:“刚才我在观看咱们亲爱的朋友桑恩在谷仓里埋垃圾来着,其中有一个最近盛过砒霜的罐子。” 陈暂时撇开阿康的角色。“桑恩先生是个忙碌的人,”他说,“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变得更忙。一件错事导致另一件错事,像没有尽头的链条。中国有句俗话可以用来形容这样的情形——‘骑虎难下’。” 这时迈登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院子里。“喂,伊登,”他喊道,“你父亲找你接电话。” “爸爸今天起得真早。”伊登说完便赶快朝迈登走去。 “我先给他打的电话。”迈登说,“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拖延下去了。” 鲍勃·伊登拿起电话:“喂,爸爸,今天早上我可以自由自在说话了。我想告诉你这儿一切都好。迈登先生怎么样?噢,他很好,现在就站在我身边。他非常想尽快拿到那串项链。” “好的,我们马上就把项链送到他手中。”老伊登说。鲍勃·伊登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父亲已读到他发的电报了。 “让他今天就送过来。”迈登命令道。 “迈登先生想知道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往这儿送。”小伙子告诉爸爸。 “不可能。”珠宝商答道,“现在还不在我手里。” “今天不行,”鲍勃·伊登对迈登说,“现在还不在他手里——” “我听见他说了。”他吼道,“把电话给我。伊登——你说现在还不在你手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鲍勃·伊登听见了他父亲的回答:“噢,是迈登先生,你好!项链拿来后我发现有些污迹——我不想就这么送给你,所以我就把它送去清洗了——现在还在那家清洗公司那儿。” “等一下,伊登,”富翁咆哮道,“我想问问你——你懂英语,是吧?你听我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那串项链——马上——立刻送来——说什么鬼话,我可不管你什么清洗的事。上帝!我想你该明白了吧。” “很对不起,”鲍勃·伊登的父亲和气地说,“我明早就去取,明天晚上启程给儿送去。” “那么——这就意味着到这儿是星期二晚上了。伊登,你真让我上火。我完全可以取消这笔交易的——”迈登停顿了一下,鲍勃·伊登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不过,如果你明早就启程往这儿送的话——” “我向你保证,”珠宝商说,“项链明天会尽早上路的。” “那好吧,我不得不等了。这可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做交易了,朋友。周二等你的人来,再见。” 迈登怒气冲冲地挂上了电话。早饭时迈登依然一脸不悦,伊登几次尝试着和他聊天儿都落了空。饭后,桑恩开着小车消失在门口的路上。鲍勃·伊登满怀期望地在前院漫步。 他的期望刚刚成形,守望就结束了——波拉·温德尔,清爽可爱得像旧金山的早晨,驾着她那辆漂亮的小车来到铁丝围栏边。 “你好,”她朝伊登说,“上来吧。你看来很高兴见到我。” “当然高兴,小姐!你简直像个救星一样。今天早上这庄园里的气氛很不友好。你也许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匹·杰·迈登确实不喜欢我。” 她踩了油门儿。“那个老头儿疯了。”她笑道。 “我也觉得他神经不正常。你和受惊的响尾蛇类的人物一起吃过早饭没有?” “目前还没有这样的经历。在绿洲咖啡店遇见的人很复杂,但还役遇见过你说的那类人。嗨,你觉得这儿早上的风景怎么样?以前看过这样的色彩吗?” “从没有过。花花绿绿的商店里也找不着这样的色彩。” “我在说沙漠呢。你看那边堆满白雪的山峰。” “太可爱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靠近些看。毫无疑问,他肯定告诉过你你很漂亮。” “谁?” “威尔伯,你的未婚夫呀。” “他叫杰克。不要趁他不在说他的坏话。” “他当然是个好人,不然的话你也不会挑中他。”他们在沙路上继续往前行驶,“不过,小姐,听听世界上一个男人的观点吧:婚姻是弱者最后的依靠。” “你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好长时间了。我时常会遇见女孩儿,她们的眼神常常会暗示我向她们求婚,但我很谨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要坚持住——这是我的信条。” “那你坚持住啦?” “当然,而且为之高兴。我自由自在,心情舒畅。夜晚来临时,漫步联合广场,周围灯光闪烁,飕飕的风声在耳边吹过,我只照顾自己的帽子以防被风吹走,谁还会轻声对我说:‘亲爱的,你到哪儿?我跟你一块儿走。’” “没人会吧?” “绝对没人。这样很好。你——你的情况和我一样。当然有成千上万的姑娘都只能以婚姻为依托。她们那样倒也无所谓,但你——为什么——你有很棒的工作,沙漠、群山、峡谷——你难道愿意放弃这一切去换取家中偏僻角落里的煤气灶台吗?” “我们也许能雇得起用人。” “很多人都能——但现在谁愿意去做用人呢?我提醒你好好考虑这件事。你现在正是大好时光,却要以结婚告终,去给威尔伯补袜子——”“我告诉过你他叫杰克。”“那又怎么样?他肯定会坚持让你做补袜子这一类的家务琐事。我真不愿意看到像你这样的姑娘被那些琐事所困——” “你说的是有些道理。”波拉·温德尔承认道。 “我只不过在表面上挠了挠。”伊登故作轻描淡写状。 姑娘把车开进了一个敞开的大门,里面有一幢高大的农舍,四周围绕着一些小木房子。“我们到了威特康姆医生家了,”波拉·温德尔说,“这个医生人不错,我想让你们俩认识一下。” 她在前面带着路,穿过一扇屏风似的门,来到一间宽敞的客厅。虽然厅里的装饰没有迈登家的精美豪华,但处处都透着温馨舒适。一个灰白头发的妇人正坐在窗前的躺椅里悠闲地摇着,面目和善,心境坦然。“您好,医生,”姑娘说,“我给你带来一位造访者。” “您——您是那位医生?”伊登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妇人答道,“不过,你用不着我,你身体很好。” “您身体也不错,”他答道,“我可以看得出。” “五十五岁了,”医生说,“多谢夸奖。请坐。你在哪儿住呢?” “路那头的迈登家。” “噢,我听说他在这儿。这位匹·杰·迈登不太像什么邻居,我去他那儿拜访过两次,但他从来不回访我。总是给人距离感——这一套在沙漠可不受欢迎。我们这儿的人都是朋友。” “你和很多人都是朋友。”波拉·温德尔说。 “为什么不呢?”威特康姆医生说,“人活着不相互帮助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尽我的最大努力了——我只希望我能做得再多此。” 鲍勃·伊登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妇人面前显得很卑微。 “来,跟我看看我的这块地方。”医生邀请道。“我使这儿的沙漠繁荣起来了——我要在我的墓碑上记下这件事。你真应该看看我刚来这几时周围的景象。只有一杆来复枪和一只猫为伴。猫都不愿意在这儿呆下去。我在这儿亲手为自己建造了第一幢房子,离埃尔多拉多五英里远,我每天徒步来回,福特先生的产品那时还没人听说过。” 医生在前面带路,他们在院子里的小木房间穿行。她所到之处,房客疲惫的脸上立刻添了精神,呆滞的目光立刻闪现了希望。 “这些病人是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波拉·温德尔说,“威特康姆医生给了这些悲痛欲绝的、迷茫泄气的病人以新的生命——”“别太夸张了,”医生说,“我只不过是对他们友好罢了。很多人都过着艰辛的日子,只好友好相待,会产生奇迹的。” 在其中一间小木屋里,他们看见了马丁·桑恩正和沙克·菲尔·麦多夫亲密交谈。麦多夫和医生说了两句话后,脸色竟也变得和善多了。 最后,伊登和彼拉·温德尔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医生家。威特康姆医生把他俩送到大门口,说:“以后常来啊。”“我希望有机会再来。”鲍勃·伊登说。他握住医生那双粗糙的手,接着说:“我开始体会到沙漠之美了。”医生笑了笑。“沙漠古老沉寂也智慧,”她说,“这中间蕴涵着的美,你已经有所觉察了,而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威特康姆医生家的门一直都是不上闩的,随时欢迎你来访,小伙 波拉·温德尔调转车头,两人静静地往回驶。 沉默了一会儿,伊登开口了:“我觉得好像是去了玛丽姑姑家,临走时竟然还有点期望她给我塞上两块饼干,真让人觉得亲切。” “她确实是个好人,”姑娘温柔地说,“我不会忘记,我到沙漠后第一个晚上见到的灯光就是她家窗户里发出的;还有她那和善的目光,曾深深温暖了我。伟大的人不都是住在都市里的。”他们继续往前行驶。沙漠正午的燥热像火烧的感觉。淡淡的雾气模糊了远处的山峦和沙丘。鲍勃·伊登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来沙漠。”他说。 “我知道,”姑娘答道,“我早就觉察到你很快会发现咱们俩在沙漠上会成为朋友——然后你会主动告诉我。” “我是想在哪一天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不能。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初次到迈登庄园时有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我是觉察到了。” “嗯,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你很可能是对的。”她快速瞟了他一眼。“证实你觉察到的异样是我的任务。你提到的那个淘金者,我想尽一切努力再见到他。你有没有可能再遇见他?” “只是可能而已。” “嗯,如果你看见了的话,麻烦你尽快跟我联系一下——如果我的要求不算过分的话。” “完全可以,”她说,“很高兴能帮你。不过,那个淘金者也许现在已到了亚利桑那州了。我上次见到他时,他走得飞快。” “我想找那个人的原因,”伊登说,“我——我是希望能告诉你,可是不行,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因为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秘密。” 她点点头,“我理解,我不想知道。”“你变得越来越可爱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车终于又到了迈登门口,鲍勃·伊登下了车。他站在那儿,看着姑娘的眼睛——真有些像威特康姆医生的眼睛:平静、安逸、和善。他笑了笑。 “唉,我还不如承认吧——我真有点忌恨威尔伯。现在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说我真的是热爱自由的话,毫无疑问威尔伯为我做了最大的贡献。我不该再恨他了,我应该从心底里感激他才是。”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呢?我怎么不懂?”“你没理解?我刚刚意识到我在抵抗生活中最大的诱惑。不过,我已经不用奋力反抗了,威尔伯已经救了我了。他真好,下次你写信给他时代我问候他一下。” 她开始启动车。“不要担心,”她说,“即使没有威尔伯,你的自由也不会有丝毫危险的。我会来确保这一点的。” “我可不在乎你说的这些,虽然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伊登说,“按道理是应该让我信服的,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这句话。唉,又欠了一次搭车的人情。真不愿让你走——看来我要在这儿过一个枯燥的星期天了。今天下午我也许会进城,你介意吗?”“我也许都不愿意知道,”姑娘说,“再见。” 鲍勃·伊登关于星期天的预言被证明是对的——漫长、枯燥。下午四点钟他再也受不了了。这时燥热渐渐在消逝,风悄悄地刮了起来。得到态度烦躁的迈登的允许之后,鲍勃·伊登开着小车朝热闹的埃尔多拉多驶去。 那儿也并没有什么可消遣的。透过“沙漠边缘”旅馆的窗口,伊登看见店老板正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份周报。中心大街依然炙热、行人稀少。他把车停在旅馆门口,便朝着霍利的办公室走去。 编辑没等伊登到门口就起身迎接他。“你好,我正盼着你来呢。乍到这空旷的沙漠上是会感到寂寞的。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你一份电报。” 伊登接过黄色信封,急急忙忙撕开,是他父亲发来的: “我不明白事情进展如何,甚为不安。现在我听你们调遣。我对你俩信任倍至,但提醒你们:如果生意失败,我将深深遗憾。乔丹一家急于货物出手,维克多扬言要去找你们。有事及时通告于我。” “嗯,”鲍勃·伊登说,“这下可好了。” “怎么啦?”霍利问道。 “维克多扬言要来——那串项链主人的儿子。要毁掉我们的努力还真是需要他这样口齿拙劣的笨蛋。” “迈登庄园有什么新消息吗?”两人就坐后霍利问道。 “有几件事,”鲍勃·伊登答道,“先说最惨的事吧。我输了四十六美元。”他讲了玩儿扑克牌的前后经过。“另一件事是我看见桑恩先生在埋装过砒霜的瓶子;还有查理在桑恩的衣柜里发现了那支丢失的枪,枪膛里少了两颗子弹。” “真的?我相信你的伙伴查理会抓住桑恩更多的把柄,把他送进监狱的。” “也许吧,”伊登承认道,“不过路还很长呢。找不到尸体就没有办法去指控他谋杀。” “相信查理是有一手的。” 伊登耸了耸肩。“是,如果找到充足的证据,他可就立了大功了。可这个艰难的搜索过程,不知怎的,对我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我喜欢痛快的刺激冒险,不喜欢冗长的等待。你那篇采访稿怎么样了?” “对,明天在纽约刊登。”威尔·霍利疲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进来时我正坐在这儿为这件事高兴呢。”他指着桌上一个大稿本,说:“这儿有我在《太阳报》发表过的报道,有些还不错,恕我美言自己。” 鲍勃·伊登拿起那个本子,饶有兴趣地翻了起来。“我一直在考虑在报界找份工作。”他说。 霍利立刻看着他说:“慎重考虑一下再决定吧。你有现成的一个行业等着你。新闻业哪一点把你吸引了?年轻时报界似乎很有魅力,但当你年龄大了的时候——”他站起身,一只手搭在小伙子的肩上,“当你年龄大了——四十岁时,老板某天进来发现你头发里出现几丝灰白,他也许就会说:‘把这个家伙赶出去,我这儿需要年轻人。’小伙子,不要——不要选报业这一行。咱们俩必须长谈一下。” 他们真的谈了。编辑最后站起身时已经五点多了。他合上稿本,“走,”他说,“我带你去‘绿洲’吃饭去。” 伊登高兴地随之前往。在狭窄的柜台对面,他们发现波拉·温德尔独自坐着。 “你们好!”她跟他们打招呼道,“坐过来吧,我今晚心境非常开阔——一人独享一张桌子。” 他俩在她对面坐下。“今天是像你预料的那样枯燥吗?”姑娘问伊登。 “非常枯燥,特别是你走了之后。” “这次尝尝这儿的鸡肉吧。”她建议道,“沙漠上自养的鸡,肉不算嫩,但味道还行。” 他俩接受了她的建议。满满两盘肉端了上来,鲍勃·伊登开始切块儿。 “拿到救生船上去吧,”他开玩笑似地说,“先分给那些妇女、儿童。” 霍利低头看看桌上的饭,“还像原来那只老鸡,”他叹口气,“我怎么不做些让步,去享受一下家常菜呢?” “结婚吧。”姑娘说,“我说的对吧,伊登先生?” 伊登耸了耸肩。“我认识几个可怜的兄弟,他们结了婚,希望能享受一下家里做的菜。现在他们又回到饭馆里来了,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位太太——花费多了一倍,乐趣却减了一半。”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嘲讽?”霍利问。 “噢,你要知道伊登先生是坚决反对结婚的,”姑娘说,“他上午告诉我来着。” “只不过想拯救她,她竟不领情。”伊登解释道,“顺便问你一下,你认识那位赢得她芳心的威尔伯吗?” “威尔伯?”霍利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他一直坚持把杰克叫做威尔伯,我纠正他好儿遍了。”姑娘说,“他这样称呼我未婚夫也太不识礼了。” 霍利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不认识,我不认识他。不过,我要向他表示祝贺。” “我也向他祝贺,”伊登说,“为了他的勇气。不过,我不该攻击威尔伯,正如我今天中午所说——” “算了吧。”姑娘说,“霍利先生,醒醒,你在想些什么呢?” “我想起在孟奎恩吃过的一顿饭。我听说那儿现在关闭了,消失了——就像其他一些曾留下美好记忆的老聚会地点一样,成为一种里程碑了。我有时在想我是否喜欢现在的纽约。” 他讲述起他印象中曼哈顿的老样子。不知不觉,晚饭就吃完了。当他们站在收款台前时,伊登突然注意到附近一位正在点着雪茄烟的陌生人。从他穿的衣服来看,决不是当地人。这人身材矮小、表情谨慎、目光犀利。 “晚上好,”霍利和那位陌生客打着招呼。 “你好,”那人回答道。 “是来研究我们的吗?”编辑问道,心里想着自己下面该干的事。” “噢——我是来调查一下这儿的一种沙漠鼠的。”那人答道,“我听说这儿生长一种尾巴比现今的记录还要长三毫米的鼠类。” “是吗,”霍利答道,“是不是有人比较了解情况?这儿可是什么能手都有——有了解昆虫的人,有熟识各类蝴蝶的人,也有掌握各种鼠类情况的人。有空到我们报社那儿坐坐聊聊。” “好的。”那个博物学家说。 “哎,看谁在这儿。”霍利突然喊道。鲍勃·伊登转过身,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华人正走向旁边的桌子,他脸色如海泡石的烟斗一般,眼睛黑亮。“路易·王,”霍利解释道,“哎,路易,你从旧金山回来了?” “您好,先生。”路易声音很尖,“我回来了。” “你不喜欢那儿吗?”霍利接着问道。 “旧金山不好,”路易答道,“一直在下雨,我还是喜欢——喜欢这儿。” “要回迈登家吧?”霍利问,路易点点头。“嗯,你运气不错,路易。这位伊登先生马上也要回迈登那儿,你可以搭他的车。” “当然可以。”伊登表示同意。 “我想喝点热茶。您等我一会儿,先生。”路易说完就靠柜台坐了下来。 “我们在旅馆门前等你。”霍利告诉他。三人走出了咖啡店,那个矮小的博物学家跟在后面,不久就被他们甩远不见了。 在旅馆前,他们都停下了。 “我要告辞了,”波拉·温德尔说,“我有几封信要写。” “好吧,”伊登说,“噢,别忘了,替我向威尔伯问个好。” “是业务上的信函。”姑娘一本正经地回答,“晚安。” 姑娘进了旅馆。“路易·王回来了。”伊登说,“这下局势可大有变化了。” “会有什么麻烦吗?”霍利说,“路易可能会透露很多情况。” “也许吧,可是他要是回到原来的工作上——那么查理怎么办呢?他会被解雇的,那可就剩下我一个人在那儿了。那样的话,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可没这么想过。”编辑说,“迈登庄园主人在的时候真需要两个用人,而且查理完全可能把路易·王比下去,不用为查理担心。我们在这儿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设想,简直是杞人忧天,毫无益处。我们完全不必为查理担心——他自有一套。” 他们等了一会儿,不久就看见路易·王一手拎着个破皮箱,一手拎着个纸袋,沿着街道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 “你带了些什么东西,路易?”霍利问道。他看了看,“香蕉?” “托尼喜欢吃香蕉,”老头儿解释道,“这小家伙很讨人喜欢。” 伊登和霍利相互看了一眼。“路易,”编辑轻声地说,“托尼死了。” 那些认为中国人的脸是毫无表情的人这时候真应该来着看路易的脸——痛苦、愤怒夹杂在一起,整个脸都变了形。他暴怒如雷,口中的诅咒、责骂喷涌而出,让人觉得有几分恐惧。 “可怜的老头儿,”霍利说,“用中国人的话来说,他在‘骂大街’呢。” “你猜他知道内情吗?”伊登问,“我是指托尼被谋杀的事。” “看起来好像是。”霍利答道。路易·王高嗓门儿的咒骂依然没有停止,他爬上车,坐到后排,鲍勃·伊登坐到方向盘后边。“小心点,小伙子。”霍利叮嘱道,“再见,晚安。” 鲍勃·伊登启动了车,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奇怪的行程。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星星在遥远的天空中发着冷淡的光。他们驶上那两座山间的路,再次展现在面前的是深不可测、黑暗的地域。高低不平的路在沙漠中延伸,路边的黑暗中偶然可见黄色的小眼睛,闪亮了一下便又消失在黑暗中。乔舒亚树狰狞的树枝伸展在天空中像枯死的丑陋的树的鬼魂在招摇。行驶中还时时从后座传来那个中国佬的咒骂声、为那只相依为命的小鸟的哀悼声。 鲍勃·伊登一直保持镇静。当迈登庄园的灯光终于友好地闪现在面前时,他心情变得异常高兴了。他把车停在门口,下车去开门。门闩扣得很紧,但他最终还是把它打开了。他把车开到院子里,停在谷仓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陈查理正在车灯的光亮中等候。 “你好,阿康,”伊登叫道,“给你带来了一个伙伴,在车后座。路易·王回来了。”他跳下车,后座没有一点动静。“下来,路易!”他喊道,“咱们到家了。” 他停了一下,心里涌起一阵恐惧。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路易瘫倒在后座上,头无力地靠在左边的车门上。 “上帝!”伊登惊叫道。 “等一下,”陈查理说,“我去取手电。” 他走开了,鲍勃·伊登呆呆地站在那儿,吓得魂不附体。行动利落的查理很快就回来了,他用手电光迅速检查了一下。鲍勃·伊登看到路易的旧外套一侧有一个深深的刀痕——周围满是湿湿的血污。 “腰部被捅了一刀,”查理镇静地说,“死了——像托尼一样。” “死了——什么时候?”伊登倒吸了一口气,“我下车开大门那一刻?简直不可能——” 马丁·桑恩从阴影处走了过来,苍白的脸在灯光映照下更显得惨白。“怎么回事?”他问,“啊?——是路易。他发生什么意外了?” 他在车门口弯下腰,陈查理手中一直摇晃的电筒忽然照在他身上——上衣后背上有一道裂口,就像是匆匆从卷着倒钧的栅栏中爬过时划破的。 “太可怕了。”桑恩说,“等一会儿,我去叫迈登先生来。”他跑向屋子,鲍勃·伊登和陈查理守在路易·王的尸体旁。 “查理,”小伙子在陈耳朵边悄声说,“你看见桑恩衣服后背上的裂口了吗?” “清清楚楚,”陈说,“我看得一清二楚。还记得今天早上我给儿引用的那句中国俗话吗?他是骑虎难下了。” 第10章 刑侦组的布利斯 过了不一会儿,迈登也来到了车边。他们不是看到了而是感受到了这位富翁高大躯体内因压抑而抖动的愤怒。他骂了一句,从陈查理手里夺过手电筒,弯下腰看着车后座上的无声的身体。灯光映照着迈登涨红的脸,还有那双搜寻的眼睛。鲍勃·伊登专注地看着他。 满是尘沙的车里躺着曾为迈登忠心耿耿服务多年的用人的毫无生命的躯体。但是这位富翁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悲伤——只见不断增长的气愤。鲍勃·伊登回想起曾经报道过这位富翁的一个记者说过,迈登有一颗深藏不露的心。 迈登直起身,把手电筒照在秘书苍白的脸上。 “谁干的这等好事!”他怒吼道。 “啊,你为什么那样盯着我?”桑恩声音颤抖地叫道。 “我想怎么盯着你就怎么盯着你——鬼知道我怎么那么厌恶见到你那副蠢脸——” “我受够了!”桑恩警告道,声音里的颤抖已变成了愤怒。他们俩相互瞪了好一会儿,伊登在一旁惊奇地看着这两人,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两人虽然平日里一起来来往往,但绝对不是朋友。 迈登忽然把手电照在陈查理身上。“阿康,你看——这就是路易·王——你接替的那个人——懂吗?你现在要一直呆在这个庄园里了——我走后也一样,你能行吧?” “我想我会呆在这儿的,先生。” “好。得到你是我来到这块该死的地方的唯一一点幸运。把路易·王抱到客厅长椅上,我往埃尔多拉多打个电话。” 他大步走向客厅。迟疑了片刻,陈和秘书抬起路易·王瘫软的尸体,鲍勃·伊登慢慢地跟在后面。客厅里,迈登正气愤地对着话筒说话,但不久就挂上了电话。 “只能等了,”他说,“城里还是有个警察的——他马上就带验尸官来。竟然出了杀人案,这地方真是恶人横行——我却偏偏跑到这儿度假。” “我猜你肯定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伊登说,“我在城里遇见了路易·王,在那家绿洲咖啡馆,霍利先生把他指给我的,然后——” 迈登挥了挥他的大手。“噢,把这些留着讲给那帮愚蠢的警察听吧。竟然出了这等事!” 他在地板上踱来踱去,像正在遭受折磨的狮子。伊登坐到壁炉前的椅子里,陈出去了,桑恩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迈登依然来回踱着步。鲍勃·伊登出神地看着燃烧的木柴,他到底被裹进了什么样的纠葛中了呢?这偏僻的沙漠庄园里玩儿的到底是什么致命的游戏?他开始祈祷让自己从中摆脱出来,回到灯光明亮的都市里,回到没有憎恨、猜疑和诡秘潜藏的城里。 他的思绪还在驰骋时,院子里响起了汽车马达声。迈登自己去开了门,埃尔多拉多的两位显赫人物走了进来。 “二位先生,请进。”迈登尽力温和地说,“这儿出了一点意外。” 两位来者中那位瘦削的、棕色面庞、经过一些风吹日晒的人向前迈了一步。 “你好,迈登先生。我认识你,但是你不认识我。我是布菜科特警官,这位是我们的验尸官,斯姆斯先生。你电话里说是有个谋杀案吧。” “嗯,”迈登笑道,“我想你可以这么叫它,不过幸运的是,没有人被伤害,我是指白人。只是我的用人——中国佬路易·王丧了命。”阿康进来得正是时候,听到了迈登的话,他的眼睛里闪着怒火,盯了一会儿这个富翁冷酷无情的脸。 “路易?”警官问,他走到长椅边,“啊,可怜的老路易,他并没有伤害或得罪人,真想不出谁会对老路易下毒手。” 验尸官是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他也走到长椅边,开始检查。布莱科特警官转向迈登。“我们会尽量少添麻烦的,迈登先生。”他许诺道,很显然他对这位伟人敬畏有余。“我并不想这样,但我还是得问几个问题,您会理解我的吧?” “当然,”迈登答道,“决问吧。不过,对不起,我无法提供任何线索。我正在屋里,当我的秘书——”他指了指桑恩,“进来告诉我说伊登先生刚开车进了院子,车里带着路易·王的尸体时。” 警官转过脸看着伊登。“你在哪儿发现他的?”他问。 “他搭我的车时情况正常,”伊登解释道。他讲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在绿洲咖啡店与路易相识,两人沙漠中的行程,在门口停车开门,最后在院子里可怕的发现。警官摇了摇头。 “一切听起来都十分神秘,”警官承认道,“你说你认为他是在你去开大门时被杀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他一路上都在说话,一直到我在门口停车,”伊登答道,“他在后座嘟嘟囔囔、自言自语,我下车去开门时还听见了呢。” “他在说些什么呢?” “他一直在讲中国话。对不起,我不是汉语通。” “我并没有指控你,是吧?”警官显然是把“汉语通”理解成凶手之类的词了。 “汉语通是指能讲中国话的人。”鲍勃·伊登微笑着解释道。 “噢,”警官挠挠头,“那位秘书,过来。” 桑恩走上前去,他解释说他当时正在屋里,听到院子里有些动静就出去看了看,别的就不清楚了。鲍勃·伊登的眼光落在桑恩上衣后背上的裂口上,他又看了看陈查理,但是这位华人侦探却摇了摇头,目光示意他不要说任何话。 警官又问迈登:“这庄园里还有谁?” “除了阿康再没有别人了。他没问题。” 警官摇了摇头,“难说,”他迅速转移目光,“您知道,他们华人帮会间争斗很厉害。”他提高嗓门儿冲着阿康叫道:“你,过来。” 阿康,这个檀香山警察局的陈侦探长,带着面无表情的脸走到警官面前。他曾经多少次在这样的场景中扮演对面的角色——而且演得比这位美洲大陆的警官要出色得多。 “原来见过路易·王吗?”警官声音如雷。 “是问我吧,先生?没有。我从没见过他。” “你是新来的?” “上周五到的,先生。” “你这之前在哪儿工作?” “各种各样的地方,先生。大城市、小城市。” “我问你上一份工作是在哪儿?” “莱尔货运,先生。三特菲莱尔货运公司,卸木头。” “噢,好了,一边去吧。”警官显然已没的可问了。“这种事不多见,经验很少,”他抱歉地说,“这几年一直在查酒禁酒,这类案件的调查侦探经验都快丢光了。应该由县治安官来管这些事。我们来时已给他们打电话了,他已派布利斯探长明早带着刑侦组来这儿。所以我们今晚就不再打扰您了,迈登先生。” 验尸官过来说:“我们要把尸体运回城,迈登先生。我回去还要做些检验。不过我明天也许会把陪审员带到这儿看看。” “噢,当然可以。”迈登答道,“办你该办的事,费用由我来承担,相信我吧。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不安。” “我也是。”警官说,“路易是个好人。” “对——唉,我真没想到会这样,让人心神不宁。” “这一切我也摸不着头脑。”警官再次承认,“我的妻子说我不该从事这种工作。好吧,再见,迈登先生——非常高兴能够认识像您这样的伟人。” 鲍勃·伊登回自己的卧室去,而迈登和桑恩面对面坐在壁炉前,两人的表情很不一般。鲍勃·伊登真想偷听他们将说些什么。 阿康已在卧室的炉火旁等候了。“我在生火,先生。”他说。伊登关上门坐到椅子里。 “查理,真见鬼,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无助地问道。 陈耸了耸肩。“有很多事呢,”他说,“两天前的晚上我在这屋告诉过你中国人是有灵敏预感的民族,你听后一脸的嘲讽。” “我道歉,”伊登说,“今晚这件事发生后我再也不会嘲讽你了。我现在真是不知所措了。今天晚上这件怪事——” “今晚这件事是最大的不幸。”陈若有所思地说,“你千万要小心些,否则一切都没救了。地方警察局的人来这儿,但你根本指望不上那帮弱智的家伙查出结果来。他们根本不把路易的死当回事。” “你说他们没有把这当回事?” “事实上正是如此,跟其他事相比,他们根本没把这件事当成事。” “不过,我想,对路易本人来说,查出凶手来绝对重要。”伊登说。 “是的,但路易之死正如那只鹦鹉之死一样——是为遮盖一个肮脏的内幕而接连被谋杀的,我们来这儿之前就已经开始了。鹦鹉的求救声透露了一场谋杀,接着路易出门在外时鹦鹉又被毒死了,现在路易又被谋害了。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些呢?我们最终也许会弄个水落石出的。” “那么你认为路易之死是因为他知道很多内幕吗?” “就像托尼一样,是的。可怜的路易很傻,去旧金山却不在那儿呆着,偏要回来。回来真是个巨大的错误。他在庄园已很不受欢迎了——这件事我弄不明白。” “就只有这一件事?”伊登问。 “目前就考虑这一件,其他的暂时放在一边。路易周三早上离开庄园的,很可能在第一场谋杀之前。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在旧金山感应到了?很遗憾没跟他说过话。不过,咱们还有别的路可走。” “我希望是这样,”鲍勃·伊登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一条也看不见,我真感到力不从心。” “我也觉得担子很重。”陈说,“很快就要回家了。有了这一次经历,一生中对旅行的渴望是彻底消失了。想一想,再好的警察也可能查不出谁害了路易·王。不过一旦他们查出来,那就意味着摘走了咱们未成熟的果实,咱们得赶快调查情况。那些警官若查不出什么结果就打发他们尽快离开这儿。” “嗯,那个警官倒是很容易对付。”伊登笑道。 “在他眼里一切都神秘莫测。”陈也笑着说。 “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有同感。”伊登承认道,“不过那位布利斯探长可能不会这么简单。你小心点,查理,否则他们也许会把你关起来。” 查理点点头。“美洲大陆上的新鲜事真多,”他说,“陈探长是个很和善的老实人。我听说是在车里遭了谋杀。” 伊登讲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他俩边走边聊,离客厅越来越远。“你觉得可能是谁下的手?”霍利问。 “我觉得是桑恩,”伊登答道,“不过,查理说路易之死只不过是一串事件中的小事,现在查不出凶手倒也是件好事。他当然有他的道理。” “对。他们也不太可能查出凶手,那个警官愚蠢无能。” “布利斯探长怎么样?” “噢,他是个粗壮、嗓门很高、经常抓错人的家伙。那个县治安官还算是个有头脑的家伙,但他可能不会来。咱们出去看看你昨晚在门口停车的位置。我这儿还有你的一封电报——我想是你父亲发来的。”他俩走出大门,鲍勃·伊登接过电报,小心翼翼地打开,以免被别人注意到。 “噢,我爸爸说他将对迈登虚张声势,派德莱科特‘送项链’。”“德莱科特?”霍利问。 “他是爸爸在旧金山雇用的私人侦探。如果他不能及时到,父亲又该不安了。”小伙子考虑了片刻,“这也是爸爸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不过我不喜欢这样的骗局。我不喜欢这些让迈登冷静等待的努力。很可能是徒劳,还说不准最后会如何呢。” 他们一起检查了一下鲍勃·伊登昨晚开大门时的停车地点。路上有很多车痕,但却不见一只脚印。“连我的脚印也没了。”伊登说,“你觉得会是风抚平了沙吗?” 霍利耸了耸肩。“不,”他说,“不是,有人拿笤帚来过这儿。