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宠妃》 1、001 建元三十七年,五皇子瑞定虽然未及弱冠,但是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 这一天是中秋节,同时也是皇后的四十九岁圣寿。 含了个九,自然是要比平时郑重一些。 瑞定站在巨大的穿衣镜面前,扶了扶头上玉冠,自小的贴身太监顺和上来给他整了整腰带,瑞定道:“走吧,带上东西,去给皇后娘娘祝寿。” 瑞定住在乾东五所头所,出了住处便是御花园,算是皇宫里空气最好的一处宅子了。因为今天是中秋节,又是皇后千秋,宫里装扮的很是喜庆,连宫女们在这一天都能稍稍穿些颜色鲜艳的衣服,脸上抹些胭脂。 瑞定一路走来,步伐虽不快,可是自有一番威仪,虽然目不斜视,可是依旧能察觉到周围宫女太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甚至宫女们的窃窃私语也能稍稍落个一两句在他耳里。虽然没头没脑的,但是看到宫女们脸上的绯红,不难猜出她们在想什么。 瑞定冷冷的眼光扫过去一周,宫女们不由得害羞的低下头去,只是随着瑞定的眼光移开,她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跟在他身后的顺和咳嗽了两声,落在瑞定身上的目光稍稍少了些。 不多时,瑞定到了坤宁宫里。 坤宁宫是皇后的地盘,两名负责掀门帘的宫女低着头,一边行礼一边挑起门帘,瑞定往里一走,便见皇后正坐在大殿中央,他来的早也来的巧,殿里只有皇后和翠竹姑姑,以及充当背景的宫女太监。 瑞定进殿的时候,看见了翠竹姑姑的背影,手上好像端着什么东西,往后殿绕去了。 瑞定跪在地上,微微皱着眉头,还想着有点奇怪的翠竹姑姑,声音沉稳而且缓慢道:“祝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皇后虽然也算是上了年纪,不过保养得当,再加上中年发福,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能看见眼角几道皱纹,现在这皱纹便出来了。只是她看着瑞定的眼神却分毫看不出笑意来。 等到瑞定三个头磕完,她道:“还不快去把瑞定扶起来。磕什么头啊,又不是整寿,再说都是一家子人。” 瑞定等到皇后指过来的小太监近身伸手了,这才站起身来,从顺和手上接过东西,完全不去看皇后,道:“皇后娘娘,这是儿臣准备的寿礼。” 皇后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接过东西,捧到了皇后眼前。 是一幅百寿图,上面一百个寿字,各个都不一样,写起来也是挺费事儿的。“你有心了。”,皇后看了两眼,将东西递给翠竹姑姑道:“好生收着。” 瑞定依旧低着头,不冷不热解释道:“儿臣还没出宫建府,寿礼准备的略有不足,请母后莫要责怪。” 皇后眼角的皱纹又出来了,“看你说的什么话。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是还不得叫我一声母后,儿子送的东西,母亲怎么会嫌弃,况且你这个才是真正用心准备的,又是自己写的,母后开心还来不及呢。” 看着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顺和急忙上前磕了个头,道:“娘娘说的是,我们主子为了准备这个,可是熬了三个月呢。” “要你多嘴!”瑞定低声训斥道。 皇后却不怎么在意,笑道:“你这奴才倒是会说话的很,赏。”旁边立即又宫女上来给了顺和一个银饼子。顺和立即又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能给娘娘磕头,奴才也算是沾了主子的光了。” 皇后像是被逗乐了,笑了一会喝了口茶,“行了,我知道你有孝心。今儿虽是陛下体恤,让你们先来给我请安了,不过礼不可废,快去养心殿里给你父皇也请安去。” 瑞定站起身来,又说了两句祝寿的吉祥话,转身走了。 不过转身的时候,他飞速的抬头看了一眼皇后头顶,一个大大的五十六在上面飘着,忠心值又下降了。瑞定嘴角翘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角度,心想,这可真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了,表面上相互尊敬,相濡以沫几十年,可谁知到他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勉强算是穿越的金手指了,五皇子瑞定能看见别人对皇帝的忠心值。去年皇后对皇帝还是六十一,今天就只剩下五十六了。不过他的亲生母妃吴氏也没高到哪儿去,刚好整六十。 但是仔细想想,这也算是正常的,毕竟进宫的时候都是二八少女,现在连儿子都这么大了,看着宫里一年年迎进新人,看着皇帝一个个宫殿的女人睡过去,就算再忠心,这么消磨几十年也不剩下什么了。 瑞定刚走到大殿门口,还没出去呢,就见门帘子一掀,又进来一个人。 乾清宫的传旨太监。 这人手上捧着一卷金黄的卷轴,见了瑞定也不过微微点头示意,便直接到了皇后面前打了个千儿,道:“皇后娘娘,陛下有旨。”说着,他将手上圣旨一展,扬声念了起来。 瑞定这会也不好走了,站在门口停了一耳朵。 一开始倒是挺正常的,这个时间点送来的,无非就是赏赐些什么好东西,再把皇后夸奖一顿,顺便回忆一下这几十年的相伴,也就差不多了。不过这圣旨念道最后,出现了一个人名。 “……特封坤宁宫宫女贾氏元春为女史,掌管坤宁宫礼仪相关事项……” 听到贾元春这个名字,瑞定差点失态。别的不说,这个人简直太有名了,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之一,贾家能一路嚣张的靠山,但是也是她,最后树倒猢狲散,她死在宫中之后,贾家也散了。 瑞定不由得停了一停,便见皇后身后走出个原本捧着茶的宫女,长的倒也算是仪态端庄,虽然打扮的素净,不过年纪轻,穿什么都好看,脸上不用抹胭脂也是红润有光泽。她往地上一跪,先是接了圣旨,又跪着转身过来给皇后娘娘磕了个头,身形丝毫不乱,只是刚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几分因为兴奋而导致的颤抖,说到最后倒是镇定下来。“谢陛下和娘娘的赏赐。臣女必当好好当差,侍奉娘娘,报答娘娘之恩。” 皇后笑了笑,眼神往瑞定身上一扫,对元春道:“快起来吧,今儿是个喜庆日子,别动不动就磕头了。” 看完了这一场,瑞定才算是能离开坤宁宫了。不过刚出大殿,他又觉得不太对了,方才翠竹姑姑手上拿的是什么?又能有什么东西能劳动翠竹姑姑去端? 翠竹姑姑是皇后带进宫的宫女,陪皇后从皇子妃一路到了皇后,皇后宫里所有的事情甚至宫务,她都在帮着管,甚至比一般的低等嫔妃的脸面还要大,瑞定不由得又仔细回想了一遍他刚进大殿时候的情景。 好像有些不对,皇后身边的几个宫女,似乎是匆忙间进来的,她们虽然站在那里,可是头上的朱钗略有晃动,甚至能看出来是憋着气的,就像是刚跑进来,但是又不想被他察觉,瑞定放慢脚步,眼睛一闭,他进来的时候翠竹姑姑刚刚转身,手上拿的好像是个茶杯? 他去之前皇后殿里有人,这个人还避着他,难道是太子! 肯定是太子! 瑞定猜的很是正确,他刚离开大殿,皇后脸色便沉了下来,挥手让所有宫女太监都下去了。 太子从侧殿里绕出来,往椅子上一坐,看着瑞定离开的背影,恶狠狠道:“他倒是装的沉稳,就是这个模样骗了父皇!总得想个什么法子把他撸下去才是!三年的时间让他把六部轮了个遍,居然一点错儿都没出,父皇是越发的看重这家伙了,还对他一直和颜悦色的!” “什么这家伙!那是你弟弟。”皇后的脸色也不好,方才瑞定对她的态度虽然恭敬,不过言语里总是流露出一股子冷劲儿,“你小心说顺嘴了被你父皇责罚。” 太子不以为然道:“什么弟弟,他连母后都不肯叫一声!” 听了这话,皇后脸上越发的难看了。 太子急忙道:“他还有两年才出宫建府。若是他出去了,孤怕他联络朝廷命官,壮大实力,可是他现在不出去,整日在父皇面前晃悠,真叫人忍不下这口气来!” 皇后想起方才瑞定直直的盯着元春看,笑了笑,道:“你怕什么,你都是太子了,要拿出太子的威势来,那是你弟弟,平常教导一二便是。你是储君,他是臣。” 太子顿了顿,终究没把储君还不是君这话说出口来。 皇后看了一眼翠竹,道:“去叫贾元春,让她带着人给各宫送些东西去,皇帝既然封了她,我总得给她长长脸不是。” 2、002 瑞定出了坤宁宫,又看见一个人,脸上露出点笑意来。 亲妈吴氏。 瑞定已经十八了,前头还有一个姐姐,吴妃自然也年轻不到哪儿去,今年已经三十九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瑞定还没弯下腰去,便被吴妃亲手拉起来了。 “昨儿睡得还好?我看你怎么又瘦了。” 瑞定笑笑,柔声道:“母妃放心,我这是抽条儿了。” “你这孩子。”吴妃伸手给他整了整衣领,两人交错之间,瑞定悄悄说了一句:“太子在皇后宫里。” 吴妃是老江湖了,手上依旧保持着刚才的速度,像是没听见一样,扭头对顺和道:“好好看着你家主子,现在日头短了,晚上早些睡,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打你板子。” 顺和愁眉苦脸道了声是,吴妃笑道:“快去给你父皇请安去。” 他俩人站在坤宁宫门口,瑞定虽然只带了一个顺和,不过吴妃也算是宫里排的上号的人物了,出门身后跟着四个宫女两个太监是少不了的,所以他俩往门口这么一站,加起来一共九个人,把路堵了一半多。 这么一耽误,带着宫女送东西的元春,就被他俩堵在宫门里头。 元春看着门外温情的母子两个,脸上却有些愁苦。 本朝的规矩,宫女非死不能出宫,虽然有被放出宫的,但是从建朝以来传了都上百年了,被恩典放出宫的宫女,一个手都数的清。 当然元春进宫不是奔着宫女来的,甚至女史也不是她的目标。她爷爷是国公,她作为荣国府的大姑娘,进来是要当皇子妃的。 不过……虽然进宫还不到两年时间,但是宫里的种种龌龊事情,她是已经看了不少。就比方今天坤宁宫门口五皇子和吴妃娘娘的这一场碰面,元春低头给两人行礼请安,想的却是多半都是装的。 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哪里还有真情,这般和谐的母子相见,又有多少是给外人,特别是皇帝看的呢。 瑞定跟母后告别,又扫了一眼元春,如果这是红楼的世界……突然停住了脚步。 那么他八岁那一年,在御书房外被他吓的跌倒在地,撒了一地书籍,姓林名海的刚从探花升上来的小翰林,其实就是就是林如海…… 林黛玉的爹,他家女神的爹!亲爹! 林黛玉啊…… 瑞定不由得一阵恍惚,站在坤宁宫外头的青石板路上就开始发呆了。“主子!” “王爷!” “殿下!” 顺和连番的呼唤总算让瑞定回过神来,“以后在皇后娘娘面前,若是你再多嘴,我就只能把你送回内务府了。” 顺和脸上一僵,想起吴妃的吩咐,只得低声应了一声是。 瑞定又道:“你先回去,让他们给书房里点上香,我去给父皇请安。” 两人在坤宁宫门前分手,瑞定一路往南,一直到了御书房。 今天不是早朝日,所以宫里诸位需要上朝的上到皇帝,下到年纪已经足够,从小书房里毕业各位皇子们,都能睡到天亮再起。 皇宫说起来地方虽然大,不过从坤宁宫出来到御书房,也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皇帝这会还在接见大臣,在门外守着的大太监进忠见到瑞定前来,急忙上前打个千儿,笑道:“您稍等片刻,里面还有人。” 瑞定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有劳公公了。” 进忠今年四十有三,从进宫起就在老皇帝身边伺候着,从头到尾就这么一个主子,没过过别人的手,因此很是得宠。 别人见了他都是一脸的笑意,甚至皇后娘娘也不太跟他冷脸说话,不过瑞定自小就是个冷漠性子,又遭了那一场变故,除了跟吴妃,连对着皇帝也偶尔才能微微笑一笑。 所以进忠不很在意,况且这般表面上冷淡的总比那些背后里插刀的好。 因此进忠也算是对瑞定礼遇有加,他笑道:“您再等等,要是累了咱家给您搬个小马扎去,御书房前面可坐不得椅子。” 瑞定自然是阻止了他,道:“公公有心了,我站着就成。”说着,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来,递过去道:“今儿中秋,我知道父皇是必有赏赐的,这点东西不过是取个吉祥兆头,公公收下吧。” 进忠嘴里客气,不过能在宫里待这么久,都是人精一般,稍稍虚推几下,便接过东西塞进了袖口。他还下意识捏了捏,里面似乎是圆形的镂空硬物,不知道是什么。 面前这位五皇子早年也去工部待过半年,于各种新奇事物上的点子可不比旁人少,况且能送出来的,在宫里不过是金银玉这三样东西,想来荷包里的东西也逃不过这三样去。 就在进忠抬手的那一瞬间,瑞定飞快的扫了一眼,这地方的衣服,两个宽大的袖子里面缝了两个兜,能藏下不少东西。不过宫里的太监们都是干活的,因此袖口倒不是特别宽大。 他对面这位进忠公公,两个袖子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 瑞定算了算时辰,太子还在皇后宫里,指定是还没给父皇请安的,况且他也没那个心,太子自小养在宫里,年过三十都没出去过,可以说是不知人间疾苦,在人情世故上虽然有人教他,不过太子实际操作起来……惨不忍睹。 最重要的一点,不停的有人在太子耳边强调:你是储君。 储君再不济在沾了个君字,太子的野心可想而知。 这么一来,除了对上皇帝,太子跟剩下的人总有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态度。 二哥到四哥三个都已经年满二十,出宫建府去了,进宫总是要稍稍慢一些的。 至于跟他同住北五所的六弟和七弟,早上瑞定出门的时候,这两位还算是孩子的皇弟们才刚起,所以也不是他们。 至于御书房里面那位,皇帝今年都年过五十了,精力大不如前,这么早估计也就见了一两位。 但是进忠的两个袖子已经全部塞满了,可想而知他这一路已经收了多少东西。 想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位进忠公公就是名副其实的小鬼了,当然他跟瑞定的关系还算和谐。 瑞定跟进忠公公打个照面,御书房前并不敢交谈,所以低声说了两句话便又各自分开,瑞定站在台阶下等着,进忠则是又回到游廊那里面无表情站着。 瑞定一边等,思绪不由自主又回到了早上得知的大八卦身上。 林黛玉! 瑞定刚穿越的时候不过才六岁,原本的五皇子在被皇后训斥,又被太子关了小黑屋之后便高烧不退,一命呜呼,换成了他这个异世来的魂魄。 第一次听到这个国家的国号是宁的时候,瑞定就知道自己被架空了,不过也有可能是穿越到了某本小说……或者同人里,他在正常生活之余不免又多了个心眼留意外界信息,只是皇子未满二十之前都得住在宫里,宫里的人就那么几个,这十二年里,的确没见到什么的奇怪的人物。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这里是红楼梦的世界,只是有了他……未来的走向只能是同人本子…… 瑞定嘴角一翘眼睛一弯,早先就觉得那个已经开始有暴虐倾向的太子当皇帝的可能性不大,现在是越发的肯定,等待太子的结局就是“坏了事儿的义忠老亲王”。 就是不知道未来的皇帝究竟是哪一位,而瑞定自己又究竟是不是忠顺王呢? 瑞定抖了一抖,应该不是,他对小戏子什么的,对蒋玉菡更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倒是世外仙姝林黛玉,怎么才能见一面呢。 刚想了没多久,瑞定便听见御书房的前门被拉开了,里面走出个年过五旬的长须老者来,是工部尚书李大人。 瑞定也在工部轮值过,那个时候李大人还是侍郎来着,不过工部……好像贾政也在工部来着?瑞定想不起来贾政的官职了,不过估计不会很高,毕竟他在工部做了半年多,完全没印象见过一个姓贾名政的官员,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当年还没升上来? 两人对视一眼,上来各自打了招呼,瑞定满脑子想的都是林黛玉什么的,所以脸上的表情合适柔和,还带着点笑意,李大人被惊了一下,自发的用五皇子差不多该定亲了这一条理由解释过去。 李大人的笑容很是真诚,本来嘛,瑞定过去工部既没摆架子,也不找事儿,大家和平共处谁都好。 而且还有一点,修河堤这事儿也是归工部管的,当然钱粮还是户部核准。这个流程就相当于工部先来个议题,说今年该修哪个了,然后户部一顿算账拨款什么的,当然如果预算不够的话,可能还要相互扯皮两次。 不过当年瑞定在的时候,就因为他皇子的身份,户部钱粮拨的特别痛快,连带负责指导他的侍郎李大人也沾了不少光,凑巧那年夏季洪水来得早,只是河提修的更早,这么一来就是一场大功劳,李大人直接在原先的工部尚书告老还乡之后升了尚书,也因此整个工部对瑞定的印象都不错。 “陛下心情不错。” 李大人告辞的时候,经过瑞定的身边,小声来了这么一句。 瑞定看看李大人头上鲜红的数字八十,心说又有什么好事儿了? 就在这时,进去回话的进忠出来了,他笑道:“陛下现在得空了,您进去吧。” 瑞定微微跟他点头示意,走进了御书房。 皇帝今年满五十,精力大不如前,三天一次的早朝,每过上三四次,他便要休息一回。不过瑞定曾经仔细观察过给皇帝请平安脉的太医,脸上不见多少惶恐的神色,想来没有什么大碍。 “父皇。” 从门口到皇帝书桌前面不过七八步路,瑞定来不及想什么便到了,他跪下给皇帝磕了个头,道:“祝父皇福寿安康。” 3、003 皇帝笑道:“行了,知道你孝顺。” 瑞定略有腼腆的抽了抽嘴角,有点不好意思。“一年也就磕这几回头。” 跟在皇后面前的冷淡不一样,瑞定在皇帝面前的表现的稍稍像是一个正常的儿子,对父亲稍稍有些敬仰,又有些想亲密,这个度瑞定掌握的很好。 皇帝对他一直心有内疚,虽不及太子得宠,但是这些年下来,已经远远将其他几个哥哥弟弟抛在了身后。 皇帝道:“刚才李朗原出去,你看见了吧。” 瑞定点了点头,道:“李大人看着精神爽朗,想必父皇又夸奖他了。” 皇帝大笑片刻,道:“你这孩子。那年你在工部的时候,修的河堤,今年又扛过一次洪水,李大人是来报喜的。” “恭喜父皇!”没等皇帝说什么,瑞定便先说出口了。 皇帝笑笑,算是接受了这份礼,他道:“今儿中秋节,你去你母亲宫里看看。你年纪也到了,她着急抱孙子呢。” 瑞定定的平平的脸上稍稍有点羞涩的样子,道:“父皇和母妃选的人必定是好的。” 皇帝被瑞定带了几个高帽子,心情愉快的不行,“今儿放你们一天假,晚上在御花园里赏月。” 瑞定又说了几句请父皇保重身体等必要的废话,便在皇帝的示意下告辞了。 门口等着的是太子,见了瑞定出来,太子眼睛一眯,道:“五弟来的早。” 瑞定上前行了半礼,弯腰的幅度真是少一分就要失礼的那种。原本在御书房里的那点子温情现在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冷冷淡淡道:“太子殿下。” 礼数是到了,可是这态度也太让人生气了,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给父皇告状说他不跟自己笑吧。 太子从鼻孔里出气,可是又挑不出什么他毛病来,便有点咬牙切齿道:“起吧。” 这时候,进忠已经进去皇帝书房里禀告太子来请安了。 只见皇帝方才还有点笑意的脸瞬间平了一半,道:“他俩还是那个样子?” 进忠点了点头,将方才瑞定给他的小荷包递了上去,道:“这是五殿下给奴才的,请陛下过目。” 皇帝接过东西,道:“这个针脚倒是熟悉,应该是吴妃宫里的人做的。”皇帝一边说,一边将荷包口拉开,右手拿着荷包底边,往左手上一扣,只见里面出来一个小小的银质的月饼,就拿银子做了个壳儿,里面一点馅都没有,样子很是精巧。 皇帝嘴角微微上翘,将东西又收了回去,随手往进忠怀里一丢,道:“既然给你了,就好好收着吧,你今儿可收了不少好东西了。” 进忠笑嘻嘻的,腰却越发的低了,“还是陛下体恤下臣,宫里的日子是越发的好过了。” 皇帝看着进忠手里的小荷包,道:“他给皇后送的什么?” 从御书房里出来,瑞定又马不停蹄一路往吴妃宫里去。 吴妃是他亲妈,还是个对他颇为不错的亲妈,就算瑞定心里再过成熟,但是面对这么一个从他六岁起就一直照顾他,事事以他为先的母亲,瑞定心里是十成十的认同她。 宁朝的规矩,除了早朝日是先上朝去,剩下的平常日子,皇子早上起来要先去御书房给皇帝请安,之后是坤宁宫的皇后,再下来才能排到各自的亲妈。 不过若是遇见各家亲妈的生辰,这个次序也会稍稍调整一下的,比方今天,就是先去给皇后请安。 瑞定到了承乾宫里,发现他妈去给皇后请安还没回来。 吴妃住在承乾宫正殿,再加上又有一儿一女,在宫里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人,所以安排屋子的内务府将整个前殿都安排给了吴妃。 不过皇帝今年已经五十了,这些年宫里斗的再厉害,剩下的人也不少,况且皇帝那个年纪,基本上已经到了能看但是偶尔才能吃的地步,皇后乐得手松一松,装一装大度,所以这两届秀女留在宫里的不少。 承乾宫后院里就住了两个刚进宫的美人。 似乎是这个位置?瑞定记不太清楚,宁朝建立到现在也不过才经历了四个皇帝,后宫的制度一个皇帝变一次,也不知道定下来没有。 不过他妈吴氏是个妃的封号,从上往下数他还是知道的。 皇后、贵妃、下来就是妃。 吴氏比不过皇后,比不过李贵妃,不过却是妃里的头一人。 瑞定喝了口茶水,跟给他倒茶的宫女听兰笑了笑。 “殿下,宫里还有早上御膳房端来的羊奶做的小点心,娘娘让给您留了。”听兰抿嘴一笑,有点打趣道。 瑞定抬了抬眼,定着脸很是镇定道:“端上来吧。” 我就是爱吃这个,怎么地了。 听兰吩咐人去端点心,她自己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一边陪着瑞定等吴妃,一边手里的活儿还不停。 瑞定就着茶水,一口一个小点心。御膳房里出来的东西本身就精致,换句话说,小巧玲珑。况且这东西又是给宫里没什么活动量的后妃当早点的,以及每天早上的早点,光点心就八样,所以算起来不过就四块而已。 正当瑞定吃到最后一块的时候,吴妃进门了。 “好我的乖儿子,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改了这个爱吃奶的毛病。” 瑞定天天被打趣,早就有了免疫力了,他不急不慢将最后一口点心吞下去,又喝了口茶压了压甜味儿,这才站起身来迎了迎,道:“母妃怎么去了这么久?” 吴妃脸上顿时有点不好看了,她一边朝前走着,一边挥手叫人都下去,身边只留了自己的大宫女——现在已经能被尊称成姑姑的又夏,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讨债鬼。” 又夏跟在吴妃身后,适时补上一句,“殿下都十八了,眼看着就要成亲了,娘娘这是去找皇后娘娘要今年留牌子的秀女名单来着。” 瑞定略有不解,“选秀女那会您不是跟着去了吗?怎么?” 吴妃在椅子上坐下,似乎有点累,道:“选秀女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能看出来什么?况且她们进宫来一个个都谨小慎微的,能有几分真性情。而且家室,父母兄弟什么的,光靠看可看不出来。” 听兰急忙上前倒了茶,吴妃喝了一口才道:“这两年成亲的你排在第一,我得好好挑着。” 瑞定笑了笑,“母妃辛苦了。”说起来他倒不是很着急。 瑞定今年十八,严格说起来其实已经快要十九,他的生日在十一月,算起来还差三个月。 宁朝地处中原,水土好,这些年也没什么天灾人祸,大多数百姓都能活到五十,所以成亲年龄便不免比前朝晚了一些。 毕竟成亲太早,双方身体都没长好,孕育的孩子也不怎么健康来着。 宁朝的规矩,男子十八开始婚配,女子则是十六开始相亲。 十六岁其实还是有点早,瑞定想了想当初他姐姐出嫁的时候,硬让他跟他妈拖过了十八,便道:“要我说还是得选个年纪大的。” 吴妃瞪他一眼,“现在开始看,等看好了怎么也得两年。” 瑞定笑笑,“母妃辛苦。”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不跟亲妈争执,便顺着她的意思又说了两句什么,“要孝顺的”、“圆脸的”等等吴妃喜欢的特点说了两个。 吴妃笑的合不拢嘴,回过味来道:“我就知道你又哄我来着。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这事儿你也别管了,回头我宣你姐姐进宫商量,她没事儿还能见几个姑娘,想来是差不多的。” 瑞定从承乾宫里出来,走路的速度比平常快了那么一些,很是着急回到了北五所。 虽然方才表面上看着挺镇定,还能跟吴妃就自己的婚事打趣,不过瑞定心里全部被林黛玉三个字刷屏了。 话说她今年多大?贾敏死了没有?她被接进贾府了没有? 想要见林黛玉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当然他也能仗着皇子的身份不管不顾就这么上门,但是这种做法跟泼皮无赖也没什么两样了。 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子倒是没那么多规矩,也能跟男人见面,平常也能出门什么的,只要恪守礼仪,没有身体接触,不跟男子私下见面,也不会的人诟病。 但是像林黛玉这种官家的女孩子就没那么容易。就算有父兄还有母亲带着,能去的地方除了亲戚家里,或者林大人同僚的家里,剩下的也不过就是庵堂而已。 况且他就这么冲上门去,事后万一被参上一本什么的,说他毁坏女子名节。当然娶了林黛玉是求之不得,然而不要忘了…… 贾府里的姑娘可不止林黛玉一个。 如果操作的不好,在见到林黛玉之前,可能会先被以下拦路虎断了他的美梦: 贾迎春、贾探春、史湘云,当然还有个贾惜春,不过她年纪太小,见了也没什么大碍的。 对了,还有个薛宝钗呢,她可是比林黛玉要大上两三岁的。 要是跟薛蟠这种人成了亲戚……想必他当了将军的姐夫能亲自上门揍他一顿。 所以说,想见林黛玉得好好谋划一下。 4、004 瑞定喝了两口茶,出去御花园里转了三圈,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突然有了个有点曲线救国的好主意。 他嘴角带着笑,一路从御花园走了回来,看着不少小宫女都飞红了脸。 没办法,瑞定的长相在宫里是头一份,他的气质在宫里也是头一份,他的洁身自好在宫里更是头一份。 所以这样一来,在想好好做工作的宫女太监眼里,他是超一品的存在,在想着一步登天的宫女眼里,他更是最好的去处。 比太子都强上不少。 太子今年三十,占了两座宫殿,毓庆宫和咸安殿,他过了明路的妾室们都已经有十五位了,被睡过的宫女更是不计其数,而且还有继续增多的趋势。 要是平常,瑞定还会克制一下,从来不在公共场合笑的太开,但是他方才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如果顺利的话,也许今年就能见到林黛玉,还是光明正大的去看她。 于是在外人看来,五殿下笑的脸颊绯红,想想五皇子的年纪,再加上今年又是大选年,他肯定是动了春心! 瑞定一路毫无自觉的放电回了北五所头所,直奔书房而去。 他在书桌前面坐下,拉开最下面一个抽屉。 久未登场的小日记本《在弱冠前要做的事情》终于再次出现了。 瑞定年幼的时候,他给自己定的人设是崇拜父皇,渴望亲情的,但是又有了自己的小秘密的皇子,日记本什么的必不可少,当年可是靠着这个在皇帝面前刷了不少好感度的。 宫里是没什么秘密的,特别是对这些死物来说。 哪怕是大权在握的皇后,比方她因为皇帝在新宠虞嫔那里连着住了两个晚上,而生气摔了茶杯,这茶杯的尸首也是去归内务府归档的。 当然肯定不会写是皇后摔了的,到内务府,茶杯损坏的理由就是:宫女失手。 说的有点远,但是茶杯就算是碎了,那也得将所有的碎片都捡起来,拼成个整个的才能交差。 又比方说虞嫔受了皇后的责难,回去宫里将给皇帝新作的荷包给绞了,那一样得连用了多少线头都归档的。当然这事儿不用主子们操心,都是宫女太监干了。 瑞定深知这一点,刚来便利用了起来。 瑞定的前身,原装的五皇子是因为不小心将糕点撒在了皇后的衣服上,被稍稍训斥了两句,可惜被皇帝看见了,皇帝皱了皱眉头,稍稍安慰了一下自己才五岁的儿子,之后不知道又怎么传到太子耳朵里了。 当然这中间一个个人传过去,事态肯定是有夸大的。 比方皇帝当初根本就没有说过皇后什么话,但是据事后吴妃私下里的调查,太子是这么跟皇帝说的。 “他不过小小稚童,才五岁的年纪心肠就如此歹毒,居然敢拿热茶泼母后,且不说热茶了,母后是何等身份,他如此尊卑不分,孤这是代替先生们教会他什么是母后!” 其实事后想想,这一次动作,不仅仅是算计到了五皇子,连皇后一脉都算计进去了。 这些暂且不提,瑞定就是因为被太子用那根打死过宫女太监的鞭子吓了,又关了小黑屋,直接给吓死了,这才换成了瑞定。 新的瑞定在接受了原版的记忆之后,再加上自己的分析整理,第一件事情就是,咱要开始写日记了。 瑞定藏了一本大字本,装作以为谁都没发现的样子,但是正如前面所说,宫里是没有秘密的。尤其对于瑞定来说,从小黑屋里被放出来的时候,几乎都要断了气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好,不仅仅是吴妃担心,皇帝作为他亲爹,也一样担心。 要说原版的瑞定虽然有点调皮捣蛋,不过还是挺得皇帝喜欢的。 所以在瑞定刻意的装出应激综合征,整夜不睡觉还文静了许多之后,皇帝在他身边放了一个人。 于是这本草稿本便被第一时间呈现到了皇帝面前。 宫里五岁的孩子已经会写字了,虽然歪歪扭扭的,毕竟毛笔字写好是需要腕力的,但是这并不妨碍皇帝看清楚那纸上清清楚楚的两页大字。 真的是大字,每张纸没写几个。虽然瑞定事先有打算刻意模仿小孩子的笔记,但是天知道他硬件不达标……想写出成熟稳重的字体才不可能呢。 父皇来救我了。 父皇会发光。 皇帝笑了笑,将本子又递给了小太监,道:“拿回去放好,等上面添了新内容再告诉我。” 这本子便被皇帝瞒了下来。 瑞定虽然没做过侦查员,但是现代的各种007,阿加莎等等看了不少,比方在抽屉上内侧黏一根头发,或者本子边上轻轻撒一点灰之类的手段看了不少。 等他发现本子被动过,但是又被完完整整送了回来,而且也没有人去追究这不见了的东西到底去了哪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计策成功了。 之后便隔三差五的写点什么东西上去,当然九成以上都是小孩子毫无目的的抱怨,真正想说的东西不到一成而已。 比方:今天吃了杏仁酥,好甜。 父皇跟我说话了。 今天又被太子哥哥瞪了。 二哥说将来教我射箭来着。 跟太子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瑞定一直在不遗余力的用自己的方式再给原主报仇,虽然现在看来微乎其微,但是潜移默化下效果还是有的。 仔细想想,当年瑞定五岁的时候,太子已经十七八了,一个从小读圣贤书的太子,能这么对自己年幼的亲弟弟,别说两个当事人了,连旁人都忍不下去。 只是可惜太子是皇帝第一个儿子,那个时候皇帝要御驾亲征,为了稳定军心,封了还在襁褓间的瑞永做了太子,悉心教导多年,单说在他身上耗费的心力,皇帝是绝对不会轻易废了太子的。 随着瑞定一天天长大,本子上的字体也一天天好看起来,一个变成了两个,第二个本子封面上写了一行字: 弱冠前要做的事情。 今天先生说,弱冠后便是大人,要顶天立地。 要说在瑞定年满十二之后,性格是越发的冷淡了,除了对自己的亲妈和亲爹还有个笑脸以外,剩下的人都有点爱答不理。 皇帝原本还有点担心,自己的儿子在受了太子的责难之后性格有点不太好了,毕竟太医也说了,有人从此被吓的不说话也是有的。 不过在看了瑞定的小本本之后,皇帝就不怎么操心了,有的时候还能顺着瑞定的意思给他来个小惊喜,看见自己的儿子很是满足的眼神,亮晶晶的,皇帝也觉得心里舒服的很。 所以对于皇帝来说,这个本子就是:我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对于瑞定来说,就是:我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知道。 头晕…… 但是不管怎么说,写在这本子上的事情,无一例外,全部实现了。 于是今天,瑞定又给这本子上加了一笔。 当然他不会直接写我想看林黛玉去…… 这完全是没事儿找抽型,毕竟他没法解释他肿么知道林大人的女儿叫做林黛玉来着,要知道闺名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外传的,哪怕就是他的公主姐姐,出嫁的时候在文字记载上也只有一条:x氏女,年十八,封号淑宁,下嫁x氏。 看,连公主都没名字。 当然也不能直接出现林如海的名字,毕竟林如海现在应该已经管了盐政了,这可是个顶顶重要的大肥缺,回来就能入阁拜相的职位,可一点都不能被皇帝猜疑。 况且瑞定理论上也不应该知道当年被他吓了的小翰林就是林如海啊。 不过瑞定也想了,江南盐政,就是林如海在管,皇帝不可能不关心他的,如果他唯一的幼女现在已经进了贾府,那么皇帝肯定是已经知道了消息。 皇帝对于重臣唯一的女儿,可定也想去看的,所以这其实是个双赢的差事。 于是比权量力之下,最后写到本子上的,是这样一句话。 昨天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被我吓到的小翰林了,书撒了一地,也不知道后来他被上司责罚了没有。 有点愧疚。 第二天,这本子就呈到了皇帝的书案前。 皇帝一点窥探人隐私的罪恶感都没有,还在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都等了三个月了,也不知道乖儿子又有什么感慨了。 看完之后皇帝暗搓搓的笑了很久,不过也承认他儿子说的有理,要是污了案卷,甚至乱了顺序,肯定于晋升有碍,严重一点革职也是有的。 不过好像没这么严重,皇帝想了一想。 当年瑞定能遇见翰林的地方,也就是小书房到御书房这一段,都是青石板路,没水,连土都被扫的一点不剩,最多也就是案卷乱了顺序。而且做翰林的,本就是整理文书的工作,想必误不了事儿。 皇帝已经替他当年不过六七岁的小儿子开脱好了。 以及皇帝心里喜滋滋的想:他儿子这么些年在他的教导下还是很懂事的,要是搁到别人身上,皇帝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干的那些事儿……嗯,我儿子懂事。 皇帝摸着日记本,道:“去查,当年被老五吓了的小翰林……嗯,现在应该已经年过四十了,去查查是谁。” 5、005 都已经十年过去,这东西不好查,不过皇帝既然下令了,宫里宫外,特别是当年当值的太监还有御前侍卫等等,一个一个被极其隐秘的去问话。 毕竟动静不能搞的太大,若是被儿子发现一点日记本里的东西有泄密的迹象,以后可就看不见了。 这件事情算暂时告一段落了,瑞定算计着他神通广大的皇帝爹,老皇帝想的却是跟儿子又近了一步,双方都很欢喜。 不过事情的反馈倒没这么快,瑞定想过,林如海毕竟现在已经做到盐政了,皇帝就算肯让他去看林大人的小女儿,那也得经过好一番思量,所以瑞定暂时将这件事情放到一边,整日就是上朝请安,然后去御花园里锻炼身体,跟前些年过的一模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十一月,这天早上,瑞定给皇帝请安之后被留下来了。 皇帝看着他半响没说话,瑞定抬眼看一眼,皇帝爹的神情看着不错,眼角带笑,还有点调侃的意思……莫不是事情成了? 这么说林黛玉已经在京城了? 一想到这一点,瑞定的呼吸不免急促了些。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皇帝突然发话了,“难道又做坏事了。”皇帝本意是想吓一吓瑞定来着,不过似乎语气没掌握好,笑意比训斥的成分多了些。 “父皇。” 皇帝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对,咳嗽两声将言语里的笑意咳没了,然后正经道:“你这两年长进了不少,为父也放心了。” “还是父皇教导有方。”瑞定道,教他的是母妃还有小书房的先生们,皇帝爹处理国家大事都忙不过来,早年剩下的时间就算去看儿子,也基本是这个顺序:太子>四哥>三哥>瑞定。 不过这么多年不遗余力的努力,瑞定觉得在皇帝心中的排位,他至少也能排在第二了,仅仅次于当了太子的大哥。 皇帝本来就是刻意板着脸,被瑞定这么一说,脸上褶子不由自主的又出来了,他咳咳又是两下,在瑞定担忧的眼神里喝了口茶水,发觉瑞定的的担忧又变成了欣慰,面子上不知道怎么有点挂不住。 “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瑞定笑而不语。 他早就发现皇帝一紧张就用咳嗽掩饰心情,这不,他又咳嗽了。 “嗯,你在皇后千秋给她送的贺礼很是不错。”皇帝道,为了让气氛严肃正经起来,他也是蛮拼的了。 果不其然,瑞定的脸色一下深沉起来,眼睛看着地砖,话也不说了。 “百寿图啊……”皇帝有点惆怅,说实在的,能送出手的寿礼也就那么多,皇后得了百寿图,想必这东西未来三五年之内宫里见不到了……话说他还没收到过呢。 “儿臣想着这东西是儿臣亲手准备的,想必母后能收到儿子的孝心了。”瑞定声音里有点委屈。 “你孝顺谁都知道。”皇帝道,“行了,别老低着头了,仔细一会脖子疼。” 瑞定闷闷的嗯了一声,调整好了脸上表情,这才将头又抬了起来。 天知道他一点都不觉得辛苦,也没觉得有什么孝心。 给皇后准备的那份寿礼,可以说一个铜板都没花,给进忠公公的小银饼子还用了快到二两银子呢。 来算一下给皇后的寿礼,写字用的笔墨纸砚是内务府拿的,他只要一说这东西是要上进的,自然要到了最好的。 至于一百个寿字什么的,早年教他练字的先生跟他关系还算不错,除了这个,他还磨着先生给他写了百福图,百乐图,百康图等等等等…… 每天写一个一点都不累,就当是练字了,话说正儿八经练字每天都得写上四五张呢。 然后磨磨蹭蹭三个月下来写完了,还得了个用功费力的好名声。 送到内务府装裱,依旧一个大子儿没花。而且还又将他的孝心传播了出去,要知道内务府这个地方……基本就是皇家八卦流转中心了。 皇帝看了看瑞定的脸上,的确没什么不快了,道:“临近年底了,给你派个差事。” 瑞定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嗯了一声,“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道:“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家里的闺女已经到了京城,朕想着他这么些年劳苦功高,连闺女也顾不上,你代朕去看看他闺女,送些东西,以示皇恩浩荡。东西朕已经让内务府准备好了。” 瑞定其实乐的都快跳起来了,不过看着他皇帝爹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有点不合规矩”这个意思。 完了,光顾着让儿子高兴了,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皇帝又咳嗽了两声,想着该怎么圆回来才是。 “你想什么呢,这还是个小姑娘呢。”皇帝自以为摸到了儿子的心理,急忙安慰道。 瑞定装作放了心,同时心里又暗暗唾弃自己一把,转脸就疑惑着问道:“这林大人……怎么都做到巡盐御史了,女儿还这般年轻?” 按理说不到四十是做不到巡盐御史的,瑞定这么问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说完就有点后悔,皇帝爹会不会以为他知道林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呢?便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京里就她一个?” 这种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得引诱皇帝爹一点点透露消息的感觉实在是……太有负罪感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这姑娘是他年过三十才有的,据说前两年还有个儿子,不过没养住,林夫人也去了,留下这么孤单单一个女儿,到了外祖母家里居住。” 瑞定点了点头,道:“接到外祖母家里养,倒也妥当。” “唉……” 皇帝跟他儿子两个相顾叹了口气,皇帝知晓他儿子从十二岁开始就是个冷冷淡淡的性子,虽说私底下对着他倒是有了几分活泼劲儿,不过谁知道他对当年小翰林的愧疚和兴趣又能维持多久呢? 皇帝觉得他得吓唬一下瑞定。 “这位林如海,说起来跟你还有三分渊源。”皇帝故作神秘道。 瑞定配合着他爹,脸上显出疑惑之色,思索道:“我……当年教过我的先生里面似乎没有他啊。” “你可记得当年在御书房门外,你躲在门后把个刚上任的小翰林吓的跌倒在地?手上案卷散了一地?”皇帝想起进忠回报的内容就想笑。 据说瑞定躲在门背后。这门虽然上半个是镂空的,不过下半个是实打实的木头,当年瑞定个子矮,刚好被遮的严严实实的。 他这么突然往外一跳,林如海被吓的连人带卷宗跌倒在地,还有一声惊呼。 至于瑞定,进忠是这么说的,“想必五殿下也被吓到了,愣在那里看了林大人半天,又看看地上的东西,一溜烟跑了,跑出去没几步又转回来说了一句‘我叫瑞定,我不是故意的’。” 进忠回报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五殿下从小就心善,还知道报上名号,这是生怕林大人被责罚啊。” 被皇帝这么一说,瑞定很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心里一阵窃喜,就说嘛,无往不利,从来就没失败过! 以及生平第一次吓人,居然就结了这么大一个善缘。 不过皇帝对瑞定的表现有点不太满意,以及他并不知道瑞定这会是憋着笑意。 “你当年吓的林如海跌倒在地,自打这以后他身子就一直不好,子嗣不丰,眼看着他已是年近半百之人,你……唉”皇帝叹了口气,暗示一下就行了,要是真说出什么来,怕是被有人之人利用。 瑞定一直低着头,心说有人猜林大人身子弱是祖上留下来的遗传基因不好,也有人说是寒窗苦读多年把身子熬坏了,当然更有人说是找了贾敏的道儿。 至于被皇子吓,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知道错了。”瑞定小声道:“我这就去看林姑娘。父皇,我想要不再带两个太医一起去贾府?” 哪有第一次去外祖母家里看人家外孙女还带太医的,还一带两个,这是明摆着说人克扣外孙女了,贾老太太头上还有超一品的诰命呢。皇帝摇了摇头,道:“你先去看看。” 瑞定不住的点头,顺便沿着杆子又往上爬了好大一截,“父皇说的是,下次再去的时候再带上太医。” 6、006 皇帝被自己儿子小小的噎了一把,不过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对的余地,他能说你别带太医么?显然不可能。 或者说就去这一次?看着儿子突然间热心了起来,皇帝觉得一样不可能。 不过……是不是太热心了些,皇帝想了想,道:“贾府里……”他略略皱了皱眉头,想起那个在工部做了许久都没升职的贾政,还有他家袭了爵,但是分外不争气,至今还住在偏院的贾赦。 还有几个养在外祖母身前,明显要派大用场的姑娘,以及已经进宫,靠着她祖父留下来的情分来镀金的贾元春。 话说贾元春已经在宫里一年多了,想必他儿子已经见过贾元春了……皇帝不免又交待了一句。 “你去了记得恪守礼仪,就看看林姑娘就成,别惊动了其他女眷。” 瑞定看着皇帝的眼神里明显透露出一种“父亲不信任我”的架势来,他道:“林姑娘才不过几岁。”能碍着什么事儿了,离议亲还有好几年呢。 这么说就算最大的贾迎春应该是快到年纪了。 “应该是……。”皇帝又看了看案上的档案,档案上有林黛玉的生辰八字,闺名也有,不过这消息不好透露出去给瑞定知道。 然而皇帝并不知道他家儿子什么都知道了…… 皇帝被瑞定有点热烈的小眼神看的不太好意思,又感慨这么些年能让瑞定感兴趣的事情不多,叹道:“年底事忙,吏部一大堆年终评定要看,你还在朕这里杵着做什么!快干活去!” 瑞定笑着跟他家父皇告辞了,刚出了门就看见进忠拿着个帖子过来,道:“这是陛下给您安排的礼单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看您什么时候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了,不过今天都吃过午饭了,而且冬天天黑的早,这个点去别人家有点失礼。瑞定恢复了他的冰山脸,叹了口气,接过礼单道:“明早辰时二刻,让他们带着东西在神武门外等着我。” 瑞定故作镇定,听着皇帝爹的话又去吏部转了一圈。 要说他在吏部的差事,得了太子不少的白眼。 对于太子来说,只要一天没当上皇帝,那他的这些已经成了年的兄弟们,还有没成年的兄弟,只要带了把儿,那就都是威胁。况且吏部是个多么重要的地方,基本跟户部不相上下。 六部,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刑部,还有兵部,要说最重要的……还真不好找,但是对将来的皇位最有帮助的,吏部和户部一个动不能放过,一个掌握着官员升迁,一个掌握着天下钱粮。 以及还有一个兵部……若是有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凭借着三万壮士杀进紫禁城也算得上是一个好主意。 太子从小被当做储君教导,心眼还是有的,特别是对朝廷大事,还有六部职责,瑞定排行老五,前面几个哥哥都被太子阴了一把。 二哥瑞清是从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宫女生他的那天不巧难产,二哥出来的时候被憋的脸都紫了,缺氧对大脑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再加上他出来便被太医说今后体弱,只能好好养着,于是太子将他先安排到了兵部。 不过二哥脑子虽然笨一点,但是有种一根筋的气质在里面,三五年之后也算练出了一身好肌肉,留在兵部了。 等到三哥四哥出仕的时候一样被他阴了一把,于是六部轮完,最后三哥留在了特别得罪人的刑部,四哥则去了基本处于养老地位的礼部。 至于瑞定,他出仕的时候则先被太子哥哥安排到了吏部。 能在这地方当差的基本都是老油条了,不过瑞定身兼两大金手指,他不怕这个。 只是被太子这么一折腾,瑞定不免对皇帝爹有点心寒,早年就为了锻炼太子,或者说让太子心平气和,他剩下的几个儿子就被当猴一样溜。 虽然每人身上都各有优缺点,最后也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但是皇帝爹的这种做法……瑞定有点看不上。 要知道三哥四哥两个前些年走的那些弯路,足够让一个正常人意志消沉了,更别提是在皇帝家里了,不成器的压力更大。 不过轮到瑞定的时候,他反过来也将太子哥哥阴了一把。 瑞定是穿越的,对于职场上那些小道道不说门清,但是至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况且他还是皇帝的儿子,某些太过阴险的手段也到不了他面前。 而且……他还能看见别人对皇帝的忠心度,所以平常跟官员说话聊天,或者推举新官上任的时候,他都挑的是忠心度最高的。 能留在中央当官的必定是有过人的才能……或者家室,再加上对皇帝忠心这一点,瑞定还真就一点错儿都没出过。 于是三年多的时间他将六部轮了个遍,交好官员无数,恨的太子牙痒痒,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几大尚书以及凑热闹的内务府总管的争抢下,最终由皇帝发话。 “嗯,还是去吏部吧。” 瑞定在吏部发了一下午呆,回想了一遍自己还算顺利的发家史,终于听见下班的钟声了。 回去给林妹妹找点礼物去。 刚吃完晚饭,瑞定便将进忠交给他的清单拿出来看了看,倒也算合情合理,没什么特别突出的,都是些赏小姑娘家的玩意儿。 比方镯子、玉如意,还有些笔墨纸砚等物,瑞定想了想,觉得还得添点什么,说起来他跟林如海也算是“有旧”,怎么也算是林妹妹的“长辈”…… 好吧,长辈二字略惊悚,他才大了林妹妹几岁而已。瑞定扬声道:“异雀呢,快去把异雀叫来,去把我的库房清单拿来。” 异雀是瑞定的宫女,还是瑞定在几千人里一眼就相中的,虽然身上没什么职位,暂时还不是女官,不过在头所里也算是个实权派人物了,瑞定名下的宫女,全部归她管。 当上姑姑是迟早的事儿。 听到瑞定叫她,异雀翻出库房清单,一路到了瑞定小书房。 瑞定接过清单一页页翻着,他得送个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呢。 总觉得好难,又不能显的过分殷勤,还得适当表达出自己的……照顾之情,而且又不能让旁人说了闲话。 况且再怎么说,瑞定都是个皇子,他库房里的东西虽然也都是精品,但是能送给女孩子家家的是少之又少。 而且他的库房里是一件首饰都没有,未经雕刻的璞玉倒是有几块,可是这东西也拿不出手啊。至于荷包扇坠等物,多半是出自于吴妃宫里的听兰之手,还都是男款。况且这东西,不亲近到一定的程度,不能送。 瑞定可没打算给林妹妹找麻烦。 那送什么,瑞定打量了一眼异雀,问道:“你说,年轻的姑娘家,送些什么合适。” 异雀抿嘴一笑,“殿下,您问我?我可是六岁就进宫了。” 就知道你靠不住。 瑞定半靠在椅子上,打量起他书房里一件件摆设来。 他书房里也都是精品,况且林妹妹书香门第,送书房里的东西,想来她能经常用,自然也会记住这位送东西的五皇子了。 话说镇纸不错,紫香檀木做的,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特别有质感,而且闻起来一缕幽香,也有安神的作用。 送这个应该不错,贾敏刚死了,她又一人孤身来到千里之外的外祖母家里,虽然……不过后面她也说了,饱经风霜什么的。嗯,镇纸算第一个。 瑞定看了一眼异雀,道:“你去把库房里二哥送我的金虎镇纸拿出来,桌上那个找个盒子装起来,明早你跟我出宫去。” 异雀应下了,又问:“就光这一件也拿不出手啊,再说送礼哪有送单数的。” 瑞定点头,突然想起来上回差人打造的水晶茶具来,水晶磨的晶莹剔透,还有配套的一个小泥壶,能看见开水冒泡,茶叶上下翻涌,很是可爱。只是转念就觉得这东西不好,太过贵重了,等下次跟林妹妹熟了再送。 于是还得找一件,瑞定左右看看,不由自主想起来林妹妹第一次跟贾宝玉见面的场景来,略觉心塞,心里不由自主出来一个小恶魔。 小恶魔挥舞着三头戟,摇动着长成个箭头的小尾巴,不住地说:“送玉!送玉!送一块上好的玉!” 瑞定嘴角微微上翘,双眼也眯成弯弯一条缝,解下自己腰间的血玉,道:“去把上面穗子拆了放好,玉找个盒子也放起来。嗯,第一次见面,差不多就够了。” 好我的殿下,这知道的是陛下差您去安抚大臣孤女了,不知道的…… 只是异雀跟了瑞定多年,对他的行事做法也算知道一二,就算现在看来是吃亏的做法,过不了几年,他就能都赚回来。 再说了,主子说话,听着就行了。异雀接过东西,又问了一句:“这就够了?” 瑞定点了点头,“够了。明早辰时二刻出宫,你收拾好了。” “放心吧。”异雀这才拿了东西从书房里离开,又差人拿了钥匙开库房,取了新镇纸给瑞定放好,这才算是忙完了。 夜里,瑞定躺在床上,想着豆蔻年华的林妹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两湾似蹙非蹙i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他也就记住这两句。 瑞定念着林妹妹,不由自主又想起当年号称是后宫第一美人的刘嫔,三哥的母妃。 胡思乱想了一会,瑞定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7、007 第二天一早,瑞定起了床就开始犯难,他不知道穿什么好了…… 抛开他要去见的人是林黛玉不提,她其实就是个孤身一人来京城投奔亲戚的小姑娘,按说是要穿稍稍鲜亮一点的衣服才好,看着也活泼些,可是一来他不知道林黛玉是去年来的京城,还是今年来的京城,换句话说,贾敏的孝期究竟过了没有。 要是穿个颜色深沉一点的衣服,倒是在礼节上没什么错了,只是……会不会显的太严肃了,万一吓到林妹妹了怎么办。 瑞定这番纠结着,那边异雀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眼看着还有一刻钟就要出发了,她家主子还在卧室里纠结着,别说早饭了,连头都没梳! 异雀过去跟守门的太监安和对视一眼,道:“还没出来?” 安和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进去都一刻钟了,殿下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 瑞定总体来说还算是个比较有主见而且从来不拖延的人……好吧,在今天说这种话着实有些不合时宜,不过他一眼看见墙角的落地钟上,时间已经不多了,眼睛一闭一睁,手一指,道:“就那一件,雨过天青色。” 总体来说算是素色,但是又有个雨过天晴的好名头,就先这么办了。 剩下的时间,瑞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自己打理的整整齐齐,踏上马车的时候,神武门里的自鸣钟刚刚好好敲过辰时二刻的钟点。 就是苦了一路跟他狂奔而来的异雀了,瑞定人高马大,走来不过是快走。异雀是个姑娘家,头顶还不过瑞定肩膀,几乎是一路小跑,不过好在北五所出来就是神武门,不然真是要累死人了。 瑞定坐在前面的马车上,异雀跟后面的贺礼坐在一处,喘了两口气这才平静下来。 马车出了神武门,nnn一路朝着荣国府走来。 林妹妹当日是先见了宁国府的大门,这才从角门进了荣国府。不过当日她走的路是从城外进来的路,瑞定是从内城往外走,因此直接便到了荣国府。 今儿陪瑞定出门的除了皇子标配的侍卫等等,宫女太监他各带了一个,当下今日轮值的太监安和上前当当当敲响了荣国府的大门,等到角门出来个下人之后,安和递了瑞定的名帖上去。 “五皇子来访!”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一般从大门传到二门,从垂花门传到贾母的大花厅,让贾府上上下下好几百号人,从主子到丫鬟小厮,无一不惊的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贾府的历史虽然很辉煌,加起来父子兄弟一共三个国公,还有人考中过进士,在金銮殿上见过皇帝,也就是瑞定的爹,甚至现存的贾老太太还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但是不得不说,皇子皇孙到他们府上,瑞定是第一个。 震惊归震惊,不过规矩在哪儿摆着,当下中门被大大的打开了,贾赦贾政两个急忙将正式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迎着马车一路到了荣国府的正堂:荣禧堂。 瑞定坐在车里笑了,昨天父皇没来派人通知,极有可能是他没想到,不过瑞定没派人过来,不得不说,是昨天他心里冒出的那个小恶魔的功劳。 虽然不少人分析来分析去,都说林妹妹从侧门进来是正常的,还举例说什么贾琏平日里也从这个门进出,说这么对林妹妹才是正儿八经把她当亲戚看。 但是……跟下人还有牲口骡马一个门进去,又是对第一次上门的娇客,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表达重视之意。 瑞定坐着马车,气定神闲一路到了荣禧堂门口,马车停下来,只听见马车旁边安和低声道:“殿下,到了。” 说完,马车里传来瑞定一声轻轻的嗯,安和上前去掀开了门帘。 瑞定的出场还是挺有范儿的,别的不说,就光是五皇子这个头衔,就够让人尊敬的了。这个年代,讲究的是忠君爱国,生在皇家,不得不说,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全世界。 况且瑞定还有一张跟谁比都不输的脸,这张脸上带着笑能让人如沐春风,不带笑的时候气势惊人,看见他就不由自护屏住了呼吸。 瑞定扫了一眼马车下面跪着的几人,道:“起身吧。” “谢殿下。” 刚才都跪着,倒是看不出谁是谁,不过这脸一露出来,立即就能看明白了。 年纪最大的,盯着两个乌青眼圈的,不用说就是贾赦了。传说他好床上之事,看着他的眼眶,的确是肾水不足之像。 白面长须,看着不那么干瘪的就是贾政。的确有些书生之气。 至于年纪最轻的那个,看着有点像擦了粉的,只能是贾琏了。长的倒是不错,只是眼神略有飘忽不定,看着就不稳重。 瑞定朝他们点了点头,贾赦急忙道:“殿下请。”说着便将他往正堂里引。 瑞定抬脚走了进去,在几人的劝说下坐在了上位,异雀和安和两个在他身后站定。 贾赦和贾政两个在下首陪着坐下,贾琏只能站在自己父亲背后,瑞定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就算是贾政住在荣国府正屋,这袭爵的,能代表荣国府出来说话的,还是只有贾赦一个。 瑞定喝了口水,虽然见林妹妹是重中之重,不过聊两句也是很有必要的,不然回去怎么跟皇帝爹交待呢?瑞定总不能是曹雪芹大大说的吧。 比方皇帝爹万一问什么,林姑娘住的地方怎么样啊,家里的两个舅舅喜不喜欢她啦,还有管着庶务的琏二哥一家,有没有苛待她什么的。 当然最后一条皇帝是肯定不会问的,而且在林如海没死之前也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下人说说风凉话什么的。 贾赦看了贾政一眼,硬着头皮道:“殿下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要事?” 瑞定将茶杯放在桌上,气定神闲道:“听闻林大人幼女在府上借住,本王与林大人有旧,今日特来瞧一瞧她。” 贾赦听了这话愣了一愣,回头小声跟贾政道:“快去老太太那儿,把林姑娘请来。” 贾政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走了,留下贾赦跟贾琏两个陪着瑞定。贾政临走的时候也回头看了一眼,略觉不对,要是他这会走了,后面瑞定说什么就只有他哥哥一个人知道了。 就算贾琏跟二房亲,他媳妇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但是贾琏毕竟是大房长子,他跟二房再亲也不过是表面上的,牵扯到了跟本利益,绝对还是要向着大房的。 只是这时候再开口让贾琏去请林姑娘,也晚了,而且总不能让五殿下白白看了笑话。 贾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想叫自己的小厮在门口听着,可是五殿下带着的侍卫已经将荣禧堂正堂全部围了起来,连个听墙角的地方都没有。 等到贾政离开,贾赦往前挪了挪身子,道:“我那外甥女是去岁十一月来的京城,这转眼已经住了快一年了。老太太将她照顾的极好,一会您见了就知道了。” 说了两句话,贾赦没那么紧张了,心里升起了另一个念头。 他觉得要是真有旧,就不会隔了一年才来,况且五殿下还没行弱冠之礼,肯定是还在宫里住着的,他出宫,多半是皇帝派他出来的,至于为什么没把皇帝抬出来,这一时半会他还得应付五殿下,想不了那么深。 瑞定点头,谁说贾赦不通人情世故的,这都是被逼的,瞧这话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为什么没直接把天下独一份的皇帝爹抬出来,他怕给林妹妹找麻烦。 若是被他们知道皇帝重视林大人,重视林大人的闺女,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总之贾家要是败落了,林妹妹不能嫁进来,贾家要是没败落……天地下比贾宝玉好的男孩子比比皆是。 瑞定觉得自己就比贾宝玉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所以本着这个目的,瑞定便只说林大人跟自己有旧,况且他们还能去皇帝面前问:是您让来的,还是五殿下自己要来的。 且不说他们一年见皇帝的次数都没瑞定一天多,就算让他们见到皇帝了,想来也是过年宫中大宴或者祭祀的时候,能说这种话题么? 除非他们脑子被门板夹了。 于是瑞定放心大胆的不怕人拆穿,主要是他一句假话都没有。 所以听了贾赦的回答,瑞定道:“在国公府上养着,本王自是放心的。”他又喝了口茶,不急不慢道:“林姑娘爱吃什么?江南饭食口味跟京里可不一样,她可吃得惯?” 这问题……贾赦不知道,于是他略显尴尬的笑笑道:“殿下您说笑了,她虽是我外甥女儿,不过我们是不在一处吃饭的。等她来了,您一问便知。” 对老板的问话回答不上来,就足够员工紧张了,况且这还是个跟大老板关系密切,告黑状一告一个准儿的小老板。贾赦抹了抹头上汗,侧脸看了一眼贾琏。 贾琏上前一步又行了个礼,讨好的笑着道:“林妹妹住在老太太院子里,整日跟老太太一处用饭,是府上最精贵的一处了。殿下您放心,都是一家子亲戚,老太太又最疼这个外孙女儿了。我们整个府上都拿她当眼珠子似的疼,必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嗯。”瑞定不冷不淡回了一声,到让父子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8、008 瑞定有点不开心的地方很是简单:林妹妹。他叫林黛玉做林妹妹,贾琏也叫林黛玉做林妹妹,再想想还有个贾宝玉更是叫她林妹妹,一点都体现不出来他的特殊性来着。 贾政顾不得形象,一溜小跑回了贾母院子里,将五殿下来访的事情一说,贾母也顾不上去让林黛玉去梳洗一遍了,直接便让鸳鸯带着她跟贾政一起过去。 可是没等几人走出花厅,贾母又犹豫了,“慢着。鸳鸯你去取我大装来,我带着黛玉过去。虽然五殿下没说要见我,不过……想来他也不好拒绝。”贾母身份够了,虽然对上皇子皇孙还是有点不够看,但是碍于她年纪也大了,这个脸面还是能讨来的。 贾政有点犹豫,不过鸳鸯一直唯贾母命是从,立即跑去拿衣服了。贾母又道:“五殿下贸然来访,也不知是福是祸……我料想其中必有深意,你们兄弟两个还是年轻了些,没见过大世面,我得亲自去看看。” 等到鸳鸯带着两个小丫鬟伺候贾母穿好衣裳,她将黛玉的小手一拉,柔声道:“你父亲还有我那可怜的女儿两个将你教的极好,一会五殿下问你什么,你想好了再说,也莫要紧张,外祖母在一边看着,总归出不了大错的。”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外祖母放心。” “走吧。”贾母拉着黛玉出了院子,门口早就停好了软轿,几人分别坐好,抬轿子的小厮几乎是飞一般的跑起来,不过片刻便又回到了荣禧堂。 虽然贾母换衣服用了些时间,不过路上被这么一赶,倒也不算耽误很久。 只是她进到正堂的时候,明显看见自己大儿子在擦汗,这时候京城里雪都下了两场,家家都用上火盆子,除了被吓出来的冷汗还能有什么。 贾母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一手拉着林黛玉,一边道:“五殿下,我这外孙女儿还年幼,老身实在不放心,便不请自来了,希望殿下莫要责怪。” 瑞定眯着眼睛笑了。 贾母算是荣国府实际的掌权人了,瑞定见了她虽然不至于害怕,不过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还有警惕,贾母给贾府安排的路……若不是贾元春提前死了,说不定真能熬出来。 想到这儿,瑞定站起身来,道:“你请上座。”只是眼神却不住的朝贾母手里拉着的那个小姑娘看去。 林黛玉啊!!! 瑞定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很是克制的只看了两眼便将视线转移到了一边。 虽然有见到林黛玉的狂喜,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失落,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小姑娘挺好看的。 不对!是特别好看啊! 不过有点瘦。 贾母笑着坐到了上首的另一个位置,将林黛玉往瑞定跟前一送,道:“这便是我的外孙女儿了,父亲姓林。” 听了这番介绍,瑞定有点不开心,因为贾母说的他都知道了。 但是为了明目张胆的叫出来黛玉这个名字,谁能告诉我她闺名叫林黛玉么……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他终于看见林黛玉了。 瑞定一笑,闪亮亮的笑容冲着林黛玉道:“来,让我看看。” 林黛玉小小年纪,但是见了瑞定毫不怯场,她上前福了福身子,小声道:“五殿下吉祥。” 行完礼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半步,站的不远不近,半低着头,手里拿着块帕子,一声不响站在瑞定对面。 这略显冷淡的表现可一点没浇灭瑞定的热情。况且林妹妹选的位置虽然离他稍远,不过这个远是建立在林妹妹的身高上的,小姑娘平常也没什么锻炼身体的机会,能长多高?充其量就是到他腰间靠上一些。 所以这个稍远的距离,对瑞定来说,将将一臂之遥,于是他笑了笑拉过林妹妹,道:“来我这边让我仔细看看。” 手的确挺软哒~还有点滑,也不知道她平常用什么涂手,水润的很,似乎稍稍用力就能掐出水来。 而且林妹妹身上看着瘦,这手倒是有点肉的。至少从这个时段来说,贾府将她照顾的极好。 林妹妹身形已经微微显露出一点风情来了,不过这手一看还是小姑娘家的。 十只芊芊,柔若无骨。 白里透出点粉红来。 贾母咳嗽了一声,贾赦贾政还有贾琏三个都看着他,好像受了惊吓一般。 他拉着林妹妹的时间长了一点。 瑞定大大方方道:“看来没受委屈。” 贾母陪着笑了一声,“这是老身的亲外孙女儿,她母亲是老身的小女儿,是最疼的一个了,现在她来老身身边,自是要好好照顾的。” 自打贾母出场,贾赦是一句话不说了,贾政面部表情本来就不多,在母亲面前更是只有一种表情,跟木头人似的。 瑞定点头嗯了一声。 这么一双手真心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至少比他姐姐的手要细滑多了。 方才拉的时间有点长,得找个幌子圆回来,他倒是不怕,不过林黛玉还在贾府住着呢,明显不能让她吃亏。 况且站在他面前的林妹妹脸上已经显了焦急之色,鼻尖上几粒小小的汗珠,脸上浮现一抹淡红,手上用力想挣脱开来了。 “嗯。”瑞定装作毫不在意慢慢松了手,道:“当年我与你父亲相识的时候……”说着他站起身来一比划,道:“也差不多跟你一般高。” 天知道当年瑞定就见了一次林如海,而且那个场面……惨不忍睹。 况且一个站着看了两眼就跑了,一个被吓的摔倒在地悲痛异常,谁都没工夫去管身高这个明显是跑题的问题。 不过被瑞定这么一说,贾母和贾家几个人的脸色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林黛玉挣脱了几下没挣开,反而被又带进了一点,不过瑞定也是见好就收。其实方才已经拉了蛮久了,再长也的确不和规矩了。 贾母陪着笑了几声,有这么好一个杆子,自然是要再爬一爬的,她笑着道:“既然五殿下都这么说了,还不快叫一声叔叔。” 不,我一点不想让她叫我叔叔,我才大她几岁而已。 光顾着跟人爹扯上关系了,早知道就说是哥哥好了……瑞定不由得扫了一眼贾母。 这一扫,到让瑞定看出点什么来,贾母眼神闪烁,飘忽不定,似乎是……心虚? 瑞定立即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故意攀关系?反正林家没剩下什么人了,林黛玉叫他叔叔,出了事儿能全推在“不懂事”的小姑娘身上,得了实惠贾家还能占到大头。 瑞定冲贾母笑了一笑。 贾母一阵发冷,直到林黛玉很有眼色的开口了。 “叔叔~”软糯的小萝莉音出口,瑞定只觉得心都要酥了,然而……唉……叫叔叔就叔叔吧。 瑞定冲着她一笑,见了林黛玉一面,终于克制住了自己快要萌化的心情,他咳嗽了一声,道:“叔叔给你带了礼物。” 林黛玉终究不是什么少不知事的无知少女,况且眼前这个又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血统,况且……他说跟自己爹爹有旧。 虽然这事儿里透着股诡异的气息来,不过她终究大大方方上前接过了礼单,道:“多谢叔叔。” 当着送礼人的面上看礼单,是种极其失礼的行为。林黛玉将单子递给一边的丫鬟,又福了福身子,稍稍退后半步,离自己外祖母近了些。 “不过是些寻常东西。”瑞定道:“内务府准备的中规中矩,赏谁家他们都这么准备东西,一点看不出心意来。” 瑞定能这么埋汰内务府,要说内务府其实就是他家里管庶务的地方。 就像荣府里的贾琏和他家王熙凤一样,家里上上下下不满意了都能找他俩说说。 不过瑞定可以这么说,剩下几个都只能听听,陪着笑两声了事。 “当年我与你父亲……”瑞定看着林黛玉,脸上略带忧愁,留下这么一句意犹未尽的话来,道:“罢了,我这儿还有好东西给你。” 说完瑞定脸上忧愁尽去,换上一个轻快的笑容,手往后一伸,掌心上先落了个稍有分量的盒子。 瑞定将盒子往桌上一放,打开道:“来看看,这是个紫香檀木的镇纸,你父亲学问好,想来你也差不很多。” 瑞定装作丝毫不知林黛玉才情有多么出类拔萃的样子,脸上表情有点无辜道:“这东西有安神的作用,平常摆在屋子里当熏香也是好的。” 说到镇纸,这也算是书香门第子弟无师自通的一项技能了。他们平常讲究的就是这些笔墨纸砚,包括镇纸等物。 因此一见这东西拿出来,不仅仅是林黛玉眼睛亮了,贾政的眼睛亮的更是厉害。 贾政不由自主咳嗽两声,掩盖自己的情绪,“这镇纸……”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他现在的心情很是复杂。 理论上瑞定也沾了一点点“君”字,这东西说是送,其实也是赏赐,赏赐这东西能推么?最好还是不要。 但是这份礼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的确是有点贵重了。 然而这东西的确是个好物件。 这又想要,又想推辞,然后又想要的心情,让贾政说不出话来了。 瑞定将盒子一盖,往过推了推,他身后的异雀又给他递了第二个盒子,一块血玉。 这次盖子一打开,连贾母都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9、009 这一份东西,实在是太珍贵了。 血玉这东西只在乌斯藏出产,产量少之又少,中原地带出现的第一块血玉,还是当年乌斯藏某位国王求娶公主时下的聘礼。 距今也已经将近一千年了。 这东西号称能补人精血,使人长寿,而且颜色越深的效果越好。 瑞定拿出来的这一块,已经红的有些发黑了,而且表面莹润无比,微微反光,显然已经养了许久了。 “这……”贾母犹豫了,道:“这礼太过贵重了,还是请王爷收回去吧。” 瑞定笑了笑,道:“我与林姑娘父亲有旧,她又叫我一声叔叔。她从出生,洗三、满月、周岁我都不曾到场祝贺。这不过是将十几年的礼攒到一起了,不贵重。” 说着,瑞定将玉往林黛玉手上一放,道:“你收着,回头你自己打个络子系上便是。” 这块玉放在手里不热不凉,但是林黛玉不由得也很是犹豫,这接还是不接呢。 林黛玉不由得想起临上京时父亲嘱咐她的事情来。 林家是钟鼎之家,开国便得了个侯的爵位,交好的权贵不少。林如海又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同年、座师算起来上百位。况且他还是从翰林院一步步走出来的,虽然升迁的速度快了些,但是该去的地方一个没少。 林黛玉临上京之前,林如海就说过一旦出孝,前来送东西的人必定不少,让她接了便是。 但是别说林黛玉了,连林如海也没想到这送礼的人之中会有皇子,更加没想到他能拿这一块价值连城的血玉前来。 趁着一屋子的人都在发愣,瑞定站起身来,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又站在林黛玉跟前,想蹲下身来,转念一想这一天给他们的冲击已经够多了,便只弯了腰,道:“东西收好,下回我再来看你。” 