小伙子,他把车痕边的脚印都扫平了。”伊登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有人——会是谁呢?当然是咱们的老朋友桑恩。” 一辆汽车急驶而来,他俩急忙躲到一边,回头往院子里走。“是布利斯带着警官来了。”霍利说,“咱们不给他们提供任何线索,是吧?” “一点也不提供,”伊登说,“让他们尽快离开这儿,这是查理的建议。” 他们回到院子里等着。他们听见客厅里桑恩和迈登正在和两位警官说话。不一会儿,布利斯出来了,富翁和布莱科特警官跟在后面。他和霍利早就认识,相互打了个招呼,编辑把鲍勃·伊登介绍给布利斯。“噢,对,伊登先生,”布利斯探长说,“正想跟你了解情况呢。你是怎么看这件怪事的?”鲍勃·伊登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个身长脚大的普通警察模样,两只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智慧之光。小伙子把精心编好的昨晚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嗯,”布利斯说,“听起来有些怪诞。”“是吧?”伊登笑道,“我也这么觉得,但事实却偏偏如此。”“我去看看那边的地面。”布利斯说。 “什么也发现不了了,”霍利说,“除了我和这个小伙子的脚印之外。我们刚才已去那儿看过了。” “噢,你们看过了,是吗?”布利斯冷冷地说。他大步走到门外,警官在后面紧跟过去。一番徒劳的检查后,两人又回来了。 “这确实是个疑团,”布莱科特说。 “是吗?”布利斯嘲讽道,“那就留给你吧。这个中国佬阿康怎么样?在这儿工作干得不错,是吧?路易·王回来了,这对于阿康意味着什么呢?他将失去自己的工作。” “胡说!”迈登反驳道。 “你认为这是胡说?”布利斯说,“我可不这么想。告诉你,我了解这些中国佬。他们根本不把相互捅刀子当回事。”这时阿康从屋子一侧露了一面。“喂,你!”布利斯探长喊道。鲍勃·伊登开始担心起来。阿康走过来,“您是在叫我吗,先生?” “当然是叫你。我要把你抓起来。” “为什么啊,先生?” “因为谋杀路易·王。你没有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 这个华人看了看这个跟自己操同一种职业的人。“你疯了,先生。”他说。 “是吗?”布利斯脸变得狰狞起来,“我来让你见识见识我有多疯。你最好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这样的话,你的日子也许会好过一些。”“什么经过,先生?” “你昨晚是怎么悄悄出去捅了路易一刀的经过。” “你是不是发现那把刀了,先生?”阿康有意刁难面前这个警探。 “不要管这个!”“是不是在刀上发现了阿康的指纹,先生?” “你给我住嘴!”布利斯说。 “你是不是发现门口的现场上有我的脚印,先生?”布利斯干瞪着眼睛,无话可说。“听见我说什么了吗——你这个疯警察?” 霍利和伊登相互看了一眼,交流了一下内心的喜悦。迈登插进话来:“嗨,警官,你还没有一点证据呢,你知道吧。你要是毫无证据就把我的厨子带走,我可要跟你算账的。” “嗯——我——”布利斯犹豫了一下,“我知道是他下的手,我会慢慢证实的。”他的眼睛又一亮,“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又问阿康。 “我是美国公民,先生。生在旧金山,现在四十五岁了。” “生在哪儿?是吗?你有出生证明吧,拿来我看看。”鲍勃·伊登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尽管很多华人都没有出生证,但他知道此刻没有它就可以成为警察逮捕陈的充足理由。再过一刻,他俩都将完了。“快点!”布利斯吼道。 “你说什么,先生?”阿康有意回避。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的出生证——证明——快点拿过来,否则我立刻就把你关起来——” “噢,好的,先生——证明,给你。”伊登吃惊地看见这个华人从衣服底下取出一张像银行取款单一样大小的旧纸,递给了布利斯。布利斯气恼地看了一遍,把它又还给阿康。“好的,不过,我跟你还没完。”他说。 “谢谢,先生。”阿康轻松地回答,“你真是疯了,先生。再见。”他慢慢地走开了。 “我告诉过你这件事很神秘,让人摸不着头脑。”布莱科特警官说。 “去你的!闭上你的臭嘴!”布利斯叫道,“迈登先生,我不得不承认我暂时也没有什么高招可使了。但我会马上再想办法的,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我还会来的。” “随时恭候,”迈登毫无诚意地应酬了一句,“如果有情况,我会电话与你们联系的。” 布利斯和警官上了车驶离了庄园。迈登回到屋里,桑恩也跟着他进了屋。“这个陈查理真是太神了,”威尔·霍利悄悄地说,“他在哪个鬼地方找到那个出生证的?” “当时看起来我们就要完蛋了,”伊登承认道,“我们这位老查理想得可真周到。” 霍利上了自己的车。”我想迈登没打算留我吃午饭。我要走了,可是你知道我越来越强烈地想知道这个谜底。路易是我的朋友,他竟然遭到了这种恶运。” “我也不知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过我们一直在想办法。”伊登答道,“如果没有查理在身边,我真会感到孤立无助的。” “你的脑瓜也很好用。”霍利说。 “你疯了,先生。”伊登模仿阿康的声音,跟霍利逗趣道。随后霍利开车离去。 回到自己的卧室,伊登发现阿康正静静地给他收拾床。 “查理,你可真有一手。”小伙子把门关上后说,“我当时还以为咱们一下子都要完了呢。你拿了谁的出生证?” “当然是阿康的。”陈笑道。 “阿康是谁?” “阿康是我在巴尔斯托到埃尔多拉多路上遇到的一位运莱商,他让我搭了他的车。我为安全起见,跟他协商,短期租用他的出生证。上面的照片因为装在口袋里时间长了磨损很大,说是谁就是谁,很幸运。我当时担心我要是到迈登庄园找活干时他会向我要什么证件之类的东西。迈登虽然没要,但它今天还是一样起了作用。”“确实是。”伊登说,“你绝对是值得乔丹一家信赖的人——也值得我爸爸信赖。我希望他们能给你多付酬劳。” 陈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咱们在出发的路上你说过的话吗?邮差度假也闲不住,还希望每天再走一段长路。我也一样,对于我的职业来说,做这些事简直是无比的乐趣。搜集线索、查明真相,这就是最大的酬劳。”说完,他朝伊登鞠了一躬便走了出去。 几个小时后,鲍勃·伊登和迈登一边在客厅聊天,一边等着午饭。这位富翁又重复强调了他要尽快返回东部的计划。他正对着门坐着,脸色突然变得大为不悦。伊登很是吃惊,他侧过身向门外望去,看见一个瘦小身材的男子,背有点驼,表情拘谨,手里提着个箱子。来者是他昨晚在绿洲咖啡店遇见的那位博物学家。 “哪位是迈登先生?”来者打听道。 “我就是。”富翁答道,“有什么事?” “噢,是这样。”陌生客进了屋,把包放下。“我叫萨德斯·甘伯尔。我对您庄园周围的一类动物群很感兴趣。我这儿有一封您的一位老朋友的信,他是一家曾多次接受您捐赠的大学的校长。请您过目——” 他把信递给迈登,迈登接过来,眼睛却很不友好地瞪着这位来客。富翁读完信,随即撕成碎片,站起来把它们扔到壁炉的火中。 “你想在这儿呆几天?”他问。 “如果我能在这儿住,那是最方便不过了,”甘伯尔答道,“当然,我会付我的膳宿费的。” 迈登摆了摆手。阿康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再添一份,阿康。”他命令道,“把甘伯尔先生带到左面的房间——伊登旁边的那间。” “多谢了。”甘伯尔礼貌地说,“我尽量少给你们添麻烦。快吃午饭了吧,我稍微吃点。这——这沙漠的空气,先生——我马上就回来。” 他跟着阿康出去了。迈登瞪着他的背影,满脸怒气。鲍勃·伊登意识到这儿又添了一个谜团。 “真见鬼!”迈登怒气冲冲地说,“可是我不得不礼貌点,他有那封信。”他耸耸肩,“上帝!我真想赶快离开这地方。” 鲍勃·伊登脑中疑问一个接一个,这个甘伯尔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来迈登庄园究竟想干什么呢? 第11章 桑恩的使命 午饭时,鲍勃·伊登看出,无论甘怕尔先生来庄园究竟有何意图,但他显然不是来寻衅闹事的,他很少遇见像这个小个子男人一样举止温文尔雅的人。这位新来者在饭桌上自始至终都在用一种优雅的学者的语调侃侃而谈。迈登则神情沮丧,对谈话置若罔闻。显然,他还在为这位陌生人的擅自闯入而耿耿于怀。桑恩像往常一样孤零零地坐在一边,沉默不语,落落寡欢。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西装,换下了那件头天晚上被神秘地撕破的上衣。见此情景,鲍勃·伊登只好主动搭腔替甘伯尔解围,使谈话不至中断。 午饭后,甘伯尔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忽然他站住脚,目光越过灼热的沙漠投向远方清凉的白色的群山之巅。 “真美啊!”他说,“迈登先生,我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庄园四周的风景是多么壮丽!沙漠,广袤寂寥的沙漠,从远古时期起就以其神秘莫测的魅力打动着人类的灵魂。有人觉得它荒凉、不平静,但就我而言……” “要在这儿呆很久吗?”迈登插了一句。 “啊,那要看情况了。我真希望能在这儿多呆些日子,看看春雨过后的乡村景象——含苞欲放的马鞭草和樱草花,我简直被迷住了。那位预言家以赛亚是怎么说的,‘沙漠绽放出玫瑰般的花朵,皲裂的地面聚流成潭,干涸的土地泉水四溢,’迈登先生,您认识以赛亚吧?” “不,不认识。我认识的人太多了。”迈登恶狠狠地答道。 “教授,我记得您说过您对这儿附近的动物很感兴趣,对吧?”鲍勃·伊登说。 甘伯尔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你称我为教授?一点儿不错,”他说,“你是一个善于观察的年轻人。是的,我确实打算进行某些领域的研究——追踪更格芦鼠,它们在这儿有一个很适合生存的环境。我知道,在这附近,这种短鼻子的有袋老鼠的上颌发育得颇为古怪。” 电话铃响了,迈登接了电话。鲍勃·伊登聚精会神地听着,只听见“迈登先生的电报”,话音未落,百万富翁将听筒贴近耳朵,剩下的话就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嗡嗡声。 伊登感到很不安,因为他看出,迈登听电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痛苦的表情。最后,他将话筒慢慢地放回到话机上,然后,坐在那儿呆了很长时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茫然不知所措。 “迈登先生,您在这些沙质土壤里种了些什么?”甘伯尔教授问道。 “嗯——嗯——”迈登渐渐回过神来,“我种什么?很多。你会大吃一惊的,以赛亚也是一样。”甘伯尔朝他善意地微笑着,百万富翁的心情有所好转。“既然你感兴趣,那么出来吧,我带你四处看看。” “您真好,先生。”甘伯尔答道,然后小心翼翼地跟着迈登来到庭院。桑恩站起身跟他们一块儿走了出去。伊登迅速奔到电话前,接通威尔·霍利。 “是这样,”伊登压低嗓音,“迈登刚刚收到一份电报,有人打电话告诉了他内容。这份电报好像使他很不安。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我想尽快搞清楚。你跟接线员的关系还不错吧,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该不会引起怀疑吧?” “当然不会,”霍利回答,“那小家伙什么都会告诉我的。你是一个人在那儿吗?几分钟以后我打给你,好么?” “我现在是一个人,”伊登答道,“如果你打来电话的时候周围有人,我就装作你要找迈登,然后把电话交给他,你可以编些话哄哄他。但是如果你动作麻利的话,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快,兄弟,一定要快!” 他刚转过身,阿康就走进来收拾桌子了。 “嘿,查理,我们的小旅馆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陈耸了耸肩,说:“这消息早就传到厨房了。” 伊登笑了笑。“这可是你说要留下来等一等,瞧一瞧的,”他提醒侦探,“如果你在厨房里累得腰酸背痛,可别怪我。” “这个甘怕尔,”陈若有所思地说,“看来和五月的清晨一样,对我们不会有害的,我认为。” “哦,没错。一个研究圣经的学生。我觉得对一个研究圣经的好学生来说,这儿的大门应当是敞开的。” “他可真是绝对安全,而且温和有礼。”陈接着说,“但是在他的皮箱里却藏着一把上满子弹的崭新的手枪。” “很有可能他是要拿它打断老鼠尾巴的。”伊登微笑着说,“别对他疑神疑鬼了,查理。也许他只是个受到电影的蛊惑而来到这个荒郊野外的生手,只是拿把枪来防身罢了。还有,迈登刚刚收到一份电报,有人打电话念给他的。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我们亲爱的老朋友又收到一条不受欢迎的消息。霍利正帮我查呢。电话一响,你就到庭院去看着点儿,有人来就给我打个手势。” 阿康默默地继续收拾他的桌子。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大作,清脆响亮,大概是霍利打来的电话。伊登跑到电话前,一把捂住电话铃。陈见势走到庭院中。 “嗨,霍利,”小伙子轻声说,“是我,是我,好,说吧。嗯……有意思,今天晚上来?哦。谢谢,老头儿。” 他挂上电话,查理回到房间。“有点儿事。”伊登说着站起身来,“是伊夫琳·迈登小姐发来的电报,我猜她是在丹佛等烦了。电报是从巴尔斯托发来的。这位女士要搭今晚六点四十的火车抵达埃尔多拉多。看来我必须得退房结账了。” “伊夫琳·迈登小姐?”陈重复了一遍。 “是的——你不认识她吧?她是迈登的独生女。一个傲慢的美人儿——我在旧金山见过她。哦,怪不得迈登感到困惑呢,不是吗?” “当然,”陈表示同意,“这儿的庄园里充满杀气,不是高雅的年轻小姐应该来的地方。” 伊登叹了口气。“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他说,“事态在继续发展,可是我们好像还是漫无目的,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再说一遍,”陈答道,“请不要忽略一种被人们淡忘的美德——耐心。现在事情变得越来越明朗,女人的魅力——” “这个女人的魅力就是冷若冰霜,”伊登微笑着说,“查理,我跟你打一百万元的赌——哪怕是炙热的沙漠也无法改变她冰冷的态度。” 陈转身回到厨房忙他的活计去了。过了一会儿,迈登和桑恩晃了进来,甘伯尔看来已经回房间了。炎热漫长的下午慢吞吞地烘烤着素来以死寂而著称的沙漠。迈登转眼间没了踪影,但随即他那“振耳欲聋”的鼾声开始在空中回荡。鲍勃·伊登忽然心生一计。 伊登在床上斜躺着,发觉时间过得飞快。其时,他压根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临近傍晚的时候,伊登醒了,头脑发热,晕晕乎乎。冲了一个凉水澡后,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六点钟,伊登穿过庭院来到客厅。他看见迈登的大汽车停在院落中的车库前方,等着发动。他记起来,百万富翁肯定是要进城接他女儿,当然不能让高傲的伊夫琳·迈登去坐那辆便宜的破车。 但是当他走进客厅时却发现桑恩显然已被选中去埃尔多拉多接伊夫琳·迈登。这个秘书站在那儿,套了一件灰暗的衣服,一顶黑色的耷拉到额前的帽子底下衬出一张灰白的脸。桑恩和百万富翁看样子正在谈着什么要紧的事,一见伊登进来,谈话戛然而止。 “哦,晚上好,”伊登说,“桑恩先生,您不是要离开我们吧?” “到城里办点儿事,”桑恩答道,“先生,那我就走了。” 电话铃又响起来,迈登一跃而起,抓过电话。他听了一会儿,脸上又现出那种困惑的神情。“总是坏消息。”伊登想。 迈登用他的大手捂住话筒,对他的秘书说:“威特康姆大夫,住在路那头儿的那个老讨厌鬼。”他说这话的时候,伊登感到他话里隐藏着一丝对这位大夫的极度愤恨。“她想今天晚上来找我,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告诉我。” “就说你很忙。”桑恩建议道。 “很抱歉,大夫,”迈登冲着电话讲,“今晚我没空……” 他忽然停下来,显然是被对方的一番话所打断。他把手再次放在话筒上,“她一定要来,该死!”他愤愤地说。 “那您就只能见见她了。”桑恩说。 “好吧,大夫,”迈登表示投降,“八点钟过来吧。” 桑恩走出客厅,那辆大汽车呼啸着开上大路,朝伊夫琳·迈登乘坐的火车驶去。甘伯尔先生走进来,精神抖擞,准备引经据典、慷慨陈词一番,伊登则悠闲地听着收音机。 到了晚餐时间,出乎伊登的意料,他们没有等就吃起来。桑恩的椅子空着,奇怪的是,没有给伊夫琳留出位子,而且,百万富翁也没有给他的女儿准备房间。奇怪,伊登想。 晚饭后,迈登把他们带到庭院里。他又在那儿生了一堆火,红色的火苗映照在石头地面上,映照在房屋的砖墙上,也映照在托尼曾经栖息过而如今已变得空荡荡的横梁上。 “这才是生活,”甘伯尔坐下来点燃一支迈登的雪茄,然后开始发表见解,“被困在城市里的那些可怜的傻瓜们,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我愿意永远住在这儿。” 主人对他的最后一句话表示冷淡,大家都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八点刚过,他们听到汽车驶入院子的声音。可能是桑恩和那个姑娘——但显然迈登并不这样想,因为他说: “是那个大夫,阿康!”仆人走过来,“把那位女士带到这儿来。” “哦,她不想见到我,”甘伯尔说着站起身,“我进去找本书看。” 迈登注视着鲍勃·伊登,可是小伙子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大夫和我是朋友。”他解释道。 “真是这样吗?”迈登带着怒气问。 “是的——我昨天上午见过她。一个很不错的女人。” 威特康姆大夫走过来。“是迈登先生吧?”他们握了握手,“很高兴看到您又回到我们中间来。” “谢谢,”迈登冷冷地说,“我想您一定认识伊登先生吧?” “哦,你好,”大夫微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但我对你可不太满意,你今天没过来看我。” “太忙了,”伊登答道,“干吗不坐下呢?请坐吧。” 他拿过来一把椅子,看来迈登需要有人在待客方面给他些暗示。客人坐下来,迈登神情傲慢、冷漠,远远地坐在一边,等待着。 “迈登先生,”威特康姆大夫说,“很抱歉贸然闯进来。我知道您到这儿来是为了休息的,不太欢迎来访者。但是我这次来不是做礼节性的拜访,我来是因为——是因为在您的庄园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迈登沉默了半晌。“您——指的是——”他慢悠悠地说。 “我是指可怜的路易·王被害一事。”大夫答道。 “噢,”迈登的声音里是否含有一种轻松感?“是的——当然了。” “路易是我的朋友——他常来看我。我听到他被害的消息后感到很难过。对您——他对您也一直是忠心耿耿的。当然了,您也在尽一切努力追查凶手。” “是的,我是在尽一切努力。”迈登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要告诉您的事与路易的被害是否有关,我不知道——那是警察的事,”大夫接着说,“您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他们——如果您愿意。” “当然愿意,”迈登答道,“您知道些什么,大夫?” “星期六晚上,有个男人来到我的住处。他说他叫麦克卡拉姆,亨利·麦克卡拉姆,”威特康姆大夫开始说起来,“从纽约来的,他对我说他患有支气管炎,但我看不出他有任何支气管炎的症状。他在我的一间小屋里住下,过了一夜——所以,我想……” “对,”迈登点点头,“讲下去。” “漆黑的星期天晚上——就在可怜的路易被害前不久——有人开着一辆大汽车来到我的门前,按响喇叭。我的佣人跑出去,陌生人说是来找麦克卡拉姆的。麦克卡拉姆走上前跟车里的男人谈了一会儿,然后跳上车和他一起开走了——就朝这个方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麦克卡拉姆先生。他在他的房间里留下了一个装满衣物的皮箱,但是他后来一直没回来过。” “你认为是他杀了路易?”迈登用一种礼貌性的但有所怀疑的口吻问道。 “我什么也不认为。我怎么会知道是谁杀了路易呢?我只是觉得应当把这件事告诉警官,引起他们的注意。既然您比我更接近调查,所以我来这儿想请您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到我那儿检查一下麦克卡拉姆的物品。” “好吧,”迈登说着噌地站起身,“我会告诉他们的。如果您要问我对这件事怎么看,我不认为……” “谢谢您,”大夫微笑着说,“我不是在问您有什么看法,迈登先生。”她站起来,“我们这次会面,我想,就到这儿结束吧。很抱歉贸然闯入……” “哦,不能说是闯入,”迈登反驳道,“没关系的。也许,您的消息很有价值。谁知道呢?” “您能这样说,我很感谢,”大夫答道,语气里透着淡淡的讥讽。她瞥了一眼鹦鹉栖息的横梁,“托尼好吗?至少,它还是非常想念路易的。” “托尼死了。”迈登生硬地说。 “什么?托尼也死了?!”大夫沉默了一阵。“这对您来讲可真是一次相当难忘的旅行。”她缓慢地说,“请代我向您的女儿表示问候。怎么,她没跟您在一起吗?” “没有,”迈登回答,“她不和我住在一起。”迈登没再说什么。 “真遗憾,”威特康姆大夫答道,“她可是个迷人的姑娘。” “谢谢,”迈登说,“稍等,我让人送您上车。” “不必麻烦了,”伊登搭了一句,“我去送吧。”他在前面带路与大夫一起穿过明亮的客厅,看到甘伯尔先生正在客厅里埋头读一本巨著。走到院子中间时,大夫转身对伊登说:“他这种人,铁石心肠,路易的死对他来讲根本不算回事。” “恐怕是这样。”伊登表示同意。 “那么,我只有依靠您了。如果他不将此事告诉警官,那么就必须由您来说了。” 小伙子犹豫不决地说:“我想告诉您一件事——务必要保密。有人正在尽一切努力寻找杀害路易的凶手。此人不是迈登——而是——其他人。” 漆黑的夜空中群星闪烁,大夫坐在黑暗的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我明白了。”她轻声说,“我衷心地祝你好运,我的孩子。” 伊登握着她的手说:“如果我以后见不到您了,我想让您知道,能结识您是我的荣幸。” “我会记住的。”大夫回答,“晚安。” 小伙子目送她开车驶出敞开的大门。当他回到客厅时,发现迈登和甘伯尔正在一起。“他妈的老家伙,多管闲事。”迈登说。 “哦,”伊登愤愤不平地说,“别忘了,那位女士用她的双手为社会所作的贡献,比你用钱所做的事要有价值的多。” “那她就有权对我的事指指点点吗?”迈登喝道。 有些更为激烈的言辞涌到嘴边,但小伙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对这个傲慢、无情的百万富翁,他简直是受够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差一刻九点了,还不见桑恩和伊夫琳的踪影。难道是姑娘的火车晚点了吗?不太可能。 伊登虽然感到呆在客厅里不那么受欢迎,但他还是留了下来,等着看个究竟。钟敲十点,甘伯尔站起身,赞美了几句沙漠的空气,然后回房间去了。 十点五分,汽车的轰鸣声打破了院中的沉寂。伊登坐直身子,用渴望的双眼扫视着门口。这时,通往庭院的玻璃门被人推开,马丁·桑恩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这个秘书对他的主人一言未发,只是一把扯下帽子,疲惫不堪地坐在椅子上。沉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你的事都办妥了?”伊登兴致勃勃地问。 “是的。”桑恩说完后,就再没有下文了。伊登站起身。“哦,我想我该进去了。”他说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刚一进屋就听见从夹在他和教授卧室之间的浴室里传来甘伯尔洗澡的溅水声。这里再不是个隐居的地方了,今后可要多加防范。 刚刚打开灯,阿康就出现在门口。伊登把手指搭在唇上,朝浴室的方向做了个手势。阿康点点头。他们走到卧室的另一头,压低声音交谈着。 “唉,小伊夫琳在哪儿?”小伙子问。 陈耸耸肩。“事情越来越神秘了。”他轻声说。 “我们的朋友桑恩在刚才四个小时里到底做了些什么?”伊登感到困惑不解。 “我想是借着月光在沙漠上奔驰吧,”陈答道,“汽车开出去之前,我注意了一下汽车英里数,是二八四○英里。进城往返只需要四英里,可是汽车开回来后,英里数却显示出二八七九英里。” “查理,你想得真周到。”伊登敬佩地说。 “桑恩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查理加了一句,“地上有许多红泥巴,”他拿出一小撮土,“这是从汽车油门上刮下来的。也许,你在附近见过这个地方?” “没有,”伊登回答,“你不是在说是他杀害了那姑娘吧——不会的,迈登似乎知道这件事,而她是他的心肝宝贝啊。” “又是一个谜。”陈说。 伊登点点头。“天啊,自从我不再上代数课后,我就再没遇到过这么多的问题了。对了,明天是周二,珍珠项链该到了。哦,老天,至少匹·杰认为珍珠明天就该送到了,明天他可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通往庭院的门那儿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陈赶忙走到壁炉前忙活起来。这时,门开了,迈登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嗨,你好。”伊登说。 “别出声。”迈登说着朝浴室的方向瞅了瞅,“别大惊小怪的,阿康,你先出去吧。” “是,先生。”阿康说着退了出去。 迈登走到浴室门口,侧耳听了听。他轻轻推了推门,门应声而开。他走进去锁上通往甘伯尔房间的门,然后折回来,把身后浴室的门关得严严的。 “现在,”他开始说道,“我想见你,别大声嚷嚷。我终于打电话找到了你父亲,他告诉我说有个叫德莱科特的人明天中午将带着珍珠项链到达巴尔斯托。” 伊登的心往下一沉。“哦——这个——他明天晚上应该到这儿来的。” 迈登身子朝前倾了倾,压低音量,粗声粗气地说:“无论如何,我不想让这家伙到庄园来。” 伊登莫名其妙地盯着他。“那好吧,迈登先生,我会……” “嘘,别提我的名字。” “可我们都已经准备妥当……” “告诉你,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就是不想让这家伙到庄园来。我要你明天去巴尔斯托,见到德莱科特后命令他接着到帕萨德那去。我星期三会赶到那儿。告诉他周三中午十二点整在帕萨德那加菲尔德国家银行门口等我,到时候我会去取珍珠项链——然后把它存放到安全的地方。” 鲍勃·伊登笑了笑。“好吧,”他表示同意,“听你的,你是老板。” “很好,”迈登说,“明天上午我会让阿康开车送你进城,然后你可以搭乘到巴尔斯托的火车。但是一定要记住,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不能向别人透露一个字。当然,更不能告诉甘伯尔,连桑恩也不要告诉。” “明白了。”伊登答道。 “好极了。那么,就这样吧,晚安。” 迈登轻轻地走了出去。伊登久久地盯着他的背影,愈加疑窦重重了。 最后,他嘀咕了一句:“管他呢,反正还有明天一天时间呢。就为这,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第12章 沙漠中的车厢 新的一天来临了,阳光无情地挥舞着热力,干旱的土地在阳光下形状怪异,令人触目惊心。鲍勃·伊登在国外时就有早起的习惯,这一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早饭前他有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用来想事情,而且,他脑子里的确是有一大堆的问题需要考虑。他回忆起自从来到庄园后所发生的一桩桩怪事。当然,他想的最多的还是伊夫琳·迈登。这个傲慢的姑娘现在在哪儿?四周的景物并没有被晨雾所笼罩,可是在伊登的心里却浮着一层薄雾,越积越浓。要是能有一些明确、直观的事情发生,那该多好啊! 吃完早饭他站起身点燃一支香烟,他知道迈登正眼巴巴地等着他说话呢。 “迈登先生,”他说,“今天上午我得去趟巴尔斯托,有件非常要紧的事情要办。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合适,可是,如果阿康能开车送我进城,赶上十点十五分那趟火车的话……”桑恩的绿眼睛突然间饶有兴趣地闪了闪。迈登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伙子,用眼神假装表示同意,“哦,那好吧,”他答道,“我会安排妥当的。阿康,半小时后你送伊登进城,怎么样?” “老是有干不完的活儿,”阿康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天一亮就开始忙乎,一忙就忙到太阳落山,你干吗不去叫辆出租车呢?” “你说什么?”迈登吼道。 阿康耸耸肩膀。“听您的吩咐,先生。我开车送他。” 没过多久,伊登就在车上挨着中国人坐着了,庄园被远远地甩在后面。此时,陈对他提出了质疑。“你又在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名堂?”他说,“到巴尔斯托办事,这我可一点儿也没想到。” 伊登笑起来。“是主人的命令,”他答道,“我要去那儿见德莱科特——还有那串珍珠。” 有那么一会儿,陈用握方向盘的那只手捂着腰,那种令他“消化不良”的无形的压力仍困扰着他。“迈登又改变主意了?” “一点不错,”伊登联想到头天晚上百万富翁造访他时的一言一行。 “你怎么知道一定和那件事有关?”陈若有所思地问。 “哦,我当然知道,”伊登答道,“这样一来,我们又可以有一天的时间欢呼万岁了。除此之外,这对我们来说又是一个谜。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威特康姆大夫昨天来……” “不用讲了,我当时在屋里晃来晃去,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了。” “哦,是么?那么你一定知道有可能是沙克·菲尔杀了路易,而不是桑恩。” “是沙克·菲尔——或者是开车来接他的那个陌生人。我必须承认,我对那个陌生人很感兴趣。他是谁?难道是他把路易回来的消息传到沉闷的沙漠上来的?” “哦,如果你打算一开始就问我这些问题,那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我自己对答案也是一无所知,我们还不如趁早洗洗脸回家去呢。”前面就是埃尔多拉多,屋顶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对了,我们顺便进去看看霍利吧。火车还没到点——我想我还是搭火车吧,说不定有人正盯着我呢。趁火车还没来,问问霍利有什么消息没有。” 编辑正伏在桌子上忙着。“嗨,你们俩今天来得可真够早的,”他说着把打字机推到一边,“我正在给可怜的老路易写讣告呢。神秘的庄园上有什么新情况吗?” 鲍勃·伊登把威特康姆大夫来访的事告诉他,又谈了谈迈登对珍珠的态度的最新转变以及他自己马上要去巴尔斯托跟踪追击一事。 霍利微笑着说:“振作起来,一次小小的旅行会让你心胸开阔的。你觉得伊夫琳小姐怎么样?我想你以前肯定见过她吧。” “伊夫琳小姐怎么样?什么意思?”伊登莫名其妙地问。 “咦,她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到了吗?” “不是什么人都见到她了,庄园里连她的影子都没有。” 霍利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走了一会儿。“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她昨天肯定是乘六点四十分的火车到这里的。” “你肯定吗?”伊登问。 “当然,我亲眼看见她了。”霍利重新坐下来,“我昨天晚上没什么事,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晚上我都没事儿。所以,我就蹓跶到车站,正好碰上六点四十分的火车进站。桑恩也在那儿。这时,从火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妞儿,我听见桑恩叫她伊夫琳小姐。‘爸爸好吗?’她问。‘上车吧,’桑恩说,‘上车后我再告诉你。他今天不能亲自来接你了。’姑娘上车后他们就开走了。我很自然地想到,在这之前,她早已照亮了你的生活。” 伊登摇摇头。“这事真可笑,桑恩十点多才回到庄园,而且是独自一人。查理观察事物一向很敏锐,他发现汽车已经开了大约三十九英里。” “而且,有一小撮红色的粘土粘在油门上,像是从桑恩的鞋上带下来的。”陈补充说,“霍利先生,你对这一带很熟悉,也许,你知道这些红土是从哪儿来的。” “说不好,”霍利答道,“确实是有一些地方有这种红土——这件事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伊登,这儿有你一封信。” 他递过来一封用老式字体工工整整地书写的信函。伊登饶有兴趣地审视一番,是乔丹夫人写来的,她在信中急切地叮嘱他千万不要使珍珠交易落空。他从头到尾又把信高声朗读一遍。乔丹夫人肯定想不通,迈登就在那儿,而他已经把珍珠买下来了,为什么还要一拖再拖呢?对她来讲,要是失去这笔钱,事情可就严重了。 伊登念完信,用责备的目光瞥了陈一眼,然后将信一点点撕碎,扔到废纸篓里。“我看就到这儿为止吧,”他说,“这位夫人是我所见过的最善良最可敬的人,而我们却在厚颜无耻地对待她。不管怎样,迈登庄园里发生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对乔丹夫人是有义务的……” “请原谅,”陈打断他的谈话,“谈到这点,我本人是有强烈的责任感的,忠诚之花在我心中永不凋谢——” “好吧,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伊登问。 “静候事态的发展。” “可是,主啊,我们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今天早上我把这件事又仔细想了想,无法解释的事情一桩接一桩,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可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境况会一直持续下去,告诉你,我受够了!” “耐心是一种非常可贵的美德,”陈说,“多少个世纪以来,中国人就像园丁呵护花草一样培养着他们的耐心,而白人却像是被困在瓶子里的虫子一样东蹿西跳。请问,哪种方式更好一些呢?” “不管怎样,查理,我们在庄园发现的一切全都是警察的事。” “也许是那个长着一双大脚的愚蠢的布利斯警官的事。” “他的脚是大是小我管不着,这件事和他的脚有什么关系?先生,我真不明白我们为何不这样做呢?把珍珠交给迈登,拿到发票,然后把警长叫来,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之后,就让警长去操心谁是庄园上的受害者吧。” “是啊,”陈嘲弄地说,“毫无疑问,像布利斯警长这样伟大的人物是会解决好这个问题的。可是,我绝不会这样想,绝不!” “好吧,好吧,我考虑的主要是乔丹夫人,我一直把她的利益放在心上。” 陈在他的背上拍了拍,“这一点没人会表示怀疑的。你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善良、忠诚,但是,现在,还是听听老家伙的看法吧。霍利先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你是要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是,”霍利微笑着说,“伊登,我绝对站在陈的一边。如果我们现在对这件事撒手不管,那就太遗憾了。警长人是不错,但是这件事对他来讲太难对付了。我们只是再稍微等一等……” “好吧,”伊登叹了口气说,“我会等的,但是,你们要告诉我一件事,我们在等什么?” “迈登明天去帕萨德那,”陈暗示道,“桑恩肯定会跟着去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把甘伯尔弄个水落石出了。机会难得,到目前为止,我们对庄园的搜索一直是潦潦草草,像是在赶有轨电车似的。明天,我们可以搜个彻底了。” “你去搜你的吧,”伊登答道,“我对你要找的东西可没多大兴趣。”他停顿片刻,接着说,“嗯,我必须承认,我的确有些好奇。查理,你是乔丹家的老朋友,珍珠一事就由你来承担责任吧。” “我来承担,”陈表示同意,“责任落在我的肩头,如同项链放在我的心上一样安全。现在,那串菲利摩尔珍珠正在心满意足地睡大觉呢。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巴尔斯托完成这次毫无目的的旅行吧。” 伊登看看表,“我想我还是去吧,体会体会都市生活不会有什么害处的。但是,我要警告你,我回来后可想稍稍放松一下,如果庄园上再发生一些恐怖神秘的事情,我真的要发疯了。” 乘火车对伊登来讲不失为一项出色的计划,因为在火车站台上他碰巧遇到了波拉·温德尔,她显然也是要乘火车去旅行的。波拉身着一袭骑马装,身材苗条,楚楚动人,眼睛里跳动着生命的火花。 “嗨,你去哪儿?” “去巴尔斯托办事。”伊登答道。 “事情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可不会把我充沛的精力浪费到无关紧要的芝麻小事上。”这时,一辆漂亮的小火车缓缓地驶入站台,车厢只有两截,他俩在其中一截车厢内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真不凑巧,你要去巴尔斯托,”姑娘说,“我过几站就该下车了,租匹马,然后骑马赶到孤独峡谷。要骑很长一段路呢,要是你能跟我一道去,我在路上就不会觉得太孤独了。” 伊登微笑着感到无比幸福,毕竟,一个人能有几次机会能深深地注视像她那样的双眸呢?“我们在哪站下车?” “我们?你刚才不是说……” “其实,这些天巴尔斯托有没有我都无大碍,就如同你不需要一位漂亮的大夫一样。孤独峡谷,从今往后,那里就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 “好极了!我们在七棕榈站下,我敢肯定,租给我马的老农场主也会给你找匹马骑的。” “我今天的穿着不太适合骑马,”伊登说,“但是我相信,对马来讲这倒是没什么区别。” 他想的并不是马,他故作沮丧的神态说明他早就料到会有这类事情发生了。他们离开被称作七棕榈的小镇,策马驰向广阔的沙漠。 “为了领略沙漠之壮美,为了目睹世界之辽阔。”伊登说,“只有在此处身临其境,你才会意识到沙漠是如此的宽广。” “你开始喜欢上沙漠了?”姑娘问。 “嗯,是有点儿喜欢,”他承认,“而且是油然而生,但我不知道该如何用文字来形容我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真的,”她答道,“哦,我真羡慕你是第一次到这儿来,要是我也能用一种新鲜的、公正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地方那该多好啊!但是,这儿对我而言只是一处居住地,好莱坞的牛仔、马车在这里上演着一个个阴谋、英勇、逃避与救助的悲剧与壮举。我敢说,这些沙丘和峡谷看到的电影比威尔·海斯看到的还要多。” “今天是要寻找外景地吗?”伊登问。 “是的,寻找,总是在寻找,”她叹口气说,“他们刚刚给了我一个新的脚本——跟那边的群山一样新,都是些有关牛仔与来自东方的娇气的阔小姐的故事,你知道的。” “是的,我当然知道。阔小姐对那些社交宴会感到厌倦了,不是吗?” “换了谁都会感到厌倦的。但是,宴会一点都不能少,而且按常规,还要有游泳池,这部分和我的工作没多大关系。只是等她到这儿以后,渴望遇到一位真正的男人,这时候,我就要开始费些心思了。我需要加一句,她遇上了他。姑娘骑着马在沙漠中飞奔,身影在草丛中上下起伏,在危急时刻,牛仔发现了他。尽管他们的社会地位大相径庭,但是爱情之花却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开放。有时候想想我的职业开始变得过时了,这倒令我感到很高兴呢!” “是吗?为什么?” “哦,电影在向前发展。几年前,外景勘探人员还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可是如今,大部分地区都已被开发出来并在地图上做了标记,每个电影厂都有一大摞装满相片的集子。因此,每次新来一个追求效率的专家开始裁员时——大概每周一次——那么首先开路的就是干我们这行的人。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和渡渡鸟一样完全灭绝了。” “你也许会灭绝,”伊登答道,“但是你和渡渡鸟之间就会一下子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 姑娘勒住缰绳。“等一等,我想在这儿拍几张照片,我们以前好像从未到这儿来过。就是这种沧桑的味道会令那些城市里的男男女女们激动不已的。”她抬腿跨下马鞍。“也难怪他们会喜欢这儿,总是蜗居在城市里肯定会厌倦的。每个人都在想:哦,要是我能去那儿该多好啊!” “是呀,如果他们立刻赶到这儿来,不出一个晚上,他们就会孤独寂寞而死的。”鲍勃·伊登说,“临死时还在痛苦地呻吟,思念那嘈杂的地铁站和晚报上的连环画。” “也许是吧,可不幸的是,他们永远也不会到这儿来。” 他们继续策马前行,姑娘开始对那些奇形怪状的沙漠植物指指点点,一一道出他们的名字:箭草、苦灌木、热带蕉、猫爪、蓟尾草…… “那叫朝立亚,是仙人掌的一种,要知道,仙人掌一共有一万七千多种呢。” “行了,你说的我全信,不用再告诉我它们都叫什么了。”他被那些名词搅得头晕脑胀的。 这时,苏马克的钟声响起来,告诉他们已接近峡谷了。他们摆脱掉沙漠的炎热,进入一片教堂似的小山丘中。一段段铁轨在马匹经过的地方时隐时现,野梅子在山坡上闪闪发亮,远处的棕榈树下,一条窄窄的小溪吟唱着在向前流淌。 在孤独峡谷,生活看上去简单朴实、怡然自得。一时间,鲍勃·伊登觉得他与面前这位眼神热切、生机勃勃的姑娘近在咫尺,拥挤不堪的城市此时都已成为谎言,世界是崭新的,无人践踏、无人破坏,只有他俩置身其中。 他们沿着一条陡峭的山路走下来,四周小溪淙淙,岸边的棕榈树筛下片片树荫。波拉·温德尔说她背包里装着吃的,于是二人下马共进午餐。 “我们在这儿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鲍勃·伊登说。 “可你那天还说你一点儿不累呢。”姑娘提醒他。 “哦,我不累,我只是喜欢这里罢了。但我想这不是地理位置的问题,你处在什么地方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和谁在一起。唱完这段高调后,我还要赶快加一句,我真的什么也不想吃。” “你说的对,”姑娘笑了,“你不是不想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带的吃的不够两个人的。可是,这些绿洲三明治是专给那些在农场上干活的人吃的,我吃一个就够了。这儿有四个呢——我真是神机妙算。牛奶我们一人一半。” “可这是你的午饭啊,我要是在七棕榈站买些吃的就好了。” “尝尝这块牛肉三明治,吃完你就不会这么唠唠叨叨了。” “嗯,我——姆——姆——”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绿洲三明治就是容易噎着,要牛奶吗?” “真不好意思,”伊登喃喃地说,但他还是被说服了。 “你还一口都没吃呢?” “哦,我吃过了,比平常吃的都多。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 “对威尔伯来说这可是个好消息,”伊登答道,“伙食费倒不会太高,尽管他要是稍微有些头脑的话,就不会吝惜什么伙食费。为了你这样的姑娘,花多少钱都值。” “我向他转达了你对他的好感。” “真的吗?哦,真是遗憾。我不是个疯子,可我再怎么努力,对威尔伯也产生不了任何好感,我开始讨厌这小子了。” “可是你说过——” “我知道。我说过的那些有关自由的鬼话是不是太偏激了?我还年轻,而年轻人会经常犯错误。如果你以前听我说过这些话,就打断我,可是我一看到你——” “别说了,我听过了。” “我敢打赌,你听我说过好些次了。” “我想我们还是干些正事吧,要不然,你的马就会吃掉太多的狗牙草了。” 在漫长的午后,他俩骑马穿过滚烫的黄色的沙丘,伴着从山脚下吹来的沙粒,又重新回到了七棕榈镇。当他们朝小镇行进的时候,太阳渐渐西沉,天空中玫瑰色与金黄色交织在一起,投射到皑皑积雪与刺眼的沙砾上。 “我要是能为他们的爱情结局找到一种小说式的背景就好了。” “你指的是谁?” “牛仔和可怜的富家女,夕阳西下时,他们曾经无数次地手挽着手在这里漫步。说真的,光是这样还不够刺激。” 伊登耳边传来马蹄撞击金属的声音,忽然,马向前踉跄了一下,伊登就势勒住缰绳。 “山姆山那儿都有些什么?” “哦,那儿呀。以前在庄园里铺设的铁轨在那里半掩半露,记录着一个未曾实现的梦想。很多年以前,他们开始在那些郁郁葱葱的杨木下兴建城镇,从主干线开始,一直铺设了十五英里的铁轨,他们原本想把它建成一座沙漠中的繁华都市,而如今就只剩下一间破败的小屋还矗立在那儿。想当初在淘金热时期,他们把成群结队的人吸引到这里,仅用一个下午就能卖出六百块地。” “那铁路呢?” “只跑过一辆火车就停用了,他们只从旧金山搞来一个发动机和两截车厢,其中一截已被拆掉,原木也被拉走了,但是另一截车厢的残骸还在,离这儿没多远。” 说话间他们走上一段山脊,伊登喊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 在孤零零的沙漠中,一截车厢的残骸出现在他们面前,车厢已有一半埋在堆积的沙粒中,歪歪斜斜地倒向一侧,车窗尘土覆盖,泛着黄色,而车厢的正面却刻着一行字,仍依稀可辨,上写“市场街”三个字。 望着那熟悉的字迹,伊登被一阵强烈的怀旧情绪所笼罩,他勒住缰绳,坐在那儿定定地注视着这一标志着沙漠最终战胜傲慢的人类的车厢。人类自以为可以征服沙漠,他们带着机器和梦想来到这块土地,而如今,只有一节破败的车厢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时刻警告着人们,不要忽视傲慢背后所隐藏的危险。 “有了,这儿就是你要找的背景,”伊登说,“你的那对恋人一起开车出来,然后坐在那边的台阶上。多美妙的背景——一辆从双峰镇开往码头的汽车孤零零地停在一片仙人掌中间。” “好极了!”姑娘答道,“听你一说,我都打算雇你来作我的帮手了。” 他们策马来到车厢前,下马后,姑娘把相机装好,用手牢牢握住。“不想把我也拍进去吗?”伊登问,“就拿我当那个恋人的样板吧。” “用不着。”姑娘哈哈大笑,随着相机喀嚓一声,两个年轻人忽然间愣愣地站在沙漠中,一动不动了。只见从车厢里走出一位蓄着黑色胡须的驼背老人。 伊登注视着姑娘的眼睛。“是上星期三晚上你在迈登庄园见到的那个人吗?”他低声问道。 她点点头答道:“就是那个老勘探者。” 黑胡子的人一言不发,但却有些惊恐地站在那个废弃的车厢前方的平台上,“市场街”三个字高高地悬在他的头顶。 第13章 彻利先生看见了什么 鲍勃·伊登向前走了几步,“晚上好,希望没有打搅您。” 老人吃力地从平台上走下来,站在沙地上。“你好。”他阴沉沉地说着,和伊登握了握手,接着和波拉也握了手。“你好,小姐。不,你们并没有打搅我,我正在小睡——人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了。” “我们只是从这儿路过。”伊登说。 “走这条路的人不多,”老人回答,“我叫彻利,威廉·彻利,你们在这儿不必拘束。椅子不太够用,小姐。” “可以理解。”姑娘说。 “我们只在这儿呆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 “快到晚饭时间了,”老人好客地说,“来点儿吃的吗?我这儿还有一罐青豆和一点儿咸肉——” “不必麻烦了,”伊登说,“您的好意我们领了,但是我们过会儿就要赶回七棕榈镇去。”波拉·温德尔在车厢的台阶上坐下来,老人走到车厢后面,拿回来一个空肥皂箱。他让伊登坐在空箱子上,权当椅子使,被伊登婉拒后,他自己就势坐下来。 “您在这儿给自己相中了一个很不错的家。” “家?”老人挑剔地环视了一下火车车厢,“这能算是家吗?孩子,这三十年来,我根本就没有家的概念。你可以把这儿叫作临时住所。” “在这儿住很久了吗?” “三四天吧。最近风湿病又犯了,不过我还是打算明天就走。” “走,去哪儿?” “当然是——远方。” “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我也说不好,就是远处的某个地方。” “只是去看看?” “你说的不错,只是去看看,去远处随便看看。”老人疲惫的双眼注视着远处的山顶。 “您打算找什么?” “我曾经发现过一脉铜矿,小姐。”彻利先生说,“但是他们把它从我这儿抢走了。不管怎样,我还在寻找。” “在沙漠上有很长时间了吧?”伊登问。 “二十年至二十五年吧,不是在这个沙漠就是在那个沙漠。” “在此之前呢?” “在西澳大利亚勘探,从汉莫斯到浩勒角,穿过边界进入昆士兰,把牛群从海湾国家赶到新南威尔士。然后我就在沿海岸线的矿井下干活。” “是在澳大利亚出生的吗?”伊登问。 “谁——我吗?”彻利先生摇摇头,“我生在南非,是英国后裔,过去一直住在英属中非地区——刚果和赞比亚。” “那您是怎么到澳大利亚去的呢?”伊登不解地问。 “哦,我也不知道,孩子。我沿着南美大陆走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卷入了墨西哥战争。我觉得在澳大利亚会有些我想要的东西,后来我就去了澳大利亚,就像我到这儿来一样。远方在召唤我,于是我就去了。” 伊登摇摇头,“上帝啊,我敢打赌,你一定见多识广。” “我想是的,孩子。住在瑞得兰的医生有一天对我说:‘你需要配副眼镜。’我说:‘得了吧,大夫,我什么都见过了。’说完,我就走开了。” 沉默。鲍勃·伊登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对付眼前的情况,他真希望此时此刻陈就在身边。但是不管怎样,他的任务是明确的。 “您——嗯,您刚才说到这儿有三四天了,是吧?” “我想大概是的。” “您还记不记得上周三晚上您在哪儿?” 老人敏锐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记得又怎样?” “我只是想说,如果您记不清了,我可以帮您回忆起来。当时您在埃尔多拉多附近的迈登庄园。” 彻利先生慢吞吞地摘下那顶垂耳帽子,用粗糙的弯曲的手指从帽圈里取出一根牙签,捅到嘴里,轻蔑地说:“也许是吧,那又怎样?” “嗯,我想跟您谈谈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 彻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对我来讲,你是个陌生人,”他说,“我想我认识落基山以西的每一位警官。” “那么你承认那天晚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会引起警官的兴趣了?”伊登反唇相讥道。 “我什么也不承认。”老勘探者回答。 “你掌握一些有关上周三晚上迈登庄园的情报,”伊登并没泄气,“这些情报非常重要,我一定要拿到手。” “我没什么可说的。”彻利固执地答道。 伊登改变了策略,说:“您到迈登庄园做什么?” 彻利先生转动着嘴里那根怏嚼烂了的牙签。“什么也不做,只是顺便进去看看。我跟你说过,我在沙漠上漂泊了很长时间,时不时地也会到迈登庄园落脚。我和那里的老管家路易·王是朋友。我每次路过的时候,他都会给我些吃的东西,还在谷仓里放张床让我睡觉。对他来讲,我是个伴儿,他在庄园里很孤独——他虽然只是个华人,但却和白人一样的孤独。” “路易,他可是个老好人。”伊登暗示说。 “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孩子,一点不错。” 伊登慢慢地说:“路易·王被杀了。” “什么?怎么回事?” “上周日他在庄园大门附近被人刺中了肋骨。是被刺死的,凶手是谁还不知道。” “狗杂种。”彻利先生气愤地说。 “我也感到很愤怒。我不是警察,但是我正在尽一切努力找到凶手。彻利先生,毫无疑问,你那晚在庄园的所见所闻对搞清路易被害之事起着决定性作用。我需要您的帮助。现在,您可以谈谈了吧?” 彻利先生把牙签从嘴里拿出来放在身前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好的,”他说,“我会说的。过去我一直希望不要卷进来,法庭、法官和他们那套制度都不是为我准备的,我躲他们远远的。但我是清白的,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我会说的,可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来帮助您,”伊登兴奋地回答道,“您在迈登庄园的那个晚上或许听到有人呼喊‘救命!救命!杀人啦!放下枪!救命!’等类似的话,对吗?” “我没什么可隐瞒的,这正是我听到的声音。” 伊登的心狂跳起来。“那后来呢?你看见——” 老人点点头,“我看到很多事,孩子。路易·王不是第一个在庄园上被杀的人,在他之前我还见过一起凶杀案。” 伊登暗吃一惊,他发现波拉·温德尔也睁大双眼,露出惊鄂的神情。“当然,现在请继续讲吧,把您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彻利把牙签又捅到嘴里放回原来的地方,但是他的谈话并没有因牙签而中断。 “生活真是可笑,”他说着,“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波折。我曾经想过这件事对我和这片沙漠来讲又将是一个秘密,我对自己说,‘没人认识你,没人会盘问你的。’但是我错了,我现在想明白了,还是说出来的好。不管怎样,这事对我来说无所谓,虽然我不太愿意走上法庭——” “好吧,也许我能帮助你。”伊登暗示说,“继续讲吧,你说你看见凶手……” “别太着急了,孩子。”彻利说,“正如我刚才所说,上周三晚上天黑后,我像往常一样晃荡着踱进迈登庄园,但就在我跨进院子的一刹那,我发现这里和往常不大一样,是主人来了。几乎所有的窗户都透出灯光,谷仓里停着辆大汽车,和路易的那辆旧敞篷车并排靠着。当时我有些累了,心想,我就在边上等路易吧,可别让那个大人物给撞见。只要别太张扬,要点儿吃的,要张床,总还可以商量商量吧。” “想到这儿,我就把背包卸下来放在谷仓里,一步一步走到厨房前,可路易不在那儿。就在我转身从厨房出来时,屋里传来一阵喊叫声——是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很大,听得清清楚楚的,‘救命!’他说,‘放下枪,我知道你是谁。救命!救命!’跟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哦,我可不是来找麻烦的,因此,我在那儿踌躇了片刻,接着又传来一阵喊声,话语和刚才几乎一样——但这次发出喊声的不是人,是托尼,那只中国鹦鹉,它正站在平台上悬挂着的横梁上,嘴里发出尖利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然后我听见一声刺耳的枪响,枪声像是从一间亮着灯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有扇窗户正开着。我朝着窗户的方向向前爬了爬。这时,枪声又响了,接着是一阵呻吟声,有人被枪击中了,我敢肯定。我站起身,扒着窗户往里看。” 他顿了顿。“你看见了什么?”鲍勃·伊登屏住呼吸问。 “哦,那是一间卧室。他站在那儿手里握着支正在冒烟的枪,看上去既凶残又害怕,靠床边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我只看到那人的一双鞋。他朝窗户的方向转过身来,手里还握着那支枪。” “是谁?”鲍勃·伊登喊道,“手里拿枪的到底是谁?是马丁·桑恩吗?” “桑恩?你是说那个鬼鬼祟祟的秘书吗?不是——我不是指他,我说的是他——” “谁?” “那个大人物,迈登——匹·杰·迈登本人。” 沉默,一时间气氛显得很紧张。“上帝啊,”伊登目瞪口呆,“迈登?儿是说迈登——哦,这不可能,你怎么知道是他?你敢肯定吗?” “我当然可以肯定,我认识迈登。三年前我在庄园里见过他,那家伙块头很大,脸膛红通通的,细细的灰白的头发——我不会认错的。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枪,正对着窗户。我急忙后退几步,正在这时,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桑恩闯进房来。‘你都干了些什么?’他说。‘我干了什么?我把他杀死了。’‘你这个傻瓜,’桑恩说,‘没必要杀他。’迈登把枪一扔,‘为什么?’他问,‘我过去怕他。’桑恩讥讽地哼了一声,‘你一直很怕他,你这个胆小鬼。那次在纽约——’迈登看了他一眼,‘闭嘴,’他说,‘闭嘴,别再提了!我怕他,所以我杀了他。现在还是想想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吧。’”老勘探家停顿片刻,注视着面前睁大双眼的听众。“好了,”他接着说,“还有这位小姐——我全都告诉你们了,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与我无关,我可不想上法庭。我对自己说,‘溜到黑夜里去吧,这么多年来,黑夜才是你忠诚的老朋友。快点儿走开,让别人去操心吧。’我跑到谷仓拿起背包,正要往外走,迎面看见一辆汽车开进院子。我爬过篱笆蹓跶到大道上。我想我终于安全脱身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可我是清白的,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我说的全是实话,请帮帮我吧。” 鲍勃·伊登站起身在沙子上来回踱步。“对活着的人来讲,”他说,“这是件相当严肃的事。” “你真这样想吗?”老人问。 “我是这样想的。迈登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可是美国响当当的人物……” “是这样,那又怎样?你永远不会让他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他会通过某种方式逃脱罪责,如自卫——” “哦,不,不会的,除非你只字不说。现在你必须跟我回埃尔多拉多去——” “等等,等等,”彻利打断他,“我不想去那种地方——乱糟糟的城市。除非是万不得已,实在需要,否则我是不会去的。我该讲的都讲过了,什么时候让我再讲一遍,我都会讲的。我不打算回埃尔多拉多——打住吧,孩子。” “可是,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你还了解什么情况?你知道躺在床边地板上的那个人是谁吗?你们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不,还都不清楚,可是——” “我想也是,你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要是没有其他证据,光用我的话来对付迈登又有什么用呢?你还需要进一步深入下去。” “嗯,也许你说的对。” “当然。我帮了你一个忙——现在该你来帮我了。带着从我这儿得到的消息回去吧,如果可以的话别把我牵涉进去。如果不行——嗯,你会找到我的。我在松针镇附近大概停留一周,去那儿会会我的一位老朋友斯力姆·琼斯,他是波特·琼斯房地产公司的,你可以在那儿找到我。我提的建议还算公平吧。您说呢,小姐?” 姑娘微笑着表示同意,“就我来讲很公平。” “按霍勒的观点来讲就难说了,”伊登说,“但不管怎样您已经够宽宏大量的了,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您在都市里喘不过气来——虽然我很难相信您和我谈论的是同一个埃尔多拉多,彻利先生。我们该和朋友说再见了,我会采纳您的建议的——把您给我们讲的故事带回去——这对我们很有启发。而且,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量不让您牵涉进来。” 老人吃力地站起来。“等等,”他说,“你是个白人,这是不会错的。我并不是为了救迈登——但如果需要,我会站到法庭上的。另外,我告诉过你,也许用不着我去指证,你就可以把这件事摆平。” “我们得走了,”伊登说着大笑起来,“彻利先生,我才不管那些繁文缛礼怎么说呢,但我想说,我很高兴见到您。” “我也一样,”彻利答道,“就像是偶尔和一位忠实的听众聊聊天,而且还有机会亲眼目睹一位迷人的女郎——哦,你看,我并不需要戴眼镜吗!” 两人与老人道别后上路了,荒凉的沙漠中只有那位老人还孤零零地站在车厢旁。他俩骑着马走了很久,谁也没说一句话。 最后,伊登说:“小姐,你都听到了?” “当然,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我再回过头来告诉你一些事,也许你就不会觉得难以置信了。现在你终于卷到迈登庄园的特大神秘案中来了,而且我没有理由不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那就快说吧!” “好吧。我到这儿来是因为和匹·杰·迈登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办理。这件事用不着多说,没什么特别的。我到庄园后的头天晚上——”接着,他从黑夜中传来鹦鹉的尖叫声开始,把庄园里发生的一件件神秘的事情都一一讲述出来。“现在你都清楚了。很显然在路易死之前庄园里就已经有人被杀了。是谁呢?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被谁杀的?今天我们总算有了答案。” “真是难以置信。” “怎么,你不相信彻利说的话吗?” “哦——这些在沙漠中流浪的老人有时让人琢磨不透。就说他的眼睛吧,瑞得兰的医生,你知道的——” “我知道。但是不管怎样,我认为彻利说的是实话。和迈登相处几天后我觉得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这个人很执拗,如果有人挡着他的路——那么,晚安!有个可怜的家伙曾经碍过他的事——但时间不长。他是谁?我们必须要弄清楚。” “我们?” “是的,现在你也卷进来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反正是牵涉进来了。” “我想我不会不愿意的。”波拉·温德尔说。 他们把疲惫不堪的马匹送回七棕榈镇的马厩,在当地的一家饭馆草草吃了顿晚饭,然后搭上开往埃尔多拉多的火车。他们走下火车时,发现查理和威尔·霍利正在那儿等着他们呢。 “嗨,”编辑打着招呼,“咦,波拉,你好,你们去哪儿了?伊登,阿康来了,迈登派他到这儿来接你。” “你们好。”伊登兴高采烈地说,“在阿康和我回庄园之前,大家都先回历史悠久、闻名遐迩的《埃尔多拉多时报》报社吧,我有些事要向大家通报。” 他们抵达报社后纷纷走进房间,只有阿康一脸的不情愿。伊登把门关上面对着大家。“好了,先生们,”他说道,“云开雾散了。我终于搞到了一些确切的情报。在我陈述之前,温德尔小姐,请允许我介绍一下阿康,我们有时按古老的风俗这样称呼他。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先生是檀香山警察局的陈查理警官。机会难得,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他的。” 陈深鞠一躬。“很高兴认识您,警官先生。”姑娘说着从她喜爱的打字机桌旁的座位上站起来。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查理。”伊登笑着说,“我的心都快碎了。对温德尔小姐我们可以绝对信任。而且,今后你也不会把她赶走的,因为她对这件案子了解的情况比你知道的还多,正如他们在舞台上说的那样——你们难道——不想坐下来谈谈吗?” 陈和威尔·霍利茫然不解地找椅子坐下。“今天早上我说过我想做些轻松的事,”伊登继续说道,“我已经做到了。至于我的工作吗,查理,去巴尔斯托毫无目的的旅行完全是有目的的。温德尔小姐和我转而在沙漠上骑马前行,并且遇到了那个蓄着黑胡子的小矮个儿——我们的沙漠之鼠,并采访了他。” “孩子,你现在开始谈正事了。”霍利喊了一句。 陈的眼睛一亮。 “查理,我要告诉全世界,中国人确实是有心灵感应的,”伊登说着,“你是对的。在我们抵达迈登庄园之前,有人在那儿搞了一起小小的谋杀案,而且我知道是谁干的。” “桑恩!”霍利说。 “跟桑恩无关,他哪儿会使枪啊。不,先生们,凶手是那个大人物——迈登先生,伟大的匹·杰·迈登先生。上周三晚上迈登在他的庄园里杀死了一个人,大家又可以说说这位百万富翁的闲话了。” “鬼话!” “你说这是鬼话,那么你听好喽。”伊登把彻利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陈和霍利听他讲着,大为惊异,谁也没出声。 陈等他全部讲完后问道:“那么这位老勘探者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查理。”伊登回答,“这是我的错,我放他走的。他正在路上——去远方的路上。我知道他要去哪儿,我们需要他的时候可以抓到他,但我们现在得先处理些其他的事情。” “当然!”霍利表示同意,“是迈登干的,我简直不敢相信。” 陈思忖半晌。“我办理的案件大多数都会有进展的。”他说,“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有所进展,而我们应当从头看看它是如何发展的。在大多数凶杀案中,地毯上都会有具尸体,从周围可以发现些线索,这样我们就能找到凶手。但现在情况不同。我觉得有些事不太对劲儿,在长时间的沉寂后出现了一道闪电,我听到了杀人凶手的名字。但是被害者是谁呢?凶手为什么要杀他?我们还要做些工作——非常艰难的工作。” “你觉不觉得我们应当去叫警长?”伊登说。 “叫来后又怎样呢?”陈皱着眉头说,“布利斯警长甩着两只大脚赶到这儿,每走一步都会犯错。而警长将要面对复杂的情况,毫无思想准备。迈登会用他的声势把他们镇住,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吓跑。别去叫警长吧——除非你对陈警官失去了信心。” “不会的,查理,永远不会。”伊登答道,“别再那么想了,这案子是你的。” 陈鞠了一躬。“你真是太好了,谢谢。这种一波三折的案子会激发起我的职业自豪感,我会把这件事弄得水落石出的,要不然我的脸面就全丢尽了。好好地看着我办案吧。” “我会看着的。”伊登回答,“好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在沙漠绿洲咖啡馆门前,鲍勃·伊登向姑娘伸出了手。“美妙的一天结束了,”他说,“只有一件事很遗憾。” “是吗?什么事?” “威尔伯,我发现我只要一想到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可怜的杰克。你对他未免太苛刻了。晚安,还有——” “还有什么?” “多加小心好吗?