说着便大步一迈,道:“下午宫里还有事儿,本王先告辞了。” 异雀和安和两个急急忙忙跟上。 一直站着的贾琏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一直站着,虽是个男子,不过是个有点弱不禁风的男子,所以站的浑身都不舒服,没那么容易沉浸进去,自然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贾琏伸手在他爹背上一推,也顾不得其他人了,急急忙忙跟在瑞定后面,道:“臣送送王爷。” “哪儿还用你送啊。”瑞定笑道。 他坐着马车一直到了人家院子里,不过出了大堂便上车了。 屋里剩余的几个总算是及时反应过来,在瑞定上车之前都到了门口。 瑞定坐在车上,安和给他举着帘子,瑞定跟林黛玉笑了笑,道:“京里不比江南养人。这会天气冷了,你小心被吹了风。” 林黛玉小小的嗯了一声,又冲着瑞定福了福身子。 安和将帘子放下,马车驶出了荣国府。 林黛玉啊…… 瑞定嘴角微微翘起,想起方才林黛玉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来。 他家女神,嗯,小女神,似乎还在换牙呢。 瑞定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还是个孩子呢。 瑞定这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轻松了许多,门帘一掀道:“去公主府,好容易出来一趟,我看看姐姐去。” 异雀在后面的车子上听不见,跟瑞定一个马车,坐在车辕上的安和可听的一清二楚,他道:“王爷,还得回宫给陛下回报呢。” “不碍事。”瑞定挥了挥手,“我去看姐姐,不吃午饭,坐坐就回去。耽误不了。” 赶车的车夫听见这一句,鞭子一甩,马车又快了三分,朝公主府去了。 再说荣国府里。 依旧还是在荣禧堂。 林黛玉已经被送回后院了,连带瑞定送她的两件礼物。 贾琏也被找了个借口支了出去,借口也很是简单。 快过年了,给林妹妹做两件新衣裳去。 不过贾琏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于人际交往还是一点就通,而且还能融会贯通,自然是知道府里当家的几个人要商量事儿了。 贾琏一想,横竖做衣服这事儿都得回去找他家琏二奶奶,不如跟她商量商量? 可是随即又觉得……贾琏略有犹豫回了自家小院,终于下定决心了,这事儿也瞒不过去,王熙凤迟早得知道,与其从别人嘴里听来什么不确切的消息,还不如他和盘托出呢。 况且王熙凤的那个手段,他也瞒不住什么。 贾琏脸上显出个略显轻佻的微笑,在迎上来的平儿脸上一摸,道:“你家二奶奶可在?” 荣禧堂里,现在只有三口人了,贾母,贾赦和贾政。 贾母坐在方才瑞定做过的地方,贾赦和贾政两个紧贴着她下首坐下。 贾母虽有心将东西留下看看,不过一来林黛玉的确是她放在心间儿上的外孙女儿,二来没听瑞定说么,“下回我再来看你。”贾母是一点话柄,一点破绽都不敢留。 几人沉默了片刻,贾母开口道:“这事儿……林姑爷跟王爷真的有旧?” 这里面的疑问她两个儿子都听出来了,贾政看着贾赦道:“大哥,方才我被你遣出去请母亲,王爷究竟说了什么?” 贾赦道:“王爷问了黛玉在我府里的衣食住行,除此之外便无其他话了。琏儿方才也在,他还跟王爷解释了一通。王爷看着还是挺满意的。” 贾母微微点头,又追问了一遍才放心。虽说这事儿上贾赦没什么好说慌的,再说还有个贾琏,只是贾府现在已经隐隐有了日落西山之势,救命的稻草是一根都不能放过。 贾赦被贾母追问了好几句,突然想起一条来,道:“方才王爷刚进来的时候,自称是本王。” 贾母眼睛一亮,她是牵着黛玉一起进来的,王爷对着黛玉,用的可是我字。 而且……似乎王爷跟黛玉笑的也特别……不是礼节性的那种笑容。 但是……贾母摇了摇头,“王爷不像是跟姑爷有旧。” 她两个儿子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 贾政接道:“若是王爷真的跟姑爷有旧……黛玉是去岁十一月来的京城,王爷没来送礼,就算当时还在妹妹的孝期,但是叫人送个拜帖才是人之常情。比方张大人和李大人,就是年前来送的拜帖。” “不错。”贾赦接着道:“若是怕孝期不吉利,那也是该出了孝期便来送上拜帖,可是妹妹的孝期过了年出了,这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王爷这个时候来……” 贾赦摇了摇头,道:“不像是跟林大人有旧,可是他礼送的这么重……” 闭了闭眼睛,贾母回想起方才瑞定送的东西。 “紫檀香木啊……”贾母声音幽幽,“当年我有一根紫檀香木做的簪子,后来给你们妹妹陪嫁了。” 这么一说,连贾赦贾政两个都想起来了。 这根簪子陪嫁出去,在府里还引发了一次不小的波澜。 按说婆婆的嫁妆,一般就两个去处,一个是给女儿陪嫁,一个是留给自己的儿媳妇。 贾母是史侯爷家里的姑娘,陪嫁的好东西不少,嫁的又是国公爷,后来得的好东西也不少。虽然这簪子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是贾母的两个儿媳妇不免都惦记了三分。 当时管家的还是贾赦的原配太太,贾琏的亲妈,看见贾母给贾敏列的嫁妆单子不过回来嘀咕了一句。 要知道贾赦是袭爵的,当年给他选的太太是标准的大妇,一举一动跟样板人似的,能让她略略表现出一点妒忌心来,这紫檀香木簪子还算是第一个,所以贾赦一直记得。 可想而知,这东西有多珍贵。 贾政也是心有戚戚,他表面上虽是个书呆子,对这些事情一概不在意,但是生在国公府,养在国公府,他又是老二不能袭爵,再装书呆子,心里也跟明镜儿一样。 将来分家他得不了爵位,只能凭借母亲的爱护多得一些财物罢了。 但是荣国府的财物家产里,至少有一半都是跟爵位绑定的,这东西将来肯定是归大哥的,能分到他手里的……只能去算计贾母的嫁妆了。 所以贾政所在的二房,对贾母的嫁妆更加的敏感。 这簪子就是其中之一。 况且王爷给的是一个镇纸,拿在手上都沉得慌,这要是做成簪子,让手艺好的匠人去做,少说也能有十几个了。 几人沉默了片刻,又同时惊醒过来,贾政道:“王爷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还不算完,贾赦又道:“要说镇纸还是把玩之物,那块玉……” 价值连城。 “古有和氏璧,秦王愿以十五座城池交换而不得。如今这块血玉,虽没有和氏璧那么珍贵,但是就换我们家里这片宅子,也能换上一两座了。” 于是刚刚打破的沉默,又回来了。 瑞定礼送的太重,让人不得不多想。 贾母皱着眉头,道:“最近朝上可有什么事情?”她眼神凌厉的扫过贾政,又看向贾赦。 贾政想了想,道:“倒是没听他们说过什么。” 其实贾政也得不来什么太过时新的消息,他上不了朝,消息总是要滞后一些的,不过若是朝堂上有什么重大的消息,那是沸沸扬扬一天就能知道了。 贾政摇了摇头,贾赦也摇了摇头。 他俩一个混的是二流官员圈儿,一个混的是纨绔圈儿,不过都没什么消息传出来。 正在这时,贾母派去送瑞定的小厮回来了,或许送的远了一些。 小厮进来先行了礼,头也不抬,极为恭敬道:“回老太太的话,五殿下去了公主府。” 贾母眉头一皱,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随即轻松了许多,手一挥道:“你下去吧。” 待到下人离去,贾母看看两个儿子,笑道:“若不是他去了公主府,我倒是想不起来。” 贾赦贾政两个都是一脸的茫然。 贾母又道:“这事儿你们爷们不关注。五王爷已经到了年纪,该成亲了。”看见自己两个儿子依旧没明白过来,贾母略略皱了皱眉头,叹口气道:“从今年八月底开始,淑宁公主府以赏月、赏菊、品蟹等等名义为由,每个月两场聚会。” 这么一说,贾政先回过味来了。 现在管家的是他的太太王夫人和贾琏的媳妇王熙凤,虽然贾府不在淑宁公主宴会的邀请范围之内,但是关于这几场宴会,她俩私下里聊过不少次了,连贾政不免也听过两耳朵。 总之一句话,这是给淑宁公主的亲弟弟,五殿下相看未来王妃的宴会。 而且单单从邀请的人数来说,上面人心里还没确定的人选。 也就是说年满十五岁,岁数没大过瑞定去的待嫁少女们,人人都有机会。 至于贾府为什么不在受邀范围内,很简单,他们家里唯一适龄的姑娘就是元春了,而元春现在去宫里当宫女了。 “母亲是说?”贾赦眼里发出光来,跟王夫人稍稍避讳着贾政不一样,邢夫人在他面前似乎也不顾忌什么形象问题,有什么就都说了。 贾赦知道这大概六七场宴会,将京城里十五到十八岁还没成亲的姑娘都请了个遍。 托邢夫人的嘴上没把门的,他还知道不少已经订了亲的姑娘也去了。 邢夫人还不住的抱怨他将迎春晚生了几年,不然送进去做个侧妃也是好的。 贾赦眼睛一转,按照贾母的意思,五殿下是来他们府上相看的?但是只看了黛玉一个,而且……他们府上的迎春和探春都是庶女,按身份来说是做不得正妃的。 惜春虽是隔壁宁府的嫡亲姑娘,但是这个年纪差了怕是有十岁了。 “五殿下看上黛玉了!”贾赦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呸!”话音刚落,他便被自己母亲唾了一口。 贾母脸色一变,严厉道:“黛玉才多大,牙都没换完。就算你平日里没什么忌讳,在你自己院子里胡闹我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你也不想想那里是皇家,五殿下风评是几个皇子里最好的,到现在连个侍妾都没有,他能干出这事儿来!皇帝盯着,御史盯着,他能跟你一样!” 贾母平日里对大儿子也是赞了不少怨气,借着这个机会发了不少,看见贾赦被骂的唯唯诺诺,这才觉得心中怒气消了些,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你们想想,元春才被封了女史,王爷就上门了。” 把元春和瑞定放在一句话里,贾母想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了。 贾政脸上虽平,但是嘴角抽搐,快要控制不住笑了。 贾赦跟这两个当事人都没什么太大关系,又才被贾母训了一通,因此还算冷静道:“离元春封女史都三个月了,王爷这才上门,不像吧……况且元春进宫……” 元春进宫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元春的条件在京城里的贵女们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的家室能排得上号,但是事实是:贾府早就已经退出权力中心。 贾政在工部供职,连早朝都混不上去,贾赦就更别提了。 至于下一代,贾珠死了,贾琏只在管理庶务上有天分,至于贾宝玉…… 虽有个衔玉而生的名号,在诗词上天份极高,但是不得不说,他到现在还没开始学做八股。 诗词歌赋这种技能,在科举过了之后是个大大的加分项,但是如果只会这个……那基本跟官途无缘了。 再往下一代,贾琏还没生出儿子来,别说儿子了,连闺女都没一个。 贾珠倒是有个儿子,也隐隐显露了些天份,但是等到他长大能撑起荣国府的天的时候,贾母觉得她是看不见了…… 男丁们指望不上,那就只能靠女孩子了。 10、010 贾母见识良多,她给贾府找的路,就是要靠着婚嫁这一条,将女孩子们都好好的嫁出去,然后给宝玉娶进来一个达官显贵的女儿,撑到再下一代能立起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是荣府再显辉煌的时候。 不过这番计划,都是贾母一个人夜深人静时候自己慢慢想出来的。 贾府没人能跟她商量,也没人有那个见识能看到三五代之后的事情。 知道了贾母的计划,那么元春的作用就明白了。 她是贾母整个计划里的第一环,为了找个好亲事,她得进宫里去镀一次金。 诚然本朝宫女出宫的没几个,但是按照贾母的计划,元春进了宫再出来的时候,至少是个皇子侧妃。 而皇子这个指代名词,上到太子,下到五殿下,都包括在内。 当然跟太子比,瑞定是稍稍排到后面一些的,毕竟嫁给太子,等到皇帝百年之后,直接就是皇妃了。 比王爷侧妃这个名号要好听得多,能量也大得多。 贾母听了贾赦的疑问,道:“皇家里为了不让人猜出他们的目的,事情做的都隐晦。不过你们两个别忘了,淑宁公主府的宴会是在元春得封女史之后才开始的。” 被贾母这么一解释,贾赦点了点头,不过贾政又有疑问了,“若是正如母亲所言,王爷若是真的看上了元春,那淑宁公主为何一直在举行宴会呢。” 贾母瞪他一眼,贾赦嘲笑一声,道:“自然是因为咱们家里大姑娘身份不够,做不得正妃了。” 贾母被气的一口气噎住,贾政也是脸红脖子粗,偏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母子三人各自离去,心里都憋着气。 瑞定自然是不知道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每一句话都被拿出来分析了一遍,若是他知道,也只能笑一声,道一句:“脑补要不得。” 不过现在,他正坐在公主府前厅里,等着他姐姐出来。 他的姐姐是春夏交接的时候生的,据说当时热的很,于是吴妃给自己女儿起了个小名叫做暖暖。 不过这名字也就是小范围内流传了,就看他姐姐会不会告诉姐夫了。 瑞定心里想着他姐姐的小名暖暖,还有封号淑宁。 公主身后跟着几个丫鬟走了出来,她现在肚里还有一个,精贵的很。 “今儿怎么出宫了。” 淑宁的声音有点大。 要说早先她也是个淑女来着,不过自打将军成了亲,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要她打理,时不时还有两个将军的同僚上门拜访,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没两年公主便坚硬如铁了。 “姐姐。”瑞定起身,接过安和手上的东西,道:“这是母妃让我带出来的,说是给她未来的小外孙做的衣裳。” “回去替我劝劝母妃,别累着了。”淑宁接过瑞定手上的东西往后一递,在瑞定身边坐下。“还有大宝的旧衣裳穿呢,这给孩子贴身的衣服,还是旧的好。” 淑宁自顾自说了两句,突然反应过来,“看我跟你说这个干吗,你还没成亲呢。” 瑞定笑笑,他的孕期知识之丰富、育儿经验之充足,还有坐月子的各种讲究……说出来能把太医院专攻妇人科和小儿科的太医都吓死。 就是现在没什么机会实践罢了。 说到成亲,淑宁又来劲儿了,“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两三个月的宴会,她几乎将京城里还没出嫁,又有意于瑞定的闺阁女子看了个遍,而且每人至少来了两遍,除了样貌体态,性格都能看出来一二了。 她们这是挑了第一遍,现在该瑞定挑第二遍了。 瑞定虽觉得将来他的婚事多半还是父皇做主,而且可能还得考虑着太子的心情。想了想道:“不能找父族或者母族太过显赫的,也不能找明显已经站队的……” 瑞定刚说了两条,听见淑宁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这般小心。” 瑞定楞了一愣,失笑。 要说早先他是很谨慎来着,那是因为不敢肯定这究竟是个什么朝代,哪怕他觉得太子登基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以他的实力跟太子去碰,绝对是以卵击石。 不过现在…… 太子十成十的不可能是下任皇帝了,而决定下任皇帝的人选……不是老皇帝,也不是朝中大臣,而是皇后宫里的新进女史,贾元春。 她到了谁府上,谁就是下任皇帝。 瑞定笑了笑,“不管怎么选,这两条是要的。” “我知道。”淑宁有点嫌弃道:“父族太过显赫的娶进来事儿太多,站了队的……” 这个时候所谓站队,就是支持谁登基了,虽然太子已经做了好几十年,不过也总还是有大约一两成的官员有不同意见的。 况且从古至今,以太子之位登基的,一个手都数的清。 “站了队的父皇那一关就过不了。”瑞定接道,他看着淑宁已经能看出肚子的身形来,他倒是不觉得孕妇不能活动,“快过年了,这事儿先放一放。” 淑宁又吃了块小点心,突然觉得不对,“你腰上的玉呢?” 瑞定笑笑,“送人了。” “你可真舍得!”淑宁埋怨一句。 “不过身外之物,而且所谓养血养人,多半都是商家为了抬高身价,自己夸大的。”瑞定又解释了一遍。 淑宁眼睛一转,瑞定话不多,这么长长的一句解释出来,淑宁觉得有戏,她点心也不吃了,言语里带了点笑意,“送谁了?快给姐姐我说说。” 瑞定知道淑宁想什么,他语气平静道:“早上去给父皇办事儿,两淮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姑娘来了京城,父皇让我去看看。我见内务府准备的东西太过中规中矩了,那女孩子看着又太过瘦弱,便又加了一块。” “是林姑娘啊。”淑宁叹了口气,没了兴致。 林黛玉的爹在朝臣里也算是年少有为、一帆风顺,现在还得再加一个位高权重,所以他家闺女进京,不少人都盯着呢,淑宁公主也得了不少消息。 俩人年纪差的有点大。 “要是都成年了还好办,我虽没见过她,不过倒是听人说过,看着有些瘦弱,估摸着也就十二三岁。嗯,至少还得等三年,成了年再开始办婚事,怎么还得一年。”淑宁盘算起来,又看了看她家弟弟,“要是娶她进门,得等到你二十二。” 瑞定失笑,“姐姐,你这心操的。” 11、011 瑞定又跟淑宁说了两句话,便从公主府离开了,他要赶在午饭前回宫给父皇报信,不能耽误太久。 淑宁也知道这个道理,趁着出宫来看看姐姐倒是不碍什么事儿,就是别误了时辰。 瑞定赶回皇宫的时候,皇帝已经去了养心殿等着吃午饭。 “快来。”皇帝看见瑞定,招了招手,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会赶巧,刚好赶在吃饭的时间回来。” 皇帝说完,转头吩咐道:“再去拿一副碗筷来,瑞定也在这儿吃。” 跟爹一起吃饭是件快乐的事情,不过如果这爹是皇帝,就没那么愉快了。 不过宁朝的规矩不像最火热的清朝那么变态,瑞定坐在皇帝坐在个巨大的八仙桌旁边,进忠招呼小太监将菜品放好,茶水也倒好,便领着人下去了。 “去看过了?”皇帝吃了没两口,冷不丁问了一句。 瑞定点了点头,道:“林姑娘看着有些怕生。” 皇帝一笑,想想林姑娘的年纪,已经开始要避男女之嫌,可不得稍稍躲着他吗。不过他的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 宫里的皇子但凡满了十六,便会由内务府,或者皇子母妃给安排两个开荤的宫女,不过瑞定眼看着都十八了,还是童子鸡一个。可是太医又说他没什么问题,皇帝想不明白了,难道是派去的宫女长的不好看? 瑞定发觉皇帝没什么反应,小心扫了一眼,觉察出他似乎是出神了,装作没法的样子,又道:“看着模样还有脸上神情倒是有十三四岁了,不过长得瘦小了些。” 皇帝一晃,道:“她母亲才死了没两年。父在母亡守孝一年,想必还没缓过劲儿来。” 瑞定点头,“嗯,我摸了摸她的手,倒是有些肉。不过这才几月,就冰冰凉凉的了。” 皇帝庆幸自己当年做皇子的时候规矩学的好了,嘴里的东西一点没喷出来。 “你摸人手了?”皇帝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瑞定,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虽说……瑞定是他派过去的,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没规矩,但是总觉得怪怪的。 瑞定继续点头,又去加了一筷子菜放在自己碗里,道:“不是父皇让儿臣去看的么?我看她瘦瘦小小的,脸色苍白,总觉得她身子不好。这次去有没带太医,也只能这样了。” 瑞定一边说,一边叹气,“我见她手冷的很,便将上回父皇赏的血玉留下来给她了,也好养养身子。” 皇帝叹了口气,“留下也好。” 瑞定点头,将他在贾府遇见的事情用另一种方式说了个遍,“贾家的老太君让她叫我叔叔。唉……好歹也当了小姑娘的长辈,不过儿臣想着自己年纪尚轻,这叔叔怕是当的不怎么合适。” 贾家老太太……皇帝不由得沉浸到了回忆里。 去年过年的时候,贾母进宫给皇后请安,那个时候便说了想让大孙女儿进宫当差。皇后无奈之下答应了。 回来也觉得不对,跟皇帝商量了许久,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个皇子侧妃他们还是能舍出去的,况且贾元春进了宫之后,才能德行也的确配得上皇子侧妃这个称号。 就是贾家老太太太会算计了。 宁朝的选秀里,一共三个品种。 大选、中选和小选。 大选就是选皇妃、选皇子妃,还有给皇室宗亲们选夫人。当然要是没这个心也可以自行聘嫁,不过是多一条路而已。 中选是给公主还有皇室里有封号的姑娘们们选伴读。 至于小选,就是补充宫女了。 大选三年一次,中选两年一次,小选一年一次。 贾母身上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诰命,是有能跟皇后单独对话一炷香的恩典的。 贾母跪在地上热泪盈眶表达了先帝还有太-祖皇帝对他们家的知遇之恩,一大通话说的皇后有点晕了。 皇后年纪也不小了,况且见了一天的人了,脑子也不如早上转的那么溜了,这下无意之间被贾母绕了进去。 贾母说要为了报答这知遇之恩,要让大孙女儿进宫服侍公主。 皇后一下没反应过来,明明是个疑问的二声嗯字,被贾母听成了肯定的四声嗯,立即又跪在地上磕头了。 这下拍板定案,贾元春进宫了。 时候皇后也觉得自己应该是上套了,贾元春这样貌身世品德,就算是大选也差不到哪儿去的,只是不一定能嫁进皇子家里。 但是现在若是按照中选进了宫,又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耽误个两年…… 皇后咬咬牙,跟皇帝商量了一番,干脆也不叫她去公主那儿了,将来说出去哥哥要了妹妹身边的伴读,总不是什么好事情,直接让贾元春进了坤宁宫了。 皇帝回忆一圈,看着自己儿子还忙不迭的一边夹菜,一边说什么滋补,心想皇后都能被利用一把,他这儿子还没成亲,这些内宅妇人的手段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罢了,叫了便叫了。”皇帝道:“不过你才大了人家几岁,下回……” 皇帝本来想说下回去可不能这样了,不过想想也没下回了,便一声不吭顺着瑞定的话尝了尝据说很是滋补的几道菜。 父子俩纯吃饭,再没别的话了。 视线拉回贾府。 瑞定走后,林黛玉便被送回了屋里。 现在这个时间,贾元春还是个女史,贾府自然是盖不了省亲别墅的,连带潇湘馆也不知道在哪里。林黛玉现在,是住在贾母后院里的一排厢房里。 贾母喜欢孙女们,贾府人尽皆知。原本这后院住的是四春和贾宝玉,不过后来林黛玉来了,元春进宫里,三春便被挪到了王夫人的院子住了。 宝玉渐渐长大,贾母给他在后边另寻了一个清静的院子住了。 现在这后院里,就剩下林黛玉一个人了。 林黛玉进了屋子,紫鹃将手上两个盒子放下,看见林黛玉怏怏的,便笑道:“我听见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来府上了,姑娘得了什么好东西,也叫我瞧瞧,好长长见识。” “这东西……”林黛玉想了一想,道:“你拿进去锁好,点了香磨墨,我要给父亲写信。” 等到东西收拾好,林黛玉将几个伺候的小丫鬟都赶了出去,抬了笔又不知道怎么有点慌张,笔头上的墨汁跌落纸上,瞬间就渗了下去。 她急忙将纸抽了出来,团成一团扔在纸篓里。 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父亲是个谨慎谦逊的人,她临上京城的时候,也将与林家或有旧或有罅隙的人家都数了个遍,里面是没这位五殿下的。 但是五殿下送的东西…… 林黛玉一人孤身上京,虽说住在外祖母家里有个照应,但是毕竟不是亲爹妈,隔了姓也隔了代,况且贾府的行事,她冷眼看着总觉不安。遇见事情也没有人商量,林黛玉心里不免有些着慌。 贾母能想到的东西她也能想个大差不离,但是跟贾母主要将心思放在元春身上不一样,她想的是林如海的官职是不是又起了什么变化。 盐政,盐税,林如海手里每年进出的是全部税银的至少两成,五殿下送了东西,难道是想跟林如海搭上线? 有旧…… 林黛玉又想,她父亲早年在京城是从翰林做起的,后来去了御史台。当年五皇子能有多大?想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能有旧的地方……除非父亲给皇子讲过课。 但是从来没听父亲说过他给皇子们当过先生,甚至连经筵也没讲过,那这有旧一说又从何而来呢? 林黛玉想着想着,心绪渐宁,仔细回忆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这位五皇子和他送来的东西,将事情一五一十跟父亲说了。 信刚写完,贾母那边传饭了。 林黛玉洗手,叫上紫鹃,往贾母屋里去了。 中饭王夫人几个是不来的,贾母带着三个姑娘一起吃,宝玉不上学堂的时候,也跟着贾母一起吃中饭。 贾母乐呵呵的拉着黛玉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这倒没什么,林黛玉来贾府一年多,一直是坐在贾母身边的,迎春几个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只听贾母笑道:“今儿我特别吩咐她们做了几个江淮菜,你们也尝尝这江南口味跟京城里的有什么不同。”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这还是头一遭,林黛玉进府后的头一遭。 “多谢外祖母。”林黛玉起身道了声谢。 贾母将她一拉,笑道:“你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儿,这么客气做什么。快尝尝菜。” 旁边的丫鬟给她加了菜放在碟子里,林黛玉轻轻咬了一口,咽下肚去道:“挺好的。” “嗯。”贾母点头,又招呼三春,“吃吧。”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悄无声息的吃饭了,只是众人心思各异。 贾母上了年纪,饭菜都煮的烂,而且口味偏重,况且林黛玉已经来了贾府一年,贾府的饭是怎么做的,她心知肚明。 这几道菜从菜品上说,虽然名字是江淮一带的名菜,但是口味还是京城口味,确切的说是贾母口味,而且……真的是才吩咐的,有几个菜明显是用了别的菜的原料做的。 就比方这东坡肉,虽然炖的软烂,但是吃在嘴里明显不是那个味儿,倒像是用做了一半的走油肉加工的,而且皮上油炸的痕迹显而易见。 只是桌上几个人……唯一吃过正宗江淮菜的只有林黛玉。贾家史家的祖籍虽然也在金陵,但是连年纪最大的贾母都是在京城长大的。 于是知道的装傻,不知道的以为这菜就是这样,两方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对贾府特别是林黛玉来说,瑞定的这一次没头没脑的来访,带来了许多变化。 12、012 眼见到了年底,瑞定倒没什么功夫去想林黛玉了。 年底宫里忙,六部也忙。 先说正事儿,吏部年底的重头戏就是官员考评了,虽说外放的官员都是三年一评级,但是全国县市州府下来,就算平摊到三年,每年也得好几百人。 这好几百人的考评,比方能看见的政绩,还有他的上下级给的评语,以及当地乡绅的评价等等,瑞定他们要根据这些内容整理出来甲乙丙丁几个等级。 该升的升,还有留任的,以及贬官罢职的,同时还得注意不能被骗了。 几百份资料要看,还是没有标点,竖排右起阅读,阅读体验不佳。 这算是正经工作,瑞定打起百分百的精力去应付了。 下来就是贺礼了。 他要准备给宫里给位大头头的贺礼,还有部里熟识的几个官员也得送点东西。宫里的事情吴妃基本上替他包办了,至于给熟识的官员。 瑞定六部都待过,成绩还不错,认识的人也多,这一部分着实费力。 不过由于是皇子,倒是不用送特别贵重的东西,一来收礼的不好回礼,二来也怕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于是瑞定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写扇面,写对联等着送人,累的够呛,大概唯一的好处就是他的工作单位里家里特别近……早上勉强能睡个小懒觉再起床。 吴妃全面接手了瑞定的日常生活。 皇后基本全权负责着宫务,完全不给别人插手的余地。到了吴妃这个地位,还有个这么大,很得皇帝喜欢的儿子,她基本也是等着人孝敬了,空闲时间基本全部花在了儿子身上。 这么忙忙叨叨一路就到了小年夜。 宫里举行了封笔仪式,要是没有外敌入侵、地震这些巨大灾难,下一次皇帝上朝,就是正月十五了。 瑞定一下闲了下来,舒舒服服睡了一天,这才开始在宫里溜达了。 早上起来给皇帝爹还算真诚的请个安,又去皇后宫里皮笑肉不笑的打声招呼,瑞定到了吴妃宫里。 吴妃住在承乾宫,算是比较好的宫殿之一。 虽然妃位上有四个人,不过不管是明里的站位,还是对后宫的掌控,吴妃都排在妃位的第一。 只是这第一,在皇后面前是完全不够看的。瑞定在宫里住了十几年,各方面势力都看在眼里,后宫里,皇后大约能占八成,李贵妃占了一成,再剩下的大约也有一成。 所以算到他亲妈头上,也就半成左右了。 瑞定进了承乾宫,直接往西暖阁去了。 “母妃。” 还没等瑞定弯下腰来,吴妃就亲自起来将人拉住。 “让我看看,又瘦了。”吴妃一边看着瑞定,一边道:“早先你给你父皇办差,我也不好说你什么,眼看着才一个月,又瘦下一圈去,当真让人心疼。” 几人坐在西暖阁里的小炕上,又夏端着点心茶水进来,道:“可不是,我记得这身衣服新做得的时候,还没这么宽松了,这腰都要送掉一寸了。” 瑞定听着母妃跟又夏姑姑一句句的数落他,心里很是温暖,脸上含笑,“还是母妃心疼我。” “这话说的。”吴妃楞了一下,“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刚说了没两句,瑞定便听见外面小宫女喊人,又夏出去一看,回来小声道:“赵妃娘娘来了。” 吴妃眉头一皱,道:“你坐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吴妃刚出去,瑞定便听见赵妃一声“姐姐”出口,随即便是歇斯底里一阵咳嗽。 “你看看你。”吴妃语气稍有些严厉,“这大冷的天儿,外面还有雪。你本来身子就弱,不在宫里好好待着,出来干嘛。吸了冷气可不要咳嗽么!要是除夕的大典你去不成,我看到时候你怎么办!” 赵妃的声音柔柔弱弱的,没什么底气,几乎全部都是气声。“姐姐教训的是,只是我……这两天觉得身上又不大好,宣了太医来看,他又说是老毛病,我就是怕万一去不了……想请姐姐帮我照看瑞安。” 赵妃说一句喘两下,总算是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了。 要说赵妃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长的不好看的也进不了宫,不过生六皇子瑞安的时候难产了,最后是孩子身子也不好,赵妃的身子也亏了。 虽说一开始成了个病美人,皇帝倒是挺喜欢的,这种类型特别能激起保护欲什么的。不过病的久了,早年的底子消耗光了,病美人就成了病人了,还老的特别快。 皇帝每每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感叹年华易老之余,又想着这是为了给他生儿子才遭的罪,所以封了她一个妃。 其他人倒是也不很嫉妒,赵妃那个身子骨,别说争权夺势了,连侍寝都能晕过去,还是真晕而不是为情趣那种,所以一直也算相安无事。 也是因为这一点,看皇子们一个比一个不顺眼的太子,也是不找六皇子麻烦的,别说六皇子受不受得住他吓唬,赵妃首先就能晕过去,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太子也得吃官司。 瑞定稍稍跑了下神,就听见外面的对话已经到了尾声。 “我也不敢叫你放心,总之我会帮你看着点的,瑞安身子弱,陛下和皇后娘娘也都是知道的,每年都会腾出手来照看他,你……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又是一阵沉闷的咳嗽声,想必是用手帕把嘴捂住了。 “多谢姐姐。”赵妃站起身子,想要告辞。 “喝点热水再暖暖,一会再走。”吴妃又叫上了一杯热茶。 等到赵妃喝了水暖了嗓子这才离开,吴妃回来西暖阁,狠狠瞪了瑞定一眼。 “你没事去招惹瑞安做什么,连太子都装作看不见他。” 瑞定叹了口气,道:“赵母妃的身子,能从长春宫一路走来,也不容易。” 说起来都是为了儿子,吴妃泄了气,道:“唉……我也不是怪你,横竖太子找你麻烦的时候,瑞安有时候看见了也能帮你抵挡一二。就是……这宫里帮人看孩子,看好了没功劳,要是看不好——” 吴妃止了言语。 “赵母妃的身子,还有六弟……”瑞定顿了一顿,道:“父皇也是知道的,就算有事儿也怪不到母妃头上。” “我知道。”吴妃还没消下气去,跟瑞定说话有点冲,说完又觉得这气撒的挺没道理,叹道:“唉,下午我去北五所看看瑞安去。” “母妃莫要着急,我平常也能看着瑞安,况且晚宴在坤宁宫里,要是在她宫里发生点什么,皇后娘娘不是更着急?”瑞定想了想,换了个角度安慰吴妃。 吴妃情绪稍稍好转,道:“差点把正事儿忘了。”说着她从小炕旁边的立柜里掏出个筐子来,里面大大小小的荷包几十个。 “宫里有名有姓的宫女太监都是单独备礼的,这个是初一给你赏小太监小宫女用的,大的是五两的封儿,小的是二两的,最小的这个是一两的。”吴妃将东西递给又夏,道:“一会儿让听兰跟他回去一趟。” “母妃打听清楚了?”瑞定问道:“可不敢超过皇后去。” “放心,吃腊八粥的时候,皇后宫里的翠竹就说了,今年坤宁宫里准备的是十两、五两和二两的封儿,超不过去的。” 瑞定点了点头,吴妃笑道:“你也挺会瞎操心的,皇后断不会拿这个忽悠人的。” 没办法,瑞定道:“我这都是跟母妃学的。”以及宫斗剧听的太多了。 吴妃拍他一下,“回去吧。我这儿事儿也多。皇后娘娘许是年纪大了忙不过来,把明年开春做新衣裳的活儿派给我了,我得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 看见瑞定还想问,吴妃道:“这是内宅的事儿,你是要给你父皇做大事的,不用你管,将来你娶了媳妇,我都教给她,这里面学问大了。” 瑞定喝了茶又将点心一块不落的吃完了,吴妃笑他是饿死鬼投胎的,这才开开心心放他走了。 瑞定身后跟着吴妃的宫女听兰,还有两个搬着东西的小太监,一路回了头所。 看见来的是听兰,瑞定宫里几个排的上号的宫女全凑过去了。 “听兰姐姐,快来帮我看看花样子。” “这次的荷包也是你绣的吧,真好看。” 临近过年了,瑞定也不打算太拘着她们,道:“先去倒茶拿点心,还有上回得的玉佩银锞子,拿两个过来给你们听兰姐姐,然后在说话。” 说着,瑞定背着手回书房去了,异雀过来给他端了茶水,道:“拿最大的银锞子?” 瑞定点了点头,道:“等她走的时候,你来叫我一声,我还有事儿吩咐。” 异雀点点头出去了。 听兰的年纪比瑞定还要大上一两岁,已经是吴妃宫里的二等宫女了。虽然对宫女的称呼各异,比方年纪大一些的叫姑姑,再大一些的就是嬷嬷,不过品级上来说,宫女一共就四等,一等、二等、三等和粗使。 听兰是二等宫女,手上的刺绣功夫特别好,也因此被吴妃从尚宫局里挖了出来。听兰刚进宫的时候话说的不妥帖,得罪过头上的姑姑,原本想着要在绣房里待一辈子了,现在被吴妃带在身边,自然是感恩戴德,老老实实做事儿,没两边便被提拔成了二等宫女,越发的勤勉了。 吴妃宫里,还有瑞定这里的所有绣活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就说这荷包,上百个做下来,也是个大工程了。 至于女官,自打宫务多半被内务府接管之后,则是象征意义居多,就像贾元春头上的女史,说到底还是皇后宫里打杂的,皇后只派给她奇奇怪怪的活儿,隔上三五天就让她在宫里转一圈,目的何在,人人都看在眼里。 吴妃就专门嘱咐过瑞定,没事儿千万别搭理她。 13、013 “她就是进宫来等着皇子侧妃的,你看着,但凡有个跟她靠近的,不出明年,肯定就被送进去了。” 吴妃每次看着自己儿子,都有这个担心。现在还住在宫里的皇子就三个,她家瑞定,六皇子瑞安,才十三岁,还有个七皇子瑞诚,十岁。 想也知道元春明年就要归这头上五个皇子中间的一位了。 可是皇子侧妃当过宫女,说出去总归不是什么好名声。 要说皇后年纪大了,没有从前能忍了。若是她没光顾着让自己舒坦,直接就让元春当了女史,兴许她今年已经嫁出去了。 吴妃也拿这事儿考过瑞定,问元春身上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瑞定当时说了三样,让吴妃很是满意,觉得自己儿子总算是不那么笨,别人肚里的弯弯道道也能看出来一些了。 第一,宫女是不能保留姓氏的,贾元春不一样。 第二,宫女进宫从来没带过丫鬟,贾元春带了个抱琴。插一句,抱琴就是个合格的丫鬟或者宫女,她的名字就两个字,抱琴,没姓。 第三,宫女四到六岁进宫,再大就不好管教了,贾元春进来的时候,都十六了。 听完瑞定这番分析,吴妃点头道:“贾元春刚进宫那两日,皇后娘娘看着她的眼神不对,言语里总有吃了个哑巴亏的意思,你平日里离她远些。” 瑞定点头答应了。 吴妃又说:“进宫一年才当了女史,想必皇后娘娘花了一年时间才勉强消了气,你可记住了,不能为了跟皇后娘娘别气就扒上贾元春。” 瑞定试探道:“李贵妃和刘嫔她们呢?三哥四哥都是喜欢美人的,我看兴许会进他们府里。” 吴妃摇了摇头,“平日在皇后宫里,我看她们对着元春也是冷冷的,我估摸着最后要是真的没人要,多半要进你二哥府里。” 难道最后当皇帝的是二哥? 瑞定坐在书房里又回忆了一遍当日跟吴妃的讨论。 可是红楼世界里的皇帝,总感觉挺能忍的,而且下手一点不犹豫,二哥……沉默寡言,一介武夫,不太像。 要说瑞定以前有些小心翼翼,主要目标是闲散王爷。知道这里是红楼的世界之后,他心里的天平是越发的向当皇帝那一侧倾斜了。 不想当皇帝的皇子,古往今来也没几个。 皇帝。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大一点可以改革,留下一个万世英名,说小一点可以站在最高峰,这世上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后面这一点有待商量,毕竟还有以撞死在乾清宫为荣的御史们在。 但是红楼的世界里,唯一来侵犯的国家就是茜香国了,简直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 可是为了皇帝就收了元春,瑞定十分不甘心。 而且……有他在,这里已经是同人的世界了,或许按照原本的轨迹,五皇子早就死在五岁了,就算活下来,跟皇帝的关系也绝对没有他现在这么好。 不过谋划皇位,一动不如一静,最着急的肯定是太子,他做的越多错的便越多。还有三哥和四哥,他俩结成一派,也对皇位表现出来不小的兴趣,整日在朝廷上跳来跳去,跟太子对着干。 还有个二哥……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至少表面上看,二哥的行动跟他一样,那就是没有行动。 不过跟二哥相比,瑞定有个很大的优势:他母亲吴妃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但是娘家勉强算的上是家族。 而二皇子瑞清是从宫女肚里出来的,完全没有母族。 还有六弟,瑞安身子太弱,除非神仙来了,凭他那个身子骨是当不了皇帝的。 至于七弟瑞诚,今年只有十岁,如果最后当皇帝的是他……父皇至少还得活十年,而且目前看来,起决定作用的贾元春跟他年纪差距太大。 瑞定刚将几个兄弟过了一遍,便听见门外异雀的声音响起。 “主子,听兰姐姐等着主子的吩咐。” “你让她进来。”瑞定稍稍提高了些声音。 听兰进了瑞定的书房,规规矩矩站着,眼睛看地,一点不乱瞄,口中道:“谢主子的赏赐。” “你应得的。”瑞定言语十分从容。 “我知道有些小宫女托守门的太监带进来丝线等物,绣了荷包去卖,就凭着宫里出来这一条,一年下来也能得不少银子。你绣了这么多,虽说是分内之事,不过看着十分精致,知道是你下功夫了。” 况且知道这里是红楼之后,瑞定不由得想起来刚在贾母的劝说下,将他叫了叔叔的林黛玉……好像绣了一个荷包半年多都没绣好…… 听兰的这一筐子,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了。 听兰又低声道谢。 瑞定道:“方才在母妃宫里,我有件事儿忘了问了。你回去问问母妃什么时候派人去舅舅家里,我这儿也有东西送去,到时候让安和跟着一起去。” 听兰应了声是。 “就这事儿。天冷,让异雀给你拿个手炉再走。” 等到听兰出去,瑞定急急忙忙将早年教他写字的师父给他写的百福图拿出来,打算照着写一遍。 让安和跟着过去,明里是送这幅百福图给外祖母拜年,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出宫,再去给林黛玉送点东西而已。 这一闲下来他又想起林黛玉了,上回贾赦说她是来贾府一年,虽然这会林如海还在,想必贾府就算下人也给不了她脸色看,不过…… 于公于私,理智情感上瑞定都想再去看看。 就是现在这个时机,一来他没开府,进出宫廷都得报备,所以排个太监出宫,还是夹杂在给舅舅家送贺礼的队伍里,一点都不引人主意。 瑞定这边赶工写百福图,那边吴妃已经已经带着一串太监宫女到了北五所。 吴妃看着头所的大门有点犹豫。 头所里住着亲儿子瑞定,二所里是赵妃托付给她的六皇子瑞安,先去看哪一个呢? 若是先去了瑞安府里,若是瑞安吵吵着要去看哥哥怎么办?要知道瑞安的那个身子弱的,宫里也就是瑞定敢跟瑞安交往了。 虽然吴妃也知道皇子见相处好了都是助力,但是瑞安这么个身子骨,真心只能是拖油瓶了。 扶着她胳膊的又夏小声道:“不如先去殿下那里看看?他差听兰问什么时候去舅爷家里,娘娘不想知道殿下准备了什么吗?” 虽然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不过宫里说话都是这般言不由衷,吴妃依旧一笑,道:“还是你了解我。” 瑞定接到太监的回报,刚洗了手,吴妃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母妃快来看看我写的这百福图可好?” 吴妃走到书桌侧边。 桌上一张的宣纸,中间一个巨大福字,周围则是围绕着不同字体的福字,已经写完小一半了。 “我想着过了年外祖母便是六十三岁了,暗合一个七九之数,前两年舅舅总说不能张扬,这一次总该摆几桌宴席庆祝一下吧。我便先写了这个,回头您送贺礼的时候然安和跟着一块去,摆在堂上也给外祖母长长脸。” 瑞定说的一点都不愧疚,好像这件事情他已经计划很久了。 “你倒是孝顺。”吴妃打量着桌上的字。 这东西主要还是个象征意义,瑞定的字不好不坏,要说风骨这种,是抬举他了,不过只要盖上瑞定的印章,档次立刻提升。 “不行。”吴妃突然摇了摇头。 瑞定一个紧张。 “你中秋的时候才给皇后送过一副百寿图。”吴妃道:“这东西一旦摆出来被好事儿的人看见,将来传到皇后耳朵里,她又要寻思理由害你了。” “我送她的寿礼,她可是从来都是压箱底儿的。” “这事儿你不懂。”吴妃道:“送礼不能这么送,这是明晃晃的打脸了。” “唉……”吴妃叹了口气,突然下定决心道:“明年必须得给你找个正妃了!” “不过得等到贾元春定了下家才行!”吴妃风风火火的快步走向门口,道:“赶紧去看了瑞安,我去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这贾元春究竟要给了谁!” “那舅舅家的礼?”瑞定有点着急。 “派你身边的小太监认个门也行。”吴妃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觉得有点不对,眼睛一眯,“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儿?” 瑞定跟吴妃娘家关系一直不远不近,这么主动的送礼,还是这么招人眼的,第一次。 怎么办?瑞定左右使个眼色,“去门口守着。” 母子两个坐在一处,瑞定小声道:“您还记得上月,父皇让我出宫办事那一次。” 吴妃点了点头,“说是有个大臣的女儿来京里了,好像是姓林。淑宁进宫的时候也提过这事儿,说是年纪太小。” 吴妃这段时间操心的都是瑞定的婚事,女孩子家家的,十五岁以下的都进不了她心里。 “可是她父亲有什么问题?”吴妃毕竟在宫里那么多年,很快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瑞定点点头,“她父亲是林如海,现在已经在两淮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做了两年多了。” 吴妃猛的站起身来,她是宫妃,家里的铺子良田不少,虽然不是专职做生意的人家,但是对生意经,特别是什么行当赚钱了解不少。 盐价,盐税。 这是个只有皇帝能动,连皇亲国戚插手了都要掉脑袋的行当。 瑞定看着母妃突然而起的兴趣有些愧疚,其实他的初衷很是单纯。 林黛玉。 “我想着临近过年了,不如派人去看看。她一个小女孩子住在外祖母家里,又才死了母亲,孤身一人上京。唉……”瑞定叹了口气,“总觉得有点可怜。” “上回是安和陪着去的,我想着让他跟着去舅舅家的马车出去,既能去看看,又不引人注意。” 吴妃点头,“我知道了,后天你让安和一块跟着,我跟他们都打好招呼。” 虽然上述理由不算撒谎,关于林如海的消息也都是真的,但是瑞定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舒服,只觉得要是能早点出宫建府就好了。 “对了,你打算给她送点什么?” 瑞定也不是很确定,回顾整个红楼梦,林黛玉究竟喜欢什么呢? “就是些玉佩,还有些孤本的书籍、墨锭等物。” 吴妃失笑,心里要给瑞定找个媳妇的念头是越发的强烈了。 “那可是个才失了母亲的小姑娘。”吴妃道:“唉,这事儿你也别管了,我一气儿给你都包了,后天早上你让安和来我宫里就成。” 14、014 第三天早上瑞定去请安的时候,发现母妃已经把给林黛玉准备的东西收拾好了。 十几个荷包,内务府的统一样式,已经装好了银锞子,络子,还有几匹看着还算不错的布料,瑞定对布料没什么研究,只是觉得这布料看着很是细腻,颜色也不错。 之后还有个拿绸布包着的小包袱。 瑞定看了吴妃一眼,“这是什么?”说着就想动手打开看一看。 吴妃将他手一拍,道:“这东西你动不得。”她看着瑞定很是好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笑道:“这是女孩子家的贴身衣物。她那个年纪……按说应该是母亲给准备的,不过她母亲既然已经去了两年多了,她外祖母应该能想到……咳,宫里的东西,布料柔软,总之是个心意。” 瑞定不可避免的脸红了。 吴妃看着儿子的大红脸笑了半天。谁知道瑞定脸红归脸红,还是扭扭捏捏问了一句,“……没量过尺寸,做出来的万一不合身呢。” 吴妃笑,“小姑娘家家的,她又长的瘦小,错不了多少的。” 瑞定这才作罢。 吴妃差了人将东西送了出去,跟瑞定两个坐在西暖阁里聊天。 又夏看了吴妃一眼,吴妃点了点头,又夏出去,西暖阁里就剩下母子二人。 这个架势,“母妃有话要讲。” 吴妃脸上带着笑,道:“你父亲派给你的这个差事,政事上我们女人是差不了手的,见识也不多,我就给你说说你送的礼。” 瑞定点了点头,吴妃见状也松了口气,“你算是几个皇子里头最能听劝的一个了,我即省心也放心。” “先说内务府送出去的东西。我看都是些寻常物,你住在宫里,从小锦衣玉食,用的也是上造里最好的东西,还有你两个舅舅时不时搜罗一些,自然是瞧不上眼的,觉得不好。不过这东西送出去,送的就是体面。” 瑞定点头,被亲妈这么一说,他也回过味来了,就像现在的奢侈品一样,讲究排场,要把大大的logo印在上面,让人明明白白的看见。 他沉思片刻,道:“我明白了,送的其实是东西上面御制的章刻。” 吴妃欣慰的笑了,“一点就透。那家是国公家,不过没什么能撑住场面的男人,想必他们是见过御赐的东西,但是已经很久没得过御赐的东西了。这东西又是内务府准备的,差不多就够了。” 瑞定解释道:“我是想着她小姑娘一人孤身上京,怕她……” “这是你的体恤,你心地善良母妃是知道的。可是你送的东西呢?”吴妃眉头一皱,语气有点严厉,“先说那紫檀香木的镇纸,这东西名贵,也能镇定安神不假,但是能送给小姑娘吗?” 瑞定摇了摇头,但是他屋里也没什么可送的了。 “你那镇纸母妃也见过,大气,母妃拿在手里都觉得沉得慌,明显是大男人用的。你让人家林姑娘看了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其实是要借她的手送给她父亲的。” 啊,这个完全没想到。 当初送礼的时候只想着拿些珍贵的东西给林妹妹长脸,不能让她在贾府被欺负了去。 吴妃看见瑞定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明白了?” 瑞定点头。 “还没完。”吴妃道:“还有那块玉佩。我们不说血玉,这东西虽然珍贵,但是母妃这里还有好几块,我们只说这玉佩的形状。” 那块玉佩是个环状,瑞定回想一番,知道自己又办了件错事。 “送玉佩也没多大忌讳,谁都送得。”吴妃道:“可是这环形的玉佩……”吴妃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从来都是议亲的时候才能用的。” 吴妃看着瑞定脸上又有变红的趋势,道:“她收了?她外祖母也没推辞?” 瑞定点了点头。 “亏得这还是个小姑娘,要是……我看你怎么办!” 瑞定喝着茶不说话了。 “平日里对上太子你也吃不了亏,也能得你父皇的欢心,去了坤宁宫里还能把皇后气一气,就是在这送礼上~”吴妃拉了个长音,打趣儿道:“可是没上心?不过我看你平日里给大臣们准备的小礼物也很是合适,你小舅舅也都跟我说过,人人都夸五殿下知礼,礼贤下士,心思缜密,怎么——” 话说到一半,又夏将帘子掀了个小角,道:“虞嫔来了。” 吴妃脸色一变,原本鲜活的表情像是上了一层盔甲,眼睛里冒出光来,嘴角微微上翘,气势外放,瞬间变了个人,跟瑞定道:“你先喝着茶吃着点心,我去看看她来做什么。” 瑞定点了点头,又夏搀着吴妃出去了。 后宫里的这些事……瑞定看着母妃的背影,叹了口气。 吴妃才不过四十岁,手脚麻利,哪里要用人掺了,只是宫里的妃嫔们都是这般行事,为的不过是想从全方位多角度打压对手而已。 况且这虞嫔……今年大选进宫,还不到一年时间就封了嫔,成了皇帝的心头肉,后宫一干妃子的眼中钉了。 瑞定端起茶杯,听见外面有个稍显柔弱的声音响起,“给姐姐请安。” “妹妹这么客气做什么。”吴妃的声音响起,又使了个眼色给又夏,“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不敢劳动又夏姑姑。” 一阵衣服摩擦的细碎声音响起,两人分别坐下,一时间瑞定只能听见茶杯盖划茶杯的声音,外面谁也没开口。 虞嫔这个人,瑞定也听吴妃讲过两次,野心极大,而且会装,似乎是仗着颜色鲜亮,皇帝又喜欢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姐姐。”虞嫔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我今日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快过年了,想着宫里忙,我来看看姐姐。” 话音落下,瑞定听见外面一声碰撞声,似乎是个盒子之类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我进宫里这么久,姐姐待我最好,就跟我的亲姐姐一般,若是……将来还请姐姐多多照顾。” 吴妃的声音很是柔和,笑道:“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二人共同服侍陛下,自然是跟亲姐妹一般。你才刚进宫,有事儿我定会告诉你。” “有了姐姐这话,妹妹便放心了。”虞嫔的声音轻快许多。 吴妃一声笑,“况且皇后娘娘宅心仁厚,若是妹妹能给陛下开枝散叶,皇后娘娘想必会更加喜欢妹妹的。” 虞嫔半天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语气软了很多,似乎还有点慌张,“我进宫还不到一年,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姐姐怜惜。” 吴妃没说话,瑞定又听见茶杯盖子划拉的声音,这是要送客了。 虞嫔站起身来,吴妃没头没脑说了半句话:“妹妹放心,皇后娘娘过年一大堆的宫务要忙。” 虞嫔行了礼,“多谢姐姐。”之后便告辞了。 半响,吴妃回到内室,手上拿着虞嫔送的盒子,看着瑞定叹了口气,“虞嫔有孕了。” 瑞定眉头一皱,他是一点没听出来,“太医十天一次的平安脉……都没号出来?” 吴妃摇了摇头,看着瑞定像是突然下定决心,道:“这里面的事儿,我也得给你说说,你明年十一月就满二十,出宫建府要么是明年底,又或者是后年初。” 吴妃叹了口气,“没两年你府上就是一堆的人,有些事儿你也该知道了,省得人多了被人算计。” “女人家的身体怎么样,自己最清楚,况且在这深宫之中,可不就一天到晚都想着有孕,能生个皇子好傍身。”吴妃语气里有点落寞,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 “你记得。”吴妃郑重道:“两个月之内,不管这母体有多弱,太医都号的出来。不过若是遇见个肯使银子的——”吴妃顿了顿,“马上就过年了,想必虞嫔是想捡个好日子告诉皇帝。” “况且——”吴妃目光一凛,头三月是最好不要有房事的,可是虞嫔她……为了把这事儿瞒下去,昨儿皇帝就歇在她屋里。 这么折腾孩子都没事儿,虞嫔还是脸色红润,就知道虞嫔身子好的很了,太医怎么会号不出来。 不过瑞定现在还是未经人事,又是皇帝的房中事,倒是不好跟他说了。 瑞定点了点头,想起这些年宫里的娘娘们有孕,运气好的能碰见皇帝大寿,运气不好的至少也要捡个中秋端午,哪怕谷雨立春呢,总得有个好名头。 瑞定一笑,道:“当时候虞嫔可别晕在晚宴上了,就算晕也得等吃的差不多了再晕,晚宴上的菜……好多一年只做一次,我还等着吃呢。” “你这孩子。”吴妃嗔道,话题一转,“还说你那送礼的事儿。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给你提个醒。你是皇子,马上就要建府,有了自己的王位,给那些人送东西是不用考虑这么多的,就算是送一顿板子过去,她们也得好好受着。” 吴妃越说越有气势,“给她们送礼不用瞻前顾后的,规矩归规矩,你父亲是皇帝,天下的规矩就是你们家定的,你出去,就是规矩。” 瑞定将吴妃一拉,道:“母妃说的是,快喝口茶消消火。” 被瑞定这么一打岔,吴妃气势消了大半,顺着瑞定的手就坐了下来喝茶,只是心中难免想着方才虞嫔的投诚,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顾不上瑞定了。 瑞定呢,也想着今天安和和异雀两个去了贾府看林妹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早先他是打算只让安和一个去的,不过倒是被吴妃说了一句。 “差个太监去见林姑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一个人,多半是要被留在屋里说话的,不如再让你的宫女跟着一块去,也好看看林姑娘过的怎么样,还能去她的屋子里看看。” 所以这天早上出门的,就是异雀和安和两个。 现在安和已经被请到荣禧堂喝茶去了,异雀身后跟着两个荣府的丫鬟提着东西,前面是王熙凤带路,已经进了贾母后院里,属于林黛玉的小院子里。 15、015 母子两个各自想着心事,半响一句话没有,倒让守门的又夏有些着慌,莫不是娘娘的话说的有点重,殿下听了心里不舒服? 虽说母子连心,不过昨儿才听说太子在坤宁宫里跟皇后摔了杯子。 她将帘子一掀,笑道:“冬天天凉,奴婢给您换换热茶。” 母子两个都是一震,从思索中出来,齐齐道:“不着急。” 又夏这才放心,去门外站着,谁料刚出来站了没一会,就见门房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回报,“贵妃娘娘来了。” “快请进来。”又夏道:“去泡了舅老爷前些日子送的大红袍来,我去请娘娘。” 吴妃听见李贵妃来访的消息,狐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儿一个个都来看我了,难不成我这里有什么香饽饽?”她看了瑞定一眼,道:“去拿笔墨纸砚来。” “儿子来看娘天经地义,不过我得给你找点事儿做,写春联写福字去,免得将来说出去不好听。” 又夏一直关注着吴妃,见她话已经说完了,门帘一掀,道:“娘娘请。” 西暖阁里,两个宫女给磨墨摊纸,外面吴妃已经请李贵妃坐了上座。 “茶不错。”李贵妃摘了手上貂毛做的软套,交给吴妃宫里的小宫女去烘着,抿了一口,“宫里也就你这儿能按季节喝到好茶了。”她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咣当一声。 “您今儿是怎么了?还是皇后娘娘又……” 李贵妃没接茬,看了吴妃一眼,“方才我看见虞嫔来你宫里了,她一向除了陛下谁都不放在眼里,来你这儿……可是有什么事儿?” 李贵妃跟吴妃两个,算是这么多年宫斗的胜利者,况且儿子也大了,现在皇后和太子反而是她们的共同敌人,因此已经和解了好几年。 当然这和解,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而且仅仅限于表面上,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吴妃笑笑,道:“还不是得了皇帝的赏赐,来我这儿耀武扬威来了。言语里满满都是什么宫务如何如何,戳着我出头,她想在后面得利罢了。” 瑞定听见外面的话,两位一言一语的试探,下笔不由得顿了一顿。 “她还太年轻……”李贵妃若有所思,“虽然皇帝的心在她身上,可是这宫里……皇帝的心又能放多久呢?早年的王美人,还不是……” 哀怨完了,李贵妃直接问道:“明年开春的新衣,皇后派给你管了?” 吴妃点了点头,犹豫道:“皇后娘娘一向将宫务抓得紧紧的,况且还有个翠竹,皇后忙不过来的事情她全包了。这次这么痛快,我生怕她给我下套子。” 李贵妃一笑,“无非就是赔点银子。我是听说了,今年秋天那两场雨,库房里不少青绿色的衣料受潮了。你想想,青绿色的衣料,可不是给宫女们做春衣的颜色吗?” 吴妃一震,道:“还是您消息灵通。” “我要不说,你迟早也能打探到,无非就是晚上一两天,况且你家里,两个兄弟都出息的很,哪儿在乎这点银子呢。” 李贵妃笑,又喝了口茶,“你知道了就行,我不过给你提个醒,早几天做准备也是好的。” 吴妃道了谢。 李贵妃又道:“你这儿的茶……她们就知道皇帝喜欢和清茶,一年到头都是雨前、龙井或者碧螺春的备着,可也不看看那话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闻了闻茶叶的香气,李贵妃笑盈盈道:“春夏自然是要喝清茶的,不过秋冬季节,还是普洱、铁观音或者大红袍的好。” 吴妃一侧头,道:“去给贵妃娘娘包上二两大红袍。这快开春儿了,等到新茶上来,我再请姐姐尝尝清茶。” 李贵妃脸上的笑容越发的亲切了,道:“其实我今儿来不是为了这个,还有件事……” 两人声音越来越轻,瑞定是一点听不见了。 大厅里,吴妃跟李贵妃凑的越发的近了。 “皇后宫里那一位……怕是要进了老二屋里了。” 吴妃猛然间抬头,看着李贵妃道:“此话当真!” 李贵妃点了点头,“你想想,从中秋她封了女史开始,皇后话里话外的连番暗示,接连请我们几个有儿子的去她宫里坐坐,可不就是为了贾元春的去处吗?” 吴妃嗯了一声,有点咬牙切齿,“贾元春若是个好的,怕是早进了太子宫里了,还能轮到我们。”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皇后不喜欢当过宫女的,贾家那个德行,男丁没一个争气的,没几年就要成了戏文里常说的‘糟心亲戚’,皇后一点亏都不吃,难道就让我们吃这个亏?” 李贵妃附和一句,继续道:“我昨儿给皇后请安,看见她招了老二家里的来问话,又说让她收拾屋子。老二家里的出来跟我刚好打了个照面,眼圈有点红。” 吴妃摇了摇头,“皇后娘娘那个人……心思忒重了,没说出口的……怕是做不得数。” “这次八成是真的。”李贵妃越说越开心,声音不免也大了几分。 “我进去的时候,听见皇后跟翠竹说‘……你慢慢透给她一些……过了年就去……东西慢慢收拾着’,后来我请了安,皇后脸上也有喜色,跟我说‘这下总算是解决一个烫手山芋,以后你们来我这儿可不许推三阻四的了’。” 吴妃若有所思,“这样看来,倒是真的了?” “可不是。”李贵妃道:“这两天我细心观察着,皇后也不让贾元春出门了,采柳也去打听了,贾元春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吴妃想想,的确过了腊八之后就不怎么能见到贾元春了,早先皇后可是两三天就派她出来一次的。 “唉,”吴妃叹气,“要说贾元春模样性情倒是不错的,可惜被拖累了。” 李贵妃睨她一眼,“给你你要?” 吴妃咳嗽一声,正色道:“我家瑞定屋里一个都没有,第一个哪儿能进这种人呢,我还指望着明年他娶了正妃,后年生个嫡子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笑,李贵妃又喝了两口茶,她的贴身宫女提着吴妃送的大红袍。 “这茶叶怕是比金子都贵。”李贵妃看了一眼小小纸包包住的二两大红袍,二两金子都不一定能买到这么好的,她笑道:“不过我今儿来也算是有功受禄,采柳,我们走。” 吴妃亲自送了李贵妃出门,回来看瑞定已经写了七八付春联,还有十几个福字,算算时间是一点没浪费,道:“你倒真是够沉稳的了。” 只是每每回忆起那场让瑞定从调皮捣蛋变成沉稳冷淡性格的变故,吴妃真恨不得儿子被养成纨绔子弟,又恨不得去坤宁宫里将皇后掐死,再去解决了太子。 瑞定见吴妃脸色不好,笑了笑,放下笔来,坐在吴妃身边,道:“贾女史的去处定了?” 吴妃点了点头,道:“可怜你二哥了。” 瑞定想了想,道:“二哥早年在慈宁宫里长大,没想到……” 说到二皇子瑞清,吴妃也不由得唏嘘两声。 “谁说不是,他母亲虽说是个宫女,不过他可是皇子,身份尊贵。我进宫的时候,他都已经四五岁了,话也说不到一块去……”吴妃看了看自己儿子,“原先以为太后养二皇子是为了怕皇后动手,毕竟那时候皇后已经……” “唉,这些陈年旧事。”吴妃做了总结,“谁知道太后派给老二的几个嬷嬷宫女,忠心老实不用说,可是没人敢跟老二说话,这么一来没人教,他说话比老三都晚,这么一来二去,倒是坐实了老二脑子不好使的传闻。” 瑞定陪着道:“不过太后若是知道太子今天变成这副样子,想必能从敬陵里气出来,然后再给气回去。” “怎么说话呢?”吴妃瞪他一眼,笑道:“那是你祖母。” 母子两个对视一笑,有些话不说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后说到底还是太子一个人的祖母,为了太子早年可没少跟皇后狼狈为奸,只是可惜……太子长歪了。 在她们这些人的宠溺,还有剩下人有意无心间的吹捧下歪了。 瑞定陪着吴妃看了看他写的春联还有福字,得了两句夸奖便到了传午饭的时辰,“去说一声,五皇子的饭摆我这儿了。”吴妃在儿子面前也不太讲究仪态,坐在椅子上招呼小宫女给她锤锤腰,道:“这一上午折腾的。” “舅舅那里,要先打声招呼吗?”瑞定问道。 吴妃没说话,摇了摇头,“虽然这宫里上上下下都归皇后管,她也必定留了后手,不过她挖个坑想让我跳,没那么容易。” “去清点东西的时候,让她们仔细着点,皇后能用的招数也就那么一样,以次充好,把受了潮的布料藏在好东西中间。”瑞定提醒了一句。 “嗯,你放心,就算我事先不知道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上套。” 不多时,御膳房的太监们便捧着一个个食盒来了承乾宫。 冬天天虽冷,不过这食盒外面有棉花套子裹着,里面还有小炭炉煨着,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 瑞定听见传饭,不由得想起派出宫去的异雀和安和,按说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只是饭刚上桌,门口又有小太监传话,“陛下来了。” 吴妃无奈叹了口气,道:“真是彻底没法吃饭了。” 16、016 皇帝哈哈大笑进了屋子,吴妃跟瑞定两个急忙行礼。 “朕来跟你们一起吃个饭。”皇帝也不用人招呼,直接坐到了上首,又夏姑姑忙又添了碗筷。 吴妃埋怨道:“臣妾好不容易抓到儿子,想安安生生吃个饭,您这……一年到头他也就陪我这两天了。” 瑞定笑而不语。 皇帝笑道:“你还跟朕计较不成。” 吴妃在皇帝身边坐下,亲手给他斟了杯酒,“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 虽说有句话叫食不言寝不语,但是皇帝这会儿来,又没叫御膳房上自己的份例,想来是临时起意。 只是皇帝的临时……瑞定脑子一转,便知道是早上承乾宫里来了太多人了。 瑞定道:“父皇,我方才写的对联还有福字,您一会看看?看看我有没有长进。”瑞定话语里有些期待。 皇帝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点想掩饰什么的意思,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勉强算是一家三口的三位心思各异,只靠眼神交流,不算太胃痛的吃完了中饭。 皇帝手里端着杯普洱茶,后面跟着瑞定还有吴妃两个,进了西暖阁。 瑞定早上写的字儿已经被宫女一一摆开等着晾干了,皇帝一张张看过去,嘴里也称赞了两句,“不错不错。”只是语气不那么自然。 瑞定跟母妃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宫里也写对联,有皇宫里要贴的,这些都是请了大儒或者大书法家写的,但是宫里也往外赏对联,这个……是皇帝跟太子的事情。 默认是皇帝跟太子。 早些年其实只有皇帝一个人写,过年的时候给文臣们赏些皇帝写的扇面或者对联,接到的人无一不感恩戴德。 这个招数,其实有点投机取巧,早年皇帝上位没两年,便是外敌入侵,皇帝御驾亲征去了。虽然最后获胜的是大宁朝,但是四五年的仗打下来,国库空虚。 于是皇帝便想了这个招数,代替了给群臣们的年礼,几年下来效果挺好,也算节省了不少开支。 后来太子长大了,便跟着皇帝一起写。 但是再后来的人……便没这个资格了。 二皇子瑞清不说,他早年基本是被太后养废了的状态,就说老三瑞明,等到他的字练到能写扇面的时候,很是不巧,跟太子练习射箭的时候手骨折了。 四皇子一样。 皇帝心知肚明,便只让太子跟他写扇面对联了。 瑞定知道这件事儿,于是每年过年都会以“请父皇指点”为由,看看他写的对联,然后无比期待的等着皇帝发话,但是就是不提要跟皇帝一起写对联这件事。 主要还是为了给太子上眼药,效果还不错。 没看皇帝心里越来越愧疚了吗? 瑞定笑笑,决定回去再给小本本加上一笔。 真希望开府之前能跟父皇写一次对联。 十几副对联很快看完了,吴妃笑道:“瑞定说我这儿安静,一大早就来了,洗手熏香,安安静静一直写到中午。早上虞嫔妹妹和贵妃姐姐来看我,我还怕他被打扰,让关了房门,谁知道来来回回我都进来两次了,他居然一点没发现。” 皇帝点头,“你不知道,书法就是要这样旁若无物地写出来才好。” “多谢父皇夸奖!”瑞定找准机会,急忙说了一句。 皇帝笑,心里又有点愧疚,挑了其中最大一张福字,道:“这个写得好,回头给我贴到养心殿里的书房去。” 瑞定急忙跪下来谢恩。 不过没等弯下腿去,吴妃便将人拉住了,“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这么样。不过最好的这一张被你父皇挑去了,下午你也不能走,再给我写一张。” 皇帝又笑了起来,“瑞定先回去,我跟你母妃说说话。” 瑞定笑着离开了。 等到瑞定离开,皇帝脸上的笑容减淡,道:“我听皇后说,你不太喜欢贾女史。” 这话可不好回答,要说喜欢,万一皇帝把贾元春赐下来怎么办,要说不喜欢……吴妃一咬牙,这会也顾不得得罪人了,点点头道:“贾女史小小年纪,臣妾记得她当年进宫的时候才十六岁,行事妥帖,待人接物让人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那你还不喜欢她?”皇帝眉毛一挑。 吴妃小心翼翼走到皇帝身边,低头道:“您想想咱们闺女,嫁出去的时候都快十八了,一天到晚闯祸,出去头一年一个月能进来两次告状,直到生了儿子才好些。” 皇帝嗯了一声,意思是让吴妃继续说下去。 吴妃声音越发的小了,“我看见她就觉得心酸,天下父母心,这得下多少狠心才能将女儿教成这样。” 皇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了,想起来前年贾家老太太进宫请安的事儿。他叹了口气,贾元春进来的目的人人皆知,只是皇帝碍着贾家前后三个国公的面子也不能推了去。 不过也就帮这一次了。 “我也不吊着你了。”皇帝道:“皇后说了,过了年便送她去瑞清府上。” 吴妃慌忙跪在地上,“娘娘圣明。” 皇帝一摆手,走了。 吴妃看着皇帝背影,脸色一会阴一会晴,道:“若是这样,布料的亏我就吃了,也算是回报皇后娘娘了。” 吴妃回头看了又夏一眼,“明早你出宫一趟,跟他们说准备青绿色料子,过完年我要用。” 瑞定从承乾宫出来,一路回到了北五所。 异雀和安和已经回来了,两人正在吃饭,听见主子进门,都不约而同放下饭碗,想过来回报。 瑞定站在院子里,道:“不急,你们慢慢吃着,要是吃饭时间没过一炷香的功夫,今年过年的红包就没了。” 两人齐齐应了声是,瑞定回到了书房。 现在看来元春是要去二哥府上了。只是原来……原来贾元春的什么贤德妃,还有凤藻宫尚书,来的都不明不白的,引人遐想,现在她去了二哥府上…… 二哥……难道是将来的皇帝么? 也就是说,在一顿鹬蚌相争之后,二哥才是得利的渔翁。 虽然瑞定心里有个概念,得了贾元春,这皇位基本就不费吹灰之力了,但是他却不想为了皇位,迎了这么一个女子进家门,还有那么一大堆糟心的亲戚,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 瑞定想了没多久,便见异雀和安和进了书房。 瑞定看了他俩一眼,道:“安和先说。” “回主子,奴才跟异雀姐姐两个,坐了娘娘的车出了宫,之后在街口分了方向,他们去了舅爷府上,奴才便跟异雀姐姐去了宁荣大街。” 瑞定瞪他一眼,安和利索了好多:“贾家两位爷陪着奴才在上回去的荣禧堂喝茶,给了奴才一个红封。”安和说着便取了个红包出来,道:“还给殿下问安。” 瑞定点了点头,接过东西一看,还封着。他将封口一撕,抽出一角一看,是同盛银楼一百两通存通兑的银票。 瑞定又将东西递了过去,道:“拿着吧,你跑了这一趟,就算你的辛苦银子了。” 安和接过红包,笑道:“不辛苦,这差事越多越好。” 瑞定笑了笑,“下去歇着吧。” 书房里便只剩下瑞定和异雀两个。 瑞定看了异雀一眼,异雀道:“奴婢先是在荣禧堂喝了杯茶,后来被贾家的链二夫人带去了后院。” 链二夫人,瑞定回想一下,王熙凤。 他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异雀进了贾府,王熙凤带路,后面两个丫鬟提着吴妃准备的东西,一路到了内院。 “……林姑娘住在贾老太太后院里,应该是一个人住……老太太一人住一个五进的院子,地方很是宽敞。”看见瑞定面露微笑,异雀道:“跟祖母住在一起,是最长脸的,想必林姑娘是贾府最受宠的一个。” 这话说出来,瑞定突然变了脸色,他想到了林妹妹最后的结局,还有林如海死了之后她在贾家受到的风霜雪雨。 现在贾母有多喜欢她,将来一旦贾母压制不住王夫人,林妹妹明里暗里受到的挤兑就有多严重。 异雀声音放轻,继续讲了下去。 “……仔细看了看,这后院应该是只有林姑娘一个人住的。”异雀道:“只是这院子左右厢房边上各有一个门,奴婢扫了一眼,当时虽然关着,不过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常开的。” “林姑娘的屋子……”异雀犹豫了一下,道:“像是新布置的。林姑娘的衣服也像是才换的,头上一丝不乱,也像是新梳的。怕是前院得了消息,让奴婢两个去屋里喝茶的时候准备的。” “殿下送的镇纸在桌上放着,林姑娘腰间挂着您送的玉佩。” 瑞定眉头皱了一皱,要是几天早上没听母妃说那番话,他倒是不会起疑心,但是现在,……他送了明显一块不合规矩的玉佩过去,贾府的老太太还能让挂上,这就耐人寻味了。 异雀又迟疑一下,“东西像是新放上的,奴婢专门去看了,书桌上的宣纸……压痕不一样。” “林姑娘看着也有些不好意思,手足无措。” “你们两个说了什么?” 异雀一笑,继续讲了下去。 她进了林姑娘的书房,便被迎到软榻上坐了,王熙凤平时再八面玲珑,再会说话,对上宫里来的人,哪怕明摆着是个宫女,她也是不敢大声笑不敢大声讲话。 “姑娘坐着。”异雀先开口了,她一招手,道:“东西拿过来给姑娘看看。” 17、017 “这是留给您赏人用的,内务府做的,绣工一般,不过图个吉利罢了。”先拿出来的十几个装着银锞子的荷包,放在桌上有点闷的哐当一声,里面明显有不少东西。 王熙凤眼睛一亮,“我这妹妹讨人喜欢,府里上上下下都把她当眼珠子似的疼,没想到宫里贵主子们也喜欢她。”王熙凤抿着嘴,斜着眼睛看着林黛玉笑个不停。 林黛玉道了声谢。 “还有几匹料子。”异雀没搭王熙凤的话,跟林黛玉笑道:“江宁织造府上进的新料子,适合小姑娘的鲜亮颜色。姑娘是江南来的,想必这料子见的多了。” 林黛玉缓缓道:“姐姐说笑了,布料是上进的,哪儿能那么容易见到呢。” “咳,”异雀一笑,“我倒是忘了这茬。” “还有这个,”她又拿出一个小包裹来,“我们主子跟娘娘说了姑娘,这是娘娘嘱咐她宫里专门做针线的宫女给您做的。”异雀拍了拍包裹,却没打开。 东西送完了,异雀左右看看,“您这书房看着倒是比我们主子还要有范儿。” 林黛玉还没开口,王熙凤先道:“这如何敢当。” 异雀看她一眼,王熙凤熄了火。 林黛玉笑笑,给王熙凤解了围,“烦劳姐姐送了这么多东西前来,我却没个回礼,心里怪不舒服的。” 异雀眼睛一亮,左右看看,“要么姑娘给我写个字儿吧,眼看着快过年了,姑娘给写个福字儿?” “嗯。”林黛玉站了起来,异雀将她一扶,两人走到书桌前面。 这下不止异雀了,连林黛玉都看出来桌上的镇纸痕迹不对了。 她急忙扬声道:“紫鹃,拿昨儿外祖母送的洒金红纸来。” “那我就给姑娘磨墨了。”异雀一笑,她平日在瑞定书房做惯了这差事,手上速度快得很,“姑娘这墨也不错。” 待到墨汁磨好,异雀左右一看,笑道:“我们主子也爱点香。”说着她也不用人招呼,便去点上一根檀香,又拿过紫鹃手上的帕子,给林黛玉系了衣袖,道:“好了。” 林黛玉微微一笑,挥笔一个福字就出来了。 异雀拿着纸看了看,道:“姑娘写的真好。” “烦劳姐姐回去帮我谢谢殿下还有娘娘。”林黛玉福了福身子。 异雀急忙将人扶起,道:“我不过是个宫女,哪儿受得了您的礼呢。” 异雀又问了问林黛玉平日里爱吃些什么,等到字迹干了,便说要启程回宫了。 瑞定听她说完,很是迫切道:“林姑娘给我写的福字呢?” 异雀一努嘴,道:“就在您书桌上放着,要奴婢带人给您贴起来吗?” 瑞定快步走到书桌前一看,原以为林黛玉身子柔弱,这种要求腕力和臂力的大字必定是写不好的,但是今天一看…… 想必她身子不好都是被贾府人逼的,瑞定品味一会道:“贴什么贴,姑娘家的字,哪儿是见得了生人的,况且现在还不到日子。” 再说了,要贴也贴在他枕头下面。 瑞定笑眯眯的,异雀道:“那奴婢就先下去了?” “等会儿,还有呢?” 异雀也拿出个红封来,正脸道:“这事儿奴婢觉得蹊跷,这红封是林姑娘写完字之后,琏二夫人才给的。” 瑞定拆开一看,也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跟安和收到的一样,“自己收着吧。你们两个办了个好差事,除夕夜里去坤宁宫吃席的时候,我给你们两个放假,你们俩在我宫里好好过年。” 异雀欢欣雀跃的行了个礼,出去了。 瑞定看着那张林黛玉写的福字儿,伸手摸到自己手上都染上了红色,还沾了不少金粉。他刚想叫人打水,想了想又先把这字卷好,藏在自己卧室,这才叫人打了热水洗手去了。 再说荣国府。 王熙凤将异雀送出二门,便回了贾母屋子。 贾母一人歪在贵妃榻上,连鸳鸯都没在身边伺候。 “送走了?” 王熙凤点头,“送走了。” 她坐在贾母身边,拿着两个裹了棉花的小棒槌,一下下给贾母捶着腿,道:“送的东西倒也稀松平常,应该是宫里常常拿来赏人的。荷包、布料,还有一包衣服,没打开。” 贾母想了想,道:“你林妹妹身上的衣服是才做的,今年的新料子,那位宫女想必也能看出来。” 王熙凤答应一声,又说:“我估摸着,那宫女是识字的。” 贾母哦了一声,二声,翻身坐起,道:“你确定?” 王熙凤略有迟疑点了点头,道:“她做惯了书房里的事儿,还看了看妹妹的书架,有几本书明显看的比较久。” “还有妹妹写的字,她也看了许久。” “识字的宫女,你给了多少红封?”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放心,最后给的是个一百两的。” “你办事儿我放心。”贾母笑着拍了一下王熙凤,“宫女进宫的时候不过六岁,都是不识字的,等到做到管事的位置,这才能得主子恩典去认字。既然她识字……看着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在主子跟前必定能说的上话……多个照应你大妹妹在宫里也好过些。” 贾母沉思片刻,王熙凤并不敢打扰。 “上回五殿下送的东西,我都让她挂上了,想必那宫女回去会说的。”贾母笑了笑。 “可不是,”王熙凤陪笑道:“宫里的贵主子见了喜欢,想必我们家大姑娘在宫里也能得了实惠。” “你这张嘴。” 王熙凤蹲下身子给贾母穿上鞋,又将人一搀,贾母道:“走,去看看你妹妹去,顺便叫她吃饭。你陪着宫里来的人也忙了一早了,今儿中午留你在我这儿吃饭。” “那敢情好,老祖宗这里的饭菜是整个府里最香的。” 贾母笑的脸上满是褶子,跟王熙凤两个到了林黛玉屋里。 才过了没多久,林黛玉还没来得及看包裹究竟是什么,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桌上摆着。她看见贾母进来,急忙起身扶住贾母的左边,道:“我刚想去让紫鹃请老祖宗过来。” “可见是亲外孙女儿。”王熙凤笑道:“心有灵犀。” 贾母拉着林黛玉,三人坐在桌边。 “外祖母,”林黛玉唤了一声,“我想着这宫里给的荷包,放在这儿也没什么用。我屋里的几个丫鬟,平日里外祖母还有琏二嫂子给的赏赐够多了,不如外祖母帮我想想,赏了谁好呢?” 贾母虽然在笑,但是笑容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王熙凤极有眼色,拿了桌上的荷包道:“给我屋里的也得赏两个,宫里出来的东西,可是轻易不得见的。” 贾母呵呵笑了两声,“那你就收好了,等到正日子给我,再拿出来赏人。” “嗯!”王熙凤利利索索的答应一声,将东西收好,打趣道:“老祖宗也得记好了,不然到时候我就忘了。” 贾母乐的哈哈大笑,林黛玉也拿帕子掩了半张脸,陪着笑了两声。 既然已经拿了荷包,剩下的东西可不能动了。 王熙凤扫了一眼那两匹布,道:“这布料颜色鲜嫩,最适合妹妹穿了。等到明年开春,我给你叫京里最好的成衣铺子来,给妹妹好好做两身衣裳。” 贾母不住的点头,说是该如此。 等到王熙凤又夸了两句林黛玉,贾母将手一递,道:“大中午的,就听你夸你妹妹了,我老婆子都饿了。” 王熙凤和林黛玉一左一右将贾母一搀,去了后院再里一进的大花厅吃午饭去了。 依旧是跟三春一起,桌上依旧还有两个不那么地道的江南菜。 等到吃完午饭,林黛玉回到屋里拆开包裹一看,里面两身细棉布做的里衣,奶白色,手摸上去柔滑无比,早年她还在扬州的时候也得过这种料子,做里衣是最舒服的了。 林黛玉看看自己身上才换的新衣,想想自打来了贾府,已经一年多了,得到的东西…… 老太太给了她两块古香缎做外衣,说是压箱底的好东西;琏二嫂子也是一样,只是布料稍差一等,两块烟花罗,质地轻薄,颜色淡雅,说是做夏衣。 大舅母二舅母送的也都是外衣的料子,只有这位五皇子的……母妃,如此细心。 林黛玉莫名的一阵愁绪,想起自己死去的母亲,还有千里之外的老父。虽有外祖母在身边,到底是不如自己家里了。 出孝快一年,虽然外祖母疼爱,待她比几个嫡亲的孙女儿还要好,但是……好多事情都像是做出来给人看的。 林黛玉一人暗自伤心垂泪,半响才有气无力道:“雪雁,来把东西收了,紫鹃伺候我去歪一会。” 虽然林黛玉没多想,下意识让雪雁去收东西了,不过宫里给她送了两身里衣的消息,还是在夜里就传到了贾母耳朵里。 贾母很久没有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半个时辰才睡着。 有些话她没人商量,里面的弯弯道道,贾家的未来……跟贾家这帮子不争气的子孙也说不明白。 百密一疏。 不管是为了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叫黛玉跟她离了心。 第二天一早,贾府众人请安。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半认真半调笑跟王熙凤道:“我年纪大了没想到,你们这些年轻的媳妇要多想着我的玉儿。” 王熙凤不解,笑道:“老祖宗这又说的是哪一出?我那妹妹自打进了咱们家里的大门,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上品,连咱们家里几个姓贾的姑娘都要往后排了,老祖宗怎么还不满意。” 说着她又看着黛玉笑,指着黛玉身上道:“这布料,是当日眼巴巴的催着我开了库房取的,衣服是送去无双坊请人做的,还有这头上的簪子——老祖宗~” 贾母大笑,“你这一张嘴——”她挥了挥手叫了王熙凤近身,这里衣之事终究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只是贾母的软榻上…… 贾母拉着黛玉的坐着,王熙凤又凑了过来,贾母说的话一共就三个人听见。 王熙凤听个明白,心里转的飞快,面上带笑看了林黛玉一眼,跟贾母道:“您放心,等到这个年过完了,第一件就把这事儿办了。” 贾母点头又吩咐一句,“还有你几个妹妹的。”她伸手将三春一指,“都交给你办了。” 虽然还不太明白贾母说的是什么,但是听意思,是祖母又赏了什么好东西下来,还有她们的份儿,不过三春还是一起起身,道:“谢老祖宗。” 18、018 腊月二十七,坤宁宫里。 “父皇。”瑞定跟皇帝行了礼,又去给皇后见礼,“皇后娘娘。” 皇后眸色一暗,自打瑞定六岁起,对她的称呼就从母后变成了皇后娘娘。 尊敬有余,亲密不足。 可是皇帝……皇后垂眸避开了众人视线,扭头一看,皇帝已经乐呵呵的叫瑞定坐下了,这会正一脸担心的看着老六瑞安。 瑞安今年十三,周岁也有了十二了,可是看着比旁边才十岁的瑞诚还要小上一圈,脸上白的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瑞定借着转身的机会扫了一眼皇后,这种称呼上的小事儿,皇帝日理万机,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两个称呼都能叫,就是跟母后相比,皇后娘娘这个称呼能给她添不少堵。 “儿臣今日已经好多了。”瑞安的话打断了瑞定的思绪,他全身心又放在了皇帝身上。 虽然从小年夜开始,皇帝就封笔了,每日不过招两个轮值的内阁大臣问问有没有重要的政务,几个皇子也都跟放了羊一样。 年长的不用上朝听政,年幼的也不用上课,整日的空闲时间都在皇帝身边围着。 皇帝七个儿子五个闺女,除了精心养育的太子之外,分在每个皇子身上的关注是少之又少。 这些皇子皇女们,从小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那就好。”皇帝一脸欣慰,转头跟皇后道:“你看瑞安,脸上是不是比昨日红了些?” 皇后笑道:“陛下说的是,臣妾也觉得老六这两日好了许多。想来当日太医说他过了十岁身子骨便会渐渐硬朗,想必是已经到了时候。” 皇帝点头,视线又看着小儿子,排行老七的瑞诚。 “师傅虽放了你们的假,但是练字读书一日不可松懈。” 瑞诚回了一声是,也在一边坐下了。 坤宁宫里的大殿上做了九口人,皇帝皇后,还有七个儿子,这里面只有老大瑞永是皇后生的。 瑞定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贾元春没在宫里站着,莫不是为了避嫌? 不过二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出来。 “五弟今日来的有点晚。”太子出声,不怀好意。 “太子教训的是。”瑞定下意识接了一句。 皇帝咳嗽了一声,皇后瞪了太子一眼,解围的却是六皇子瑞安。 “我今日起的有些晚,哥哥等了我一会。”瑞安略显羞涩一笑,“早上下雪了,哥哥不放心我一个人走。” 老四瑞启极其傲慢的看了太子一眼,接道:“六弟身子不好,又与五弟同住北五所,稍稍照顾是应该的。” “就是。”老三瑞明也出声了,“太子不去接幼弟,难道也不许五弟去吗?” 太子这两年的脾气虽然是越发的暴戾了,但是也知道在皇帝面前发作自己的弟弟没什么好处,眼睛一眯忍了下来,皮笑肉不笑道:“是孤考虑不周。” 皇帝脸上没了笑意,皇后的眼睛已经瞪了起来。 这时,才满十岁的七皇子瑞诚左右看看,突然来了一句,“我是一个人来的。”言语里很是骄傲,似乎要求表扬。 皇后一笑,道:“瑞诚长大了。” 皇帝脸上也露了笑影,算是把这事儿揭过。 在大庭广众之下,众人又都是各自为政,各有各的心思,自然是聊不出什么有深度的话题的,不是除夕夜的炮仗,便是晚宴上的菜色。 瑞定时不时也插两句话,全然没将方才太子的诘问放在心上。 坤宁宫的宫女上了两次茶水,瑞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皇帝率先站起身来,道:“朕去养心殿了,你们各自散了吧。” “恭送父皇。” 等到那片黄色消失不见,老二瑞清先一步向皇后告辞,“儿臣府中还有要事。” 皇后摆了摆手,笑道:“我也不多留你了——” 除了在皇帝和太子面前,皇后说话一贯是拿腔作调慢悠悠的,明显还有半句话没说完。 “儿臣告辞。” 瑞清抢在皇后喘气喝茶端架子的间歇,行了礼转身就走,倒是把剩下几个皇子惊的有点愣住。 这么看来贾元春是要去二哥府上,不然二哥一向冷冷淡淡不愿与人多说话的性子,怎么今日就忍不住了呢? 瑞定反应过来,也给皇后行了礼,道:“儿臣告辞。” 皇后黑着脸点了点头。 “瑞定!” 等到瑞定走到坤宁宫门口,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瑞定转头一看,是三哥瑞明和四哥瑞启结伴而来。 两人站的极其靠近,如果这里不是皇宫,想必下一步这两人就要勾肩搭背了。 “多谢三哥四哥替我解围。”瑞定笑道。 “什么事儿啊。”老三瑞明满不在乎道:“我就是看不惯他。太子怎么了,要知道古往今来,太子登——” 瑞启踩了他一脚。 瑞明掩饰的咳嗽了两声。 瑞启道:“我去拜见母妃。” “嗯,”瑞明似乎是缓过劲儿,掏出怀表一看,道:“还是老时候?我们在东华门见面?” 瑞启点头,“中午去我那儿吃饭,我庄子上的庄头送了两只肥羊,早上才杀的。”说完他看了瑞定一眼,道:“明年你就能出宫建府了,到时候可别忘了你两个哥哥。” 瑞定一笑,道:“到时候我也去哥哥府上吃肥羊。” 三人一笑,瑞定往东一转,朝东六宫里吴妃的承乾宫去了。 说起来三哥的母妃李贵妃是住在西六宫的翊坤宫,而四哥的母妃刘嫔是住在东六宫的永和宫。 瑞定跟四哥瑞启是一路的。 看着瑞定的背影,瑞启推了瑞明一把,道:“你觉得有戏吗?” “怎么没有?”瑞明反问,“你看他那个样子,这十几年来连声母后都没叫过,肯定没忘。” 瑞启点了点头,“他六部都待过。”说起来这个,瑞启语气里不免带了些羡慕嫉妒恨的意味在里面。 “我们不是都商量好了么?”瑞明提醒一句。 瑞启垂下眼帘深呼吸一口,将心里的嫉妒压下几分去,“他倒是个有能耐的,当年我们都被太子算计过,就他……他是出类拔萃。” “所以太子一直最忌讳他。”瑞明看着瑞定挺拔的背影,意味深长道:“若是能拉他下水,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子落在我们身上的视线就少了许多。” “就怕他……倒是给我们引来一个劲敌。”瑞启还是有些担心,“以前看他对皇位不怎么热心,如果真的把他争强好胜的心引出来了……” 瑞明没说话,若是瑞定没有争强好胜的心,他在六部表现的这么突出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会得太子的忌讳吗? 当年太子都没他做的好。 瑞明咬牙切齿的,他心里也有三分对瑞定的嫉妒,谁不想办好差事在父皇面前露脸,只是谁都有长处短处,可是瑞定……在六部一点错儿都没出过。 虽然六部长官给下放的皇子们写评语总是要拔高三分的,但是瑞定的那个成绩,不用拔也是优等。 两人已经在坤宁宫门口的大道上站了一会,瑞明道:“现在首要之际就是把太子先拉下来,把水搅浑。” “况且父皇对太子用心颇多,虽说瑞定比你我二人要得宠一些,不过若是他也对太子出手了,父皇那里也讨不了好,我们几个就站在一条线上了。” 瑞启点了点头,心里虽然依旧有疑问,不过已经是越发的坚定。 “先去看母妃。”瑞启道:“出了宫我们好好合计一下。” 瑞明点头,“他明年出宫建府,又要大婚,我估摸着过完年宫里就会传出消息来,到时候再看,看看父皇给他选的亲事。” “横竖都等了十几年了,也不在乎这一两个月了。”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后分道扬镳了。 瑞定已经到了承乾宫里。 吴妃备了茶水点心等着他。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该安排的事情早早就吩咐下去,这两天反倒是最闲的。 现在吴妃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瑞定的亲事,排第二的,就是淑宁的这一胎。 不过淑宁已经是第二次生育了,况且这胎从怀上开始就稳稳的,所以吴妃心里倒不是很担心。 “你也来看看。” 见到又夏掀了帘子,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进来,吴妃挥了挥手,笑道:“你姐姐把京城里的贵女都看了一遍,总觉得不太满意。” 瑞定一笑,“姐姐看我一直都是最好的弟弟,自然是谁都配不上的。” 吴妃被瑞定逗的开心极了,“不过我看她说的也有道理。有实权的官儿要是把闺女嫁给你,就基本止步于三品了。小官嘛,总觉得有上赶着巴结的嫌疑。” “镇国公牛家还有齐国公陈家倒是各有一个嫡女。牛家姑娘是嫡次女,今年十六,陈家姑娘是嫡长女,今年十五,年纪倒是差不太多。” 说到国公,瑞定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荣国公和宁国公,况且也一直没听说开国时候封的四王八公后来有什么建树,他心上一寒,“这都传到第四代了吧,国公的爵位……”瑞定算了算,“到现在只剩下子爵了。” 吴妃点头,“嗯,爵位不高,不过你姐姐说这两位姑娘人倒是不错,我先留意着。” 瑞定对成亲这事儿其实没有太大的期待,“看着差不多就行了,更何况你跟姐姐兴高采烈的看了一通,万一父皇那边已经有了人选呢?” “不会。”吴妃摇了摇头,“我隐隐问过他一句,而且还有你三哥四哥的旧例呢,都是自己相中的。” “我都是皇子了,按说娶谁的女儿不就是那么回事。”瑞定道:“母亲选个性子好的便是。”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吴妃道:“不过你姐姐还说了一条,若是京城里没有合适的,也快去地方上找。什么江南布政使——” 瑞定不知道思绪怎么一偏就到林如海身上了,巡盐御史,也算是江南地面上数一数二的官了,只比左右布政使低上半级,却是个有实权又能抓住银钱要害的职位。 “——还有甄家,他们也是金陵世家了,大老爷还主持过科举呢。” 金陵甄家?传说中第一个败落的甄家,据说就是因为皇位更替才败落的。 他们家里好像也有女儿嫁到京城了,瑞定突然一阵发寒,觉得一定要找个完全没听说过的家族才好。 19、019 吴妃跟瑞定说了一阵子,选儿媳妇这种事,一时半会是说不清楚的。 只是陪着吴妃过了不到十个女孩子的家室,性情,祖宗八代,瑞定觉得比看官员考评,从里面找出虚假之处还要心累。 好容易吃过午饭,他借口要午睡,急匆匆奔回北五所了。 吴妃等他出去就看着又夏直乐,“可总算是有件害怕的事情了。” 又夏上来给吴妃捶肩,“别说殿下了,就是奴婢在一边听着都晕了,难为娘娘能记住这么多。” “儿女都是债,操不完的心。” 好在吴妃也知道这种事情跟瑞定是商量不出来什么结果的,拿着淑宁送进来的几家姑娘的名单,自己一个人去琢磨了。 瑞定这才松了口气。 一转眼便到了除夕。 早上起来,瑞定先在北五所里沐浴更衣,又去隔壁接了瑞安。 还有个七弟瑞诚,似乎是想显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能一个人走路,倒是比瑞定还早走一炷香的功夫。 躲他躲的这么厉害? 瑞定跟瑞诚差了八岁,从成长再到上学都没什么交际,瑞定虽然也装不出兄友弟恭的和睦场面,不过瑞诚这番行事还是让瑞定心里凉了一凉。 “我们走吧。”瑞定看看瑞安身上的披风斗篷等物都带好了,这才将人手一拉,兄弟两个一起出了北五所,往皇宫东北角去了。 瑞安有点挣扎,不过也知道瑞定是为了他好。 大概是出于锻炼的目的,从上一辈开始,皇子在宫里一般是不能坐轿的,瑞安身子骨不好,再加上冬天的穿戴,要是全靠自己走到地方,估计到了就得请太医了。 “谢谢哥哥。”刚走没两步,瑞安小小的声音响起。 瑞定听见将步子又放慢一些,瑞安已经开始有点喘了。 不多时,两人到了地方。 这一处地方虽是宫里祭祀神佛的地方,不过有点奇怪。宫里给这地方起了个诨名叫做”大杂院”。 拖前面几个皇帝信仰不一样的福,这里既有佛堂,也有道场,和尚尼姑道士一个不少,已经坐在各自的地方,等着仪式开始。 瑞定拉着瑞安进了侧殿,发现二哥、三哥、四哥都还没来。 宫女上了热茶,给瑞安的是一杯姜汤。 不多时,皇帝也来了,看见还有三个皇子没到,皇帝脸色一沉,太子道:“去催,佛祖神仙面前如何能敷衍了事。要是误了时辰,来年佛祖神仙怪罪下来,孤要他们好看!” 瑞定一笑,从容道:“父皇,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宫里的太监宫女扫了一夜这才将路清出来,几位哥哥想必是因为这个才来的晚一些。” 太子眼睛一瞪,“既然知道下雪就该早点出来!” 皇帝哼了一声,太子消了音。 “佛祖神仙面前,你们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皇帝虽然声音不大,语速也慢慢的,不过也再没人敢开口了。 瑞定一杯茶还没喝了一半,就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只见已经搬到宫外的三位皇子一起出现,进来就给皇帝跪下来。 “儿臣来晚了,请父皇责罚。” 皇帝站起身来,扫了他们一眼,道:“也不算太晚,喝口茶暖暖身子。” 瑞清面无表情的接过宫女捧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冷冷道了声:“多谢父皇。” 瑞明瑞启两个也是差不多行事。 “既然路上雪大,就该早点出来。”皇帝虽然重复了太子的问责,不过语气舒缓了好多,好像是在替他们开脱一样。 瑞明隐晦了看了一眼瑞定,发现他正冲着自己笑,心道他已经替他们解释过了。不过就算没这个眼神,他也知道除了瑞定,在场的不会有给他们说话的人。 瑞明低下头一笑,又跟自己左侧的瑞启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有门。 等到后来的几位皇子喝了茶,外面的小太监进来往地上一跪,“陛下,时辰到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已经全部起立的儿子们,道:“再看看自己身上可有欠妥的地方。” 这时候自然是不会有的,不过还是上来几个太监,给众人又正了正头冠和腰带,皇帝带着他们出了侧殿。 这“大杂院”修的奇怪,正殿三间一模一样的开间,中间是道场,供奉着三清祖师,左边是佛堂,里面是大日如来,右边严格来讲也是个佛堂,因为供奉的是观世音的雕像。 这么一算,是佛家占了上风,毕竟观世音也是个菩萨。 不过这里面的观世音是被中土同化了的观世音,她的雕像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要知道最原始的那个观世音,可是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 所以也算是平分秋色,一家一半了。 皇帝走在最前面,身后紧紧跟着太子,剩下几个皇子分成两队,又在太子后面跟着。 众人先进了中间,依次上了香。 虽然遇见穿越这种事情,但是瑞定对这些神佛之事依旧是敬而远之,而且他有点跑神了,话说这供奉用的香都是一样的,供到三清祖师面前的跟供给大日如来的香都是内务府一起采办的,这么说其实佛道是一家喽? 上完香,几位皇子在一边等着,皇帝带着太子去跟那位主持仪式的长发长须的道长说话去了。 每年都是这样,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在道观里就是占卜,大日如来和观世音那里都是抽签。 占卜没什么可说的,全靠道长一张嘴解释,但是瑞定怀疑如来还有观音前面供奉的签筒里几十根签都是上上签,不然他都看了这么十几年了,皇帝连根中签都没抽到过。 只是该地震地震,该洪涝洪涝,一天都没耽误。 这事情瑞定做惯了,况且他只要跟着上香就成,连话都不用说,于是跑神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这么一跑,他不禁又想到了林黛玉。 她算是借居在贾府的,都不是一个姓,今天一天的祭祀,祭拜祖先活动她都不能参加,得一个人一直到晚上,等到贾母她们从祠堂里出来,守夜的时候她才有人陪着。 不过林黛玉也是个不喜热闹的性子,也许不会太过难过吧。 只是过年,又是除夕,她冷冷清清一个人待在贾母后院,看着丫鬟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心里肯定不舒服。 瑞定这边想着林黛玉,不过林黛玉却没在想着他。 但是确如瑞定所料,林黛玉屋里冷冷清清就她一个人。 虽然有雪雁紫鹃陪着,但是这两个毕竟只是丫鬟,林黛玉心里不免又是离愁别绪,怏怏地歪在床上没什么精神。 特别是她院子里左右两扇小门都开了,丫鬟进进出出的,虽然看不见,但是声音传来也不免听得人心烦。 “也就这一天,这里毕竟近些,况且晚上的宴席要摆在老太太的大花厅里。”雪雁劝道,“姑娘要么去写写字,我给姑娘点香磨墨。” 林黛玉摇了摇头,没说话。 半响,她道:“你们都出去,我一个人待会。” “姑娘有事儿唤一声便是。” 等到雪雁紫鹃都到了外间,林黛玉在床上歪了一会,心里是越发的难受了,有点想给父亲写信。 只是又该说些什么呢。 不过是徒增烦恼,惹得父亲伤心罢了。 况且回忆起临走时父亲的嘱咐,还有父亲对贾府的感官,再想想林府的境况,还有父亲愈发繁忙的公事,林黛玉不免又要暗自垂泪。 无论如何,父亲都不会把她接回去的,她要在贾府里一直住到出嫁。 林黛玉红了面颊又红了眼圈,拿帕子往脸上一盖,往后一倒,却被腰间挂着的玉佩硌了一下。 瑞定送的玉佩。 手里捏着温润的玉佩,想着五皇子两次派人来送的礼,林黛玉心里不免涌上了一丝温暖,只是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自打第二拨人前来,还涉及到了宫里的娘娘,外祖母便让她挂着这玉佩不能离身了。 还有五皇子的称呼…… 还有在宫里当女史的大姐姐。 虽然贾母商量事情是避着林黛玉的,但是林黛玉自小被父母两个充作男儿教养,又是掌上明珠,自己也是聪慧无比,就算没听见贾母跟两个舅舅商量事情,但是就靠猜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只是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她虽然明白,但是却不敢深想。 都是亲戚,肯定是要相互照应的,但是—— “宝玉遣我来看看姑娘。” “姑娘。”紫鹃掀了帘子,轻声道:“宝二爷屋里的晴雯来了。” 林黛玉急忙坐起,对着梳妆镜一看,方才那番胡思乱想之后,泪意消散,原本通红的眼圈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她道:“请她进来,去倒茶来。” 晴雯坐到林黛玉身边,笑道:“宝玉怕姑娘一人待着胡思乱想,特意差我来配姑娘说说话。” 林黛玉心知除夕夜自己是万万不能被人看出一点情绪来的,笑道:“怎么让你来了,宝玉屋里能离了你去?” 晴雯嗔道:“怎么不能离了我,他屋里还有一个比我妥帖万倍的袭人姐姐看着呢。” 两人调笑两句,虽然一开始林黛玉是打着应付的心,不过三两句话下来,倒是真的没那么伤心了。 这时候,只见王熙凤并周瑞家的,带着两个眼生的婆子进了林黛玉屋里。 晴雯急忙起身站在了林黛玉身边。 王熙凤看了宝玉屋里的晴雯在,有心打趣,只是场合不对,便把话咽了下去,正色道:“这两位是庆阳伯府差来给妹妹送东西的。” 20、020 两个婆子上前给林黛玉行了礼,道:“我们两个是庆阳伯爵府的下人,今日特地来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其中一个婆子将手上的食盒往桌上一放,道:“这是宫里赏的如意八件点心,用的都是上好的馅料,样子好看,讨个吉利。” “还有这个,前天两淮布政使派人上进的酒酿。娘娘知道姑娘是江南人士,特地吩咐给姑娘留的。”另外一个婆子拿出来一个小小巧巧的陶瓷罐子来,也往桌上一摆。 “多谢两位妈妈。”林黛玉声音虽然不大,不过一点都不怯场,“紫鹃,去拿了上等的红封来。” 贾敏去的那一年,有女眷来林府上,或者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也都是林黛玉带着林府的管家还有管事的婆子们一起打理,基本是做惯了的事情。 只是来了贾府之后,这些事情一点不沾了。 “烦劳嫂子替我招待两位妈妈了,喝杯热茶再走。”林黛玉接过紫鹃手上的红封,递了过去道:“今儿是除夕,烦劳两位妈妈跑一趟,妈妈拿着喝酒。” 两个婆子笑盈盈的收了林黛玉赏的红封,行了礼便告辞了。 周瑞家的又陪着两个婆子离开,王熙凤倒是在林黛玉身边坐下,拉着林黛玉的手摸了两下,笑道:“姑娘这模样,谁见了都喜欢。” 林黛玉才多大一点,哪儿抵得过已经嫁人的王熙凤。她脸一红,将手抽了出来,“嫂子怪不正经的。” 王熙凤笑,她本就是丹凤眼,这下笑起来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我们全家上下都托了你的福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紫鹃也去给我倒杯茶来,这一天忙的,我寅时便起了,到现在连坐都没做过,老祖宗疼我,把这个差事派给我了,我也在妹妹这儿偷偷闲。” 林黛玉看着她笑,王熙凤道:“妹妹晚上可不许告诉老太太。” 王熙凤虽然这么说,不过她天生便喜欢管事儿,又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喝完茶又叫了热水稍稍梳洗一番,便告辞离开了。 林黛玉收了脸上笑容,看着桌上的东西,吩咐道:“雪雁把点心送到老太太屋里去,给鸳鸯说一声。酒酿也给她,让她差人送到老太太的小厨房里。” “紫鹃你过来。”林黛玉挥了挥手帕,像是有什么隐秘的事情吩咐紫鹃一般。 紫鹃凑在林黛玉身边,林黛玉道:“你去打听打听,庆阳伯府上今儿送了多少东西过来。” 紫鹃嗯了一声,抓了把瓜子花生放在兜里出去了。 林黛玉一人待在屋里。 早在上个月五皇子第一次上门的时候,老太太便一五一十将跟五皇子相关的几个人都跟她说了。 五皇子的亲妈吴氏,封了妃。 吴妃建元十四年进宫,十六年便生了个公主,封号淑宁,嫁给周将军的嫡次子,头生子已经两岁了,现在又有了。 吴妃生了一儿一女,因为生育有功,自己封了妃不说,她父亲也被封了伯爵,封号庆阳。 吴妃娘家父亲已经过世,老母亲还在,比贾母还要大上两岁,她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至于庶子们,已经被分了出去。 大哥袭了爵,只是考虑到吴妃还在,爵位袭下来没降,还是个伯爵,他管着伯爵府庶务。 二哥是个当官的材料,因为妹妹是嫔妃,按照本朝的规矩做不了太过重要的位置,现在管着鸿胪寺,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 贾府跟庆阳伯素无交集,所以这庆阳伯府来送东西,正如那两个婆子所说,肯定是出于宫里娘娘的授意了。 林黛玉想着前两天才到的信,父亲虽然没明说,但是就是因为没有实打实的肯定,让林黛玉也怀疑起来,五皇子所谓的“我与你父亲有旧”,多半是个托词了。 只是父亲在信里虽然没明说跟五皇子的关系,但是却叫她不要太过担心,送什么东西收什么便是,就是礼数上周全一些,别落人话柄。 林黛玉百思不得其解,这时紫鹃回来了。 紫鹃是贾府的家生子,从小就在奴婢圈子里长大,可以说贾府现在管着二门的婆子们,她都能攀上关系,小时候怎么也都磕过头拜过年的。 况且紫鹃人也聪明,让她出去打探消息一探一个准儿。 “姑娘。二门上的刘妈妈说了,庆阳伯府的两个婆子来的时候提了不少东西,她虽不好问,不过看着是有给老太太的,还有我们府上两位夫人,也都得了。” “其他几个姑娘呢?”林黛玉问道。 紫鹃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姑娘也别多想了,横竖她们送的东西也值不了什么。点心虽是宫里赏的,不过方才鸳鸯姐姐打开的时候我也看了,跟寻常点心也没什么两样,还没我们府上做的精致。酒酿这东西也是自己家里做的,就是米酒罢了。” 林黛玉知道紫鹃是安慰她,道:“我哪儿是为了这个。算了,你出去吧。” 紫鹃看了一眼,又给茶壶了添了热水,这才去外间做针线了。 酒酿虽是寻常事物,可是没听说是两淮布政使送来的吗。 从两淮送东西到京城…… 林黛玉想想自己给父亲写的信,五皇子第一次她便将信送出去了,收到回信是前天,这一来一回一月有余…… 林黛玉莫名有些烦恼,父亲虽说不用担心,可是他哪里知道才一个多月,她就收了三回东西了。 第一次送的虽然贵重的让人心惊,可是后面这两次送的,倒是寻常物件,像是平日里亲戚往来一般。 然而越是寻常,便越叫人惴惴不安。 亲戚往来,五皇子是皇帝的亲儿子。贾家林家,甚至史家王家,跟皇亲国戚八竿子都打不着。 五皇子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林黛玉一点都猜不透。 贾府打的什么主意,不用想也是昭然若揭,但是林黛玉反而不敢去想,不敢去猜了。 每次心里升起一点点隐隐约约的念头,她都立刻将这小苗头掐断。 父亲对贾府推崇至极,说贾府是开国时候封的八家国公之一,贾家兄弟两个,一门双国公,特别是荣府,得了皇帝的恩典,第一次袭爵还是个国公,爵位分毫没降。 当日林家跟贾家结亲,林黛玉祖父,也就是林如海的亲爹身上的爵位已经降到末等,到林如海,那就是空有一个钟鼎之家的名号。 至于林如海,他有个探花的名号,但是也要从翰林院编修做起,不过一个七品小官,虽说前途无量,可是做一辈子编修的探花也不是没有。 而贾敏呢? 她祖父是国公,亲爹是国公,还是先帝心腹,贾府的名声如日中天。 不得不说,这门亲事,隐隐约约有林家高攀的意思在里面。 贾敏进门的时候,模样好,性子好,管家也是一把好手,林家上上下下都对她推崇至极。 虽然子嗣上有碍,可是林家几代单传,怎么说起来都是林如海的问题更大一些。 况且贾家的老太太,贾敏的母亲,生了两儿一女。 然而现在……林黛玉进了贾府,越来越失望了。 别的事情她都是旁敲侧击,看不见来龙去脉,可是贾府里这几个姑娘,整日跟她一处上课、刺绣、看书、习字,但是…… 就算迎春和探春是庶出,嫁不得高门嫡子,但是也不是这般教养的。 就好像是……就好像是…… 林黛玉垂下双眸,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过年,大体上的程序都差不多,不同只是各家底蕴不一样,花在上面的银子精力还有人有所差异罢了。 除夕这天,男丁们去了宁府的祠堂,亲自动手打扫祠堂,整理物品等等,给晚上的祭祀做准备。 当然是先已经有小厮们收拾过了,不然这些大老爷们别说爬高上低了,就是搬几个椅子都能闪了腰。 只是不管是做样子还是监工,他们得在祠堂里待到中午。 至于女眷们,则由贾母带头,整理荣禧堂,依旧是装样子的整理方式。 所以得了庆阳伯府上两个婆子来送东西的消息,贾母立即安排王熙凤去了,之后便借着吃午饭的机会将家里的男丁们叫了回来。 贾母、贾赦、贾政,还有王夫人四个,在荣禧堂东边的耳室里坐了。 邢夫人因为是继室,婚前婚后混的也都不是贵妇人的圈子,因此被排除在外。 这里是平常王夫人日常居坐之所,早先贾母掌管荣府的时候,这里是贾母的地方。 贾母一进来便流露出怀念之色,只是……三间耳室,上上下下一点痕迹都没有了。连家具都换了一套。 贾母目光一暗,坐了上首,片刻之后才道:“今日庆阳伯府派人来送礼了。” 几人同时一震,王夫人更是低低唤了一声“元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只是不用她提醒,贾母也觉得这多半是元春的功劳。贾府生活一切如常,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元春进了宫,又被封了女史。 “元春……”贾母低吟,“苦了她了。” 京城这个地方,皇亲国戚多,达官贵人多,指不定什么时候茶馆里一个驼背老头就能牵扯出帝师来,因此在京里,第一件事儿就是熟知各家关系。 庆阳伯是吴妃的长兄,这件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王夫人见目的已经达到,低眉顺眼问了一句,“不知庆阳伯府送的是什么。” 早上庆阳伯府送东西来的时候,下人其实是来回王夫人的,只是当时贾母在,就算管家的权限已经交到王夫人手上十年了,但是只要有婆婆在,还是要先问贾母的。 况且这种第一次来往的人家,又算得上是皇亲国戚,贾母处理才更妥帖一些。 只是具体送的什么,王夫人也是知道一二的,现在不过是低头而已。 贾母对她这个态度很是满意,道:“给我送了些东西,你们的夫人,还有黛玉的。” 贾母说完,眉头又是一皱,道:“只是这送的东西……” 21、021 贾政和贾赦两个倒没什么反应,毕竟后院来往送礼之事,跟前院男人们之间的送礼差距还是比较大的。小时候有贾母操心,长大了又各自娶了妻,就算中间一段也有母亲□□好的丫鬟管着。 王夫人听了贾母的停顿,略有一滞,问道:“可是东西送的不妥?” 贾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倒是将她两个儿子的好奇也吊了起来。 “庆阳伯府派来送礼的是两个婆子。”贾母看见儿子儿媳妇都是专心致志听着她讲,虽然得意于这种尊敬,但是想想自己已经年过六十,还能教他们几年。 贾母心里没来由涌上一阵烦恼,道:“你们觉得有何不妥。” 贾政看了看王夫人,贾赦没人看,咳了一声。 王夫人小心翼翼道:“庆阳伯府派婆子来送礼,送的也是后院女眷,这倒没什么,理应如此。若是送给前院爷们的,则是应该派小厮来送。” 贾政点头。 贾赦有点不以为然,方才贾母说的是不妥之处,被她这么一说,好像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王夫人小小的卖弄了一下,嘴角带笑,“问题就在于我们跟庆阳伯府素无交集。况且……这过年虽是送礼时,但是这时间上也不对。” “今天是除夕,按说年前送礼的都是关系相近的亲戚。按照庆阳伯府跟咱们府上的关系,她们不该这个时候来。” 被王夫人这么一说,贾赦贾政两个也反应过来了。 年前他们收了什么东西? 皇帝赏的,属于国公的俸银。 门下几个农庄送来的东西。 几个姻亲送的年礼。 那庆阳伯府属于那一类呢? 贾赦贾政两个都撸着胡子,不说话了。 连带方才说这事儿不妥的贾母都没了生息。 “庆阳伯府是五殿下的外祖家。”贾赦道。 这话说出来,贾政撸着胡子笑了,王夫人虽半低着头,不过看她侧脸,嘴角也是微微翘起的。贾赦也不很傻,立即明白他俩这是故意的了。 贾赦心里冷笑一声,一点没掩饰,故意讲的直白,将贾母王夫人两个的心思点破。 “照我看,五殿下是看上元春了。不然他这个时候送礼干什么?”贾赦很是笃定道:“他让外祖母家里送礼到我们家,又将自己摆在晚辈里,这不是看上元春是什么。” 这话说出来,果不其然,贾政虽不住的推诿,说什么五殿下的婚事理应由陛下做主,可是连胡子都盖不住他翘起的嘴角了。 况且这推诿说的心不甘情不愿的,一点真心都没有。 贾赦将贾母还有贾政两口子的反应看在心里,故意有多说了两句,又道:“不过……上回母亲也说了,元春做不得正妻啊。” 几人脸色一变。 贾赦急忙又补救了一句,道:“不过五殿下如此看重元春,就算不做正妻也够了。” “王爷的侧妃,生了儿子也是能继承王位的。”贾母说的意味深长。 王夫人借着喝茶的功夫掩盖了自己的笑容,倒是贾政,又推辞了一句,“唉,五殿下来我们府上,看的可是黛玉,而且这次送礼,只有黛玉的份儿。” “黛玉才多大一点。”贾赦拿上回贾母堵他的话来堵贾政了,“要我看,这不过是个托词罢了。你们想想,五殿下来我府上相看,怎么能直接说出元春来,再说我府上与他并无交集。” “你们想想我府上,哪个最能跟五殿下有交集,还能不被怀疑的?除了妹夫还有哪个?” 想起自己的官位还有出仕的方式,贾政神色一黯。 贾赦喘了口气,越说越快,“明旨未下,他怎好走漏风声。五殿下借着妹夫的名号前来,不过是个借口,毕竟我府上无人与他相交。五殿下做事周全,既然当初用了妹夫的名号,自然不能将黛玉撇在一边了。前前后后这都上来三拨人了,照我看,五殿下这般郑重其事,怕是元春的位分比侧妃还要高!” 贾赦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比侧妃还高,比侧妃还高的就只有正妃! 若是元春能当了皇子正妃…… 王夫人眼睛发出精光,稍稍掩盖一下道:“唉……元春进了坤宁宫,却没想被五皇子看上了。” 只是这话没人搭理了,贾母贾政两个,甚至王夫人都被贾赦这番看似很有道理的话给惊了,他们各自看看,对视不停。 贾母发话,“先过年,过完年再看。今天晚上祭祖,可得好好给祖宗说道说道。” 除夕事忙,他们方才是借着午饭的功夫凑到了一起,时辰到了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几人出了荣禧堂,贾赦装作脚麻故意走在了最后一位,他回头看了看本该是他的荣禧堂,加快脚步追上了贾政。 “我得回去一趟。”贾赦道:“方才不小心蹭了灰,回去换件衣裳。” 贾政扫了一眼贾赦衣服上的污迹,丝毫没想到他是故意的,点点头道:“快去快回。” 两人一起从荣府前门出来,一起往东。贾赦回去自己院子换衣服,贾政则是继续向东,去到宁府的贾氏宗祠。 贾赦虽为长子,但是他住的地方,可不是贾府的正院,贾府的正院现在被他弟弟贾政住了。 那个号称人品端直,大有祖风的弟弟贾政。 人品端直能装傻了十好几年?一点都没推辞住了正院? 贾赦进了自家独门独院,开在宁荣街上的黑油大门,一进去就闻见一股马厩的臭味。 没办法,隔壁就是荣府的马厩,贾赦冲着荣府的方向唾了一口,“早晚我得告你个长幼不分!” 贾赦走过细长的夹道,穿过仪门,到了自己外书房,叫来一个小厮去取衣裳,他则躺在了里间的小床上。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贾赦越想越生气,站起来狠狠给桌子上来了一脚,只是人脚哪里顶的上桌子腿结实。 贾赦吃疼,倒在椅子上不住的抽气。 “还想把姑娘嫁到皇家?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五殿下看不上,难道还想去太子府上不成?”贾赦不住的咒骂,“当正妃?我倒要看看谁能看上这一大家子不争气的姻亲!” 贾赦又气又疼,不免又有点沮丧,稍许歇息片刻,换了衣服急急忙忙又去宁府,除夕夜的祭祀是一点错儿都不能有的。 只是临出门口,看见隔壁的马厩,又闻到若隐若现的味道,不禁又是一肚子的火。 “横竖也忍不了几年了,等到……等到……立刻就分家!” 贾赦回到了贾氏祠堂,两个送礼的婆子也回到了庆阳伯府。 “东西都送过去了?”庆阳伯夫人看着站在她面前显得分外低眉顺眼的两个婆子,端起才得的青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 “回大奶奶的话,林姑娘那里是我们两个亲自去的,剩下的东西都交给了贾府的管事婆子。” 庆阳伯夫人半响没出声,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婆子低着头,倒退着离开了。 等到出了二门,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头上发现一圈细细的冷汗,立即放松的对视笑了一笑。 其中一个脸黑的婆子回头看了一眼,有点不以为然哼了一声,“大老爷请封世子的折子才上去,她就——” 话没说完便被另一个手长脚长的婆子拉了一把,“你也别在这儿说。” 脸黑的婆子嗯了一声,两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下人住的院子里走,走了没两步,她还是没忍住又说了一句。 “老太太这两天得了风寒,大奶奶这就敢自作主张了,还是宫里娘娘吩咐下来的差事。” 说到这个,长手的婆子也没忍住,跟着嘀咕了一句,“谁说不是,娘娘的贴身侍女吩咐给林姑娘送东西,大奶奶给人一家老小全送了。” 两人往前走了两步,齐齐一声叹。 “横竖差事是大奶奶吩咐下来的,我们两个不过依计行事罢了。” 庆阳伯府的正院里,伯夫人施氏看着自己的陪房李齐家的,笑道:“娘娘在宫里这么些年,越发的不懂人情世故了。” 李齐家的笑了两声,附和道:“谁说不是,送礼可不是这么送的,哪有越过祖母给人小姑娘送东西的呢。” 施氏嘴角上翘,可是随即又叹了口气,掩饰般的左右看看,小声道:“老太太这两天身子不爽,我才看到府里今年的来往账本,家里每年要给宫里的娘娘这个数。”她伸出手掌,左右翻了两番 李齐家的一惊,道:“这么多?” “可不是。”施氏脸色一暗,“娘娘进宫这么些年,每年赐下来的东西连这个两成都不到。” 李齐家的眼珠子一转,道:“奶奶可得上点心了,大少爷过了年就是世子了,要是将来……” 施氏极其轻微的嗯了一身,低头看着茶杯不说话了。 22、022 皇宫里人手众多,好几天前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时辰到了先祭祖再开宴。 瑞定在吴妃宫里吃了午饭,回去北五所里又梳洗一次,换了正装,时辰就差不多了。 正如上次所说,瑞定免了安和还有异雀的差,晚上去皇后宫里打算带上子珍和忠和两个。 皇子的规格比后妃还要高一些,吴妃做到妃位,她名下的宫女十二,太监八名。但是皇子自打生下来就是二十个宫女,二十个太监,还有二十个嬷嬷和八个奶妈。 等到皇子过了六岁,奶妈便会被换成宫女和太监。 瑞定宫里也有这么多人。 不过宫女太监也是分等级的。 能让瑞定叫出名字的宫女太监,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 瑞定看着子珍和忠和两个站在他面前,虽然低着头,不过整个人都散发着欢喜。 瑞定微微一笑,淡淡道:“晚上去皇后宫里,你们两个要谨言慎行,当好了差,别的我是不多管的。”瑞定顿了一顿,“想必你们也已经问过了。” 子珍和忠和两个齐声道:“顺和公公已经讲了一遍。” 顺和是瑞定宫里的大太监,虽然是内务府送来的,但是看着他头顶上高达九十的忠心值,瑞定觉得这人多半是皇帝赐下来的了,再加上这人的确是个老练的好手,所以没几个月瑞定就把他升到大太监的位置了。 宫里上上下下,但凡要跟外面打交道的时候,瑞定都带着他去,特别是去皇后宫里请安的时候,基本上只有瑞定和皇后两个,为了防止皇后事后上眼药,瑞定带的都是顺和。 得知是顺和亲自教导的,瑞定放下心来,上下打量他们两个一眼,道:“既然如此,你们便随我去奉先殿。” 奉先殿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每年除夕大宴开始之前,都得先去祭拜祖宗,不管是皇帝家里,或者是公侯,又或是寻常百姓家里都是如此。 夜幕低垂,宫里灯火通明,道路两边都是火红的灯笼。 奉先殿门口站的都是各位主子们贴身的宫女太监,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瑞定看看身边的瑞安脸色还好,便放下心来跟他一起站在瑞启身后了。 祭祖这种事情,各家都差不多,作为大家长的皇帝主祭,太子陪在一边,另有念悼词,端贡品的人若干。 太子站在皇帝旁边,每当这时候他眼里的精光就闪现的分外厉害。 瑞定不用猜也能知道他想什么。 “孤是太子,是嫡长子,这种事情只能孤来。” 长子嫡子瑞定一个不沾,所以他就跟在后面上香、烧纸,以及倒一杯酒进火盆里就行。 皇室宗亲里人口不多。 开国的皇帝没有兄弟,儿子在征战的时候死的差不多了,后来的继位者还是尘埃落定之后才生的。 也许是因为生孩子的年纪太大,所以体质不好,连着两三代虽然都是后宫无数,不过儿子也就两三个,直到现任皇帝,这才算是有了八个儿子。 每每说起来这个,皇帝也很是自豪。 冬日天黑的早,等到祭祖完毕,外面已经全黑了。 皇帝打头,前面有举着大灯笼的太监开道,瑞定拉着瑞安,跟着后面一路到了交泰殿。 交泰殿位于坤宁宫前面,算是皇后的地盘,每年的稍大一些的家宴都在这里举办。 皇后和后妃们已经在殿里等候了,见到皇帝进来,齐齐站起身来行礼。 交泰殿的晚宴,皇室宗亲,还有没出嫁的公主们都能参加,不过说起来宗亲就两个,一个是皇帝的哥哥留下来的嫡子,一个是皇帝的弟弟,这两个是五服以内比较近的关系,够得上资格参加晚宴。 交泰殿里一共摆了四桌。 皇帝带着几个儿子,还有两个宗亲坐在一桌。 旁边一道薄纱刺绣,若隐若现的屏风将大殿隔成两个,另一面则是女眷。 头上一桌是皇后,太子妃,皇子正妃以及两位宗亲的正妻。 下面一桌是没出嫁的公主,公主只有三位,坐了个小桌子。 最后一桌则是皇帝的嫔妃,嫔以上够得上资格参加晚宴的嫔妃一共八位,其中就有瑞定的母妃吴妃。 坐下的时候她给虞嫔去了一个告诫的眼神,意思是千万不能喝酒,凉的东西少吃。 虞嫔也冲她微微一笑,感激的点了点头。 吴妃坐正,若是虞嫔想找个好日子公布自己有孕,也就是这两天,不然再大一些无论如何都瞒不下去了。 “又过了一年。”皇帝看了看这一大家子人,一声感叹,举起酒杯,晚宴正式开始了。 瑞定坐在瑞启和瑞安中间,酒过三巡,不少人脸上现了红晕,瑞启睨了瑞定一眼,问道:“你又带了两个宫人。” 瑞定在这种场合一向是不多喝的,况且在皇后的地盘,还是谨慎小心的好。 “嗯。”瑞定点头,“晚宴上人多,带两个人保险。” 瑞启轻笑一声,“你这个性子……父皇也在,出不了乱子的。” 本就是闲聊,说了没两句,便听见坐在皇帝身边的理亲王叫了他的名字。 “年前你给我安排的人真是好用,记性极佳。”理亲王一边说一边笑,又跟皇帝道:“要我说你家小五的眼光很是不错,在吏部算是能大展拳脚了。” 儿子被夸了,还是个比较喜欢的儿子被夸,皇帝大笑两声,道:“横竖我们家里也没多少人,宗人府那点事儿,你年纪大了,交给下面人去做,平日里多注意修养。” 理亲王摆了摆手,有点不以为然,皇帝又道:“还不快来给你叔父敬酒。” 瑞定站起身来,看着太子阴冷的眼神,笑眯眯道:“叔父喝酒,父皇念着您好久了。” 这一开始敬酒,气氛越发的热烈起来,皇帝道:“将屏风撤了,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避讳的。” 上来四个太监将屏风撤走,那边的女眷稍稍安静了一下。 皇后道:“中秋节的时候,媛嘉进上了一坛蜜酒,我尝着挺好,特地吩咐他们去做了,今儿拿出来给大家常常。” 皇后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两个太监捧着酒坛上来。 封口一打开,花香蜜香还有酒香,整个屋子都飘满了。 皇后亲自斟酒,给皇帝奉上了第一杯。 “这种酒也只有你们女人家喜欢喝了。”皇帝眉头一皱,道:“太过甜腻了。” 皇后笑笑,“这酒也不醉人,我喝着刚好。”说完,皇后回了座位,吩咐人将蜜酒给女眷这边都斟上了。 虞嫔看了吴妃一眼,吴妃轻轻的摇了摇头。 虞嫔又闻了闻酒杯,有点遗憾的将它推远了。 在瑞定起身给理亲王敬酒之后,太子也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叫上太子妃,带着他才过十岁的嫡长子,来给皇帝敬酒了。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一家,笑道:“这时候磕头早了,还不到给红包的时候。” 太子笑,“这个头是磕给今年的,感谢父皇一年的教导。” “好!好!”皇帝伸手将太子扶了起来,一口将酒喝干了。 皇后眼睛一眯,余光扫视一圈,满满的都是骄傲。 酒席吃的差不多了,又有早先安排好的戏班上来唱戏,瑞定听不惯这个,便站在大殿门口看外面放烟火。 要说他穿越了这十几年,前面一直是小心谨慎的过了,哪知直到今年中秋才晓得这里是红楼的世界,瑞定一声嗤笑,抬头看天。 除夕夜的月亮弯弯的一条细线,让他不由得想起林黛玉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虽说什么跟她“同在一片月光下”听起来有点矫情,不过现在林黛玉在干吗呢? 贾母的大花厅里,贾府的宴席已经结束,贾母坐在软榻上,两边一边一个坐着林黛玉和贾宝玉。 众人面前摆着小桌,上面有些茶点等物,中间两个说书的女先生刚讲完一出笑话。 众人赔笑一场,贾母道:“这食儿也消的差不多了,把点心端上来。” 只见鸳鸯带着一个丫鬟,捧着已经摆好的点心上来,一共八样,每样都是小小巧巧的四块,摆成个小宝塔样子。 贾母先取了一块,道:“这是下午庆阳伯府送来的,说是宫里御赐的,也给你们尝尝。” 虽然贾母没明说,不过王熙凤却知道这是送给林妹妹的那一盒,她心知贾母的顾忌,也不说破,只看着林黛玉笑。 “妹妹不吃一块?”贾宝玉一边说一边使唤道:“去小碟子和筷子来,白色的那个,黄色的,浅红的。” 贾宝玉一阵吩咐,让小丫鬟加了六七块点心出来,回头跟林黛玉道:“这几块看着不错,留给妹妹吃。” 林黛玉摇了摇头,轻声道:“甜甜腻腻的,这会子谁吃得下点心。” 王熙凤笑道:“你可是有了妹妹把什么都忘了。” 贾宝玉一笑,道:“我先跟妹妹尝尝,夜里吃多了东西怕积食,好吃的再请太太品尝。” 王熙凤看着王夫人笑,“太太可听见了,宝玉是最孝顺的。” 王夫人笑道:“我的乖儿,你们好好吃,太太年纪大了,吃不了那么多了。” 等到众人一人吃了一块点心,林黛玉也小尝了半块,贾宝玉又道:“吃着也不怎么样,这馅料里的芝麻还能吃出皮来,还没我们府上的精致,怪拉嗓子的,妹妹快别吃了。” 贾母笑道:“就你精贵,这东西也不是家家都能有的。” 话音刚落,便见小厨房又差人送了酒酿圆子来,王熙凤急忙道:“先来给我一碗,渴了。” 贾母也端了一碗在手上,道:“这东西是特特从江南送来的,你们尝尝,京里不常有的。” 王熙凤说了一晚上话,早就口干舌燥了,喝完一碗道:“甜甜的还有点酒味,还算不错,可惜太少。” 贾母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胃口,真不像是个小媳妇。” 正说着话,新年的钟声当当敲响了,气氛一时间更加的热烈起来。 23、023 交泰殿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自打钟声敲响,瑞定按照顺序去给皇帝,太子,还有叔父敬了酒,回头正想给二哥敬酒,却不想一转身,跟二嫂撞在了一起。 “哎呀!” 二嫂举着酒杯,杯里慢慢的蜜酒。杯子举在半空中本来就没什么着力点,一撞之下更是拿不住了。 瑞定被泼了一身蜜酒,而且还泼的挺高。 满满一杯酒从他侧脸泼下,渗进了脖子里。若是只有一杯酒,倒也罢了,除了酒精就是水,等它自己干便是,况且这交泰殿里四周都是银丝碳火盆,将殿里烧的暖洋洋的,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干。 但是今天女眷们喝的是蜜酒。 蜜酒不是用蜜酿的酒,而是在酿好的酒里加了几种蜂蜜兑的,被热气一薰,酒精和水倒是蒸发了不少,但是剩下的蜜是越发的黏腻了,瑞定扭了扭脖子,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这可真是我的错了。”二嫂连声道歉,又说:“这东西黏在身上不舒服,要么去殿里稍稍洗漱一番?这还得一阵子呢。” 除夕守夜,是得等到天亮,吃了初一的饺子才算完事,瑞定一想到这个,真恨不得立即去洗个澡了。 可是…… 他使了使眼色,子珍和忠和跟了上来。 这边动静有点大,况且大殿里也没大到看不清的地步,皇帝道:“这是怎么了?” 二嫂上前一步,扭捏道:“父皇,方才不小心将酒撒在小叔身上了。” 皇后听见动静,笑道:“这有什么,每年不得来这么两次。”说着她上前将人安慰似的拍了拍,叫道:“翠竹,带人去给瑞定梳洗。” 瑞定仔细回忆了一番,的确是每年大宴的时候皇后宫里都会有这么三五个人被酒泼,被菜汁淋了,还有一次直接喝高了,三哥和四哥打架。 瑞定稍稍放心,上前跟皇帝打了声招呼道:“父皇,我去去就来。” 皇帝喝道正酣,拉着理亲王的手笑道:“快去,你叔父今天夸了你不少,快些回来跟他喝酒,多敬他几杯。” 瑞定笑笑,又跟母妃使了个眼色,这才离开。 等到这一场小波澜消声觅迹,二皇子瑞清走到自己正妃面前,两人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瑞清脸色突变,恶狠狠的瞪了她两眼,道:“你个不长心眼的!” 只是他说话声小,众人只当是夫妻间密语,竟然全不在意。 瑞定已经出了大殿,凉凉的风一吹,倒是去了几分黏腻。 翠竹姑姑在侧面引路,道:“殿下这边请。皇后娘娘在交泰殿侧殿准备了热水等物,两步路就到。” 瑞定心里暗暗点头,若是这东西准备在坤宁宫里,他还真打算就这么黏糊着到天亮了。 其实回北五所才是上上策,可惜一来路程遥远,二来这个时候宫门已经上锁了,要出去还得皇帝发话,大过年的,瑞定也不想找不痛快。 翠竹将他带到了交泰殿侧殿,指着东厢房道:“我在门口守着,殿里有宫女伺候,殿下若是需要什么,说一声便是。” 翠竹很是客气,瑞定自然也不会太冷,况且翠竹姑姑今年已经年过五十,也算得上是位老人家了。 “不敢烦劳姑姑。”瑞定道,“忠和,你守在门口,子珍随我进去。” 翠竹目光一暗,等到她见瑞定将殿里两个宫女都遣了出来,脸色就更不好了。她急匆匆回到大殿,吸了口气换了个笑容进去,请了安之后跟站在皇帝身边的皇后道:“殿下去洗漱了,一会就能来。” 皇帝点了点头,皇后拉着翠竹的手,笑道:“我这有点上头,你去给我倒杯浓茶来。” “头晕了?”皇帝关切道:“还不快扶着你家主子去旁坐下。” 翠竹低声一声是,缠着皇后往旁边走了走,坐在了稍远处的椅子上。 “那一位很是谨慎,将两个宫女都遣出来,殿里只留了他的宫女一人伺候。”翠竹小声在皇后耳边道。 皇后抓着翠竹的手一紧,眼睛一眯道:“这事儿今儿必须成!瑞定行事小心谨慎,也就只有今天晚上有机会了,话我都放了出去,若是今天不成,贾元春这颗棋子就要真的进老二府里了!” 翠竹被皇后抓的生痛,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奴婢知道!我们从中秋就开始布置,好不容易到了今天,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翠竹用力的小幅点了点头,出了大殿拉着耳室里一个宫女说了两句话,只见这宫女急匆匆奔进夜色里,朝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侧殿里,瑞定已经就着热水将脸擦了一遍,只是热水量少,这蜜酒又黏腻的不行,擦了一遍还是有些蜜留在了脸上。 “你去再换一盆热水来。”瑞定扯了扯领子,觉得这蜜都快流到胸口了。 “是。”子珍端着水出了侧殿,翠竹姑姑等在门口,见到她端着盆子出来,笑道:“可是水不够用了,你随我去端水。” 子珍跟着翠竹姑姑走了,侧殿门口就只有忠和一人守着,殿里的瑞定觉得脖颈间的皮肤越发的痒了,不由得将领子又扯大了一些。 坤宁宫里。 没有差事的宫女聚集在侧殿的耳室里,三五个一起聊天,元春和抱琴也在其中。 “要我说还是五殿下好。”一个才过十六的小宫女兴冲冲说了这一句,立即羞红了脸,急急忙忙又解释一句:“我是说去他府上当差!” 宫女们哄笑,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道:“你们进来的晚不知道,前些年五殿下到了知事的年纪,吴妃娘娘给他挑的两个宫女都给退回来了。” 几个小宫女笑做一团,有人很是不好意思道:“他不是不行吧?” “怎么可能。”年长的宫女道:“太医都去看过了。” 话题越发的不正经起来。 “二殿下当初宫里也有七八个了,现在据说已经翻了好几番了。”年长的宫女说到这个也有点脸红,故作一本正经,就是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二殿下练武,体力好,据说府里的人特别多。” “三殿下跟四殿下府上也都是两位数的。” 至于太子,连有名分的都有十五个了,还在源源不断的进人,只是这是在皇后宫里,没人敢说罢了。 “还是五殿下好,若是将来他开府,能跟着他出宫就好了。”小宫女一脸憧憬,“我听说前年五皇子宫里的嬷嬷年纪大了,做不动差事了,五殿下专门给她求了宫外的差事,才借着陛下圣寿的名义放了出去。” 说到这个话题,宫女们都默了。 她们能出宫的机会,不外乎陛下和娘娘的圣寿,或者风调雨顺,皇帝登基满多少年大赦天下,但是就这个机会,每位皇帝放出去的不过几十人而已。 宫里伺候人的日子不好过,出了宫更是不好过。 众人叹了口气,随便说了两句话,便找了个借口各自回房了。 元春跟抱琴一个屋,她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又是进宫来镀金的,待遇要比其他人好上那么一些,况且皇后宫里地方大,因此她跟抱琴两个住了小小一间屋子。 元春回到屋里,叹了口气,“我们真的要去二殿下府里了吗?” 抱琴咬着下唇,摇摇头不说话。 元春沉着一张脸,像是自言自语道:“二殿下已经有了两个嫡子,府上妻妾……虽说我们在这里只能看见他的正妃,但是上回中秋他带着孩子们来给皇后娘娘磕头,怎么也得七八个了。” 看孩子的年纪,装扮,还有跟皇后的相处,差不多也能推断出来嫡庶,况且女人家生孩子,保险一点至少要隔两年才不会对身体有损害。 看着二殿下的孩子,二殿下府里生过孩子,而且立住的妇人,至少就有七八个,那还有没生过的,还有没立住的呢? “嗯。”抱琴有点想劝元春不要想太多,可是转念一想,她是元春的大丫鬟,爹妈兄弟都在贾府,她得跟着元春一直到死,元春的前程,将来得不得宠……差别很大。 元春语气里有点不甘心,“二殿下是宫女生的,又是太后养大的。但是我在宫里看了一年多,他并不受宠。” 元春咬了咬下唇,扳着指头道:“晨昏定省,是风雨无阻天天都要来的,但是这请安的时间,可就因人而异了。” “太子每次来都要添上三四次茶;三殿下和四殿下多是结伴而来,一盅茶的功夫就走;六殿□□弱,喝的是泉水,皇后娘娘也不敢让他多待;还有七殿下,年纪轻也喝不得茶,只是水也得添上一两次。” “就只有二殿下跟五殿下,每次来了之后,那茶水都是满满的,几乎没动过。” 元春看了抱琴一眼,道:“进宫之前,祖母便将宫里几位皇子跟我都说了一遍,太子固然是最好的,不过退而求其次,府上一个人都没有的五殿下也是上上之选。” 这些话要是搁在寻常女儿嘴里,那是连想一想都要羞红脸了。只是元春进宫之前,得了祖母和母亲的教诲,倒是把羞涩抛在了一边,很是冷静的分析起利弊来。 “这事儿不是姑娘能做主的,皇后娘娘把您给了二殿下,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您将来到了二殿下府上,也算是嫁人了。”抱琴犹豫许久,说了这么一番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元春眼圈一红,“泼出去的水……哪儿能那么容易,况且……”况且出府的时候,祖母和母亲也说了,前程是自己的,娘家是依靠,具体怎么样,还得看她的宫里的表现。 话音刚落,元春便听见外面似乎是翠竹姑姑的声音,“贾女史,皇后娘娘唤你去前面伺候。” 抱琴心里一惊,直觉不对,伸手将元春拉住,“姑娘——你年后便要去二殿下府上,这时候正是要避嫌,怎么会——” “贾女史。”翠竹姑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又叫了一声。 “来了。”贾元春答应一声,急忙出了屋子。 25、024 交泰殿里。 二皇子今日特别高兴, 已经弃了酒杯直接拿了酒壶往嘴里灌了, 还说什么,“这酒也太没味了,比不上军中之物。” 皇帝眉头一皱, 道:“喧喧嚷嚷成何体统,还不将酒壶放下!” 二皇子一抖, 对于父皇的训斥很是害怕,似乎又有点喝醉了的架势, 想也不想就跪在了地上。 “这孩子。”皇帝的表情反倒舒缓了, “大过年的,不是不让你喝酒,拿着酒壶算怎么回事。” 二皇子一笑, 哆哆嗦嗦又想起来, 谁知手软脚软,不知怎么一搞酒壶就给翻了, 白酒洒了一身。 皇帝又是眉头一皱, 看着二皇子被酒污了的衣服有点不开心,“这一个个都是怎么搞的,翠竹呢,快带他下去梳洗。” 翠竹应了一声是,将二皇子也带走了。 皇后似乎有点累了, 一人靠在尽里面的软榻上,半闭着眼睛,时不时喝两口参茶。 不多时, 翠竹姑姑又回了大殿,在皇后身边伺候着。 见到翠竹,皇后眼里精神了许多,方才的疲惫一扫而光,她急急问道:“如何?” 翠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将他安排在侧殿西暖阁了,只是奴婢估摸着二殿下像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他在军中据说是烈酒千杯不醉的,今日喝的是绵酒,这才喝了几壶,怎么就不省人事了。” “怕什么。”皇后冷笑道,“他那个脑子,就算想办好事儿,最终也是来添乱的。” “事情怎么样了?”皇后又问。 翠竹道:“那屋里已经用香熏了好几天,只要贾元春进去,立即着道儿,娘娘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叫贾元春了,就是……那一位似乎还是不肯放松。” 翠竹回想方才送水见到的场景,“那一位只是将领口扯开了一些。” “他倒是能忍。”皇后眼睛一眯,“老二家里的那杯酒是多加了蜜的,又加了些花粉绒毛等物,我们试的时候是奇痒难耐,他忍到现在了。” 翠竹姑姑道:“若是这么下去……那一位已经换了两次水了,怕是快要洗干净了。” 皇后脸上也现了焦急之情,瑞定一向谨慎,在他身上做手脚是困难至极,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皇后想起太子每每在她面前的辱骂和愤恨,狠狠咬了咬牙,“这次必须成!必须将元春引到老五屋里去!” 翠竹姑姑转身想走,皇后急忙将她拉住,道:“你是说老二在西暖阁,老五在东暖阁?” 翠竹点了点头,皇后眼睛一眯,笑道:“我有个主意,老二似乎进来的时候一个人没带?” 翠竹点点头,凑近了一些,皇后小声道:“你差人将老五的太监引到老二屋前。” “啊!”翠竹一震,立即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我们吩咐贾元春去伺候二殿下梳洗,谁知道进去却是五殿下,这样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娘娘身上了。况且我们安排去叫贾元春的那个人……” “娘娘此计神妙,这样越发的保险了!” 皇后不耐烦,“还不快去,小心误了时机!” 翠竹点点头,借口去催参茶,出了交泰殿。 侧殿里又进了一个太监,守在了二皇子屋前,站在瑞定门口的忠和抬头看了看,两人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了。 半响,子珍又端了一盆水从东暖阁出来,跟忠和道:“我去再端热水过来,殿下说有些头晕,你守着门,不可大声喧哗。” 忠和点了点头,道:“天黑,你小心些别摔了。” 不多时,忠和只觉得对面的太监不住的看他,他抬头,听见对面的太监小声问道:“你可是建元二十一年进的宫?” 忠和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是在京城小刀张家行的礼?” 忠和又是一愣,点头的速度越发的快了。 “我是栓柱儿啊!”那太监急急道。 “栓柱儿?”忠和重复一遍,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我跟你一个屋的。”那太监又道。 忠和皱着眉头想了想,那段时期的记忆很是模糊,但是似乎记得跟他一个屋子的人似乎是叫栓柱儿来着,只是……当初黑瘦黑瘦的一个小子,现在也白白净净的了。 “我前两天出去办差,好像看见你弟弟了。” 忠和一愣,弟弟,当初他被卖了就是为了给弟弟治病,二十两银子。 “你弟弟似乎很是落魄,腿好像也断了。”栓柱儿又说。 忠和一听这个,下意识就朝那边走了两步,道:“怎么搞的?” 栓柱儿低着头微微一笑,就知道这个有效果。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的忠厚老实,“我见他跟你长的特别像,而且那天我的差事很是顺利,便跟着他去了茶馆,后来……” 忠和已经完全离了东暖阁门口,跟栓柱儿两个几乎是站在了侧殿中间,离两边的屋子距离都差不多。 忠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也不算是离了门口,便又沉浸在栓柱儿的话里,于不知不觉中又被带偏了几步。 元春跟在“翠竹”后面出了坤宁宫。 “翠竹”走的又快又急,元春差不多得一溜小跑才跟的上,况且此时已经过了子时,虽然有照亮的灯笼,可是毕竟不比白天明亮,她全部心神都在别摔跤上。 况且她虽是女史,但是在宫里依旧算不得主子,充其量是个高级一些的宫女,作为下人,如何能询问主子排差事呢。 “翠竹”将她带到了交泰殿中间的空地里,手往侧殿一指,道:“你自去伺候,我回大殿伺候娘娘了。”说完,“翠竹”也不等她回答,转身便向正殿走去。 元春不疑有他,几步走到侧殿门口,守大门的太监指着廊下的热水道:“五殿下和二殿下都在里面。二殿下没带人来,你小心伺候着。” 元春心里又惊又羞,顿时涨红了脸皮,只是她进去一看,侧殿东西两个暖阁,西暖阁门前两个太监守着,其中一个看着很是眼熟,又想起五殿下跟皇后不睦,来皇后宫里必带宫人的传闻,知道这里面是五殿下了。 元春头低低的,心里盘算的飞快,五殿下门口两个人守着,是断然进不去的。 她端着水,脚下步伐一点不乱,推了门进去了。 东暖阁里热气腾腾,元春才从寒冷的外面进来,一激之下只觉得头晕目眩,连盆子也端不稳了。 瑞定听见有人进来,道:“快拿热水来。” 方才洒在他身上那杯蜜酒,洗了两遍还觉得不舒服,他已经将外衣脱下搭在了屏风上,自己则是坐在床上,松开中衣的领口,想好好擦洗一番。 元春在宫里已经待了一年多了,几个皇子的声音如何分辨不出,瑞定一开口她便知道自己进错屋子了,只是……元春咬咬牙,似乎什么都没想,但是脑袋有个念头是越发的清晰了。 五殿下府上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元春低着头,走到瑞定面前跪下,将水盆高举过了头顶,道:“殿下,热水来了。” “你是谁!”瑞定猛然间站起身来,元春被这么一吓,手上的热水盆差点翻了。 元春咬咬牙,虽然知道五殿下跟皇后不和,但是这时候也只能搬皇后娘娘出来救急了,柔声道:“宫中人手不够,娘娘差奴婢给您送热水过来。” 