我是说你在庄园的时候。” “我永远是小心谨慎的——在庄园,在任何地方。晚安。” 他们沿着通向迈登庄园的黑漆漆的大路向前行驶,陈默不作声地想着心事。他和伊登在院子里分手后,年轻人走进天井,只见迈登正披着一件大衣独自一人坐在一堆渐渐熄灭的篝火旁。 百万富翁见到伊登一跃而起,“嗨,怎么样?” “怎么样,”伊登回答着,他差不多把去巴尔斯托要办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你见到德莱科特了吗?”迈登压低嗓音问。 “哦,”年轻人猛然想了起来。还要继续说谎——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明天在帕萨德那的银行门口。”他轻声说,“十二点整。” “好极了!”迈登答道,“明天你起床之前我就出发。你还没休息吧?” “我这就去睡,今天我可是忙了一天了。” “是啊?”迈登漫不经心地搭着腔,大踏步地走进客厅。鲍勃·伊登站在那儿,注视着这位大亨宽大的肩膀和魁梧的身材,就是他,看似手里握着整个世界,却由于害怕而行凶杀人。 第14章 第三个人 第二天早上鲍勃·伊登一觉醒来,活跃的大脑立刻回忆起临睡前苦苦思索的问题。迈登杀了人,这位表面上看起来沉着、冷静、自负的百万富翁居然也有一次昏了头,竟然不顾他的名誉、声望,当比尔·哈特的枪在他手中时,某种杀人动机促使他扣动了扳机,可见他当时的处境已是危在旦夕了。 被杀的是谁呢?这是需要弄清楚的问题。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他感到害怕。迈登这位光凭名字就可令许多人闻风丧胆,在他面前天不畏惧颤抖的人,自己却亲身感受到害怕的滋味。这太可笑了,可是桑恩明明说过,“你一直怕他。” 肯定是百万富翁过去生活的某扇鲜为人知的门被人发现并打开了。首先,必须要弄清上周三晚上从这个孤零零的庄园向西去了的那个人的身份。至少,现在那层神秘的面纱正在一点点滑落,他们到庄园后发生的一桩接一桩无法解释的、扑朔迷离的事件终于有了一些眉目,可以零零碎碎地做些有形的解释了。案子有了头绪,他们现在可以集中精力,从这里入手进行调查,但他们可以追查到什么呢? 鲍勃·伊登走出房间的时候,陈正在天井里等着他,还冲他咧嘴笑笑。 “早饭在桌子上,”他说,“赶快吃,今天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好好地侦查一番了,没人监视我们。” “你说什么?”伊登问,“这儿没人了?甘伯尔呢?” 陈把伊登带到客厅,扶着他的椅子。“哦,行了,查理。”年轻人说,“你今天不是阿康。你是说甘伯尔也走了吗?” 陈点点头。“甘伯尔迫不及待地要去帕萨德那看看,”他答道,“在这次旅途中,他会和他的长尾巴老鼠一样不受欢迎的。” 伊登呷了一口橘子汁。“迈登不想带他同去,是吧?” “不太想。”陈回答,“我按照他昨晚的吩咐,今天天不亮就起来准备早餐。迈登和桑恩睡眼惺松地走过来,使劲揉着眼睛想把睡意从眼中赶走。突然,甘伯尔教授走进来,精神抖擞地唱着赞美沙漠黎明的歌曲。‘你起得真早啊!’迈登像条不高兴的狗一样咆哮着说。‘我想和你们一道去帕萨德那做个小小的旅行。’甘伯尔说。迈登的脸涨得发紫,像是傍晚时分阳光下的远山。但是他看到我就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和桑恩坐进汽车,我看见甘伯尔爬到汽车后座上。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迈登当时就会让他从地球上消失的,可借目光杀不了人。汽车向前滑行,开上了洒满阳光的大路,甘伯尔教授坐在后面惬意地笑着。他虽然像长尾巴鼠一样不受欢迎,但是用不着我们操心了,谢谢。” 伊登咯咯地笑着。“哦,查理,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可是件好事啊。我正琢磨该怎么对付到处探头探脑的甘伯尔呢。我们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卸掉了。” “是这样,”陈表示同意,“现在只有我们在这里,可以轻轻松松地蹋遍每一个角落,寻找我们要找的东西了。麦片粥好喝吗,孩子?恕我冒昧,粥里的块儿还不算多吧。” “查理,你一当上警察,这世界就失去了一个伟大的厨师,可是——天啊!谁开车进来啦?” 陈走到门口儿,“别慌,没事儿,”他说,“是霍利先生。” 编辑出现在门口儿。“我来了,快乐地像只百灵鸟,准备开始行动。”他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们一起进行大搜查。” “当然不介意,”伊登说,“您能来我们很高兴。我们已经有点儿时来运转了。”他讲了讲甘伯尔离开的事。 霍利故作聪明地点点头。“甘伯尔当然会去帕萨德那,他是不会让迈登逃离他的视线的。你知道,我对这儿所发生的事产生了一些灵感。” “好啊,比如说——”伊登说着。 “哦,稍等。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说出来让你们感到眼花缭乱的。要知道我过去曾做过大量的侦探报道。人们当时常叫我‘小亮眼睛’。” “这名字真美。”伊登笑起来。 “‘小亮眼睛’要对这儿进行搜查了。”霍利接着说,“首先我们要确定搜索的目标是什么。” “我想我们都知道要找什么,不是吗?”伊登问。 “哦,大体上是清楚,但我们还需要更具体、更清楚些。让我们回过头来从新开始——这才是正确的方法,不是吗,陈?” 查理耸耸肩膀。“是这样——但是在书里头。”他说,“在现实生活中用不着这么复杂。” 霍利微笑着说:“好吧,我年轻的热情被熄灭了。但我还是想提几件事。我们现在用不着强调那些枝节问题——珍珠、沙克·菲尔在旧金山的活动、路易的被害、迈登女儿的失踪——所有这些问题都会在我们找出答案时迎刃而解的。我们今天最关心的是老勘探者所讲的故事。” “他也许是在撒谎——或是记错了。”伊登说。 “有可能——我承认他的故事听起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若是没有任何证据证实他的话,我是不会把它放在心上的。但是我们有证据。别忘了托尼发出的叫喊声和它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更重要的是比尔·哈特的那杆枪,枪膛里少了两颗子弹,还有墙上的弹孔。这难道还不够吗?” “哦,看上去倒是证据确凿。”伊登表示同意。 “是的,毫无疑问,有人在周三晚上在这里被枪杀了。我们原来以为凶手是桑恩,现在我们又把嫌疑对象转向迈登。迈登引诱某人,或是强迫他来到桑恩的房间,然后在那儿将他干掉。为什么?是因为他怕他吗?我们苦苦思考着周三晚上发生的事——我们想知道什么?我们想弄清楚——谁是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伊登重复了一句。 “是的。除了勘探者,还有谁在庄园上?对,是迈登和桑恩。另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发现自己处境危险,于是高声呼救。就是这个人,片刻之后倒在床边的地板上,从勘探者站的角度来看,只见到他的那双鞋。他是谁?他从哪儿来?他什么时候到这儿的?他到这儿来干什么?迈登为什么怕他?针对这些问题我们现在必须要找到答案,我说的对吗,陈警官?” “毋庸置疑,”查理回答说,“我们怎样才能找到答案呢?也许要通过搜寻。我建议对庄园进行全面搜查。” “要搜遍庄园的每一个边边角角。”霍利表示同意,“我们首先从迈登的办公桌开始搜起,也许一两片零碎的信件就能给我们带来意料不到的惊喜,当然抽屉肯定是锁着的。别担心,我带来一大串旧钥匙,是从镇上的铁匠那儿搞来的。” “你简直是个一流的警探。”陈说。 “谢谢。”霍利答道。他走到百万富翁的那张平面桌子前,拿钥匙一把把地试着。几分钟后,钥匙找到了,于是所有的抽屉全都应声而开。 “干得漂亮。”陈说。 “这算不了什么。”霍利说着把文件从左手抽屉的顶层拿开,放到记事本上。伊登点燃一支香烟踱到一边,检查迈登的信函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但是那两位——警察和报界代表——却没那么心不在焉。陈和编辑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将迈登的信件仔细研究了一番。他们一无所获,只发现一些无关痛痒的商业文件和资料,无论他们的想像力有多丰富,也找不到证明有第三个人的蛛丝马迹。最后,汗流浃背、一筹莫展的他们只得罢手,将抽展重新锁上。 “好了,”霍利说,“没预想的那么好,是吧?把办公桌从名单上划掉吧,我们继续搜。” “听您的指示。”陈说道,“我们分一下工。你们两位男士在屋内搜查,而我呢,更喜爱户外工作。”他说话时一转眼就不见了。 霍利和伊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了一遍,在秘书的卧室里他们亲眼看到了墙上的弹孔,搜衣橱的时候,他们注意到比尔·哈特的枪不见了。这是他们唯一感兴趣的发现。 “我们四处碰壁,收获甚微。”霍利说道,他的兴奋劲儿一下子矮了半截。“迈登是个聪明的家伙,他当然不会轻易留下什么痕迹的。可是不管怎样,总该有个地方——”他们又回到客厅。忽然,陈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他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 “运气怎么样,查理?”伊登问。 “一无所获。”陈闷闷不乐地说,“真令人失望,我的心在往下沉。我不是个赌徒,但我可以下大赌注,庄园里肯定埋藏着某些东西。迈登开枪后说过,‘闭嘴,别再提了!我怕他,所以我杀了他。现在还是想想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吧。’我猜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掩埋尸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清除死人呢?所以我刚才满怀希望地搜遍了每一寸土地。没用的。要是将尸体掩埋了,那肯定是埋在这儿。从你们脸上我可以看出你们也是一筹莫展,没什么可汇报的吧?” “什么也没找到。”伊登答道。 陈叹了口气,“我真不愿意听到这话。”他说,“现在我要盯着石头墙壁好好研究研究了。” 他们坐在那儿,默不作声,一副孤立无助的样子。“嗯,我们还是先别放弃吧。”鲍勃·伊登说着,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朝天花板吐出一个烟圈。“咦,对了,你们想没想过,这间屋子上面肯定会有个阁楼什么的。” 陈一跃而起。“好聪明的想法,”他喊道,“阁楼,对。可怎么上去呢?”他站在那儿,盯着上面瞅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地走到房间一侧的大壁橱前。“我可爬不上去。”他说。在昏暗的壁橱里,另外两人挤在他身边朝上望去,只见上面的确有个活门儿。 鲍勃·伊登被选中爬到阁楼上去。他顺着陈搬来的梯子很轻松地上去了,霍利和侦探在下面等着。过了一会儿,伊登站在了阁楼上,他使劲低着头,时时有蛛网缠在脸上,他努力使眼睛适应周围黯淡的光亮。 “这儿恐怕什么也没有,”他喊道,“哦,等等,在这儿呢。” 他们听见伊登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走动着,一层层灰尘落在他们头上。这时,他从狭窄的活门处递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一是一个破旧的旅行包。 “里面好像有东西。”伊登说。 他们急切地把包接过来放在阳光明媚的客厅的桌子上。鲍勃·伊登也凑了过来。 “上帝啊,”年轻人说,“这上面没多少土,不是吗?肯定是最近才放上去的。霍利,你手头的钥匙现在该派上用场了。” 霍利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锁打开了,三个人紧紧地围在一起。 陈从包里拎出一个廉价的衣箱,里面装着日常用品:梳子、牙刷、刮脸刀、肥皂、牙膏,再就是几件衬衫、袜子和手绢。他查看了一下印在上面的洗衣店的记号:“d-34。”他说。 “什么也说明不了。”伊登说。 陈从包的最底层拎起一件褐色的西装。 “是在纽约的裁缝那儿定做的。”他把衣兜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说,“穿的时间太久了,买主的姓名已经被磨掉了。”他从侧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和半盒廉价的香烟,“衣服检查完了。”他加了一句。 他把注意力又转向马甲,好运在向他微笑呢。从马甲的右下兜里他掏出一块老式手表,表上带着一条粗重的链子。表的指针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上弦了。他迅速地打开后盖,满意地咕噜了一句,然后将表递给鲍勃·伊登。 “谨献给杰瑞·德拉尼,你诚实的老朋友杰克·麦克奎尔。”伊登用一种胜利的口吻念道,“日期——一九一三年八月二十六日。” “杰瑞·德拉尼!”霍利喊道,“我的天啊,现在我们总算有些眉目了。第三个人的名字叫杰瑞·德拉尼。” “还需要证实一下他是不是第三个人。”陈提醒他说,“这个吗,对我们会有帮助的。” 他又翻出一小块脏兮兮的彩色纸片,是普慢列车的旅客收据:“一九八号车b座。从芝加哥到巴尔斯托”。他把票翻过来,“使用日期:二月八日,当年”。 鲍勃·伊登转身盯着日历。“太棒了!”他喊道,“杰瑞·德拉尼是在二月八日离开芝加哥的——也就是一周前的星期日晚上。他应该在二月十一日上周三上午到巴尔斯托——就是他被杀的那天上午。我们真不愧是神探啊。” 陈还在忙着翻看马甲,他又找出一个挂着几个钥匙的钥匙串和一角旧简报,他把后者递给伊登。 “请念一下,好吗?”他说。 鲍勃·伊登读道: “洛杉矶的戏剧爱好者们将有幸看到,下周一晚上在梅森首次上演的音乐戏剧《六月的夜晚》中,诺玛·菲茨杰拉德小姐将担纲主演。她将饰演玛里亚这一角色,该角色需要有浑厚的女高音,而诺玛·菲茨杰拉德小姐众多的崇拜者都深知,她将在这一角色中表现出深厚的功底。菲茨杰拉德小姐在舞台上已经度过了二十个春秋——她初上舞台时还只是个孩子,之后她就参加了多部作品的演出,诸如《用爱医治》——”伊登顿了顿说,“有一长串呢。”他接着念道,“马丁尼斯的《六月的夜晚》将在周三、周六上演,预先定票,可享受特价优惠。” 伊登把简报放到桌上。“嗯,对杰瑞·德拉尼我又了解到一个情况,他对女高音演唱很感兴趣。当然很多男人对此都感兴趣——但是这条线索还是会把我引到什么地方去的。” “可怜的杰瑞,”霍利说着低头看了看那个人的一小包东西,“他去的地方再也用不着梳子、剃须刀和金表了。”他拿起表若有所思地看着。“诚实的杰克·麦克奎尔,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陈正在检查裤子口袋,他一个个地翻了个遍,但什么也没找到。“检查到此结束。”他说,“我建议把这些东西按原样放回去,我们已经取得了可喜的进展。” “我想是这样,”伊登兴高采烈地喊道,“比我想像的进展要大多了。昨晚我们只知道迈登杀了一个人,今天我们就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他稍微停了停,“我想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应该不会。”霍利回答,“一个人不会随时带着梳子、剃须刀等个人用品的,除非是这些东西今后能用得着。要是这些东西没用了,他的生命也就终结了。可怜的人。” “在我们把这些东西物归原处之前,还是从头到尾再检查一遍吧。”伊登说,“我们已经知道迈登害怕并杀死了那个名叫杰瑞·德拉尼的人,虽然他的衣服是在裁缝那儿做的,但他的日子并不富裕。从地址上来看这个裁缝的手艺也不怎么样。他抽的是考斯根牌香烟。不管忠实的杰克·麦克奎尔是谁,反正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他很崇拜杰瑞,所以送给他一块表。还有什么?德拉尼对一个叫诺玛·菲茨杰拉德的女演员感兴趣。一周前,也就是上礼拜天,他于晚上八点乘坐一九八号车厢b座离开芝加哥到巴尔斯托。我想这些足以概括出我们对杰瑞·德拉尼所了解的全部情况了。” 陈查理微笑着说:“非常好,列出了一个漂亮的清单,而且有理有据。但是你忽略了一个事实。” “什么?”伊登问。 “一个很简单的事实,”陈接着说,“把这件杰瑞·德拉尼穿过的马甲仔细检查一下——看看你能发现些什么?” 伊登把马甲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疑惑不解地递给霍利,霍利也依样检查了一遍,摇摇头。 “什么也没发现?”陈不出声地笑着问,“难道你们不是我所想像的那种精明能干的侦探吗?瞧这儿,手伸进口袋的地方。” 鲍勃·伊登把手指伸进陈指着的那只口袋,“小羚羊皮做的,”他说,“装表的口袋,没了。” “说的不错,”陈回答道,“我想一般应该是在左边。” 伊登傻里傻气地说:“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个表袋是在右边。” “为什么呢?”查理说,“当衣服扣上的时候,有些人靠左侧睡觉时表不容易够得到,因此他们就让裁缝把表兜缝在右侧。” 他把衣服叠起来准备放回到背包中。“有关杰瑞·德拉尼,我们还知道了一件事,这件事在追踪他到庄园那天的活动时可能会用得着。与众不同的是,杰瑞·德拉尼是个左撇子。” “伟大的苏格兰,”霍利突然欢呼起来,大家都转向他。霍利把那块手表又拿起来,盯着它说:“忠实的杰克·麦克奎尔——我想起来了。”“你认识这个麦克奎尔吗?”陈问道。“我见过他,很久以前。”霍利说着,“我带伊登先生到这个庄园来的第一个晚上,他曾经问我以前是否见过迈登先生。我说十二年前我在纽约第四十四街的一家赌馆里见过他,他当时打扮得像个王子,把脑袋都快赌输了。我跟他提起过此事,他说他还记得。” “那麦克奎尔呢?”陈想知道个究竟。 “我现在想起来了,开那家赌馆的人名叫杰克·麦克奎尔。忠实的杰克,他竟然有胆量这样称呼自己。那是个怪诞的地方——以后再说吧。杰克·麦克奎尔以前是德拉尼的老朋友,他送给杰瑞这块表作为他们友谊的见证。先生们,这可真有意思,四十四大街上的麦克奎尔的赌馆又回到迈登先生的生活中来了。” 第15章 威尔·霍利的推理 他们把东西又都重新装回到背包里,把锁锁好,随后,伊登带着包爬回到布满灰尘的阁楼上。他爬出来后,把活门关上,梯子移开。三个人面对面地站着,都在为今天上午的工作感到高兴。 “十二点多了,”霍利说,“我得赶回到镇上去。” “我衷心地邀请你留下来吃午饭。”陈说。 霍利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查理,我不太想吃。你每天都干着做饭的活儿,一定是厌烦透了。你第一次有机会稍微休息一下,我是不会破坏你的假期的。听我的,今天就让伊登自己将就着吃点吧。”陈点点头。“你说的对,我是打算稍稍放松一下。”他答道,“做饭的活儿开始让人生厌了,就像是身边老跟着个日本人一样。但是,对一个走错门的邮差来讲,倒是再好不过的惩罚了。如果伊登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今天中午想休息一下,咱们就吃点三明治、喝喝茶吧。” “当然可以,”伊登说,“我们会一起发掘出什么的。霍利,你最好还是改变一下主意吧。” “不行,”霍利答道,“我要进城打听些事情,顺便证实一下我们今天在这儿发现的情况。如果杰瑞·德拉尼是在上周三晚上到这儿的话,他肯定会在镇上留下些蛛丝马迹的。是不是有人见过他?他是一个人吗?我要找人聊聊,加油站的伙计,旅馆的店主……” “我向你提一个建议,一定要格外小心。” “哦,我知道要留神,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迈登和小镇上的生活没有任何联系,他不会听到什么的。不管怎样,我会小心的。相信我,今天晚些时候,我还会赶到这儿来的。” 霍利走了以后,陈和伊登在厨房里吃了一顿冷饭,然后继续他们的搜索。但是他们的努力没有得到丝毫回报。霍利在下午4点钟时将车开进院子。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瘦弱的、表情忧郁的年轻人,伊登认出他就是达特城的房地产推销商。 他们一走进房间,陈就退了出去,留下伊登和他们打招呼。霍利介绍说这位年轻人是德里斯先生。 “我和德里斯先生以前见过面,”鲍勃·伊登微笑着说,“他想把沙漠中某个角落里的一小块地卖给我。” “是的,”德里斯先生说,“有一天当联合雪茄商店和沃斯布店为了那块地而大动拳脚的时候,你就会跑遍弗里斯科的每一座山丘,在那儿上蹿下跳,到那时,那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我把德里斯先生带来,”霍利解释说,“是让你听听他刚才跟我说的话,是有关上周三晚上的事儿。” “德里斯先生知道这件事是要绝对保密的——”伊登说。 “哦,当然,”年轻人说,“威尔跟我说了。你用不着担心,迈登跟我根本不是朋友——在他对我用那种方式说话之后就不再是朋友了。” “你上周三晚上见过他?”伊登问。 “不,不是那天晚上,我当时见到的是另外一个人。那天我在办公室等一位客户,可一直等到天黑他也没露面,这种奸诈小人。大约七点钟,我正在锁门,看见门前停着一辆大轿车。我走出去,发现开车的是个小个子,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人。‘晚上好,’小个子说,‘请问去迈登庄园是走这条路吗?’我说是,一直往前开就到了。坐在后座上的人开口问,‘还有多远?’‘闭嘴,杰瑞。’小个子说,‘这是我的事。’他换上挡,文绉绉地说了句‘车到山前必有路,大路就在远方’。他又说,‘定义得不够清楚,以赛亚。’然后就开车走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叫我以赛亚,你知道吗?” 伊登笑了笑,“你看清楚了吗?” “天黑,我瞅得很仔细。那个人瘦瘦小小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灰——压根儿就没有血色。他说话的语气缓慢,咬文嚼字的——说一口纯正的英语,像个教授什么的。” “后座上那个人呢?” “看不清楚。” “哦,对了,你是什么时候遇到迈登的?” “我正要说呢。我回家后开始琢磨——看来迈登应该在庄园里。我想出个好主意。最近生意不那么红火,佛罗里达一直在抓那些既好上钩又有钱的客户。我对自己说,迈登怎么样?他可是腰缠万贯。干吗不试试让迈登对达特城感兴趣呢?不管怎样,值得去试试。所以我就在晴朗的周四一早出发来到迈登庄园。” “大概是什么时候?” “哦,应该是八点过一点儿,每天一到这个钟点我就精力充沛、干劲十足。我敲了敲前门,可没人应声。我又试了试,发现门被锁上了。我摸到后门,那儿很荒凉,连个鬼影儿都看不见。” “这儿没人,”伊登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除了鸡和那只中国鹦鹉托尼外没见着一个活物。托尼正站在横梁上,我对它说:‘你好,托尼。’‘你他妈的骗子!’它回了一句。现在我倒要问问你,难道它就用这种方式对一个勤奋工作、诚实可靠的房地产销售人员打招呼吗?——你别以为这是件可笑的事儿!” “我不会的,”伊登笑着说,“可是迈登——” “哦,正在这时,迈登和他的秘书将车开到院子当中。我见过那老头儿的照片,所以我一下子就把他认出来了。他看上去疲惫不堪、邋邋遢遢,该刮胡子了。‘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道。‘迈登先生,’我说,”难道您就没想过要购买附近这块土地吗?’然后我就潇洒地侃侃而谈,施展出我的推销技巧,可话没说两句就被他打断了。他开始数落我,我还没被谁那样侮辱过呢,可他的确是在侮辱我。我看他是神经错乱了,于是就退了出去。在那个老疯子犯病的时候,这是对付他的最好方式。” “就这些?”伊登问。 “就这些,我到哪儿都不会改口的。”德里斯先生答道。 “非常感谢,”伊登说,“当然了,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我想说如果我要是决定在沙漠上买块地的话——” “你会考虑我的建议的,对吧?” “当然会。只是目前我对沙漠还不那么中意。” 德里斯先生向前凑了凑。“在埃尔多拉多你可别那么说,”他说,“有时候我自己也希望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但是我要是再有机会去鲁普的话,我会把自己钉在那儿,哪儿也不去了。” “德里斯先生,你能不能在外面等一会儿?”霍利说。 “明白,我现在就到办公室去,看看那儿的喷泉是不是还在起作用。你们可以在那儿找到我。” 年轻人走出去后,陈从旁边的一扇门后面快步走了过来。 “都听见了吧,查理?”伊登问。 “是的,很有意思。” “我们接着谈吧,”霍利说,“杰瑞·德拉尼是在星期三晚上大约七点钟的时候来到庄园的,但他不是一个人。第四个人第一次闯了进来。他是谁?听上去像是甘伯尔教授。” “这还用说,”伊登说,“他是预言家以赛亚先生的老朋友——他星期一午饭后提到过的。” “好极了!”霍利说,“甘伯尔先生被我们查出来了。还有一件事——有人在星期天晚上开车到医生家把沙克·菲尔接走了。那个人会不会也是甘伯尔呢?你怎么看,查理?” 陈轻轻点点头。“有可能。那个人应该是知道路易回来了的人。我们要是能弄清楚——” “天啊!”伊登喊道,“路易回来的时候,甘伯尔正在绿洲咖啡馆吃饭呢。你还记得吗,霍利?” 编辑微笑着说:“一切都严丝合缝了。甘伯尔像个幽灵似地飞快地跑到这儿来,带来路易回来了的消息。你们开车赶到这儿的时候,他和沙克·菲尔都站在大门口来着。” “可是那个桑恩,他衣服上的口子又怎么解释呢?” “我们肯定是在哪儿出了些岔子,这个新推理听上去太完美了。从德拉尼那儿我们还知道些什么呢?德拉尼出事后,迈登和桑恩整晚都在外面,他们去哪儿了?” 陈叹口气说:“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德拉尼的尸体从这儿被挪到了偏远的地方。” “恐怕是这样,”霍利表示同意,“若没人帮忙我们永远也找不着答案。这儿附近有一百个荒凉的峡谷,可怜的德拉尼指不定被他们抛到哪儿去了呢,这一招可真聪明。我们只能继续调查下去,先忽略掉德拉尼的尸体这一重要的证据。可是很多人都与这案子有关,在我们把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之前,肯定会有人大声尖叫的。” 陈坐在迈登的办公桌旁,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桌上的记事本。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把几页纸从本子上拿起来。 “这是什么?”他说。 他们抬起头,只见侦探胖乎乎的手里攥着一大张纸,上面东一块西一块地涂着些字迹。陈仔细审视了一番,然后把纸递给伊登。信出自一个男人有力的手。 “日期是上周三晚上。”伊登对霍利说。他读道: 亲爱的伊夫琳: 我想让你知悉庄园里的某些进展。正如我以前告诉你的,桑恩和我在过去一段日子里一直相处的很不愉快。今天下午,这个傲慢自大的家伙终于来到庄园,我告诉他他已经被解雇了。明天上午,我要和他一起去帕萨德那,我们将在那里分手,从此各奔东西。当然他知道很多我不希望他知道的事情——否则我在一年前就让他开路了。他有可能制造事端,所以我事先警告你,以防他在丹佛突然出现。今晚我会亲自把这封信带到镇上寄出去的,我不想让桑恩知道此事——” 信在此骤然终止。 “事情越来越好了,”霍利说,“有关上周三晚上发生的事又出现了一道亮光。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当时的情景:迈登坐在桌前给他的女儿写信,这时,门开了,有人走进来,就说是德拉尼吧——德拉尼,这个匹·杰多年以来惧怕的人走进来,迈登迅速将纸塞在记事本中。他站起来,知道德拉尼进来要干什么。接着两人发生口角,之后他们由于某种原因来到桑恩的房间,德拉尼倒在地板上一命呜呼。然后吗——如何处置尸首的问题一直未能解决,直到第二天上午。迈登筋疲力尽地回到庄园后,意识到他现在还无法摆脱桑恩,他必须和桑恩和平共处,因为桑恩知道得太多了。你觉得怎么样,查理?” “很有逻辑性。”陈说。 “我今天早上说过我对这里发生的事有一些想法,”编辑继续说道,“而今天在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证实了我的推断。我现在要谈谈我的推理了——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 “说吧。”伊登说。 “对我来讲,事情的始末如同沙漠中的朝阳一样清楚明了,”霍利说着,“就让我从头到尾跟你们说一遍,按照法国人的做法——设想出完整的故事情节。首先,迈登对德拉尼感到害怕,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百万富翁会怕什么人呢?当然是敲诈勒索。德拉尼手上有他的把柄——也许这要追溯到纽约的赌馆。桑恩这人靠不住——他们之间发生了争执,他恨他的雇主。也许更有甚者,他和德拉尼以及其朋友们已经串通起来。迈登购得珍珠,这群家伙听到消息后决定采取行动。还有比沙漠中这个庄园更好的地方吗?于是,沙克·菲尔去了旧金山,德拉尼和教授来到南方。路易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也被沙克·菲尔引诱走了。现在,舞台布置好了,这时,德拉尼赶到此处进行威胁恐吓,他要迈登交出珍珠和钱,于是他们发生了争执,最后,这个敲诈勒索者被迈登杀死了。到目前为止,我说的对吗?” “听上去很精彩。”伊登说。 “哦,让我们再设想一下接下来发生的事吧。迈登杀死德拉尼时也许以为来到庄园的只有杰瑞一人,现在他发现这是还包括其他人的一伙人。他们不仅掌握了德拉尼用来威胁迈登的材料,还掌握有关他的其他情况。凶手!这群人有他的把柄,他必须把他们一一买通。他们口口声声要的是钱、是珍珠。他们强迫迈登挂通电话,让对方将菲利摩尔珍珠立即送到这儿来。他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的,伊登?” “上周四上午。”伊登答道。 “看,我跟你们说什么来着?也就是上周四上午,他是在可怕的‘午夜之行’后赶回到庄园来的。他们对他进行敲诈勒索——他被这伙人逼到了极点。这就是谜底。他们现在正在对他进行敲诈!开始迈登和他们的心情一样,都迫切地想把项链弄到手。总在曾经是谋杀现场的地方徘徊终归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在过去几天里,他的胁迫者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只得敷衍他们,伺机寻找出路。我真替他感到难过,真的。”霍利停顿片刻,“嗯,这就是我的想法。你们怎么看?查理,我说的对吗?” 查理坐在那儿,漫慢地转动着手里那封迈登未写完的信。 “听上去不错,”侦探说,“但还是有些地方是相互矛盾的。” “例如……”霍利问。 “迈登是个大人物,而德拉尼和其他人都是些无名小卒。他可以说他是出于自卫而杀死了敲诈者。” “如果桑恩是他的朋友并全力支持他的话,也许他会这样做的。但是这个秘书对他充满敌意,也许还威胁他说要为此作假证。除此之外,你们还记得吗,德拉尼的被杀不仅仅是他们用来对付他的唯一武器,还有德拉尼扬到头顶用来威胁他的资料。” 陈点点头,“的确是这样。但还有一件事,把这件事说完后我就不再吹毛求疵了。路易,这个一直与中国鹦鹉秘密谈话的人被杀了。路易是在周三上午离开这儿去旧金山的,距离那个可怕的夜晚只有十二个小时,难道说他的被害就没有暗示些什么吗?”霍利陷入沉思。“哦,这倒是个大问题。但他是迈登的朋友,这就是他被支走的最好不过的理由。他们是想让受害者孤立无援,也许这个解释有些勉强,但除此之外,我的推理还是无懈可击的。你对我的推理论好像并不热心。” 除摇摇头。“只有一个原因。长期的经验告诉我,要是太沉溺于某一个推理,那将会导致致命的后果。因此,我的作法是,先尝试一下,看每件事是不是都能自圆其说。我知道推理论在我这里是会大受欢迎、无可争议的,因此我发现最好的方法是让自己的思路完全放开、无拘无束。” “那么你就没有什么与我的推理相悖的看法吗?” “目前还没有。坦率地讲,我现在完完全全是在黑暗之中。”他瞥了一眼手中的信,“或者说差不多是在黑暗中。”他又说,“我们还是等等看吧,或许我很快就会找到些线索的。” “好吧,”伊登说,“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不会在迈登庄园等待很久的。别忘了,我跟迈登说过,今天德莱科特会在帕萨德那与他会面的。他很快就会回来,问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幸的是,”陈耸耸肩膀,“德莱科特没和他接上头。对于两个去赴约的素不相识的人来讲,碰到这种事并不稀罕,只不过这类事情又发生了一次。” 伊登叹了口气,“我想是这样的。但是我希望匹·杰·迈登先生今晚从帕萨德那回到家后能心平气和,他可是又有机会扣动比尔·哈特的枪了。我可不想躺在床边,只露出一双鞋。我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怎么开心过了。” 第16章 摄制组进城来了 夕阳在雪峰背后沉落,沙漠在闪烁的群星下面呈现出紫红色。挂在天井墙壁上的温度计中,水银柱骤然下降,一阵急风掠过荒凉的原野,寂寞笼罩着整个世界。 “现在该吃些热的东西了,”陈说,“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去开些罐头。” “随便,只要不是砒霜就行。”伊登说。陈起身朝厨房走去。 