瑞定跟元春只见过几面,唯一听过贾元春说话,就是上次她封了女史领旨谢恩。中秋跟除夕中间隔了好几个月,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瑞定自然是分辨不出贾元春的声音的,况且东暖阁里就是几盏小油灯,并不很清楚,宫里的宫女们又是统一的衣服,跪在那里低着头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将水放在桌上。”瑞定缓缓道。 门口有忠和在,这人如何能进来。瑞定心里起了十二分警惕,肌肉绷得紧紧的,道:“水放下,你出去吧。” 元春心里一惊,想起她还在贾府的时候,府里流传的关于大伯父贾赦的传闻,咬咬牙一狠心,伸手拿过盆边的帕子,轻声道:“怎能让殿下自己动手,还是让奴婢来吧,殿下坐着就好。” 说着她便上前两步,伸手想去给瑞定擦脸。 这么一近身看了正脸,瑞定倒是认出这就是贾元春了,他心里原本一百分的警惕顿时提升到了一百二十分,伸手往身前一挡,厉声道:“你速速离开!” 元春眼圈一红,像是要掉下泪来。 然而到了这一步,却没什么回头的余地了。 她脑海里飞速的闪过这几个月听说过的二殿下秘闻,一边朝瑞定走,一边伸手想去解自己领口上的扣子,只是羞愤难耐,领子上的又是盘扣,怎么也解不开。 瑞定伸手去抓她袖子,有心不与她有身体碰触,谁知道袖子倒是拉上了,一用力之下,这袖子不知怎地,竟然从中间断了。 元春脸上越发的红了,手上一抖,发现领口不知怎么就开了,露出半个雪白的脖子来,“殿下。”她软软的就想往瑞定身上倒去。 此时也不顾上什么身体接触了,瑞定一脚将她踢开,情急之下难免用力过大,元春向后一倒,撞在了屏风上,哐当一声,屏风倒在了地上。 元春挣扎时手里抓到了瑞定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看着自己这副狼狈样子,扣子解开一个,衣袖被扯去半个,摔在地上又羞又疼,在疼痛的刺激下,脑袋倒是清醒了过来,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瑞定一阵烦躁,大声道:“来人!” 话音没落,便听见房门被撞开,打头的是二皇子,后面跟着两个太监,还有端着水盆回来的子珍。 二皇子一边往里走,一边急道:“方才听你屋里动静很大,不知——”二皇子看见地上躺着的元春,瞳孔一缩,不说话了。 元春被几个人看见自己衣衫不整,胡乱间将瑞定的外袍一裹,心里电光火石间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不寻常之处,心知自己八成是被皇后骗了。 可是现在……元春一咬牙,紧紧抓着身上瑞定的衣服,一头撞向了桌子腿。 交泰殿里,皇后坐在榻上,翠竹在一边伺候着。 皇后看着不远处笑盈盈的吴妃,时不时跟太子递两个眼神,小声道:“现在怎么样了。” 翠竹给皇后添了水,道:“娘娘妙计天衣无缝,贾元春已经进了五殿下屋里。她身上的新衣又是特制的,只要一点点力气便能撕个粉碎,屋里的药又是针对女子的,只要她起了这个心,五殿下哪里把持的住。” 皇后想起皇帝宫里一个个的进人,又想起太子屋里也是妾室不断,点了点头笑道:“他又不是柳下惠,况且贾元春也是个美人。” “娘娘说的是。”翠竹附和道:“宫里的小宫女从中秋开始便不停的谈论五殿下。”想必是计划进行的很是顺利,翠竹也放松了许多,她笑道:“听的奴婢都要动心了,贾元春如何能按捺的住?” 皇后点头。 翠竹又道:“况且自打她要去二殿下府上,我又安排人说二殿下一介武夫,性格暴虐,打死过妾室宫女。那贾元春精通诗书,又写得一手好字,想必贾府也是花了大力气培养的,如何肯甘心去二殿下府上?” “若是没机会也不说了,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娘娘,你就等着今晚上他们成就好事吧。” 皇后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交泰殿里已经安静了许多,虽然除夕夜是个热闹日子,不过熬到这个时候,精神头毕竟不足了。 虽然一杯杯参茶喝着提神,但是已经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聊天了。 正在这时,门口奔进来一个太监,很是急切的跪在了皇帝跟前,小声道:“陛下,侧殿那里出事了,二殿下为了个宫女跟五殿下打起来了。” 这太监虽然声音小,只是他进来的时候众人差不多都止住了说话,所以他这一说,基本上所有人都听见了。 “啊!”吴妃一声惊呼,立即站起身来,就想往侧殿走。 皇帝嗯了一声,吴妃一震,求助的眼神看着皇帝。 皇帝站起身来,大步向前,道:“朕去看看。” 皇后跟翠竹对视一笑,“陛下千万别急,老五是个妥帖性子,倒是老二……” 看见皇帝起身,吴妃也急匆匆跟了上去。 二王妃一跺脚,随着她们一起过去了。 理亲王左右一看,也跟了上去。 老三老四两个分别给自己母妃使个眼色,也往侧殿去了。 剩下几个妃嫔女眷左右看看,李贵妃不急不慢又喝了口茶,这才站起身来,道:“我也去看看。”在皇后宫里出事儿,怎么也能找到机会踩皇后两脚,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 虞嫔私下里投靠了吴妃,自然也是要去的,她见李贵妃起身,道:“姐姐慢些走,我与姐姐一同去。” 年幼的皇子公主们只恨不得没听见,依旧坐在桌边喝茶。 齐妃看了一眼虞嫔的背影,跟坐在她身边的陈妃咬着耳朵道:“她虽占着长辈的名号,不过她才几岁,还没两个皇子大,也不知道避嫌,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陈妃若有所思道:“她怕是私底下求了吴妃什么事儿,眼下不好推脱罢了。不过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毕竟是皇后宫里出的事儿,去了是看了皇后娘娘的热闹,不去的话又略显冷淡。” 齐妃笑道:“要我说还是不去的好,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而且没听见吗?为了个宫女打起来了,场面能好看吗?” 东暖阁里,皇帝坐在椅子上,瑞清和瑞定两个已经被分开了,齐齐跪在地上。 方才被贾元春裹在身上的外袍又被瑞定扯了回来,虽然觉得有几分恶心,但是这外袍还必须得穿上。 贾元春依旧晕在内室的地上,皇后已经差了人去请太医了。虽说宫女生病不得请太医医治,不过眼下这个情况,皇后虽觉得贾元春死了也能泼脏水,不过她还是得活着。 活着到了瑞定府上,剩下的事情才好说。 “怎么回事儿,说吧!”皇帝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气,听来让人很是胆战心惊。 “陛下莫急,当心气坏了身子。”事情虽然跟皇后设想的不太一样,不过进来的时候,贾元春的那个样子,瑞定衣衫不整,再加上瑞清这个名义上贾元春的主人跟瑞定打的这一架——呵呵,瑞定就算想脱离开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皇后开心极了,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不急不慢的安稳着皇帝。 “瑞定你也是。”皇后道:“这宫里的女人多的是,贾元春虽然模样不错,不过比她好的大有人在,况且你明年就要大婚了,何苦在这档口——”皇后咳了一咳,“贾元春我又已经许了瑞清,为着你们兄弟的情谊,你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啊。” 皇后痛心疾首说完了瑞定又说瑞清,“不过一个宫女,何苦为了她跟你兄弟打架呢。” 只是她开心坏了,语气里难免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你少说两句!”皇帝训斥一句,说完眼神在瑞定和瑞清两个之间不住徘徊,“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瑞清,你是哥哥,你先说!” 瑞清瞪了瑞定一眼,道:“父皇!儿臣原本在西暖阁梳洗,谁知听见东暖阁里一阵喧哗,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我撞开门一看,贾女史已经倒在地上了,衣服袖子被扯掉半个,领口开了,身上裹着瑞定的衣服,见我们进来,她便撞了桌角。” “儿子气不过,便一拳轮了上去!” 皇帝眉头一皱,又看着瑞定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瑞定不答话,先是看了一眼皇后,“怎么回事?在皇后宫里出的事儿,怎么回事要问皇后娘娘!我的宫女去提水为何耽误了如此之久!守门的太监为何放了不相干的人进来!皇后娘娘为何特地差遣了贾女史来伺候?” 瑞定一半是真火,一半也有些借题发挥,他怒视皇后,“皇后娘娘管理后宫几十载,怎么能让人在交泰殿里出了这等纰漏!” 说完瑞定语气软了三分,道:“父皇,你若问儿子怎么回事儿,我只能说一句:我不知道!” 皇后气的脸都有点歪了,可是碍于皇帝还没发话,她也只能暂且忍下这口气。 太子看着瑞定的眼神也充满了仇恨,都恨不得上去踢他了。 吴妃心里一声长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瑞定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就要看皇帝怎么想了。 只是皇后是正妻,又有嫡长子太子,再怎么样也是伤筋不动骨,吴妃脑子里飞快的盘算起来。 皇后想做什么,她们母子两个如何在这件事儿上得利。 皇帝一言不发,眼睛直直瞪着瑞定,半响他道:“贾女史可醒了?” 已经看过诊,就等着皇帝宣召的太医低眉顺眼进来,消无声息跪在地上,道:“贾女史还未曾苏醒。” “可有性命之忧?”皇帝又问。 太医小幅摇了摇头,道:“贾女史力气小,没撞出什么好歹来。臣观她脉搏平稳,无性命之忧。” “那她为何还不醒!”皇帝一拍桌子。 太医低头道:“头部受创可重可轻,虽无性命之忧,不过也有人数天才醒的。” 皇后松了口气,跟翠竹对视一眼,那药太医果然看不出来。 瑞定看了太医一眼,这太医是皇后叫来的。 吴妃知道儿子不用她操心了,想着方才进来的场景,小声道:“臣妾方才跟着陛下进来,看见那贾女史头上一点伤痕也没有,想来也不会很重,想必一会儿就能醒。” 吴妃语气平缓,一点起伏都听不出来,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只是宫里人说话,每一句都有目的。 皇帝听没听不来不知道,皇后的脸色却变了,这明摆着就是说贾元春是假撞。 李贵妃看见皇后脸色一变,立即接茬道:“谁说不是。想当年王美人——”她故意停顿一下,引人遐想,“可是撞了一地的血呢,也没见她有事儿啊。” 皇后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太医连忙又补充了一条,道:“方才医女给贾女史检查的时候,发现她腹部曾遭重击,又在衣服上发现一脚印,应该是被人踢的。” 瑞定大大方方道:“我踢的。” 皇后急忙道:“你何苦下这么重的手,她不过一个弱女子。” 瑞定冷笑一声,“这也是跟太子殿下学的,每年毓庆宫咸安宫加起来怕是要换二十几个宫女了吧。况且她往我身上扑,我还能接住她不成!” 皇后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太子每年打死十好几个宫女是宫里的公开的秘密了。 “你敢对母后不敬!孤打死你!”太子抬脚就朝瑞定踢来。 “都少说两句!”皇帝抓起茶壶就朝太子砸过来,不过临出手的时候还是稍稍挽救了一下,茶壶跌在地上碎了。 “陛下息怒!”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皇帝看着太医道:“朕知道你有法子,立即让贾女史醒来,朕有话要问!” “是!”太医一震,拎着他的小药箱去了内室。 就在这时,原本留在大殿跟陈妃说话的齐妃带着个宫女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在虞嫔没进宫之前,齐妃是最最受宠的一个,更是在生了个公主之后被破格封了妃,今年才不过二十二岁。 见到是她进来,皇帝脸上阴转晴了。 齐妃笑盈盈朝皇帝拜倒,“陛下,臣妾想着皇后娘娘治理宫务多年,一向没出过什么纰漏。想来想去,臣妾只觉得怕是有什么误会,便去坤宁宫里找了这跟贾女史同住一屋的宫女,陛下不如问问她,这贾女史是怎么出来的。” 这被带来的人正是抱琴,她跪在地上很是害怕,似乎缩成了一团。 皇帝见她这幅模样皱了皱眉头,皇后见状看口道:“抱琴,你与贾女史同住一屋,你倒是说说,这贾女史是如何没有奉召,却到了交泰殿呢?” 听到皇后这话,抱琴一抖,不可置信抬头看着皇后,只见皇后目中两道精光,抱琴急忙底下头来,小声道:“回禀陛下,回禀娘娘,贾女史她是……她是被——翠竹姑姑叫出来的,说是娘娘宣召。” 皇后就等着抱琴说这话,不过有人反映比她更快。 齐妃冷笑一声,“你说这话得好好掂量掂量,翠竹姑姑可一直在大殿里伺候。” “妹妹这话说的不对,那带着瑞定去梳洗的难道是鬼不成?”吴妃抓着她话里的漏洞,立即反驳道。 “翠竹就出去这么一次。”皇后严肃道,“再就是去催茶水。不过交泰殿跟坤宁宫虽是两个相隔的宫殿,一来一回也没有这么快的。你这般信口雌黄,是何居心!” 皇后突然发难,抱琴被吓的哆嗦了一下。 皇帝道:“去叫看守宫门的太监过来。” 殿里又没人说话了,只是皇后心里对瑞定还有吴妃的仇恨是越发的深了,皇帝这般做法,分明是要给瑞定开脱。 不多时,交泰殿还有坤宁宫守门的太监都被叫了过来,皇后刚想开口,却被皇帝阻止了。 皇帝道:“一个一个来,先把坤宁宫的带进来。” 守门的太监都是两人一班,当下两人跪在地上,对为什么被叫来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皇帝问:“方才有谁出去过?” 太监想了想,异口同声道:“有一姑姑带着宫女出去。” “可看了腰牌?”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头越发的低了,小声道:“那姑姑看着眼熟,像是娘娘身边的翠竹姑姑,带的又是贾女史,便……便……” 皇帝哼了一声,放了这两个太监出去,又叫了交泰殿守门的太监,问了同一个问题,“方才有谁出去过?” 两个太监依旧异口同声道:“有一姑姑出去过。” “哦?”皇帝道:“出去了再没回来?” 太监点点头。 “看了腰牌没有,哪个宫的?” 这两个太监依旧不敢说话,半响才冒出来一句,“像是翠竹姑姑……没看。” 皇帝不说话了,皇后心里对吴妃和瑞定的嫉妒又创新高,皇帝什么时候问的这么仔细过,十几年皇帝都没对这种事情上过心了。 不过……皇后又想想自己的计策,万无一失,便安心下来陪着皇帝沉默了。 虞嫔仗着皇帝的宠爱,又挂念着自己的肚子,觉得这么拖延下去不是事儿。率先开口道:“这么说宫里还有一个跟翠竹姑姑长的极为相似的人了?还在除夕夜找了贾女史出来伺候?” 众人不说话了,宫里长的像翠竹的人…… 这时,奉命去让贾元春醒来的太医一脑门子汗出来了,“回禀陛下,贾女史醒了!” “带她上来。” 贾元春中了皇后的药,身子本就软绵绵的,又被瑞定狠狠踢了一脚,接下来装了桌角,又被太医下了狠手搞醒,原本红润的面色立即变成了蜡黄,病怏怏的。 抱琴一见她就忍不住哭了出来,然而当着皇帝的面,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着下嘴唇,悄无声息的往下流着泪。 贾元春有气无力行了礼,双手撑着地,连脊背都挺不直了。 “朕问你。”皇帝说了这三个字,突然停了一停,语气舒缓了好多,“是谁叫你出来的。” 贾元春心里对事情的真相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比方皇后的布置,还有借着她想让二皇子跟五皇子闹翻等等。 不过贾府里的龌龊事情,王夫人一向是瞒着她的,因此贾元春也就能猜到这么多了。 她磕了个头,道:“是翠竹姑姑来唤奴婢的,说皇后娘娘宣奴婢去前面伺候。” “你看清楚了,你确定是翠竹?”皇帝又问。 翠竹这时也跪在了地上,“陛下明鉴,奴婢一直在交泰殿伺候,奴婢发誓,若是离开交泰殿了,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贾元春已经猜出那人是假扮的,也不用人问,直接道:“翠竹姑姑走的飞快,奴婢在后面跟着。现在想想……奴婢的确没看见翠竹姑姑的正脸,只是听那人说了两句话,而且……似乎那人的声音要更加的沙哑一些。” 皇帝叹了口气,心里已然有了人选,他瞪着瑞清的头顶,眼睛眯成一条缝,又移到了瑞定身上。 “去查,去宣慈宁宫的杨嬷嬷前来。” 皇帝看着贾元春,目光又凛冽起来。 “谁叫你来的暂且不提,可是你如何进了瑞定的屋子,还这般恬不知耻!” 皇后一听这话心说坏了,皇帝用了“恬不知耻”这四个字,明显是已经偏向瑞定了,她越发的注意着贾元春了,就等她话语里出现个什么破绽,好抓住不放了。 贾元春又磕了个头,流了两滴眼泪出来,“奴婢进了侧殿,守门的公公说五殿下跟二殿下都在里面,还说二殿下没带人来,让奴婢进去伺候。” 吴妃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就摸到瑞定屋里去了!贾女史当真好教养!”这话说的是贾元春,目光却看向皇后,还有女史这两个字,读的分外的重。 皇后眼睛一眯,刚想争辩,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只听见贾元春又道:“东暖阁门口没人,西暖阁门口站了两个公公,奴婢想起守门的公公说二殿下没人伺候,这才进了东暖阁。” 话说到这儿,贾元春的眼泪掉的越发厉害了,似乎就要放什么大招了。 瑞定正色道:“请父皇将那两个太监叫来询问,还有我的宫女,她去取热水,耽误了很久才回来。” 虽然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是打断了贾元春的叙述,瑞定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况且贾元春眼泪掉的那么厉害,想来也是要往他身上栽赃嫁祸了。 一来是打断她的士气,二来也是给她机会再考虑一下究竟要怎么说。 因为瑞定想来想去,发现这事儿他已经是说不清了。 屋里就他跟贾元春两个人,若是贾元春死咬着不放,他能怎么办? 只是让贾元春承认她鬼迷了心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皇帝听了瑞定的话,又将两个太监,还有守着侧殿的太监,以及瑞定的宫女子珍叫了进来,果不其然,他们的口供倒是一样的。 “奴才眼睛眯了东西,这位公公给奴才吹了吹。”皇后派来的太监先开了口。 忠和也死咬着这个理由不放,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殿里灯光不显,贾女史跟子珍身量差不多,又是一样的衣服,低着头,奴才便没多心。况且她问也不问就进去了,奴才还当这是子珍取了水回来了。” 子珍道:“奴婢去了小厨房,小厨房的管事说方才沏了参茶,让奴婢稍等片刻。” 又牵扯到了小厨房,只是既然已经问到了,皇帝又叫人将交泰殿小厨房里的宫女太监也叫了来,没问出什么新鲜的内容来。 这时皇帝又想起来贾元春,问:“然后呢?” 27、025 贾元春方才哭的正是妙处, 被瑞定故意打断, 加之皇帝没问话的时候谁也不敢表演,停顿了许久,再哭起来, 就没有刚才那么情真意切了。 贾元春已经换了能够遮体的衣服,跪在地上深深的伏下身子, 额头紧紧贴着地毯,小声哭着不出声。 瑞定叹了口气, 贾元春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吴妃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有心想训斥她几句,可是碍于瑞定现在还没洗脱嫌疑,又什么话都不敢说, 于是她偷偷递了个眼神给虞嫔。 虞嫔这会也看着贾元春不顺眼, 这种跪法,腰线、身姿一览无余, 就算贾元春没勾引皇帝的心, 也必是想激起皇帝的怜悯之心了。 “贾女史怎么这么多愁善感,陛下一向和善,不过问你三个字,怎么就哭了呢?” 虞嫔走到皇帝身边,不忘给皇帝递了个小眼神, 皇帝立即道:“累了一晚上了,你也坐。” 皇后眼睛一眯,恨不得能喷出火来把虞嫔烧个干净。 “多谢陛下。”虞嫔坐在皇帝下首的小凳子上, “贾女史还是止止眼泪,累着我们这些人没什么,今儿还是大年夜呢,陛下也跟您在这儿耗着。”虞嫔说完偷偷一笑,道:“况且我们五殿下这样貌这人品,怎么看都是他吃亏了不是。” 皇后咳嗽一声,板着脸道:“瓜田李下的,虞嫔也不知道避嫌。” 虞嫔轻笑,看着皇帝道:“有陛下在呢,况且皇后娘娘不是看着?” “贾女史快别哭了。”齐妃柔柔道:“你放心,陛下和娘娘会替你做主的,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 “齐妃这是要给瑞定扣罪名不成!”吴妃厉声喝住的齐妃的话,“这事儿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老天爷在天上看着,你看看它绕过谁!” “都少说两句!”皇帝又拍了下桌子,虞嫔急忙将桌上的参茶递过去,“什么事儿也没您的身子重要。” 皇帝表情缓和了许多,皇后又气又急,齐妃瞪着虞嫔恨不得要将她吃了。 “贾女史还是快些说吧,光顾着哭算怎么回事儿,就算是告御状,你也得说话啊。” 被这些面和心不合,各自为政的嫔妃们一搅合,贾元春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散了大半,她收了收眼泪,吸了吸鼻子,道:“奴婢端了热水盆进去,看见五殿下已经脱了外袍,后来……后来……” 贾元春伏在地上,痛哭不止,一句话都不说了。 皇后扫了一眼齐妃,齐妃点点头,笑道:“贾女史快别哭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幸亏我们来的及时,不过……”她看了一眼瑞定,道:“贾女史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现在这般,不如就送去五殿下府上做个侧妃得了。” 终于来了,瑞定一直沉默不言就是等有人说这话。 “不敢!不是我叫她来伺候的,谁叫的她便让她去谁府上!” “你这孩子。”齐妃埋怨一句,“自己做的事儿怎么就不认账了呢。” 瑞定瞪她一眼,“齐妃娘娘看见我做事儿了?” 齐妃脸上涨的通红,瑞定又道:“那就是没看见了。” 齐妃口中不住的“你这孩子”,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敢当。”瑞定越发的不客气了,“您跟谁也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孩子。” 皇帝被气了一个晚上,当下忍不住抓着茶杯又扔了出去。 瑞定被扔了一身的参茶,衣服上湿了一大片,看起来很是狼狈。 虞嫔急忙站起身来,给皇帝拍了几下后背,笑道:“齐妃姐姐也不过才二十二呢。” 瑞定今年已经十九了。 “您常说五殿下不爱说话,面冷,是个闷葫芦,可今儿他不也挺能说的么?”虞嫔柔声道,“您就别担心了。贾女史被叫去伺候人连问也不问一句,可见她性格鲁莽。” 李贵妃点头道:“皇后娘娘管理宫务事务繁忙,贾女史在坤宁宫里也待了快两年,娘娘是没腾出手教教她吗?” 瑞定磕了个头,“父皇,贾女史来的不明不白,儿臣一向洁身自好,望父皇明鉴。” 皇帝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便见进忠急匆匆走了进来,道:“杨嬷嬷死了。” “什么!” 进忠道:“奴才几个到了慈宁宫,发现她已经吊死在太后娘娘生前的寝殿里了,奴才亲自上去看了,已经气绝。” 与瑞定同跪在地上的瑞清摇了两下,很是心神不定。 杨嬷嬷虽是太后的人,可是早先瑞清养在慈宁宫的时候,杨嬷嬷便被太后给了他,一直照顾到瑞清出宫建府,前前后后加起来二十年。 听到杨嬷嬷已死的消息,原本充作背景的二皇子妃顿觉热血上头,摇摇欲坠就要跌倒,情急之下她拉住一边用来装饰的布帘,但是这布帘本就不是用来支撑的,被她这么一拉,整个掉了下来,动静不小。 瑞清看着他正妃的眼神愈发的严厉起来。 见到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二皇子妃咬着牙挤出几滴泪来,“杨嬷嬷从小服侍二王爷,没想到就这么去了。” “行了。”皇帝一摆手,看着地上的贾元春道:“不过小小一个宫女——” 话没说完,却见皇后有些焦急扯了皇帝袖子,做了个口型。 “荣国公。” 皇帝想起荣国公来。 荣国公有两位。 第一位是陪着太-祖皇帝开国建业,第二位贾代善更是先帝的心腹,还兼任太子太保,教过他武艺,皇帝小时候还骑过贾代善的脖子,面前这一位可是他的嫡孙女。 皇帝像是突然泄了气,沉默许久道:“你身为荣国公后人……” 皇帝又停住了,他想起原本的打算,赏给贾元春一个皇子侧妃的名分。 这时,贾元春突然接了一句,“奴婢愿意常伴青灯古佛,为陛下和五殿下祈福。”说完,她又伏地不起了。 头半句话说出来还像那么回事,可是后半句话里硬生生挤进去一个五殿下算怎么回事。 皇后面露挣扎之色,又很快坚毅起来,“既如此,明日便送你去九安堂。” 吴妃冷冷看着贾元春,“瑞定福薄,怕是当不起贾女史的厚爱。” “不过一个宫女而已。”一直坐在皇帝身边,默默听到现在的理亲王开口了,他本就管着宗人府,听见他说话,又明显偏向瑞定,吴妃松了口气。 “一个爬床的宫女。”理亲王明明白白给这事儿定了性,“虽然身为荣国公后人,不过荣国公的名号不是让你这样糟蹋的。侧妃是不要想了,侍妾勉强也不够格,自己去瑞定府上做个宫女吧。” 瑞定刚想反驳,却见理亲王眼睛动了动,分明指向皇后,顺着他的视线,瑞定分明发觉皇后看着贾元春的眼神不太对劲。 像是……要杀人灭口了。 瑞定突然明白了理亲王的意思。 皇帝像是突然松了口气,他侧过脸去,看着已经蒙蒙亮的天色,“闹了这一夜,朕也乏了,吃了饺子便各自回去休息吧。” 说着,皇帝站起身来大步朝门外走去,众人急忙起身,“恭送陛下。” 话音未落,却见皇帝猛然转身,一字一顿道:“今天晚上的事情不准泄露出去——”皇帝看着皇后,“皇后能做到吗?” 皇后下意识立即跪在地上,“陛下放心,若是……若是今夜之事泄露一星半点,臣妾自请闭宫禁足!” 众人又坐在了大殿之上,然而气氛压抑,没人敢说话了。 瑞定顶着一身的参茶坐在桌边。 贾元春到了瑞定府上,这屎盆子也扣上去了,太子假惺惺的笑道:“瑞定这番仪态,不如去梳洗一番。” 瑞定冷着脸扫他一眼,道:“不知皇后娘娘又准备了哪个宫女给我。” “你——” “都闭嘴!”皇帝勃然大怒,一把掀翻了大桌! 殿里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高喊“陛下息怒!” 皇帝扫视一圈,突然走到瑞定身前,低头小声愤愤道:“你倒是知道踢她,你怎么不知道踢死她呢!” 说完,皇帝大踏步出了交泰殿,进忠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瑞定看着他父皇的背影,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众人跪在交泰殿里面面相觑,不一会,进忠进来道:“陛下有旨,各位娘娘皇子自行散去。” 等到进忠再次离去,气氛这才稍显缓和。 皇后第一个站起身来,云淡风轻道:“既然陛下发话了,都散了吧。” “瑞定,送我出宫。”理亲王发话,瑞定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两人交泰殿,一路往东华门走去。 “你得先把她留一阵子。”理亲王叹道。 瑞定点了点头,“多谢叔父教导。” “不仅要留着,还得把她看牢了,不能让皇后有机可乘。”理亲王又道:“这黑锅你是背了,不过她不死,总有一天她得改口。” 瑞定沉闷的道了一声“是”。 “将来若是……她也是个证据。”理亲王突然有些不安,“有些话我不能说的太明白。” “我明白。”瑞定突然抬起头来,给理亲王深深的作了一揖,“多谢叔父指点。” 理亲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飞速说了一句,“这是皇后不慈,太子不恭的证据。” 不多时,两人走到东华门前,理亲王道:“回去梳洗一番,你今日做的很好。”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瑞定看着天边的红日,转头便看见了太和殿,在红日的映衬下分外的耀眼夺目。 瑞定微微一笑,心道:皇位……过了这一夜我也能争一争了。 交泰殿的侧殿里。 贾元春还跪在地上,陪着她的只有从贾府里带出来的抱琴。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贾元春抬头一看,皇后娘娘后面跟着吴妃进来了,两人看着她的眼神都不怎么友善。 事情暂时都如皇后所愿,她又恢复了皇后应有的颜面,“贾女史,你这便跟吴妃回承乾宫吧。” 贾元春又惊又疑,还没开口便听见吴妃道:“怎么?你还想直接去瑞定哪儿?”吴妃轻笑一声,“陛下不肯答应呢。” 皇后尴尬一笑,她倒是想让贾元春直接去,可惜……皇帝让缓一缓。 “你先去我宫里避避嫌。”吴妃道:“等风声过了再到瑞定府上。你不要名声,也得顾及着别人的名声。” 贾元春面皮涨的通红,半响只憋出来一个“是”字。 “你在坤宁宫里,马上也要两年了,怎么好的一点没学到。”吴妃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皇后咳嗽了一声,“我宫里来来回回上百宫女,她可是第一个。” 这是明摆着说贾元春家教不好,贾元春只恨不得钻到地里或者立刻就死了,再不用受这些闲言碎语。 只是她依旧得顶着吴妃恨不得生吞活剐了她的眼神,在一干宫女或嫉妒或愤恨的目光中,回屋去收拾自己的小包裹了。 皇后道:“折腾了一夜,头疼的不行,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了,吴妃自便。”说着,她也转头回了寝殿。 这时,方才给贾元春诊治的那位太医收拾好东西从内室出来了,手上一团棉布,上面乌黑乌黑一块血污。 太医听了这一夜的宫廷秘闻,也是胆战心惊,只是医者父母心,有些话还是要说到的,他道:“七情伤身,陛下又吩咐用了虎狼手段,那位贾女史元气大伤,若是不好好保养,怕是活不过十年了。” 吴妃眼珠子一转,真想说一句“该!” 吴妃定着脸,“陛下说了,今夜之事不得声张,你先悄悄回去,待陛下气消再说。” 太医苦着脸,分明是不想惹上身。 吴妃看在眼里,问道:“可有什么中成药能与她吃一吃的。” 太医道:“贾女史伤了元气,补元气最好的便是人参了,只是虚不受补。她现在经不得好参,只用些年份短浅的红参须子代茶饮便是。” 吴妃点了点头,道:“等会我便差宫女去取,只说是给我补身便是。贾女史暂时是宫女,用不得药材。” “娘娘说的是。”太医说完这一句,也没什么可交待的了,便告退了。 吴妃在屋里待得气闷,让又夏扶了她去室外透气,没过多久,便见贾元春跟抱琴两个过来了。 原先在室内不觉得,现在在阳光底下一照,只觉得贾元春脸上灰白灰白的,没什么光泽了。 而且她步履蹒跚,若是没抱琴扶着,怕是两步就得跌一跤。 只是可怜抱琴了,拎着两个包裹不说,还得搀着贾元春,从坤宁宫到交泰殿这短短一段路,她便出了一头的汗。 等到贾元春走进行了礼,吴妃喝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回头皇后娘娘该说我苛刻宫女了。也罢,又夏,回去你将庆阳伯上回送来的百年老山参拿给她。” 贾元春又要谢恩,吴妃道:“在这儿行礼也不知道做给谁看!”说完吴妃又看着抱琴,“每日切几片给她泡了茶喝,不够了再找我来要。” 说完,吴妃一转头往承乾宫去了,贾元春和抱琴两个对视一眼,急忙跟了上来。 29、026 吴妃住在承乾宫, 就在交泰殿的东边, 几乎是平行的位置。不过就这么短短一段路,吴妃走过来还是好好的,贾元春已经累的不住喘气了。 从坤宁宫出来的时候, 她还紧跟在吴妃身后,走到承乾宫, 她已经落在一干宫女后面了。 吴妃走进宫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只是脚下的步伐愈发的快了。 又夏守在前院, 等到贾元春进来之后道,“娘娘有话要说,你先去正殿, 抱琴先在外面候着。” 正殿里烧得暖洋洋的, 已经有小宫女捧了热茶递给吴妃,吴妃不急不慢喝了几口, 觉得从里到外都热了起来, 这才抬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元春。 “起来吧,你跪了这许久,我居然都没看见。” “谢娘娘。”元春站起身来。 “怎么不说话了?”吴妃等了片刻,嘲弄道:“方才在陛下面前,你是伶牙俐齿, 怎么到我这儿就成闷葫芦了?” 元春慌忙又跪下,道:“奴婢不敢。” 吴妃冷笑,“现在不敢又有什么用!” 贾元春跪在地上, 冷汗津津,忐忑不安,直到吴妃喝光了一壶茶,才道:“又夏,你带她下去,给她跟抱琴单独安排一间屋子。” “多谢娘娘。”元春叩首。 “记得让承乾宫的宫女太监们都仔细着点,不是一路货色,省得被带坏了!” 吴妃这话里虽没个指代,不过元春也听得出来说的就是她。然而吴妃既然没明说,她自然也不能凑上去辩解,只得涨红了脸皮,跟着又夏出去了。 才出正殿,元春就从袖口里拿出来一个荷包,沉甸甸的递到又夏手上,轻声道:“烦劳姑姑了。” 又夏看着她意味深长笑了笑,“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抱琴。”又夏抬头叫了一声,等到元春抱琴两个齐齐站在她跟前,她道:“你们随我来,娘娘说给你们单独安排一间屋子。” 承乾宫是个两进的院子,吴妃住了第一进,虽然整个院子都是吴妃的,不过左右侧殿是主子才能住的地方,或者得了主子恩典的大宫女,比方又夏。 况且元春这个样子,吴妃也不会让她住好房子的。 倒座坐南朝北,晒不着太阳还阴冷潮湿,又夏一进来便皱了眉头,指着第一间道:“你们两个现住这一间,屋里的东西先别动,等到她们两个回来之后让她们自己收拾。” 说完,又夏抬脚进去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元春跟抱琴两个略有忐忑进了屋子。 正如又夏所说,这间屋子原本是有人住的,兴许是主人早上起来的晚,连铺盖都没叠。 主仆两个站在屋子中间无处下脚,抱琴指了指小凳子道:“姑姑说了东西不能动,姑娘先在这里坐一坐,等有人回来再说吧。” 元春疲惫不堪,委委屈屈在那低矮的小凳子上坐了。 只是稍稍放松下来,便觉得莫大的委屈,眼眶一红,眼泪便下来了。 抱琴看在眼里,心有不忍,犹豫道:“姑娘,你这是何苦来着。” 元春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你不懂,你不懂。” 抱琴上前去给她擦了眼泪,“姑娘快别哭了,若是被人看见,又该惹娘娘不快了。我们这才第一天来……” 元春点头,死死咬着下嘴唇,只是眼泪好像怎么也忍不住似的,玩命的向下流。 半响,元春止住了泪,道:“她们使计害我,让我误以为那是二殿下的屋子!我年后便要去二殿下府上,就算……” 抱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安慰道:“若是多问一句便好了。” 谁知元春闻言越发的伤心了,“我本想退出来的,哪知道……哪知道见了五殿下便跟鬼迷了心窍一般……”元春又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死死抓着抱琴,“我从小熟读诗书女戒,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抱琴又去给元春擦了眼泪,小声急道:“姑娘别哭了!小心一会有人进来!” 元春听了抱琴的话,知道不能再惹吴妃不快了,咬着下嘴唇都快要出血了,这才逐渐止住了眼泪。 又夏才出去了一会便又回来了 元春眼里闪过一次庆幸,亏得自己已经止住了眼泪,若是被又夏姑姑看见自己嚎啕大哭,承乾宫就彻底没法子待下去了。 想到这儿,她很是感激的看了抱琴一眼。 又夏手上捧着一个盒子,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手上捧着一盅茶。 “这是娘娘赏你的老山参。”又夏平淡无奇道:“还有一杯参茶。”说完她微微侧头,“还不快端上来。” 小宫女将茶捧到元春跟前。 元春心里不安,想起的都是进宫前贾母说的“宫里悄无声息让一个人死的方法很多”,她才得罪了吴妃,又是算计瑞定才进来的,生怕这茶里被吴妃添了东西。 可是若是不喝…… 元春咬咬牙,觉得吴妃大概没胆子这么快就要她的命,况且人参这东西她原先在家的时候也是常喝的,味道药性都熟悉的很,便伸手将茶盅接了过来,一口喝了下去。 “多谢娘娘赏赐。” 又夏点点头,道:“娘娘仁慈,你早日养好身子,才好早日去殿下府上。” 元春略显激动,再次谢恩了。 又夏带着小宫女出去,抱琴担忧地看着元春。 元春笑道:“放才那茶入口甘甜,是上好的老山参。”说着,她又将盒子打开,果然,里面一根如两指粗细的山参,上面沟沟壑壑,根须无数。 元春用手帕垫了,将山参托起,前前后后看了许久,跟抱琴道:“你看这参,上面芦碗无数,是株上了年头的好参。” 抱琴点头,道:“姑娘这下该放心了。姑娘的人品样貌都是上佳的,相处久了娘娘必定会喜欢姑娘的。” 元春叹了口气,又将山参放好,道:“喝了参茶,我倒是浑身都有了力气。” 又夏回了正殿,立在吴妃旁边。 吴妃目视前方,道:“她喝了?” 又夏点头,悄声道:“奴婢亲自看见的,一滴不剩,全部喝了。” “这就好。”吴妃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翘,冷笑道:“太医说她身子虚,过不了十年,我自然要给她好好补补。” “娘娘说的是,只是可惜了那只好参了。” “这又什么可惜的。”吴妃笑,“只要我儿子好好的,我还舍不得一根破参吗?” 又夏称是,站在吴妃身后给她捶背,道:“娘娘去歇一歇,昨儿熬了一夜,又是这些个破事儿,看您眼皮子底下都青了。” 吴妃摇了摇头,“她们算计我儿子,我也不能干坐着等。”吴妃拉了又夏的手,将人拉到身前,严肃道:“你去庆阳伯府一趟,去跟我母亲说,让她借着过年上香的名义,给京中几个庵堂寺庙多送些香火钱,说瑞定不能早娶。” “娘娘!”又夏跪在地上,“殿下今年就要出宫建府了,您跟公主相好的世家贵女,要是再等下去,殿下年纪就大了。” “怕什么!”吴妃将人拉起来,“横竖陛下那里都没选好人,再说这不过耽误一两年的时间,等到风声过了,再假托佛祖仙长之名,求个护身符,我再捐个金身,什么都解决了。” “娘娘!”又夏为难道:“奴婢觉得此计……怕是得不偿失啊。” 吴妃愤恨着看着贾元春方才跪过的那块地,“你以为我愿意!陛下虽说了昨夜之事不得声张,但是皇后素来是个黑心肠的,我要是不在她之前将瑞定不能早娶的事情宣扬出去,指不定她怎么编排我们瑞定呢。” “让那么个小浪蹄子坏了我瑞定的名声!”吴妃一把抓起茶杯,就朝地上扔了过去,“十几年才经营出来的好名声!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瑞定能看上她!” 吴妃气的胸口不住的起伏,又夏急忙站起身来给吴妃顺气,说:“我刚过去的时候,听见她跟那丫鬟不住的痛哭,说自己是鬼迷了心窍。” “哼!”吴妃还是觉得气不过,道:“你速速去庆阳伯府,我去宫里的庵堂烧香去。” “娘娘先睡一觉,下午再去也不迟,十五才祭祀,也不急在这一会。”又夏道:“方才贾元春给了我这个。”又夏拿出贾元春给的小荷包来,里面是个十两的银锞子。 吴妃眼睛一瞪,正要发怒,又夏急忙道:“奴婢打算明日早上当众还给她。” “你办事儿我放心。”吴妃情绪缓和了不少,说:“我进去睡一觉,你从庆阳伯府回来了也不必回我,也去休息吧。” 又夏称是,道:“奴婢这就去了。您想想,昨天才出了事儿,皇后又被陛下训斥一番,晚上还得等着外命妇觐见,这外命妇里面还有个贾老太太呢。” 吴妃一笑,道:“行了,赶紧去办事。” 又夏笑着离开了。 北五所里。 瑞定名下一共六十八口宫人全部跪在了前院里,瑞定站在书房门口,顺和低头站在他旁边。 子珍和忠和跪在了最前面。 虽然前院人数众多,可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像这些全部都是死人一样。 “忠和,子珍。”瑞定开口,就跟平常讲话一样,甚至语气比平常还要柔和上三分。 但是被叫到名字的两个人都是一抖,不住的磕头,“求主子绕了我们这一回!” 瑞定看了顺和一眼,顺和上前将两人的嘴堵住了。 “我一向待下人宽厚。”瑞定道,“也许是这宫里最宽厚的一个,不过我宫里也是有规矩的。” 瑞定的声音响起,子珍和忠和抖的越发厉害了。 “我宫里不需要不听话的下人。”瑞定道:“顺和,给他们服了哑药,刺聋耳朵,送回内务府吧。” 呜呜的声音响起,两人拼命的扭头,满脸是泪。 瑞定说完,一转身回了书房。 顺和上前一步,道:“亏得你们两个不识字,不然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瑞定坐在书房里,看着书桌的夹层犹豫不定,要不要写点什么呢? 31、027 瑞定犹豫不决。 如果要写, 又该写些什么呢? 写贾元春是主动凑上来的?可是这一点父皇已经看出来了。 还是写皇后不慈? 这个也不能写。 皇帝在他耳边的低语, 说他怎么不踢死贾元春,已经说明皇帝知道这事儿是贾元春整出来的幺蛾子。 至于不能写皇后。 这般息事宁人的处理方式,连太后宫人之死都不追究了, 就是要给皇后还有太子留体面。 所以这两条写出来不会对皇帝的决定造成任何影响,而且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让皇帝恼羞成怒。 如果这两条沾都不能沾,那还真没什么可写的了。 只是……当年荣国公究竟留下什么体面, 在皇后说了荣国公三个字之后, 皇帝居然就这么轻轻落下了。 还是说再追究下去,皇帝怕伤了皇后的体面和太子的筋骨。 后面这一条不太妙。 想了许久,瑞定决定不如什么都不写, 不过……瑞定左右看看, 磨好了墨,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养心殿里。 皇帝已经换了寝衣, 靠在巨大的龙床之上, 进忠在一边伺候着。 “陛下,时候已经不早了,您还是先睡一小觉,离晚上大宴群臣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 “唉。”皇帝叹了口气,“朕这心里都是事儿, 睡不着。” 进忠道:“事情是忙不完的,陛下身子骨要紧。” 皇帝躺了下来,进忠给他讲被子拉好, 正摆床帘的时候,皇帝道:“你说瑞清究竟知道了多少?” 进忠一愣,道:“奴婢不敢妄加猜测。” 皇帝也不理他,自顾自道:“一开始他倒是不知事儿的,后来想必是从酒泼在瑞定身上,他从二皇子妃那里问出了什么,然后才起了主意。” “陛下所言极是,听探子回报,皇后娘娘私下里见过几次二皇子妃,只是看二皇子的表现,真是事先不知情。” 皇帝又叹了口气,“这么些年,皇后跟太子是越发的不知道收敛了。瑞定差事办的好,他要训斥,瑞清办不好差事,他一样要训斥。他是嫡长子,又是太子,怎么就不能对弟弟们友善一些呢。” 进忠不敢答话,只能说两句不痛不痒的,“想必是太子还需要教导。” “他年过三十了!”皇帝不知道怎么来了气,“要是早上二十年,还能说他年轻,遇事冲动。但是他已经三十了!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这么下去,让朕如何放心将这一大家子交到他手上!” 皇帝垂头丧气,“也许过不了两年就都要下来陪朕了。” “陛下莫要如此!”进忠跪在地上,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不过他下跪速度极快,依旧是沉闷的扑通一声。“请陛下为太子另择良师!” “你起来吧。”皇帝道,“三十岁了,本朝的状元,最年轻的不过才二十七岁,还有那林如海,考中探花的时候还不满二十。他怎么就……也许是他小时候,朕对他过于宽待了……” “朕当年两次御驾西征,对太子是疏于管教了。” 皇帝一时半会想不起什么好词来,苦恼一番后又道:“还有皇后,这些年宫里来来去去——” 话音没落,外面有太监求见。 皇帝止了声,示意进忠去开门,进来一个其貌不扬,脸上身上都一点特别之处也没有的小太监。 他跪在地上道:“回主子,头所的人回报,五殿下趴在书房里睡着了。探子还说,五殿下磨好了墨,好像是要写些什么,只是什么都没写便睡着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进忠你也歇歇,就睡在朕的脚踏上。” 寝殿里安静无比,半响,皇帝又来了一句,“荣国公……也就这最后一次了。” 很快寝殿里便响起了微微的鼾声,皇帝睡着了。 转眼一个半时辰过去,忠和叫醒了皇帝,小太监进来伺候梳洗,皇帝问:“太子呢?” 忠和弯着腰给皇帝系腰带,道:“太子早上跟娘娘吃了饺子,便歇在坤宁宫了。奴才已经差人去请了,想必即刻便到。” 皇帝脸上冷了三分,不说话了。 坤宁宫里,皇后已经起身,刚穿好正装,正在梳头的时候,太子便进来请安了。 皇后见他进来,跟翠竹道:“快去端参汤来。”转头又跟太子道:“我吩咐他们用老母鸡熬的参汤,你先喝一碗垫垫肚子,晚上大宴群臣,正是你表现的时候,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多谢母后。”太子点头,又皱眉道:“贾元春现在是到了那家伙府上,可是皇叔说只能做宫女,那我们的计划……岂不又要多生事端?” 皇后笑道:“她只要进了瑞定府上就行。我们现在要等,等到她通了房成了侍妾,我再将消息稍稍加油添醋透露出去,看谁还肯将女儿嫁给他。” 太子直觉不对,他倒是不怀疑贾元春能不能成功爬床,毕竟这也是个美人,没道理放在眼前不吃的,“可是……若是吴妃死死抓在手里不放人呢?” 皇后摇了摇头,道:“不会,母后看着呢,而且陛下也看着呢。况且她能拖多久,不过一两个月而已。” 看见太子还有些不相信的样子,皇后道:“这些后院家事,都是女人们管的,你不用操心,我即是你母后,自然给你办的妥妥的。” 太子面色尴尬,又有些羞愧,“若不是……若不是……”太子一咬牙,狠下心道:“若不是儿子无能,在朝政上比不过瑞定,也不用母后出手了。母后本该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为了儿子又趟了浑水。” “你这傻孩子。”皇后笑道:“母后乐意着呢,这些年平平静静的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太子嗯了一声,正好翠竹端了鸡汤前来,太子低下头喝汤了。 “贾府这些年已经是日落西山。”皇后一边在捧到她面前的大匣子里挑头饰,一边跟太子道:“若不是贾家送了这么个人进来,母后就算想出手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选。” 皇后选了一根重金雕刻的凤凰带在正中,道:“贾府前两年已经开始放印子钱了。哼!”皇后冷哼一声,“这个可是你父皇明令禁止的。早些年一年也就四五百两左右,这些年是越发的大胆了,一年好几千两银子上下。” 皇后左右转了转头,对着镜子觉得很是满意,能突出她身为国母的威严,随手拿了桌上的金戒指赏给了梳头的小太监,跟太子道:“等到贾元春成了侍妾,我再去找个机会把她提成侧妃。” “到时候儿子便可差御史去弹劾他了!” 皇后点头,“等过完年,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再差人送贾府一把,最好能拿到几张证据。若是顺利,今年就能把他解决了。” 太子声音高了几分,“我还听说贾家老二伙同人卖官卖爵,还私改诉状。若是等到贾元春成了侍妾之后再揭发出来,怎么都能算在瑞定头上,一个骄纵家人为非作歹的罪名他是逃不掉了。” “要我说朝上那些御史也是野心不小,贾家放贷的事儿不少人知道,不过一来碍着荣国公的脸面,二来他家女婿也是御史台出身,三么,一年才几百两银子,就是上了折子也没什么功劳。”太子笑道,“我听有人私底下议论,就等着贾家做大呢,到时候联名上书,都能分一杯羹。” “嗯。”皇后挥手屏退了左右,严肃道:“开国时候的四王八公,都是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功臣,按说应该是一样的,不过到现在只有贾代善一人袭爵的时候一点没降,早年我听你父皇言语里……像是先帝跟他说了什么。” 太子侧头想了一会儿,“说过什么也不管用了。我估摸着父皇对这几个颇有微词,像是觉得他们尸位素餐,有点空有体面不干好事,仗着自己祖上的功劳,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日子太过奢靡。” 太子凑近一些,又道:“还有一次听父皇说过,也就再袭三代了,母后你算算,这说的不就是荣国府?他们府上现在的爵位是侯爵,也就只能袭三代了。” 皇后眯着眼睛点点头,“这么说……一定要把瑞定跟他们凑在一起。就算这次不成……我记得镇国公和齐国公家里的女儿都长成了……”皇后又摇摇头,“可惜她们家里女眷已经不够资格参加外命妇觐见,不然倒是能问上一问。” “母后不用操心这个,回头我让诗琳去办。” 又说了没两句,只见翠竹进来,道:“殿下,养心殿来人了,催您去乾清宫。” “快去!”皇后道:“大宴群臣只能太子参加,别让你父皇等你!” 太子麻利的起身,笑道:“儿子这就去,母后晚上也别太累了。” “我能累到哪儿去。”皇后道:“我坐着她们磕头,连话都是翠竹替我说的。” 承乾宫里,被贾元春还有抱琴占了屋子的宫女回来了。 打头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看着最多十三四岁,她看了贾元春一眼,嘴里嘀咕道:“真是好命,四个人的屋子就住了你们两个。” 抱琴刚想理论,元春将她拉了一拉,轻轻摇了摇头。 四人动作都很大,不过收拾被褥而且,声音啪啪啪的,等到收拾柜子的时候,更是摔柜门摔的咣当响。 隔壁屋里的宫女听见动静,过来瞧了一眼,赶忙将小宫女一拉,道:“你跟她置什么气。”说完很是讥讽的看了元春和抱琴一眼,“也就跟我们似的。” 元春心里气闷,却又不能分辨,她现在这等处境,只能偃旗息鼓,安安生生的什么事情都不能出。 要是第一天进了吴妃宫里,就跟宫女起了冲突,往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元春深吸了两口气,跟抱琴道:“你去帮她们收拾东西,我胸口闷的很,去透透气。” 倒座本就不是什么好屋子,算是整个院子最差的一排了。没阳光不说,连宫人用的厕所也设在这里,元春这间屋子紧挨着厕所,她一出来便闻到隐隐约约的味道。 元春一阵憋屈,早两年她自己连大丫鬟都有八个,更别提住的屋子了,连抱琴的地方都比这个好,哪知道如今成了这个光景。 元春咬牙,再忍两年,等到…… 正想着,听见里面的屋子传来一阵笑声,隐隐约约的还有说话声音。 “也就她身子精贵。” “我们做宫女的,连命都是主子的,哪儿被看了一眼就寻死觅活的要出家呢。” “要照她那么说,伺候主子洗澡的宫女都该把自己吊死了。” “呸!也不看看自己那个样子,跟殿下一比她就是个癞□□!” 元春一阵眩晕,抓着门框又回了屋子。 里面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五个人出来都若有似无的撞了一下元春,元春愣愣的,像是没发现一样。 抱琴急忙将人扶了进来。 元春环视一周,突然来了一句,“我已经十八了。” 就在此时,身为国公夫人的贾母进了交泰殿,满心骄傲的去给皇后磕头请安了。 33、028 贾母已经年过六十, 得益于平时保养得当, 她走的稳稳当当,目不斜视,甚至不用宫女搀扶, 便到了大殿里跪下。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贾母脸上带着笑,看着慈祥极了。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有心想让她多跪一会,可是皇帝才说过不能泄露消息, 若是稍稍反常一些, 被她看出端倪怎么办? 皇后狠狠瞪了贾母一眼,转头看了翠竹一眼。 “赐座。”翠竹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立即有宫女上来扶了贾母起身,将她掺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贾母笑道:“多谢皇后娘娘。” “老太君身子还是这么硬朗。”皇后嘴角微微翘起, 声音也带了几分笑意, 可惜贾母不敢窥视天颜,没发现她依旧冷冰冰的眼神。 “托陛下跟娘娘的福, 我们一大家子都感恩戴德。” 贾母说了两句话, 忍不住眼神左右瞟了瞟。 这一看,立即心慌了,元春怎么不在。 去年她进宫请安两次,一次是皇后娘娘圣寿,一次便是除夕了, 皇后都叫了元春在殿里伺候,怎么今天…… 贾母一时心绪不宁,脸上立即显露了出来。 “老太君可是想孙女儿了?”皇后道:“昨日大宴, 她即为皇后宫中女官,按理是要参加的,吹了吹冷风,今儿早上起来便鼻塞头晕了,我让太医给她开了药,让她休养去了。” 贾母放下心来。 皇后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老太君放心,你的事儿我都记在心上。你们家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好事儿这就进了。” 贾母没看见皇后脸上表情狰狞,只听见她话语中的笑意,不禁也笑了起来,道:“理应多伺候皇后几年,多沾沾您的福气才是真的。” 翠竹见皇后越发的不平静,立即道:“时候到了。” 贾母觉得今日怎么有点短,不过该说的话也说了,便跪下磕头,这次趁着抬头的机会,她偷偷看了皇后一眼,只见皇后面色憔悴,眼眶底下乌青乌青的,以为皇后是累了,也就不再疑心。 贾母走出大殿,皇后怒道:“她那个不成器的孙女儿!省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抓住!当日抢白我倒是激灵,怎么孙女儿这么笨!” 翠竹道:“娘娘保重身子,莫要动气。” 皇后喘了两口气,翠竹叫下一个了。 从大年三十一直忙乱到初一,不管是心里有事的,还是心里没事儿的,都累的安安稳稳睡了个好觉。 一夜过去,初二一大清早,瑞定去养心殿给皇帝请安了。 晨昏定省只要下的来床,是日日都要做的,没什么好说的。 瑞定本来心情就不算太好,就算知道皇后的计策伤不了他的筋骨,但是连连被皇后算计,三分演戏七分真性情,连带给皇帝请安也没笑的太过厉害。 瑞定离开之后,皇帝叹了口气,问进忠道:“你看他是不是嘴抿的特别紧,比往日又冷了三分。” 进忠道:“想必是累了,歇两日就好。” “这帮子不成器的子孙!”皇帝突然发了一句感慨,声音略大。 进忠急忙跪下,道:“陛下息怒。” “息怒?他们整日的气朕,朕哪里能息怒!”皇帝扫了进忠一眼,道:“你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该改一改了。” 进忠笑着起身,“也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个机会跪陛下的。” 皇帝心情略略好了一些,道:“怎么荣国公的后人没一个顶事儿的。当日他贾府一门双国公,是何等的荣耀,到了现在……宁国公的后人跑去道观炼丹,偌大一个家丢下不管了;荣国公的后人一个整日游手好闲,一个装着一本正经,子孙里没一个争气的!” “朕每每想起小荣国公来,都觉得心酸。” 进忠站在皇帝身后,道:“许是没下狠心教的缘故。” 皇帝嗯了一声,道:“朕的儿子,朕得好好教。” 进忠道:“老奴昨夜看着太子殿下也长进了。” “那是大宴群臣只能他一个参加!”皇帝恨铁不成钢又来了一句,“平日里你看看他在朝堂上那个样子,老二说个什么事儿他反对,老五说事儿他也反对。等日后他当了皇帝,还让臣子怎么进言!” “对了,一会你差人悄悄的去内务府,把老五送去那两个宫人料理了,他还是太过心软了。”话题突然转到了瑞定身上,“还有当日的小宫女小太监,皇后既然不动手,朕就帮她一把,也让她长长记性。” 进忠道:“今日顺和传来的消息。说是那日五殿下让他动手的时候,便说给太监的药下的重一点,内务府回报,那太监今早已经亡故了。” 皇帝点头,“总算还有一个能教的。” “老奴看着五殿下又有孝心,事情做的也周全,都是陛下教的好。” 皇帝笑了两声,眉头一皱,“皇后这事儿做的不地道,若不是她生生的拖了两年,怎么会成这个局面。朕记得贾元春进宫的时候是个圆脸的小姑娘,看着也挺讨人喜欢的,老三和老四的母妃都来问过。” 进忠略有犹豫,“娘娘身为国母,也有她的为难之处。” “你就是个和稀泥的。”皇帝笑道:“行了,朕去听戏,你先把差事办了,明日准你一天假,好好歇歇。” “谢陛下!”进忠离开了。 瑞定给皇帝请完安,接下来的行程便是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要说给皇后请安的确不是什么舒心的好运动,不过反过来想想,皇后看见他想必是更加的难过,毕竟算计了这么好几次,也没怎么成功。 见了他跟吃了苍蝇一样。 瑞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回头看看自己带着的五名宫女还有五名太监,对皇后来说,这还是一群苍蝇。 果不其然,皇后看见他带着十个宫人来请安的时候,气的脸色都要变了。 “老五这般劳师动众……”皇后皮笑肉不笑,可是后半句话怎么也没说出来。 瑞定是打定主意装傻了,皇后不问什么都不说,况且也没有哪条国法家规说不许带着宫女太监给皇后请安。 “能给皇后请安,是他们的福气。”瑞定道。 皇后看着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就像摔茶杯,可是看看瑞定身边跟着的顺和,再想想皇帝明令禁止再谈论此事,还有她跟太子的未来,皇后决定忍了。 忍到贾元春被收了房再说。 皇后往椅子上一靠,道:“你宫里的人都有福气。” 依旧咬牙切齿。 瑞定还没说话,便见翠竹姑姑带着人急匆匆的进来,匆忙间给他行了礼,便快速走到了皇后身边。 翠竹的声音不大,应该是没想着要瞒瑞定,不过毕竟离的比较远,瑞定只隐隐约约听见“虞嫔”,还有“那么大年纪”几个词儿。 他年前就知道虞嫔有孕,看着皇后眉头皱在一起,知道是虞嫔将这事儿抖出来了。 “既然皇后娘娘还有事要忙,儿臣便先告退了。”瑞定提高声音说了一句。 皇后只说一句“知道了”便又跟翠竹说起虞嫔来了。 瑞定出了坤宁宫,觉得有些不对。 虽然后面是因为虞嫔的事情岔开了,不过皇后毕竟久居高位,没道理这么能忍,看着他带了十个人来请安还能微笑面对,难道她又有了什么算计? 在这后宫里,皇后一人便掌管了大约八成的势力,单看她能悄无声息的把慈宁宫的杨嬷嬷牵连进来,最后还丢了性命便能看出一二来。 虽然瑞定觉得这么下去皇帝也要忍不下去了,不过瑞定觉得自己也得有所防范。 这么一想,他脚下一拐,便去了承乾宫。 吴妃不在,又夏姑姑看见他,笑着迎了上来,“殿下来给娘娘请安?娘娘一早就去了虞嫔娘娘的永寿宫,想是还得一会再回来。” 瑞定笑道:“姑姑怎么没跟着一起去?” 又夏亲自给他掀了帘子,请他进了吴妃日常坐卧的西暖阁,道:“娘娘体恤,让奴婢歇两天。” “嗯。”瑞定道:“姑姑忙了一年,是该好好歇两天了。” 又夏从窗户里看见瑞定带的一溜宫女太监进了侧殿休息,算算时间是刚从坤宁宫回来,道:“您就带了这么些人去给皇后请安了?” 瑞定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这事儿有点奇怪,皇后居然没发怒。” 正巧这时宫女端了茶点进来,两人便止了声音。 瑞定端起茶喝了一口,道:“虞嫔有孕了?” 又夏一愣,点点头,笑道:“可不是,说是一早上起来就不舒服,急忙叫了太医,连请安都没去。太医一号脉,已经快三个月了。” “怪不得,我去坤宁宫的时候看见翠竹跟皇后说些什么,想来就是虞嫔有孕的消息。” 宫女掀了帘子出去。 又夏道:“娘娘接了消息便去了永寿宫,虞嫔娘娘第一次有孕,于情于理娘娘都得去看看。” 瑞定点头,“宫里五年都没添过丁了,想必父皇很是高兴。” “可不。”又夏笑道:“陛下得了消息也去了,还将太医院妇人科的几个太医都叫了过去。” 瑞定喝了口茶,“父皇在永寿宫?” 又夏点头。 “你差人去永寿宫……就说母后带的手炉拿错了,然后跟她说……”瑞定招招手,又夏附身过来听。 等到瑞定说完,又夏点头,严肃道:“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我想贾元春终究是个事儿,不管怎么也得找个机会回禀了父皇。”瑞定道,想起早上皇后异常的表现,“还有皇后娘娘,虽然虞嫔有孕能牵扯她的视线,不过……” 又夏道:“殿下考虑的即是。您先喝着茶,奴婢这就去安排。”说完又夏一笑,“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呢,您等着看就知道了。” 瑞定在屋里喝茶吃点心,又夏匆匆出去,不多时便看见两个小宫女捧着包的严严实实的手炉出了承乾宫。 然后,又夏便叫了一堆宫女太监,站在了承乾宫的前院。 瑞定粗粗数了数人数,去掉两个小宫女,还有跟母妃去永寿宫的那一个,承乾宫里所有的宫女都站在了前院。 里面就有昨天才来承乾宫的贾元春和抱琴。 又夏故意等了许久,等到人心惶惶之际,才道。 “元春,抱琴。你们两个上来。” 元春一抖,抬起头来跟抱琴两个上前两步,面对着一干宫女太监。 这么迎着阳光一照,瑞定只觉得元春脸色难看至极,就像是大病未愈一般。 “这两位是宫里来的新人,今儿来是给大家认认脸,她们两个虽待不久,不过你们也注意着些,别冲撞了。” 又夏平日里跟瑞定说话是慈眉善目,言语里脸上都带着笑意,在宫女面前训话却是很有威势,严厉到了极点。 一时间几十道目光射在元春脸上,她不由得羞愧的微微偏了偏头。 “虽说待的不久,不过承乾宫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又夏话锋一转,语气愈发的严厉了。 又夏一边说,一边拿出昨日元春给她的荷包。 元春见了,脑袋一懵,几乎能想象到下面发生的事情。 她只觉得鲜血都涌上了头顶,放眼望过去视线里一片血红,恨不得立即就死了。 35、029 又夏看着元春, 声音冷冰冰的, 一字一字跟针一样,扎的人生痛。 “你使银子是什么意思?” 又夏走下台阶,站在元春身边。 元春是国公府的大姑娘, 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是要比六岁就进宫的又夏高大一些, 可是又夏挺着脊梁站的直直的,元春却是缩着肩膀, 时不时轻微摇动一下。 “你不是正经进来当宫女的, 在我们这里也待不了许久——” 听到后半句,元春突然想起她是要去瑞定府上的,她口里喃喃一声“五殿下”, 只做出了嘴型, 却没发出声音。 又夏离的极近,看在眼里分外的厌恶。她眼睛一眯, 声音尖利了几分, 又道:“我知道你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大姑娘,可是进了这宫里,除了主子,便是下人。” 又夏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主子!” 元春晃了一晃, 抱琴急忙将人拉住。 “这宫里能赏银子的只有主子!” 元春张开了嘴,想解释这不是赏银,又想说她在皇后宫里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里的人都接了。 这银子不过是……不过是求姑姑行个方便罢了,好让她贾元春的日子好过一些。 又夏将荷包打开,道:“十两银子,你真是大手笔了!”说着她将荷包递给了元春,“银子你自己收着,今后要用的地方多了去了!” 元春觉得浑身僵硬,想抬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抱琴见状,急忙伸手接了过来,道:“姑姑教训的是,我们今后会注意的。” “不仅要注意,而且不能再犯!”又夏严肃道:“再来一次可是要当众打板子,那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抱琴拉着元春,掐着她胳膊的手捏着一块嫩肉,狠狠用力! 元春一个哆嗦,终于发出声来,“多谢姑姑指点。” 又夏哼了一声,往台阶上走,“跟你的丫鬟多学着点。” 又夏站回台阶之上,轻飘飘道:“都认识了吧,手里拿着银子的是元春,旁边那个是抱琴。” 下面统一的声音回答,“知道了,拿银子的是元春。” “行了,都下去吧。”又夏道:“差事不能耽误,娘娘一会就回来。” 元春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屋子的了,只记得自己抱着被子一阵压抑的痛哭。 “姑娘别哭了。”抱琴在一边不住的劝,“想想五殿下,去了北五所就好了,五殿下今年出宫建府,到时候跟家里联系上,有老太太,太太给您撑腰,谁也不敢给您脸色看的。” 元春哭的越发厉害了。一边哭一边说:“我恨不得死了。” 只是来来回回就这一句,不住的重复。 抱琴也在一边跟着抹泪。 元春自己哭了一阵子,只觉得口干舌燥,眼泪也流不出来,她翻身坐起,道:“我偏不能如了她们的意!我是大年初一生的,太太还去庙里算过,我该是荣华富贵的命!” 元春念了两句,起来抹了眼泪,坚定道:“去把娘娘给的参切两片!我要养好身子,将来去了五殿下府上,好日子长着呢!” 永寿宫里,又夏派去的宫女灵雁已经见到了吴妃。 一看来的是她,吴妃就知道有话要说了。 她看了看坐在床边的皇帝正一脸容光看着躺在床上的虞嫔,柔声细气问着诸如“累不累”,“晕不晕”的奇怪问题,悄悄退了出去。 小宫女上前给换手炉,灵雁贴在吴妃耳边低语两句。不多时,手炉换好了,吴妃抱着又回了内殿。 “怎么你宫里出事儿了?”皇后扫她一眼,装作若无其事问道:“才出来没多久就眼巴巴的来找你。” 吴妃笑道:“哪儿的话,早上换手炉的小宫女拿错了,我说这炉子怎么不太热呢,还是又夏贴心,立即安排人给送了新的过来。” “要我说,你宫里的宫女也该好好调-教了。”皇后笑的有点不怀好意。 “那可不是,谁也没皇后会调-教宫女。”这一句话说的抑扬顿挫,中间转了好几个音调。 只稍稍想一想,便都想到了贾元春。 皇帝脸色一变,道:“你们都是来干嘛的!” 虞嫔见状急忙将皇帝一拉,道:“您轻点,别吓到我们儿子了。” 果然皇帝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虞嫔肚子上。 吴妃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只是皇后快要气死,什么叫“我们”,这宫里能跟皇帝连在一起,并称我们的只有她一个! 皇后看着虞嫔的眼神越发的不善。 虞嫔拉着皇帝的手,道:“您看我这也是第一次有孕,身边也没个有经验的嬷嬷照看,您给我派一个?” 皇帝转头看了看皇后,不巧看见皇后眼神里的阴冷,想起这些年死去的嫔妃,道:“按理说是应该让皇后照顾的。” 听了这话,虞嫔脸上泫然欲泣,皇后却是现了喜色。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年还没过完,皇后要处理宫务,怕是没什么空闲时间了。况且她年纪也大了,二十几年没生育过……” 皇帝环视了一圈,想着虞嫔最近跟吴妃走的比较近,刚想说吴妃,虞嫔便抢着开口了。 “贵妃姐姐怕是也事忙,赵妃姐姐身子不好,齐妃姐姐还要照顾六公主,陈妃姐姐……不如就吴妃姐姐如何?”虞嫔一张小脸看着皇帝,充满了期盼,“吴妃姐姐生了一儿一女,淑宁公主又怀上第二个了,我看吴妃姐姐经验最丰富了。” “就你事多。”皇帝笑道,“既然如此,朕便把你交给吴妃照看了。” 皇帝转向吴妃,“你要好好照看虞嫔!” 吴妃笑道:“陛下您放心吧,我一定给您看的牢牢的,不该吃的东西绝对不让她碰,到时候给您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您看姐姐。”虞嫔拉着皇帝的袖子撒娇,“我就是早上吃多了糕点……”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皇帝笑,又道:“朕在给你找两个嬷嬷。” 皇帝回头看见一屋子嫔妃们或嫉妒或羡慕的眼神,脸上笑容淡了许多,道:“东西放下便回去吧。虞嫔有了身子经不得闹,没事你们少来,皇后还是要以宫务为主,既然交给了吴妃,你也放心便是。” 皇后带头,跟那些同“不能多来的嫔妃”告辞了。 皇帝站起身来,道:“你先歇着,朕回去给你找嬷嬷去。” 吴妃站起身来说要送皇帝,陪着他一同往永寿宫门口走,走了没两步,吴妃像是突然想起来,道:“皇后娘娘赏的宫女……” 皇帝像是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要说我宫里也用不得女史,瑞定一个皇子,他府里就更没有女史这一说了。” 皇帝沉下脸来,道:“你也说了,不过一个宫女罢了。” 吴妃说这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又试探道:“臣妾想着不如在臣妾宫里再挑一个宫女一共赐下去,省得……” 省得后面就不用说了,反正皇帝也明白。 “你想的周全。”皇帝突然回头,严肃道:“她不过一个宫女,有什么事情再不用特意回我。” 眼见已经走到永寿宫门口,吴妃急忙俯身行礼,道:“恭送陛下。” 送走了皇帝,吴妃心情高涨回了虞嫔屋里。 虞嫔看着她笑了笑。 吴妃有点担心,道:“你这般行事……要是生不出儿子来……” 虞嫔摸着自己肚子,笑道:“怕什么,五年来的第一个孩子,只要能生下来就行。”虞嫔看着吴妃,眼神里满是期盼,“姐姐可要多操心一些了。” 吴妃笑道:“你放心,不过我也叮嘱你一句,香料千万不能再用了,屋里也别用熏香的东西,不管是花还是果,有香味儿不如清清爽爽的好,也不容易被人做手脚。” 虞嫔点头。 吴妃又道:“饮食上也要清淡。害人的东西多半味道冲,你饮食清淡了,她们就不好下手了。况且你这里还有陛下赐的两个嬷嬷,熬过去这几个月便好了。” 翠竹扶着皇后出了永寿宫,众位嫔妃各自告辞之后,皇后扭头看着专门为了虞嫔又修了一次的永寿宫,道:“看她那个轻狂劲儿!我就不信这几个月我一次机会都找不到!” 翠竹道:“娘娘,现在出手得不偿失啊。” 皇后叹了口气。 翠竹又道:“她就算能生个儿子出来又能怎么样呢?陛下今年可都过了五十了。” 皇后一笑,拍了拍翠竹胳膊,道:“回坤宁宫。” “等到我儿……将来她还是得任我拿捏。” 瑞定在宫里等了没多久,吴妃便从永寿宫里回来了,一见瑞定便笑道:“你父皇答应了。” 又夏捧了茶,道:“事情办妥了。” 吴妃心知她说的是给贾元春一个下马威,也不多问,点头道:“你去外面守着。” 屋里剩下母子两个。 吴妃笑道:“已经回了你父皇,她身上的女史是肯定没有了,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诶呀,这可不好办了。” 吴妃笑的越发灿烂,只是语气里多了几份恶意,“究竟把她安排成几等的宫女呢?怎么也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宫里的粗实宫女,一月才三两月钱。” 瑞定想了一想,问:“要我说,母妃不如赶紧去内务府,先把您宫里要赐给我的宫女安排了。” 吴妃有点犹豫,“这赐给你谁好呢?”她垂下眼帘想了一想。 “不如就听兰如何,我当初要她过来就是为了她的绣活好,在你那儿做和在我这儿做都是一样的。况且她长相一般,又是个木讷性子,说出来也符合给那小浪蹄子打掩护的说法。” 瑞定点头,“谁都行,就是动作得快一点。我宫里去了一个宫女一个太监,说起来只有一个缺儿,要是被听兰补了,那贾家的姑娘……” 要说这个主意,瑞定还是看见元春想到王夫人才冒出来的。 当初袭人虽是贾母赐下来的,不过最后身份有点尴尬,就是因为她又走了王夫人的路子,王夫人把她的份例截了,从自己账上走月钱,还走的是姨娘的份例。 “又夏。”吴妃抬高声音叫了一声,“你亲自去一趟内务府,跟瑞定宫里的太监一起去。给瑞定挑个老实听话的小太监,然后把我宫里的听兰划到瑞定名下,再给我挑个小宫女便是。” 又夏答应了。 吴妃又道:“若是内务府的人问咱们宫里新近那两个人怎么办,你怎么说?” “那两个人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是皇后娘娘的心意,皇后娘娘自然会安排的妥妥当当,不会让底下办事儿的人为难的。” 这话除了抬出来皇后娘娘,其实什么都没说。 吴妃笑着点头,很是满意让她去了。 “听兰补了子珍的缺儿,我府里的人就满了。”瑞定道:“我虽是皇子,可是恪守礼仪,断然不能用超出规格的宫女。” “你放心。”吴妃笑道:“这事儿我谁也不说。这俩人现在我这儿放着。”吴妃一笑,“你父皇……”吴妃有点犹豫,不过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决定还是坦诚相告。 “你父皇也挺嫌弃她的,不然也不会让太医不计后果让她醒来了。”吴妃言语里带了几分快意,“太医说她活不过十年。” 吴妃主动省略了“不好好保养”这个前提,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还能让她好好保养? “又说她虚不受补,只能用年份浅的红参须子先喝着。”吴妃端起桌上的参茶喝了一口,“我可是连百年的野山参都赏给她了。” “她要是能活过三年——”吴妃咬牙切齿,随即又叹了口气,“只是苦了你了,在她没死之前做不得亲事,三年,你都二十二了。” 一说到二十二年,瑞定不知道怎么一拐弯,想起当日姐姐说林黛玉的话。 “要是娶她进门,得等到你二十二。” 二十二真是一个好年纪。 37、030 有了又夏亲自去办事, 内务府的管事公公们立即将听兰的身契划到了瑞定名下, 又按照又夏的吩咐找了新的太监宫女。 当天下午,瑞定便领了新来的宫女太监回北五所,元春依旧住在承乾宫的倒座里。 接下来的几天, 瑞定带着一串宫女太监去给皇后请安,皇后脸色越发的难看, 但是却没发作,瑞定心里的警惕是越来越深。 年很快过完了,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这一天皇帝要开笔, 要祭祀,还要为新一年的风调雨顺祈福,最后一条, 就是每人去抽签, 算算今年的运程。 平常祭祀等等正式活动,是从皇帝皇后太子这样的顺序从上到下开始, 不过像正月十五这种有点半玩闹兴致的抽签, 就是从小的开始了。 从正中间供奉着三清祖师的道场开始,排行最小,今年才五岁的六公主第一个上去抽签。 这么小的年纪抽到类似于将来嫁个如意郎君这类的签就不合适了,她抽到的是个身体平安之类的签文。 下一个是十岁的七皇子瑞诚,十岁左右。瑞定想这个年纪差不多该是抽到学业有成这类的, 果不其然。 瑞定看着那签筒,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手脚, 居然按照每个人的特点,基本都是心想事成。 接下来年纪稍长一些的,排行四、五的两位公主,抽到的都是类似于将来能嫁个如意郎君这类的签。 等到六皇子瑞安拿着那根能平安长寿的签文走下来之后,终于轮到瑞定了。 瑞定依照长须道长的嘱咐,上了香之后将签筒拿在手里,默念心中所困,然后摇了签筒。 两下之后,出来一根上头标着上上的红签。 瑞定心头一跳,心说不能早娶怎么也不该是上上签啊。 只见道长将签拿起,看了两眼便大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红鸾星动,好事就在今年了!” 瑞定只觉得眼皮子直跳,下意识便想回头去看母妃。 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 当初母妃是说从道长开始,便会说他今年不宜娶亲,之后便会找左右的和尚、尼姑继续看,依旧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便是看面相和看八字,说他不能早娶。 可是现在…… 瑞定拿着签文,眼睛一眯。看着面前的道长垂下双眼,分明是心虚的模样,他道:“承蒙道长吉言了,若是我今年成了亲,必定来这道场还礼!” 瑞定出了道场,看见外面皇后不怀好意的笑容。 吴妃脸色惨白,几乎是摇摇欲坠,牙齿咬的紧紧的,恨不得将皇后生吞活剥了! 接下来是佛堂。 果然,皇后暗地里使了手脚,这边的结果也是说瑞定好事将近,还说这女子命好,旺夫。 不仅仅是瑞定,连年幼的几位公主都觉察出不对来,牢牢拉着各自母妃的手,不说话了。 皇帝掉着脸。 吴妃僵硬的笑了两声,咬着牙嘲笑道:“这可是稀罕了,平日里找你们几个择日子多有分歧,怎么都算不到一块去,怎么今天跟商量好的一样。” 虞嫔道:“这不还有个观音娘娘吗?前一阵子听人说僧道本一家,我今儿也算是长见识了。” 皇后咳嗽一声,道:“佛祖面前,虞嫔庄重着些。” 瑞定又进了观音庵堂。 这位圆脸的尼姑面上颇有不自在之色,像是在犹豫什么。 瑞定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上了香,从她手里接过了签筒,一下下摇了起来。 皇后一插手便是这么大的动静,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根签掉下来,瑞定终于松了口气。 上面是个黑色的下下。 尼姑看到签也很是紧张,解签的时候还有几分结巴。 “……殿下今年不可近女色,要修身养性方能度过大劫……” 瑞定出来余光看了太子和皇后,一个脸上已经露了笑容,一个满是轻蔑之色,似乎是觉得他们已经二比一胜了。 吴妃总算是松了口气,可是现在若是按照原先的计划,扑上去大哭咆哮质问就不合适了。 吴妃咬咬牙,缓缓走到皇帝跟前,道:“陛下,虽说……可是……臣妾心慌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求陛下……”吴妃已经落泪了。 皇帝虽面色平静,不过不住起伏的胸口已经泄露了他的心事,他环视一周,“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儿,做不得数。真正的算卦还是要斋戒沐浴的,听听便算了。” 皇帝说完,连虞嫔也不理,转身就走了。 太子一笑,道:“母后,我搀着您。”也扶着皇后跟在皇帝后面离开了。 等到这两位走了之后,吴妃又去道场上了香,她看着面前三清祖师的塑像,道:“您的胃口这样大,仙长们知道吗?” 道长垂首,一言不发。 吴妃出了道场,道:“跟我回承乾宫!” 一路无话。 吴妃连轿子也不坐,走的又快又急,一路回到承乾宫出了一头汗,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一些。 又夏一边喘气,一边道:“方才亏着殿下一路跟着您,奴婢生怕您走得太快蹩了脚。” 吴妃道:“我儿子是最有孝心的,却被她们这么陷害!” 瑞定坐下,若有所思道:“我想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吴妃没听进去,她现在还是怒火中烧,满脑子都是皇后得意洋洋的笑脸。“这次太不谨慎了!居然走漏了风声!” 又夏急忙跪下,道:“是奴婢办事不利!想必是奴婢跟正才两个进进出出被皇后瞧出不对了。” 瑞定看吴妃还是沉浸在怒气中,道:“姑姑做的已经很好了。皇后料理后宫多年,各宫上下都布有她的眼线,况且这次皇后十分沉得住气,一点端倪都没漏。” 吴妃道:“还有宫外头的,上次我让你去我哥哥家里,她们怎么说的?你再去一次!京里的大相国寺,大护国寺,还有千手观音庙,如意佛堂,甘露庵,都要去!使银子,给我狠狠的砸下去!” 又夏说是,“上次我去庆阳伯府里,老太太也说了这几家。都是京城有名的寺庙,求签许愿最灵的了,有老太太在,想必已经办妥了。” 吴妃不放心,道:“你再去一次庙里!你跟正才两个都去,皇后既然能在宫里动手脚,没理由不去外面的。” 又夏见吴妃这样着急,便道:“娘娘莫急,我这就跟正才出去。” “慢着。”瑞定拦下又夏,道:“母妃,我觉得倒不如随了皇后的意。” “你傻了!”吴妃脱口而出,不过说完却开始思考瑞定的话。瑞定从小就聪明,说话做事比别人都强,若是他这么想…… “正好让陛下看看皇后的手有多么长!”瑞定站起身来,在西暖阁里踱步。 “你出宫去非但不说我不能早娶,还要让他们说我今年就要娶亲,而且说我命中不能先娶正妃,必须要先娶侧妃,而且这侧妃的生日极大,必须是上半年的,正月内的最好!” “这几条说的都是贾元春。”瑞定道,他又坐下,“加上皇后早先动的手脚……我就不信父皇还能容忍她继续这么下去。” 吴妃眼睛一眯,顺着瑞定的思路想下去。“皇子先娶侧妃。哼,开国到现在都没这么办事儿的,况且你父皇肯定是已经知道皇后在宫里动了手脚了……” “我早先觉得皇后非要塞贾元春进来就有点不同寻常,这么一来,陛下怕是要觉得皇后失心疯了。”吴妃冷笑,“就这么办,又夏,你跟正才出宫去,一家家寺庙不停的跑。” 又夏拿了腰牌去喊正才,吴妃看着瑞定,“你母妃我,从今天起就要开始因为心焦生病了。” “母妃说的是。”瑞定道,“反正父皇也不可能让我先娶侧妃,更加不可能让贾元春当侧妃,干脆我们推皇后一把岂不更妙。” 吴妃点头,“此计甚好,等过一阵子我再跟虞嫔合计合计,再用她的肚子说事儿,皇后这些年手上冤魂不少,怎么也能让她再吃一次亏。” 说到这个,瑞定道:“母妃你算过吗?这些年宫里死的嫔妃。” 吴妃疑惑,“我想着怎么也有几十个了。” 瑞定摇了摇头,道:“我前年在礼部供职,看着这些年妃嫔册封、晋升的文书……” “今年是建元三十九年,去掉父皇早年两次御驾亲征的年份,三年一次选秀一共举行了十次。” “这十次选秀,一共进来一百三十六名嫔妃,再加上早先皇子府里的,一共一百五十余人,母妃你算算现在还剩下多少?” 吴妃不由自主惊呆了。 东西一共十二宫,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余人而已…… 这么说,四十年竟然折损了百十余人? 瑞定又道:“母妃您进宫的时候,家里两个兄长已经娶亲,还有外祖父后院的妾室们,就算生孩子凶险,或者不小心小产连母亲一起去了的,哪里会有这么多?” “可是这里面也不一定全是皇后做的手脚,当年宫里……还有李贵妃和刘嫔。”吴妃喃喃,像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不过随即又坚定起来,“她当皇后,自然都要归在她头上,要么是她自己动手,要么便是她纵人行凶。” 瑞定又道:“这事儿我不好说,母妃心里清楚便是,关键时刻说出来也能派上用场。” 吴妃点头,道:“我早先还以为……你,真真是长大了。” “我想要当皇帝!”瑞定声音虽然小,但是却斩钉截铁。 吴妃一声惊呼,遇见这么大的事情反而越发的冷静了,“你有这个心,母妃自然是要帮你的,只是……太子即是嫡子又是长子,况且你父皇对他很是上心,怕是轻易不会有所动作。” 瑞定摇了摇头,道:“我估摸着父皇的耐心快要到头了,况且他虽占着嫡长儿子,但是对兄弟一点都不友爱。若是日后继位的是她,皇后当了太后,别说后宫的人了,除了六弟,剩下的怕是都要被他们母子两个折腾死了。” “太子断然当不了皇帝。”瑞定道:“母妃你且看着吧。” 正月十六,建元三十九年的第一次早朝,太子跟瑞定吵起来了。 又。 “孤推举段科做西北都指挥使。” 太子在皇帝说完“众卿家有何人选?”之后,第一个开口了。 皇帝点头嗯了一声,没说反对,底下都是官场老油条,知道这是皇帝不太满意的意思。 太子说完,二皇子瑞清也出来,道:”儿臣推举梁石承梁大人。“ 皇帝又嗯了一声,问:“吏部尚书何在?你说说什么人好?” 吏部尚书出列,道:“臣以为西北都指挥使关系重大,是整个西北咽喉要道的总指挥,管着嘉峪关和玉门关两个重要关卡,得选一个妥帖的人。” 吏部尚书谁都不好得罪,又甚至官场潜规则,最好的就是有人先提出一个人选来,他复议。 于是吏部尚书扯了一长串,从这职位得文武精通开始,又说了这是正二品的高级武官,还得外放,管着关西七卫,是朝廷最最手握重兵的一位指挥使,必须对皇帝忠心耿耿,等等等等。 去掉不必要的废话,最终的结论就是……他不知道。 皇帝脸上一沉,道:“瑞定,你在吏部供职已久,武官名单想必也看了不少,你觉得谁去接任合适?” 瑞定想了一想,“儿臣推举孔昊文孔大人。” 没等皇帝说话,太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他不行。” 皇帝瞪他一眼,道:“你说说,你为什么推举他。” 当然是因为他头顶上高达九十加的忠心值,必定是父皇你培养多年的密探。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瑞定上前一步道:“那处地方与亦力把里接壤,这些年虽然表面上和平,但是私底下摩擦不断。孔大人性格沉稳,一来不会被故意激怒,贸然出兵,二来儿臣观他履历,这些年虽无大功,却也是平平稳稳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几次带兵全无败绩。。” “况且儿臣看他祖上并无出仕,孔家的全部前程都是父皇给的,他对父皇必是忠心耿耿。” 瑞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太子打断了。 “孔大人与庆阳伯有旧!父皇,”太子转身冲着皇帝道:“这是五弟的私心作祟!” 39、031 皇帝冷了脸。 朝堂上安静了片刻, 又响起小声的议论。 外戚不得干政, 与宗室结亲之人也是做不到太高或者太过重要的位置。 若是此人走的是庆阳伯的路子而搭上了五殿下……其实也算不得外戚干政,况且走皇子路子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出来。 不过想想这两年太子时不时针对五殿下发难, 这样一想倒也不算太奇怪,就看皇帝怎么说了。 皇帝道:“高景林, 你说呢?方才三位皇子推举的人选,你看好哪一个?” 高景林出列, 他是东阁大学士, 位列内阁大学士之首,虽然官位才五品,但是却是个实权派, 可压制六部尚书, 实为宰相。 除了正五品的东阁大学士,他身上还有一等伯的爵位, 正五品的奉政大夫, 又因为政绩卓越,被皇帝特赐上柱国的勋级,总之是个跺跺脚都能让朝廷抖一抖的大人物。 “回禀陛下,这三人各有各的长处。”高景林不紧不慢道:“梁石承梁大人是世家出身,从小就精通兵法, 还做过御前侍卫,武艺高强,是个可造之材。现在神机营里做把总。” “段科段大人武状元出身, 在蛮夷之地驻扎多年,经验丰富。现任铜仁府参将。” “至于孔昊文孔大人……”高景林也想了一想,可见此人没什么名声,“是举孝廉出身,在道德品行上想必有过人之处。”高景林记忆力极好,努力回忆一下道:“如今在两淮都指挥使司里做都指挥佥事。” 高景林说完,脑子里飞快的转着,究竟推举谁好呢?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皇帝事先一点口风都没露出来,年一过完便抛出这么个大肥肉出来,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皇帝听了面色有所缓和,“那你说说,你觉得谁好。” 高景林想了许久,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做官,特别是京官,能上早朝看见皇帝的那种,不怕出错主意说错话,横竖满朝文武百官,大家都是商量着来。 “臣以为段科段大人较为合适。” 听见东阁大学士也支持他的决定,太子立即抖了起来。 皇帝道:“瑞清,你说说,你推举的梁石承好在哪里?” “梁石承世家出身,从小便精通兵法,他的高祖父更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大都督,从小耳濡目染,在燕山大营与儿臣沙盘演兵之时每每都能出些妙招,杀的儿臣措手不及。” 太子等到瑞清说完,只说了四个字,“纸上谈兵。” 瑞清忍着怒气,没有理睬太子的挑衅,“请父皇圣断。” 皇帝点头道:“不错,他们家的兵书是一绝,朕看了觉得里面一两处也可勉强媲美孙武了。” 听了这话,瑞清脸色好了一些,站回太子身后了。 “瑞定,你说说孔昊文好在哪里?” 瑞定出列,先是环视了一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收获太子愤恨的眼神一枚,这才开口。 他自然是很有自信,父皇将他放在最后一个问话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孔大人通过举孝廉出身,品德忠心上必定高人一筹。”这第一条说的就是思想道德了,皇帝听了点点头,意思让他继续。 “儿臣闲来也看吏部的各种文书,对这孔大人的履历也算有所了解。正如高大人所说,他现任两淮都司里的都指挥佥事,已经做了五年,再前一任是辽东都司里的经历司经历,也做了五年;之前是两广都司的断事司断事,也做了五年……” 瑞定还在细数这位孔大人的履历,高景林已经听明白了,这种做官法,富庶之地和蛮荒之地轮着来,也去过边界,分明就是在培养他,将来肯定是要得了重用的。 皇帝让推举的官位是西北都指挥使,这位孔大人基本是一直在各地都司里轮值,各个职位都做过,而其他两位都是在里面轮了三年,混了个资历而已。 瑞定已经说完了孔大人的履历,又道:“孔大人不过三十有六,正是当打之年,不失锐气又逐渐沉稳,可当此大任。” 高大人和吏部尚书两个见缝插针,瑞定话音一落,便道:“臣附议。” 太子还想说什么,不过被人抢了先,没来得及出口,便听皇帝道:“朕知道了,嗯,一会内阁学士留下。” 这事儿算是完了,又进入了下一个议题。 太子跺脚,给文华殿大学士使了个眼色,这位是负责教导太子,也算是半个自己人,文华殿大学士看见太子的示意,点了点头,继续听皇帝说话了。 开年的第一次早朝拖了快两个时辰才完事,就是瑞定年轻,也站的腿酸腰疼了,太子更是累的直接就走了,连找事儿的精力都没有了。 下了朝,瑞定觉得绕回北五所吃午饭有点远,便偷了个懒去路途只有北五所三分之一的承乾宫了。 瑞定既然已经决定要尽全力角逐皇帝大位,自然是要好好分析皇帝的心理的,特别是对太子和皇后的。 这两个人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关键时刻还能弃车保帅,是个攻击力加倍,防御力也加倍的对手。 昨天瑞定给母妃细数这些年宫里死去的嫔妃,一说出来他自己也在想,皇帝对皇后这般容忍,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帝的底线又在哪里呢? 而且皇帝今天让推举官员,事出突然,别人也到罢了,太子与皇帝每天有两个时辰都是在一间屋子处理政务的,居然他也一点不知道,这就耐人寻味了。 皇帝是在试探太子?还是想教导太子? 但是不管是那一条,对于已经年过三十,还在襁褓间就成了太子的瑞永来说,都不是好事儿。 瑞定笑了笑,承乾宫就在眼前了。 承乾宫里弥漫这一股药味。 瑞定倒也不太担心,昨日母妃便说要装病,这味道正是熬药出来的。 其实在宫里要装病熬药也不是很难,只要皇帝没追究的心。 比方熬一些甘草、麦冬,或者黄芪这种常用药,还有什么按照六味地黄丸,又或者乌鸡白凤丸的方子熬药,吃了也没什么坏处。 反正上至皇帝下至嫔妃,闻香料倒是有一手,闻中药就一点天份都没有了,更何况是熬在一起的,黑黢黢的一锅汤呢。 瑞定掀了帘子,笑道:“母妃今儿喝的是甘草还是黄芪啊?” 谁知帘子一掀,他便觉得不对了。 吴妃靠在窗户边的软榻上,面色苍白,地上跪着又夏和正才两个,还有两个小宫女正在捡碎瓷片。 “母妃。” 吴妃抬眼看了他一眼,眼圈红了。 “这是怎么了?”瑞定急忙上前两步,道:“昨天还好好的。” 吴妃道:“你们先出去。” 瑞定坐在吴妃身边,端起桌上茶杯道:“母妃喝口茶。” 吴妃瞪他一眼,“谁还有心思喝茶!” “那母妃摔个杯子?” 吴妃嗤的一声笑出来,道:“唉,还是我儿子贴心。” “这是怎么了?”瑞定又问,“昨天说是装病,今天怎么看着像是真病了。” “我这会还被气的头疼。”吴妃敲了敲脑袋,道:“早上又夏跟正才一起出去,一个去尼姑庵,一个去了和尚庙,我想着这样能快一点。” 吴妃说完又去按头了,“哪知道——” 吴妃翻身坐起,狠狠道:“我早先交待他们做的事情,他们居然敢推脱!” 瑞定不解,这里面指代名词太多,故意道:“按说不应该啊,又夏跟正才两个忠心耿耿,从进宫便在承乾宫里当差,又是母妃亲手提拔起来的——” “我哪儿说的是他们,我说的是你两个舅舅!” 吴妃突然泄了气,又倒回软榻。 “又夏去了观音庙,正才去的相国寺和护国寺,两家倒是都收到了今年供长明灯的银子,可是说起来我们的大事——”吴妃咬牙切齿,又想起方才又夏回的话来。 “主持都没出来,接待奴婢的师太说批命格所费巨大,主持不轻易出手的。” 正才也是差不多的话,又添了一句,“奴才看大师的意思,像是钱没使够?” “你看看!当初他们求助无门,在京城一条门路都没有,这才送了我进宫。这二十几年过去,家里爵位也有了,官职也有了,现在我不过用些银子,他们竟然推三阻四的!” 吴妃拉着瑞定的手,眼眶里已经有了泪花,“若不是有了你,我哪里会成妃子,若是我没成妃子,大哥的爵位是哪里来的?二哥鸿胪寺卿的官位又是从哪里来的?没有我,他们在京城的铺子哪个开的下去!” 吴妃想到这些年的深宫生活,二十几年都在宫里连宫门都没出过,不禁哭了出来,“他们想要拆桥,也不看看自己过了河没有,也不怕连自己一起掉下去!” 吴妃说着将身上的薄被一掀,“还想袭世子,我这就去找陛下,我让他袭爵!袭个屁!” 瑞定急忙将人拉住,道:“母妃莫要着急,我觉得还是得去问问。两个舅舅一向大方,想想这些年给母妃上进的好东西。前年的那个西洋钟,就比陛下宫里的小一点,还有舶来的水晶杯,香料珠宝等等。怎么会舍不得这点银子。” 吴妃不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方才被气的上头,什么都想不起来,现在听了瑞定的话,也觉不对,道:“就说他们给你的血玉,少说也值好几万两了……”吴妃眉头一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瑞定道:“明日就是鸿胪寺卿进宫的日子,我去问问小舅舅到底怎么回事儿。” 吴妃叹了口气,又倒回床上,“你赶紧回去,我宫里现住了那两个碍眼的,别让你沾上身了。” 瑞定道:“才刚下了朝,我着累的都走不动了。母妃赏顿饭呗。” 吴妃笑,扬声道:“又夏,叫人进来伺候,去御膳房叫加菜。” 几个小宫女进来伺候,又夏见吴妃脸色好了很多,道:“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吴妃心里有事儿,又操心着元春,不敢让他俩碰面,吃过饭便让瑞定走了。 转眼便到了第二天早上,瑞定算准时间,便堵在礼部门口。 不多时,便看见他小舅舅吴翰亦出来了。 “吴大人。”瑞定上前道。 “五殿下。”吴翰亦笑着迎了上来。 这到看不出有什么变故。 两人走的近了,瑞定又小声叫了一声“舅舅”。 吴翰亦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乐的跟什么似的,嘴上不住道:“不敢当不敢当,也只有皇后娘娘的兄弟才当得起您一声舅舅了。” 瑞定将他迎到吏部的小书房里,道:“舅舅客气什么,您是我母妃的亲哥哥,不叫舅舅叫什么?” 吴翰亦推脱的越发厉害了。 瑞定看在眼里,着实想不出来究竟他母妃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上回我托人送去的百福图外祖母见了喜欢么?” 吴翰亦道:“收到了,母亲开心极了,直接就挂在自己花厅了,我们每次去都要被她说一通。”吴翰亦脸上露出点骄傲的负担来,“说您字儿写的好,一看就精神百倍。” 瑞定点头,“外祖母的生辰快到了,寿宴安排在哪一天了?到了正日子我跟父皇请旨出宫,也给外祖母长长脸。” 哪知道说到这事儿,吴翰亦脸上笑容淡了许多。 “唉,从入了冬开始,母亲就懒洋洋的不想动,精神一天就能歇两天,我们是越发的不敢劳动她了。寿宴的话,原本打算摆上五天的宴席,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呢。” 听到这儿,瑞定差不多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道:“您等着,我去太医院给您叫人去。” 吴翰亦道:“京里的大夫请了好几个,都说是年纪大了不想动,加之又是冬天。开了方子时不时喝两幅,也没什么效果。” “宫里的老太妃多,差不多都有这个毛病。”瑞定道:“太医们对这个可有经验了。我记得上回说的那个姓张的太医不错,若是他今日不轮值,一会我差小太监宫请他去。” 两人到了太医院一看,可巧张太医在,两人商量了明日休沐之时去庆阳伯府看诊,瑞定便放吴翰亦离开了。 他则去了承乾宫给吴妃报信。 “听说是外祖母精神不太好。” 吴妃紧张,“快叫太医去看!” “已经叫了。”瑞定道:“我看着小舅舅的神态还算好,想必不是什么大病。而且张太医听了也说是老人常见的。小舅舅说外祖母一日精神,昏睡两日。母妃你看,若是外祖母不管家了,我们的事情是让谁去做了?” 吴妃眼睛一眯,道:“又夏,明日给我母亲看诊,你跟着正才也去一趟,小心打探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41、032 吴妃还在交待事情, 外面宫女回报:“虞嫔娘娘宫里的翠萱来了。” “快让进来。”吴妃道。 翠萱进来看见瑞定在吴妃身边坐着, 急忙低下头来,“我们主子听说娘娘病了,特地差我来看一看。” 瑞定站起身来, 道:“母妃歇着,我回去了。” 又夏道:“我送殿下出去。” 不过两人从西暖阁出来, 却没往外走,又夏领着他又去了东暖阁, 瑞定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 明面上表示没听见她俩的对话。 “娘娘看着脸色有点白?可请太医看过了?”翠萱道:“我们家主子本想亲自来看看娘娘的,可是也不知道娘娘这儿吃的什么药,怕冲撞了肚里孩子。” 吴妃一笑, “你家主子倒是坦率。你回去跟她说我没事, 不过做做样子。都是寻常药。” 翠萱脸上一喜,道:“这下我们主子该放心了。” “她已经三个月了, 让她也小心着点。月份浅了孩子不保险, 但是月份大了再出事,当妈的一般都都躲不过去。” 翠萱道:“我们主子很是小心,衣食住行都要过了陛下派来的两个嬷嬷才肯接手。” 吴妃点头,“她能上心是最好的。你跟她说我这不过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事儿,还有年前皇后用受潮的布算计我, 我得躲过去。” “嗯,奴婢记住了。娘娘好生歇着,奴婢这就告退了。” 等到翠萱走了, 瑞定跟又夏回来,吴妃嘱咐道:“你明日前去,主要三件事儿。” “第一,听说母亲病了,你代我去看看。” 又夏点头。 “第二,瑞定问寿宴摆在哪天,他得提前跟陛下告假。” 又夏道:“奴婢记住了。” 吴妃沉思片刻,道:“第三,你取了当日我进宫带进来的金头面,就说给家里救急用的。” 又夏想了一想,语速略慢,“奴婢知道该怎么说。” “你天生聪慧,在我手下这么多年,”吴妃感慨,“若是没了你我们母子两个必定没这么顺利。” 瑞定见吴妃话已经说的差不多,又加了一句:“不过也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就算了。不管明天他们怎么说,你只管咬定这事儿已经托了旁人,再不用他们出手使银子。” 又夏点头,吴妃问道:“你这又是哪一出?” 瑞定道:“我才想到,这事儿我们也能来个空手套白狼。只要派人出去就行,去庙里上香点长明灯。皇后和太子哪里能查的那么细,最多也就知道我们派人出去。” “况且他们两个都是性格多疑的主儿,主持法师越是说没这回事儿,他们反而会觉得是我们银子使的特别多呢。” 吴妃笑道:“有了你,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了。也不知道你这一肚子算计人的坏水是哪儿学来的。” 瑞定摇摇头,正经道:“这就是兵不厌诈了,韩非子讲的,我不过活学活用而已。” “大道理一堆一堆的。”吴妃原本郁闷的心情被瑞定这么一说好了很多,她道:“我想起这一段的事情,觉得皇后怕是从中秋就开始算计了。” “特别是年前她放出风声来,说贾元春要去你二哥府上,还有给我派了一个制春衣的差事,现在看起来不过都是迷魂阵。” “都是来迷惑我的,那个时候,她怕是就打定主意让她去你府上了。” 吴妃摇了摇头,“我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 瑞定没说话,他想起来皇帝对皇后非同一般的容忍,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早年宫里出过什么事儿,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怕是皇后吃过什么亏,不然也不会对她纵容至此。宫里那几十个嫔妃,还有我们兄弟几个,除了六弟,哪个没被太子教训过。” 瑞定有点伤感,想起来他睁开眼睑就是一点光都没有的小黑屋。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关在这种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跟他丢了命相比,太子事后基本没得到什么惩罚。 吴妃默然,片刻后道:“宫里跟皇后一年的人一个不剩了。现在年纪最大的李贵妃还有刘嫔,算起来跟皇后差了两届,六年的时间,就算她俩想必也打探不到什么。” 瑞定摇摇头,道:“我觉得李贵妃可能知道一星半点。” 吴妃看他一眼,“这事儿得慢慢打听,着急不得。” 瑞定道:“打听不到也没什么干系,这两天上朝,我看着父皇对太子像是快没什么耐心了。” 年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商量官员升迁的问题,虽然朝会三日一次,不过每天皇帝都会叫了内阁几个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以及已经入朝的皇子几人,在乾清宫的侧殿里商量这个问题。 瑞定趁着这个机会狠狠的给了太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精神上的。 仗着自己能看见别人的忠心,瑞定一改往日的低调,连连推举了几个太子不看好的官员,在皇帝赞许的眼神里,太子看他的眼神越发的阴冷了。 这天早上,吴妃宫里的又夏和正才两个,去了吴妃的娘家,庆阳伯府。 庆阳伯府是由诸多小院落组成的一个大宅子,分了东、中、西三路。中间主要是正堂,住着庆阳伯,还有他的书房,东边是老二吴翰亦的宅院,后头是个花园,西边一路则是诸多小宅院,住着各位女眷。 两人是算好时辰去的,太医刚刚给老太太看过诊。 也正因为太医在,吴家兄弟两个今日都没出门。 正才跟又夏被迎进了老太太的屋里,看见太医,又夏道:“娘娘不放心,特意差我来听听。” 张太医笑了,道:“娘娘真是孝顺。前日殿下来找我,也跟我略略说了老太君的症状,当日我便说没什么要紧的,今儿来看了,的确如此。” 张太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冬日里犯懒实属正常,况且老太君儿子出息,女儿又是宫里娘娘,自然没什么可操心的,这一来,就更加的无所事事了。” 听了这话,吴家兄弟两个都露出笑容来。 正才也说:“娘娘这下该放心了。这两天娘娘着急的都上火了。还让我跟您二位说,有什么事儿不过差人说一声,二老爷是正四品的官员,进宫去很是方便,随便找个小太监通传一声,殿下就能知道了。” 庆阳伯道:“当初想着不过小病……没想最后还是给娘娘添麻烦了。” 张太医笑着等他们把话说完,“我去外面开个方子,吃上三五天就能精神些。”他算算日子,又道:“一般来说,等到春分之后症状便能缓解,到时候我再来看看。” 吴翰亦急忙陪着人出去了,临走之前给大哥使了个眼色。 派宫女出来是亲热,派太监出来是体面,但是宫里娘娘从来没将宫女太监一起派出来过,怕是出事儿了。 庆阳伯也深知这个道理,又接了弟弟的暗示,带着正才去了正堂休息了。 又夏道:“我陪老太太坐坐,娘娘不能在您身边尽孝,特地让我陪您多说说话。” 等到屋里下人走的一干二净,老太太按耐不住一把掀了身上薄被,“可是娘娘出什么事情了?” 又夏看见老太太脸上焦急之色不像是装假的,又想起这么些年娘娘跟家里的关系一直是融洽到了极点,道:“娘娘没什么事儿,就是听说您病了一冬,着急上火而已。” 老太太还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我还能骗您不成。”又夏指着墙上的百福图,笑道:“这是殿下送来的吧?” 一说起瑞定,老太太乐开了花,虽然这个是外孙,但是这就是个扯上点关系就能灿烂的大人物,“可不是,娘娘将殿下教的极好,年前就送了寿礼来,硬生生把我两个儿子都比下去了,当真比我的内孙子都要贴心。” 又夏道:“殿下知道我今日要到您府上来,特意让我来问您一句,寿宴摆在哪天,他好跟陛下告假,说是要腾出一天来给您长脸。” 老太太笑的更开心了。 宫里几个皇子都有外家,可是真没那个能有瑞定这么孝顺的。 三皇子去给外家祝寿,眼睛都摆在头顶上;四皇子嘛,有人给他敬酒他还要挑人;至于太子就更不用说了,除了皇帝和皇后,能得他一个笑脸都是稀罕。 “你跟他说,陛下的差事不能耽误,其他都不要紧。” “殿下说都是自家亲戚,理应如此。” 两人一言一句从娘娘说道瑞定,又从瑞定说回娘娘,又夏看着老太太精神很好,也不像是跟娘娘起了罅隙的样子,便将她一直放在桌上的盒子拿出来了。 “这是……”老太太疑惑。 等到又夏打开盒子,老太太认出里面的东西,立刻热泪盈眶了。“这是当年娘娘进宫去我给她陪的金头面啊!” “那时候家里穷,也只能用这种样子土气的东西了,上面一颗珠宝都没有,难为娘娘留到现在了。” 又夏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娘娘在宫里消息闭塞,殿下也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不知道家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她别的东西都是御赐的不能动,想来想去只有这个了。” 又夏眼里也含了泪,“这东西娘娘一直好好保存着,说着都是家里人的心意,将来要带进棺材里去,可是若是为了家里……也得拿出来用了。” 老太太听的一头雾水,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随着升上来的疑惑烟消云散了。 “娘娘这是怎么话说的?还是谁在娘娘跟前嚼舌根子了?我们虽不想给娘娘找麻烦,可是真要有了事情必定第一个求助的就是娘娘。” 老太太将盒子盖上,“家里好好的!去年府上的舶来品铺子年底盘点,收益足足有这个数,这还仅仅是家里三成的收入。”老太太比了比,道:“让娘娘放心,家里好好的!” 又夏为难,道:“可是……”她凑到老太太耳朵边上说了两句。 老太太眼睛瞪的老圆,想了半天,道:“我明明吩咐——” “哼!这事儿我知道了!”老太太雷厉风行下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了鞋子,这才想起又夏还在身边。 她又做回床边,道:“你回去回娘娘,这事儿我知道了,让她放心,三天之内必定办妥。” 又夏笑道:“没事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殿下另外托了人去办了,眼下已经解决了。” 老太太脸上又是难过又是尴尬,沉默了许久,又夏也不出声。 直到老太太缓过劲儿来,伸手拍了拍放着金头面的盒子道:“你让娘娘放心,这种事情再不会出了。” 老太太想了想,决定坦白告诉娘娘,“那两天我没什么精神,吩咐老大媳妇去办的,想必是她阳奉阴违了。”老太太眼睛一眯,脸上显出点狠戾之色来,“既然进了我吴家的门,对我吴家的娘娘还是这个态度——” 又夏放下心来,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很是严肃道:“殿下说了,现在是关键时期,虽然老太太这个年纪已经到了含饴弄孙享清福的时候,但是事关重大,还请老太太在多操劳两年。” 老太太在又夏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我这不过是懒出来的毛病,你让娘娘和殿下放心,再不会误事的!” 又夏站起身来,给老太太鞠了一躬,“那我先带娘娘和殿下谢谢您了。” 事情办完了,而且解决的很是圆满,又夏刚想走,老太太道:“您等一等。” 说完老太太拿了又夏手上的盒子,道:“既然娘娘有这个心,我也不推脱了,这金头面我就留下了。”说着,老太太当着又夏的面打开盒子,将这副几十年前款式,而且做工粗糙的金头面拿了出来。 然后又从她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叠银票出来。 又夏知道吴妃娘娘家里两个哥哥都是有本事的人,却没想…… 那一叠银票最上面一张是五千两的,这么一叠怕是不下十几万了。 老太太亲手将盒子装满,又封好,递给又夏道:“时候不早了,您也赶紧回宫吧。” 等到又夏和正才两个出了正门,老太太一脸怒气,大喝道:“把施氏给我拖来!” 43、033 施氏只知道今日有宫里的太医来给老太太看诊, 也知道吴妃派了贴身的宫女太监来给老太太请安, 只是她却没料到…… “跪下!” 刚进了老太太的卧室,便看见老太太坐在床边,旁边站着庆阳伯, 两人都是一脸怒色狠狠瞪着她。 施氏一哆嗦,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小声道:“母亲,这是……” “你做的好事!”庆阳伯一声怒吼。 施氏眼泪立即掉了下来, “我嫁进你们吴家快要三十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和相公就是要我死,也得给我个罪名吧。”说着, 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 “我问你,年初二的时候, 我让你去庙里进香, 你是怎么进的!” 施氏低垂着头,一边流泪一边分辩道:“回母亲的话,我年初二去的观音堂,初三去的如意堂,护国寺和相国寺因为都是和尚庙, 我不好亲自前去,便差了李奇带我去上的香。” “银子呢?”老太太见她还是咬死不松口,道:“我一共给你十万两的银票, 你给谁了?” 施氏略显惊恐,道:“借着点长明灯的机会,都布施出去了。” 老太太眼睛一眯,目光如炬看着施氏半响没说话。 庆阳伯叹了一声,道:“全凭母亲处置。” 母子两个都没说话。 施氏在地上跪了许久,心里慌的很,忍不住开口小声道:“母亲,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您开口便是,儿媳一定改。” 老太太冷笑一声,“你做没做错,一会就有分晓。” 施氏一震,心里越发的觉得不妙了。 施氏在地上跪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虽然老太太屋里烧着地龙,又有火盆,地上还有厚厚的毯子,不过老太太坐着,庆阳伯站着,居高临下看着她。 施氏只觉得自己头顶都要烧着,冷汗津津,衣服吸了汗难受极了。明明是上好的衣料,现在却像是针刺一般,扎的她不住的想扭动。 “东西找到了。”老太太屋里第一得意的冯嬷嬷进来,瞪了地上的施氏一眼,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老太太。 “你好!你好!”老太太气的不住的喘气,吓得庆阳伯跪在地上,不住的给老太太顺气。 “是儿子不孝,娶了这个丧门星,母亲莫要生气了。” 施氏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老太太手里拿着个布包,确切的说,是一件中衣,里面包着的……是一叠银票。 老太太将银票交给冯嬷嬷,道:“你数数。” 屋里响起翻纸的声音。 不多时,冯嬷嬷道:“一共十一万六千两。” 老太太接了银票,让冯嬷嬷出去了。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老太太的声音比方才平缓了很多,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施氏开始发抖了。 “我嫁进吴家二十几年,生了一儿一女……” “住嘴!”庆阳伯一脚踢了过去,“你这银子怎么来的!” 施氏还想狡辩,口中喃喃道:“……嫁妆铺子,操持家务……” “胡扯!” “你当年嫁进来的时候,我们吴家还没发迹!”老太太道:“我们给了两百两的聘礼,你们施家也是这个数的嫁妆!” 庆阳伯看着母亲又要生气,急忙又给她顺起背来。 “两百两银子,你做的什么生意!二十八年翻到了十万两!你倒是也跟我们说说。”老太太语气里的讽刺谁都说的出来。 “你操持家务?我还没死呢!不过让你帮着管了半年不到,你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来,娘娘交待的事情都敢推脱?” 施氏上前一扑,抱着老太太的腿,道:“母亲,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我是想着您的亲孙子就要封世子了,不能没银子应酬,还有来往宾客,还有办酒席的银子——” 话没说话,老太太便要踢她,只是毕竟年老力气小,施氏抱的又紧,踢了两脚反倒是累着老太太了。 庆阳伯见状急忙上前将施氏头发一拉,将人拽开,道:“好好说话!” 老太太又问,“你办什么酒席?哪一条不是走府里的公帐,我不过病了这一冬,你便从府里抠了这么多银子出来!还有娘娘的差事。” 老太太一想起宫里的女儿,心酸极了。 “我告诉你,没有娘娘,便没有吴家!” 施氏又泣道:“母亲,我不过是想着娘娘她……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这么些年非但没能帮着家里,反而让我们连年的送银子进去,这……这哪里是为人子女之道。” 庆阳伯也气极了,上前扇了施氏一巴掌,“狗屁!没有娘娘,伯爵府哪里来的!没有娘娘,府上的铺子,祭田,庄子,哪里能有这么多!没有娘娘,二弟怎么会做了鸿胪寺卿!” “我们?”老太太也道:“我们吴家的银子都是我两个儿子赚回来的,可是若没了这个女儿,他们也不能这么体面!关你屁事!” 施氏呜呜的哭。 “娘娘她已经嫁出去了,这伯爵府日后是要您的亲孙子继承的啊!” 老太太拿起床上的靠枕就扔了过去,“你个目光短浅的!娘娘生了儿子,若是——”想起这事儿不能被外人知道,老太太及时止了声音。 庆阳伯已经平静下来,道:“母亲,当日娶她进门的时候我们家里还没发迹,她也不过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理应不该对她要求太多。” “老爷……”施氏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低低哭泣道。 “现在我们也算成了京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儿子更是得陛下恩赐,做了伯爵之位。”庆阳伯看着地上的施氏,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谁料这妇人这般的拖后腿,她哪里配做庆阳伯夫人呢?” “老爷你不能啊!”施氏这才听明白庆阳伯竟是有了休妻的念头,她跪着向前爬,“我是给老太爷守过孝的!” 庆阳伯低头道:“母亲,她嫁进来二十几年,知道我们家里许多事情,怕是不能留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就说我生病,她来我院子里侍疾吧。”老太太扬声道:“冯嬷嬷,堵了她的嘴,送到后面小佛堂里,熬了药来给她喝!去把她的陪房李奇一家也拿了,再差人请老二过来。” 庆阳伯皱眉道:“还得拖几天,要是被人知道娘娘才差了人来,我们府上就死人了,怕是对娘娘不利。”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我晓得。” 冯嬷嬷带了两个大力气的婆子将施氏绑了出去,施氏一路不住的挣扎,头发衣服都散乱了。 老太太道:“还有她的两个孩子。”老太太想起当年万千期盼才出生的大孙子,不住的捶胸顿足。 “如今看来,请封世子的折子——年前我一直想着若是自己……不好了,她便要当起这个伯爵府的家,封了世子她的腰板也硬一些,况且她这几十年也算是听话,哪里知道她一旦能做主,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捅出这么打的篓子——便你去找人要回来。” 庆阳伯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施氏这人小家子气,这些年她其实也补贴娘家不少,却来说妹妹。”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还有她两个孩子,芳芳已经出嫁了不打紧,只是宏儒……” 庆阳伯叹道:“先看看吧……儿子拖到现在才请封世子,就是觉得他……难堪大任。” “你年纪也不大。”老太太道:“实在不行……就算从小培养也是来得及的。为了娘娘,为了我们这个家,我这把老骨头,再不行也能拖上十几年。” 母子两个又沉默了。 庆阳伯低头想了一会,如释重负道:“亏得施家这些年一直扒着我们过活,不然还真不好交待。” 不多时,吴翰亦来了。 “你嫂子她……”老太太摇摇头,道:“怕是不好了。” 庆阳伯坦率的多,“我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瞒的。你嫂子心太大,误了娘娘的差事,私藏了母亲给她办事的银子,又对娘娘心生不敬,已经灌了药了。” 吴翰亦在来之前就猜到了三分,只是眼下还得装作惊讶的样子,道:“这……没想到母亲这一病,出了这么多事情。” 庆阳伯点头,很是不安,“都是儿子的错,又惊动了宫里娘娘和殿下,儿子着实不孝。” 吴翰亦道:“说起来我们兄弟两个当年娶的亲,都是小户人家女儿,见识有限,我们这一代也没法子了,只能督促着下一代上进了。” 老太太觉得她今天都要把这一辈子的气全部叹完了,她道:“明日把宏儒的媳妇领来我看看,施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就算她死了,你也得等上一年再娶继妻,先让她来救救急。” 庆阳伯有点犹豫:“她进门也有八年了,只是……会不会太过老实了?” “老实不怕,听话就行。” 吴翰亦也道:“儿子回去也敲打敲打鲁氏,切不可让她也生出这种心思。” 庆阳伯想的却多,“万万不可,若是现在敲打她,她难免往施氏身上想,若是走漏了风声就不好了。” “还是大哥思虑周全。” 老太太看着很是高兴,笑道:“你们两个这么好,将来我就是死了也安心了。” “母亲。”兄弟两个齐齐跪在了地上。 说了没两句,冯嬷嬷进来了,手里还是一个包裹。 “药已经灌了,保证她再说不出话了。这是在李奇家里搜出来的。”老太太不过扫了一眼便心生厌倦,“主仆两个一样的目光短浅!这府里吃的用的那个不是上等的,一有机会就抠银子!” 庆阳伯生怕母亲再生气,急忙道:“先把李奇跟他媳妇料理了,至于他们的几个孩子,说是巡查庄子的时候不小心惊了马车,结果全部滚下山了如何?” 老太太点了点头,“正直春耕,这理由也算妥帖。” 好容易处理完了这事儿,庆阳伯又问:“那娘娘派的差事?我记得又夏好像是初一来的,已经半个多月过去,娘娘那边?” 老太太脸色一沉,缓慢摇了摇头道:“又夏说那件事情殿下已经另外差人去做了,不用我们再出手了。” 母子两个一时间有些沮丧,吴翰亦急忙道:“殿下这些日子很是出众,得了陛下不少夸奖。” 吴翰亦想起来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微笑,“虽然他们说殿下与太子近日不断的冲突,不过陛下倒是站在殿下这边多一些。而且……”吴翰亦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吸引了母亲的注意力才又说: “我这两次去礼部交待差事,去吏部上报名单,又或者去户部领钱粮,他们对我是越发的恭敬了。” 老太太笑着埋怨,“你好歹也是个四品官,别这么没出息。” 庆阳伯也道:“殿下得了脸面,我们才能更加的顺利啊。” 几人笑了两声,不禁又想起已经管了药的施氏,气氛略有低沉。老太太道:“你们该去铺子的去铺子,该去衙门的去衙门,我躺一会,好好梳理梳理。” 又夏回到宫里,o吴妃还有瑞定汇报了此行的结果。 吴妃手里捏着那个盒子,热泪盈眶,“我在宫里吃得好住得好,又有儿子,赏赐虽排不到头一份,不过也都在前列,哪儿还用母亲给银子呢。” 瑞定道:“母妃现在该放心了,我也回去了,等外祖母寿宴,还得再送个什么表表心意。” 吴妃道:“走吧走吧。” 瑞定刚出去承乾宫不过片刻,吴妃便听见宫女回报,“元春晕在宫门口了!” “还不拖进来!”吴妃急道,“去请太医,她可不能现在就死了!” 又夏急忙将人拦住,道:“娘娘,她是晕在宫门口的!她没事去宫门口干什么?” 吴妃眼睛一转,立即明白了又夏的意思,“宫门口,她这是打探着我儿的行踪,想奔出去截他,可惜身子骨太弱。” “又夏,你去看看,言语里记得露出几分我嫌弃她身子急忙不好,不能伺候瑞定的意思,顺便看她的老山参吃完没有,要是吃完了再赏给她一根。” 又夏一边出门一边笑:“这才过去半个多月,哪儿能就吃完一根呢,娘娘莫要太着急啦。” 眼看着就到了二月,瑞定在朝堂上时不时的推举两个皇帝心腹,太子虽有意为难他,可惜皇帝这次不站在他这边了。 毕竟这些心腹是花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 闲暇之余皇帝不免也想一想:原来儿子里面跟他最像是瑞定,于是不免又偏向他几分。 朝堂上是乌烟瘴气,太子关顾着对付瑞定了,反倒被瑞启和瑞明两个插空安插了几个人进来,事后懊恼不已。 瑞启瑞明两个年前还想着要拉瑞定下水,只是现在瑞定下水了,他们俩反而离得远远的了,除了每日见面打招呼问好,再没别的话了。 “早先想着他是个闷葫芦。”瑞启愤愤道,“那知道把我们都骗了。” 瑞明点头,“没想他藏的这么深,太子都落不着好。又是一个强敌!”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头回去看金銮殿上的龙椅,这么远的距离其实也就能看见一点金黄。 “这东西究竟花落谁家……”两人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子跟瑞定两个,一个面色阴沉,一个谈笑风生,“我们怎么也得拼一把。” 二月初二。 逢年过节,为了给皇后体面,皇帝一般是歇在坤宁宫的,这天也不例外。 “陛下来了。” 皇后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见到皇帝进门急忙起身,笑盈盈迎了上去。 皇帝心下略松,坐在皇后身边,皇后给他倒了杯酒,两人吃起晚饭来。 等到酒过三巡,皇后看了皇帝一眼,觉得他脸上很是轻松,道:“陛下。” 皇帝咽了口中菜肴,“嗯?” “臣妾想着瑞定年纪也差不多了,又有高僧吉言,不如就在今年办了吧?正好在出宫前大婚,宫里也好热闹热闹,也让臣妾再尽尽心。” 这话若是没有“高僧吉言”几个字,还是挺中听的,皇帝放下筷子,道:“你看了几家了?” 皇后笑道:“臣妾觉得镇国公还有齐国公家里的姑娘不错,另外还有江南甄家,他们前些日子派了人上京,说是求臣妾帮着择一良婿。” 45、034 皇帝没吱声。 皇后又道:“要说这三家的姑娘, 都是嫡女, 年纪从十五到十七,配瑞定也绰绰有余了。” 皇帝喝了香茶漱口,问:“人你都见过了?” 皇后摇了摇头, “还没见呢,都是世家贵女, 又求到我这儿来,想来若是姑娘不好, 他们也拿不出手。” 皇帝嗯了一声, 不说话了。 “您觉得呢?”两人坐到椅子上,皇后又问了一句,“瑞定年纪也大了, 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过的, 他母妃也不知道操心,况且前两天, 高僧道长都说——” 皇帝咳嗽一声, “做不得数。” 皇后被噎了一下,平静片刻后道:“臣妾也觉得,要么再差人去宫外问问?大护国寺和大相国寺的主持都是得道高僧,观音庵和如意堂的菩萨许愿特别灵。” 皇后装出一副很是为瑞定着急的样子,“要么您差人去问问?” 哐当一声, 皇帝手上的杯子几乎是被摔在了桌子上。 “你真以为真不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什么得道高僧,什么许愿菩萨。”皇帝看着皇后,“你早就跟人通过气儿了。” 皇后嘴硬, “陛下,您不信臣妾,难道还不信高僧、法师和道长吗?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寺庙,怕是不下四五十座了,您差人去问问。” “臣妾能做手脚?臣妾还能做全京城的手脚不成?”皇后说的自己也委屈了起来,恨不得掉两滴眼泪下来了。 “你们花了多少银子,派了多少人出去。”皇帝冷冷问道。 皇后眼睛一转,辩解道:“臣妾每年都要派人去庙里进香点长明灯,祈祷合家安康,风调雨顺,这陛下您也是知道的。不过是百十来两的香油灯,外加布施几套免疫罢了。” 皇帝哼了一声。 皇后眼神一暗,道:“吴妃也是这样,今年她宫里的大宫女和管事太监从十五开始天天出门,把京城上下的庙宇庵堂道场都跑遍了。只是这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抱不抱得着。” “她才是真的点长明灯布施!”皇帝道:“你别以为朕年纪大了,朕心里门儿清!吴妃十五才开始派人出去,况且她前后一共花了不过三五千两银子,你呢?你们花了怕是快有小二十万两了吧?” 皇后咬牙,“臣妾是皇后,自然是要比宫妃高许多品级的,布施多花些银子是应该的。” “你也知道你是皇后!”皇帝拔高了声音,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每次走到皇后跟前就恨铁不成钢般落下一句话。 “老五跟你有仇?贾元春跟你有仇?杨嬷嬷跟你也有仇!” 皇帝很久没发过脾气了,皇后被吓的有些害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干嘛一定要把贾元春送去老五府上!”皇帝又溜达了一圈回来,“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进来的时候才不过十六岁,人家又不是送进宫里当宫女的,你直接封一个女史不就完了!” 皇帝站在皇后面前,吼道:“生生让你拖到现在!搅的一家子都不安生!”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皇帝的连番怒吼,或许皇后想起来自己身份,她也不甘示弱道:“这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当初贾元春进宫,你也窝火,我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苦做下这么多事情!” “你还有理了?”皇帝反问,“你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了一己私欲,为国母一点不大度!” 两人吵架声音越来越大,守在门口的翠竹和进忠对视一眼,又都眼观鼻鼻观心各自站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我够大度了!”皇后道:“还不是为了你,你记着荣国公的好,记着父皇的嘱托,又要给荣国太夫人一个教训,事情才成了这般田地。怎么现在全推到我头上了。当初我说要她当宫女的时候你怎么不反对?要不是我说该进女史了,你还装聋作哑呢!” 皇帝冷哼一声,“早知道就听了陈妃的话,让贾元春去她宫里了。反正她儿子还小,也不怕人说闲话,待上几个月赐婚便是!也不会让贾元春落到狗都嫌弃的地步,你看看,人家不过一个妃子,就能出这种主意。” “你还是主母呢?”皇帝蔑视道:“你看哪一家的主母给庶子赏妾室能折腾出来这么多事情!” “哪一家?”皇后直起脊梁,“你们家的庶子个顶个的事儿多!给主母脸色看,都是你们家的!” 见到皇后已经开始胡搅蛮缠起来,皇帝冷下脸,“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说完他转身就想走。 “我是皇后!”皇后气不过在后面大喊。 眼见皇后这么气愤,皇帝气反而消了不少。“老五的婚事你也别管了,横竖前面几个你都没怎么操过心,老五又有亲妈在。” 皇帝走到门口道:“你也消停点儿,吴妃都被你吓病了,天天的做恶梦。” 皇帝一脚将门踢开,看了一眼站的格外笔直的进忠,“去虞嫔宫里!” 这一场架吵的,不过两天整个内廷十二宫便都知道了,虽然吵架的具体内容不知道,但是后妃的联想能力一直很丰富,况且单就“帝后激烈吵架”这一条,就够人遐想了。 皇后只觉得每天早上来给她请安的妃子们看见她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发了好几顿脾气。 至于三个被点名的陈妃、吴妃还有虞嫔。 因为虞嫔是皇帝最后一个提到的,皇后最为痛恨,不过她现在肚里还有一个,又有皇帝护着,经常不来请安,皇帝又不许旁人去永寿宫打扰她,因此皇后有点无计可施的无力感。 吴妃跟陈妃两个半斤八两,一个行事作风压在了她头上,一个挖了个坑给她跳进去了,很难说皇后到底更恨哪一个。 “母后,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天下了早朝,太子一脸乌云,到了坤宁宫。 跟皇帝吵架这件事情,皇后并不打算瞒着太子,而是打算过两天再慢慢告诉他。 皇后那夜想了一个晚上,觉得她跟太子吃亏就吃亏在太冲动上了,她跟皇帝相伴几十年,按说最了解皇帝的就是她了,怎么现在反倒被别人利用起来占了上风呢。 又有翠竹劝她,说一动不如一静,事事出手不如关键时刻出手。 “你这是怎么了?还是有人给你气受了?”皇后想打个岔就过去,她儿子从会说话起就是太子,脾气执拗,有些事情告诉他就着。 不过宫里的耳报神太多了,况且太子再怎么说也算是这宫里的二号人物,多数时刻皇后太后都得排到他后面,不管是幸灾乐祸,还是专门往他跟前凑的人都太多了。 “母后你还想瞒我?”太子眼睛一瞪,就要往外冲。 “回来!”皇后急忙将人拉住,道:“我不是不告诉你,我得想明白这里面是怎么回事儿。” 太子在皇后身边坐下,“与其让我听那帮子奴才说,不如母后告诉我,我们也好提前做个对策。” 太子跟皇后这边说着,承乾宫里吴妃跟瑞定,还有受了皇后不少白眼的陈妃和瑞诚,也在说着皇后。 “你不知道,皇后这两天看我的眼神,还有陈妃和虞嫔,恨不得把我们吃了,可惜她胃口不好,吃不掉三个。”吴妃开心极了。 瑞定顺着母妃的意思,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也去给皇后请安的,可惜儿子带的人更多,皇后怕是吃不下了。” 吴妃乐了许久,道:“不过你这两天小心点,太子还不出手,叫人怪担心的。” 瑞定笑道:“太子的手段,想来无非就是当着朝臣骂人,或者当众罚跪,要么严重一点就是一边罚跪一边用鞭子抽背。” “你还笑!”吴妃着急了。 瑞定道:“现在天气还冷,上回母妃不是怕我在乾清宫里受了风,特意吩咐听兰给我做两条膝盖加厚的裤子,我这两天穿的都是这个,就是怕太子发难。” “里面还加了皮毛的马甲。我都这么大了,遇见太子寻事自然不会硬顶上去。”瑞定很是自信,“不过若是太子找事,我自然是要帮他一把的。” 瑞定脸上的笑容堪称恶意,“刚好也让父皇看看他亲选的太子有多么的豁达大度,心胸宽阔;也让满朝文武百官好好思量一番,若是将来跟着这么一个皇帝,他们究竟能不能全须全尾的活到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至于陈妃和瑞诚,他们两个倒不是很担心,横竖瑞诚排行老七,还在小书房上课,跟太子的交际是少之又少,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去。 “太子若是训斥你,你别跟他顶嘴,要么往先生后面躲,要么往你六哥五哥身后躲。”陈妃不厌其烦一遍遍说道:“你六哥身子弱,太子必定不敢动手,你五哥……若是有他在,想必太子爷训斥不到你头上。” 瑞诚郑重其事嗯了一声,道:“我一定忍着。母妃,等他们斗到父皇对他们都失了耐心,那时候才是我出头之日。” 过了没两天,瑞定刚吃完午饭,去御书房当差的时候,便听见旁边的小书房里一阵喧哗。 这个时辰皇帝午睡还没起床,小书房里读书的,只有六皇子瑞安和七皇子瑞诚,但是敢这么大声音训斥皇子的……除了太子不做他想。 瑞定眼睛一眯,看着殿前的日晷,离皇帝去御书房议事还有不到一刻钟,内阁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也就是这个时辰到。 只想到这一条,瑞定抬脚便进了小书房。 太子正在训斥老七瑞诚,瑞安则在瑞诚前面挡着。 “这里是读圣贤书的地方,你居然胆敢在这里睡觉!”太子恶狠狠的看着瑞诚,“孤当年天不亮就起床,整日的读书也没有像你这般。” 瑞诚比瑞安还要高上一点,瑞安并不能完全挡住他。 瑞定进门,太子余光扫到他,嘴角一翘,话说的越发难听了。 瑞定看见的是太子的侧面,他上翘的嘴角自然是清清楚楚瞧见了,心知太子多半是冲着他来的。 “……太子殿下,七弟知道错了,不如先上课可好。”说话的是瑞安。 太子道:“就是你起的头!”太子的怒火又烧到了瑞安身上,“仗着自己身子不好,都十三岁了,进度跟才十岁的瑞诚一样。不行,孤得告诉父皇去,再跟你一起念书,瑞诚就要被你耽误了。” 瑞安的脸立刻涨的通红。 这时,瑞诚看见了瑞定,一溜跑到瑞定身后。 太子见状一喜,“跑什么跑,去!站在外面把先生早上教的书读上十遍再进来。” 瑞安忍不住又开口了,“这才入春,气温还低,风又大。” “你也跟他一起去!” 瑞定等到太子说完,这才开口,“太子殿下平常对几个弟弟的学业一直都不上心,这一上心了就又是打又是罚的。” 见到瑞定出声,太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孤这是替父皇教训幼弟,怎么?你也想插一手,可惜你没这个资格。”太子走到瑞定跟前,表面上是来抓两个躲在瑞定身后的弟弟,实际上,就是为了给瑞定说最后一句话。 你没这个资格! 瑞定将计就计装作被气急的样子,道:“怎么?太子又要打骂幼弟了?把两个弟弟在寒风里冻一场?还是冻完了再把人关到小黑屋去,就跟我当年一样?” 这件事情当年闹的很大,也算是太子心中永远的痛之一,所以一听见瑞定说这个,太子立即炸窝了。 “你给孤跪在门口去!你们三个一起去!” 瑞定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何苦为难幼弟,我替他们一起跪了。”说着他转身就跪在御书房门口了。 瑞安咬咬牙,二话不说也跟了过去,瑞诚左右看看,磨磨蹭蹭的也一去了。 来来往往不少朝臣看见这一幕都慌忙低了头,快步绕了远路,生怕被波及到。 在御书房门口站着的太监见状急忙去回进忠了,太子见进忠进去,微微一笑,也跪在了瑞定身边,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哭了。 瑞定一惊,太子这是受了谁的指点,居然长进了? 进忠进去不过片刻,就见他又匆匆忙忙进来,道:“陛下让几位皇子进去。” 刚进御书房,太子便向前一冲跪在那里,抱着皇帝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连平日里句句要带的“孤”也不用了。 “……不过是看见瑞诚睡觉,略略训斥了两句,瑞定便跳出来阻止儿臣,更是跟儿臣置气,带着两个弟弟跪在了风里,儿臣无奈,又怕父皇责备,这才跟他们跪在了一处。” 皇帝脑袋上青筋直冒,进忠急忙上前将太子扶起,太子虽被拉了开来,不过还是呜呜的哭个不停。 瑞定虽觉得他表演的太过了,又是第一次这么……嗯,出类拔萃,父皇不一定信,不过还是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皇帝又问:“瑞定,你说呢?” 瑞定低着头道:“儿臣觉得指导幼弟自然有先生,而且若是要罚,不如罚他们抄书写字便是,况且太子一两年才看一次弟弟们的进度,怕是不太了解其中的内情。” 皇帝又看了一眼瑞安和瑞诚。 瑞安红着眼圈,目光却是坚定,瑞诚看着像是有些怕人的样子,跟他一对视便低下头去。 皇帝不由得又头疼起来,自打除夕,这一个月就没消停过。他也懒得管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了,道:“你们都回去,朕下午跟大学士有要事要议。明天再说。” 不过到了明天就不了了之了,当天夜里瑞安读书读到半夜,立即发起高烧来,着急的赵妃又晕过去一次,礼部连大殓用的衣裳都准备好了,后宫是人仰马翻。 等到瑞安病好,皇帝突然发了一道旨意,说是吴妃连日来梦魇不停,让瑞定去普陀山给吴妃请一尊菩萨回来。 这道旨意一出,太子第一个乐了,兴致冲冲跑到坤宁宫里,道:“母后,你看见没有,父皇还是向着我们多一些的。” 皇后笑道:“前些日子是我们太急躁了,你父皇那个性子,你本就是他悉心教导几十年的太子,他能打你骂你,但是若是你在旁人面前受了委屈,他第一个不答应。” 荣国府里,元春进了吴妃娘娘宫里的消息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甚至元春成为所有时间的导火索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操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老祖宗,马上二月十二了,是不是该给林妹妹做生日了?”王熙凤寻了个没人的机会,跟贾母道。 贾母点头,笑呵呵道:“周岁十四了,虽不是及笄这种大日子,不过也算是在咱们家里过的第一个正经生日,得好好办几桌酒,把姐妹几个都请来乐一乐。还有你新来的姑妈,还有薛家的姑娘,还有湘云,都请来热闹热闹。”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说的是。我寻思着……要不要给庆阳伯府也送一份请柬呢?虽然他们家里没有跟林妹妹年纪相当的姑娘,不过毕竟是新开始走动的。” 贾母歇了脸上笑容,严肃道:“十五送去的礼物他们到现在还没回?” 王熙凤摇了摇头,道:“许是她们太忙了呢?毕竟是宫里娘娘的外家,上门的人太多,一时间排不过来也是有的。” “唉……”贾母顺势叹了口气,“他们吴家早年……也就这十几年的功夫,家里的下人,管事的婆子都是新招的,逢年过节手忙脚乱是应该的。” “那……”王熙凤拉了个长音,“送过去?” 贾母道:“必定要送,我们是国公府,切不可丢了礼数。” 王熙凤领命前去了,从贾母屋里出来顺道一拐又去了林黛玉院子里。 林黛玉正在拿着本诗集在看,王熙凤道:“姑娘大喜。” “紫鹃,倒茶去。” 王熙凤将人拉住,道:“我不过给姑娘道个喜,就不浪费你的好茶了。老太太说要给姑娘做生日,还要请戏班子来唱戏呢,家里的姑娘都来,一处好好热闹热闹。” 林黛玉不喜热闹,但是贾母既然已经发话了,自然没她推辞的道理,她道:“我去谢谢老祖宗。” “可别这会儿去。”王熙凤笑道:“老祖宗肯定要跟你亲自说,回头她要怪我多嘴了。我可是悄悄来告诉妹妹的。” 林黛玉垂下眼帘,小声道:“多谢嫂子了。” 王熙凤又笑了笑,跟来的时候一样,风风火火又走了。 林黛玉手上拿着诗集,但是已经看不进去了。 “怪没意思的。” 47、035 瑞定接到这道奇怪的旨意也有点蒙。 按说当日在小书房里发生的事儿, 他敢这么做, 就是算准了里里外外都是皇帝的心腹,不说偏向谁,至少会如实的将事情发展的全部过程告诉皇帝。 况且他也没做错什么。 这些年在朝堂上太子吃过亏也占过便宜, 不过像这种明显是表现出来暴虐的举动,皇帝一般都是惩罚他了。 难道里面算计的意味太浓了?皇帝觉得他们兄弟两个不干实事。 旨意刚收到, 进忠便请他去御书房了。 瑞定心里有些忐忑,但是面上依旧沉静如水, 况且他看见整个宫廷忠心值最高的进忠公公, 依旧对他彬彬有礼,脸上还有微笑。 其实也没那么担心了。 “殿下稍等,奴才进去回报。” 瑞定也不说话, 立在廊下, 站的笔直。 “如何?”皇帝问道。 “老奴看五殿下跟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区别,似乎是没受影响。”进忠恭恭敬敬回答道, 力求让自己言语里还有用词一点偏向都听不出来。“只是老奴眼拙, 就能看出来这么多了。”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先是一喜,又是一悲,稍显无奈道:“你让他进来。” 进忠又走到门外,道:“陛下请您进去。” “多谢进忠公公通报。”说完, 瑞定便跟在进忠身后进去了御书房。 皇帝依旧坐在书桌后面,专门垫高了书桌和龙椅,能高高俯览众生。 瑞定请安, 却觉得他家父皇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有点奇怪。 皇帝笑了笑,道:“前日里我去看你母妃,她最近瘦了不少,又说夜里不得安眠,况且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请新近的菩萨了。宫里几个人你是最妥帖的,想来这事儿还得你去办。” 瑞定道:“父皇说的极是。母妃能的父皇如此挂心,儿臣也替母妃高兴。” 皇帝又道:“多请几尊,还有你虞嫔娘娘的送子观音,赵妃娘娘前些日子说想要个千手千足观音。” “为人子女理当如此。”瑞定正经道,他看一眼皇帝脸色还好,便开了句玩笑,道:“这次普陀山上的开光的菩萨,怕是要被我们全部请回来了,可苦了等了一年的信众了。” 这笑话虽不怎么好笑,不过皇帝还是很给面子微微翘了翘嘴角,“朕已经让钦天监算了日子,五日之后便是个利出行的好日子。普陀山风景优美,你也可以游玩几日,不着急回来。” 瑞定略有心惊。 皇帝笑了两声,又道:“还有江南,古诗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又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辛苦了这些年,朕也没让你好好歇歇,正好一并都去了。” “谢父皇。”虽然没明白这里面什么事儿,但是瑞定依旧谢了恩。 皇帝笑道:“朝政繁忙,你去江南游玩的事情暂时别让他们知道了,省得你兄弟几个回头来闹朕,说要给你一起去。”开了玩笑又说正事儿,“朕已经派人去跟普陀寺的主持打了招呼,他们要做个九九八十一天的大法事,算来你去江南游玩一圈再去普陀山时间正好。” 瑞定明白这里面有猫腻了。 扬州,苏州还有杭州。 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官邸在扬州,前些日子他推举接任西北司都指挥使的孔昊文也在扬州。 苏州多是告老还乡的朝廷重臣修养所在地,至于杭州,瑞定没想起来有什么高官要职,不过……说不定是打掩护的呢? “多谢父皇。”瑞定脸上露出几分属于青年人的朝气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臣一直想着能有个机会去大江南北走上一走。” 皇帝笑了两声,道:“这两日你也不着急上朝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好好跟你母妃说说话,安安她的心。” 