霍利走了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鲍勃·伊登独自坐在窗前,凝望着外面广袤的世界,寂静的沙漠。美国还有很多人没地方住呢,伊登想着。在这个时候,有多少人正一窝蜂地拥挤着冲向地铁,在嘈杂的饭馆里寻觅座位,在车辆堵塞的街角耐心等候着指示灯发出信号,最后筋疲力尽、无精打采地爬回被称之为家的鸽子窝里。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吗?沙漠中有绝对自由的空间,人的心胸会变得更加开阔。但时时也会有一种不安感,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那些阴谋诡计是那样的可笑、那样的渺小。 陈端着一个堆满碗筷的托盘走进来,在桌子上放下两个热气腾腾的汤盘。 “请赏光,”他说,“现在上的第一道菜需要借助于开罐器。” “罐头有年头了吧,查理。”伊登微笑着站起来,“好吧,我敢打赌,味道一定不错。你在厨房里还真有些魔法呢。”他们吃着。“查理,我一直在想,”年轻人说,“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在沙漠上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太渺小。看看我再看看窗外,我怎么能昂首挺胸、纵横四海呢!” “对于羽翼未丰的人来讲,有这种感觉不是件坏事。”陈安慰道,“中国人自古就有这种感觉,他们知道,在一望无际的海边,自己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粒细沙。结果呢?他会变得冷静、安详、谦恭,不像白种人那样勇气十足、又蹿又跳、骚动不安。生活对他来讲就不需要承受那么多严酷的考验。” “他也就更快乐。”伊登说。 “是的。”陈边说边弄出一大盘罐头鲑鱼。“我在旧金山总能看到激动亢奋、躁动不安的白人。生活对他们来讲就像是发烧,只会越来越糟。这又何必呢?到头来又会怎样呢?我想还不是和中国人一样有着相同的归宿。” 他们吃过饭,伊登想帮忙收拾碗筷,被陈婉言谢绝了。他坐下来打开收音机,于是一个男播音员浑厚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朋友们,在这个温馨的加利福尼亚夜晚,我们现在为您献上一个名副其实的精彩节目。正在梅森演出的《六月的夜晚》剧组的诺玛·菲茨杰拉德小姐将为大家演唱一首歌——嗯,你打算唱什么呢,诺玛?诺玛说还是让大家自己听听再说吧。”一听到姑娘的名字,伊登立刻唤来陈侦探。陈走进来侧耳倾听。“嗨,朋友们,”菲茨杰拉德小姐在向大家致敬,“我非常高兴能重返古老、迷人的洛杉矶。” “嗨,诺玛,”伊登说,“先别管什么歌不歌的,沙漠中有两位先生想跟你说句话。和我们谈谈杰瑞·德拉尼吧。” 姑娘当然听不到他的话,她开始唱歌,是一种清亮、醇美的女高音。陈和年轻人默默地听着。 “白人创造的又一个奇迹,”她唱完后查理说道,“我们和她相距遥远,却感觉如此亲近。我想我们必须尽快拜访一下这位女士。” “哦,是的——可怎么去呢?”伊登问。 “一切都会安排好的。”陈说着一转身不见了。 伊登拿起一本书翻看着,一小时后,他的思路被一阵电话铃声所打断。他拿起电话听到一个愉快的声音。 “你还在明亮的灯光下坐着吗?” “是的。” “好吧,摄制组进城来了。”波拉·温德尔说,“过来吧。” 伊登飞快地跑到自己房间。陈已在天井里生了一堆火,他正端坐在火堆旁,温暖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圆圆的、不动声色的脸。 “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你是指我们那个谜团吗?”陈摇摇头,“不,我现在已经远离迈登庄园,而是在檀香山那温柔甜蜜的夜色中了,那里与沙漠寒气袭人的黑夜大相径庭。我必须承认我的心由于想家变得有些沉重。我在想我在蓬奇鲍山的简陋的房子,房上挂着灯笼,十个孩子围坐在一起。” “十个!”伊登喊道,“我的上帝,你作父亲了!” “是的,不错,我是个骄做的父亲。”陈说,“你要走吗?” “我想进城逗留一会儿。温德尔小姐刚刚打来电话,好像是摄制组到了。对了,我刚刚想起来——迈登答应过他们,他们明天可以到这儿来拍片。我敢打赌,这老家伙肯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很有可能。最好还是先别告诉他吧,否则他会不让他们来的。我自打出生以来就一直渴望着能看到拍电影。这次我回家后能把我的体验讲给我的大女儿听了,她总是把自己埋在电影杂志里。在我们家里,祖先崇拜早已经被打破了。” 伊登大笑起来,“那好吧,我希望你有机会看到电影。我不会回来太晚的。” 几分钟后,在银白色的星光下,他又坐上了那辆敞篷车,不由自主地想起现在已被埋在埃尔多拉多一小块荒凉的坟地中的路易·王。但他很快就去想一些高兴的事了。他满怀期盼,生气勃勃地开车翻越大门口的两座姊妹山。沙漠城镇的黄色灯光在远处向他眨着眼睛。 他一跨过“沙漠边缘”的门槛,就发现对埃尔多拉多来讲,今天可不是个寻常的夜晚。从左手的会客厅里传来阵阵轻佻的、不和谐的乐器声,和笑声混杂在一起。波拉。温德尔上前把他引进房间。 房间不大,空气浑浊,四处摆放着笨重的家具,天花板上有几处墙皮脱落了,左一块右一块地耷拉着。但是现在,房间里聚集着欢乐的人群,使房间又重现出往昔青春的风采。鲍勃·伊登见到了那群无忧无虑、孩子般快乐的电影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向他伸出一只手,令他回想起他父亲的珠宝店。随后姑娘把手缩回去接着弹她的尤克里里琴1。一个被称作拉尼的高个子青年男子衣着华丽,领子和衬衫是那种令加利福尼亚的天空都为之逊色的湛蓝色,他暂时放下手里的萨克斯管,“嗨,老定时器,”他喊道,“你把我的竖琴带来了吧?”随即又胡乱地玩弄起萨克斯管来。 1一种类似吉他的夏威夷四弦琴。——译注 一个有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古铜色面孔的中年男演员正在弹奏钢琴。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位仪态万方的夫人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伊登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把手放在耳后问,“哦,我很高兴见到波拉的朋友。伊登先生,今晚我们在这儿有些过于吵闹了,这和我早期在剧组的时候一样——过去我们经常在站台上引吭高歌。我们那时可真快活——那会儿还没电影呢,是这样吧?亲爱的。”他朝一旁的妇人问道。 她略一低头,“是的——可我在剧组里没怎么干过。感谢上帝,过去我可以经常逃避那些可怕的镇子,柏拉库先生很少让我离开纽约。”她转头朝着伊登说,“我已经在柏拉库剧团呆了十五年了。” “真了不起!多宝贵的经验啊!”年轻人回答。 “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学校,”她说,“柏拉库先生对我的工作非常赞赏。我记得有一次在时装排练中他跟我说,除了我之外,他永远不想让那套服装穿在别人身上,他还给了我一个大红苹果。你知道这是柏拉库先生独特的方式——” 嘈杂声突然之间有了片刻停顿,只听剧组的头儿喊道: “嗷嗷叫的野猫!这个可怜的家伙刚到这儿,她就对他讲起苹果的事情来,接着说啊,范尼,谈谈你当时扮演波西亚的情况吧。查理·弗罗曼刚到这儿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哼!”范尼耸耸肩,“要是你们这些干这一行当的年轻人具有一点我们当时的传统的话,电影也不会被人当笑话取笑了,感谢上帝——” “都别再说了,”波拉·温德尔插了一句,“有请迪安娜小姐演奏好莱坞最受欢迎的乐器——尤克里里琴。” 她所指的那位姑娘微笑着,一阵沉默过后,她开始演唱一首伦敦室内乐曲。和这类风格的大多数作品一样,其含义不适宜在社交场合加以表现,但是她唱得很好,歌声中时时流淌着甜蜜的音调。她又唱了一首风格相似的曲子,接着音调一转唱起了《苏维尼河上的大路》。此时,她的音调里饱含泪水,一种深深的感伤在房间中徐徐荡漾开来。对拉尼来讲,这首歌未免太肃穆了。 “艾迪·波斯顿先生弹奏钢琴,鲁道夫·雷诺吹萨克斯管,”他喊道,“现在他们要为大家献上一首动人心弦的民歌《你的老曼陀林》,大家都同意吧——让她快下去吧,教授。” “不要以为他们总是这个样子的,”在喧闹声中,波拉·温德尔对伊登说,“只有在他们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饭店时才会这样,比如在这里吧。” 这家饭店的确成了他们的了,只有从村子里来的男孩子们除外。这些孩子们突然发现大厅里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客厅的门忽开忽关,他们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掌声表明器乐二重奏还远远不够,“到点了,”雷诺先生建议,“该来点儿专业的了。” “我们的下一个节目马上就开始了,”他宣布,“名叫《现在来谈谈我的心肝宝贝》。准备好,艾迪。” “不行!”名叫迪安娜的姑娘高声喊道,“我今天还没上查尔斯顿课呢,可现在已经晚了。好,艾迪,答应了吧。” 艾迪应允了。转眼间,除了墙角处坐着的两位老人外,其他人全都行动起来。窗户在摇晃,挂在墙上的由其他著名影星签名惠赠给“沙漠边缘”饭店的相框被振得嘎嘎作响。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个眼神忧郁的光头男人。 “上帝啊,”他喊道,“这让我怎么休息啊?” “你好,迈克,”拉尼说,“你干什么了需要休息?” “你指挥这帮家伙再疯一会儿就明白了。”迈克淡淡地答道,“现在是十点钟,如果你们肯听我的话,就快去睡觉吧。明天早上八点半,每个人都要穿好服装在大厅里集合。” 这个消息一传达,人群中就传来一片低声的呻吟声。 “你是说九点半吗?”拉尼问。 “八点半,听清楚了。谁要是迟到,就得甘愿受罚。现在,请大家上床休息去吧,让规矩人睡个安稳觉。” “规矩人?”拉尼待演奏结束后重复了一句,“他又在自吹自擂了。”但晚会还是结束了,大家全都极不情愿地爬上二楼。雷诺先生把萨克斯管放回到桌子上。“嗨,店主,这玩艺儿有个音不准,”他抱怨道,“在我回来之前把它调好。” “好的,雷诺先生。”店主答应着。 “不管迈克怎么说,现在就去睡觉未免太早了。”伊登边说边陪着波拉·温德尔来到大街上。“我们散散步吧。埃尔多拉多看上去和联合广场不大一样,但是这里夜晚的空气的确是很宜人的。” “我倒庆幸自己不是在联合广场上,”姑娘说,“要是在那儿,我才不会陪你蹓跶呢。” “是这样吗?” 他们沿着中心大街漫步走着,月光皎洁清亮。点点零售店明亮的橱窗里悬挂着一条精美的踏花被。 “橘花俱乐部的女士们为孤儿院举行义卖活动。”伊登念道,“明天我也去碰碰运气。” “最好别跟橘花俱乐部的人有什么瓜葛。”波拉·温德尔提出建议。 “哦,我会看好自己的。而且,你也知道,这全是为了那些孤儿们。” “你的心地真善良。”她答道。他们走上一条狭长的沙路,这时,从前方一间平房里泻出来的黄色灯光突然熄灭了。 “你看那月亮,”伊登说,“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片甜瓜。” “你很喜欢吃东西,对不对?”姑娘说,“我总是想起你跟那块牛排较劲的模样。” “民以食为天吗,要不是那块牛排,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见面呢。” “不见面又怎样呢?” “我在这儿会感到孤独寂寞的。”他们两人默默地走着。“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伊登继续说,“我们早晚会将庄园的事情搞清楚,到那时,我就得回去——” “回去拥有你的自由,那不是很好吗?” “是不错,同时,我走以后,我不想让你忘记我。我想继续做你的——嗯——你的朋友。” “好极了。人总是需要朋友的。” “时不时地给我写封信吧,我想知道威尔伯的情况。你从来不告诉我——他过马路的时候是不是很小心?” “我肯定威尔伯不会有事的。”他们在饭店门前停下脚步。“晚安。”姑娘说。 “要是没有威尔伯——” “可是有个威尔伯啊。别再胡思乱想了,我想可能是月亮的缘故,像片甜瓜似的月亮——” “不是月亮,是你。” “沙漠边缘”的店主走到门口,从门里面透出一道黯淡的灯光。 “上帝啊,是温德尔小姐。”他说,“我差点儿把您锁在外面。” “我就来,”姑娘说,“明天庄园里见,伊登先生。” “好的。”伊登答道。他朝店主点点头,于是饭店的前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 伊登一边驱车驶过荒凉的沙漠,一边想着到庄园该怎样对惶惶不安的匹·杰·迈登交待。现在百万富翁该到家了,他本来应该在帕萨德那与德菜科特碰头的。可德莱科特那时还远在旧金山,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名字会出现在一个百万富翁的珠宝交易中。匹·杰·迈登肯定会大发雷霆,让他对此作出解释的。 可是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庄园里的房子漆黑一片,只有阿康守在那儿。 “迈登和其他人都去睡了。”阿康说,“他们一到家就回房休息去了,一个个筋疲力尽、灰头灰脑的。” “哦,我现在可以先不用发愁了,不管怎样,还有明天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伊登回答,“我也要进去睡了。” 星期四早上,当他来到桌边准备吃早餐时,那三个人已经坐在他面前了。“昨天在帕萨德那一切都还顺利吧?”他兴致勃勃地问。 桑恩和甘伯尔用眼睛盯着他,迈登皱起眉头,说:“哦,是的,当然。”他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明明在说“闭嘴”。 早饭后迈登来到院子当中,站在了青年人身旁。“德莱科特的事不许张扬,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他命令道。 “你昨天肯定见到他了吧?”伊登问。 “没有。” “什么?哦,真是糟糕透了。我想要是两个人素不相识——” “没有一个人像是你说的那家伙。你知道吗,我现在开始怀疑你——” “可是,迈登先生,我的确是让他去那儿见你的。” “哦,其实我倒不是非常在意,事情有时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我想你现在最好找到他,让他到埃尔多拉多来。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可能吧。我昨晚到镇上去了。不管怎样,他很快还会再打电话过来的。” “哦,如果他不打电话来,那你最好亲自去趟帕萨德那找到他——” 一辆卡车停在庄园前,车上满载着拍电影的摄影师、道具以及打扮得稀奇古怪的演员们。卡车后面还跟着两辆汽车。有人跳下车打开大门—— “这是怎么回事?”迈登喊道。 “今天是星期四,”伊登回答,“您忘了吗?——” “忘得一干二净。”迈登说,“桑恩!桑恩在哪儿?” 秘书从屋里闪出身来。“是来拍电影的,先生。他们约好今天——” “去他的,”迈登咆哮着,“嗯,我们得把这件事敷衍过去。马丁,你去招呼他们吧。”他说着走进屋去。 与头天晚上无拘无束的狂欢相比,今天上午摄影组的成员一个个都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天井一侧已架起摄像机,演员们穿着西班牙人的服饰准备就绪。鲍勃·伊登走到波拉·温德尔面前。 “早上好,”她说,“我怕迈登食言,所以就跟他们一块儿过来了。你看,我现在越来越了解他了——” 导演从他们身旁经过,“一切顺利。”他对姑娘说。 “这可是第一次让他感到满意。”她对伊登微笑着说,“真应该把这件事儿登在报纸上。” 剧本只是一个老加利福尼亚人的故事,现在他们正忙着在宽敞的天井里拍片。 “不,不对!”导演在那儿大呼小叫地,“拉尼,你今天早上有什么烦心事儿?你正在跟那姑娘道别——你爱她,爱她,爱她,你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我他妈的才不会呢。”演员答道,“就这么着吧。”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想像今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的父亲刚刚把你从这所房子里赶出去,永远不许你再回来。一位吹毛求疵的父亲。好了,来吧,你们在依依不舍地告别,你的心都碎了,孩子——你在那儿咧着嘴笑什么?” “来吧,迪安娜,”男演员说,“我今后永远也见不到你了。我要为此感到伤心难过。老天,这就是那些剧作家的想像力。行了,我们开始吧。我的演技是独一无二的。” 伊登朝白发苍苍的族长和艾迪·波斯顿走去,他们两人正坐在谷仓旁的一堆木头上。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阿康正站在高处,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白人们怪里怪气的举动。 波斯顿把身子往后一靠,点燃一支烟斗。“提到迈登,”他讲道,“让我想起杰瑞·德拉尼。你认识杰瑞吧?” 伊登吃了一惊,身子往前挪了挪。老人把手放在耳后。 “他是谁?”他问道。 “德拉尼,”波斯顿大声喊道。陈也一点点儿凑到近前。“杰瑞·德拉尼,他在他们那行里是个高手。但愿我有机会能问问迈登他还记不记得——” 天井里有人在大声喊着波斯顿先生的名字,他放下烟斗,一溜烟地跑掉了。陈和鲍勃·伊登互相看了看。 剧组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一直到午饭时分,然后大家在院子和天井中四散开来,各自忙着咀嚼大块的绿洲三明治,喝着从保温瓶里倒出来的咖啡。突然,迈登出现在客厅门口,他的情绪很好。 “我只是想对大家表示欢迎,”他说,“请大家不要客气。”他和导演握了握手,四处走动着,轮流和每位剧组成员说了会儿话,那个叫迪安娜的姑娘颇为引起他的注意。 这时他走到艾迪·波斯顿跟前。伊登作出一副很随便的样子蹓跶到近前,这样他可以听到两个人的谈话。 “我叫波斯顿,”男演员说,他那张冷峻的面孔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我一直希望能见到您,迈登先生,我想问问您是否还记得我的一位老朋友——杰瑞·德拉尼,从纽约来的。” 迈登眯起眼睛,而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德拉尼?”他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是的——杰瑞·德拉尼,他过去经常住在纽约四十四大街杰克·麦克奎尔那儿。”波斯顿毫不罢休,“你知道,他——” “我不记得他了,”迈登说着朝一边走去,“我见过的人太多了。” “也许是你不愿意想起他吧,”波斯顿说着,话里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我并不是要责怪您,先生。不,我想您并不在乎德拉尼。他对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一种罪恶——” 迈登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你对德拉尼都了解些什么?” “我知道他的很多事。”波斯顿答道。他凑到迈登跟前,伊登几乎分辨不出他们俩在谈些什么。“我了解德拉尼的一切,迈登先生。”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两人站在那儿,彼此盯着对方。 “到里面来吧,波斯顿先生。”迈登说。伊登望着他们走进客厅,消失在门口。 阿康手里端着一个放有雪茄和香烟的盘子走进天井,是主人叫他送来的。他在导演面前停下脚步。这时,那位先生敏锐地上下打量着他,“上帝啊,这儿有个角色。”他大声喊道,“嘿,约翰,想不想演电影?” “你疯了,先生。”阿康大笑着说。 “不,我没疯,我们可以让你在好莱坞露面。” “您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 “不是这样的,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他在一张卡片上写了几个字,“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就来找我,行不?” “恐怕不会的,先生。我现在就已经很高兴了。”他说着端着盘子走到一边。 鲍勃·伊登挨着波拉·温德尔坐下来。他表面上看上去很平静,但内心却心潮澎湃。“你看,现在出了点儿事,你又可以帮我个忙了。”他讲述了一下杰瑞·德拉尼的事,然后又向她重复了一遍他刚刚从迈登和艾迪·波斯顿那儿偷听来的谈话。姑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伊登接着说:“陈和我都不是爱随便打听的人,但是我们想知道波斯顿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她说,“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 “哦,你能不能一有机会就去问他几个问题,我猜想这要等你们回到镇上以后了。探听一下他对杰瑞·德拉尼都了解些什么情况,但一定要尽可能地避兔让他起疑心。” “我去试试,”她答道,“但我可不太聪明——” “谁说的?你非常地聪明,而且善良。你一跟他谈完就赶快给我打电话,我会立刻赶到镇上去的。” 导演站起身来。“好了,来吧,我们把这个镜头拍完。人都到齐了吗?艾迪?艾迪到哪儿去了?” 波斯顿先生从客厅里走出来,他的脸上像是带了副面具,不露半点声色。鲍勃·伊登思忖着,要橇开艾迪·波斯顿的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小时以后,摄制组卷着滚滚尘土消失在大路上,波拉·温德尔开着她那辆敞篷车跟在后面。鲍勃·伊登找到查理,两人在厨房后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伊登把波斯顿所讲的话全盘托出,侦探的小黑眼睛一亮。“我们又前进了一步,”他说,“艾迪·波斯顿可以作为我们最好的证人,一定要让他把事情说出来,可怎么才能让他开口呢?” “波拉·温德尔会去试着摸摸他的口风的。”伊登回答。 陈点点头。“这主意不错。哪个男人会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保持沉默呢?我们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波拉身上了。” 第17章 追寻迈登的足迹 一小时以后,鲍勃·伊登接了一个电话,是波拉·温德尔打来的。令他高兴的是客厅里此时空无一人。 “怎么样?”年轻人压低声音问。 “不太好,”她答道,“我们一回到镇子上,艾迪就忙做一团,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行李,付清账单,正急匆匆地走出饭店。‘听着,艾迪,我想问你——’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他指着火车站的方向说:‘现在不行,波拉,我要赶去洛杉矶的火车。’随后他就一步跳上火车走了。” 伊登沉默了一会儿。“真奇怪,他本来可以和剧组一起回去的,不是吗?应该是坐汽车回去吧?” “当然,他就是坐汽车来的。哦,实在是抱歉,先生。我把这件事情给搞糟了,我想现在我什么也不用做了,只有交出我的盾牌和警棍——” “没有的事,你已经尽力了。” “但还不够好,对不起。大概一小时以后我就要开车去好莱坞了。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在这儿吗?” 伊登叹了口气,“我?现在看来我要在这儿过一辈子了。” “真可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你的处境不容乐观。” “哦,好吧,非常感谢。我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 他挂上电话走到院子中,阿康正在厨房附近蹓跶着。他们两人一起走进谷仓。 “我们的希望成了泡影,”伊登说,他又重复了一遍与波拉·温德尔的谈话。 陈点点头,不急不躁地说:“我应该想到这个胖证人会这么做的。艾迪·波斯顿了解德拉尼的全部情况,而且他也向迈登承认了,那么我们忙着见他又有什么用呢?迈登已经事先和他见过面了。” 鲍勃·伊登一屁股坐在一把屋里用不着的破旧的沙发上。他用手托着头。 “哦,我真泄气了,”他说,“我们又撞上了一堵石头墙,查理。” “在我的一生中,有多少次我都陷于与此毫无二致的境地。”侦探说着,“会怎样呢?我敲打着我的老脑袋瓜,一直敲到它变得生疼。然后我就会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接着我就一直干下去。” “你有什么建议?” “我们把庄园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了。现在必须去别处看看。我脑子里想到三个地方——帕萨德那、洛杉矶、好莱坞。” “都可以,可我们怎么去呢?上帝,我有办法了!迈登今天上午对我说我应该去帕萨德那找德菜科特。看上去是由于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使他俩昨天失之交臂了。” 陈微笑着说:“难道他没流露出怨气吗?” “不,很奇怪,他没发脾气。我想有教授在后面跟着,他根本就不想与德莱科特见面。波拉·温德尔过一会儿也要开车去那儿,如果我抓紧的话,还能搭上她的车,和她一道去。” “在我看来,这会是一次令人难忘的旅行。”陈表示同意,“动作麻利些,在我扮演开出租车的角色把你送到埃尔多拉多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谈。” 鲍勃·伊登立刻来到迈登的卧室。卧室的门开着,只见百万富翁正四脚朝天地在床上躺着,巨大的呼噜声打碎了午后的沉寂。他咚咚地使劲敲了敲门框。 迈登从床上一跃而起,像是受到了某些突如其来的惊吓,他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前方,好像预料到会有什么突发的变故。有那么一刻,伊登对这个伟大的人物产生了一丝怜悯。毫无疑问,迈登已经陷入一个模糊不清的大网,他被困在其中,心烦意乱、筋疲力尽,却还在拼命挣扎。他纵有百万家财却并不快乐。 “很抱歉,打扰您了,先生。”伊登说,“是这样的,我现在有个机会可以和几个摄制组的人一起开车去帕萨德那,我想我最好能跟他们一块儿去。德莱科特还没来电话,而且——” “别再说了!”迈登厉声说着把门关上,“德莱科特的事只有你知、我知,我想你一定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甘伯尔这家伙给我的印象并不像他装出来的那样,而且——” “是的,先生。”在百万富翁停顿的间隙,伊登插了一句。 “哦,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你找到德莱科特,让他到埃尔多拉多来。告诉他晚上就住在‘沙漠边缘’,嘴巴严着点儿,我会很快同他联络的,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撒谎。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迈登先生。对不起,这件事一拖再拖——” “哦,没关系。你去吧,对阿康讲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开车送你到埃尔多拉多——若是你那些演电影的朋友不到这儿来接你的话。” “他们不会来的,我还得再劳驾阿康一次。谢谢您,先生。我很快就回来。” “祝你好运。”迈登说。 伊登利索地往皮箱里塞了几样东西,然后站在院子里等着阿康和那辆敞篷车。甘伯尔出现了。 “要走吗,伊登先生?”他用他那种温和的语气问道。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年轻人答道,“只是做一次短暂的旅行。” “也许是去办事吧?”教授穷追不舍地问道。 “也许是吧。”伊登笑了笑。正在这时,中国司机开着车来到他们跟前,他跳了进去。 黄昏时分,陈和伊登又一次驰骋在沙漠夕阳的金色光辉中。“哦,查理,”伊登说,“我对侦探的工作还知之甚浅,告诉我,我应该先作什么呢?” “心中不要有任何顾虑,我会时时跟在你左右,作些开拓性的工作的。” “你?你怎么走的开呢?” “很简单。明天上午我就去请几天假,就说是去探望洛杉矶的哥哥。这是中国仆人们由来已久的说法。迈登会不高兴,但他不会起疑心的。早上七点钟,火车离开埃尔多拉多开往帕萨德那,到时候我会在十一点钟坐火车赶到那儿的。而你呢,我希望你能到车站来接我,行吗?” “太愿意了。我们先在帕萨德那行动,是吧?” “我将不胜荣幸。星期三迈登肯定在那儿有过一些举动,银行里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有没有回家看过?弄清楚后,我们再去好莱坞,艾迪·波斯顿可能会在那儿。再以后吗,我们就请那位女高音先抽出点时间和我们谈谈,然后再去唱她的歌。” “好的,我们会是一对很不错的搭档的。”伊登回答,“可我们没权利对任何人进行盘问啊。在檀香山,你也许是个警察,可在南加利福尼亚州,这不会起多大作用的。” 陈耸耸肩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希望如此。”年轻人回答,“还有件事,我们是不是在投机取巧?要是迈登知道我们的行踪怎么办?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不错,我们的确是在冒险,”陈并不争辩,“可我们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们只有一次次地赌博。” “我承认我们是没希望了,”伊登叹口气说,“我,我每分钟都越来越感到绝望。我最好事先跟你打声招呼,要是我们这次再空手而归、没有任何明确的进展的话,我就会坚决地把这个重担从你的心上,还有我的心上清除出去。” “耐心是良好的美德。”陈笑了笑。 “哦,你知道吗,”伊登说,“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有耐心,而且是一呼而出。” 他们到达“沙漠边缘”饭店后,伊登松了口气,他看见波拉·温德尔的车正停在前面。他们在那辆敞篷车旁等着波拉,正在这时,威尔·霍利走了过来。他们把计划向他讲述了一遍。 “我可以帮你们一个小忙,”编辑说道,“迈登在帕萨德那的家中有位管家名叫彼得·佛格,一个很不错的老头儿。他到这儿来过几次,我跟他很熟。”他在一张卡片上写了几个字,“把这个交给他,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谢谢,”伊登说,“我们会用得着的,否则我就大错特错了。” 波拉·温德尔出现在眼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伊登说,“我要和你一道去帕萨德那。” “好的,”她答道,“上车吧。” 伊登爬进敞篷车。“回头见,伙计们。”他喊着,汽车起动了。 “你应该弄辆出租车,带计量器的。”伊登提议。 “胡说!你能坐我的车我感到很高兴。” “真的吗?” “当然。你的体重可以使我的车不致于翻出路面去。” “女士,你可真会奉承人,”他对她说,“如果你愿意,让我来开吧。” “不用,谢谢,我想我来开更好些,我认识路。” “你总是这么能干,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他说。 “可是在艾迪·波斯顿那件事上,我干得可不怎么样。对此,我感到很抱歉。” “不用担心,艾迪是头倔牛,陈和我马上就会再去找他的。” “现在这宗神秘的案子进展到哪儿了?”姑娘问。 “它还是原封不动地站在那儿,朝我们眨眼呢,”年轻人说,“和以前一样。” 他们两人对迈登莫名其妙地杀死德拉尼一事作了些推测,而汽车也在翻山越岭,一时间,夜色四合,他们笼罩在黑夜之中。很快他们下到了一片荒凉的绿色山谷中,山谷中洋溢着阵阵花香,香气袭人。 “呣,”伊登深深地吸了口气,“真香啊!这是什么花?” 姑娘瞥了他一眼。“你真可怜,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叫橘花。” “哦,是吗,难道我一定要知道吗?” “当然不是。” “那个该诅咒的家伙在最后关头施展出魅力,不是吗?我想事实也是如此——他的魅力一出现,一下子就结婚了。”一个冒冒失失的司机迎面朝他们开了过来,“小心!” “我看见他开过来了,”姑娘说,“你和我在一起绝对安全,还要我告诉你多少次呢?” 他们中途在河边镇的小酒馆里吃过晚饭,跳了一两支曲子,然后,伊登觉得他们一转眼就到了帕萨德那。姑娘把车开到马里兰饭店门前,准备让伊登下车。 “可是你看,”他提出抗议,“我得看你安全到达好菜坞我才会放心啊。” “不用了,”她笑了笑,“我和你一样,会照顾好自己的。” “真是这样吗?” “你明天想不想再见到我?” “想,我一直都希望明天能见到你。明天陈和我也会去好莱坞的,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你?” 她告诉他,明天下午一点钟她会在制片厂,然后欢快地道了声再见,身影随即消失在科罗拉多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伊登走进饭店,度过了一个宁静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伊登记起他在校友报上曾读到过有个名叫斯柏克·布里斯托尔的大学时期的朋友现在就住在帕萨德那。