瑞定点头,“那儿臣便告退了?” 皇帝嗯了一声,等到瑞定已经走到书房门口,若无其事又来了一句,“随行人员朕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你带些伺候的宫女太监就好。” 瑞定心里狂跳,知道这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他做了栈道,至于陈仓,想必过两天便能看见了。 瑞定出来御书房,走了没两步,便看见太子笑的不怀好意冲他走了过来。 两人行礼,分别站定之后,太子笑道:“听闻五弟要去普陀山请菩萨了?” 瑞定点头,“父皇明旨已发。” “五弟真是有出息,六部都待过,而且做得都不错,想必父皇也是想到这一点。按说往常都是礼部派人去的,没想这一次却是五弟。”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一闪一闪的都是恶意。 “我朝到现在,五弟还是第一个去请菩萨的皇子,这份差事,你可要好好做!”太子抬脚离开,“你吏部的差事,你太子哥哥会替你好好看着的。” “多谢太子殿下。”瑞定道。 他这般回应反倒叫太子一拳出去没了着力,太子怏怏道:“既然如此,五弟回去好好收拾行囊吧,孤就不拉你在这儿闲聊了。” 瑞定离开,太子看着他的背影十分想在地上啐一口,可惜又觉得这里是御书房门口,还是忍住了。 “还以为你能蹦q多久呢?要说最讨父皇喜欢的,还是孤了!”太子换上一个笑脸,进了御书房。 瑞定去了承乾宫。 吴妃脸色苍白靠在榻上,一见瑞定进来,便道:“都是母妃害了你,装什么病!害的你好好的差事做不了,被遣到普陀山请菩萨。” 吴妃一声声的数落自己,“虽后宫不得干政,你母妃是个女子,但是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差事。放着好好的吏部不待,跑去普陀山——陛下对皇后母子两个竟然回护如此,简直是不给别人活路了!” 瑞定坐下,道:“母妃好好跟我说说,这事儿是怎么起来的。” 吴妃想了一想道:“前天你父皇来看我,歇在了承乾宫。我故意撑到半夜没睡,装作做恶梦的样子将你父皇也惊醒了。” “当时他看着脸色还好,替我叫了热水梳洗,又让拿安魂香来点上。哪知道刚躺下,他突然道——” “你这老是夜惊也不是个事儿。” 吴妃回想道:“说完这话,他很是安静了一会,我也不敢说什么,生怕打扰了他的思绪。” “想必是宫里的菩萨已经失了法力。” 吴妃懊恼道:“第二天便传出来让你去普陀山请菩萨的消息了。” 倒也看不出来什么,瑞定心想。 只是算算时间,父皇说要做个九九八十一天的大法事,还说时间足够他去江南游玩一圈,再加上从京城到江南,再从江南到普陀山的时间,皇帝怕是临时起意。 吴妃见瑞定不知道想什么,很是不安道:“都是母妃不好。” 皇帝说了去江南的行程暂时别让人知道,不过吴妃不能算是别人,况且等他出发这事儿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瑞定道:“我料父皇怕是别有深意,他还让我去江南。” 吴妃一愣,“江南?金陵是当日太-祖起家的地方,那里又是最最富庶的地方,你父皇他……” “所以我说一点情绪都不能让人看出来。”瑞定道:“不骄不躁,处事平常。” 吴妃点头,情绪已经好了很多,“这一趟来回怎么也得四个多月了,正好避开那个人。” 提到连名字都不想让儿子记到心里的贾元春,吴妃多了几分愤怒,“早知道就不让她住倒座头一间屋了,应该把她安排在尽里面,她这天天地听着动静,见你来了就想往出跑,我宫里才有几个使唤人手,还得专门分出来两个看着她。” “还得是心腹,别人我都怕走漏风声!” 瑞定安慰道:“要我说,母妃也别太把她当回事儿了。父皇不是也说了,不过一个宫女,况且那夜管着宗人府的理亲王也说了,她到我府上就是宫女。” “有了理亲王这句话,她就算爬了床,她也只能是宫女!”吴妃说完又唾自己,“呸呸呸!要不是你说留着她还有用,我真恨不得借着时疫的机会就让她暴毙了。” 果真讲到贾元春,吴妃的思绪全不在普陀山上了,人也精神许多。 瑞定又道:“父皇让我五日后出发,还要请母妃帮我收拾行囊了。” 吴妃笑着点了点头,又说,“你这一去怕是赶不上你外祖母的寿宴了,要么明天去你外祖母家告一声罪?” 瑞定点头又摇头,“明天有事儿,后天是花朝节,我后天去,也顺带给母妃摘两朵花儿回来。” 吴妃笑着拍了他一下,“你母妃都多大的人了。再说花朝节是让你护花的,又不是让你采花的。” 过了两日便到了二月十二花朝节,瑞定早上先去宫里给吴妃请了安,然后打算出宫去外祖母家里,顺带……再去看看林妹妹去。 庆阳伯府虽也是有爵位之人,不过一来他们这爵位来的晚,二来也是个中等爵位,比不上贾家的爵位是开国时候赏的,因此他们的宅院也离皇宫稍远些。 车上除了瑞定,还有他的宫女太监,吴妃也准备了不少礼让他带回,瑞定算着多半是要在庆阳伯府吃中饭了。 不过等到马车驶入庆阳伯府所在的街道,瑞定只觉得心口一阵狂跳。 庆阳伯宅院四周的红灯笼怎么全部换成白色的了! 这是谁死了!瑞定也不能马车停稳,立即跳了下来。 门口迎接来往吊唁客人的小厮一见是五殿下,慌忙迎了上来,道:“您去书房坐坐。” “这是……谁去了?” “是府上的大奶奶,前些日子得了急病,现已经停灵六日了,老太太说急病停在家里不好,说是七日便要送到家庙里去。” 瑞定放下心来,正好这时得了消息前来迎接的庆阳伯已经出来,见了瑞定道:“让殿下看见这个,真是……” 庆阳伯没说出话来,瑞定道:“节哀。” 庆阳伯带着他又往里走了走,过了二门再无一个外人,他捶胸顿足道:“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庆阳伯抹了两把眼泪,道:“外面乱糟糟的,我送您去老太太那儿坐坐。” 老太太屋里算是整个庆阳伯府唯一没有全部改成白色的地方了,瑞定刚坐下,二舅吴翰亦也来了。 老太太让瑞定坐在她身边,也不等瑞定开口问,便道:“死的是我的长媳施氏。” “前些日子你请了太医来给我瞧病,她听见了想尽尽孝心,便说要到我这里来侍疾,我想着我也不算什么大病,她想来便来好了。” 这是解释,也是透过这个告诉瑞定他们的安排。 “那里知道来了没两天,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她的陪房一家去巡查庄子的时候没留神,连人带车翻下山崖了,尸骨无存。” “施氏年纪也不小了,一听见这个消息便不好了,我们请了大夫来瞧,只说要好好休养。” “谁料她自打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便像是得了癔症一般,连人都不认了。下人一个没看出,她便从屋里逃了出来,死在去宏儒院子里的路上了。” 瑞定原本好好听着,但是听到最后一句不免留了个心眼,问:“他俩没见过?” 庆阳伯摇了摇头,“她被拘在母亲后院的小佛堂里,爬出来没多久便死了。” 瑞定点头。 老太太抹着眼泪又说:“遇见这事儿……唉,我让他将请封世子的折子撤回来了,母亲才死,还是先守孝再说吧。” 瑞定想了想,“这倒是不碍什么事儿,不过一年而已。等出了孝跟我说一声,我去跟礼部打招呼,很快就能下来。” 老太太点头,却不再往下说了,她给吴翰亦使了个眼色,只见吴翰亦又去检查了门窗,跟老太太点了点头。 庆阳伯道:“前面那事情,是我们失察了。母亲生病,又是两年相交最忙的时候,我们兄弟两个都顾不上家,被她钻了空子。” 瑞定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舅舅您想,在小事儿上看出好歹来,总比关键时刻不查,被捅上一刀的好吧。” 庆阳伯庆幸道:“殿下不怪罪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太见这事儿算是过去了,问:“殿下怎么今日出来了?” 瑞定道:“父皇差我出远门办差,我怕是来不及赶回来参加外祖母的寿宴了,特来告罪。” “差事要紧。”老太太不以为然。 吴翰亦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差您去哪里?” 瑞定想了想,“普陀山——”他特地又顿了一顿,小声补充道:“还有江南。” 吴翰亦惊喜道:“好!江南这地方……殿下去了可得仔细看看,那里面盘根错节,而且复杂程度不亚于朝廷了。” “哦?”瑞定这一点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小舅舅对江南如此评价。 “等我想想。”吴翰亦道,“您哪天动身?想必是走水路了,到时候我差一个人陪着您去。” 庆阳伯也道:“江南这地方,我们也经营了十几年了,虽然只是个书画铺子,不过……殿下若是有什么事儿,不方便让官府办的,也好去找他们。” 看着庆阳伯很是自信的表情,瑞定道:“我一定去。” 庆阳伯说的很是明白,“江南这地方,浓浓的文人气息,我们这书画铺子……上至两淮布政司,下至松山书院,都有联系。” 这可是惊喜了。 “若是将来……舅舅只当个伯爵,怕是可惜了。” 几人又说了两句,老太太叫送客了。 “你也不用给她上香,她受不起,况且我们府上办丧事,你还得回宫,别叫沾了晦气。” 从庆阳伯府出来,瑞定上了马车,正经事儿是办完了,下面该去贾府了。 接到瑞定再次来访的消息,贾母是又惊又喜,她看着王熙凤,有点拿不定主意,“你说五殿下究竟知不知道今儿是黛玉的生辰?” 王熙凤道:“按说不应该,况且我们送的帖子,也只说是姑娘做寿摆酒热闹热闹,一来没说是谁过生日,二来也没说究竟哪天是正日子,而且就算是庆阳伯府,也断然没有将女孩子家的生辰告诉外人的道理。” 贾母点头,“你说的有理,随我去叫你林妹妹去。” 戏台子在贾府的后院里搭着,家里的几个姑娘坐在最前排,看见贾母来了,几人起身行礼,这一起身,凳子露了出来,到让贾母看出点不同寻常来。 三春加上黛玉、宝钗和湘云,一共六个姑娘,凳子放了两排,黛玉和宝钗湘云坐了第一排。 可是…… 三春的椅子被有意向后挪了,宝钗坐在中间,黛玉居右,湘云居左,湘云的凳子跟宝钗放的很近,倒是黛玉。 她的凳子又稍稍靠前一些,离的也比较远,像是自己一个人坐着,又或者……被排挤了一般。 看见贾母的目光往凳子上扫,宝钗急忙笑道:“湘云妹妹也太过活泼了,跟个泼猴似的,坐在凳子上不住的扭,连带我的凳子都偏了。” 说着,她也不等丫鬟动手,亲自过去将三个凳子又摆正了。 49、036 贾母的眼神扫了过去, 带着几分审视。 林黛玉倒是坦荡荡的, 一双美目清澈无物。 薛宝钗在贾母的注视下还笑了一笑,正如她平常一样,端庄大方。 史湘云笑的很是灿烂, 还叫了一声“老太太”。 贾家的三个姑娘方才好像是在聊些什么,站起来还是笑着的, 脸上还有红晕。 贾母有心想问问,不过瑞定已经在荣禧堂等着了, 她也不好耽误时间, 直接道:“黛玉,你随我来,五殿下来看你了。” “是。”黛玉轻应一声, 款款移步, 走到了贾母身边,很是自然将贾母胳膊一掺, 道:“我扶着您。” 贾母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目光看着面前的五个姑娘,道:“你们听戏,她去去就回。” 等到黛玉还有贾母王熙凤几个离了戏台,史湘云哼了一声。 贾家三个姑娘冷下脸来,又坐了下来, 倒是薛宝钗,拉着史湘云的手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林妹妹大好的日子, 哪儿有在别人生日的时候不痛快的呢。” 史湘云看了后面一眼,道:“我们去园子里逛逛?老在这儿坐着怪没意思的,在家里就整日被拘着。宝姐姐我们去园子里吧。” 薛宝钗笑道:“你这丫头。”转身跟三春道:“几位妹妹要一起去吗?今日是花朝节,早上我过来,一路上的花儿都开了,想必院子里的颜色更是夺目,不如我们去逛逛?况且坐了这一早上——” 薛宝钗拿帕子掩了口,笑道:“吃了不少茶点,也得走动走动才能吃下林妹妹的寿面啊。” 薛宝钗是看着迎春说的,她料定迎春性子软和,从不拒绝别人要求。 果然,迎春已经打算站起身来,谁料探春将她一拉,道:“这戏才唱了一半,等会再去。而且就要中午了,进花园子也看不了什么了。” 薛宝钗又看惜春,惜春直接道:“我不去。” “那我们两个去。”史湘云能耐下性子让薛宝钗说了这么大一通话,已经很是难道了,说完她拉着薛宝钗就要出去。 薛宝钗急忙道:“那我们这就走了。” 迎春跟她笑着点了点头,探春和惜春都是冷冷嗯了一声。 两人刚出门口,史湘云就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也跟我似的是来做客的。去年我来的时候,几个姐姐都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现在可好,整个院子让她一个人占了。” “你还是个热心肠。”薛宝钗说完略觉不对,急忙安慰道:“在哪儿不是住呢?” “那可不一样。宝姐姐你家里人口简单,自然是不知道的,能住在祖母屋里的——”史湘云眼珠子转了转,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薛宝钗只当没听见这事儿,道:“还是你嫌我哪儿住着不舒服?”说完她笑,“我知道了,你是觉得老太太屋里离厨房近,你是想吃的了。” “宝姐姐。”史湘云笑着去扑她了。 等到两人走的没影了,贾家三个姑娘对视一眼。 探春道:“不过去园子逛逛,就扯了这么大一桶话出来,怪不得宝玉跟我说——”探春及时打住了,没继续下去。 迎春道:“都是自家姐妹,她还叫婶娘做姨妈。” 探春道:“我跟她可不是一个姓儿。”她的视线看着前面三个凳子,说的是谁也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 迎春又去看惜春,想让她劝劝,不过惜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专注着看戏,手里还捧着茶,似乎是完全没听见她们这一场对话。 迎春无奈,也只得息了声音,专心致志看戏去了。 再说瑞定,他已经在荣禧堂坐了一会了,贾政和贾赦两个陪着。 瑞定看见贾政就想起贾元春,反而对贾赦的感官好一点,可惜贾赦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面相蜡黄,两个乌青的眼袋,看着不太舒服,于是几人不过说了两句话便止住了。 好在贾母很快将林黛玉带来了。 三个月没见,似乎长高一些了。 瑞定道:“您将林姑娘照顾的极好,想必父皇也能放心了。” 瑞定知道自己这么贸贸然上门显得略没规矩,便将皇帝抬了出来,横竖全天下的规矩都是他的皇帝爹定的,至于他皇帝爹为什么派他来看林黛玉,自己脑补好了。 听见瑞定说了皇帝,几人都笑,贾母道:“请殿下放心,这是我的亲外孙女儿,在这儿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必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林黛玉今日生日,瑞定是知道的。 他还记得上次来林黛玉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裳,配着浅樱草色的裙子,看着很是素净。 他今日生日,想必上到贾母,下到丫鬟,都跟她说了要穿的喜庆一些。 林黛玉今日的打扮,是整体偏红。 象牙白的上衣,嫣红的对襟,衣服上似乎还有绣花,只是瑞定不敢细看。 长裙及地,粉色打底,绣着主体是红色的蝴蝶花朵,外面还有两层薄纱环绕,走动起来蝴蝶像是活了一般,在花丛中起舞,看着十分动人。 腰间还挂着他送的血玉,血玉的颜色红到发黑,很是醒目。 再往下,露出两个小小的鞋尖,上面一阵反光,似乎还镶嵌了珠宝上去。 头发乌黑油亮,上面几根细细的精致朱钗,耳朵上则是珍珠做成的耳钉,小小两颗,跟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瑞定目光里一点感情都看不出来,就像是真的在看林黛玉是不是长高了长胖了一样。 将林黛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瑞定道:“是比上次高了些。” 贾母松口气,道:“我专门吩咐厨房每日做两道江南菜,她胃口好了许多。” 瑞定点头,“老太君有心了。” “说起来还是殿下提醒的。”贾母笑道,“这孩子自小在江南长大,吃不惯京城的菜也不跟我说,来了一年多,每天就跟鸽子似的吃那么一点。” 林黛玉从进来就是低着头,瑞定看她她看不见,贾母还有两个舅舅面色紧张她也看不见,只是贾母语速有点快,里面还有点慌张她是听出来了。 “我初来京城,吃了两次也觉得京里的菜好吃。”黛玉声音柔柔的,“只是初来乍到,难免有些水土不服,现在过了春天,总算是调整过来了。” 瑞定点点头,起身道:“我今日来不过看一看,现在人也见了,我也放心了,这就告辞了。” 贾母看了一眼,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五殿下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不把人多留一会。 贾政急忙道:“原不敢留饭的,只是殿下来我府上,不如让我们尽略地主之谊,喝杯好茶再走?” 贾赦也道:“新盖的小花园,是请山子野做的,很是得江南园林的风味儿,虽不及御花园宽敞大气,不过小小巧巧的也很是精致玲珑。” 贾母赞许的看了贾赦一眼,关键时刻还是很会说话的。 瑞定想了想,轻声问黛玉道:“姑娘可曾去看过了?比之江南的园林如何?” 黛玉并不抬头,略想一想道:“已经有了几分韵味。” 瑞定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去瞧瞧好了。” “殿下这边请。”贾赦一伸手。 贾母看了贾政一眼,做了个口型,“快去叫宝玉!” 51、037 这边瑞定一行人进了贾家的小花园, 那边得了消息的婆子去戏台道:“有外客来逛园子, 老太太让姑娘们就带在此处,莫要走动了。” 只是婆子一看姑娘少了两个,又听说史家大姑娘和薛姑娘已经进了园子, 不免火急火燎一边差人进园子小心去找,一边又差人去给老太太回话, 急了一头汗出来。 “外客?”探春道:“方才说五殿下来访,将林姐姐请了去, 这会又说有外客进了园子, 莫不是五殿下?” 迎春摇摇头,“老祖宗让我们在此处坐着,你也别想其他的, 好好坐着便是, 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怎么叫有的没的。戏台便搭在园子里,宝姐姐和湘云妹妹这会儿还在园子里乱逛, 也不知道她们逛到了那里, 莫让人冲撞了才好。”探春说着就站起身来,想往外看。 迎春急忙将她拉住,“好妹妹,这戏台子搭在园子最中间的宽阔地方,一进来就能看见, 你莫要出声,我们静悄悄的,省得失了礼数。” 迎春平常时候是个软和性子, 任凭她屋里的丫鬟怎么闹都不出声的,现在却将探春拉的死死的,探春无奈,也只能答应道:“姐姐放心,我哪儿都不去。” 话虽如此,她还是站在戏台边上,探头张望,也不知道是担心薛宝钗还是史湘云。 迎春也无暇顾及台上唱到最精彩处的戏剧,两只眼睛牢牢看着探春,像是生怕自己一个没留意便让她窜了出去。 瑞定几个进了园子。 正中便是个小小池塘,后面一大块空地,上面搭的就是戏台子。 戏台子上还在热火朝天的唱戏,虽然花园空旷,不过一进来便觉得有点吵。 贾母一看见就有点想冒冷汗,不由得转头看了贾赦贾政两兄弟。 自打国公爷去了,老大的头一个媳妇去了,管家的事情她交给了老二家里的,连家里的下人都松懈了,早先她管家的时候,是跟本不会出现这么没礼数的事情了。 兄弟两个虽不明白母亲看他们的深刻含义,但是也知道该把戏停了,贾政急忙拉着身后跟着等着伺候的小厮一名,低声道:“快去让把戏停了,跑着去!” 这一着急,声音不免有些大,瑞定本就跟他离得不远,更是听的一清二楚。 他知道今天是林黛玉的生日,这戏台多半是为了她搭起来的。瑞定若无其事扫了她一眼,见她很是规矩站在贾母旁边,头微微低下,让贾母遮了她半个身子。 瑞定微微一笑,“府上日子过的悠闲,花朝节摆了戏台子唱戏。” 气氛缓和了一些。 贾母接道:“不过是看着风和日丽,天气渐暖,家里几个女孩子出不去门,给她们热闹热闹。” 瑞定点头,“理应如此。” 这时戏台上已经安静了,瑞定道:“方才进来不过听了一两句,也觉婉转婀娜,甚是动听,倒是比宫里唱的还有味道。” 贾赦立即来了精神道:“这是京城里有名的听雨阁,花了大价钱请来的。” 瑞定笑:“不错,宫里的那些唱的中规中矩的,要顾着各个主子的口味,倒不如这些民间艺人放得开。” 聊了两句戏剧,倒显得瑞定真的是顺路来看一眼林黛玉似的,贾府众人紧张减消。 林黛玉觉得贾母拉着她的手也不那么用力了。 贾赦抹了把头上的汗,轻轻舒了口气,“殿下这边请。” 再说那戏台,探春原本就在窗户后头躲着,只是迎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躲了过来,姐妹两个倒是把瑞定几个说的话听了个遍。 等到贾赦引路,他们几个离开,探春唏嘘了一声,“中间那个……便是五殿下了吧。” “嗯。”旁边响起迎春的回答。 探春一跳,像是被吓着了,“姐姐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了?” 迎春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我是怕你一时不慎出去了,专门来看着你的。” 探春点头,主动拉着迎春的手,道:“我们去乖乖坐好,万一一会儿有人进来呢?” 迎春跟她两个又坐了回去,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半响,探春突然道:“五殿下……看着跟宝玉还有链二哥一点都不一样。” “他比父亲还要再高一些。”迎春像是说梦话一般也来了这么一句。 “他爱听戏。” 屋里又安静下来。 不久,探春绞着帕子极其小声道:“怎么就让她去了。” 迎春这次像是没听见一样,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戏台两边的雕花栏杆,不知道在想什么。 瑞定几人往前走了没两步,便见宝玉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瑞定略觉奇怪,按照他跟林黛玉的关系,怎么不在戏台上陪着听戏,倒像是从院子里才出来的一般,而且明显是才换了一身衣服。 又因为时间太过紧迫,他头上两个用来绑金冠的带子勒的有点紧,本来就是个还在青春期发育的孩子,养得娇贵,自然不会瘦到哪儿去,被这么一勒,更显得脸圆肉多了。 瑞定余光扫了一圈,贾母和贾政两个脸上都露了笑,贾赦倒是沉下脸来,想必对老太太不叫他儿子很是不满。 林黛玉一直半低着头,再加上瑞定长的高大,倒是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但是在场几个人,除了林黛玉,就宝玉是一身大红,瑞定无端心情有些失落,看着贾宝玉越发的不顺眼起来。 “殿下。”宝玉站在他面前垂首行了礼,瑞定道:“这便是府上的公子了?看着年纪也不小了。” 贾政笑道:“正是犬子。四月的生日,马上就要十五了。” 瑞定点头,笑道:“久闻政公自年幼起便喜好读书,连翰林院里几个负责经筵讲学的夫子都说你学问好。看你公子这个年纪,后年便是大比了,也可让公子下场一试。若是能得个一甲,想必荣公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这番话说出来,贾政的脸色从喜悦变成尴尬,是又气愤又羞愧,贾赦脸上倒是露了几分幸灾乐祸。 “他的业师前年家里有事,便辞了馆,算起来也有一年多了。”贾赦才说了一句就觉得自己冲动了,将后面一句话又硬生生转了过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先生,家里虽有私塾,不过怕是会耽误着孩子。” 贾母脸色稍晴,贾政也松了口气,瑞定又道:“嗯,府上公子志向远大,若是意指一甲,私塾怕是不够的,还是要请业师来家里指点。” 贾政的脸色好了许多,似乎贾宝玉两年没上学真是因为这个原因。 瑞定又若无其事补充了一句:“上个月翰林院有位老先生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按理是要推三次才准的,回去我帮你问问。” 瑞定看着贾宝玉,神态自若,“你做两篇文章送来。” 原先脸色才好转的母子两人又开始冒冷汗了,而贾赦的脸色倒是跟他们相反。 贾政不开心的时候他就开心。 贾政拱手道:“不敢烦劳殿下了,这逆子……”贾政一咬牙,闭着眼睛飞快道:“这逆子连童生试还没过。” 瑞定面露惊讶之色,眼神有点飘逸,似乎也觉得尴尬了,半响,他道:“我倒是忘了府上祖籍金陵了,这童生试是要去原籍考的,想必是府上长辈不忍幼孙一人上路吧。” 贾母顺着梯子急忙爬了上去,道:“这孩子也大了,明年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了。” 瑞定嗯了一声,道:“远处那假山不错。”说着便抬脚走了过去。 贾政松了一口气,转头恶狠狠的等着贾宝玉,真恨不得一脚踹上去。 贾宝玉吓的一哆嗦,小声道:“老爷。” “殿下还在前面看着呢。”贾赦故意大方,“有什么事儿等殿下走了再说。” 瑞定走了没两步,突然想起林黛玉是一直不劝贾宝玉读书上进的,也因此贾宝玉平日里最喜黛玉。 他说了这一大堆的话……不过想想又觉得蹊跷,林家书香门第,林如海更是探花出身,林黛玉更是自小充作男儿教养。 若说她不喜科举勉强说的过去,但是厌倦到了这般地步,总觉得另有原因。 瑞定走在最前面,贾政贾赦两个一左一右跟着,为了以示尊敬,他们两个得落后瑞定半步。 园子里不少景色优美的地方都是一条不宽的石子小路,贾政贾赦两个侧着身子给瑞定介绍石头、水还有花草树木的来历,还得大声说话,很是辛苦。 宝玉跟在贾政后面,低眉顺眼的一言不发。 贾母拉着黛玉跟在她后面,两人一个年纪已经大了,一个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走的很是辛苦。 最后几个,便是瑞定的宫女太监,还有贾府的小厮丫鬟了。 沿着一条细长的小石子路从假山丛中走了出来,瑞定无意之中朝后看了一眼,黛玉虽低着头,看不见她眼神眉角额头,但是她下半个脸上已经现了薄薄一层绯红,好看是好看,就是…… 瑞定环绕一圈,笑道:“这园子景色秀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指着前面的小凉亭道:“我看那亭子修的极高,不如去里面坐坐,居高临下,看着园子的景色,想必更有风味。” 瑞定说话,贾府的人没有不同意的。 于是几人慢悠悠往亭子走去。 一进亭子就有点不太对了。 这园子走的是小巧玲珑,景色秀丽之分,亭子建的虽巧夺天工,不过里面一张石桌,只配了四个石凳。 按说若是只有瑞定一人坐,也不算没规矩,但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林黛玉走了这许久也怕是累了,况且……他们家里那个宝玉,也算不得身强体壮之辈。 贾家几个人还在犹豫,瑞定道:“老太君跟林姑娘也来坐,走了许久,怕是累了。” 贾母也没太推辞,她就这一会儿走的路赶上往常一旬的了,只是刚拉着黛玉进来,便见瑞定皱了皱眉头,道:“可有垫子?方才出了汗,坐在这冰凉凉的石墩子上,怕是晚上就要发热了。” 后面几个小厮丫鬟急忙送了东西上来。 瑞定这才点头坐下。 贾母推辞半天,也拉着黛玉坐下了,至于贾宝玉,连贾母都觉得不太好开这个口了。 贾赦也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跟贾母道:“走了这一路有点出汗,我跟二弟还有宝玉就在这儿吹吹风,一会喝杯热茶便是。” 贾母点头,这亭子坐了他们三个,再进来几个便要拥挤了,况且五殿下方才说要“一览众山小”,若是被他们当了视线反而不美了。 瑞定坐在正位,直面园中假山怪石,还有几颗斜着出来的桃花树。 贾母跟黛玉一左一右在他身边坐下,都只放了半个身子在凳子上。 “倒茶来。”贾母发话。 来的这个丫鬟瑞定虽不知道是谁,不过想着能陪着几人出来,想必也是体面的丫鬟了,不知道会不会是贾母身边的鸳鸯。 这个念头在瑞定脑海里只闪了一下,他的主意力便又落在身边林黛玉身上。 丫鬟捧着茶壶上来,只是略有畏惧,手上还有点抖,茶壶外面虽包着一层绣了花儿的厚棉套子保温,可是落在桌上依旧好大一声。 贾母皱眉,小声训斥道:“怎么伺候的!” 丫鬟又一哆嗦,吓的想往地上跪。 瑞定皱眉,道:“异雀,上来伺候。” 贾母急忙开口道:“不敢劳烦殿下的宫女。” 林黛玉见状,说了今天第三句话,“不如让我来吧。”说完她便起身从亭子外面的丫鬟手里接了托盘,上面几个茶杯,用布盖着。 瑞定见状略有犹豫,不过本能而已,立即挥手让异雀在外面候着了。 林黛玉端着托盘,慢慢走了回来,那托盘极大,虽然端托盘的不是瑞定,但是他一看便知道这盘子将她的视线全部挡住了。 不过几步路而已,林黛玉将托盘几乎举到了脖子旁边,小心翼翼朝前走着。 瑞定有心想去接一把,只是他跟林黛玉中间隔了整张石桌,就算站起身来,也是要绕过去才够的到,况且……这又不是在自己家里。 就这么一犹豫,盘子已经被放在了桌子上。 林黛玉将茶杯一个个摆好,伸手提起茶壶,一个个杯子倒过去。 她右手提着壶柄,左手拢着右手的衣袖,手腕不免露了一丝出来。 瑞定看着她雪白的手腕,上面还有一个翠绿色的镯子,不由得心神一荡,急忙将视线转开了。 贾母见状一笑,越发的满意了。 林黛玉将茶倒好,双手捧着茶杯,道:“请殿下喝茶。” 瑞定不知怎么的便心头一热,只是面上丝毫不显,只有眼中的精光越发的亮了,可惜在座几个,没有那个有胆子跟他对视的。 若是瑞定伸手去接茶杯,不免会碰到林黛玉的手,虽然她的家里长辈都在,但是…… “放桌上便是。”瑞定的语气跟方才没有什么两样。 “是。”林黛玉将茶杯放在了瑞定面前。 五殿下如此守礼,连带后面几位的茶也都是放在桌上自取的。 瑞定喝了一口,疑道:“这茶?” 贾母很是骄傲,笑道:“这是今年的头茬儿嫩芽,轻轻的没什么味道,不过喝个香气而已。” 瑞定点了点头,“老太君很是讲究。” 贾母笑,见瑞定茶杯空了,道:“还不快给殿下斟茶。” 瑞定见林黛玉才托起茶杯小口喝了没两下,便用右手将杯子一盖,摇头道:“不用,我喜喝铁观音。这茶虽清新淡雅,不过喝上一杯尝个味儿便是。” 贾母炫耀不成,不免有些怏怏的没精神,安静喝茶不说话了。 瑞定看着满园□□,又有清风拂面,心情好极了。 旁边的林黛玉也安安静静坐着,瑞定不免赞一声温和从容,岁月—— 后面两字儿还没跳出来呢,便见两个大汗淋漓的婆子跑了过来,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张望,贾赦开口便想训斥,只是发现这两个婆子是方才贾母派去让几个姑娘坐在戏台里别出来的那两个。 这时候来回,难道有人走脱了? 贾赦也差点吓出汗来,急忙将人叫到不远处的假山边上,又来叫贾母。 他可不当传话筒,回头还得受气。 贾母这一走,亭子里便只剩下两人了。 贾母和贾赦贾政两个围着那两个婆子说话,宝玉站的虽近,不过只被瑞定略略瞪了两眼便吓的往远处又走了一走。 婆子的声音随着微风飘了进来。 “……说是两位姑娘已经进了园子,我们遍寻不到,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不日将去江南,你可有什么话带给你父亲。” 瑞定轻声询问,只是目光没落在黛玉身上,而是看着正前方的假山怪石,似乎正在欣赏景色风光。 只见林黛玉一顿,略想了一想,小声道:“我在这儿一切都好,外祖母一家待我极好,跟姐妹的相处和很好,请父亲莫要记挂。” 一句话用了三个好字。 一声轻叹。 林黛玉的头越发的低了,两只手紧紧攥着帕子。 瑞定起身,走出了小亭子。 那边的争执已经到了尾声。 贾母道:“去找!再叫人去找!” 贾宝玉站在小亭子跟贾母一群人中间,见到瑞定出来,急忙咳嗽一声道:“殿下可是歇好了?” 贾母急忙转过身来,面上表情还有点狰狞,道:“殿下怎么出来了。” 瑞定淡淡道:“虽然林姑娘还小,我却不便与她共处一屋。” 贾母这才发现小亭子就剩下黛玉一个,剩下姓贾的全部过来围着婆子。他们竟然将瑞定一人撇在亭子里。 贾母一阵懊恼。 瑞定道:“时候不早,我这就告辞了。” 贾母虽想挽留,不过也算是松了口气,若是被瑞定看见做客的两位姑娘…… 贾赦道:“殿下这边请。” 怎么来回不是一条路?瑞定略有疑惑扫了他一眼,贾赦道:“这一条是大路,景色虽不及方才那条小路,不过道路平坦,好走许多。” 瑞定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又是瑞定打头,一行人往外走去。 贾母不禁有点疑惑,没道理找不到薛宝钗跟史湘云的,她们两个究竟躲在了哪里? 大路两边依旧是假山,还有错落有致的树木,只是跟方才的奇巧不同,这边的景色看着略大气一些。 瑞定走了片刻,面前一座巨大的假山,似有两人高。 贾赦很是得意,他家的姑娘在戏台里好好坐着,他家的儿子也没被问道科举入仕这种尴尬话题。 反观贾政,薛宝钗要叫他一声姨夫,贾宝玉现在还在后面蔫儿着。 贾赦扫了贾政一眼,道:“这便是园子里最得意的一处了,这假山里面也是一个小小巧巧的亭子,假山上面已经打好了根基,将来要放一件水车上去,从这里引水下来。” 贾赦指指点点,笑道:“在里面吃茶看风景,听着潺潺水声,实乃人生一大妙处。只是现在还没修好,便不请殿下观赏了” 瑞定道:“若是将来有机会,我倒要来府上一观。” 几人笑着离开了,只是林黛玉走的时候不免后头看了一眼,怎么闻到了脂粉气。 薛宝钗和史湘云两个就在里面藏着。 方才她俩进了园子瞎胡乱逛,只是心中记着很快便是传膳的时辰,不敢走太远,也就在戏台周围逛逛。 不过逛了没多久,便听见婆子进来找她们,小声念着。 “史大姑娘。” “薛大姑娘。” 史湘云眼珠子一转,拉着薛宝钗道:“宝姐姐,不如我们藏起来?也逗她们一逗。” 薛宝钗平素里都是个稳妥的人,按说是绝不会答应这种要求的,况且不用深想也知道,这定是因为有外男要进园子的缘故。 可是今天,她也没怎么反驳,便被史湘云半拉半拽躲进了这未完工的假山之内。 薛宝钗笑道:“你这泼猴儿。” 史湘云笑,“要是那两个婆子细心,肯定一会就能找到我们,也不算逗弄的太过。” 薛宝钗点头,想的却是:这一处婆子能进来,但是五殿下是绝对不会进来的,而且这处已经开了窗户,她们两个躲在里面…… 不同姓的两个姐妹各怀心事,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没过多久,她们两个便听见了有人前来的声音。 虽然早先可能就打好了主意,可是临了不免还是慌张,两人你拉我我拉你,同时顿了下来。 然后……便听见了五殿下和贾赦的对话。 “五殿下走了。”薛宝钗回过神儿来,拉了一把史湘云。 “那个中间一身华服,身姿挺拔的便是五殿下了吧。” 薛宝钗急忙道:“你小声些,怕是他们没走远!” 史湘云却不理她,继续道:“我自打两岁便被老祖宗接来走动,这个人从来没见过。” 两人又不说话了。 半响,薛宝钗道:“他衣服下摆上的祥云是拿金线绣的。” 史湘云笑出声来,相似开玩笑一般。“我还看见他的鞋子了呢,上面一个针脚都没有。宝姐姐见识广博,可知道这是怎么做的?” 薛宝钗已经恢复了从容淡定,给史湘云摘了头上的草,道:“我们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这时,瑞定已经出了园子,坐上了他停在荣禧堂门口的马车离开了。 贾宝玉抹了抹头上细汗,转身看着林黛玉一眼,笑道:“可算是走了。” 林黛玉却没理他,只一声“我回屋了”,便转身离开了。 53、038 薛宝钗和史湘云两个藏在未修好的假山中间, 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园子就这么大……”史湘云现在有些怕了, “若是被发现了,我怕是很久不能来找二哥哥玩儿了,还有宝姐姐。” 薛宝钗摇了摇头, 有点心不在焉。 “宝姐姐。”史湘云拉了拉她的袖子。 薛宝钗道:“这会殿下刚走,我料定园子不会再有人找我们, 我们两个悄悄的从右边那条路绕到我那儿去。就说——就说在园子里玩,不小心蹭了衣服, 回去换了。” 史湘云一喜, 道:“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姐姐那里人也多,万一……况且姨妈她……” 薛宝钗自然是明白她说什么的,笑道:“湘云妹妹不用担心。我自会与母亲说明。就是怕再耽误一会, 回去的路上碰见人了。” “那还等什么?”史湘云拉着薛宝钗就想往回跑, 只是刚出去两步便停了下来,拿胳膊在石头上蹭了两下, 假山里不见阳光, 长了许多青苔,被她这么一蹭的确脏了不少。 她看了薛宝钗一眼,道:“宝姐姐?” 薛宝钗依旧微笑,只是语速快了一些,“若是我们两个都蹭了青苔……这院子里长青苔的地方可不多。”说着, 她蹲下身来,拿手帕沾了沾地上的灰土,往自己身上撒了些, 道:“我们快些走。” 贾母送瑞定离开园子,也觉疲惫不堪,回去自己屋里休息了。 坐了片刻,她道:“去请姑娘们来吃饭。”说着又招手叫过鸳鸯,小声道:“你去叫,仔细看看她们都是怎么坐的。” 鸳鸯应了一声,便去去了戏台子。 薛宝钗跟史湘云两个也算是一路有惊无险,跑到了梨香院,一进院子,便见薛姨妈惊道:“好我的儿,你们这是去哪儿蹭了这么一身回来。” 薛宝钗示意史湘云先去换衣服,自己拉着薛姨妈进了正屋道:“今日五殿下来访,我跟湘云妹妹两个出来见了他一面。” 薛姨妈紧紧抓着薛宝钗的手,道:“见着了!” 薛宝钗摇摇头,道:“这就是为了躲他蹭的。我还得赶去老太太哪儿吃中饭,母亲记得切不可走漏了风声,下人也要敲打敲打。” “你放心,这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是我们自己带来的,必不会说漏嘴的。”薛姨妈一听便知道了薛宝钗的意思,“你去吃中饭,回头我找你姨妈说说,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薛宝钗点头,道:“我去换衣裳了。” 再说戏台那边。 “姑娘,老太太那儿传饭了。”鸳鸯一进来便笑道:“今儿午饭叫的迟,姑娘们没饿着吧。” 探春急忙站起身来,“怎么让鸳鸯姐姐亲自来叫了。” 迎春是个老实性子,只摇了摇头说了声不饿。 而惜春,几乎都要把自己藏在后面的阴影里的,听见鸳鸯叫人,她站起身来,冷冷道:“走吧。” 鸳鸯将三个姑娘的反应看在眼里,一路带着三个姑娘往老太太院子里走。 探春走在她身边,无意问道:“今儿来的是什么人?平日里往来客人,老太太也叫我们去见一见的,怎么而今天就让避开了呢?” 鸳鸯像是有心事的样子,道:“来的是宫里头的皇子,说是来看林姑娘的。” “今日是林姐姐的生日,他特意来探望林姐姐,怎么没留他吃一碗寿面吗?” 探春问的有些着急,来人是谁她已经知道了,后面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问出来的。 迎春依旧不做声,惜春却加快两步走到了鸳鸯身边,道:“今儿中午可算是能吃一顿好的了,林姐姐来了两年,这还是第一次过生日呢。” 探春吸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鸳鸯将几人送进大花厅,道:“姑娘们稍坐片刻,我去叫老太太。” 等她进了贾母屋子,看见贾母斜靠在榻上,下面跪着两个小丫鬟给她揉腿,一边还站着紫鹃在说话。 “回老太太,姑娘说她走的累了,这会子还心口痛,刚吃了药想歇一歇再出来。姑娘说扫了老太太的兴致,让我给您先磕个头赔不是。” “快别。”贾母道,语气里略有点责备,似乎是嫌林黛玉不懂事不爱惜身子一般,“她素来身子不好,今儿别说她了,连两个大老爷们都累了。你让她好好歇着,一会我让人吩咐厨房,晚上照原样再做一桌。” 紫鹃笑道:“多谢老太太。” 贾母眉头一皱,又笑出声来,“不过今日怎么也是她的生日,你厨房就说是我说的,让先做碗寿面给你们姑娘端去,好歹吃两口再歇。” 紫鹃答应了,贾母这才让她下去,又叫鸳鸯过来。 鸳鸯道:“姑娘已经到了。” 两个小丫鬟急忙扶着贾母坐起。 “看清楚了?” 鸳鸯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里一点起伏都没有。 “……四姑娘一人坐着,在最后头。二姑娘和三姑娘一起,二姑娘依旧不说话,倒是三姑娘问了两句。” 鸳鸯又把探春说的两句话一一禀告贾母,临了又道:“对了,我看四姑娘桌上的果盘动了不少,二姑娘跟三姑娘的都还是满的。” 贾母点头,“迎春也十五了,是该开始打算了。” “你来扶我。”贾母伸手。 鸳鸯急忙过去,先是有小丫鬟跪在地上给贾母穿了鞋子,然后鸳鸯才将贾母扶起,往花厅去。 贾母进来的时候,贾家的三个姑娘已经坐好了,端端正正的,之间似乎也并无交谈。 贾母眼神一暗,道:“湘云和宝钗呢?” 旁边有婆子上来道:“方才薛姨妈差人来回,说是两位姑娘在园子里玩,不小心蹭了衣服,回去梳洗了,一会便到。” 贾母眼中精光一现,坐下笑道:“是不能穿着脏衣服过来。” 话音刚落,便见宝钗和湘云两个笑眯眯的手拉手走了进来。 湘云一见贾母便甩开了薛宝钗的手,笑眯眯的过来道:“老祖宗,刚才我跟宝姐姐两个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想着若是穿了脏衣服过来,林姐姐又要不高兴了。没想这衣服换的久了一些。” 贾母摸着她的头笑了笑。 宝钗也过来跟贾母行礼,道:“都是我不好,没看住湘云妹妹。” 史湘云抿嘴一笑,“宝姐姐平日看着跟大姐姐似的端庄,哪知道也这么会玩儿。” “快去坐下。”贾母笑道,似乎很是喜欢听这些孙女儿们拌嘴皮子,“一桌子的人等你们都要等饿了。” 薛宝钗落座,疑惑道:“怎么颦儿还不来?我们这去了梨香院的都回来了,她不过在后头住着,竟要梳洗这么久吗?她今日是寿星公,少了她可就不热闹了。一会敬酒谁喝呢?” 贾母道:“她说心口子疼,要好好歇一歇,你们不许去闹他。” 这一句话说出来,众人的反应又各有不同。 迎春和惜春两个倒是应了“是”。 薛宝钗道:“心口痛可不是小毛病,怎么小小年纪就开始心口痛了呢?” 史湘云笑道:“要我说,林姐姐就是懒出来的毛病,整日的不爱动弹,可不就得心口痛了吗?” 探春笑道:“等宝玉来了,让宝玉去叫,林姐姐指定就好了。” 贾母眼睛一眯,只挑了薛宝钗的话出来回答,“今日路走多了,不过休息休息,明日就好了。” 贾母还想说什么,门外已经响起宝玉的声音,“老祖宗,我来晚了,孙儿不孝。” 看见宝玉,贾母脸色从晴变成了晴空万里,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屋里的丫鬟伺候你梳洗换衣,手脚也太慢了。” 宝玉道:“可不能怪她们,送了殿下离开,父亲回来又把我训斥了一顿,亏得旁边小厮提醒他老太太要传饭了,他这才肯放我走。”宝玉说着便打了个寒颤,钻到贾母怀里去了。 贾母搂着他笑,“要我说五殿下说的对,你学问虽好,不过也该去科举了,省得你父亲日日念叨你。” 宝玉扭了一会,突然道:“林妹妹怎么不在?” 几个姑娘神态各异,刚想说话,便见贾母先开口道:“她今日累了,你让她好好歇一歇,不许去闹她,等她自己出来。” 宝玉答应了,凑到薛宝钗旁边说话去了。 史湘云见到,说:“爱哥哥,你今日可新做了什么诗没有?我在宝姐姐那里住着,她的诗集可又添了厚厚一叠了。” “快别说话了。”贾母看着宝玉笑道,“先吃饭。” 黛玉屋里,紫鹃亲自去端了一碗寿面前来,放在屋里又去叫林黛玉,“姑娘,老太太专门吩咐的,你好歹也吃一口。” 黛玉不做声,翻了个身面朝里了。 紫鹃又道:“姑娘,要是辜负了老太太的心意。” “放着,我一会吃。”黛玉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姑娘,老太太一会肯定是要来问的。”紫鹃又道,“就算看在你远在扬州的父亲身上,这寿面你也得吃两口啊。” 黛玉翻身坐起,“放着吧,我这就吃,你出去给我倒些茶来。” 黛玉坐在桌边,看着满满一大碗面,上面点缀着各色浇头,虽已经到了春天,不过还是有白蒙蒙的热气冒出。 “这么烫。”黛玉突然来了一句,笑道:“熏得人眼泪都下来了。” 55、039 瑞定刚从贾府出来, 便听异雀焦急道:“出来的晚了, 赶回宫里也要过了饭点儿,娘娘该着急了。” 瑞定一笑道:“怕什么,去姐姐家里看看, 顺便吃午饭。” 异雀放下心来,又觉得自家主子像是老早就打好主意了, 故意在贾府待了那么久。 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不多时, 便见两个婆子搀着淑宁公主, 一摇一摆过来接他了。 “怎么今儿想起到我这儿来了?”淑宁道。 瑞定看她一眼,意思是进屋再说。姐弟两个自小便在一处长大,自然是有这份默契的, 淑宁换了个话题。 “这点儿来, 肯定是没吃饭。你们两个去厨房叫做新的来。” 瑞定一笑,看了异雀和安和一眼, 道:“你们两个也不是第一次来公主府了, 跟了我一天也累了,自己下去吃饭,这儿也不缺你俩伺候。” 屋里就只剩下一个伺候的丫鬟,淑宁道:“这没眼色的,还不去倒茶!” 等到丫鬟下去, 瑞定道:“父皇让我去江南,没两日便要起身了。” 淑宁一惊,只觉得肚子抽抽, 急忙伸手捂了上去,“可是那帮子家伙闹出来的事情?” 淑宁自打嫁了周将军的小儿子,脾气是越发的火爆,“为母不仁,还真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是谁动的手脚!” 瑞定急忙安慰道:“谁吃亏还不一定呢。”说着他又看着淑宁的肚子,“怎么这么大?” 淑宁笑着啐了他一口,“你才多大一点,还没经人事的小童子鸡,就会看肚子了?” 瑞定装作脸红,道:“我早先那个温柔可爱、美丽大方的姐姐去哪里了?” “贫嘴。”淑宁笑,不过转瞬情绪又低落下来,“这一有了孩子,每天就跟得了疯病一样,一会哭一会笑的。”说着淑宁笑出声来,“你姐夫一天到晚吊着苦瓜脸。” 正说着,婆子把饭端来了。 一盆略有绿光的米饭,六盘子菜。 “姐姐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哪儿吃得了这么多。” “哪儿是给你吃的。”淑宁伸手去端饭,“我现在一天要吃五顿。” 瑞定不说话了。 姐弟两个凑到一起吃饭,淑宁又道:“太医说我这一次大约五月底六月初生,长的还不错,你回去跟母妃说一声。。” 瑞定点头道:“我怕是赶不上了。我估摸着这一去至少四个月,回来至少六月中。” 两人正吃着饭,见淑宁公主的驸马,周将军的小儿子周喜德回来了。 要说为什么起了这么个很是接地气的名字,只因为他是周将军四个儿子里最小的一个儿子,还是嫡子,是将军夫人生了长子之后十五年才得的小儿子。 老夫妻两个爱的跟什么似的,想来想去,便用“喜得贵子”前面的两个字儿给他做了名字。 小时候瑞定也常见他,知道他还有个诨名,就是“贵子”。 周喜德果真一见淑宁便掉下脸来,眉毛都成了八字,“暖暖,你少吃点,太医说了,孩子养太大不好生。” 瑞定笑出声来,道:“姐夫放心,姐姐又不是第一次生了,还有母妃派来的嬷嬷,会好好看着她的。” 周喜德不说话了,只是眉毛形成的八字越发的明显了。 周喜德坐在淑宁旁边,也不叫人,自己伸手盛了饭,道:“我也吃一碗。” 淑宁恨铁不成钢道:“我知道该吃多少!你别瞎操心了,你看看你那肚子,回头又要被你哥哥操练了。” 周喜德不理她,跟瑞定道:“从过完年开始,太子府的人就三天两头要请我吃酒,还有三殿下和四殿下,这两天也来找我,我才推了几次。” 瑞定放了碗筷,周喜德又道:“我总觉得他们要干些什么,你自己小心些。” 瑞定放下碗筷,想了想对他们这些人要干什么基本没什么头绪,不过大家的最终目标都是皇位。 他跟三哥四哥想的都是把太子拉下来自己上,而太子想的,就是干掉这帮子只会添乱的弟弟们,自己上去。 不多时几人吃完饭,瑞定算算时间打算告辞了。 淑宁还想挽留,周喜德道:“再晚回去陛下要怪罪了。”淑宁这才止了念头。 “姐姐快去休息吧。”瑞定道:“等我回来给小侄子带好玩的。” 周喜德送瑞定出门,问了一句:“殿下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瑞定顿了一顿。 要说还真有事情,他原本是打算托姐姐时不时的派上一两个人去看看林黛玉,也不用太过频繁,一两个月一次便是。 他今日去了贾府,见到林黛玉虽然已经差不多长成大姑娘了,可是为数不多的几句话,还有看她的那一眼,只觉得她心中怕是越发的愁苦了。 孤身一人进京,两年多没见过父亲,身边虽有外祖母和姐妹们相伴,可是不管从哪儿看都觉得她过的不如意。 但是今日见了姐姐,看见她那个样子还是算了。 瑞定想到这儿,道:“我就要出远门了,要走好几个月,这两日父皇给我放了假,我也来看看姐姐。” 周喜德点头,说:“想必陛下已经将路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过你心里也得有主意,第一次出门,宁可谨慎些。” 瑞定点头,突发奇想道:“我来也是想跟姐夫借两个武艺高强的人,这次事发突然,父皇也是两天前才跟我说的,再去找人怕是来不及了。” “这你放心。”周喜德笑道:“不出两日,我连人带身契都送到你手上,都是孤身一人清清白白的,将来你出宫建府也用的上。” 瑞定笑着告辞了,心里对出宫建府多了几分期待。 只有出宫建府,才能名正言顺的开始发展自己的人手,离了皇宫,拉拢朝臣也显得不那么醒目了。 要知道在宫里,前朝几大宫殿,还有六部,到处都是伺候的人,稍有不慎,话就能被传的天下皆知。 瑞定这一天三个行程,贾府去了,公主姐姐也见了,下来就是给母妃找花儿去了。 再说贾府,贾母的花厅里是给林黛玉摆的寿宴,虽然正主儿不在,但是剩下的几个姑娘还有宝玉,依旧是热热闹闹的吃了一个时辰。 贾母坐在上首,她身边的位置空了一个给林黛玉留着,宝玉坐在了另一边,紧挨着他的便是史湘云,两人几乎是话就着饭,头凑在一起聊个不停。 等到寿宴吃完,各人告退,贾母道:“我去看看黛玉去。” 宝玉本来就想着趁没人的时候去看看黛玉,听见这话更是道:“我陪老祖宗一块去。” 贾母点了点头,跟宝玉两个到了黛玉的小院子。 紫鹃上来行礼,又叫小丫鬟上来倒茶,道:“姑娘已经睡下了,雪雁在里面伺候着。”说完她也有些伤感。 “姑娘今日胃口不好,吃的越发的少了,那么小一碗面,不过动了两筷子便丢在一边。” 宝玉一听便急了,道:“这可怎么行!我叫她去,况且这会儿睡了,夜里还睡不睡?又要失眠了,这么下去是要越发的不爱动了。” 贾母本来想说点什么,只是看了宝玉的表现止了话语,道:“她今日虽累着了,可是也不能这么不吃不喝的歇着,于身体无益。” 宝玉听见贾母也赞同他的说法,便要往里走。 这时,听见里面林黛玉的声音:“我已经起了,这会觉得饿得慌,等我先熟悉了再出来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笑道:“你起了就行,我也累了,去睡午觉了。”说完,贾母拍了拍宝玉道:“跟你妹妹好好说话,不许闹她。” 宝玉点头,道:“老祖宗放心。” 贾母这才走了。 宝玉走进黛玉屋里,只见床铺什么的已经收拾好了,黛玉衣着整齐,正坐在镜子前面,雪雁站在她身后给她整理头发。 宝玉坐在一边,看见林黛玉脸色淡淡的,道:“五殿下来的怪没缘由的,不明不白来人家里做客,还说了那么一大堆话。” 说完见林黛玉没搭理他,宝玉便端着凳子凑近了些,道:“什么时候新得的胭脂,这个颜色好。”说着就拿了盒子往嘴里送。 林黛玉一把拍了过去,道:“我还用不用了。” 宝玉怏怏的斜坐在一边。 “你好生坐着,回头二舅舅看见了又要说你了。”黛玉看他一眼视线又转回镜子里,“好生梳着,拢紧些,下午要去给老祖宗请安。晚上……晚上她们几个指定是要来闹的。” 宝玉一笑,道:“中午姐妹几个都记挂着你呢。唉,若是五殿下没来,我们也好欢欢喜喜做个生日了。” 见林黛玉梳完头,宝玉又道:“要么要碗粥喝?你中午没吃什么,喝粥最养人了。老太太灶上日日都有红稻米粥熬着,这会儿应该已经熬烂了,让紫鹃去端一碗。” “别。”黛玉急忙将人拦住,道:“回头又该说我——”黛玉咬着牙,终究没说出来。 宝玉眼睛一瞪,看着紫鹃道:“就说是我要的,还不快去。” 待到紫鹃离开,宝玉端了茶喝,问道:“中午湘云妹妹还问我,你跟五殿下是怎么认得的?去年中秋便来看你了。” 黛玉冷哼了一声。 宝玉见状急忙伏低做小,“我就说应该是林姑父的关系。” 见黛玉脸色稍晴,宝玉又道:“只是这五殿下真真可恶,他也没考过科举,却来说我。” 黛玉冷了脸,“他年纪轻轻已经在六部——”只是话没说完,她突然止住了。 她还在林家的时候,极得父母宠爱,自小当做男儿教养,因此这朝堂上之事,父亲也会捡些能说的跟她讲讲。 现在来了外祖母家两年时间,这些事情是一概接触不到了。 不管外面风吹雨打,又或者和风日历,她们这些人都是养在深闺,好像……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黛玉有些心不在焉,看着粥来了,装作饿极急忙让端上来,借着吃粥打发宝玉出去了。 贾母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有点晚了,她差人去叫了两个儿子,三人坐在偏厅里说起这次瑞定来访的意图。 57、040 这次贾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 并没有叫王夫人一起。 母子三个坐定, 贾母先开口道:“五殿下这次来访?又是为何?” 没了王夫人这个亲妈先将事情往元春身上拉,几人都稍稍冷静了些。贾政回忆道:“殿下来依旧是说看黛玉,而且跟上次略有不同, 这次……他好像就是来看一眼了事。” 贾政看了一眼贾赦道:“反倒是对咱们家的花园子更有兴趣,不过一说便答应了。” 贾赦点头, 也重复道:“花园子?我们家的花园子有什么好?” 贾母笑道:“我倒是想到一条。” “儿子愚钝,请母亲指点一二。”说话的是贾政, 果不其然得了贾母的笑脸, 让贾赦心里一阵冷笑。 “虽然皇家的生辰都是保密的,但是出生年份是瞒不了人的。五殿下生在冬天,今年就要满二十出宫建府了。”贾母看着两个儿子, 她话只说了一半, 就是有意引导儿子们也能想一想。 贾赦接道:“这么说殿下是来看花园子的,将来好给自己选宅邸?” 贾政也点头道, “此言有理。” “不错。”贾母总结道:“我们家里的花园子修的精致, 看过的人都说好。况且殿下第一次出宫建府,总得多看两家才好决定。” 贾赦又皱眉,“宅院是内务府选的,殿下……” “你知道什么?”贾母瞪他一眼,“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曾与我闲聊, 说都是从三五个宅院里挑的。” 贾政疑道:“他来看宅院?” “他还看了宝玉呢。”贾赦方才被母亲瞪视,又被反问,执拗劲儿又上来了, 故意挑出这个说来。“殿下劝宝玉上进,又说要给他推荐翰林院的大儒。” 贾母脸上笑的起了褶子,贾政撸着胡子掩盖内心的喜悦。 只听见贾母道:“宝玉学问好,想必陛下也看出来了。” 他俩可没说几句话,况且单从一句“殿下好”之类的请安里能看出什么来?贾赦忍了忍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深知在这府上,宝玉算是老太太心头最嫩的一块肉。 贾赦看了沉浸在喜悦中的贾母和贾政母子两个,心说将来袭爵也轮不到他。虽然他儿子现在被儿媳妇拿捏住了,不过……生不出儿子,她又是那么一个性子,早晚得掰! 况且,贾赦心里默默念了捧杀二字,笑道:“依我看,还是应在了我们家大姑娘身上。” “宝玉可是元春的亲兄弟,我们家是够了,但是怎么也得有个能拿出手的亲兄弟不是?” 贾政点头,像是下定决心,道:“母亲,今年是来不及了,等到下半年,是无论如何都得要宝玉回去科举了。” 贾母还有点犹豫。 贾赦道:“唉……别说是你了,连我都是两头为难。让宝玉回去吧,金陵那边没有妥帖的人照顾,况且他们一见是京城荣府来的公子,必定阿谀奉承,宝玉心性虽好,但是万一被引着……就不好了。” 贾母点头,“我也是怕这个。” 贾赦又道:“依我看,不如还是请了先生好好教着,等到他连文章都能做了,再回去科考,你想想,一路靠上来,直接从童生试考到殿试,是何等的荣耀。” 似乎被贾赦勾勒出的美好愿景迷住了,两人脸上的笑容如梦似幻。 半响,贾母埋怨的瞪了一眼贾政,“要我说,还不如前面几次花银子捐个身份,直接在京城考试罢了,偏偏你又不答应。” 贾政小心翼翼道:“儿子是想着……当日父亲也说了,国家安定,武官已经渐渐没了出路,我们家里也得从科举转向文官,这才能保证贾氏一族的千秋万代。宝玉若是去捐了身份,将来难免低人一等。” 贾母对这个理由接受,但是对委屈了乖孙子依旧心有芥蒂,“从宝玉十一岁起,我便跟你说这个,宝玉下下个月就满十五了,你还是不松口。” 贾政口中直道儿子不孝,但是却不肯接着说下去了。 贾母叹了口气,道:“你这固执,跟你父亲有的一拼。” 贾赦眼睛一眯,将话题又转回了瑞定身上,道:“不过五殿下每次来访,送东西,都是借着黛玉的名号,儿子想着这里面也是有点什么。” “怕是林姑爷的官职又要有所调动?”贾母道。 贾政摇了摇头,道:“妹夫在盐政上,在江南那一带也能排进前三了。况且……”他看了看母亲和兄长,“黛玉来我府上两年,三个月一封书信,我们不都看了?里面可什么都没提到。” 贾赦点头,“的确,除了请安,说母亲待她极好,再没别的话了。妹夫的回信也是说自己一切都好,让黛玉好好侍奉外祖母,和姐妹们好好相处,切不可顽皮。” “我过年的时候进宫去给皇后磕头。”贾母虽也看了书信,但是对于在人面前谈论这个话题还是略有羞耻的,硬生生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我去给皇后磕头,娘娘说元春的事儿她已经安排了,还跟我说不日就有好消息了。”贾母一想到这个就是一阵烦躁。 “元春今年都十八了,再不出门就要被笑话了。” “母亲莫要太过担心。”贾赦安慰道:“五殿下这不又来了吗?” 可惜五殿下来归来,嘴里连句府上的大姑娘都没有。 去年他们谈到这个话题还能冷静,但是今年随着元春年纪又增加了一岁,这个话题已经隐隐约约有点禁忌的意味了。 贾母很是疲惫道:“你们回去吧,都去打探打探消息。” 贾赦出了荣国府,往东边他自己隔出来的宅院去了,回去书房坐了没多久,发觉到了迎春来请安的时间,便去邢夫人屋里坐着了。 邢夫人年纪也大了,比不得新鲜的小姑年颜色好,贾赦又是这个脾气秉性,这半路出家的一对夫妻颇有点两看生厌的感觉。 不过邢夫人出身毕竟略低,还得靠着贾赦给他撑体面,使银子,所以至少她的“厌恶”,贾赦没看出来。 贾赦看了一眼她的装扮,明明比王夫人还要小上好几岁,偏生为了摆出大嫂的款来,硬生生打扮的比王夫人还要老上三岁。 “今日给林姑娘做生日,你可去了?” 邢夫人摇了摇头,“老太太只叫了姑娘们,我们妯娌两个,还有凤姐儿李纨都没有去。” 贾赦点头,道:“五殿下今日又来访了。” 邢夫人疑道:“他也来给林姑娘做生日?” 贾赦眼睛一亮,方才光顾着跟母亲兄长打别了,没想起这一出来,五殿下能选这个日子来…… 贾赦严肃道:“我今日与你说的话,你切不可传于第三人。” “老爷请放心。” 贾赦当然是不放心的了,又加了一句:“这可是关乎到我们能否搬回正房,你能否管家的重要事情!” 邢夫人脸上一喜,斩钉截铁道:“老爷信我!这事儿我与老爷一条心。” “元春八成是前途渺茫了。”贾赦小声道:“她们虽然嘴里不说,不过是要越发的扒着黛玉了。” 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邢夫人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她道:“前些日子跟老二家里的说话,她言语里很是骄傲,说元春就要嫁进王爷府了。” “这话你也信。”贾赦嗤笑一声。 “老爷。”邢夫人凑近一些,道:“我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后来她又说现在还没进去,是殿下想等着出宫建府了再说。毕竟皇子侧妃可没王爷侧妃来的尊贵,况且王爷府里得宠的侧妃,是能有封号的!” “别做梦了。元春多大了,她十八了!若是殿下要给她争一争正妃的位置,我倒还相信她得宠,现在她连侧妃都没捞着呢,况且皇宫大内,谁知道元春是个什么光景,说不定早就被主子们厌弃了呢。” “这怕是不可能吧。”邢夫人嘴上这么说,但是她眼神里闪烁的恶意的光芒已经泄漏了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贾赦最不耐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虽然他面对自己兄弟和母亲的时候也是一样,但是这种相处方式让他更加的烦躁。 他道:“你看看我屋里的丫鬟就知道了。” 被这么一刺激,邢夫人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贾赦后院的丫鬟基本都是十五到十八这个年纪,过了十八的还真没得宠的。 邢夫人有心想刺他两句,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便听见丫鬟回报,“二姑娘来请安了。” 帘子掀开,迎春后面跟着司棋,两人走到贾赦和邢夫人跟前,迎春缓缓拜倒,“给父亲请安,给太太请安。” “起吧。”邢夫人开口道。 贾赦今日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跟迎春说话,他看了一眼司棋,毫不客气道:“你出去。”说完又将视线放在迎春身上。 “你黛玉妹妹一人孤身来到京城,正是伤心时候,你没事了也去她屋里坐坐,比跟三丫头四丫头一起要好!” “是。”迎春回答道。 “史家姑娘和薛家姑娘也少来往,一个爹妈都死绝了,全靠叔叔婶婶养着,一个是商户之女,平白的别坠了你的身份。” “是。” 贾赦看见她这个怯懦样子就讨厌,“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长的!好好的姑娘长成这个样子,白白的被屋里的丫鬟婆子欺负!我本想让你自己立起来,哪知道你居然被欺负的更厉害了!” 迎春红了眼圈,哽咽道:“父亲说的是。” 贾赦站起身来,手背在身后,“你看看你那大姐姐,在家里的时候从不拿正眼瞧人,你没那个气势,你就不能学学她的样子。还有你三妹妹,跟你一样的身份,你爹还是个一等侯,她爹就是个连朝都不能上的小官,怎么你在她面前也露怯呢!” 贾赦越说越气,“你学不会你大姐姐,你也学学她,恨不得将头都顶到天上用鼻孔看人。还有你四妹妹,看谁都是冷冷的,也没人敢欺负他,要不你学这个款儿也行。” 贾赦看着迎春都要缩成一团了,突然泄了气,做回椅子上叹了口气。“可惜妹妹不在了,若是她在,你们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贾赦语气软了许多,“我还是那句话,没事儿去找你林妹妹,那才是骨子里的教养呢。” 迎春点头。 贾赦道:“行了,去洗把脸,不然等会去老太太屋里吃饭,让老太太看见你这个样子,又要训我。” 迎春点头离开了。 贾赦看着邢夫人,他话还没说完,可惜迎春骂不得,而且有些话跟她也说不得。 “要我说,母亲也糊涂了,老二一家子光顾着看容光,没想到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邢夫人不解,“老爷这是怎么话说的。” “好好的选秀不参加,非得说要借着我父亲和祖父的面子,去搏一把好出身,看吧,现在明摆着是没搏成功,让人给撂到一边了。” 邢夫人小心翼翼道:“母亲和老二家里的说大姑娘跟老太公一天生日,说是个富贵命。” “别逗了。”贾赦冷笑,“宝玉屋里的袭人还跟黛玉一天生日呢,你可见到母亲给她做生日了?你可见到她也有个当了三品大员的父亲?还是她母亲的陪嫁也能装满三条船?” “哼,她不过是当初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丫鬟,用来伺候人的。富贵命,做梦吧” 邢夫人今日从贾赦嘴里听了这么大一摊子话,满足及了,她道:“这么一听,还是老爷说的有道理。” 贾赦道:“明年又要选秀,迎春也十六了,到时候把她也送进去试试。” 邢夫人想起迎春那个样子,面露犹豫之色。 贾赦道:“不用担心,她那个调调,有人喜欢。” 瑞定回了皇宫,先去给皇帝请安,也有表示我已经回来了的意思。 正巧御书房里没人,进忠直接将他带了进去。 皇帝坐在书桌后面正在看折子,见了瑞定道:“你先坐,待朕看完这一张。” 不多时,皇帝合了折子,道:“你这次去江南,替朕去看一个人。” 瑞定心里一惊,听皇帝又道:“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你与他也算是有旧了。他在巡盐御史的位置上也做了好几任,你去看看他,也算是……替朕巡游了。” 瑞定不太明白,他身为皇子,按照他父皇的布置,他出门必定是前呼后拥,这么大张旗鼓的去看林如海,总有一种被当成棋子的感觉,只是这棋子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目前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林如海。 “父皇……这林如海,儿臣去怕是多有不便啊。”瑞定推辞了一下。 皇帝笑,“你不用这么谨慎,朕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就行。” 皇帝又从桌子上拿了诏书,道:“你这一介白身出门多有不便,朕已经写了诏书,明日便在早朝上宣布,封你为昭煜亲王。只是时间紧迫,册封大典礼部定在了八月,得等你回来再举行了。” “多谢父皇。”瑞定实打实的跪了下去磕头。 59、041 瑞定封亲王之事在后宫引起轩然大波。 太子一得了消息便跑去坤宁宫跟皇后关起门来大声咆哮。 “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 虽然面对的是自己亲儿子, 但是皇后也不由自主想去捂耳朵。“你坐下来, 若是再这么冲动,你的太子之位可要保不住了!” 皇后的本意是想告诫太子莫要冲动,也算是告诉他事情的紧迫性, 让他快点冷静下来,谁知道话一出口, 太子更加的愤怒了。 “老五不声不响的,这一年光跟着孤作对!早知道当年就该抽死他!” 皇后急忙起身将太子一拉, “你给我小声些!现在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若是逼急了你父皇,你什么都落不下了!” 太子被皇后拽到椅子上坐下,胸口起伏不定, 皇后将茶推到他面前, 道:“喝口茶消消火。” 太子端起杯子就往嘴里倒,哪知道喝得太急, 一口水呛了进去, 他剧烈的咳嗽,还不忘将手上的茶杯狠狠地扔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墙上,剩下的茶水在墙壁上洇出一个深色的痕迹。 皇后给他锤了锤背,叹道:“也是你小时候太过顺遂, 才养成了这个脾气。” 咳嗽声渐渐小了,太子道:“父皇这两年待瑞定是越发的不同了,六部让他轮了个遍……”太子声音减小, 像是陷入了沉思中,再出声的时候还带着点委屈。 “我记得那年,老三第一次上朝,父皇还安慰过我,说他们都是臣子,你将来是君,只要能将他们都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就成。” “父皇还说这些兄弟们可用,但是也要防着,又说我才是天家正统。”太子越发的伤感了。 “可是他又封了瑞定做亲王!” 皇后安慰道:“就算现在不封,最多也就是等到十一月,他弱冠之礼的时候加封。所有的皇子都是弱冠封王,横竖不过提前半年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越发的咬牙切齿起来,“半年?就这半年时间便足够那些墙头草转向了,母后,你没看见那些人凑过去给老五请安,还说什么‘昭豫亲王’,是个好封号!他那张脸,似笑非笑,孤看了就不舒服!” “行了!”皇后道:“我听你抱怨了这么多,也该想想我们要如何应对了?” 太子却还不甘心,又问到:“早先御书房外面哪一出,还以为父皇厌了瑞定,没想转眼便赏了他一个亲王之位。” 皇后道:“这话本不该我说,不过你想想。圣旨虽然发了,但是宗人府那边呢?还有礼部呢,庆典未办,没有上告祖宗,没在家庙里行过礼,他这亲王其实名不正言不顺的。” “就像……”皇后想了想,笑道:“就像虞嫔一样,你父皇虽给她提了妃位的份例,不过……妃位上都满了,不死一个她是升不上来的。” 太子道:“这怎么能一样?” 皇后道:“若是这期间出了什么变故呢?” 太子低头沉思。 皇后又道:“你也别钻牛角尖,我倒是觉得,这说不定是你父皇试你一试,就是要看你能不能处事不惊。” 太子果然被安慰了。 只是脸上表情才没正常一瞬,立即又狰狞起来,“孤忍不下这口气!” 皇后道:“你这般冲动,若是明天见了他露了马脚出来,你让你父皇怎么办?” 太子沉默不语了,片刻道:“孤去找东阁大学士商量商量。” “有他劝你,我也放心了。”皇后道:“你去吧。” 瑞定从御书房出来,回去屋里洗漱更衣,又朝承乾宫走来。 吴妃一见瑞定进来,喜气洋洋的亲自将人迎了进来,“前两天我心里还埋怨你父皇处事不公,不过……唉,你父皇心里还是有你的。” 吴妃看着瑞定,“我这么好一个儿子,人品样貌,为人处世,处处都比太子要好。” “母妃……”瑞定刚张口,吴妃便道:“知道知道,我就跟你说说,外面我嘴严着呢。” 母子两个开开心心坐在一处。 “你父皇待你极好。”吴妃叹道:“才封了你做亲王,便将你派了出去。等你三四个月回来,这事儿估计也就淡了。” 瑞定点头,想的却是父皇让他去看林如海。 他这般大张旗鼓出行,又是封了亲王之后第一次出行,他毕竟是皇子,在江南最多也就是住上一个月,等他走之后,所有视线都集中在林如海身上…… 总觉得皇帝是用林如海在吸引视线一般。 吴妃见瑞定陷入沉思,小声道:“那件事儿……看着是越发的有把握了。” 瑞定抬头。 吴妃道:“你们成年的兄弟五个,只有你是没弱冠便先封了亲王。” “还有太子呢,襁褓之间变成了太子。”瑞定笑道。 吴妃道:“皇后是占了先生了儿子的光,那时候我虽还没进宫,不过也听家里人说过,皇帝要御驾亲征,害怕朝中不稳,这才封了唯一的儿子做太子。你母妃要是能生在她前面,当太子的就是你了。” “以前的事做不得数。”瑞定突然开了句玩笑,“不过儿子也觉得自己样样都比太子强。” 吴妃笑出声来,“你自然是最好的,况且你们兄弟五个,除了你二哥曾去京郊大营练过兵,也就是你走的最远了。” 瑞定点了点头,心中对得到皇位的把握不免又增加了一分。 吴妃喝了口茶,叹道:“你走了,我也能安安生生睡个好觉了。” 瑞定不解,吴妃解释道:“你在宫里,天天来给我请安,我心里自然很是受用。只是你一来,我就得分出几个人手去看着贾元春,别说宫人不够用了,连又夏都累病了。” “要么……”瑞定想了一想,“把她放我府里?” “不行!”吴妃急忙拒绝,“这就是颗老鼠屎,别搅了你宫里的清静。” “我这次出宫,打算带异雀和安和两个。母妃莫急,带他们两个其实就够伺候了,轻车上路,想必父皇见了也会嘉许与我。” 吴妃想了想,点头道:“嗯,毕竟是打着去普陀寺请菩萨的名号,太过奢华了不好。” 瑞定见吴妃答应,又道:“我宫里反正也没什么人了,书房我留给顺和照看,他是父皇的人,必定能看的好好的,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吴妃有点头,道:“你想的很是周全。” “所以我才说趁这个机会将贾元春塞进去,不过一间屋子而已,毕竟父皇已经发话让她去我宫里了,老这么拖着也不好。横竖我得走上四个月,等我回来至少也在六月底了,还要忙着出宫建府。” 瑞定歇了一歇,又道:“况且不过两个月之后,去年会试考中的贡士便要参加殿试了,等到卷子改出来评出三甲,等我回来吏部又要开始忙了。若是她没什么动作还好说,有了动作立即就能办了她。” 听了儿子这么说,吴妃是彻底放心了,“早先我老实担心你跟太子一样,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床上拉……不过你叔父也说了,暂时留着她的性命是个凭证,你下手也别太狠。” 瑞定笑了笑,不说话了。 “唉,我这心里担心的。”吴妃道:“明明你父皇说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我今儿去看了姐姐。”瑞定岔开了话题,“她肚子看着比上回还要大一些。” 吴妃立即来了兴致,追问起女儿来。 视线转回贾府。 不约而同,中午吃了林黛玉寿宴的几个人晚上都没来在贾母这边吃晚饭。 迎春派了司棋来告假,说是中午吃的太多了,撑的难受,才吃了大山楂丸养着。 薛宝钗跟史湘云的理由一样,中午赶回去走的太快,有些找了风,略有头疼,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探春借口自己肚子痛,来回话的侍书道:“姑娘已经抱了汤婆子躺在床上了。按理说不该是这个日子,想必是前两日吃多了寒凉之物。” 至于惜春,理由更是简单,“姑娘说中午荤腥吃多了,晚上这顿要吃素的,就不过来陪着老太太吃了。” 贾母脸色看不出什么来,笑容一点都不勉强,对坐在她身边的宝玉和黛玉道:“我们祖孙三个吃,这一桌子好菜,比中午的规格还要高些。” 黛玉轻声道:“多谢外祖母。” 宝玉笑的有些没心没肺,“那个菜中午我都没吃到,全被她们抢了。平时里都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家家,吃起饭来却跟饿虎扑食一般。” 贾母笑着埋怨,“哪儿有这样说自己姐妹的。” “老祖宗别理宝玉,他才是个饿死鬼投胎的呢。我们快些吃菜,不然一会要被他抢光了。”黛玉也笑着劝了一劝。 梨香院里。 原本跟薛宝钗睡在一处的史湘云今晚上是单独睡的,薛宝钗借口伤风,说怕让她也染了病,自己一人去睡了。 等到薛宝钗离开,史湘云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是眯了又眯,半响才撂出一句话来,“伤风?还专门熬了苦药汤子骗我,我看你能病几日!” 专门被宝钗留下来上夜的莺儿听见动静,轻声问道:“姑娘可是要水?” 史湘云道:“这和宝姐姐一起睡了几天,离了她怎么睡不着了。” 莺儿笑道:“姑娘还是个孩子呢。” 薛宝钗自然不是真病,她现在跟薛姨妈躺在一张床上,母女两个再说着悄悄话。 “都是你那不争气的哥哥害了你,他身上背了人命官司,再花钱了事也有了案底。”薛姨妈妹妹说起这件事儿来都是懊恼不已,“不然凭我儿的样貌品德,大选都能选上,更别提这中选小选了。” “快别这么说。”宝钗将头靠在薛姨妈肩上,“哥哥他……”究竟怎么样,宝钗也没说出来。 薛蟠的确不成器。 宝钗又道:“若是今年的中选进不去,明年……明年小选我也想再去试试。”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我的儿,你有这份心便是。中选的年纪还能放宽一些,毕竟是给公主选伴读的,年纪小了如何去照顾公主。” “可是小选……那是选宫女的,别的不说,从来就没超过十二岁的。” 宝钗咬着嘴唇,道:“总是有法子的。” “说到底还是你哥哥他不争气!”薛姨妈叹道,“他今日又去跟人喝酒,到现在还没回来。” 宝钗摇了摇头,“若是我们家里有路子,皇宫里有人撑腰,自然没有人敢骗哥哥,家里的掌柜也都不会另攀高枝。” 薛姨妈叹气。 “您看宫里的吴妃娘娘。”薛宝钗小声道:“她早年进宫之前,家里别说跟我们比了,连我们家里的管事的都不如,可是现在您再看看。” “她生了一儿一女,兄弟一个封了爵,一个当了官,家里的铺子……怕是我们家全胜时期也比不了的。这才多少年光景?自打她生了五殿下出来……” 提到五殿下这三个字,宝钗不由得想起瑞定的声音,还有他下摆的金丝祥云,咬了咬牙问道:“您可曾听姨娘说过,五殿下与林家有旧?” 61、042 “我的儿, 你可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薛姨妈赞道。 宝钗没来由的一阵脸热, 道:“那边是怎么说的。” “我明日再去问。”薛姨妈道:“你想我们才来了几天,听下人说五殿下去年就来过一次,按理我们是该不知道的。正好明日我去找她说话的时候问。” 宝钗有些失望, 道:“湘云妹妹拉着我进了园子,我俩躲在假山里也偷偷看了一眼。五殿下……连老祖宗在他面前都不敢指着腰。” “他可是皇子!”薛姨妈笑道, “说句犯忌的话,他的名声怕是比太子还要好上三分, 若是他说个只字片语的, 你进宫也不是个事儿了,再不济……他今年出宫建府,直接去了他府上也行。” 宝钗强忍着内心的羞意, 道:“太子就不忌讳他?” 薛姨妈道:“他能传出这种名声来, 想必皇帝是默许了的。” “可是……”宝钗犹豫道:“万一我们走了他的路子,将来太子登基, 五殿下岂不成了被打压的王爷了?” “我的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姨妈道:“他毕竟是太子的弟弟,再怎么样,太子也得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宝钗还有什么想问的,薛姨妈道:“下个月你便要去参加初选了,快些睡, 好生休息着,我儿长的这般如花似玉,又端庄大方, 别说给公主做伴读了,什么做不得?” 宝钗轻声嗯了一声。 母女两个止了声音,只是今日虽然累,可是宝钗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阵热涌,很久还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几位姑娘去贾母屋里请安,却不约而同的都去晚了。 林黛玉和宝玉两个坐在贾母的软榻上,贾母还没出来。 黛玉似笑非笑拿眼神一个个睨过来,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昨儿我做寿,晚上你们都没来,说是累了要歇息。我想着你们歇了一夜又早早睡了该好了,谁料今天早上除了惜春妹妹,一个来的比一个晚。” 林黛玉拿帕子掩了口笑,宝玉补充道:“可真真是奇怪了,一个个过来眼圈都是红的,许是昨夜没睡好,” 黛玉接茬道:“往日里我起晚了一个个都来笑话我,今儿可算让我逮着一会。”黛玉说着,拿眼睛一个个扫了过去,笑道:“你们昨晚上都想了什么,快来跟我说说。” 几人各有心事,一时没接上来,宝钗年纪最大,也算见多识广,倒是最先一个反应过来的,“颦儿这张嘴,得不得理都不饶人。” 黛玉看着她,脸上已经换了冷笑,“我又怎么不得理了?宝姐姐昨儿夜里想了谁?也跟我们说说?” 史湘云道:“林姐姐这般可就不体贴了,宝姐姐昨日伤了风,喝了药早早睡下来,生病本就难过,还要被你笑话。” 黛玉看着她不说话。 史湘云有些心虚,可是还是鼓起勇气道:“我脸上有什么?” 黛玉缓缓摇了摇头,道:“你身上擦的香粉是哪儿来的?” 说到这个,史湘云笑得很是开心,道:“我从家里带来的,婶娘在京里有名的香料铺子,叫做八重樱里买的,这一款是淡墨之樱,铺子里的镇店之宝。” 黛玉静静的等她说了这么一大筒子话,道:“味道很是独特呢。” 史湘云点头,“比寻常的什么桂花槐花要好闻多了。” 黛玉点头,“妹妹的香粉……昨儿也擦的这个吧。” 史湘云刚要点头,看着黛玉的眼睛眯着,突然电光火石间想起昨天她们俩躲在假山里,林黛玉最后的那一个扭头。 莫非她发现了什么! 一身的冷汗立即就出来了,史湘云话讲的有些结结巴巴,“那是,春天就该擦这个。” 场面冷了下来,正在这时,鸳鸯搀着老太太走了出来,贾母道:“你们这儿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叽叽喳喳的声音了。” 黛玉先开口,笑道:“说湘云妹妹身上的香粉呢,妹妹把那铺子都快夸到天上了。” 贾母笑道:“年轻女孩子是该在这上面上上心,我一个老婆子,现在就是想个什么花儿粉儿的,也都闻不出味儿了。” 史湘云一听见贾母闻不出味儿来,挑衅似的看了林黛玉一眼,“八重樱的香料,婶娘废了好大力气才得来的。” 听了这话,贾母笑的更厉害了,“这铺子我倒是知道,早先你们大姐姐在的时候也喜欢他们家的东西。” 贾母看着史湘云,道:“听说这店铺是庆阳伯家里的,宫里的娘娘公主们也都用的这家的东西,你婶娘能给你找到一盒子,可见是真疼你。” 史湘云立即愣了。 宝钗打趣道:“还不快去求你林姐姐,她若是开心了,回头替你从五殿下那儿要来够你一辈子擦的香粉。” “宝姐姐素日规矩放在嘴边,步子走快了都能讲出一车轱辘的话,怎么今日也不守规矩了!”林黛玉怒道。 说完,她转身跟贾母行了礼,就要离开。 宝钗急忙道:“颦儿,颦儿,我这不过讲个笑话,你怎么就恼了呢?宝玉,还不快将颦儿拉住。” 不止是宝玉,连史湘云都动手了,几人将黛玉围住,宝钗端了茶水道:“今儿是我错了,我给你陪个不是。”宝钗笑道,“这事儿再不提了。” 宝玉也道:“平日里开惯玩笑的,你听听笑一笑就过去了。” 史湘云道:“林姐姐就喝了这杯茶吧。” 迎春和惜春坐在一处,低头不知道说着什么,时不时冷眼看看这场闹剧。 “要我说林姐姐不如喝了这杯茶。”探春加入战场笑道:“算是个证据,拿住了宝姐姐一个错儿,挑她的错儿可不容易。” 黛玉和宝钗都是一愣,只见宝钗眼神一暗,手上不知道怎么一翻,这茶似乎就要倒。 宝玉见状急忙伸手一扶,将茶杯抢在自己手里递给黛玉,道:“可算是没泼到人。” 黛玉打开杯盖,挑着眉毛看了宝钗一眼,“这茶我就喝了。” 贾母看了整场戏,笑眯眯道:“还是你们小姑娘有精神啊,看着你们闹了一个早上,我精神头儿都好了。” 过了没两日,贾政去工部当差,听见两个同僚小声聊天。 “五殿下这走的可一点征兆都没有。” 听见五殿下这几个字,贾政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听见另一人又道:“许是陛下派了什么差事。” 先头开口的那人道:“我们这儿消息不灵通,想必过了两日等上头都知道了,消息才能传下来。” 贾政有心想去问,不过他素日里跟这些同僚们都不太来往,闲暇时也是在家里跟清客们聊天作诗,当下想了想,硬着头皮凑了上去,“请问五殿下是出京了?” 那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贾政一眼,知道这个是国公府的小儿子,笑道:“今日一早出城去了,说是去普陀山给宫里请菩萨去了。” 另一人接道:“据说是悄悄的出了城,也没叫人送,就带了几个侍卫。” 贾政笑道:“国泰民安,路不拾遗,走的又是官道,这几个侍卫应该就够了。” 两人眼睛一亮,道:“言之有理。” 这一天下来,贾政事情做的颇有几人不上心,跟他共事的官员提醒了几次,又想着这一位毕竟有着国公府的背景,也只能无奈忍下这口气。 好容易等到时辰到了,贾政匆匆忙忙回家,急忙跑去跟贾母请安,道:“五殿下出京去了,儿子打探了消息,说是普陀山请菩萨了。” “什么?”贾母惊道:“他三日之前才来的我们府上,那时候可一点儿口风都没漏啊。” 两人说了没两句,贾赦也来请安,贾政将自己今日打探到的消息又跟大哥说了一遍。 贾赦低头暗暗笑了笑,抬头又是一脸紧张,“这去普陀山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个月,那我们家大姑娘……” 贾政比他更加担心,毕竟那个是他的亲闺女,还是原配嫡妻生的大闺女,他道:“谁说不是,殿下回来怎么也是五月了……五月里……吏部也就这两个月清闲。若是这么拖下去,腾出手来也要到年底了。” 贾赦冷笑一声,心里道:你家闺女别说进不进得去了,就算进去了充其量不过是个妾室,还要人腾出手给她办酒么? 贾母的担心就没停过,“她毕竟是家里头一个,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后面几个怎么办?” 贾赦一听也急了,他闺女明年就十六了,还想明年送闺女进去选秀呢,就算不选秀也该要开始说亲家了,他道:“母亲要么再去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 贾母却有些犹豫,迟疑道:“怕是不好吧,过年的时候才去磕了头,现在不过一个月过去,今天才二月十五,倒显得我们太过着急了。况且求见皇后,总得有个什么由头,倒显得我们在逼皇后娘娘。” 可是元春都十八了,送她进去的时候她才十六。 贾政着急,听见贾赦道:“要么还是再等等,等到端午中秋过个什么节再进去。” 贾母顿时松懈下来,道:“皇后娘娘自己也生了公主,不到十七便许了人,相心比心,应该是能体谅的。” 贾政点头,想起王夫人自打初一开始,隔上三五天就来问他消息,不由得埋怨了一句,“我现在只盼着不论哪个皇子,早点让她出门便是。” 贾赦心里好笑,当初看着五殿下不顺眼,只觉得去太子府上才是最好的,现在不也…… “二弟莫要着急,既然过年的时候皇后娘娘说好事将近,想来也不错这几天了。你们想想,二月二才算是过完年,二月十二又是花朝节,宫里还有没出嫁的公主,还有后妃怎么也要热闹热闹,我估摸着等着花朝节过后,皇后娘娘便能腾出手来照顾元春了。” 贾母笑:“正是这个理。” 瑞定这会已经一路坐着马车到了京郊的码头,打算坐船去一路南下去江南了。 只是他回头看了看父皇派给他的侍卫,还有负责联络来往省份接待人员的官员。 那几个头顶上明晃晃盯着高达九十五的忠心度的,不用说,肯定就是皇帝的密探了。 江南出了什么事儿?还是父皇打算让江南出点什么事儿? “主子,码头风大,还是早些上船吧。”安和跟在瑞定身后道。 瑞定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抬脚上了甲板。 63、043 从御书房门口开始, 再到瑞定这么悄无声息的离京, 这一路发生的事情叫太子是又恨又气,心情跌宕起伏了好几次,连带对皇帝都有点埋怨起来。 两人起了冲突, 皇帝让瑞定去普陀山请菩萨,太子以为自己胜利了, 谁知他去普陀山的消息没出来两天,皇帝又以他一介白身怕是对菩萨不敬为由, 赏了他一个亲王位。 好在只有圣旨, 没有册封。 但是昭豫这两个字……太子翻着说文解字,越发的咬牙切齿了。 昭有光明之意,豫则是欢喜。 不过还有别的意思, 比方安闲, 太子心里暗搓搓的想,父皇定是要告诫瑞定做一个闲散王爷, 这才赐了豫字给他。 但是随着瑞定离京, 太子又不淡定了。 太子自襁褓间坐上太子之位,至今已有三十余年,虽然一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待着,有不能出宫,但是他毕竟占了正统二字, 在宫里宫外也有不少的人投靠他。 况且瑞定这两年名声渐起,在朝堂上隐隐有了跟他分庭抗衡的实力,盯着他的不止一两双眼睛。 瑞定这一走, 立刻就有人回报,除了皇帝派的侍卫和联络官员,淑宁公主的驸马,周将军的小儿子也给他送了人。 两个太阳穴微凸,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高手的年轻人。 还有庆阳伯府,派了平日里专门负责巡查各省铺子的管事一名,跟着瑞定一起走了。 “这些人……孤怎么觉得不是去普陀山的呢?”太子看着文华殿大学士道。 文华殿大学士姓曹,今年也四十有七了,这个位置是东宫辅臣,身上明明白白标着“太子党”三个字,也是太子党里官位最高,最能接触政治中心的一个,因此好多事情,太子都很是依仗他。 曹大人捋了捋胡须,道:“臣来找太子殿下,也是因为此事。”曹大人看着太子的眼神很是欣慰,“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敏锐。” 太子对这一句夸奖很是受用,道:“曹大人怎么看?” 曹大人道:“太子您想,先说陛下派的人,二十名侍卫,还有联络官员,就说这联络官,平日里虽没有派皇子去普陀山的先例,但是平日里礼部的官员前去,可没有谁带着联络官员的。” 太子点头,“孤也是这样觉得,普陀山不过都是寺庙,带他倒不如带上两个京里的大和尚来的方便。” 曹大人点头,道:“再说周将军给他的两个人手,这两人据说武艺高强,一人可挡万夫,周将军会平白无故给他人吗?” 太子的眉头皱了起来,曹大人又道:“还有庆阳伯府管铺子的人,庆阳伯什么时候打算去普陀山开铺子了?” 太子道:“曹大人的意思是……” “陛下派五殿下去了一处繁华之所,这一处官员聚集,鱼龙混杂,而且有庆阳伯府的铺子。” “还离普陀山不过三五日的行程。”太子补充道。 两人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大的疆域图,异口同声道:“杭州!” 说完太子又皱起眉头,叹道:“只是这一路……五弟走水路过去,一路能路过扬州,金陵,苏州还有杭州,最后才到普陀山。” “怪不得母后说这两日吴妃来给她请安,眉眼里都带着笑,想必是早就知道了!父皇瞒我可瞒的真紧啊。” 曹大人眼皮子一跳,急忙低下头去,半响才道:“此人已是劲敌,太子殿下要小心提防!” 太子眼睛一眯,“孤这就去安排人手,一路沿途跟随,再去江南一带的驿站打探,看瑞定究竟去了哪里!” 转眼间瑞定已经上船四五日了。 他第一日早早起来,骑了半天马,又做了半天马车,才赶到京郊的码头处,于夕阳西下之时上了船,吃了晚饭便歇下来。 他原本以为会晃悠悠或者不习惯什么的失眠,不过因为第一天太累,很是顺畅的就睡着了,之后就更是顺利了。 皇帝给他派的这条船真是下了血本。 第一天上船没多久天便黑了,也顾不上多看,第二日早上一起来,他大舅舅庆阳伯派给他的那名管事儿的,叫做余四海的,便来请安了。 余四海早年走南闯北,庆阳伯府的铺子他都去过,瑞定发现大舅舅居然派了这个人跟他出来,也很是吓了一跳,过年时候那点因为误会引起的不快立即烟消云散了。 “舅舅派了他给我,您手下不就得力的人了?” 庆阳伯笑了一笑,道:“不过就四五个月,而且也不是全给你用的。”庆阳伯谦虚道:“江南那地方,我打算再开几个铺子,让他先去看看。而且还要借着您的势,还有您的快船,不然我们自己去,哪儿能在运河上畅通无阻的前行呢?” “我们自己开船过去,来回路上就得四个月了。” 瑞定这才将人收下。 余四海中等身材,人到中年也开始发福了,圆圆的脸配上笑容看着很是喜庆。 “殿下可有兴趣在这船上逛一逛?” 等到吃完早饭,瑞定便和余四海两个出了舱门上了甲板。 这是一搜三层的楼船,余四海一见便叹了口气,“早先就听大老爷说您得陛下的宠爱,我早先总以为是舅舅夸外甥,今儿看了这船,才知道大老爷说的一点不掺假。” 瑞定含蓄的笑了笑。 余四海又道:“这楼船早年是内河上的战船,只是后来越修越高,超过五层重心太高容易翻倒这才弃之不用了,后来这船上的小楼修的越来越精妙,变成了游船。” 两人走到甲板最前头,余四海道:“殿下,您看着船上就前头一扇小小的帆指方向,又走的这么快,我估摸着甲板下面至少两百名船工在划船。这个速度也许不到一月变能到扬州了。” 瑞定点了点头,这船的确修的巧妙。 甲板下面就不说了,单这甲板上面的三层,一层比一层精致。 紧挨着甲板的这一层一共二十间卧室,离水面近船行驶间也不觉得晕眩。再往上一层是个大厅,宽敞明亮,或摆酒或宴席,坐上十几个至交好友,地方都是够的。 最高的一层是个不大的小书房,面前一大块露台,想必对着清风抚琴,别有一番风味。 再往上还有一个t望台一样的结构,只是内河航运,河道里并无暗礁等物,又是人力划船,原本用来境界的t望台早已失去原有的功效。 瑞定看了看,盘算着什么时候也爬上去看看。 瑞定离京刚才两日,贾元春和抱琴两个便被吴妃打法到了头所居住。 “你这脸色看着也有红光了。”吴妃很是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道:“我也不多留你了,你这就去瑞定府上吧。” 贾元春很是惊喜的看了吴妃一眼,跪下去磕头了,“多谢娘娘。” 吴妃看见她这个样子是越发的觉得讨厌了,想了想道:“你去了他宫里,身份毕竟不同了,不比早先在皇后宫里是个女史,现在你得了理亲王的旨意,只能从宫女做起,我也不好太苛待你,便从三等宫女开始吧。” 贾元春又磕头,眼里含着泪光,“娘娘体恤。” 吴妃硬生生把一句“看在荣国公的面子上,没让你从粗使宫女开始”咽了下去。 她道:“我也就说这么多。”吴妃往后一靠,“又夏,去叫顺和来领人吧。” 贾元春在入住承乾宫倒座里最差的一间宫女房两月之后,现在终于要如愿以偿进瑞定的府里,她跟抱琴坐在床上,手边放着两个小包裹,连早先吴妃娘娘赏赐的人参也包了起来。 抱琴眼里含着泪,道:“姑娘,你可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谁知元春却摇了摇头,道:“我进来的……很是不堪,还得熬。” 抱琴拉着她的手,“我陪着姑娘。” 元春用力的回握,只是力气比以往小了很多,“这两个月我们两个在吴妃娘娘宫里受尽冷眼,却是我早先做的孽连累你了。” 元春幽幽一叹,“不过一念之差而已……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出头了。” 抱琴正想说什么,只见又夏姑姑领着个太监进来,知道这是吴妃娘娘口中顺和公公,两人起来行礼,只见那顺和点了点头,道:“娘娘已经跟殿下说了,殿下专门吩咐我照看你们两个,两位跟着我走吧。” 元春和抱琴头也不回离开了承乾宫,又夏进了正殿去回吴妃。 “……奴婢看着那元春像是懂事儿了一般……”又夏有些疑惑,“早先娘娘赏她的人参,她用来立威借势,放在屋里的醒目地方,来来回回的人都能看见,可是我现在去看,那盒子被她用粗布包了起来,是一点不显了。” 吴妃眼睛一眯,“她若是能老老实实的这么过下去,我也不为难她,就怕她是表面上屈服了,心里还在打着坏主意。” 又夏道:“娘娘放心,殿下宫里的人都看着呢,而且还有听兰。” 吴妃点头,“你晚上去一趟看看。” 元春和抱琴跟在顺和身后,一路在宫女太监们的注目下到了头所,顺和将她们两个领到倒座,拿钥匙开了一间房门道:“你们两个住在这里。” 抱琴很是奇怪,这倒座看着虽然干净,但是却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顺和道:“外面就是班房,里面日夜都有两个太监轮值,你们两个要谨慎守礼,莫要丢了殿下和娘娘的体面。”顺和顿了一顿,“也别辜负了……的心意!” 元春一震,低着头小心翼翼道:“多谢公公指点,请问公公,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去给殿下磕头谢恩。” “我们?”顺和问道,太监的嗓音本就奇怪,这么拿腔作势的一问,更是让人冷到了心里。 元春哆嗦,“是奴婢,请问公公,奴婢两个什么时候去给殿下磕头谢恩。” 顺和一笑,“殿下出门办差去了,你们等着吧。殿下回来会有人来叫你们的。” 66、045 元春在头所住了两日, 心里是越发的忐忑了。 一来是一直没人叫她去给瑞定磕头, 二来是宫里的姑姑还有管事太监什么活儿都没派给她。 第二点还能稍稍好些,毕竟她在吴妃的承乾宫里也是什么都不干的。 可是现在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她在承乾宫里是暂住, 吴妃不管是喜欢她或者厌恶她都不会给她派活儿做的。 反正也待不了多久,训练她得花时间, 后面她走了补上一个新人更是要花时间,怎么算都有点浪费时间的嫌疑。 但是在瑞定这儿就不一样了, 她这个名声, 她的未来…… 元春是要老死在瑞定府上的。 在倒座里安安生生住了两天,厕所就在隔壁,吃饭有人给她端来, 元春又想着要洗心革面, 用实际的努力慢慢打消吴妃还有瑞定对他的偏见,所以这两天她真是连门都没出过。 “五殿下究竟做什么去了?”元春坐卧不安, 看着抱琴问道。 抱琴是元春的丫鬟, 也是荣府的家生子,见识还没元春广博,这么问,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抱琴为难,道:“上回顺和公公说了, 出门办事儿去了。” 元春皱眉,道:“我进宫之前也看了不少……他这么一走两三天的,着实不对劲。”她看了看抱琴, 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去了哪里?” 抱琴更加的为难。 这跟在贾府不一样,在贾府她是大姑娘的大丫鬟,说是打听,其实就是出去问话,但是进了宫…… 早先在皇后宫里还好,她们两个行动自如,就算问不出来,在一边听个只字片言的,回来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但是现在,吴妃宫里的人看了她们跟见了鬼一样,头所的人……到现在她们两个也就见过领她们过来的顺和公公和班房里轮值的几位太监,还有就是端饭过来的宫女。 算起来五殿下府上一共六十八名下人,她们见过的也就八位。 打听消息,去哪儿打听啊。 “姑娘,我想着还是再忍两天为好。”抱琴小心翼翼道:“您想,说不定五殿下正让人看着我们两个呢,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安安生生的待着,头所就一个三进的院子,总是能见到五殿下的。” 见元春还有不忿,抱琴又道:“况且您进府是过了陛下的眼的,就算吴妃娘娘再……她也把您送了过来,五殿下无论如何都会见您的。” 元春听了这话才算消停,她坐在镜子面前看了看自己已经憔悴了许多的脸,哀道:“我今年才十八,怎么看起来就跟二十好几的一样了……抱琴,拿娘娘送的人参来,我再喝一碗。” 抱琴去切参了,元春摸着自己的脸庞,眼睛发出光来,小声但是无比坚定道:“我跟祖父一天生日,我是大年初一生的,我生来就是富贵命!” 贾府里,自打贾赦说了不如等到端午中秋这种节日再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贾母和贾政两个看着像是安生了许多。 这天下午,薛姨妈带着东西来看王夫人了。 “姐姐。”薛姨妈笑着进门,将手上的布料放在了桌子上,道:“这是今年新近的料子,我瞧着颜色花样都新鲜,给你送几匹做衣裳。” 王夫人淡淡扫了一眼,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还是这么鲜嫩的颜色,留给宝丫头用多好。我一个老婆子了,还穿得这么鲜艳惹人笑话。” “哪儿的话。”薛姨妈道:“这是今年才得的,我们家蟠儿特意差人留的。说是南安太妃已经做了一身了,还有东平郡王家里也顶了不少。”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深了些,道:“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便收下了。回头也给探春做两身衣服穿。” 薛姨妈小心翼翼道:“要说也该给探春做两身衣服了,我前儿我去老太太哪儿,看着林姑娘又换了一身新衣裳,一看就是今年的新料子。” 王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她母亲就是老太太的心尖儿,就留了这么一个独苗苗,整日的生病,动不动就吃不下饭,老太太可不就一门心思全扑到她身上了。” “虽说女孩子要娇养,不过养成她那个样子也太过了。”薛姨妈又推波助澜了一把,“幸亏宝钗不那样,不然我得愁死。” “谁说不是!”王夫人的语气里难得带了些情绪,“自打她来,我们府上几个亲孙女到成了外孙女儿了。” “你还有宝玉呢。”薛姨妈笑道:“谁也越不过宝玉去。” 王夫人的脸色却愈发的阴沉了,她眼睛一眯,“宝玉也是个贱骨头!得了人冷脸还巴巴的在后面跟着。” 说完她咳嗽了两声,似乎是觉得自己失言了,问道:“宝丫头的事儿怎么样了?” 薛姨妈道:“名册已经交上去了,可是我这心里还是不住的担心。要是她有她大姐姐一半的好,我也就不操这个闲心了,可是你看她行事做派,哪一点比得上她大姐姐的。” 王夫人笑的很是开心,道:“元春,咳,你们是只知道她好的地方,也不过一个普通的姑娘罢了。” “你这是谦虚。”薛姨妈装成板着脸的样子,但是言语里都是笑意,“她可是当了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官,你看看那些世家嫡女们,哪一个有这般荣耀。” 王夫人又笑,道:“也当不了几年,还不得嫁人。”王夫人左右看看,小声道:“我听老太太的意思,像是要去五殿下府上了,等五殿下回来就要办了。” 薛姨妈一惊,道:“五殿下?怪不得呢,前阵子五殿下来访,我心里慌的跟什么似的,不过你府上的下人是一点不惊,还来安慰我。我早先想着是你们姑侄两个管家管的好,原来还有这层深意。” 王夫人笑而不语,薛姨妈有些心不在焉,又奉承一句:“你一向有个一心向佛的名声,这次五殿下去普陀山请菩萨,说不定也有你一份呢?” 王夫人全力控制脸上的笑容,连话都不敢说了。 薛姨妈又说两句,道:“行了,布料给你送来我也就安心了,你赶紧叫人做,这颜色也就现在穿着好看了。” 王夫人点头,薛姨妈告辞了。 等回到梨香院,薛宝钗知道她今儿是去找王夫人套话了,所以哪儿都没去,就坐在屋里等着,见薛姨妈进来,宝钗急忙起身问道:“怎么样?” “我的儿,这事儿怕是不成了。”薛姨妈焦急道:“元春要去五殿下府上。” “啊!”薛宝钗一声惊呼,道:“这么一来,她指定是不能帮我们了。” 薛姨妈点头,“谁说不是,五殿下的路子想必是走不通了。”薛姨妈沉思片刻,“我去找你哥哥问问,他这整日的撒银子跟人去喝酒,总得喝出点什么来,不能老当这个冤大头。” “嗯。”薛宝钗道:“母亲也可跟姨娘说说,就说我们是奔着今年六岁的六公主去的。”薛宝钗顿了一顿,“也可将我们家里的难处跟她稍稍透漏一些,就说我……我是要在宫里长待的。” 薛姨妈沉思,上下看看宝钗道:“先进去再说,横竖差事都是宫里分派下来的,我儿这个模样,不怕进不去皇子府。” 薛宝钗又疑惑,想起她那日在花园子里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个身姿挺拔的身影,道:“或者……我再去问问颦儿,总觉得以五殿下的样貌人品,大姐姐她……”宝钗咬着下嘴唇,将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又过了两日,薛宝钗想好了说辞,来找黛玉了。 “今儿天气这么好,你怎么还在屋里闷着。”宝钗笑道。 黛玉道:“我要不在屋里闷着,你哪儿能找到我呢?” “你今儿这一身衣服看着可真不错。”宝钗夸到。 正巧这时紫鹃端了茶进来,听见之后便接道:“可不是,这布料是宫里赏赐的,琏二嫂子专门请京里有名的成衣庄子做的,今儿才第一次上身。” 宝钗抿着嘴看着黛玉直笑。 “你这人怪没意思的。”黛玉有些着闹,虽然知道宝钗笑起来是什么意思,但是宝钗没有明说,她就更不能提只字片语了,省的有……的嫌疑。 “还有这玉佩。”宝钗又说起她腰间挂着的玉佩,道:“真真地配这衣服,想来当初给你送的时候——”宝钗顿了一顿,最后半句话说的抑扬顿挫,“送礼的人都想好了。” 黛玉越发的生气了,她本来就不是个张扬的性子,这血玉又是被贾母专门点名道姓的让她带着,已经委屈了半年多了。而且看见这玉就想起送玉的人来,加上过完生日又大了一岁,整日的被人拿这个开玩笑,想起来就委屈。 黛玉去扯腰间的血玉,宝钗急了,这东西要是坏了,打死她也赔不了,倒不是说银子什么的,这东西她家这么些年一块都没收到,求之无门啊。 “好颦儿,是我错了。”宝钗比黛玉大了三岁,又生的高大,力气比黛玉也大上许多,往日里笑闹都没下真力气,这下着急,十分的力气也用了十二分,立即将黛玉按住了。 “紫鹃!”宝钗叫道:“还不来劝劝你家姑娘,这东西要是摔了,怎么跟老太太交待,怎么跟五殿下交待。” 黛玉听见挣扎的越发厉害了,只是宝钗按的紧,紫鹃也来劝她,她不由得又红了眼圈,哽咽道:“你们这些人怪没意思的!早上探春妹妹才来问过一次镇纸,你就又来问这玉佩。” 黛玉啜泣两声,“他说与我父亲有旧,那时候我才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如何能告诉我这么多。你们等着,我这就写信去问父亲,就说探春妹妹和宝钗姐姐问你是怎么跟五殿下有旧的!” “好颦儿!”宝钗急出一身汗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问了。” 正说着话,宝玉进来了,宝钗急道:“宝玉,还不来劝劝你妹妹,我不小心惹恼了她,要摔五殿下送的玉呢。” 宝玉进来就见两个姑娘拉在一起,都是香汗淋漓,黛玉又红了眼圈,宝钗的袖子都掀了起来,不由得痴了。 听见摔玉二字,更是喃喃道:“当日我为了摔了玉,怎么你今日要为了别人摔玉了。” 这句话让听见的两个姑娘又惊又羞,宝钗手上松了,黛玉急忙挣脱出来,却也不好再追究了。 紫鹃打了个圆场,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们府上宝二爷最最出名的一点了,犯痴病。” 宝钗笑了,“今儿总算见到了,也不枉我来国公府上住了这么一回。” 黛玉坐在梳妆台前,理了理头发,冷冷道:“你不去温书?文章能做了吗?明年大儒请来,你若还是这个样子,小心舅舅打你。” 宝玉立即回过神来,连方才起的念头都消失的一点不剩了。 宝钗笑:“我可先走了,你们两个慢慢说,颦儿这张嘴太厉害。” 宝玉也没坐多久,一来他被黛玉刺的什么兴致都没有了,二来黛玉自己心里是一肚子的心事,也没闲工夫理他。 只是不知怎么的,过了没两天,贾府渐渐传出黛玉使小性子,给宝玉摆脸色看的传闻来,王夫人听了不免又对黛玉恨上三分了。 被京里好几家子无数人念叨的瑞定,一个喷嚏都没打。 大船在运河里行驶的十分顺利,一路南下,春意盎然,估摸着行程,也许再过了三五天就能到扬州了。 瑞定拿起手边的地图,每过一个城市便在上面标注一番,看见地图上面的红点点越来越多,瑞定心里也满是喜悦。 他这也算是行万里路了。 如此关注瑞定形成的,除了他自己,还有太子。 只是跟瑞定心情越来越好不一样,随着瑞定一路南下,太子的心情是越来越不好了。 “曹大人。”太子语气沉重,“五弟的船已经过了淮安了。金陵甄家的花园子已经被官兵围起来了,五弟……怕是要在金陵住上一段时日了。” 曹大人安慰道:“也许只是让他修养一段时日呢?一路从京城到普陀山,路途遥远,整日的在船上人也受不了,中途捡一繁华城市歇上一阵子也情有可原。” 太子摇了摇头,“那父皇也不能让他住在甄家!江南驿站行宫多的是,为何要让他住在当日父皇出巡住过的地方。” 曹大人心知这是太子转了牛角尖了,劝道:“毕竟是皇子,况且他也住不了几天。” 太子哼了一声,“前些日子虞嫔来给母后请安露了口风,说是这次要给她请一尊送子观音回来,还说这次是个九九八十一天的大法事。” 曹大人听见后宫之事略有尴尬,道:“太子莫要太过心焦,毕竟这太子之位上坐的是您。” 太子点头,小声道:“孤真想让他又去无回!” “万万不可!”曹大人惊慌,跪在地上道:“殿下三思!陛下派了心腹亲信跟他一同上路,又有武艺高强的侍卫,只要走脱一个……我们便永无宁日了。” 太子坐立不安,“这么好一个机会,难道要白白放过不成!他回来便要出宫建府了,那时候我们动手的机会就更少了!” 曹大人道:“不如先派人去日夜紧跟,江南那地方,繁华至极,酒醉灯谜,也许他自己就能犯个什么错,让人抓住把柄呢?” 太子无奈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又过了没两日,船到了扬州,瑞定正在梳洗换衣,听见安和进来回报。 “两淮布政司、按察司、都司,两淮巡盐御史率江南大小官员前来迎接。” 瑞定听了一遍,走心的也就两淮巡盐御史一个,他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摆着一张严肃脸,很有威仪道:“我们这便出去吧。” 瑞定走出舱门,只见外面密密麻麻站了一堆官员,见他出来齐齐行礼。 瑞定扫了一圈,笑道:“本王奉父皇旨意,不过借路扬州,你们这般隆重,本王心中着实不安啊。” 官员直起身子,瑞定一眼就看见最前面一排四个能看见全貌的。 最左边的那个着实眼熟,就是看着跟林妹妹长的一点都不像。 瑞定莫名有些心虚,只盼着林如海已经忘了他小时候做过的荒唐事情。 况且他能一眼认出林如海,那是因为十年前林如海三十出头,现在他四十出头,样貌其实没什么变化。 但是瑞定从六七岁长到现在十九岁,虽然还能找出来小时候的影子,不过他俩就见了那么一面,应该是认不出来了吧。 瑞定走下船,道:“众位大人想必已经等了许久,我们这便去行宫吧。” 只是瑞定很是敏锐,总是觉得身侧有一道视线不住的看他,那个方向……余光看过去就是林如海。 林如海这般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67、045 皇子出巡, 自然是没有皇帝隆重的, 可是毕竟是天家子孙,又是一等一的亲王,排场也不小。 瑞定原本不想太过劳师动众, 只说去驿站便是,谁料上了马车, 便被请到两淮盐政的衙门里了。 两淮的最高长官有三个,布政司分管行政, 按察司分管司法, 都司则管理军事,这三位的衙门都在金陵。 瑞定第一次看到这个官职的时候,觉得比后来的一人独大要好多了。 还有就是地位超然的两淮巡盐御史了, 也就是早年被瑞定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撞的跌倒在地的林如海, 御史本就是个挺让人肃然起敬的官职,再加上巡盐二字, 就让人又爱又恨了。 特别是在江南这块地方。 这个官位其实很特别, 他是个能直接向皇帝密报,隶属于京官,但是驻扎于地方的官员。 下了马车,三位地方官和林如海四个,一边两人跟在瑞定身后半个身位, 时不时出声指点方向,这就到了林如海的官邸。 几人分别坐下。 虽然皇帝说了要让瑞定来看一看林如海,但是瑞定一路上思前想后, 觉得不能当面说出来。 江南这地方错综复杂,他说完话拍拍屁股走了,要知道皇帝的恩宠有时候也是把杀人利剑。 下人上了茶,林如海左右看看,三位官位都比他高一品的官员都冲他点头,林如海领了这个情,笑道:“王爷请喝茶。” 瑞定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不错,此茶香气扑鼻,闻之精神振奋,可是也只有在江南才能喝到如此好茶了。” 林如海松了口气,跟左右两边的同僚们交换一个眼神,王爷如此好相处,虽不敢肯定是不是笑里藏刀,但是表面上能过的去了。 “王爷客气了。”林如海又道:“现在已经到了采茶的旺季,这是从山上最高的茶树上采来的叶子,最是清香鲜嫩。虽不知道王爷喜爱哪种茶,不过这也算是两淮的特产了,聊表寸心。” 瑞定道:“清茶好,清茶能品出清风雨露。” 几人笑了几声,林如海又道:“这江南的茶叶名目众多,王爷来了自然是要好好尝尝的。今日这茶,便有个名字叫做晨曦。” 瑞定表面上虽然谈笑风生,但是心里也是搜刮了两辈子的学问才跟上林如海的节奏,跟他还算是一问一答的谈起了茶叶。 隔壁三位官员却有点着急了。 他们跟林如海不一样,他们的衙门都在金陵。 虽然接待王爷,他们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过总是有理可循的。 按理来说,这一天,就是每人问两句,客气两声,之后稍稍说一下未来的行程,就要去吃饭了。可是眼下王爷跟林大人聊的很是开心,难道王爷真心是个爱茶的? 或者故意让他们放松警惕? 布政使大人算是三个人当中心思最为细腻的一个,听来听去都觉得王爷的态度奇怪,他头上不由自主的冒了一圈细汗出来。 按察使和指挥使两位,也没轻松到哪儿去。 等到瑞定喝了两杯茶,跟四位大人已经从茶叶聊到了茶杯,还说自己府里有一套水晶茶具,有机会要跟林大人一起品茶的时候,站在瑞定后面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一位就是皇帝派给他的联络官了。 瑞定一听,便笑道:“我今日也坐了一天的船,几位大人想必也是一早来码头等我,也是劳累不堪,不如先各自梳洗,稍稍休息片刻,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再说?” 总算是听到了熟悉的吃饭二字了,布政使顾不上这里是林如海的官邸,也有点担心这两位又能聊起来,便道:“臣等已经为王爷准备了宴席,给王爷接风洗尘。” “多谢几位大人了。”瑞定客气了一声,“早就听说江南菜系的美名,今日总算能尝上一尝了。” 林如海派了衙门里的师爷领着瑞定前去梳洗了,他则和三位大人继续坐在厅里。 布政使道:“先让外面等候的官员各自散去吧。”等到外面乌黑黑一片人走的差不多了,他又道:“你们看,王爷这是什么个意思?” 按察使看了林如海一眼,道:“王爷三句话不离茶叶,对宴席也很是感兴趣,政务半分不提,想必是故意表现出来安我们的心的。” 指挥使点头,他是武官,本朝建立还不过六十余年,边境还偶有外族侵犯,境内间或也有不太和谐的地方,因此皇帝对武官很是器重,他也算是皇帝的心腹一派,知道的消息比旁人多了些。 “看来真是如陛下的旨意,王爷是去普陀山请菩萨的,路过这里不过是歇息几天,看看湖光山色,划船游湖罢了。” 林如海捋着胡须微笑,“王爷对茶叶的造诣倒很是深厚。” “这么说能稍稍放下心了?”布政使问,只是语气里也不怎么确定。 几人却都摇了摇头,“还是得小心伺候着,谁能知道王爷究竟待多久?又会不会突然发难呢?” 瑞定在船上住了将近一个月,虽然船大,一路行驶很是稳当,而且内河航运也没什么太大的风浪,但是总有些小颠簸,这骤然下船,只觉得走起路来都在晃。 进去休息的地方,急忙要了热水狠狠的泡了个澡又洗了头才舒服一些。 神清气爽。 “王爷。”外面有领他进来的师爷敲门了,“时候差不多了,宴席已经备好,几位大人派下官来令您前去大厅。” 瑞定道一声“知道了”,看看跟着自己来,等在偏厅的这几个人。 “安和,异雀,你们两个一路伺候很是辛苦,林大人很是周到,派的几个丫鬟伺候也算尽心尽力,你们两个好好歇息。” “余四海,还有费大人,你们两个随我去宴会。” 费大人便是皇帝派给他负责联络的官员了,全名费啸威,很是威武雄壮的名字,却是个文官。 皇帝介绍他的时候也挺语焉不详的,只说这是礼部的官员,什么官职,几品,又或者家室等等一概没提。 而且在船上的时候,瑞定借口认人,跟他一处吃过两次饭,见他虎口有茧,知道这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不仅如此,这人又是皇帝派的,头上九十五的忠心度,自然不可怠慢,因此瑞定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而以费大人尊称之。 余四海听见瑞定要带他去参加宴会,真是心砰砰直跳,喜得就差磕头了。 他虽跟官员也有接触,但是如此高规模的宴会也是第一次参加,心里想庆阳伯花了大力气在这个侄儿身上,除了他有个皇子的身份意外,而是这位王爷是真的属于会给人递枕头的那一种。 “多谢王爷!”余四海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深深弯下腰去,作了个长揖。 异雀又上来给瑞定整了整衣冠,道:“王爷放心,保证您回来的时候茶是热的,水是热的,醒酒汤也熬好了。” 瑞定笑,“你还真是闲不下来。对了,还有件事儿,安和去看看跟我们一处来的侍卫,父皇派的还有姐夫送的两个,林大人虽然周全,不过毕竟是我们自己人,去看看他们的住所吃食,切不可怠慢了。” 安和点头,道:“王爷放心,一准儿给您办的好好的。” 瑞定一笑,道:“走吧。”带着余四海和费大人出了门。 外面的师爷一见瑞定便亮了眼睛。 江南人才辈出,随便拎出来哪个都是学问佳样貌好的,就像他们家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男子,不然也不能讨到国公府的姑娘了。 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一点,不过气质非凡,依旧是玉树临风。 眼前的这位王爷,不得不说,比他家老爷全胜时期还要再俊美上三分。 休息了一个下午,疲劳全消,面如观玉,目似朗星,气宇轩昂,师爷一边走一边不禁在心里暗暗的想:听说这位王爷年底便是弱冠,只是还未定亲,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真真好命。 瑞定进了宴会厅,众位官员站起迎接,瑞定笑道:“莫要太客气了。” 林如海上前道:“请王爷上座。” 要说这座位,其实里面也有故事。 早先他们打算的是立一高台,让王爷一人坐在上面。 不过下午王爷走后,他们几个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瑞定此人城府极深,说了约莫一刻钟的话,基本什么都没透露,反而哄骗了他们说了不少。 比方这茶叶几时采摘,如何储存,又怎么运输等等。这些还不重要,可是他还继续问下去了,比方新茶的采摘季节不过短短半月,江南大大小小的茶山数百座,又是纯手工采摘,如何找这么多人。 又说这茶叶卖到京城价格便能翻上三番等等。 当时说起来不过是问茶叶,又有点说京城奢靡的感觉,可是四个人这么一琢磨,这里面可是牵扯到了人口、壮丁、税务、官府的仓库管理、船运、陆运、南北物价差异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民生经济问题。 到了最后,连布政使都叹道:“早就听说这一位王爷声名远扬,在政务上极有天分,怪不得陛下派他出来,这不是巡查,却比巡按使问的更细,也更加的消无声息。” 关键问题是,他们事后才察觉! 这么一来,让王爷一人坐在高台之上就不太合适了。 他的观察如此敏锐,坐在高台之上看的岂不是更加清楚?而且若是离的远了,岂不是不方便交谈或者揣摩他的心意了? 所以最后就是立一小圆桌,他们四个陪着瑞定一桌,剩下有资格参加宴席的管员也是五人一个小桌,中间一处空地,留着歌舞表演。 瑞定坐在正位,左边林如海陪坐,右边是三位官员里心思最为细腻的布政使,瑞定左右看看,喧哗声停止。 他笑道:“多谢林大人的款待。” 丝竹声起,宴会正式开始了。 69、046 身着华裳的侍女端着一盘盘精致的菜品在桌子间穿梭。 菜品有瑞定认得的, 比方桂花糖藕、醉白玉蟹还有水晶肴肉等, 也有他不认得的,好在不管是侍女,还是旁边的几位官员, 对这些菜名还有里面的典故都如数家常。 布政使此时便指着一道龙井虾仁笑道:“您尝尝这个。” “要说这道菜,也算是遍布大江南北了, 想必您在宫里也尝过。不过做的最正宗的也只有江南一带,而且也只有这段时间吃的到。”布政使故意买了个关子, 看见瑞定果然很感兴趣又道: “这做龙井虾仁的龙井茶, 要清明前后的新茶烹煮,说起来一年到头也不过吃这么半个月而已。” 瑞定一边听着旁边四个饱学之士给他介绍各种传说典故,一边品尝着各色美食, 不知怎么的, 看了一眼林如海突然就想到了林黛玉。 她在贾府可是吃不着这些菜了。 而且上回去贾府听贾母所说,似乎也是去年年底他去了一趟贾府, 贾母才开始吩咐人做江南菜的, 那个时候,林黛玉怕是已经在贾府住了一年了。 况且……京城里的江南菜,口味总是改良过的,就说这东坡肉,他在宫里吃的基本没什么甜味, 而且要咸的多,也不及这里炖的软烂。 瑞定突然就没什么性质了,他看了林如海, 兴趣有些低落,默默叹了口气,不过想着自己这两天要住在林如海的官邸里,总能找到机会说一说的。 想到这儿,瑞定道:“江南文人众多,这菜名也起的风雅,而且口味似乎也要比京里的更加美味一些,不知到林大人府上可有空闲的厨子?也让我带一个回京城。” 林如海笑笑:“王爷厚爱,臣自当给您寻一大厨。” 瑞定这一顿饭吃的是尽兴,开心,总之很美好,可是在京城里的几位跟他稍稍有那么点关系的人,过的就比较痛苦了。 排在第一位的就属贾元春了。 转眼间瑞定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可是头所里没有哪个敢跟贾元春说王爷究竟去了哪里。 换句话说,她不知道瑞定封了昭豫王,不知道他启程去了江南,也同样不知道她从正月里开始领的银子,是吴妃宫里出的。 皇后已经把元春和抱琴的身份挪了出来,可是瑞定府上没缺儿了,退而求其次,吴妃宫里也没空闲的位置安排她们两个,所以她俩现在处于半黑户状态,完全没处落脚。 吴妃想了好久,在用她没处落脚打击报复和先忍下这口气之间选择了后者,横竖连老山参都给她吃了,也不少这十两银子,无非就是先稳住元春,省得皇后听见了又拿权势压人,反正她也活不了两年了。 况且元春这两个月受的刺激太多了,吴妃听头所里的宫女回报,说她越发的端庄得体了,所以吴妃最好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了。 元春的月例银子是五两,抱琴也是一样,她们两个加起来每月一共十两银子,在宫里也算是总等偏下的水平了,比她们在坤宁宫的时候少了一半都不止。 只是当日元春进宫本身就带了不少,公中出的,贾母给的,王夫人给的,连贾政都给了不少,所以这十两银子,虽然在宫中几乎是处于寸步难行的地位,但是元春一点都不在乎。 她也没法在乎,她现在连头所都出不去。 宫女端了菜前来,道:“元春,抱琴,吃饭了。” 抱琴急忙起身,去外面端了食盒进来,道:“谢谢姐姐了。” 那宫女嫌弃的看了一眼,道:“快些吃,我等会来收盘子。” 抱琴将东西拿进屋里放好,两个人一共四盘子菜,还有一大碗米饭,元春扫了一眼便没什么胃口了。 “姑娘还是吃些吧。”抱琴道:“这里的东西肯定是没家里精致的……” 门口送饭的宫女还没走远,而且她也兼任了监视两人一举一动的任务,听见这话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真以为自己是来做主子的。” 屋里的元春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为这个,家里送我进来是干什么的……况且祖母和母亲一早就跟我说过再没家里过的舒服了。” 元春想起当日贾母说过的话,“……嫁了人就要在婆家立规矩了,伺候公婆,照顾小姑子,自然是比不上在家里当千金舒坦……” 抱琴听着有些心酸,给元春盛了小小一碗饭,递了过去,“您吃一些,不吃饭身子怎么能好?身子不好……身子不好娘娘是断然不会让你伺候殿下的。” 元春接过饭碗,有点就着眼泪的意思,将这半碗饭吃了下去。 半响,她道:“抱琴,你去拿银子过来,等会收盘子的宫女过来,你去悄悄问问殿下究竟去了哪里?” 抱琴为难极了,“姑娘,上回在娘娘宫里……你忘了?” 元春摇了摇头,“我思量着,是上回的银子使的太少了。又夏姑姑是娘娘宫里的管事姑姑,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点银子,但是这送饭的宫女就不一样了,不是粗使宫女的级别,就是三等宫女,一个月最多五两银子。” “你去开了箱笼,”元春指挥道:“拿五十两的银子给她。” “姑娘……”抱琴道:“现银已经使光了。” “银票!”元春像是突然爆发了,声音提高很多,“进宫的时候家里给了那么多银票,给她一百两,她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不多时,收盘子的宫女又来了 元春看了抱琴一眼,抱琴帮着一起将盘子收进了盒子里,提着跟那宫女出去了。 “多谢姐姐给我们送饭来。”抱琴笑道,然后就把那张银票塞到了她手里。 这一位是个低等的宫女,基本上不识字,不过银票还是认得的,还有上头大大的一百两个字。 她笑了笑,道:“你看我这也不识字,这张纸是个什么东西?你说说看。” 抱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强忍着内心的尴尬,小声笑道:“这是张一百两的银票,拿出宫可以换银子的。” 宫女瞪了她一眼,“我如何出宫?我今年都十八了,连字都不认得,也没主子提拔我,等我出宫也不知道等到哪年。” 抱琴急道:“可以找小太监换的,我们原先在坤宁宫的时候,就是找能出宫的太监换银子使,就是每一百两他们要收掉二十两。” 宫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你给我的还是一百两吗?” 抱琴这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就是嫌银子少,“姐姐稍等,我这就去拿。” 抱琴窜回屋里,又去翻箱子,元春见了问道:“这是怎么了?” 抱琴一边拿银票一边跟元春讲了缘由,元春有些气愤道:“她还嫌银子少!”只是这时候是一点怒气都发不得,元春道:“银票最少就是一百两的,你再翻也是没有了,给她两张!” 拿了银票出去,宫女给抱琴示意,她手上还提着东西呢,抱琴急忙将食盒接了过来,见到宫女笑眯眯的将两张银票小心翼翼的叠好,“这送饭的差事好。” 抱琴若无其事问道:“殿下吃过了吗?” 宫女正将银票放进荷包里,下意识就来了一句,“殿下去江南了。”说完就从抱琴手里接过食盒走了。 元春听见这个消息,不由得悲从中来,坐在那儿发愣了。 “江南……我们家里祖籍就在金陵,还在家里的时候,祖母还有母亲每次送东西回祖籍坐船也要两个月。”元春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细细算着,“殿下怕是在我们进来的时候就走了……只是等他回来,至少也得过了夏天了。” “为今之计……”元春道:“为今之计……殿下不在,什么计都是白搭。” 抱琴急忙安慰道:“殿下不在,姑娘正好养身子,况且殿下在外面,你进不去后院,别人也一样进不去。” 元春看她一眼,道:“你不知道江南那个地方……不过没过了明路,殿下也不敢将外面的女人带回来。” 瑞定现在就在看所谓外面的女人。 饭厅中间现坐了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抱着琵琶,面纱遮面,身子也藏了半个在琵琶后面,四面各挡了两扇屏风,将人藏在里面。 这乐师拨弄琴弦,声声入耳,很是动人。 旁边的布政使摇头晃脑笑道:“请到她可不容易。这也算是江南最有名的乐师了,自己有画舫,现在——” 话没说完便被按察使打断了,“她在你府上已经待了两年了,我闺女再耽误下去,这乐器就学不成了。” 布政使笑道:“让你闺女来我府上学。不过说起来,还是林大人识货,若不是他姑娘去了京城,这人我们也请不到。” 瑞定很是惊喜的看着林如海,原来林黛玉还会弹琵琶。 林如海咳嗽一声,瑞定急忙将视线移开,道:“喝酒喝酒。” 酒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巡,瑞定看自己带来的两个人都是如鱼得水,便放下心来跟林如海等人说话了。 要说他们这一桌四个人,最忠心的是武将,也就是指挥使,想来也是,瑞定的父皇才是第三位皇帝,离开国也不过六十余年,就算要压制武官,也还得再等一等。 只是武官的出路的确没有以前好了,比方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已经知道得走科举之路了。 瑞定正听着林如海讲故事,便见不远处桌上有个人走了过来。 布政使一见他,眼睛一眯,笑道:“差点忘了介绍了。王爷,这便是江南甄家的人,甄应嘉。” 甄应嘉给瑞定行礼,瑞定却在琢磨他的名字。 甄应嘉这三个字儿写出来看着倒是很有味道,只是念出来便成了“真赢家”,也不知道他父亲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态。 “王爷,我家里的花园子已经收拾好了,陛下当年来金陵,便住在我们家里。”甄应嘉的笑容很是骄傲,踌躇满志。 这事儿瑞定出门的时候皇帝也跟他说话,的确是着重讲了江南一带接驾的比方甄家,比方王家,还有贾家据说也接待过圣驾。 不过瑞定给推辞了。 虽然他觉得皇帝对他圣眷渐浓,但是住在皇帝住过的地方,怎么想也觉得不合适。 所以瑞定在父皇说了之后便不好意思笑道:“儿臣还想着乔装打扮一番,去住住客栈呢,还有几大寺庙,又或者湖心小岛,想必别有风味。” 皇帝大笑,这个念头他当年也有过,便道:“不住便不住,去他家看看花园子就成。” 瑞定点头,道:“父皇当年住过的地方,儿臣是肯定要去看一看的。” 所以对着甄应嘉的邀请,瑞定也只能推辞了,“……另有安排……不过那个花园子是要去看一看的。” 甄应嘉这才笑眯眯的走了。 瑞定侧头,发现林如海还有旁边三位大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欣慰。 想想也是,这人仗着接过圣驾,必定是江南一霸。 况且……他最后可是第一个被抄家的,当然肯定是因为卷入了皇位纠纷,但是作为远在江南的人家,能被第一个抄家,只能说平日里也做了不少恶事。 几人吃酒听乐器,指挥使小心翼翼问起了瑞定的行程,布政使也说得派几个人保护。 瑞定笑道:“我一个人上街谁认得我是谁?你们别大张旗鼓的,偷偷派几个人跟在后面便是。” 也没推辞,几人放下心来。 瑞定又道:“临走之时,父皇也跟我说了几处地方,风光优美,观之心旷神怡。横竖我得在江南住上两月,慢慢逛着吧。” 布政使和按察使对视一眼,想的都是:看吧看吧,也不能说他没透漏行程,可是你看看他都说了什么? 除了要住上两个月这个略让人胆战心惊的时间,什么信息都没透露! 要去哪儿也没说。 还有那句“一个人上街谁认得我是谁?”,这摆明了是来微服查探的。 江南的三位地方官只觉得这酒是再喝不下去了。 只是林如海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端着酒便跟瑞定一杯杯喝了起来。 瑞定心里有些疑惑,他这种喝法,是想把我灌醉吗? 71、047 再说宫里。 给元春两人送了饭食的那名宫女, 一出来将食盒交给旁边一名一直十二三岁的小宫女, 道:“送到小厨房去。” 她自己则一拐,去了第一进的侧殿里。 “她们又说了什么?”顺和看了一眼,问道。 宫女将荷包里的银票拿了出来, 又打开交给顺和,道:“那两位给了奴婢两百两银票, 问了王爷去了哪里。” “你怎么说的?” “奴婢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了王爷去江南, 然后便离开了。”宫女站在顺和面前, 很是恭敬。 顺和点头,看了看手里的两百两银票,嗤笑一声:“她怎么手里这般紧了?才两百两。” 宫女陪笑道:“想必是看奴婢是个三等宫女的缘故。” 顺和又道:“那可不一定, 听说她在娘娘宫里的时候, 给又夏姑姑也不过十两银子。你可是比又夏姑姑多了十好几倍呢。” “那哪儿敢啊,这都是托了王爷的福气。” 顺和冷笑道:“这人在皇后娘娘宫里的时候, 不过快两年的时间就撒出去三万两银子, 怎么进了我们宫里反倒节俭起来了。” “许是银子使完了?三万两,摞起来怕是把奴婢好几个都砸死了。国公府能有多少银子供她挥霍?” 顺和摆了摆手,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你我是什么人,都是贫苦百姓出身, 走投无路了才进宫伺候人,她可不一样。” 顺和喝了口茶,又道:“宫女进宫不得夹带, 她自以为东西藏得巧妙没人看见,不过当日里搜查她包裹的嬷嬷……总之她带进来不下十万两银子。” 宫女一惊,道:“比宫里的娘娘还阔绰。” 顺和笑,“你也别在这儿跟我装了,你还能不知道?” 宫女笑了笑,“不及公公见识广博。只是这事儿要怎么汇报上去呢?” “这有什么好汇报的。”顺和道:“陛下本就不待见她,不是死了疯了不用说。” 说完顺和将银票递给宫女,道:“送了这些日子的饭食,也算是辛苦费了。” 宫女笑眯眯这才行礼离开。 夜色正浓,只是林黛玉今夜又失眠了,原因无他,今日晚饭之后,贾母将她留下,单独一人留下。 然后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 “王爷走的时候可曾跟你说过些什么?” 黛玉下意识一愣,脑海里浮现瑞定那天微微带了一点温情的声音。 “你可有什么话带给你父亲?” 然后还有最后那一声不知道是谁的叹息。 贾母见她不答,还以为她在害羞,又问道:“你大姐姐在宫里……”贾母长叹一声,“过的很是辛苦,年纪也过了,你也是女孩子,这两年也差不多知事了……” 黛玉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外祖母。”这一声叫的很是郑重其事,“当日王爷来访,您还有二位舅舅一直陪伴左右,再不济还有宝玉看着。”黛玉低下头来。 贾母有些为难,想起那会两个婆子来回事情,他们几个出了凉亭,倒是有那么一小会王爷跟黛玉单独相处来着。 只是王爷守礼,还是出了凉亭,但是……她也没看见王爷究竟跟黛玉说没说过话,然而这种事情一来不能问宝玉,二来…… 问黛玉也是她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才说的。 只是黛玉低着头,贾母于心不忍。 况且一看见她,贾母就想起自己早亡的女儿,更加的伤心了。 “乖~”贾母将人搂在怀里,“外祖母就是问问,王爷守礼,我也是知道的。” 黛玉闷闷的嗯了一声。 贾母又问了一句,“那你可知道王爷究竟与林家有什么渊源?” 在上一件事请上黛玉瞒了贾母,这一件上便一五一十老实说了,“从未曾听父亲说过,只是父亲的来信上说,无论王爷送些什么,叫我收了便是。” 这两件事情贾母其实也有猜到,毕竟两人的往来书信都是通过贾府送出的。 贾母摸了摸她的头顶,道:“好孩子,别想那么多了,外祖母也是病急乱投医,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唉……就当外祖母没问过。” 林黛玉摇摇头,道:“我知道的,自然会告诉外祖母。” 贾母笑道:“快去睡吧,已经这么晚了。” 林黛玉点点头,轻声道别。 但是她回来卧室梳洗完毕,躺在床上不由自主的失眠了。 满脑子飘来飘去的都是瑞定当日的那句话,“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父亲?” 还有那一双修长有力的双手,伸到她面前拿走了杯子。 黛玉翻了个身,手往枕头底下一伸,又摸到那块温润的血玉,不过指尖轻轻碰触,就好像着火一般立即烧了起来,她立即将手缩了回来,却发现自己脸上也烧红了。 “姑娘,快些睡吧。”外面响起紫鹃的声音,林黛玉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浑身一抖,答道:“有些渴,倒些水来。” 贾母那边也没睡着,她想着元春的前途,贾府的前途,还有她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若是女儿能生个儿子,又或者别走的这么早…… 贾母一声长叹,思绪拐到了林黛玉身上,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翻身坐起,惊得守夜的鸳鸯急道:“老祖宗怎么了?可是被魇住了?” 贾母摇了摇头,瞪视着鸳鸯。 鸳鸯被看的有些害怕,小声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了?” 贾母又躺在,面朝里道:“没事,做了个梦,你去歇着吧。” 躺在床上的贾母叹了口气……她那乖外孙女儿,林黛玉,说谎了…… 扬州城里,酒席已经接近尾声。 余四海跟布政使手下管钱粮的一位官员已经熟到兄弟相称了,费啸威倒是还一本正经的时不时的端起酒杯抿两口。 至于瑞定,他在发觉林如海有灌醉他的意图之后,便开始装作酒力不支了。 只是林如海究竟没灌他几杯。 一来林如海自己反应过来了,二来同坐的还有三位官员,若是真让林如海把他灌醉了,这位回去京里跟皇帝随便说上一嘴子,又或者在吏部的年终考评上加上一比笔,他们可就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转眼间酒席结束,在扬州城的官员各自离去,剩下的一部分被安排在了驿站,另一部分高官就歇在了林如海的官邸。 三位官员各自歇息去了,林如海作为主人,自然是要陪着最尊贵的客人,也就是瑞定,送他回房去。 只是两人回房坐下之后,反倒有那么一瞬间什么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瑞定笑了笑,道:“此次承蒙林大人盛情款待,虽才住了半天,可是事物用具一应俱全,十分妥帖。” 虽然说的是场面话,不过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林如海笑道:“王爷客气了,您来之前陛下就曾来过信,让我好好招待着,说您要在扬州住上几天。” 瑞定点头,笑道:“烟花三月下扬州,明日还要劳烦林大人带我出去逛逛了。” “那是一定,马车船只已经安排好了。”林如海答道。 这些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正巧异雀端了醒酒茶上来,两人一人端了一杯,慢慢品着。 瑞定突然正色道:“父皇托我问候林大人,只是方才我想着外面人多,林大人虽然是圣眷正浓,只是也要记得晦迹韬光,过犹不及。” 林如海放下茶杯,也掩了脸上笑容道:“多谢王爷提醒。江南这一片地方,盘根错节,各种关系鱼龙混杂,若是……请王爷回去转告陛下,臣自当尽心竭力做事,盐税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又说完一个话题。 瑞定板着脸,严肃道:“临行之前我曾去荣国府探望令千金,她说她在贾府一切都好,让您莫要挂念。” 没等瑞定说出来他觉得林黛玉过的其实不太好呢,对面林如海的脸色就变了。 有……总之是个多种情绪的混杂的表情,很难形容。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瑞定又喝了口醒酒茶,以谈论国家大事的语气严肃道:“只是本王去了两次,觉得儿女不在父母身边养着,终究是要受了委屈的。” 这个措辞说的还算合适,只是对面的林大人怎么没反应呢? 73、048 夜深人静, 屋里点着烛火晦暗不明。 林如海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瑞定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 没看出什么来。 “王爷说的极是。”林如海道,“只是小女年纪尚轻,我已是年近半百, 后院里也没个人能照顾小女,这才将她送去京里托付给她外祖母照顾。” 这是事实。 瑞定点点头, 他也没法说要不你再娶一个,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的确为难。”瑞定道:“我去贾府两次, 他们家里……” 林如海叹了口气, “她生母早丧,小女虽自由教养极好,但是一人在家实在于名声无益, 况且我也没有再娶的打算, 只盼她能好好在外祖母家里住到出嫁。” 这话,就算是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也显得太过暧昧了。 瑞定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 林如海是林黛玉亲爹, 说这些话倒没什么大碍,可是也也太信任他了! 况且就算加上十几年前那一场印象深刻永生难忘的初见,今天勉强算见了两次,他跟林如海一共也就见了三面而已。 还是林如海已经喝醉了? 就算他喝醉了……瑞定觉得从自己口里说出来比方,“您府上姑娘教养的极好”又或者“我其实不嫌弃她是丧母长女”之类的话, 也太过唐突了。 !!! 我其实不嫌弃她是丧母长女。 这个念头突然在瑞定脑海里变成一行血红的大字。 瑞定耳朵全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如雷鸣洪钟,将鲜血全部压到了他的头上, 他顿时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喝醉了。 他得好好想想。 瑞定突然起身,看见对面林如海也是两颊通红,虽然席上喝的是好酒,可是喝多了一样是满屋子的酒气扑鼻。 他道:“林大人,夜已深,又喝了许多的酒,本王有些上头,不如我们明日再聊?” 林如海眼神一暗,也站起身来,还颇有几分摇摇晃晃。他捂着头道:“嗯,一站起来的确有几分头晕。” 瑞定道:“异雀,异雀,快叫人扶林大人回去。” “不用了。”林如海笑道:“这是我府上,王爷还是好好休息吧。” 说着,林如海定了定身子,缓缓走了出去。 不知怎么的,虽然屋里点着的烛火发出的光是最最温暖的亮橘色,但是映照在林如海的背影上生生的透出一股子凄凉来。 只是现在瑞定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端起下午的冷茶来喝了两杯,觉得一团冷气从心口蔓延开来,脑袋也不那么突突直跳了,瑞定深呼吸两口,叫道:“安和呢?差他做的事情如何了?” 安和一早便在瑞定屋门口等着,只是方才瑞定跟林如海聊天,他不便打扰,现在听见瑞定叫他,急忙进来。 “王爷,二十个侍卫都好好的,还有周小将军给的那两个人,吃了饭已经歇下了。”安和道:“就是费大人,跟您从酒席上回来之后又问下人要了纸笔。现在他屋里怕是还亮着灯,似乎是在写信?” 瑞定按了按太阳穴,道:“这一日忙乱的,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费大人也不用去管他,明日不忙起身,都好好休息着。” 安和行了礼告退,异雀又端了一壶热茶来,外面还裹着一层棉套,道:“王爷要是渴了喝这个。” 瑞定很是好笑,他方才哪里是渴了。 只是这宫女一直忠心耿耿的,却不好推辞,“你放着吧,你也好好休息去。不用守着了,明日我要睡到巳时再起,你莫要一会进来一次打扰我。” 异雀笑,“多谢王爷体恤。” 瑞定躺在床上,方才喝的杯浓浓的冷茶还有一大缸子醒酒汤像是在肚里起了反应,他现在是彻底睡不着了。 人睡不着的时候就爱想事儿,瑞定也一样。 他在想什么? 方才林如海说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表面上的意思好理解,可是关键是林如海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这几句像是解释一样的话,暗暗的有为林黛玉辩解的意思在里面。 而且这话林如海跟他说不着,他俩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除非……除非!!! 瑞定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起方才他们说过的话来。 林如海说过什么?“……您来之前陛下就曾来过信,让我好好招待着,说您要在扬州住上几天……” 况且他说自己曾去贾府探视林黛玉,林如海面上表情奇怪,虽然丰富多彩,但是瑞定看的清楚,绝对是没有震惊的,就是说林黛玉已经写信,至少说了一次他去探望了。 第二次去探视林黛玉是他自己交的底。 瑞定又从头过了一遍,去掉各人身份。 青年男子去探望年轻女子,送了玉佩…… 青年男子的爹给年轻女子的爹写信说我儿子要去你那儿了,要住上几天,你给招待着…… 年轻女子的爹跟青年男子说,自家闺女住在外祖母家里是为了有个好名声嫁人…… 这怎么看怎么是在相亲啊!!! 瑞定万分庆幸方才借着喝酒上头这个理由请林如海回去了,要是借着酒劲儿答应了,事后说起来难免都是遗憾。 要说瑞定自己的亲事,多半还是皇帝做主,但是看林如海透露出的那个口风,他的皇帝爹像是也有这个意思。 不然林如海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呢。 那皇帝爹是出于什么动机才决定做了这么亲事呢? 首先林如海是个忠臣,这便是最大的加分项。给在第一线劳心劳力的忠臣唯一的闺女做一门好亲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这是皇帝笼络人心的重要手段。 其次林黛玉的年纪虽然小了点,但是瑞定年初才牵扯到了一桩“宫廷秘闻”中,还传出了不能早娶和今年必定红鸾星动这两个相互矛盾的传闻来。 而且按照探子回报,皇帝是一个高僧法师都没请进宫里,这就说明他的皇帝爹早就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林黛玉等到能成亲也是两年之后了,这股风想必也已经过了。 还有……说不定这次封王爷也有隐隐约约补偿的意思在里头。毕竟等到林黛玉能成亲,瑞定已经二十二了,不说是皇室宗亲里成亲最晚的一个,但是也能排进前三名了。 瑞定仔细想了想,抛开那个是林黛玉不提,这门亲事他的皇帝爹也是煞费苦心了。 林如海这个岳丈位居要职,可是却是个光杆司令;他调回京城就能封侯拜相,可是已经年近半百;虽然同年众多,可是人走茶凉,瑞定就算想借他的余荫,也借不了几年。 更何况林如海没儿子,这余荫会消散的分外的快。 林家宗亲远到连能过继给他的儿子都没有,这林家也就是这最后一代了。 况且从现在到林黛玉能开始议亲还有快两年的时间,中间若是有个什么变故,这亲事…… 瑞定突然觉得他的皇帝爹挺渣的,用了这么个诱饵在前面吊着林大人,盐政可是不好管的啊。 不过……他是绝对会全力促成这门亲事的。 