从电话簿上查到布里斯托尔的地址后,他动身去找他。原来他的朋友是在一家装修华丽的证券公司上班。 “是在卖证券吗?”寒暄过后伊登问道。 “是的,不是做证券就是做房地产。”布里斯托尔答道,“有段时间我一直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选择了证券。” “当然了,”伊登笑起来,“你看看校友报就知道了,男人们都喜欢玩儿证券。做的怎么样?” “还不错,我的老朋友全都到我这儿来买证券。” “啊,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高兴见到我了。” “当然,我们有一些相当棒的一类抵押债券——” “我相信——你还是留着吧,我到这儿来是办事的,斯柏克,是件私事,一定不要在帽子底下把我说的话告诉别人。” “我从来就不戴帽子,”斯柏克兴高采烈地答道,“这就是我们这儿的气候的可爱之处——” “别跟我谈什么气候了。斯柏克,你认不认识匹·杰·迈登?” “哦,我跟他不是很熟,他从来没请我吃过晚饭。当然喽,我们这些搞金融的彼此之间都认识,至于迈登吗,我几天前还帮他做过事呢。” “能不能说明白些。” “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千万别说出去。星期三上午迈登拿来价值十一万美元的流通债券——大部分是自由公债。我们当天就帮他卖出去了,付给他的全是现金。”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斯柏克,我想找人谈谈星期三迈登在银行的活动。” “你是谁?福尔摩斯吗?” “这个吗——”伊登想起了陈警官,“我和警方有些联系,是暂时的。”斯柏克吹了声口哨。“现在我总算可以说——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告诉别人——迈登遇到麻烦了。自打我一踏上他在沙漠中的庄园,我就有理由相信,有人正在对他进行敲诈。” 斯柏克望着他说:“是又怎样?那是他的事。” “是又不是。我父亲跟他有些生意上的关系。你在加菲尔德银行里有熟人吗?” “我的一位好朋友在那儿做出纳,你知道那些在银行里做事的人,全都是些厕所的砖头。但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去试试吧。” 他们一起来到加菲尔德银行门前的大理石广场上,斯柏克和他的朋友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认真的谈话。然后,斯柏克把伊登叫过来,把他引见给他的朋友。“你好,”银行职员说,“你要知道斯柏克在这儿所说的是完全不符合常规的,但是既然他替你担保,我想——你想了解什么?” “迈登星期三到这儿来过,我想问问当时的情况。” “是的,迈登先生星期三是来过这里,我们已经有二年时间没见过他了。他的到来在这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他到放保险柜的地下室转了一圈,花了很长时间来查看他的保险箱。” “他当时是一个人吗?” “不,不是的。”银行职员答道,“他的秘书桑恩也和他在一起,桑恩我们大家也都认识。另外还有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我记不太清了。” “哦,是这样。他查看过保险箱,就这些吗?” 银行职员有些犹豫不决。“不。他给他在纽约的办公室发了份电报,让他们把他在联邦储备银行的一大笔款子拨到我们这里。我真的不能再说了。” “是你把这笔款子付给他的吗?” “我可没这么说。我想我说得已经太多了。” “您的话对我很有帮助,”伊登回答,“我保证您不会为此感到后悔的。非常感谢。” 他和布里斯托尔回到大街上。“多谢你的帮助,斯柏克,”伊登说,“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就这么把我当作旧衣服一样甩掉了?”布里斯托尔说,“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对不起,以后找个时间再说吧。我得赶快走了,车站在那头儿,对吧?” “回去干你的事吧,”斯柏克酸溜溜地回了一句,“可别在大雾里迷了路,找不着家门,再见。” 十一点的火车到了,查理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今天换了身装束,穿着那套伊登在旧金山见到他时所穿的衣服。 “你好,衣冠楚楚的先生。”年轻人说。 陈笑了笑。“我又感到受人尊敬了。”他说,“到巴尔斯托来,我的体面衣服总算派上了用场。今天不用做饭,这样的日子真是太美了。” “你走的时候迈登没刁难你吧?”年轻人说。 “怎么会呢?他还没醒我就出来了,在他门上留了张字条。不用说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沉重,还以为我一去不复返了呢。当阿康重回旧地时,他一定会感到十分惊讶的。” “好了,查理,我可一直没闲着。”伊登说。他把当天上午的情况讲了一遍。“那天晚上,那个老家伙回到庄园后,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钱。我跟你说,霍利是对的,有人确实是在敲诈他。” “看上去是这样。”陈表示同意,“我还有个想法。迈登杀了人,他害怕被别人发现,于是他聚敛大量钱财,这样,一旦需要,他就可以携巨款逃之夭夭,等到事情过去以后再回来。你觉得这种推测怎么样?说得通吗?” “天啊——这很有可能。”伊登说。 “现在我考虑,我们去拜访一下他在此地的管家吧。”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朝橘林大街方向开去。他们驶过漂亮迷人的城市,陈的黑眼睛闪着亮光。百万富翁居住的街道两旁是一排排的胡椒树。他们走下车,站在胡椒树的树荫下。侦探用一种敬畏的目光注视着眼前高高大大的房子。 “对于一个出生在泥泞的”『颖叩拿┎菸堇锏娜死唇玻饪真是不可思议。”他说,“富人们住在这里如同皇帝一样。里面有人吗?” “查理,”伊登说,“我担心我们和管家谈完后,要是他打电话向迈登通报,那我们可就惨了。” “而且还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可是,我说过,我们一定要抓住时机,祈求好运。” “我们真的有必要去见他吗?” “走访每一个认识迈登的人对我们来讲都很重要。这个管家可能会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我们怎么对他说呢?” “我们把它看作真有其事。迈登遇到麻烦了——他在被人敲诈。我们是警察,正在追踪罪犯。” “好极了,可我们怎么证实这一点呢?” “到时候我就晃一下别在马甲上的警徽不就行了。各地的警徽看上去都大同小异,只有疑心重重的人才会看得很仔细。” “哦,查理,你是医生,我听你的。” 出租车在大街上一所最宏伟的房子前停下,陈和伊登沿着开阔的汽车道走到门前,只见一个男子正在花棚下侍弄玫瑰。他穿着一身工作服,可面孔看上去却像个学者。他目光敏锐、笑容可掬。 “是佛格先生吗?”伊登问。 “是的,是我。”男子说。鲍勃·伊登把霍利写的字条递给他,佛格的笑意更深了。“很高兴见到霍利的朋友。”他说,“请到这边的走廊上来坐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问您几个问题,佛格先生。”伊登说,“这些问题听上去可能有些莫名其妙——您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就算了。首先,星期三迈登先生是不是在帕萨德那?” “哦,是的,当然。” “你看见他了吗?” “是的,只有几分钟。他坐着那辆他在这儿经常坐的瑞嘉牌轿车,车开到门口,那时候大约是六点钟。我跟他说了会儿话,可他并没有下车。” “他都对您说了些什么?” “只是问我一切可好,还说,他有可能过些日子到这儿来小住——和他的女儿。” “是和他的女儿吗?” “是的。” “你有没有打听一下他女儿的情况?” “哦,当然了,我礼貌地对他说希望他的女儿一切都好,他说她很好,还说她迫不及待地要到这儿来。” “迈登是一个人坐在车里吗?” “不是,和往常一样,桑恩和他坐在一起。还有一个人我从未见过。” “他们没有进屋吗?” “没有。我有种感觉,迈登先生想要进来,但他却改变了主意。” 鲍勃·伊登看了看陈查理。“佛格先生,你有没有注意到迈登的举止?他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佛格的眉头微微一皱,“嗯,他走以后,我倒是仔细想了想,他看上去非常不安,而且还有些——嗯——心烦意乱。” “我会告诉你一些事的,佛格先生。你办事谨慎周到,我对你绝对信赖。你知道如果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威尔·霍利是不会让我们到这儿来的。迈登先生是会感到不安——而且心烦意乱的。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是一伙诈骗犯的受害者。陈先生——”陈解开外套的纽扣,稍微停顿了片刻,只见一枚银色的徽章在加利福尼亚灿烂的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 彼得·佛格点点头。“我并不感到惊讶,”他严肃地说,“但我还是不愿意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直很喜欢迈登先生,虽然很多人都讨厌他——可他对我来讲确实是位朋友。你们也许会猜到,我现在在这儿做的工作和我的职业并不相配。我过去在东部是个律师,后来我的身体垮了,只能来到这儿,有什么干什么。是的,先生,迈登一直待我很好,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你刚才说你并不感到惊讶,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像迈登这样的名人——他又那么富有——这种事是难免的。” 查理第一次开口说:“还有一个问题,先生。你有没有可能知道迈登先生为什么会害怕一个人,一个叫德拉尼的人。” 佛格迅速扫了他一眼,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杰瑞·德拉尼,”鲍勃·伊登又重复了一遍,“你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不是,佛格先生?” “我对你们这样说吧,”佛格答道,“主人有时候非常友好。几年前他把这所宅子上上下下视察了一遍,然后安装上一整套防盗系统。我在大厅里遇见他,当时工人们正在窗户那儿忙着干活儿。‘要是有人敢闯进来,我想这玩艺儿会提醒我们注意的。’他说。‘我猜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一定有很多敌人,先生。’我说。他样子怪怪地看着我说:‘在这世界上我只怕一个人,佛格,’他说,‘只有一个人。’我感到有些不安,‘是谁呢,先生?’我问。‘他的名字叫杰瑞·德拉尼。’他说,‘记住这个名字,说不定今后会出什么事。’我说我会记住的。他正要走开,我问道:‘你为什么会害怕这个德拉尼呢?’这样问很失礼,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回答。” “可他还是说了?”鲍勃·伊登问。 “是的。他对我端详了一分钟,然后说:‘杰瑞从事的是一项荒唐的职业,佛格,而且他干得真他妈的出色。’然后他转身走进阅览室,我想我最好还是什么也别再问了。” 第18章 开往巴赤斯托的列车 几分钟后他们起身告辞。匹·杰·迈登空荡荡的宫殿旁只有彼得·佛格独自站在平整、肥沃的草地旁。他们默默地沿着林荫大道往前开,然后转弯开进热闹繁华的商业区。 “哦,我们有些什么收获呢?”鲍勃·伊登问,“依我看,收获不大。” 陈耸耸肩膀。“几乎都是些零星的琐事。可有时候从小事上也会有大的收获。侦探工作就是由一个又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组成的。然后,突然之间你就会茅塞顿开。” “为了使你茅塞顿开,我来说说看。”伊登说,“我们知道迈登星期三到这儿来看过他的房子,但是没有进去。当问起他的女儿时,他回答说她很好,很快就会到这儿来。还有什么?我们早就知道的——迈登害怕德拉尼。” “辽有,德拉尼从事的是一件荒唐的职业。” “什么职业?能不能更清楚些。” 陈皱起眉头。“要是我能熟谙美国大陆的情况就好了。你呢?能不能做些推测。” 伊登摇摇头。“我答应过我父亲,以后再不异想天开了。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想不出什么来。请允许我再告诉你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那就是,我的脑袋已经麻木了,太多的谜团会使人变傻的。” 出租车停在公共汽车站上,这里每隔一小时就会有一班公共汽车开往好莱坞。他们到得正好,刚好赶上十二点的那趟车。汽车载着他们翻过小山,穿过横跨阿罗尤的大桥。在他们周围出现了一个欢乐的世界:漆成粉红色的或绿色的小巧的平房,还有无数个白晃晃的服务站。转眼间,他们来到电影城的郊外,这里,一座座小山上东一个西一个地坐落着五颜六色的住宅,一条长长的街道像是要一直延伸到天涯海角。沿着这条街他们来到好莱坞人声鼎沸的商业区。 在他们下车的地方,一辆辆豪华轿车在街角发了疯似地鸣着喇叭,人行道上东一堆西一堆地聚集着忙碌的人群,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就会把他们当成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的活模特儿。他们两人穿过街道。 “走路小心点儿,查理,”伊登建议道,“你现在是在汽车销售商的天堂里。”他饶有兴趣地朝四周环视一番,“真不愧是世界上最美的工业城镇,除了冒烟的烟囱以外,这儿无所不有。” 他们到达的时候,波拉·温德尔正在电影厂的接待室里等着他们。“跟我来吧,”她说,“我先带你们去餐厅吃饭,然后你们也许想到四处看看。” 波拉带他们穿过一片空地,走上一条街道,街道两边是一排排人工搭建的神奇的小房子。陈的眼中闪着亮光。“我的老婆子会不惜一切代价愿意和我呆在这儿的,”他说,“我回到蓬奇鲍山的时候可有的可说了。” 他们夹在那些打扮得奇形怪状的演员中间吃着午饭。陈一边吃着鸡肉馅饼儿一边说:“以前可没有哪个邮差能在假期遇到过这么有趣的旅行。请别介意,我吃饭的时候太眉飞色舞了,是新的体验让我无法规规矩矩地吃饭。” 午饭过后,姑娘说:“他们正在第十二舞台上拍电影,如果你们别太张扬的话,我可以带你们进去看看,虽说这样做是违反规定的。” 他们顶着耀眼的阳光走进一个看上去像是个仓库的高大建筑物,没过多久,他们来到布景前,这是用来当做一间优雅的外国餐馆的。一些华丽的装饰物悬挂在后面,地上铺着美丽的地毯。靠墙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张桌子,桌子上是一盏盏罩有粉红色灯罩的电灯。一位衣着华丽的领班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 此刻,正在拍摄的镜头中一定需要用到大量的外国人,只见一大群人正站在近旁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很生动、充满活力、令人难以忘怀。这是一些懂得生活的人,他们知道在世界上的许多角落,生活中并没有太多的快乐。几乎所有的男人都穿着军装,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战争片。鲍勃·伊登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法语、德语、西班牙语,他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到比这些人在银屏上的表演更为真实、更为悲惨的故事。 “领衔主演的人差不多都是些专业演员,”波拉·温德尔说,“可是那些群众演员就不一样了。你要是和他们攀谈的话准会大吃一惊。他们的头脑和语言都明显地过时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们现在每天能挣五元钱。” 有人喊了一声,这时,那些群众演员排着队走到场景中,在桌子旁按指定的位置坐好。陈看得简直着了迷,他可以在这儿一直看下去,可是鲍勃·伊登由于缺乏那种可爱的品性——耐心,变的有些烦躁不安。 “这里确实不错,”他说,“可我们还有工作要做啊。艾迪·波斯顿的事怎么办?” “给你,这是他的地址,”姑娘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这个钟点能不能找到他。不过,你们可以去试试。” 从摄影机后面的阴影里站起一位上了年纪的人,伊登认出他就是昨天在迈登庄园被称作“波普”的老演员。 “你好,”波拉·温德尔喊道,“也许波普能帮助你们。”她朝他招了招手,“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艾迪·波斯顿吗?”她问道。 查理看到波普走过来,闪身退到一个昏暗的角落里。 “嗨,你好,伊登先生。”老人说,“你是说,你想见艾迪·波斯顿吗?” “是的,我希望能见到他。” “那可糟了,你在好莱坞是找不到他的。” “为什么?他在哪儿?” “他这时候正在去旧金山的路上呢,”波普答道,“至少昨天晚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打算去那儿的。” “旧金山?他去那儿干吗?”伊登不解地问。 “‘一个伟大的发现,’他是这样说的。我觉得艾迪像是发了点儿财。” “发财,是吗?”伊登眯起眼睛说。 “昨天晚上我们从沙漠回来后我在街上撞见了他。他是坐火车回来的,我问他那是为什么。‘有些要紧的事要赶快办,波普,’他说,‘我明天早上去旧金山,事情真是越来越好了。现在我不拍电影了,为我的庭康着想,我要去做个短期旅行。’他说自打进入九十年代以来他还没去过旧金山呢,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去看看。” 伊登点点头,“嗯,非常感谢。”他和波拉一起朝门门走去,陈把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眼睛,也跟了出去。 他们来到外面阳光灿烂的世界中,伊登在路口停下脚步。“好了,又是一个失望,这件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查理,波斯顿被惊动了,外面的鸟飞走了。” “当然了,”陈说,“肯定是迈登给他钱让他开路的。波斯顿不是说他知道德拉尼的一切吗?” “也就是说,他知道德拉尼已经死了。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星期三晚上他也在沙漠上吗?哦,我的天啊!”年轻人把手放在额头上,“你带没带嗅盐?”他冲波拉·温德尔说。 她笑起来,“我从来不用那玩艺儿。” 他们朝大街走去。 “哦,我们得快点儿了,”伊登说,“夜晚天会很黑的,我们要赶回家去还得走很远的路呢。”他转身对姑娘说,“你什么时候回埃尔多拉多?” “今天下午。”她答道,“我接到一个新剧本——这次是要找一个鬼城。” “鬼城?” “是的,你知道,那是一个早已荒废的矿上小镇。这次我又得去佩特库特矿区了。” “在什么地方?” “在山上,离埃尔多拉多大约有十七英里。十年前佩特库特矿区有三千个居民,但如今那儿已是荒无人烟,连个人影也没有了,只剩下些废墟,和庞培城一样。我会带你去看的,那儿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言为定,”伊登答道,“在你回到你心爱的古老的大沙漠之后,我们会再见到你的。” “非常感谢你能允许我们对制片厂进行一次细致的调查。”陈说,“这会在我们的记忆中留下辉煌一页的。” “和你们在一起,我感到很开心。”姑娘回答,“真遗憾你们必须得走了。” 在返回洛杉矶的车上,伊登转身对陈说,“难道你从来没灰心过吗,查理?”他问道。 “在有工作要做的时候,没有过。”侦探回答说,“那个菲茨杰拉德小姐,也许她这只鸟还没飞走吧?” “你最好和她谈谈——”伊登说道。 “不,这次我就不陪你了。要是我在场的话会很容易导致尴尬的局面。你很难向她解释我是谁,就说黑眼睛吧。” “哦,我不会那样叫你的。”伊登微笑着说。 “你一个人去见那个女人吧,问问她都了解那个死者德拉尼的什么情况。” 伊登叹了口气,“我会尽力而为的。可我以前那种良好的自我感觉正在一落千丈。” 在空无一人的剧院门口,伊登把一元钱塞到看门人手中,看门人允许他进去看一下告示。果然不出他所料,剧团人员在当地的住址都登在上面,他找到了菲茨杰拉德小姐的名字,知道她就住在温伍德饭店。 “你有些方面很像个老手吗?”陈大胆地问了一句。伊登笑起来,“哦,我年轻的时候认识几个合唱队的姑娘。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也是个凡夫俗子嘛。” 陈在潘兴广场上找了张长凳坐下来,伊登独自一人去了温伍德饭店。他让人上去通报了他的名字,然后在俭朴的饭店大堂里等了很长时间女演员才出现。她至少有三十出头了,或者更大些,但是她的眼睛却显得很年轻,眼中闪着亮光。看见鲍勃·伊登后她立刻做出一副卖弄风情的姿态。 “您就是伊登先生吗?”她说,“很高兴见到您,虽然您对我来讲还是个神秘人物。” “只要这个神秘人物不招人讨厌就行。”伊登微笑着说。 “现在还不讨厌。怎么,您也是干这行的?” “不完全是。首先,我想说那晚我从收音机里听到您的演唱,我简直被迷住了。你有一副非常优美的嗓音。” 她开心地笑着,“我很喜欢听您这么说。可是当时我正巧得了感冒——我一到这个镇上就患上了感冒,你应该在我完全好了以后再听我唱。” “对我来讲您唱得已经够好的了。你有那么一副好嗓子,应该去演唱大型歌剧。” “我知道,我的许多朋友也这样对我说。我并不是没有那样的机会,可是我喜欢剧场,自打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的时候我就开始在舞台上演出了。” “从昨晚就可以看出来,一定是这样的。” “嗨,小伙子,你挺不错,”她说,“你不是个四处探头探脑的城里人,对吧?” “不,我倒希望是呢。”伊登停顿片刻,“菲茨杰拉德小姐,我和你的一位朋友是老交情。” “哪一位?我有很多朋友呢。” “当然。我说的是杰瑞·德拉尼。你认识杰瑞吗?” “我吗?我认识他已经有好几年了。”她突然眉头紧锁,“你有杰瑞的消息吗?” “不,没有。”伊登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到这儿来找你的原因。我现在急着要找到他,所以我想你也许能帮上忙。” 她突然警觉起来。“你说你是他的一位老朋友?” “是的,我过去和他一起在四十四大街的杰克·麦克奎尔店里共过事。” “真的吗?”她不再表示怀疑,“那么,至于杰瑞在什么地方,你知道的应该和我一样多。两星期前他从芝加哥给我写了封信,我是在西雅图收到的。他有些神秘,说是希望能很快在这儿见到我。” “他没告诉你他在作一笔交易吗?” “什么交易?” “哦,你还不知道。杰瑞会时来运转的。” “真的吗?这真让我感到高兴。杰瑞自从过去在麦克奎尔那儿干过以后,生活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我想你说的对。顺便问一句,杰瑞有没有谈起过他在麦克奎尔认识的人?那些大人物们。你知道,我们过去在那儿经常做些大买卖。” “不,他从来没跟我谈过这些事,怎么了?” “我在想他是不是曾经向你提到过匹·杰·迈登这个名字?” 她用一种儿童般天真无邪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年轻人。“谁是匹·杰·迈登?”她问道。 “他可是全国最伟大的金融家之一,你要是读过报纸——” “我不读报,工作占据了我大量的时间,你不会知道我为此投入了多少个小时——” “可以想像得到。可是你看,问题是杰瑞现在在哪儿?我对他很担心。” “担心?为什么?” “哦,你知道,杰瑞的生意有风险。” “我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为什么会有风险?” “我们还是先别管它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一周前,也就是上星期三上午,杰瑞·德拉尼来到巴尔斯托,可随后没多久,他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女人的眼中突然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你认为他——他出事了?” “恐怕是这样,你知道像杰瑞那种人,总是粗心大意——” 女人沉吟了片刻。“我知道。”她点点头,“他是急脾气,这些红头发的爱尔兰人——” “说的是。”伊登说,他有点儿太着急了。 诺玛·菲茨杰拉德小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你说你是在麦克奎尔认识杰瑞的?” “是的。” 她站起身。“他什么时候有过红头发?”她一改刚才友好的态度,“我刚才一直在想,就在昨天晚上,我在第六大街的拐角处看见一个警察,那小伙子长得可真帅。你们警察局还真往这儿派了不少帅小伙儿呢。” “你在说什么?”伊登问。 “回去翻你的报纸吧。”菲茨杰拉德小姐说,“要是杰瑞·德拉尼有什么麻烦,我跟那些事没有任何牵连,而我也不会告诉你什么的。朋友就是朋友。” “你完全误解我了。”伊登反驳道。 “哦,不,我没有。我知道你的意图——你要找杰瑞。我是不会帮你什么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这是真的。现在,你赶快走吧。” 伊登站起来,“不管怎样,我真的很欣赏你的演唱。”伊登微笑着说。 “是吗,你们这些善良、勇敢的好警察。好吧,你随时都可以听我唱歌,打开收音机就行了。” 鲍勃·伊登无精打采地回到潘兴广场,他挨着陈在长椅上坐下来。 “运气不佳,”侦探说,“我从你脸上就看出来了。” “你什么也不知道,”年轻人说,接着他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我肯定是在哪儿出了差错。她说我是警察,却还吹捧我。看来警察局的新兵训练班都不会收我的了。” “别发愁,”陈说,“这女人有点儿太聪明了,不过如此。” “行了,”伊登说,“从今以后还是你来做主吧。与侦探相比,我只能算做是个伟大的小珠宝商。” 他们在一家饭店吃过晚饭,然后搭乘五点半的火车回到巴尔斯托。他们步履匆匆地在暮色四合的黄昏中走着,鲍勃·伊登看了看他的同伴。“全结束了,查理,”他说,“那天出发时,我们还满怀希望,可现在我们都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我说的对吗?” “差不多是对的。”陈说。“我跟你说,查理,我们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我们现在的处境是毫无希望的。我们必须得去找探长——” “拿什么去找他?请原谅我不得不打断你。请记住,我们所有的证据都如同水中花,笼罩着一层雾霭。迈登是个大人物,他的话对许多人来讲就形同法律。”火车在站台上停下。“我们去找探长,跟他谈什么呢?一只死鹦鹉,一个半瞎的、说不定还是个疯子的沙漠之鼠所讲的故事,阁楼里装着旧衣服的皮箱。就根据这些可笑的证据我们就能说那个大名鼎鼎的人犯有谋杀罪吗?尸体在哪儿?没有哪个警察会不嘲笑我们的——” 陈突然收住话头,伊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负责调查谋杀案的布利斯警长正站在车厢的过道上盯着他们。 伊登的心往下一沉,警长的小眼睛慢慢地上下打量着陈的装束,然后目光又在年轻人身上转了一圈,他不动声色地四下转了转,然后沿着过道走进下一节车厢。“晚安。”伊登说。 陈耸耸肩膀。“别再唠叨了,”他说,“我们不需要去找探长,他会来找我们的。我们在迈登庄园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可怜的老阿康也许会因为谋杀路易·王而被捕。” 第19章 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 十点半他们倒达巴尔斯托。鲍勃·伊登说他想在车站过夜,陈和售票窗口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也和伊登一起留下来。 “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他说,“下一班开往埃尔多拉多的火车明天早上五点出发,我要搭这趟车走。你最好再等等,搭十一点十分那班车走吧。如果我们俩像一对连体双胞胎一样回到迈登庄园就不好了。用不了多久,那个误会我们的布利斯就会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抖搂出去。” “你觉得怎样合适就怎样办吧,查理。”伊登说,“如果你精力旺盛,能一大早起床赶上五点钟的火车,就请接受我最良好的祝愿吧。但我声明,这些祝愿我只能在睡梦中向你表达了。” 陈从存包处取出皮箱,两人一起上楼。鲍勃·伊登没有马上上床睡觉,他坐在椅子上,把头埋在手心里开始思考。 夹在两人房间之间的门被砰地推开,陈站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串闪闪发光的珍珠项链。“只是想证实一下,”他笑着说,“菲利摩尔宝藏是否安然无恙。” 他把珍珠放在桌子上,鲍勃·伊登伸手把项链拿过来,若有所思地将珍珠在手指间把玩着。 “很迷人,不是吗?”他说,“你看,查理,你和我必须进行一次坦诚的谈话。”陈点点头。“请你告诉我真相——你有没有洞察到迈登庄园里到底在进行什么勾当,哪怕是最细微的迹象。” “最近有一天,我曾经想过——”陈说。“什么?” “可是我判断错了。” “是的。我知道对一名侦探来讲要承认这一点是很困难的,可是你现在被绊住了,动弹不得,是这样吗?”“你自己也有这种被绊住的感觉,也许——”“好吧,我来帮你回答这个问题。是的,你是被绊住了,你不承认这一点,所以我们就无法取得任何进展。明天下午我回到庄园,到时候我要说我见到德莱科特了——还要撒谎、还要欺骗,我讨厌这样。另外,我有种感觉,这些谎言不会再起什么作用了。不,查理,我们现在没时间了,我们必须交出珍珠。” 陈显得很忧伤,“请别这样说,”他恳求道,“随时都会——” “我知道,你需要更多的时间。你的职业自尊被触犯了,我可以理解,可是抱歉。”“只需要几个小时。”陈提出建议。 伊登望着那张和蔼可亲的中国人的面孔,过了良久,他摇摇头,“不光是我,还有布利斯。布利斯马上就会来庄园把事情戳穿的。我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再做最后一次让步——我会等到明天晚上八点钟,前提是在这段时间内布利斯没有出现。你同意吗?” “我想我必须同意。”陈说。 “很好。你还有明天一整天时间。这样的话,等我回去后,就用不着再绞尽脑汁地去编什么德莱科特的鬼话了。我只要说一声,‘迈登先生,今晚八点钟珍珠会在这里准时出现的。’到那时,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我们就可以把珍珠交给他,然后一走了之。在我们回家之前,可以向探长讲述一下我们所了解的情况,不管他会不会嘲笑我们,反正我们已经尽了义务了。”伊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站起来,“感谢上帝,总算定下来了。” 陈闷闷不乐地把珍珠拿走。“我的处境可不妙。”他说,“我到大陆来没想到却身不由己地陷入困境之中。”他的脸又豁然开朗起来,“还有一天时间呢,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伊登在他宽大的背上拍了拍,“上帝保佑你,祝你好运。”他说,“晚安。” 第二天上午伊登醒来后,看到阳光照射在窗外的轨道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坐上一辆开往埃尔多拉多的火车,下车后顺便走进霍利的办公室。 “你好,”编辑说,“终于回来了?你的小伙伴工作起来可比你要着急,他今天一大早就从这儿走了。” “哦,陈很有志气,”伊登回答,“你看见他了?” “是的,”霍利朝墙角的皮箱点点头,“他把衣服放在我这儿了,我想大概要放上一两天吧。” “也许他要穿着它进监狱呢。”伊登闷闷地答道,“我想他跟你说过我们碰到布利斯的事了吧。” “他告诉我了,恐怕这会引起一些麻烦的。” “肯定会的,你大概都知道了,我们在山谷没发掘出多少东西。” 霍利点点头。“是的,你们的发现大多支持了我所说的敲诈推理,而且这儿发生的一些事也进一步证明我的怀疑是对的。” “什么事?” “迈登在纽约的办公室已经通过这里的银行又给他汇来五万美元,我刚才正同银行总裁谈这件事呢。他觉得无法把这笔款子兑成现金,必须要等到明天,迈登同意了。” 伊登想了想说:“毫无疑问,你的理论是正确的,有人正在对那个老头子进行敲诈,虽然陈也做过另外一种很不错的推测——他认为迈登可能正在把钱凑起来——” “我知道,他全都告诉我了。但是那样的话,沙克·菲尔和教授就无法解释了。不,我还是倾向于我的说法,我必须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可怕的谜。” “我也这样想,”伊登回答,“就我而言,我觉得我们已经竭尽全力来解开谜团,该做的都做了,今天晚上我就要把珍珠交出来,陈对你说过了吧?” 霍利点点头。“是的,你伤了他的心,但是从你的角度来看,你这样做是绝对没错的。凡事总有个限度,看上去你已经达到极限了。但我还是祈祷希望今晚之前能出点什么事。” “我也一样,”伊登说,“如果什么事也没发生,那么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去他的吧!还有乔丹夫人呢,迈登杀没杀人与她无关。” “真是难为你了,我的孩子。”霍利说,“你干得很不错。我会努力祈祷的——我还真的听说过,以前有个新闻记者,他的祈祷就真的应验了。可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伊登站起身,“我要回庄园了。你今天见过波拉·温德尔了吗?” “早饭的时候我在绿洲咖啡馆见过她,她正准备出发去佩特库特矿区呢。”霍利笑着说,“别担心,我送你去迈登庄园。” “不,不必了,我可以租辆车——” “算了吧。报纸现在还没印出来,我正好闲着呢。这可不比平常,跟我来吧。”霍拉斯·格利雷再次载着他们沿着崎岖的大路翻过一座座小山。他们吱吱嘎嘎地开到明晃晃的沙漠平地上,编辑伸了个懒腰。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他说。 “在想杰瑞·德拉尼吗?”年轻人问。 霍利摇摇头。“不是,出了点儿事,这件事只和我一个人有关。那篇有关迈登的报道引起其在纽约的一位老朋友的兴趣,他给我在纽约找了份工作——一份相当棒的工作。昨天下午,我请一位埃尔多拉多的医生给我做了全面检查,他说我可以去。” “太好了!”伊登喊道,“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霍利的眼中掠过一道奇怪的神色,“是的,”他说,“这么多年以后,这所监牢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我以前一直渴望着这一时刻,期待着它的到来——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 “囚犯在犹豫不决。一想到要离开这间宁静舒服的囚室他就感到害怕。纽约!已经不是我过去所熟悉的纽约了!我能再次征服他吗?我能获胜吗?我不知道。” “废话!”伊登答道,“你当然能。” 霍利的脸上划过一道坚决的表情,“我要去试试。”他说,“我会去的,我凭什么要把我的生命在这里挥霍掉?是的,我会再次征服公园大道的。” 霍利把伊登送到庄园后就走了。年轻人走进自己的房间,稍做休整,然后来到天井中,阿康正巧从这儿经过。 “有新情况吗?”伊登小声问。 “桑恩和甘伯尔坐着大汽车出去一整天了。”陈回答,“再就没什么了。”显然,他还是一筹莫展。 走进客厅,伊登发现百万富翁正独自一人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一见伊登进来,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平安回来了?”他说,“找到德莱科特了吗?你可以大声说,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 伊登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全都安排妥当了,先生。今晚八点我会把菲利摩尔珍珠交给您的。” “在哪儿?” “在这儿,就在庄园里。” 迈登皱着眉。“我还是希望能在埃尔多拉多拿到它。你是说德莱科特要到这儿来?” “不,不是的。晚上八点,我会拿到珍珠,然后把它交给你。如果你想私下了结这桩交易,我可以做些安排。” “好的,”迈登望着他,“也许珍珠就在你手上?” “不,我要等到八点钟才能拿到。” “好的,很高兴听你这样说,”迈登回答,“但是我现在就想告诉你,你要是再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别以为我是傻子,自从你到这儿来以后,你一直在拖延地间,不交出项链,对不对?” 伊登踌躇片刻,看来在这当口,他的态度需要坦诚些了。“是的。”他承认道。 “为什么?” “因为,迈登先生,我觉得有些事儿不大对头。”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在我回答你之前——首先是什么使你改变主意的?在旧金山,你让我们把项链送到纽约。你后来为什么又让我们送到南加州呢?” “原因很简单。”迈登回答,“当时我想,我的女儿也会到东部来和我在一起。可是她又改变了计划,说是由于季节的原因要马上到帕萨德那去。所以我提出把项链存在那儿的保险箱里,这样,她随时都可以取出来戴上。” “我在旧金山见过你的女儿,”伊登说,“她是个非常迷人的姑娘。” 迈登用锐利的眼光注视着他,“你真这样想吗?” “是的。我猜她现在还在丹佛吧?” 迈登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说,“不在,”最后他承认道,“她现在不在丹佛。” “是这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她正在洛杉矶看望她的朋友们呢。” 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伊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到那儿有多久了?” “上周二,”迈登回答,“我想是星期二吧,我接到一份电报,她说她要到这儿来。由于某些原因我不想让她到这儿来,所以我就让桑恩去接她,让他把她送回巴尔斯托,再把她送上开往洛杉矶的火车。” 伊登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从巴尔斯托到这儿的距离大约和汽车上的英里数相符。可是站台上哪儿来的红泥巴呢? “你肯定她已经安全抵达洛杉矶了吗?”他问道。 “当然,星期三我在那儿看到她了。好了,你的问题我全都回答完了,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你为什么觉得这儿有些事不对头?” “沙克·菲尔·麦多夫好吗?”伊登反问了一句。 “谁?” “沙克·菲尔——自称为麦克卡拉姆的小家伙,那天晚上他在这儿玩扑克牌的时候,赢了我四十六元钱。” “你说他的名字真的是叫麦多夫吗?”迈登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肯定,我在旧金山时曾跟他打过交道。” “怎么回事?” “他当时好像是想抢走菲利摩尔珍珠。” 迈登的脸又变紫了。“是这样吗?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谈谈这件事?” “当然可以,”伊登回答。他开始叙述麦多夫在码头的活动,但是却没有提他与路易·王的关系。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迈登问。 “因为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我现在还这样想。” “你疯了。” “也许吧,我们可不想卷进去。我在这儿撞见麦多夫后,很自然地要怀疑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我现在还不能完全说服自己,你为什么不按照最初的计划行事,让我们把珍珠送到纽约呢?” 迈登使劲摇了摇头,“不行,既然我已经着手安排把珍珠送到这儿来,我就会一直干到底的,会有人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那么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也没有。”迈登回答,“至少,还没有谁是我自己对付不了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把珍珠买下了,我要它。我向你保证我会付钱给你的,这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迈登先生,”年轻人说,“我不是瞎子,我知道你现在陷于某种困境中,我愿意帮助你。” 迈登转过身来,他那张疲惫的、不安的脸足以证明伊登的推测是对的。“我会没事的,”他说,“我经历过比这更糟糕的情况。谢谢你的好意,但用不着为我担心。那么我们就说好了,八点钟——我相信你。现在请原谅我要告辞了,我想我需要躺下来歇一歇,今晚我会忙得不可开交的。” 迈登走出房间,鲍勃·伊登盯着他的背影,心里茫然,如置身于大海之上。他跟百万富翁谈得是不是太多了?伊夫琳·迈登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他说的会不会是真的?她是不是真的在洛杉矶?这听上去无可置疑,而且她父亲提起她时的态度看上去很诚恳。 哦——沙漠中的酷热现在正化为一浪接一浪有形的薄雾袭来,伊登照迈登的样子,睡了一下午觉。 他起来时,太阳正在西沉,凉爽的夜晚来临了。他听见甘伯尔正在冲澡,甘伯尔,甘伯尔是谁?迈登为什么会允许他呆在庄园里? 年轻人在天井中悄悄地和阿康嘀咕了几句,将伊夫琳·迈登的消息告诉他。 “桑恩和教授回来了,”侦探说,“我注意看了一下英里数:三十九英里,和以前一样。汽车底部还有几块红泥巴。” 伊登摇摇头。“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他说。 陈耸耸肩膀。“我要是能拘捕时间的话,我一定会那么做的。” 晚餐时,甘伯尔教授又流露出和蔼可亲的个性。 “哦,伊登先生,我们很高兴又看到儿回来和我们在一起了。真遗憾,你错过了一些沙漠中的空气。你的事——据我推测——该是硕果累累了吧?” “当然喽,”伊登微笑着说,“你们的事进行得怎样?” 教授迅速扫了他一眼,“我——嗯——我很高兴地说,我度过了最有收获的一天。我发现了我正在寻找的老鼠。” “对你来讲是件好事,老鼠可就惨了。”伊登说完,餐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他们从桌旁纷纷站起来时,迈登点燃一支雪茄,坐在炉前他最喜爱的那把椅子上。甘伯尔挨着一盏台灯坐下来看杂志,伊登掏出一盒香烟,点燃一支,在屋内踱来踱去,桑恩也拿起一本杂志。钟敲七点整时,屋里弥漫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气氛。 伊登在收音机前停住脚步。“我到这儿来以后,才发现这些东西的作用。”他对迈登说,“我现在意识到,有时候,即使是一场有关钩虫习惯的讲座也会令人着迷的。听听为孩子们讲的故事怎么样?” 他打开收音机,阿康走进来忙着收拾桌子。这时,洛杉矶播音员尖利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 “——我们的下一个节目是诺玛·菲茨杰拉德小姐,她刚刚在梅森举行的音乐会中亮相,她将为大家唱其中的几首歌曲。” 迈登身子前倾,弹了弹雪茄上的烟灰,桑恩和甘伯尔抬头看了看,兴味索然。 “朋友们,你们好,”收音机里传来前一天与鲍勃·伊登谈话的那个女人的声音,“首先我要感谢朋友们,自从在电台播音以来,我收到了不计其数的听众来信,今晚在演播室里我又见到一摞可爱的信件。我没有时间在此一一拜读了,但是我想对萨迪说,如果她正在收听广播的话,我很高兴得知她正在圣莫尼卡逗留,我会给她打电话的。还有一封信使我感到万分喜悦,这封信来自我的老朋友——杰瑞·德拉尼——” 伊登的心停止了跳动,迈登的身子向前倾着,桑恩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动不动,而教授则眯起眼睛。阿康在桌边一声不响地忙活着。 “我一直对杰瑞有些担心,”女人接着说,“我现在知道他还活着,而且安然无恙,这真是太好了。我期待着与他早日重逢。现在我还是继续我的节目吧,因为半小时以后我就要到剧院演出了。我希望你们这些好心人都能来观看我们的演出,要知道,我们这个小小的演出可是五光十色呢——” “哦,把那个可恶的东西关掉。”迈登说,“广告,电台的节目十分之九都是广告,真讨厌!” 电台里开始传来诺玛·菲茨杰拉德的歌声。鲍勃·伊登把那个可恶的东西失掉后,他和阿康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有个声音跨越光秃秃的褐色山脉,跨越绵延数公里的鼠尾草丛和沙粒,传到沙漠上空,这个声音在说,杰瑞·德拉尼还活着,而且安然无恙。他们那些完美的推理在这个声音中被击得粉碎。 迈登杀的那个人不是杰瑞·德拉尼!那么在那个恐怖的夜晚,庄园里的呼救声是谁发出来的呢?托尼,那只中国鹦鹉听到并模仿的呼喊声到底出自何人之口呢? 第20章 佩特库特矿区 阿康端着满满一盘子碗筷走出房间,迈登惬意地往椅子上一靠,合上双眼,朝天花板喷出一个个烟圈。台灯的两旁,一边一个坐着教授和桑恩,他们在闷不作声地接着看杂志。房间里呈现出一幅感人的祥和的家庭画面。 但是鲍勃·伊登可不像他们那样平静,他的心跳加快,头脑恍惚,他站起来悄悄溜到外面。厨房里,阿康正站在水槽边刷着碗筷,从这个中国人平静的表情上,谁也不会想到这根本不是他的本职工作。 “查理。”伊登轻声说。 陈匆忙把手擦干走到厨房门口。“真是抱歉,还是请别进来吧。”他把伊登领到谷仓后的阴影中。“现在又碰到什么麻烦了?”他轻声问。 “麻烦!”伊登说,“你都听见了,我们全都搞错了,杰瑞·德拉尼活得好好的。” “真有意思。”陈说。 “有意思!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不再平静了,他显得有些不安。“我们的推理被彻底推翻了,而你——” “推理,又是老一套,”陈说,“推理已经化为泡影,这种情况我可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请原谅,我无法体会到你的激动心情。” “可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们只能把珍珠交出来了。你已经作出了愚蠢的承诺,当时我是从心里反对的。现在我们只能顺其发展了。” “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了,也不管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不明白我怎能——” “伟大的贤哲孔夫子曾经说过,既来之则安之,该怎样就怎样吧。” “可是,听着,查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儿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从一开始我们的追踪就是错误的——”一辆小汽车开过来打破了道路上的宁静,他们听到汽车“嘎”的一声停在庄园前面。伊登赶紧绕过房屋,只见月亮低垂,四下里半明半暗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下车,停也没停,一下子纵身翻过大门。伊登向前跑去。“你好,霍利。”他说。霍利猛地一转身,“上帝啊,你把我吓了一跳。我可不是来找你的。”他喘着粗气,显得很紧张。 “出什么事了?”伊登问。 “我不知道。可我很担心,波拉·温德尔——” 伊登的心往下一沉,“波拉·温德尔怎么了?” “你没有她的消息,或是见过她吗?” “当然没有。” “哦,她去佩特库特矿区了,到现在还一直没回来。到那儿的路程并不远,骑马一会儿就到,而且她早饭以后就走了,按说早该回来了。她答应要和我一起去吃饭,然后今晚一块儿去剧院看电影,她对那部片子最感兴趣了。” 伊登朝大路上走去。“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快点儿!” 陈向前迈了几步,手心里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我的自动手枪,我今天早上从皮箱里取出来的,带上吧。” “我用不着这玩艺儿,”伊登说,“还是你拿着吧,也许你会用得着。” “带上吧,算我求你。” “谢谢,查理,我不要。好了,霍利——” “别忘了珍珠的事。”陈提醒他。 “哦,我八点之前会赶回来的。眼下这件事更重要。” 伊登钻进敞篷车坐到霍利身边,这时,他看见屋子的前门被推开,迈登巨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厅里。 “嗨!”百万富翁大声喊道。 “你自己嗨去吧。”伊登嘀咕了一句。编辑把车倒出来,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唰地调转车头。他们沿着大路向前开去,马力十足。 “会出什么事呢?”伊登问。 “我不知道。那个旧矿井是个危险的地方,坍塌的矿坑到处都是——有些矿坑的出口就埋在灌木丛下面,矿坑足有好几百尺深——” “再开快点儿。”伊登恳求着。 “不能再快了。”霍利回答,“你这一走,迈登对你倒是很关心,对吧?我想你还没把珍珠交给他吧?” “没呢,今晚又有了新情况。”伊登把收音机广播的内容说了一遍,“难道你没想过我们从一开始就被人蒙在鼓里?也许根本就没人在庄园被害?” “很有可能。”编辑承认。 “那件事先放放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波拉·温德尔。” 迎面冒冒失失地开来一辆汽车,霍利一打方向盘,两辆车擦肩而过。 “那是谁?”伊登不解地问。 “从火车站开来的出租车,”霍利答道,“我认识那司机,后车座上还坐着一个人。” “我知道。”伊登说,“也许有人正要去庄园。”“也许吧,”霍利表示同意。他把车开出主干道,继而开上那条几乎被人遗忘了的、通往荒废已久的矿井的大路。“恐怕我们得开慢点儿了。”他说。“哦,加快速度,你不会伤着老霍拉斯·格利雷的。”霍利又使劲踩了下油门,就在这时,汽车的前轱辘猛地撞上一块大石头,两人的脑袋险些从车头冲出去。“霍利,全错了。”伊登激动地说。“什么错了?” “波拉·温德尔,一个像她那样美丽迷人的姑娘独自一人跑到这荒凉的沙漠中来,天啊,难道就没人娶她做妻子,把她从这儿带走吗?” “不会的,”霍利回答,“婚姻对她来讲毫无用处。她把婚姻看作是‘脆弱灵魂的最后挣扎’。” “她真是这样说的?” “她对我说,别想把她圈在厨房里,她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她为什么要和那家伙订婚呢?” “哪个家伙?”“威尔伯——管他叫什么呢。她手上的戒指就是那家伙送给他的。”霍利大笑起来,然后沉默了片刻。“我知道她不想让我说,”他终于说道,“可我还是要告诉你,要是你不知道真相,那将是一大遗憾的。那块翡翠已经很旧了,以前是她妈妈戴的。她把它重新镶了个套,带着它做为一种护身符。” “护身符?”“是的。这样的话那些无聊的家伙就不会缠着她,让她嫁给他了。”伊登“哦”了一声,沉默了许久。“她是不是把我也说成那种人?” “什么人?” “无聊的家伙。” “哦,不。她说你对婚姻的看法和她想的一样,用她的话说就是:能遇到一个你这样敏感的人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又是一阵沉默。“你在想什么?”编辑问。“想得很多。”伊登悠悠地说,“我在想在我现在的年龄,是不是还可能会浪费时间?” “可能的。”霍利安慰他。 “我的所作所为一直像个傻瓜。我这次回家后要让老爸大吃一惊。我要接管他的生意,像他希望的那样勤奋工作。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软弱、无力、犹豫不决,像个——像个女人。” “这是什么比喻,”霍利答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所听过的最差的比喻。你倒是说说哪个女人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知道了却不去争取。” “好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离矿井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还有五英里。” “上帝,我希望她平安无事。” 他们叮叮噹噹地向前开着,离低矮的山丘越来越近,在慢慢升起的月亮下,山丘呈现出一片砖红色。道路延伸进一条狭长的山谷,这时路几乎寻不见了。霍拉斯·格利雷凭着直觉像追踪器一样向前飞跑着。 “带手电了吗?”伊登问。 “带了,怎么?” “停一下,把手电给我。我有个主意。” 他拿着手电走下车,认真地检查着前方的道路。“她到这儿来过。”他说,“这是她的轮胎印,我知道的,其中一个轮胎是我帮她换上的。她就在前面的什么地方。汽车曾经过这里,但只有一次。” 他重又坐回到霍利身旁,敞篷车继续飞快地向前行驶,转过几个u形弯,又沿着峭壁边缘开了一段路。这时,汽车转过最后一个弯,在重重山丘的环抱中,鬼城佩特库特矿区豁然出现在眼前。 鲍勃·伊登屏住呼吸。只见温柔的月光照在一座小镇的废墟上,这儿立着一座烟囱,那儿立着一堵墙,街道两旁的房屋现在都已坍塌、萎落成泥。矿井也曾繁华一时,当时人群蜂拥而至,人们就在这里,就在这些矿坑深陷的地方建起自己的家园,但随着银价大跌,人群纷纷出走,只剩下佩特库特矿区等待着那致命的时间的轰炸——年复一年,空无一人的矿井在静寂中被岁月夷为平地。 他们一路沿着中心大街开着,游离在一个个漆黑的、张着大口的坑道之间。这些坑道是炸弹爆炸后留下的。人行道的裂缝之间,密密麻麻地生长着暗褐色的竹篮草,在过去曾是“商业区”的地方,现在只有两个街区保留下来,其中一个在风中飘摇不定。 “这里的景色真迷人。”伊登说。“在废墟边上的那座建筑物就是过去的‘银星沙龙’。”霍利说道,“另外那座吗,是用石头建造的,永远也不会倒塌。当时它的建造者们就想让它一直矗立在那儿,我想这大概也是迫于需要吧。这就是过去的监牢。” “监牢。”伊登重复着。 霍利的声音忽然警觉起来。“你看,‘银星沙龙’里是不是有灯光?” “好像是的,”伊登回答,“你看,我们手无寸铁,这对我们很不利。我现在爬到后备箱里藏起来,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这样,用出其不意来弥补我们的手无寸铁。” “好主意!”霍利没有异议,伊登爬到车的后部藏了起来。他们在“银星沙龙”门前停下来。突然,一个高个子男人出现在门口,然后飞快地朝敞篷车走过来。“你想干什么?”他问道。鲍勃·伊登的身子一颤,他又听到了沙克·菲尔·麦多夫那细高而尖利的声音。“你好,陌生人。”霍利答道,“真让人感到惊讶,我还以为老佩特库特矿区已经荒废了呢。”“有个公司正在考虑将这个矿尽快开发出来,”麦多夫回答说,“我正在这儿做些化验。” “发现什么了吗?”霍利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儿的银矿已经被开发出来了,但是在那些山丘的左面还有些铜矿。你偏离主干道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了。”“我知道,我正在寻找一位年轻的小姐,她是今天上午到这儿来的。也许你见到过她。” “除了我以外,这儿一个星期以来一个人也没有。” “真的吗?哦,也许你说的不完全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四处看看——”“那如果我介意呢?”沙克·菲尔咆哮着说。“你为什么会——” “我就是介意。我一个人呆在这儿,可不想冒什么险。你现在把车子掉过头去——”“等等,别用手枪对着我,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到这儿来的。”“是吗,以朋友的身份。现在,你调头赶快滚,听明白了吗?”他走近汽车,“我跟你说过这儿没人——” 他站住脚,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后备箱里一跃而起,扑在他身上。只听枪膛里“砰”的一声,子弹打在路面上,没伤着任何人。 转眼见,“银星沙龙”前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沙克·菲尔已不再年轻,可他还在奋力反抗。这场搏斗没持续多久,当霍利走下车时,鲍勃·伊登已经占了上风,手里握着麦多夫的武器。“站起来!”年轻人命令道,“在前面带路,把钥匙给我。监牢门上的锁倒是满新的,我们现在急着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沙克·菲尔从地上站起来,无助地四下望着。“快点儿!”伊登怒喝道,“我一直期待着和你重逢,我对你可不会客气的。还记得那四十七元钱吗——更不用说在旧金山‘皮尔斯总统号’停泊的那晚,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监牢里什么也没有。”麦多夫说,“我没有钥匙。” “霍利,搜他的身。”年轻人说。 经过一番搜索后,霍利翻出一大串钥匙。伊登接过钥匙,把枪递给霍利。“我把老沙克·菲尔交给你了,如果他想逃跑,你就把他当成一只老鼠,一枪干掉他。” 他从车上取来手电,走过来打开监牢外面的大门。他走了进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过去曾是个办公室的地方。月光从外面的街道上倾泻进来,照在落满尘上的桌子、椅子、旧保险柜和一个堆着几本破书的书架上。桌子上放了张报纸,他拿手电晃了一下,日期是一周前的。房间后面是两扇沉重的大门,门上全都上着新锁。伊登在那串钥匙中翻了翻,然后打开左边的那扇门。这是一个狭小的、看似囚室的房间,高高的窗户上竖着一根根铁栏杆。手电光照在一个身材颀长的姑娘身上。伊登并没感到意外,他立刻认出这是伊夫琳·迈登。她朝伊登飞快地扑过来,“鲍勃·伊登!”她喊着,泪水夺眶而出,以往的那股傲慢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好了,”伊登说着,“现在没事了。”突然,另外一个姑娘出现在门口,是波拉·温德尔,她神采奕奕地站在那儿,脸上挂着微笑。“你好,”她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会来的。” “谢谢,”伊登答道,“嗨,你这样到处乱跑很可能会伤着自己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没什么。我到这儿来想四处看看,可他——”她朝站在街面上的沙克·菲尔点点头,“对我说,我不能在这儿停留。我跟他争吵起来,然后,我就被关到这儿来了。他说我必须在这儿呆上一晚。他很客气,但是口气非常坚决。” “他对你客气些算他走运。”伊登阴沉沉地说。他扶着伊夫琳·迈登的胳膊温柔地说:“到外面去吧,我想这儿已经没事了。” 他停下脚步,有人正在隔壁房间使劲敲着门。年轻人诧异地看了看波拉·温德尔。 她点点头。“把门打开。”她对他说。 伊登打开门上的锁,推开房门,朝里望去。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一个模糊的人影映入眼帘。 伊登大张着嘴,向后退了几步,用手支住桌子。 “鬼城!”他喊道,“哦,原来是这样,是这么回事。” 第21章 邮差旅行的终点 要是鲍勃·伊登知道在他和霍利前往矿井的路上,那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出租车的乘客是谁,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即使他非常惦念波拉·温德尔,那么他也会转身回到迈登庄园的。但是他对此一无所知,还是继续往前开了。那名乘客,虽然他也很有兴趣地盯了一眼一晃而过的敞篷车,可他也没有认出鲍勃·伊登。从埃尔多拉多火车站开出的汽车朝着它的既定方向行驶着,最后汽车在庄园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司机跳下车,笨拙地推开大门,这时,他的乘客也己跳到地上。“别管它了,”他说,“你把我送到这儿就行了,一共多少钱?”这是一个胖墩墩的小个子男人,大概有三十五岁左右,穿着入时,举止中流露着浮华的气质。司机说了一个数,客人付清车钱后走进院子。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房子的正门前,大声地敲了敲门。 迈登正坐在壁炉旁和桑恩、甘伯尔说话,他不耐其烦地抬起头,“见鬼,又是哪个家伙——”他说道。桑恩走过去把门打开。胖墩墩的小个子男人一步跨了进来。 “我想找匹·杰·迈登先生。”他说。 百万富翁站起来,“哦,我就是迈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陌生人与迈登握了握手。“很高兴见到您,迈登先生。我的名字叫维克多·乔丹。你在旧金山购买过一些珍珠是吧,我就是那些珍珠的物主中的一个。” 迈登的脸上掠过一道兴奋的笑容,“哦,很高兴见到你。”他说,“伊登先生对我说过你要来——” “他怎么知道的?”维克多问道。 “哦,他没有提到你的名字,但是他通知我说珍珠会在八点钟送到这儿来——” 维克多盯着迈登。“八点钟,在这儿。”他重复了一遍,“您说说看,鲍勃·伊登在这儿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珍珠一星期之前就离开旧金山了,是伊登带走的。” “什么?!”迈登的脸涨得发紫,“珍珠一直在他那儿!哦,这个小无赖!我要把他剁成两半,拧断他的脖子——”他收住话题,“可是他走了,我刚刚看见他开车走了。” “真的吗?”维克多说,“也许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我刚才说珍珠是和伊登一起离开旧金山的,我并不是指伊登手里拿着珍珠,拿珍珠的是查理。” “哪个查理?” “陈查理,檀香山的警察,就是他把珍珠从夏威夷带过来的。” 迈登若有所思,“陈——是个中国人?” “当然了,他也在这儿,不是吗?我知道他应该在这儿的。” 迈登的眼中闪过一道邪恶的目光,“是的,他在这儿。你认为珍珠还在他身上吗?” “我肯定。他把珍珠放在围在他腰间的皮带上了。你把他叫来,我会命令他把珍珠立刻交给您的。” “好的,好的,”迈登哈哈地笑着,“乔丹先生,能否请您到里屋稍候片刻,我会马上叫您的。” “好的,先生,当然可以。”维克多表示同意,他对富人一贯是彬彬有礼的。迈登带着他从旁边的走廊里来到卧室。百万富翁回到客厅时,情绪高涨、兴致勃勃。 “这个吗,还算是走运,”他说,“想想那个手艺精湛的厨子——”他走到门口,朝着天井大声喊道,“阿康!” 中国厨子必恭必敬地走进来,他茫然地望着迈登问:“有什么事吗,先生?” “我想和你谈谈,”迈登态度和蔼,甚至可以说是很亲切的,“你来这儿之前在哪里工作啊?” “什么地方都做过,一般是在铁路上铺木头。” “在哪个镇子——你最后一次是在哪个镇子上干活儿的?” “没有哪个镇子,先生,只是在一个地方铺木头。” “你是说在沙漠上为铁路铺枕木吗?” “是的,先生,您现在明白了。” 迈登把身子往后一靠,大拇指插在马甲的衣兜里。“阿康,你他妈的是个骗子。”他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先生?” “我会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的。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玩儿什么鬼把戏,但是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迈登站起来走到门口,“进来吧,先生。”他喊道。维克多·乔丹大踏步地走进房间,陈眯起眼睛。 “查理,你在搞什么名堂?”维克多问道,“你打扮成这副怪模样到底在做什么?” 陈没有回答,迈登大声笑着。“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一切都结束了,查理——如果这是你的名字的话。这位是维克多先生,你腰带里别着的那些珍珠就是他的。” 陈耸耸肩膀。“迈登先生说的并非是事实。”他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带着口音说话了。“他没有权利说那些珍珠是他的。珍珠是他母亲的财产,我向他母亲保证过我会用生命来捍卫这些珍珠的。” “嗨,查理,”维克多恼怒地喊道,“别对我说我在撒谎。你们在这儿迟迟不把珍珠交给迈登先生,对此我已经烦透了,够了,我到这儿来就是奉我母亲的命令来把这件事了结的。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就读读这个吧。”他拿出一张由乔丹夫人的老式字体书写的只有几行字的便条,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有一个答案,”他说,“我必须交出珍珠。”他朝窗旁滴滴答答走个不停的挂钟扫了一眼,“虽然我更希望能等到伊登先生回来之后——” “不用等伊登了,”维克多说,“把项链交出来吧。” 陈鞠了一躬,转过身去在腰间摸了一阵,那条菲利摩尔项链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迈登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来。“终于到手了!”他说。 甘伯尔从迈登背后望着那条项链,“真漂亮!”教授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等等,”陈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给我开张收据吧。”迈登点点头在桌旁坐下来。“收据我今天下午就已经准备出来了,只需在上面签个字就行。”他把珍珠放在记事簿上,从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好字的纸。“你为此事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对此,我深表感激。现在既然一切都办妥了,我马上就离开这儿——”他把收据递给陈。 陈查理一向无动于衷的目光里突然间闪出一道奇怪的光芒,他伸手接过那张递过来的纸,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那串珍珠。迈登也伸手去抢,可他终究晚了一步。项链刹那间消失在陈宽宽大大的衣袖里。 “这是怎么回事?”迈登咆哮着站起身,“嘿,你这个疯子——” “住嘴,”陈说,“我会保管好这些珍珠的。” “你会保管,是吗?”迈登抽出一支手枪,“那就看看到底由谁来保管!” 随着一声巨大的枪响,划过一道火光——但是火光不是从迈登的手枪里冒出来的,而是来自陈查理丝绸衬衫的袖口中。迈登的武器跌落到地板上,手上流着血。 “不许弯腰!”陈警告说,他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又高又尖利。“邮差经过长途跋涉后,现在终于到达终点了。不许弯腰,否则我就把子弹打进你那颗珍贵的头颅里。” “查理,你疯了吗?”维克多喊着。 “没完全疯,”陈微笑着说,“迈登先生请向后退。”他从地上捡起那支手枪——它看上去像是比尔·哈特的礼物。“这枪真不错,现在归我用了。”他把迈登的身子转过去,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然后在房间当中放了一把椅子。“劳您大驾,能否请您屈尊在此入座——” “我他妈的会坐的。”迈登喊道。 “坐下!”陈说。 伟大的迈登朝他看了一秒钟,然后颓唐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甘伯尔先生,”陈喊了一声,跑到狡猾的教授面前,“你把这支漂亮的小手枪落在屋里了。很好,这是你的椅子。别忘了,还有桑恩先生,他的武器也被没收了。这张舒服的椅子就归你了。”他朝后走了几步,面对着他们。“维克多,我建议你也把自己归到这伙人当中吧。你是个愚蠢的孩子,总是干傻事,我还记得你在檀香山——”他的声音生硬起来,“赶快坐下!否则我就把你揍个稀巴烂,减轻你母亲心中沉重的负担,让她好好轻松轻松。”他拉过一把椅子,把椅子放在这伙人和墙上展出的枪支之间。“我也冒些风险坐下来吧。”他说着看了一眼挂钟,“我们可能要等很长时间。桑恩,我有个建议,你拿块手绢把你主人受伤的手包扎一下。” 桑恩掏出手绢,要迈登把手伸出来。“见鬼,我们到底在等什么?”百万富翁嘟嘟囔囔地说。 “等鲍勃·伊登先生回来。”陈回答说,“他回来后我会有很多事要和大家讲。” 桑恩包扎好伤口,闷闷地坐回到椅子上。窗旁高高地悬挂着的钟表在滴滴嗒嗒地继续走着,陈用他那个民族所特有的耐心静静地坐着,盯着面前一个个与众不同的俘虏。十五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表盘上的分针开始慢吞吞地朝九点的方向移动。 维克多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个拥有百万家财的人,这简直是大大的不敬!“你简直是昏了头,查理。” “也许是吧,”陈说,“我们还是等着瞧吧。” 这时,一辆汽车颠簸着开进院子,陈点点头,“漫长的等待就要结束了。”他说,“伊登先生回来了。”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陈的表情一变。门一下子被推开,从屋外急匆匆、大踏步地闯进一个身材魁梧、脸膛发紫、表情坚定的人——是刑侦组的布利斯探长。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瘦而结实的带着顶鸭舌帽的人,他们站在那儿,对眼前的景象惊讶不已。 迈登一跃而起。“布利斯探长,上帝啊,见到你们真高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这儿出什么事儿了?”瘦精精的男人问。 “迈登先生,”布利斯说,“我把哈利·克斯警长带来了,我想您这儿需要我们的帮助。” “是的,”迈登回答,“这个中国人疯了。把他手里的枪拿走,拘捕他。”警长走到陈查理面前,“把武器交给我,约翰,”他命令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个中国人在加利福尼亚拿着把手枪,他会被驱逐的。哦,上帝啊,他还有两把枪呢。” “警长,”查理不卑不亢地说,“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檀香山警察局的陈警官。” 警长大笑着。“哦,别说了。你要是警察,那我就是士巴女王。好吧,你是想把另外那支枪交给我,还是让我起诉你拒捕?” “我不拒捕,”陈说着交出自己的武器,“我只是想请你们注意,我是警察,我只想救你们,要知道,你们正在犯一个错误,一个会令你们感到万分悔恨的错误。” “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现在我想问这儿发生了什么事?”警长转向迈登,“我们正在调查路易·王被杀一案。布利斯昨晚在火车上见到了这个中国人和那个叫伊登的家伙在一起。当时他穿得衣冠楚楚,像位和蔼可亲的大哥哥。” “警长,你猜得不错,”迈登说,“毫无疑问,是他杀死了路易,就是现在他身上还带着一串属于我的珍珠。请你把珍珠从他身上拿走。” “好的,迈登先生。”警长回答,他上前准备搜查,但陈早已料到,他抢先一步把项链交给他。 “我把项链交给你了,”他说,“你是执法人员,要对此负责。请谨慎从事。”克斯仔细端详着那串珍珠,“非同凡响,不是吗?真漂亮,迈登先生,你说这串项链是你的?” “当然是——” “警长,”查理恳求着,同时眼睛瞥了一下挂钟,“我诚恳地建议您,慢慢来。如果你这时候走错一步,你会把自己愤怒地踢到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去的。” “可是迈登先生说这些珍珠是他的——” “是我的,”迈登说,“这是十天前我在旧金山从一个名叫伊登的珠宝商那里买来的。它原来属于这位乔丹先生的母亲所有。” “一点儿不错。”维克多说。 “这对我来讲就足够了。”警长说。 “告诉你说,我是檀香山的警察——”陈提出抗议。 “也许是吧,可你以为我会听你的,而不相信大名鼎鼎的匹·杰·迈登先生的话吗?迈登先生,这是您的珍珠——” “等一等,”陈说,“这位迈登先生说,这串珍珠是在旧金山的珠宝店里买的,那么请问问他珠宝店在什么位置?” “在邮政大街。”迈登说。 “邮政大街的什么地方?在它对面是一座有名的建筑物,是什么建筑物?” “警长,”迈登不服气地说,“难道我必须向这个中国厨子坦白吗?我拒绝回答,这些珍珠是我的。” 维克多·乔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慢着,”他说,“让我来问他。迈登先生,我母亲曾告诉过我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你还是个雇员,你当时在哪儿?在那儿做什么工作?” 迈登的脸涨得发紫,“那是我自己的事。” 警长摘下头上那顶宽大的帽子,挠了挠脑袋。“好吧,也许最好还是由我来暂时保管这串珠子吧。”他沉思片刻说,“你看,约翰——嗯,陈警官——如果那是你的名字的话,你到底想要查出什么来呢?” 突然,迈登大喊了一声。他一转身,只见迈登已经一步一步挪到挂满枪支的那面墙跟前,现在他正站在那儿,缠着手绢的手里握着一杆枪。 “来吧,”他喊道,“我已经受够了,都举起手来——警官,我说你呢!甘伯尔,拿着项链,桑恩,到我屋里把包拿来。” 陈全然不顾个人安危,一下子扑到迈登面前,一把抓住迈登握手枪的臂膀,猛地用力一拧,枪应声落地。 “这是我从日本人那里学会的唯一的一招。”他说,“布利斯探长,证明你是位真正的警官的时刻到了。给桑恩和教授戴上手铐。我希望警长能把我的自动手枪还给我,那还是我在夏威夷做侦探时用的呢。拿到枪后,我会负责看着这个迈登的。” “好的,我把枪还给你。”克斯说,“而且,我想向你表示祝贺,我从没见过有谁像你这样英勇无畏。” 陈咧嘴笑了笑。“请原谅,我想稍微做些更正。在最近一天的黎明时分,我忙了好长时间才把墙上这些老式手枪的枪栓全部卸了下来。这是一桩又脏又耗时的活儿,不过我很高兴,这活儿没白干。”突然他一转身对站在身旁的大块头喝道:“举起手来,德拉尼!” “德拉尼?”警长重复了一遍。 “毋庸置疑,”陈回答说,“你刚才对我说话的分量表示怀疑,说我的话不能与匹·杰·迈登的话相提并论,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这个人根本不是匹·杰·迈登,他名叫德拉尼。” 鲍勃·伊登刚巧从天井里静悄悄地走进来。“干得漂亮,查理!”他说,“你现在都弄清楚了。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就在不久以前,”陈答道,“我从他手里夺枪的时候,注意了一下他手上的手绢,发现手绢绑在他的左手上。还记得有一次,也是在这间屋里,我对你说过,德拉尼是个左撇子。” 从伊登身后敞开着的门中走进一个身材高大、强悍有力的男人,他的面容却显得很憔悴。他耷拉着一条胳膊,脸色苍白,胡子拉茬,他已经有十天没刮过胡子了,但是他全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威严、冷峻的气度。虽然他身上的灰色外套现在已是皱皱巴巴的了,但他却如铁塔一般站在那里,目光炯炯地盯着德拉尼。 “杰瑞,”他说,“你干得可真漂亮!怪不得那些在杰克·麦克奎尔那儿碰到你的人总是对我说,你干得很出色。是的,相当出色。站在我家里,穿着我的衣服,看上去比我都更像我自己。” 第22章 通往埃尔多拉多的大路 站在门口的人往屋里走了走,用询问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人,他的目光落在桑恩身上。“你好,马丁,”他说,“我警告过你这样做是没用的。你们中间哪一位是警长?”克斯向前跨了一步,“我就是,先生。我想您就是匹·杰·迈登先生吧。” 迈登点点头。“我想是的。我一直以为我就是迈登。我们在沿路的一个农场上给警察局挂了电话,他告诉我说您在这儿。所以我们就给您带来了另外一个小东西,充实一下您的收藏。”他朝通向天井的门口处做了个手势,就在这时,霍利拽着沙克·菲尔的胳膊从门外走进来,麦多夫的双手被缚在背后。波拉·温德尔和伊夫琳·迈登也走了进来。 “你最好把这个新来的和德拉尼铐在一起,警长。”迈登说,“然后我要当众向大家通报一下我对他们的指控。指控的内容虽然不多,但我想他们也会为此被关上一段时间的。” “好的,迈登先生。”警长表示同意。他正欲抬腿往前走,陈拦住了他。“等等,你还拿着那串珍珠呢——” “哦,是的,你说的对。”警长答道,他掏出菲利摩尔珍珠,陈接过来把它放在匹·杰·迈登的手中。 “我们很清楚您想在纽约拿到这串项链,”他说,“但是我们希望您能网开一面,就在这里交接吧。我已经带着它跑了一路,不能再让它在外面飘着了。方便的话请您给我开张收据,谢谢。” 迈登微笑着说:“好吧,我会接受的。”他把项链放在口袋里,“我猜您就是陈先生吧。在我们从矿井回来的路上,伊登先生已经把您的事都告诉我们了。我非常高兴有您在这里。” “很高兴为您效力。”陈深鞠一躬。 警长转过身来,“先生,我想您对他们的指控是——蓄意偷窃——” “和其他许多事情,”迈登补充说,“包括对他人进行蓄意伤害,有谋杀企图。”他指了指那条软绵绵的手臂,“我会尽可能快地把我的故事讲述一遍,可是我得坐下来讲。”他走到办公桌旁,“我有点儿虚弱——这段日子可够我受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只知道个大概,但并不清楚这件事的背景和历史。我得从头说起,从纽约四十四大街的一家赌馆开始。你熟悉纽约的赌徒和他们赌博的方式吗,警长?” “我只去过纽约一次,”警长说,“我并不喜欢那里。” “是的,我想你是不会喜欢那里的。”迈登回答,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我的雪茄在哪儿?啊,在这儿呢。谢谢,德拉尼,你还给我留了几支。好了,警长,为了使您能理解这里所发生的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一种纽约那些鬼鬼祟祟的赌徒和骗子们所热衷的噱头——这种噱头在十二年或十五年前曾风靡一时。众所周知,当时在装修华丽的赌场里,他们在那儿等着骗那些容易上当的外乡人。为了赢得他们的信任,他们圈内的某些人被派去模仿那些声名显赫的百万富翁——比如弗洛德·克劳特、考尼·温特、埃斯托先生——和我本人。他们做得非常谨慎、细致入微——他们会对这些人仔细研究,尽可能地亲自到这些名人出入的场所观察他们的每一个特征——身高、体重、乘坐的马车,服饰以及他们的发型、佩戴的眼镜、举止独特的地方——等等,每一个细节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只有让那些上当受骗的人绝对相信。没有丝毫的怀疑,这样他们才会觉得自己置身于上等人中,这场游戏才会公平。” 迈登歇了口气。“当然了,有些人的模仿实在是不堪一击,但是我的运气可不怎么样,我碰到了这位德拉尼先生。他以前曾是个演员,或多或少还算是个艺术家。一开始,他只是在外表上与我酷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地培养出一种气质,而且这种气质越来越斟于完美。我开始听到一些谣言,说有人晚上在纽约四十四大街杰克·麦克奎尔的赌馆里见到过我。我派我的秘书马丁·桑恩去调查,他回来向我报告说德拉尼干得相当漂亮,扮演的维妙维肖——当然他装得再像也骗不过与我过往甚密的人,但是要去骗那些只是从相片上认识我的人,他这招是绰绰有余了。我委托我的律师处理此事,他回来说,德拉尼害怕被送入监狱,已经同意洗手不干了。所以我想他已经不在赌馆里干那种勾当了。对后来发生的事我只能凭猜测,但是我想我猜得不会与事实相差太远。这两位麦多夫家的小伙子,沙克·菲尔,”他朝甘伯尔点点头,“和他哥哥,警方一直以为他是位教授,他们两人是活跃在麦克奎尔赌馆里的那伙人的大脑。他们肯定在很久以前就开始阴谋策划,让德拉尼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冒名顶替我。要是没有我秘书桑恩的帮助,他们可能什么也干不了。可他们找到桑恩,而他却欣然答应了。最后他们选中沙漠作为他们实施阴谋的合适地点,这真是个绝妙的选择。我很少到这儿来,即使来这儿也很少有人能见到我。我要是单独来,没有家人陪伴,对他们来讲事情就易如反掌了。他们所要做的只是把我一脚踢开,然后匹·杰·迈登就和他的秘书一起登场了。没有人会想到去盘问他的身份,尤其是他看上去和相片上的迈登毫无二致。” 迈登若有所思地巴嗒巴嗒地抽着雪茄。“过去几年我一直担心他们会来这一手。这世界上我谁也不怕,只有一个人除外——德拉尼。他有可能给我造成极其巨大的伤害。有一次,我看见他正在餐馆里研究我的一举一动。嗯,他们为此已经等待很久了,他们这种人是很有耐心的。两周前我和桑恩来到此地,我刚到这儿,就发觉气氛有点儿不大对头。上周三晚上,我正坐在这儿给我的女儿写信,那封信现在可能还在这个记事簿里夹着呢,这时候我听见从桑恩的卧室里传来他尖利的喊叫声:‘快过来,先生!’他当时正在给我打印信件,我想像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站起身走到他的房间,他站在那儿,手里握着一把老式手枪,那把枪是比尔·哈特送给我的。‘举起手来!’他说。有人从天井走进来,是德拉尼。‘别激动,先生。’桑恩说。我明白这只小耗子也参与了这桩勾当。‘我们会把你开车送到一个地方,在那儿,你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我去绪你整理几样东西。给你,杰瑞,你看着他。’他把枪递给德拉尼。德拉尼和我,我们两人在那儿站着。我发现德拉尼显得有些紧张,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玩儿这场游戏。桑恩正在我屋里忙乎着,我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为什么?谁会来呢?我不知道,但是或许有位朋友能听到——路易说不定已经到家了,说不定路上会有什么人从这儿经过。德拉尼命令我住嘴,他的手抖得像片树叶。我听见外面天井中有个声音——不是人,是那只中国鹦鹉托尼在叫。我知道我的处境不妙,我决定铤而走险。我扑向德拉尼,他开枪了,但没有打中。他又开了一枪,我觉得肩膀一阵刺痛,随后我昏倒在地。 “我昏迷了一小会儿,侍我醒转过来,桑恩正站在房间里。我听见德拉尼说干脆把我干掉算了,但桑恩不同意,他坚持说要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我必须承认,是他救了我的命。这个可耻的小叛徒,我想他是因为胆小,但不管怎样他救了我。然后,他们把我抬到车里,开车把我送到佩特库特矿区的监牢。第二天早上他们都走了,只有教授留下来,他昨晚也加入了我们欢乐的晚会。他留下来给我包扎伤口,喂我吃了些东西。星期天下午他出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和沙克·菲尔一起赶回来。星期一早上,教授走后,沙克·菲尔在监牢里看着我,他可没他哥哥那么好。 “在庄园里发生的事你们这些先生们知道得比我更清楚。星期二我女儿发电报来说她要过来,当然,要是她到这儿的话,他们的把戏就会被戳穿的。所以桑恩就到埃尔多拉多去接他,跟她说我受伤了,正在矿上呢。接着就把她带到那儿去,她很自然地相信了他的话。从那以后,要不是伊登先生,霍利先生今晚来这儿寻找这位年轻的女士,我和我女儿现在还被关在那儿呢。不幸的是,这位女士今天早些时候也无意中卷到这件事里来了。” 迈登站起来说:“我的故事讲完了,警长。你是不是在想我一定希望看着这伙人被关进大牢吧?到那时,我会睡得安稳些。” “哦,我认为这很容易安排。”警长回答说,“我先把他们带走,然后我们再出具几份逮捕令,我想在县城的监牢里他们会绝对安全的——虽然埃尔多拉多不能向他们提供一流监狱的舒适环境。” “还有件事,”迈登说,“桑恩,我听你那天晚上对德拉尼说,‘你总是对他感到害怕——那次在纽约——’,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以前也曾经想这么干过吗?” 桑恩抬起那张一直埋在手心里的紧绷绷的脸,“我对此表示道歉,先生。我会讲出来的。有一次您外出打猎,我们本来已经安排好准备在纽约您的办公室里动手,但是如果说您害怕德拉尼的话,那么,他对您的惧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最后一刻退缩了,手脚冰凉——” “我为什么不退缩呢?”德拉尼咆哮着,“我对你们谁都不能信任,一群黄狗——” “是吗?”沙克·菲尔喊道,“你是在说我吗?” “当然,我说的就是你。我们派你去旧金山把路易·王引开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你会去抢珍珠。哼!我现在全明白了……” “我为什么不该去抢珍珠呢?”沙克·菲尔喊道,“你们一直都在设法把珍珠弄到手,我说的没错吧?当你听说德莱科特把珍珠带来的时候,你想干什么来着?哼,亨利大哥对你——” “我是这样做的,”教授插了一句,“我是想愉偷溜走,单独去见德莱科特。要是你觉得我不够聪明,那么你肯定是个傻瓜。你当然是个傻瓜——只有傻瓜才会给什么女演员写信——” “闭嘴!”德拉尼喊道,“谁更有权利拥有那些珍珠呢?要不是我,你们能干些什么呢?你们可真是帮了不少忙——整天四处闲逛,嘴里唱着高调——还有你——”他又转向沙克·菲尔,“你可真有一套,路易·王刚到门口儿,你就刺了他一刀。” “是谁刺了路易·王一刀的?”沙克·菲尔喊道。 “是你!”桑恩喊着,“我当时和你在一起,我亲眼看见的,我发誓。” “都是些帮凶,”警长咧嘴笑着,“上帝啊,要是把他们的手铐都松开,他们会一对一地把对方吊死的。” “孩子们,孩子们,”教授温和地说,“都别再说了,我们再这样争吵下去,是争不出个所以然的。警长,我们准备好了——” “等等,”查理说,他一转身就不见了,一眨眼的工夫,他拎着一个小黑包走回来,他把包放在迈登面前。“我荣幸地请您过目,”他说,“这里面是一捆捆的钞票,是出售证券和从纽约办公室汇过来的钱款,像是没怎么动过,但我还不敢肯定,这得问问德拉尼。” “钱都在那儿呢,一分不少。”德拉尼咆哮着说。 陈摇摇头。“即使是对你这样的无耻之徒,我也不愿意去仔细追究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是那个艾迪·波斯顿——” “是的,”德拉尼回答“你说的对,我是给了波斯顿五千元钱,那天在院子中他把我认出来了。去找他吧,把钱要回来,那个可恶的骗子!” 警长笑起来。“说到骗子,”他说,“听上去倒像是对你们的称呼,孩子们。布利斯,我看我们最好还是走吧,到埃尔多拉多找一两个代理人。迈登先生,我们明天见。” 鲍勃·伊登走到德拉尼面前,“嗨,杰瑞,”他笑容可掬地说,“恐怕是该说再会的时候了。在这儿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母亲总是告诉我说,一定要对主人说:我过得非常愉快……” “哦,见鬼去吧!”德拉尼喊道。 待警长和布利斯把他们的俘虏赶到沙漠中的茫茫夜色中后,伊登走到波拉·温德尔面前。“德拉尼被赶出去了,”他说,“我想我在庄园拖延的时日也算到头了。我打算明早搭十点半的火车去巴尔斯托,然后——” “你最好去叫辆出租车。”她建议道。 “要是你和你的敞篷车还能照常工作,就不必叫出租车了。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行李——我想跟你说句话,与威尔伯有关。” “我刚刚想起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威尔·霍利正在对迈登说,“迈登先生,我写过一篇非常成功的有关您的采访报道,可是真正被采访的人不是您。” “是吗?”迈登答道,“别担心,我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谢谢,”编辑答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同意发表那篇报道呢?”他沉默不语。 “很简单,”陈说,“他们正在给纽约的办公室发电报,请他们把钱汇过来。要证明迈登在沙漠的庄园里,通过报纸的大肆宣传不是再好不过了吗?印成铅字的东西总是最有说服力的,人们会相信,这就是事实。” “我想还是你说的对,”霍利点点头,“顺便说一声,查理,我们从矿井回来时,还想让你大吃一惊呢,可你却抢到我们前头去了。” “只是一步之差,”陈回答说,“这真让我感到脸红,我简直太惭愧了。我必须承认我对显而易见的事实反应得太慢了,直到今天晚上我才恍然大悟。为了取悦这位维克多先生,我把珍珠递给迈登,他正在收据上签字,他写得很慢,很艰苦,我忽然想到,他无论用右手做什么事都显得迟缓费力,为什么?我回想起德拉尼的那件马甲,那件马甲是专门为左撇子的人缝制的。我表面上无动于衷,可在心里却喘了口粗气。我故意伸手去抓那串珍珠,想证实一下我的判断是否正确。迈登一愣神也伸手去抢,他的伪装不攻自破了——他是用左手去抓的。他伸手掏出手枪——用的还是左手。真相大白,我全明白了。” “哦,你脑子转得可真快!”霍利说。 陈闷闷不乐地摇摇头,“怎么会不快呢?可怜的老脑筋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我已经有好多天没工作过了。在我安排这些不老实的家伙坐在椅子上等你们的时候,我有充裕的时间进行自我反省。我怎么会掉进这么个愚蠢的陷阱中去呢?整个事件从始至终都清晰地如同沙漠中的清晨。有人写了封重要的信件,夹在记事簿中,然后就走开了,待他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摸过那封信,为什么?他根本就没再回来!还有一条简单的线索,迈登,我们就先这么叫他吧,在暮色沉沉的天井中会见威特康姆医生,为什么?她以前见过他;他在帕萨德那与他的管家说过话,是在什么时候?六点钟,那时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而且,他不敢下车。哦,我坐在这儿的时候,在心里狠狠地踢了自己几脚,我怎么变得这么迟钝呢?我想可能是加州气候的缘故。我得赶快回到檀香山去,那儿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匹·杰·迈登说,“伊登先生告诉我说要不是有您在,项链老早以前就已经交出去了,说不定这伙人现在已经跑到东方或是更遥远的地方去了。我欠你们的太多了,若仅仅是感谢——” “不用谢我,”陈急忙说,“还是谢谢托尼吧,要是那天晚上托尼不开口说话,那么这串项链现在会在何处呢?可怜的托尼,眼下它正在谷仓后面埋着呢。”他转过身面对着一直在后面轻手轻脚地踱步的维克多·乔丹。“维克多,你回北部之前应该在托尼的坟前献上一束花圈。托尼死了,但是它活得很有意义,它临死之前挽救了菲利摩尔珍珠。” 维克多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查理。我会照常规在花商那儿订束花的。我不知道能搭谁的车回城?” “就搭我的车吧,”霍利说,“我要把这件事用电报发出去。查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乘下一班火车走,”陈答道,“我会去你办公室把那些体面的衣服拿走的。你不用在这儿等我了,好心的温德尔小姐已经答应让我搭她的车。” “我也在等波拉,”伊登说,“车站上见!”霍利和维克多与迈登和他的女儿道别后就离去了。鲍勃·伊登看了看手表,“哦,现在离回家的时间真是越来越短了。还有一件事,查理,今晚当迈登先生走进来时,你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可是,当你认出德拉尼时,你首先想到的应该是迈登先生已经被杀了。” 陈微微地笑着说:“我看你对侦探的传统还是一无所知。一个侦探要是吃惊的话,那就应该在他脖子上套个铁枷,让他从码头上跳下去,他完了!迈登先生的出现确实给了我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同行们知道这一点。谢谢你。你没看到温德尔小姐正等着我们吗?厨房里还有我一些东西,稍微等我一会儿。” “厨房!”匹·杰·迈登喊道,“上帝啊,快点儿,我饿了。除了罐头外我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陈的脸上掠过一道不安的神情。“现在庄园里的厨子又要重操旧业了。温德尔小姐,我五秒钟后就过来。”他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伊夫琳·迈登用手臂搂着她的父亲,“振作些,爸爸!”她说,“我会开车把您送到城里,然后我们今晚就在饭店住一宿,我必须马上找个大夫给您看看肩膀。”她又转向鲍勃·伊登,“当然了,埃尔多拉多肯定会有个餐馆的,是吧?” “当然,”伊登微笑着,“那家餐馆名叫‘绿洲’饭店,但它可是名不符实。不过,我衷心地向你们推荐那里的牛排。” 匹·杰·迈登站起来,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好吧,伊夫琳,给饭店挂电话订个套间——带五个房间的,不,把整个一层都包下来。告诉店主我要在我的客厅里吃晚饭——要两个波特牛排,剩下的有什么上什么。告诉他等我赶到那儿以后,把镇上最好的医生请来。帮我找一些空白的电报纸,接通五个长途电话——不,这些事最好还是等我们到饭店以后再说吧。给最能干的房地产商打电话,让他们把这个地方拿到市场上出售,我再也不想见到它了。哦,对了,一定要让那个中国侦探临走前到我这儿来一趟,我和他的事还没完。写个便条,记着明天上午八点给洛杉矶的秘书处打个电话——” 鲍勃·伊登急勿匆地回到自己房间整理皮箱。他回来时,看见陈正和迈登站在一起,手里攥着一张脆生生的银行支票。 “迈登先生已经给我开了张项链收据,”中国人说,“而且他还一再要求我接受这么一大笔钱,我真是受之有愧。” “胡说,”伊登回答,“拿着吧,查理,这是你自己挣来的。” “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迈登赶快声明。 陈小心翼翼地把支票收起来。“可以说,这笔钱相当于我在檀香山工作两年半的薪水。不管怎么说,大陆的气候还不算太坏。” “再见,伊登先生。”迈登说,“我已经谢过陈先生了,可是我该怎么对你说呢,你在这儿经历了——” “经历了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伊登回答。 迈登摇摇头,“哦,我没太听懂。” “我想我听懂了,”他的女儿说,“祝你好运,鲍勃。万分感谢!” 沙漠上空的风凉爽宜人,他们走到敞篷车前,在院子里耐心地等待着。波拉·温德尔钻进汽车坐在方向盘后面。“上来吧,陈先生。”她发出邀请。陈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鲍勃·伊登把他的衣箱扔在车后部的行李箱里,然后走回来站到车门前。 “往里挤挤,查理。”他说,“别听那些广告的胡言乱语,这种车实际上可以坐三个人呢。”陈往里挤了挤,“这种时刻可真令我感到有些尴尬,”他说,“我得痛苦地让出我这块宽阔的领地。” 车开出庄园行驶在大路上。在白色的月光下,乔舒亚树正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在向他们挥手告别。 “查理,”伊登说,“我想你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吧?” “温德尔小姐很善良——” “善良——而且谨小慎微。”伊登笑起来,“你坐在这儿是在充当威尔伯的角色——也就是这位年轻的女士和可怕的婚姻之间的一种缓冲器。查理,她不相信婚姻,你知道她那些愚蠢的念头是从哪儿来的吗?” “这念头真愚蠢,”陈表示同意,“应该好好开导她。” “是该好好开导她,她让你和我们坐在一起是因为她知道我爱她爱得发狂,从我充满信任的目光中她可以看到这一点。她知道自从我遇到她,我最珍贵的自由就变成陈芝麻烂谷子了。她知道我有意把她从沙漠上带走,而且,对这一点,我永远也不会放弃的。但是她以为如果有你在的话,我是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我觉得我自己活像个宴会上的骷髅。”陈说。 “别泄气,在我眼里你可不像个骷髅。”伊登安慰他说,“是的,她以为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我们还是要逗逗她。无论如何,我要说,查理,我爱这个姑娘。” “这很自然。”查理表示同意。 “我要娶她!” “为将来着想,这个打算不错。”陈毫不反对,“可是她到现在还一个字都没说呢。” 波拉·温德尔笑起来。“结婚,”她说,“这是脆弱灵魂的最后挣扎。我现在过得很开心,谢谢了。我热爱我所拥有的自由,而且我想继续拥有这份自由。” “听你这样说我感到很遗憾,”陈说,“请允许我说几句维护婚姻的话。我知道婚姻是怎么一回事,世界上还有比一个新家更好的地方吗?那是一个真正的人间天堂,忧愁在那里变得无影无踪,只有妻子的声音如同天堂中飘来的旋律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交响乐中回荡。” “这听上去非常美妙!”伊登说。 “傍晚与妻子携手在街头漫步或是在月影婆娑的海边行走,我现在还能怀着深深的眷恋之情回忆起我婚姻中的那段美好时光。” “你听起来觉得怎么样,波拉?”伊登穷追不舍。 “对于这位年轻的女士,”陈继续说道,“我真的猜不透她为什么会拒绝。对我来讲他是一位相当出色的小伙子,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他。”波拉·温德尔仍然一言不发。“非常喜欢。”陈又补充了一句。 “好吧,”姑娘承认,“谈到这点,可以说我自己也有点儿喜欢他。” 陈用胳膊肘重重地捅了捅伊登的腰部。他们翻越过漆黑的山丘,埃尔多拉多的灯光在前方闪耀着光芒。他们把车开到饭店前,霍利和维克多上前向他们表示问候。“他们到了,”编辑说,“查理,你的包放在办公室里,门没锁。” “多谢。”陈应了一声,飞快地走开了。 霍利抬头望了望白色的星星,“真遗憾,你就要走了,伊登,”他说,“你走后,这儿会显得冷清的。” “可你会去纽约的。”伊登提醒他。 霍利摇摇头微笑着说:“哦,不,我不会去的。我今天晚上发了一份电报。也许几年前我会去的,但是现在,不,我现在不能走。不管怎么说,我想是这片沙漠征服了我。从今以后,我只有从照片上欣赏我的纽约了。” 从遥远沉闷的沙漠荒地的另一端,开往巴尔斯托的火车汽笛声划破了沙漠中的寂静。陈走到街角处,阿康的那件广东绉绸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陈警官的外套和马甲。“铁路上沙哑的声音宣告我们的历险到此结束了。”他说着与波拉·温德尔握握手,“请接受一个疲惫的邮差的最后祝愿,希望这是你人生中一次历险的开始。这冒险是最大的,也是最幸福的。” 他们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再见!”伊登和姑娘在车站的一个阴暗处停下脚步。姑娘温暖的双手和年轻人的手握在一起,从她那细长有力的手指中他感觉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他的心跳得飞快,他把她拉到近前,“我很快就会回来,”他向她做着保证。随后,他把那只翡翠戒指戴到她的右手上,“只是想提醒你,”他说,“等我回来后,我会给你带来一枚新的戒指,一枚从太平洋沿岸最好的一家珠宝店中挑选出来的闪闪发光的戒指。那是我们的珠宝店。” “我们的珠宝店?” “是的。”支线列车轰轰隆隆地开进车站,陈站在车厢的台阶上朝他们喊道:“你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对你而言,一个女人一生中的梦想已经成真了!你要嫁给的是一个拥有一家珠宝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