瑞定翻了个身,像是突然了结了一桩心事,转念又想起费大人了。 费大人是皇帝的心腹,这点毋庸置疑,不说他头上高达九十五的忠心值,单单就说他能被皇帝派出来随行,还是负责前后联络当地官员的。 这个位置必须是个心腹。 但是做心腹也很是辛苦的,费大人还得挑灯给皇帝写密信。 瑞定想了想今天说过的话,自觉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又翻了个身,想起林如海的忠心来。 八十二,在官员里,也算是十分高的数值了。 根据瑞定这么些年的观察,大体上说,忠心度大约分了这么三个档次。 九十以上的不用说,全部是心腹密探,宫里遍布哪哪儿都是。 比方他宫里的顺和,还有去年新进来的一个宫女。 母妃的承乾宫里也有两个,一个老老实实的管着衣服,还有一个是院子里干粗活儿的。 要说哪一处地方最多,除了坤宁宫就是毓庆宫了。 而且是一年比一年多。 皇后宫里看着老老实实,总被欺负也不说话的倒茶宫女是皇帝的密探;太子府上,今年才得宠信,有了身子的新近侍妾也是皇帝的人。 他们两个府上的密探如此之多,虽然能解释成皇帝重视他们,可是别人宫里就一两个,他们母子两个宫里七八个密探,与其说是重视,不如说是不放心。 况且忠心度这个东西,瑞定这么些年看了许多例子,一旦低于五十,在日常相处中就能察觉出不对了。 而且瑞定离宫的时候,皇后的忠心值已经降到只有五十一了,太子稍稍高一些,五十二。 瑞定已经有点困了,迷迷糊糊间又闪过一个念头,贾府是不能再让他未来的媳妇儿住了。 连日坐船,又是吃酒应酬,瑞定真真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以及是被安和叫醒的。 “王爷,几位大人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该起了。” 虽然已经被这么叫了十几年,但是这种在人耳边低语的叫起方式着实不温不火,却又十分让人恼火,瑞定翻了个身坐起,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初刻。” 的确有点晚,这个时辰在宫里早朝都下了,在过一会便要吃中饭了。 瑞定急忙起身梳洗,到了大厅又是一堆人肃穆站成几排给他行礼。 瑞定叫起,看着林如海笑道:“起得有点晚,不过也给林大人省了顿饭。” 睡了一夜神清气爽,他现在看林如海已经成了女婿看老丈人的心态,连语气表情都比昨日亲热了几分。 看的前排几个官员一阵眼热,一边猜测他们两个昨夜说了什么,一边恨不得立即将瑞定请到自己官邸,也来上这么一回。 只是林如海听了这话的反应略显冷淡,脸上都没怎么笑,道:“王爷抬爱。” 瑞定不以为意,布政使道:“今日臣等备了游船水酒,请王爷游湖。” 瑞定从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齐大人请带路吧。” 众人又一路坐马车上了游船。 什么“茫茫一片,海天一色,心旷神怡,宛若画中”,瑞定今日是有了深刻的体会了,只是看着林如海兴致不高,他关心道:“林大人今日怎么不说话了?” 林如海苦笑道:“王爷莫怪,昨日酒喝得多了,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今早发现自己居然在书房里睡了一夜,这会儿头还有些痛。” 昨夜里他说话看着可不像啊,况且他们住的又是林如海的官邸,上上下下都是林如海的人,怎么会如此怠慢呢?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早些回去,林大人身体要紧。”瑞定道,又叫人来搀着林如海去了船舱里歇息,看得众位官员是一边感慨王爷心善体贴,一边恨不得生病那个是自己,心里矛盾极了。 因着林大人生病,游湖还是游完了的,只是晚上的夜游活动取消了,离夕阳西下还有一阵子,大家便各回各家了,以及瑞定回的是林家。 江南三大父母官看着又开始眼热,不过王爷没两日便要去金陵,到时候到了他们的地界,也就轮到他们三个轮换着接待了。 瑞定和林如海两个回了林府,有瑞定在,林如海就算再不舒服,他也得把瑞定送回客房里去。 只是瑞定这一路看着,林如海到不像是身体有碍,倒像是心情不好似的。 于是回了客房,他眼色一使,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了。 “小婿瑞定,建元一十九年十一月初三生人,愿求娶贵府千金为妻。” 75、049 林如海一愣。 瑞定分明看见他嘴角微微上翘, 心说虽有点讹人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总算给自己讹回来一个媳妇儿。 林如海咳嗽一声道:“王爷此话怎讲。名分未定,怎可用婿字。” 好女百家求什么的,况且瑞定也经过他姐姐出嫁那会的事情。 都跟周将军家里说定了, 还得稍稍拿个乔,让将军夫人来来回回往宫里跑了三四次, 也不为别的,就是想说明“我们一家子对你闺女都很是重视, 进了我们家的门, 必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瑞定答道:“我这还是第一次求亲,心里难免紧张。” 瑞定站起身来,郑重其事道:“请林大人将令千金许配于我。” 林如海不答话, 半响道:“按说这话不该我说, 只是……我夫人去的早……”林大人眉头一皱,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想什么说。 瑞定不过稍稍一想, 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他稍稍组织一下语言, 道:“我今年刚过十九,府上妾室通房半个也没有,将来出宫建府,若是林姑娘乐意管家,便是她操持家务, 若是她想悠闲度日,内务府有的是管事的太监,到时候要两个便是。” 林如海瞪他一眼, 道:“小女年纪虽轻,不过在我府里也是该学了的都学会了的。” 瑞定笑道:“小婿自然是相信岳父大人的。” 林如海没反驳,只是眼神越发的不友善了,瑞定略略平静了下心神,刚想说点什么,却见林如海叹了口气,道:“王爷的意思下官已经知道了,待我好好想想。” 瑞定倒是能拉下脸来连婆婆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只是林如海毕竟面皮稍薄,又是跟个年轻公子——这公子还算是天家子弟——说自己女儿,满腹的话憋在肚里,最终都成了脸红。 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一个低头想事情,一个也在为将来盘算着,倒是都沉默了下来。 这么一坐,便到了吃饭时间。 林如海本就不是真病,最多算是心事重重导致的兴致不高,只是现在看着瑞定心里五味夹杂,但是依旧得先请人吃饭去。 瑞定心知这婚事他的皇帝爹已经点了头,不然林如海断然不会这么快就松口,想想马上出宫建府,就能有个家……两年后。 他也不由得开始心事重重了。 两人坐在圆桌边上,对饮一杯。 瑞定看着满桌子的扬州菜,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年底就要开府,这次怎么也得带两个扬州厨子回去。” 林如海又干了一杯酒,“我知道女儿在贾府受了委屈。” 瑞定一惊。 “她写来的信里都是外祖母对她如何如何好,两个舅舅舅妈又对她好,还有姐妹们又如何好相处。” 瑞定看了林如海一眼,只见他眼神飘渺,像是什么都没看的样子,便没有接话,听他继续道。 “我女儿的脾气我知道,她在家里是个什么样子我也见了,这话……明摆着就是来诓她老父的。” 林如海又是一杯酒下肚。 “只是我却无法将她接到身边教养,便也只能装聋作哑,去信让她好好侍奉外祖母,跟姐妹们好好一处游玩。” 瑞定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林大人放心,还有我呢。” 谁知道林如海看他一眼,“远水解不了近渴。” 林如海突然将手中酒杯一推,郑重其事道:“我女儿年岁尚小,就算到了年纪定亲也还有两年。这两年里,你不得将风声传出去,不然会对我女儿名声有碍。况且陛下的意思……也是先看看,我这边还要在江南待上几年,中间牵扯颇多,暂且不能声张。” 瑞定点了点头,他从来都不是孟浪之辈。 林如海又叹了口气,磕磕绊绊道:“早先……贾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贾家了……你这两年里,若是有空,也可去贾府稍稍探望一二。” 瑞定有点头,只是有些犹豫,“我先前去过两回,只是……令千金年纪渐长,怕是不方便了……”瑞定想了想,“若是投个口风给贾家,说我们已经定亲,就更不便去了。” 听了这话,林如海反而笑了,“你当初去的时候怎么就——”虽然喝了酒,不过林如海终究想起对面这个是个王爷,把厚脸皮三个字咽了下去。 “就跟你当初一样,只说与我有旧。”林如海笑道:“等你走后我修书一封,只说托付了你稍稍照看小女便是。” 瑞定放下心来,未来岳父总算是坐实了这个名号,他也不算是借机行事了。 林如海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是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她身上。他见瑞定脸上带笑,又严肃道:“虽然我允诺了你,你也切记不可多去,省得平白招人闲话。” “林大人说的是。”瑞定又答应了。 林如海放下心来。 瑞定有心想跟他聊聊朝堂之事,林如海虽出身钟鼎之家,又是书香门第,考中探花自然也是有才学的,但是能做到巡盐御史,光有才华是远远不够的。 只是才成了翁婿,这么快便用上人了,而且林如海对皇帝的忠心值……瑞定有点犹豫。 “您府上的厨子,令千金用惯了的丫鬟婆子,也好给我几个带回去,年底我便要出宫建府,早早准备起来岂不更加妥当?”瑞定换了个话题,道:“她虽说是去外祖母家里,不过只带了那么几个人……我看见也觉得不妥。” 林如海看他一眼,虽然瑞定说的含糊,不过林如海觉得他必是知道了他闺女上京只带了那么两个人。 “当初想着她小小年纪,又是去外祖母家受她外祖母教导,丫鬟婆子的跟一堆很是不美。”林如海不免又解释一句,“也怕她外祖母心里起了芥蒂。” 瑞定道:“我临出门前去了一趟贾府,见那府上又来了一门亲戚,前前后后占了一个院子,要我说您真是顾虑太多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吃完饭再说。” 两人都了了心事,这顿饭倒是舒舒服服吃完了。 等到酒足饭饱,又叫了热水梳洗,林如海站起身来,道:“你跟我过来。” 瑞定心下疑惑,却见林如海带着他一路往里走,过了二门又穿过一座小花园,林如海指着前面的小院子道:“这便是小女当日在家的住所了。” 77、050 瑞定心里暗暗一喜, 面上却分毫不显, 谁知往过走了没两步,也不知道小路怎么一转,便到了后面花园子里去。 “等来日王爷返程之际, 还要托王爷带些东西给小女。”林如海面上的表情比他还要正经。 这也太狡猾了,瑞定心想。 不过园子里这么走一走, 冷风一吹,方才喝的酒也消了不少。要让瑞定自己说, 也的确不能给新上门的准女婿尝太多甜头了。 他静下心来, 道:“若能带几件用惯的旧物上京,想必令千金在京城也有寄托思念之物,借居他府的日子怕是也不那么难过了。” 林如海就这么一个闺女, 说句不好听的话, 他甚至都想好了如何在自己百年之后,将偌大的林府变卖, 财产全部交给林黛玉的法子, 眼下三番五次听见瑞定明里暗里暗示贾府不好,也不由得有些起疑。 况且现在除了贾府,托皇帝的福,他也隐隐有了第二条后路,只是今日名分初定, 他心中也有所顾忌。 虽然王爷表现的热忱,而且这两日相处下来觉得王爷倒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是现在得稍微缓缓。 于是两人在林府的后花园子转了一圈, 除了风景优美,夸了两句花花草草再无他话。 江南三位大人,布政使、按察使还有指挥使的办事的官邸都在金陵,陪着住了两日已是难得,在第三日早上告辞回去了。 瑞定送走几位大人,索性让剩下的低品级的官员也回去。 “……不过路过江南,小住几日便走,断断没有耽误几位大人办正事的道理……” 剩下的几天,便都是林如海陪着逛了。 一个年轻受宠的皇子,才封了王爷,学问也是翰林院的大儒们轮番教下来的,见识广博就更不用说了,林如海这两天相处下来,不得不说——套用他们家管家的话:配谁都是捡了便宜。 三天下来,林如海对这门婚事满意了,瑞定也很满意。 眼看着在扬州已经住了五天,瑞定算算差不多该告辞了。 皇帝爹虽说普陀山要做个九九八十一天的大法事,他在江南能住一个半月,可他总不能算准日子才去吧,至少也得留上五日的时间斋戒沐浴更衣。 既然表面上皇帝都为这事儿给他封了个王爷,他自然也是要做足表面功夫的。 这个意思他也隐隐透露了些给林如海听。 林如海很是欣慰,对于将女儿嫁给他又多了几分信心,道:“王爷做事妥当,待人接物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这天晚上,林府准备了宴席。 准翁婿两个又是几杯小酒喝着。 瑞定眼睛一转,想起一件事儿来。 早先不提了,贾府里现在还有一个贾宝玉呢。 虽然他觉得他跟贾宝玉站在一起,长眼睛的都知道谁好,没长眼睛的听了介绍也知道他好,但是一点事儿都不做,也太不符合他的为人处世了。 瑞定想了想,跟林如海透露了一些,“……要说您千金的外祖母家里,实在是没有争气的下一代了,还有隔壁宁府,虽然在国公那会就分了家,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坊间传言,他们宁府是只有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了……” 林如海眉头一皱,心中觉得不太对劲,听见瑞定又道:“况且贾府这些年苦心经营,心思都没用到正处,他们家里那位自打出生就是名声大噪的公子,小名宝玉的那个,上回我也见了。” “人长得倒是端正,聪明劲儿也是有了。可是怎么都十五了,连童生试都没考。老太太这般溺爱,对孙子可没什么好处。” 瑞定的语气里有小小的抱怨,“既然是令千金的外祖家,勉强也算是亲戚了,将来逢年过节也是要走动的,虽然有我这层关系在,谋个一官半职都不在话下,可是若是他们都是这般扶不上墙的烂泥,怕是也成不了事的。” 至于贾元春现在他府上当宫女,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说了,她能不能活到两人成亲的时候都不一定,没必要说出来惹人厌烦。 林如海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这贾宝玉……当初他送女儿进贾府,不得不说,也是动了其他心思的。 可是看着瑞定的表情语气,倒是真的把这位表哥当成了寻常亲戚,将来能给黛玉撑场面的。 林如海沉思片刻道:“他们也是金陵中人……要回来科考的……金陵十二房我也见了,的确是不放心。王爷这般为小女着想……” 林如海道:“等回去我修书一封,跟我那内兄贾政说说,就说让他将儿子送来我处,我帮他看着,等明年便让他下场一试,想必他们都能放心了。” 两封信了,瑞定心里算着,嘴上却道:“辛苦林大人了,那贾家也是有族学的,只是上回我去,听见他们说怕耽误了孩子,一直没叫去。” 林如海心里也在佩服这瑞定,要说等闲人家有了他这么个岳父,别的不说,讨教政事是必须有的,只是这位王爷沉稳到了极点,居然半句话都没提,林如海不免对他又高看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瑞定告辞,启程去了金陵。 朝堂之上,御史正在弹劾瑞定。 “……王爷才去江南,便与各位官员结交,衣食住行更是奢靡,饮酒达旦,百姓怨声载道……” 洋洋洒洒列了数条罪状,都是说瑞定一去江南便仗势敛财,只知享受等等,又说他大举收受江南官员送的礼物。 里面还提了甄家那个用来接驾的花园子,将甄家也拉下水了。 皇帝耐着性子听御史念完折子,眼睛一眯,若无其事朝太子看了一眼,道:“你消息来的倒是很快。” 皇帝八百里加急的专用通道,每次都能跑死两匹马,三五个月还能死上几个信使的专用通道,自打瑞定到了江南,也不过才递了两封信回来。 光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他们早有预谋。 御史早就跟太子商量好了,也不紧张,跪在地上道:“臣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况且御史本来就是只负责告状的,具体的查证事宜都是衙门负责的。 瑞定身边跟着皇帝的人,皇帝是不信的,可是朝堂之上已经有点乱了。 皇帝的那一句话,有心人是听明白皇帝对此事是不相信的,不过…… 皇帝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们。 太子一脸兴奋,忙着眼神指挥他门下的官员。 老二一脸不忿,却将头扭向一边,似乎是不打算说话。 老三老四低头嘀咕着什么,像是还没拿定主意。 老六倒是还端端正正的站在,看见皇帝看他,急忙出列道:“儿臣以为五哥断不是这样的人。” 皇帝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老六还是太年轻。 这时文渊阁大学士宋大人出列道:“杜大人,我听你方才的折子,说王爷收受贿赂?” 于是杜大人点点头。 皇帝摆了摆手,道:“此事朕知道了。甄家修缮花园子是朕去的旨意,老五谨慎,已经推了,至于说老五跟官员交往过密……”皇帝的密探是谁都不知道的,断然不能暴露。 他看了一眼几个皇子,“将来你们出去了,都是这个规格。” 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御史急忙看向太子,却发现太子死死盯着皇帝脚下龙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杜御史才向太子投诚没多久,便被太子派了弹劾王爷,虽然写奏折的时候也觉不安,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现在才晓得自己这是做了次出头鸟。 太子所说的后招,不过是为了安他的心而已。 杜御史跪在朝堂当中,冷汗连连,很是紧张的听皇帝训斥一通“虽是御史,可是也不能毁了御史这个名号,听风便是雨”。 等到下了朝,太子第一个走过来拍了拍杜御史的肩膀,当着众位大臣说了一大筒子撇开关系的话。 “……五弟纯良,为人处世小心谨慎,孤也信他,只是孤是太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杜御史并不敢于太子对视,小心翼翼听着太子的话,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手不重不轻拍着,知道这是太子给他的警示,话不能乱讲。 “太子殿下教训的是。” 太子见差不多朝廷重臣都看见了,这才如沐春风对杜御史道:“行了,你走吧,今后上折子可得小心思量。” 杜御史行礼,抬头的的时候看见太子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心下一喜,不免带了三分笑容,这才走了。 皇帝下了朝,回去还没茶还没喝两口,立即高声道:“进忠!进忠呢!去坤宁宫。” 皇后正跟翠竹笑呢。 “……不过是拿几块去年的布料旧衣裳装装样子……她便当真了……” 翠竹道:“还是娘娘精明,吴妃能有什么眼线?不过是看见娘娘想让她看见的。” “我自然是不会给她派差使的,宫里能这么平平静静的,还是因为我管了这么多年宫务的关系。” 两人正说话,皇帝大步走了进来。 皇后跟翠竹略有惊慌急忙行礼。 皇后底下身子,看见跟在皇帝身后慌忙进来的德顺,一脸紧张,满脸愧疚的做了口型,“来得急,不让通报。” 皇后点点头,皇帝道:“皇后这是又有什么闲情逸致了?” “快去端茶。”皇后心知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在处理政务,现在来找她……她使了个眼色,将宫里人都支使出去。 皇帝连坐也不坐,就在坤宁宫里踱步,一言不发。 他的靴子踩在坤宁宫的地砖上,吭吭的响,皇后心下不定,勉强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皇帝在皇后面前停下,“太子今日在朝堂上让御史弹劾老五。” 这明显只说了半句话,皇后不知道该怎么答,想想才开口:“御史是陛下的御史,太子如何能支使的动?况且御史……怕是无风不起浪。” “哼!”皇帝冷哼一声,“太子跟你两个,整日关起宫门来嘀咕,不是想着打压那个,便是想着要算计另一个。” 皇后涨红了脸,分辩道:“陛下此话怎讲?太子孝心可嘉,日日来请安,陪臣妾说话,怎么就成了算计,打压了?” “朕今日想着要顾全太子的面子,便将这事儿轻轻放过了,若是……”皇帝留了个尾巴,让皇后越发的恐慌了。 皇后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直到翠竹进来。 “娘娘!” 皇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红了眼圈,她惊醒过来抓着翠竹,“我没与他说过!若不是我劝着他,太子还不知道要做出多少——” “娘娘!”翠竹急忙打断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苦,可是有些话不能说出来!” 皇后叹了口气道:“他怎么就肯定是我说的,太子辅臣都是他挑的,怎么现如今全成了我的错儿了。” 翠竹还想说些什么,皇后发泄了两句自己明白过来了。 “……我知道他这是还念着旧情,找我来警告太子……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没这么好收场了。”皇后站起身来,道:“去叫太子!去叫太子!” “娘娘不如还是等一等。”翠竹道:“陛下才走,又说了这样一番话,您现在差人去叫,岂不落实了罪名。” “我还能怎么办?”皇后软弱了许多,“当初太子小小的,还骑在他脖子上,现如今父子两个怎么就像是有了仇一般,连话都不能当面说了。” 翠竹知道皇后一身荣辱全在太子身上,道:“陛下既然肯教,那就不是什么大事。” 皇后嘴里小声重复几遍,道:“去到御膳房叫几个太子爱吃的菜,晚上让他来我宫里吃饭。” 这事儿瑞定暂且还不知道。 瑞定从扬州到金陵是走的陆路,不到两天便见到了金陵城的城门,早先在扬州见过的三位大人已经等在城门口,看见他的马车前来,急忙迎了上来。 程序都跟在扬州差不多,瑞定第一次没出过差错,第二次就更不会有问题了。 倒是陪同的几位大人心里暗暗赞叹,不过三日未见,王爷气度越发惊人。 金陵城跟扬州不一样。 金陵是江南第一大城池,当日太-祖皇帝就是从这里起家,一路高歌猛进当了皇帝。京里不少功勋贵族,原籍都是在金陵。 比方贾家,金陵一共还有十二房,也是上百的人口。 晚上的宴会,摆在了布政使齐大人家里,出席的人数,比在扬州更多。 等到宴席结束,瑞定回了卧室,梳洗一番便睡下。 第二天一早,瑞定差人去叫了余四海,“今日去甄家,你跟我一起去。” 甄家的花园子,不愧是接待过皇帝的。 金碧辉煌。 甄应嘉如数家珍,他花园子里连棵草似乎都能找到来处,瑞定看在眼里,心思越发沉了。 几人坐在花园里的凉亭里,甄应嘉指着连套的座椅,道:“这树根,是从紫金山上搬下来的,又请了手巧的将人雕刻,才成了今日的模样。” 丫鬟上了茶。 这丫鬟年纪不大,但是进退有度,瑞定不由得想起上回去贾府,贾府的丫鬟见了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甄家不愧是接驾次数最多的一家。 刚喝了一杯茶,瑞定便见一个年长的嬷嬷往这边走来,甄家几人也不拦她,只见这嬷嬷走进了给几人行礼,声音沉稳的很。 “老太太得知有贵客来访,想请贵客去花厅见上一见。” 甄应嘉眼睛里闪了一闪,立即赔罪道:“……母亲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倚老卖老,王爷莫怪。” “无妨。”瑞定站起身来,“我来江南之时,父皇便交待了无论如何都要来甄家坐一坐,我年纪又轻,自然是要去拜见老太君的。” 甄应嘉弯着腰不住的赔罪,却还是跟在那老嬷嬷身后给瑞定引路。 瑞定心里不由得将甄家跟贾家比较了一番。 单单从接驾来看,倒是甄家更胜一筹。 “……母亲耳朵不好,年纪大了又有点糊涂,若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王爷莫要放在心上……” 甄应嘉还在不停的赔礼。 瑞定进了花厅,便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给他行礼。 年纪这么大,怕是真要跪结实了,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还不快将老太君扶起来。”瑞定跟甄应嘉道。 瑞定发了话,倒也不用甄应嘉去扶,左右两个嬷嬷便伸了手,将老太太又撑了起来。 瑞定坐下,道:“老太君请坐。” 甄母这才告了罪坐下,甄应嘉走过去站到了老太太身后。 说起来不过是些感念皇恩,又或者是怀念当年他父皇来南巡的时候的一些趣事。 可是听着听着,瑞定觉察出现不对了。 “……我们家这位三姑娘,还是当年陛下留的名字呢……” 转眼又说起这位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瑞定心下生疑,怎么觉得像是给他推销一样,他看了陪在一边的余四海,却见他也是有些狐疑的摇了摇头。 瑞定本就不打算与这甄家来点什么交情,不过是依着皇帝爹当日的吩咐而已,现在园子也看过了,当年皇帝睡觉吃饭的地方也见识了,瑞定起身道:“老太君年纪大了,怕是不便多扰,本王这就告辞了。” 王爷要走,谁也拦不得,甄应嘉急急忙忙陪着出了府,再三告罪才算了事。 瑞定跟余四海上了马车,听余四海道:“甄家怕是有什么难处了。” 庆阳伯家里做的是什么生意?从字画古董玉器瓷器无一不沾手,瑞定带他来就是想借他一双眼睛看,喜道:“余先生看出什么了?” “甄家的东西虽好,但是却都是老物件了。”余四海道:“虽说件件都能数出来历,可是年岁久了难免破损,再说又不是没有时兴样子出来,他们怕是快撑不下去了。” 瑞定低头想想,道:“我知道了,辛苦余先生了。” 回了屋里,安和上来禀报,“费先生今日没出去,您让特意盯着的那两个侍卫也没什么动静。” 瑞定接过异雀的捧上的湿巾擦了擦手,道:“你仔细看着,一有动静便来回我。” 金陵达官贵人多,瑞定去了几家愈发的觉得不对了,怎么说来说去都像是要给他介绍自家闺女似的。 瑞定便让余四海出去打听了。 没两日,余四海回来道:“江南盛传,您喜爱江南女子的婉约,这次也是为了这个来的。” 是谁说的? 皇后和太子!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79、051 一时间瑞定脑袋里纷纷扰扰, 闪过许多念头。 皇后跟太子一派的目的其实很是简单, 就是不遗余力的打压他,把他打到抬不起头,把他打死。 那么这个王爷来江南选美女的消息会给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最主要的是传回京城会给他父皇造成什么影响。 皇帝爹的心腹费啸威还在他身边跟着, 他出门十次有八次是让他跟着的,况且他这次下江南, 完全是奉了父皇的旨意。 不过……若是他在江南传出个好女色的名声来,又或者有心之人借着这个, 说他名为选妃, 实则敛财……三人成虎的故事,他可是从小听到大的。 瑞定想了想,决定来个一石两鸟的计策。 “安和, 你去请费大人过来。”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直接去普陀山,二来则是躲到林如海家里去。 普陀山不用说是上上策, 而且皇帝爹派了三个心腹出来, 一个是明面上的费大人,另外两个则混在侍卫队里。 他们三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费大人他自己盯着,剩下两人让安和去看着,但是转眼他们下了江南已有近十日,这些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瑞定可不相信他父皇临走的时候将江南几大城池都点了个遍, 真的是让他来玩的,那他父皇也太闲了。 能在皇后跟太子宫里布下十几口密探的皇帝,绝对不会是个做事如此随性的人。 躲到林如海家里, 虽然对他跟林黛玉的亲事有帮助,但是平白又要惹出一大堆事情来,一旦等到他走了,人人只知道当日王爷来江南,在林家住了一个月。 到时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林如海身上,他岂不是给自己岳父找麻烦。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王爷,费大人来了。”安和通报。 “进来。” 安和带了费大人进屋,费大人行了礼便垂首站在瑞定面前,道:“王爷唤下官前来,不知有合适吩咐。” 瑞定神色镇定,淡淡吩咐道:“当日父皇让我来江南,不过是想着我若是在普陀山住上两月,难免气闷,便让我现在江南散散心,哪知却惹出这些事情来。我想着不如这就离去,我们直接去普陀山住着,那里是佛门清净地,多住一阵子也好修身养性。” 费啸威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传闻,跟瑞定不一样,他是皇帝的心腹,虽然不敢说知晓皇帝在江南的所有布置,但是传出消息的人,他也去打听了一二。 怎么说,都是日渐衰败的家族。 “王爷。”费大人有点为难,他是皇帝的心腹不假,可是表面上只是个礼部的正六品小官,是断然管不到王爷身上的。 若是王爷有点犹豫,他都好说话,但是这一路走来,王爷极有主见,甚至这件事情也已经想好了应对措施,招他来不过是通知一声而已。 但是他们三个来江南,的确是借着跟王爷一起上路不引人注意,混在王爷身边又能掩人耳目,若是现在跟着去了普陀山,那皇帝派下来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下官觉得此事必有蹊跷。”费大人道:“王爷来江南只是连下官都是临走前两天才知道的,消息却如何传的这样快?” 费大人咬咬牙道:“不如下官明里跟着王爷去普陀山,中途悄悄的隐藏行踪,带着两个侍卫去打探消息,一来有所防备,二来回京之后若是陛下问起,也有所交待。” 听见这话,瑞定面露犹豫之色,道:“费大人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你随我出来,却要独自离去。” “王爷,下官也是为了王爷着想,若是回了京城,陛下问起来我们如何回呢?总得说出来个一二三吧。” 瑞定像是被说动了,他低头沉思,费啸威也不打扰他。 半响,瑞定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接下来,瑞定将这几日跟他推销过家里“秀外慧中,待字闺中”的闺女的人家跟费大人都说了一遍。 主要也就一个意思,我也不是好糊弄的,谁说过我我门儿清,你若是去查,最好也能查出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来。 费大人道:“王爷放心,下官这两日跟王爷一通出门,自然是知道的。” 瑞定点头,道:“既如此,你去找安和,让他陪你挑上两个侍卫去。” 费大人点头要走,瑞定又道:“慢着,挑两个长相身材都普通的侍卫,别露了马脚。” 能当上密探的,都是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主儿,费啸威放心了,道:“王爷说的是。” 送走了费啸威,瑞定又叫了异雀过来。 “过两日我变启程去普陀山,那里是和尚庙,你去不太方便,我差人将你送到林大人家里,等到我返程再来接你。” 异雀应了声是,瑞定又道:“你给林大人带句话,就说……”瑞定望着窗外沉思片刻,突然一震,心神不定道:“你先下去!” 他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父皇说要给他和林如海做媒,是他从林如海的行动还有言语里看出来,还有林如海也曾说过父皇来了一封信。 但是现在看着,这件事情怕是还有内情。 手能伸这么长,能调动江南这么多功勋人家的,除了皇后跟太子一脉不做他想。 但是皇后不可能不知道皇帝想让他娶林如海的女儿。 毕竟宫里有权能过问他婚事的,一个是皇帝,一个就是皇后了,他自己的意愿,吴妃的意愿,都要往后排。 所以为了防止宫里两大巨头在他的婚事意见上不统一,皇帝必定是要给皇后打招呼的。而且才出了贾元春这一档子事……若是瑞定猜的不错,皇后多半已经不能管他的婚事了。 皇后能不能管他的婚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如果知道了他要娶林如海的女儿,皇后会不利用这个消息兴风作浪吗? 肯定不可能。 那么只能是皇帝没告诉皇后了。 皇帝又为什么不告诉皇后呢? 瑞定猜想以他父皇的脾气,定是狠狠的教训了皇后一通,然后勒令她不许插手。 但是皇后为什么不知道呢?除非皇帝没跟她说……除非皇帝拿他当幌子骗了林如海,这事儿根本就是只针对林如海一个人的。 瑞定恨不得立即飞到扬州去,去问一问当日皇帝写信前来,是真的在信里提及此事,还是略有暗示,或者根本连字据都没留,只是差了信使说了两句。 那可就死无对证了。 瑞定又想起一件事来。 本朝虽无明文规定,但是皇子的外家官位不得超过三品,林如海刚刚好好卡在这个三品上。 只是按照林如海的升迁速度,他只要回京,官位还是能朝上升的,除非他回不了京城。 瑞定当初没觉察出不对来,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有个林如海活不过两三年的概念,但是现在想想,若是林如海欣然接受了这么亲事,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活不过两三年了呢? 真的是身体不好吗? 瑞定摇了摇头,皇帝若是知道林如海身体不好,肯定早早就要派了副手来熟悉盐政日常事务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托孤似的,给林黛玉找一门好亲事。 况且这托孤也托的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所以最后的结论。 皇帝要去派林如海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危险到林如海可能活不过两年。 瑞定坐立难安,生怕是自己哪里钻了牛角尖。 可是找来纸笔写了一通,也还是这个结论。 他的皇帝爹究竟想干什么呢? 瑞定不由自主往下想,就算是他今日答应了这门婚事,但是林如海的意思,还有皇帝的意思,甚至为了林黛玉的名声着想,都是得等到她过了十六岁才能公之于众。 十六岁……还有两年,若是在这两年林如海死了呢? 等林如海死了,想想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哪儿都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况且说实话,林如海死了,林黛玉得守孝三年,三年的时间……林黛玉十九,瑞定已经二十五岁了。 皇帝随便找个理由,这婚事多半是作罢了。 然后林黛玉就可以悄无声息的去死了。 瑞定猛然站起身来,道:“异雀!” 异雀听见瑞定的声音有些焦急,急忙进屋道,“王爷有何吩咐。” “你去林大人府上,问他两句话:当日的婚约,男方家长是有字据还是只派了人来说话?第二句:江南是不是要有什么变化?” 异雀一震,道:“王爷放心,这两句话奴婢记得牢牢的,只说给林大人一个人听!” 可是异雀刚转过身去,还没走出屋门,瑞定又把她叫住了。 “不行!你去了什么都不能说,你只要安安生生的住着便是,一句话都没有!” 异雀丝毫不觉得瑞定反复,道:“一切都听主子吩咐。” 等到异雀除了房门,瑞定倒在椅子上,他想起林如海头顶上超高的忠心值,又想起若是他猜对了,林如海便是毫不犹豫奔着死去了,若是……若是稍有不慎,林如海将他卖给皇帝了呢? 瑞定倒是相信林如海对林黛玉好,毕竟就这么一个闺女,但是如果将忠君爱国跟林黛玉摆在一起,林如海会选哪个,瑞定一点都不想看见。 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什么都得等他从普陀山回来,亲自见了林如海才行! 瑞定这般辗转反侧,那边林黛玉也失眠。 三月初三是探春的生日,跟林黛玉不一样,王夫人以她小姑娘家家为由,只在家里请了几个小姐妹来热闹热闹,没叫搭戏台子,也没让请戏班子,连个说书的女先生都没请。 探春表面上毫不在意,但是心里呢? 正日子那天还叫了史湘云,她一来,找了个没贾母也没王夫人在的时候,大不咧咧又若无其事来了一句,“怎么探春姐姐过生日不像林姐姐那样请个戏班子呢?我就盼着来听戏热闹热闹呢。” 宝钗将她一拉,笑道:“又想戏班子,整日就知道玩乐,你的绣工怎么样了?” 史湘云撇了撇嘴,“还不就那样。”说着她又看了看已经有点面冷的几人,拉着探春道:“探春姐姐别生气,上回老祖宗不是说了吗?林姐姐是两年的生日攒到一起过了。” 惜春站起身来走了,迎春追了上去。 只是这事儿还没完。 晚上,赵姨娘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让她天天去太太跟前凑!凑啊?凑出什么来了?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爱搭理!”赵姨娘往地上啐了一口,“连个戏班子都没捞上!太太也不傻,知道——” “我劝姨娘还是洗洗睡了吧!”探春出来道:“太太准许姨娘养了环哥儿,已是格外的恩典了,姨娘可别辜负了太太的心意!” 探春眉眼里本就露出点冷意来,这下瞪着眼竖着眉,赵姨娘也被吓到了,她拉着环哥儿进了屋,小声道:“这就是我肠子里头爬出来的亲闺女!我还不是为了她,我要不这么骂一场,太太如何能记住她受了委屈!” 说着,赵姨娘看了环哥儿一眼,道:“还好我们环儿跟姨娘亲。” 惜春屋里,入画看着依旧淡然,手捧佛经在看的惜春,为难道:“姑娘,您要去劝劝吗?听那边的动静,三姑娘又哭了。” 惜春扫她一眼,“二姐姐都没去,要是你那么想去,你自己去好了。”惜春转个身,“横竖我不是这府里的人,吃穿用度都有我哥哥,不然——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81、052 迎春屋里。 迎春坐卧不安, 左右为难。她虽没什么主见, 但是却是个听话的,自打上回贾赦说了让她近着林黛玉,她平日说话做事里也不免朝着黛玉亲近了些。 原本四五天去老太太屋里看一次黛玉, 现如今成了三四天,只是没人当她是去看林黛玉罢了。 林黛玉住在贾母院子里, 谁都以为她是拿着林黛玉当借口,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连王熙凤都关起门来跟贾琏说, “你这妹子总算是开窍了, 知道去奉承老太太,翻过今年去她便要开始议亲了。知道大太太靠不住,二太太也断然没有出手的道理, 也就只能靠着老太太了。” 贾琏歪在王熙凤身上, 手却已经伸进她衣襟里,不知道胡乱揉搓着什么, 调笑道:“不是还有你这个好嫂子吗?” 王熙凤被揉出火来, 睨他一眼,“我才嫁进来多久?况且顶头上司一大推,哪里轮得到我。” 王熙凤眼睛本就生的好看,烛火下更是风情万种,贾琏一见便觉得浑身发热, 什么妹妹都顾不上了。 王夫人在一大堆婆子丫鬟簇拥下回了院子,一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 原本日日来她面前伺候的探春没来,派了侍书在她面前告罪。 “方才也不知道怎么沙子迷了眼, 很是厉害,眼泪一直流个不停,现在两个眼眶都红肿着,怕太太见了不开心,特地让我来告个罪。” 王夫人不明就里,看了一眼留在屋里看房子的金钏儿,只见金钏儿冲隔壁使了个眼色,知道又是赵姨娘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王夫人缓缓坐下,道:“她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你让她好好歇着,拿毛巾敷着眼睛,要不然明早去给老太太请安,万一被老太太看出端倪来,我可保不住你们!” 侍书道了谢,下去了。 金钏儿上前,将方才赵姨娘说过的话一五一十跟王夫人讲了,王夫人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半响,叹了口气道:“早先我这院子里就住了赵姨娘跟周姨娘两个,赵姨娘带着环哥儿,她俩占了一个小院,倒也不觉得挤,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后来……老太太那里来了林姑娘,倒是把我们家里三个姑娘都挪到了我的院子里。姨娘总不能跟姑娘们住一个院子,”王夫人叹气,“况且还有老爷时不时的去两个姨娘屋里。” “这人一多,是非就多了。赵姨娘本就是个没事找事的性子,现在可好,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这日子越发的艰难了。” 屋里只剩下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一个,她道:“太太放宽心。赵姨娘虽是那么个混账人,不过也还算是有眼力,您看她什么时候当您的面儿吵过。要我说,您不如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了。” 王夫人垂下眼帘,“这个度可不好把握,若是老太太觉得我无能,连自己的小院子都管不好呢?” 周瑞家的笑道:“您院子里住的都是家里的姑奶奶们,哪家会给自己家里的姑奶奶找气受。” 王夫人嘴角微微翘起,“你陪我去给菩萨上个香,保佑我两个儿,一个在宫里能得了主子的青眼,一个能高中状元,将来登阁拜相。” 周瑞家的急忙上前一步,虚扶王夫人,两人去了小佛堂。 上次花朝节给林黛玉过生日的时候,史湘云住在了梨香院那里,跟薛宝钗一张床睡了。 这次她来贾府,却住在了林黛玉屋里。 来之前她倒是也盘算过一通,贾家有地方让她住的,无非就是梨香院和林黛玉那儿了,贾家三个姐姐合着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没她家里宽敞呢。 谁知来了之后,还没等她说话,就听见贾母道:“这次不许去烦你宝姐姐了,她下月初便要进宫待选,你薛姨妈一肚子的话要交代,我给你换个地方。” 史湘云扫了一眼薛宝钗,只见她脸上一点尴尬都没有,又去看薛姨妈,她倒是有点惊讶,还没自己闺女沉稳。 “老祖宗。”史湘云上去抱住贾母一只胳膊,“要么我跟老祖宗住吧。上回跟宝姐姐住,跟老祖宗离的太远啦。每天早早的起来,过来请安都是最后一个。我住在老祖宗的碧纱橱里,早上一来就能跟老祖宗请安,谁都在我后面排着。” 贾母被逗的很是开心,笑道:“那可不行,我年纪大了,夜里要起好几次,回头吵到你。这次让你跟你林姐姐住,你们两个好好聊聊。” 林黛玉听见这话,不慌不满站起身来,道:“紫鹃,去把湘云妹妹带来的东西收好,再拿新被褥枕头出来,都去晒晒。” 紫鹃听了笑道:“昨儿才晒的被子,可真是赶巧了。” 贾母也笑:“我这外孙女儿是最乖巧的。” 现在,史湘云就躺在林黛玉的床上。 她睡里面,林黛玉睡在外侧。 这么打一张床,睡上两个身材纤细的姑娘是绰绰有余。 可是两人都有点失眠。 林黛玉本来就是夜夜失眠到三更,史湘云则是进来看了这一屋子的好东西,又想起一月前在花园子里见过的五殿下,也睡不着了。 “姐姐。”屋里只有两人,史湘云对林黛玉的称呼变成了姐姐,语气里带着点小姑娘特有的欢欣雀跃,“听说五殿下封了亲王?” 林黛玉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两人都是仰面躺在床上,便轻声道:“不曾听说。” 史湘云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道:“我家里两个叔父身上都是侯爵,上次我去请安,听他们两个闲聊,说是五殿下封了昭豫亲王。” 林黛玉没搭话。 一个人聊天可聊不下去,聊的又是外男,史湘云虽然仗着自己年纪小,但是也不能再多说了。她想了想,道:“听说王爷下江南去了,去普陀山。我还没出过远门呢?也不知道普陀山在哪里?” “普陀山在庆元府,是海上仙岛,要坐船才能去。”林黛玉平静道,只是心里却起了波澜,从这里去普陀山,最快的就是走水路了。 庆元府是大运河入海的地方,王爷说了要去扬州,他走的必定是水路。 扬州,也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 “林姐姐。”史湘云推了推她的胳膊,语气里有点揶揄,“姐姐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 “这么晚了。”林黛玉语速稍快,“我都困的睁不开眼睛了,你怎么还不睡。”说完她还打了个哈欠,道:“你早上若是起不来,我可不叫你,给老太太请安我就一个人去了。” 史湘云眼睛转了转,道:“这就睡了。” 不愁没机会,下月初七是惜春妹妹的生日,四月二十六是二哥哥的生日,到了五月十三,又是自己的生日,怎么也能找到机会来贾府的。 想到这儿,史湘云翻了个身,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林黛玉听见旁边微微的鼾声,睁大了眼睛看着帐子里的花纹,怎么也睡不着了。 梨香院里,薛蟠还没回来,薛姨妈拉着宝钗睡在一张床上。 “我总是担心你哥哥又惹了什么事情,天子脚下,我们家里那点家底可不够看的。”薛姨妈担心道,“你下月便要进宫,你哥哥也不肯安安生生待在家里。” 宝钗劝道:“哥哥毕竟是当家的男人,他天天待在家里成不了事儿。况且父亲留下来的这一堆铺子,还有掌柜的,哥哥总得去看看,跟人交往了才知道哪个好用。” 薛姨妈叹道:“要是你哥哥有你一半懂事,我便再不用操心了。” “慢慢教着吧,”宝钗道:“男孩子有懂事早的,也有开窍晚的,哥哥想必还得历练两年。” “唉……”薛姨妈拍了拍宝钗的手背,道:“我去了几次,听她们上上下下都说你大姐姐要出息了,可是具体怎么个说法,却一点没露。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你进宫应选也要留个心眼。” 宝钗点头,“我知道的,虽然交上去的名册将我们家里的关系都列的清清楚楚,可是贵人们哪里记得清,我没见到人之前,断不会露出口风的。” 薛姨妈嗯了一声,“你行事周密,我是最放心的。况且我儿的样貌人品,比贾府这三个姑娘,还有林家和史家的姑娘都要强,是肯定能选上的。” 宝钗侧了头,小声在薛姨妈耳边道:“大姐姐是进去当宫女的,最后一次消息传出来还是去年中秋,封了坤宁宫女史,这眼看着就快要一年了,再没半点消息传出来,我总觉得是出了什么变故。” 元春是进去干什么的,就算王夫人语焉不详,想跟她走一条路的薛家也是知道的。薛姨妈也小声道:“我担心极了,要是你进去了跟她一样……” 薛宝钗咬咬下唇,“我今年才十六,还有两年能拿来拼前程,实在不行,留在宫里当个女官也是条路子。” 薛姨妈立即就红了眼眶,死死拉着宝钗的手。 “我们家里的生意,总得有个官身才能继续做下去。”薛宝钗眼角也有了湿意,“况且后宫娘娘们的路子,可比前朝皇子们牢固多了。” 薛宝钗还有一句话没说,皇帝已经年过五十,还能有几年? 到时候宫里的妃子都成了太妃,不管是谁上位,都会给她们体面的。 先太后宫里的嬷嬷,那是连皇帝都得给个笑脸的。 到时候再找其他路子,总归不能让薛家就这么萧条下去。 母女两个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金陵城里。 瑞定一早起来便收拾了行囊。 刚吃完早饭,便见费大人带着两个挑好的侍卫前来。 “王爷,下官挑了两个侍卫办事,一有了消息,便去普陀山跟王爷汇合。” 瑞定上上下下打量费啸威的这两个侍卫。 一个是皇帝的心腹密探,一个却是普普通通的侍卫,想必留下的那个侍卫是用来给费啸威传递消息,顺便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的。 不然将来回京他们也不好交待。 瑞定拿了张银票给他,道:“费大人既然是替我分忧,又要乔装打扮,这银子还是拿着,以解不时之需。” 费啸威有些犹豫,接过银票道:“王爷费心了。” 他只给了五十两银子。 给多了有收买人心的意思,特别这个人是皇帝的心腹,五十两刚刚好,够他们三个在江南还算较为顺利的过上两个月。 费啸威离开,瑞定身后的屏风里转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个就是余四海。 “看清楚了?”瑞定问道。 那两人点点头。 余四海道:“江南人手众多,这两个月他们无论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指定一字不差的都回报给您。” 瑞定点了点头,道:“他们几个……你安排人手还是要以谨慎为上,切不可让人察觉了。” 余四海笑,“要是发现了,我们就找一江南大户的后院翻进去。” 瑞定笑笑,“那这件事情就托付给余先生了。” 杂事安排完了,瑞定给父皇写了封信,也不说江南的传闻,只说自己觉得江南繁华,此行又是要去普陀山请菩萨,不如早日去斋戒的好,也显得心诚。 第二题,瑞定便差人将异雀送去了扬州府林如海处,只说扬州离京城最近,将来回去的时候也方便。 他带了剩下的十八名侍卫,还有周喜德给的两个护卫,启程去了普陀山。 普陀山是观音道场,四大佛教名山之一,每年来上香法事的人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人不远千里来上香祈愿求福。 瑞定坐着皇帝赐的大船,从庆元府出海,便到了普陀山。 皇帝早就派人来说过王爷要来,只是没想到回来的这么早。 瑞定前面两个和尚带路,一路带着他上了山顶的慧济寺,安排他们一行二十几人住在了寺庙后面的厢房。 宫里没有不信佛的,就是吴妃,也是每日抽出半个时辰诵经,所以瑞定不说精通,但是各种比方什么大悲咒,心经之类的也都会背了。 自打他在寺庙里住下,作息便十分规律,每日空闲时间要么去大殿里听和尚诵经,要么在厢房里抄写经书。 连带这些侍卫也被他约束不能随意走动。 瑞定想着这些侍卫身上难免背负个人命,在庙里肆无忌惮总是不好,因此这些人或者跟着他去听和尚诵经,或者便在厢房里施展拳脚,练武强身。 这么两个月下来,天天的素食,从瑞定到侍卫,各个瘦了一圈。 转眼便到了最后一天,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做完,惠通主持亲手将开过光的菩萨雕像放进早就准备好的檀木箱子里。 “王爷颇有慧根。”惠通笑道:“王爷两个月之前来的时候,贫僧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王爷受不了清规戒律,去后山打猎,谁知王爷居然住了两个月,连经书都抄了十几本。” 瑞定微微一笑,“佛门清净地,自然是要心诚则灵的。” 带了东西下山,船已经准备好,早先出去的目的各不相同的几批人马也都回来了。 瑞定先是安排人手将佛像以及香烛等物在船舱放好,这才请了费啸威过来,问道:“费大人此去可有什么收获?” 费啸威皱了皱眉头,“消息是京城传过来的。” 瑞定等了一等,见他再无话说,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京城?” 费啸威又道:“江南这边第一家说出这件事儿的是甄家,据说甄家年前派了家人上京,想请皇后娘娘帮他们家里的三姑娘择一良婿。” 他能说出这种话来,已经是在暗示这事儿是皇后娘娘做下的,不过他既然敢说出来,想必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允许。 那皇帝将这件事儿告诉他,难道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多谢费大人。”瑞定叹道,装作完全不知道费啸威跟皇帝的关系,“只是牵扯到皇后娘娘,怕是不好收场了。” 瑞定装出一阵犹豫,很是为难道:“请费大人莫要向第三人说起此事,待我们回到京城,我必定替费大人请功。” 费啸威道谢,却是推辞了瑞定的好意。 瑞定亲自送了费啸威出了舱房,没多久,余四海又来了。 “王爷。”余四海行礼,“自打您去了普陀山,费大人便和两名侍卫乔装住进了客栈,每日轮流一名侍卫在客栈里守着,费大人带着另一名侍卫出去。” “这两个月里,他们在金陵、苏州和杭州三地来回,费大人只要跟其中一名高个儿的官员出去,便要去拜访武官,算下来他们拜访了总兵,守备,以及同知等人。不过有个人他们去拜访了三回。” “哦?” “孔昊文孔大人。” 都指挥佥事孔昊文?他推举去做西北都指挥使的那一个。 瑞定点了点头,也让余四海出去了。 这事儿还能慢慢想,回京至少也要走上一个月。 不过这里离扬州也就五六天的路程,他将异雀派到了林如海那里,就是想找一个借口在返程的时候再去拜访林如海。 那究竟要不要跟林如海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呢? 谈一谈这门极其不合理的婚事? 只是这么一谈,多半就要暴露自己了。 83、053 谈与不谈, 又或者谈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瑞定抄了两个月的经书都没想明白。 林如海身上疑点颇多, 让他迟迟不敢下决定,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为什么不过继嗣子,而是眼睁睁的看着林家断了香火。 就算无堂族可用, 但是就像秦可卿一样,可以从育婴堂里抱一个回来领养。 他担心自己年纪大了, 无力教养幼子,可是哪怕托付给朝廷, 就算不能熟读诗书, 高中三甲,但是读书识字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况且香火,香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有哪个家长肯让自己家族白白断了香火? 还有林黛玉, 他将林黛玉托付给了贾母教养,甚至私下里达成了与贾宝玉成亲的协议。 可是说起来贾母比他还要大上二十几岁, 他怎么能肯定贾母一定能活的比他久, 一定能庇佑林黛玉到她出嫁? 又或者贾府能够上下一心,视林黛玉如己出。 他又怎么可能就派了两个人跟着林黛玉上京,之后便不管不顾,一直到死。 要知道林黛玉是他们夫妻唯一的女儿,自幼疼爱, 充作男儿教养。 这完全不是对待掌上明珠的做法。 林如海做的这些事情,瑞定想不通。 况且林如海自己也说过,他隐约能觉察出林黛玉在贾府过的不好。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想来想去只能是皇帝派给他一件重要无比的差事, 让他能放心让自己绝后,甘心让女儿孤苦无依。 又或者……林如海也卷进了夺嫡这场风暴里。 瑞定叹了口气,又换了个方向思考。 他想不想娶林黛玉呢? 只有一个字,想! 瑞定轻车熟路,又去了林大人府上。 得到消息的林如海急忙赶了回来。 一个照面,瑞定原本想说的话便咽下去大半。 他来的时候林如海头上的忠心值只有八十二,这才过去两个月,已经涨到八十五了。 这个数值,按照瑞定的划分,已经属于可以毫不犹豫为皇帝去死的阶段了。 也就是说,若是他不能一击就中,林如海有八成的可能性,回头就将他卖给皇帝。 那林如海在他争夺皇位的战争里究竟有多大用处呢? “王爷。”林如海身上还穿着官府,匆匆忙忙赶过来道:“怎么也不先派个人提前通知下官一声。” 瑞定笑道:“观音已经请到,自然是要悄无声息的回去。” 林如海将人请到府里,道:“王爷略坐片刻,下官去梳洗。” 瑞定点头,不多时,便见管家带了异雀前来。 异雀看见瑞定,上来行个礼,道:“王爷可算是回来了。” 瑞定嗯了一声,异雀站在他身后,跟安和对视一眼,平静了许多。 “下官备了水酒。”林如海换了一身居家便服,请瑞定去了饭厅。 瑞定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缓缓再说。 这一顿饭吃的远没有上次舒坦。 瑞定有了心事,跟林如海聊的也不过是林黛玉爱吃什么这样的话题,又或者是谁家的字写的好。 只是越往下说,瑞定越觉得不对,林如海对林黛玉的一切喜好都烂熟于心,完全就是个好爸爸的形象。 瑞定决定冒险。 酒过三巡,瑞定咳嗽一声,换了更加严肃的表情,道:“林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林大人。” 林如海放下酒杯,“王爷请讲。” 瑞定在“林大人为何不过继嗣子”和“父皇做媒究竟有没有证据”这两样犹豫一息,果断选择了后者。 “父皇想将林姑娘许配给我,是空口无凭还是立字为证了?” 林如海一愣。 瑞定又道:“皇后娘娘差人在江南散布我是来选妃的谣言,她为何不知道我已经定了林姑娘?” 林如海变了脸色。 “我下江南之前,父皇又为何对这门亲事未提只字片语?” 林如海头上的忠心度开始闪烁了。 瑞定眼睛一眯,“与我随行的还有父皇的密探,父皇特意交待我来看林大人,林大人可曾与这密探有过交流?” 林如海手里的杯子倒了,酒撒了一桌。 而他头上的忠心值已经闪的看不清具体数字了。 林如海抬起双目,震惊中又带了点明悟。 “王爷此行前来,在下官面前提到小女近况,不是陛下吩咐的?” 瑞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王爷前去探望小女,还送了玉佩,也不是陛下吩咐的?” 瑞定依旧摇了摇头。 林如海一声长叹,沉默许久。 “大约在二月中旬的时候,陛下差人来江南,除了一封交待未来盐税的密信,信使还传了几句关于王爷的话。” “……不日将让五殿下,昭豫亲王下江南,他是建元十九年生人,京里的高僧说他不宜早娶,朕记得你女儿今年才不过十四,你看看瑞定怎么样?跟你女儿可般配?” “下官听了这些话,又想起去年小女曾来信说您去贾府探望她,又送了玉佩,便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瑞定叹了口气,父皇虽表面上看着不相信所谓高僧说的红鸾星动还有不宜早娶,可是私底下还是借了这种说法。 瑞定仔细想了想,除了略去贾元春的名字,将除夕夜在坤宁宫里发生的事情跟林如海略讲了讲。 林如海大惊。 瑞定道:“传出来我不宜早娶,是我母妃使了银子,而且皇后同样也使了银子,京城里上上下下的寺庙,只有一个人说我不宜早娶。” 瑞定看着林如海,目光如星,“而且时候不对,我不宜早娶是今年正月十五传出来的消息,我去贾府探望林姑娘,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了。” “这……这……”林如海心神大乱,半响没说出话来。 瑞定起身,取了一直温着的茶壶,给林如海到了杯热茶。 “我想娶林姑娘不假,也愿意再等两年。可是我就怕两年过后,能证明这婚事的人已经不在了。” 林如海喝了两杯热茶,等到酒气全部蒸了出去,问道:“王爷去贾府探望小女,第一次究竟是怎么去的。” 瑞定又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林如海说了一遍。 林如海低头沉思,这时他头上的忠心度又显现了出来。 只是已经不是八十五了,甚至也不是早先瑞定刚来江南的八十二。 这个数值整整跌落了二十,从八十二的基础上跌落了二十,变成了六十二。 半响,林如海抬头,面上疲惫不堪,痛苦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若是想要了老臣的性命,老臣义不容辞,但是陛下却为何要骗老臣呢……” “林大人只需想想父皇让您做的是什么事情,便能明白其中的缘由了。”瑞定道:“我虽不明白其中就里,但是能让父皇下了如此狠招的,想必是一件大事。” 林如海点头,看着瑞定眼神里渐渐起了疑惑。 瑞定淡定道:“我父皇活下来的孩子里,有七个儿子六个闺女,还有一个大约是秋天出生,林大人却只有这么一个闺女。” “我要争皇位!”瑞定说出了第二个理由。 “而且贵千金,本王的确看上了!” 林如海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林如海弃了茶,又去倒酒。 “王爷相争皇位……”林如海给两人酒杯满上,“若是皇帝没许这门亲事之前,还有七分可能,只是眼下皇帝许了这门亲事,怕是只剩下一两分了。” 瑞定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父皇这么利用他……就算是为了安林如海的心,他两年之内,又或者在林如海没死之前,是成不了亲的了。 太子暴虐之心愈发严重,皇帝不管不教,瑞定能看出来皇帝看着太子的眼神是真的伤心失望。 他虽然在政务上要强于太子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可是看着皇帝这般利用他,用他来当诱饵吊着林如海——要知道京里,甚至宗亲里没成亲,又跟林黛玉年纪相仿的男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皇帝专门用他来当诱饵,明显是也没打算让他继承皇位。 父皇属意的继承人,究竟是谁? 去掉太子和自己。 二哥不可能。 六弟身子太差。 三哥四哥,还有七弟,究竟是谁? “请林大人详解。”瑞定举杯,敬了林如海一杯。 林如海干了酒,道:“我们先不说谁排在王爷身前,我请教王爷一个问题。王爷认为争皇位最重要的是什么?” 瑞定想了想,道:“我们就拿当前的形式来说,太子暴虐,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也许一两年之内他便会做出些不可原谅的大事来,太子之位必去。” 林如海点了点头,“我虽在江南,可是也常听到太子的名声不好。” “我跟剩下几个兄弟相比,在处理政事上的优势最大,六部我都待过,有识人之术,推举官员无数。”瑞定说到这儿,看了林如海一眼。 “王爷继续。”林如海笑道。 “若是我当了皇帝,想必是过渡最平稳的一个。” 林如海点头,道:“王爷的名声的确是几个皇子里最响的一个,而且不管是行事作风,还是待人接物,的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瑞定也笑了,“可是这样还不够,不然父皇就不会还有一手了。” 林如海道:“不错,那么王爷有没有想过,前面有太子,现在又有了你,皇帝究竟想干什么?” 瑞定道:“父皇打算废了太子,但是到时候上位的必定不是我。可是……我剩下的几个兄弟……二哥是宫女生的,三哥行事鲁莽,四哥傲慢至极,六弟身子不好,从吃奶开始便吃药,还有七弟,七弟今年才十一岁……七弟。” 林如海又道:“礼法里虽然要立嫡立长立贤,可是礼法毕竟是礼法。王爷熟读史书,可有算算历朝历代,太子上位,长子上位,又或者是贤德之人上位的究竟有多少?” 这次轮到瑞定不说话了。 “前朝不是没有宫女之子上位的记载,鲁莽傲慢都可能是装的,体弱多病倒是没法装,至于您的七弟,皇子十一岁已经能显出名声了,您的七弟多半也是装的。” 林如海诱导道:“您仔细想一想,历朝历代最后当上皇帝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能当皇帝,去掉那些贤能,才干,还有嫡长这些,还剩下什么?” 说完这句,林如海安静下来。 瑞定脑子里转的飞快,从他知道的皇帝里面一个个算了过去。 “皇帝的宠爱,”瑞定猛然抬头,“兵权,又或者……皇帝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 林如海大笑,“王爷明白了。” 瑞定皱眉,“我得出宫建府!” “还有半年。”林如海道。 “父皇对太子是放纵,对我是捧杀。”瑞定眯起眼睛,“不过这么一看,除了六弟以外,其他几个人都有可能!” 林如海点头,“我再告诉您一件事情,”林如海的微笑有点渗人。 瑞定略略坐近了一些。 “太子不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林如海道。 “啊!”这次又轮到瑞定震惊了。 “我的座师,当年兼任太子少师,也就是现在皇帝。”林如海缓缓道来,“当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府上有个受宠的侍妾有了身孕,只是怀孩子的时间不对。” “这个孩子算起来应给是先帝死前有的,只是日子离的太近,为了避免被说成是孝期有的,德行有亏,这孩子被打掉了。” “后来没两个月,听说这侍妾也死了。” 瑞定听了这消息,脑袋里转的飞快,他疑惑道:“可是……如果是这样,父皇应该对子嗣更加看重,可是我看过礼部的卷宗,这些年宫里前前后后死掉的嫔妃怕是有一百了,皇帝为何放任皇后残害皇嗣?又对太子这般容忍?” 林如海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座师当年只与我说了这么多,后来皇帝登基,他没过多久便告老还乡,死在路上了。” 杀人灭口? 这时,突然花厅门口有人通报,“老爷,费大人求见。” 瑞定使了个眼色,“这是皇帝密探”,将酒壶盖子一掀,满满一壶酒洒在自己身上,趴在桌上装罪了。 “请他进来。”林如海站起身来,推了推瑞定道:“王爷,王爷。” 费大人进来,看见瑞定倒在桌上,道:“这是怎么了?” 林如海道:“想是王爷在庙里住了两个月,没见到荤腥也没喝过酒,酒量下降了?怎么喝了两杯便醉了。” 费大人道:“还请林大人差人将王爷送回去了。” 林如海叫了两个下人将瑞定搀扶起来,只见他前胸一片酒渍,费大人看了越发的放心了,笑道:“王爷可真是,唉……” 林如海也笑,“酒量还没我这老头子好。” “还不快去熬醒酒汤!” 85、054 因着费啸威的突然出现, 两人的谈话没能进行下去。 林如海差了两个下人将瑞定搀扶回了房里, 跟费啸威道:“这回可真是我的不是了,上回跟王爷喝酒……兴许真是在佛门清净地洗了洗肠子,连酒量都洗没了。” 费啸威笑道:“林大人莫要自责了, 下官知道您是必定劝了的,只是王爷心中有事儿, 难免喝多了。” 林如海电光火石间想起瑞定说这个是皇帝的密探,又想起江南这一阵子的传闻。 瑞定是来选妃子的。 要说若是没了王爷的询问, 他也是要拿这件事情去问王爷的。 “唉……”林如海叹了口气, 左右一看,小声道:“王爷此行选妃不顺利?” 费啸威急忙摇头,正色道:“没有这样的事!王爷此行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去普陀山请菩萨的, 至于为什么会传出来这样的传闻……王爷这便要走了,还请林大人帮忙查探一二。” 林如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道:“自当尽力。” 这个说法, 倒是落实了他是皇帝密探的身份。 不然他如何如此肯定王爷不是来选妃的呢? 林如海道:“费大人也早些去休息吧,眼看着你们又要上路了,这回去是逆流,现在又是汛期,路上怕是不好走。” “多谢林大人提点。”费啸威道了声谢, 便回去客房了。 瑞定回去想了一夜,觉得如果能知道早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必对他今后的布置都会大有帮助。 知道了皇帝为什么对皇后如此有耐性, 他也能利用一二。 还有贾元春,若是没有他,她最后进去的会不会是二哥的后院?二哥手上有兵权,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军队,但是是五队京城守备军里的一队,若是真的使用得当,逼宫完全没有问题。 不会。 瑞定摇了摇头,父皇最后是当了太上皇的,隐约记得还有皇帝孝顺的字样,连太上皇跟皇太后都有出现过。 还有一点,最后新帝继位,提到的兄弟们只有两个。 义忠老亲王和忠顺亲王。 剩下的人都去了哪里? 是没写,还是干脆就没了? 又有什么变故能一下折损掉四个皇子,又给剩下的皇子安上“义忠”和“忠顺”这样的名字? 除了谋反,不做他想! 还有贾元春的凤藻宫尚书和贤德妃……她做了什么事情,能在无子,甚至在皇帝刚登基的时候被封了妃? 若是贾元春封了妃,跟她一同省亲的还有两个,一个姓周,一个姓吴,回京城是要将这两个人好好的查探一番了。 而且忠顺亲王府的小戏子,被贾宝玉拐了去,亲王府的人上门如何这般谨慎?这又说明什么? 贾元春掌握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在她没死之前,皇帝没表态之前,贾府谁也不敢动。 还有他自己的昭豫亲王的封号,若是……昭豫亲王怕是活不到新帝登基了。 瑞定辗转反侧想了一夜,又觉得父皇待他这十几年不像是假装的,他的几个哥哥弟弟虽然各有心思,但是能藏的这么深的,他还真的是没看出来。 相处十几年,周围的人似乎都成了骗字,瑞定心思烦乱,好不容易理了个头绪,却见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听见有人敲门这才起身。 费啸威和林如海求见。 异雀进来给他穿衣,安和去请两位大人。 两人一进来,便见瑞定坐在圆桌边,衣冠虽整齐,只是脸上还有些没精打采,看见两人进来,他略有不好意思道:“昨日失态了,林大人莫怪。” 林如海笑笑,道:“王爷刚说头晕便睡下了,王爷酒品好的很。” 瑞定如释重负吸了口气,又跟费啸威道:“费大人,我们原来说明日启程,现在看来还得再耽误一天。我这头晕的,脚一踩在地上便是天旋地转,还得留一天出来给宫里的母妃们找点新鲜玩意儿带回去。” 费大人跟瑞定一路,都见的是他的精英模样,今日醉酒,倒是想个还没及冠的孩子了。 费啸威笑笑,“王爷客气了,您好好歇着。本就头晕,上了船一颠簸就更难受了。您歇好了再上路也是一样的。” 瑞定点了点头,又道:“还请两位大人莫要将我酒醉之事告诉父皇……我……” 林如海侧头想笑,言语里也有几分笑意,“王爷放心。” 费啸威也跟着答应了。 说了两句话,林大人说要去衙门,费啸威说借了林大人两本书,要去抄书,两人便同时离开了。 瑞定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行为举止,虽然与一路前来有所不同,但是一个醉酒之后害怕父皇责备的形象倒是演出来了,也可遮掩一二他们的真实想法。 况且……父皇敢这么算计林如海,必定是想着林如海不会主动说出皇帝做媒这一件事情来。 不过阴错阳差,瑞定心里暗暗高兴起来,若不是林黛玉,按照他这么下去,兴许没过两年便要死于宫变了,又或者跟皇位失之交臂。 不多时,林府的大管家亲自端了早饭前来。 瑞定使个眼色,安和看门去了,异雀去叫茶水。 林管家手里分毫不乱,将食盒里的小菜米粥一样样端出来放在桌上,道:“您昨夜喝多了酒,今日老爷吩咐给您上些清淡的饮食,也好养养肠胃。” 瑞定微笑,“林大人有心了。” 林管家上完了菜,便行了个礼出去了。 瑞定越发的觉得林如海心思慎密,有他这么一个人做帮手,虽然远在江南,不过好处甚多。 只是将来送信联络的人……瑞定越发的盼望起出宫建府了。 异雀端了茶前来,道:“奴婢依您的吩咐,也去给费大人端了杯茶,那位费大人,还真是在写些什么,不过见了奴婢进去,便匆忙出来迎接,看着倒是不想让我近他书桌。” 瑞定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两个早上吃了没有,要什么想好,明日我们上街。” 费啸威当然没在抄书,他不过是将书摊开装个样子写信罢了。 给皇帝的密信,里面自然提及瑞定喝醉的事情。 不过说法朝着瑞定希望的方向略略偏倚了一点。 ……王爷自消息传出来,便思虑繁多…… ……王爷在普陀山茹素两月,人瘦了一圈…… ……林大人倒像是故意灌醉了王爷,试试他的酒品…… ……王爷吩咐下官莫要将此事告诉陛下…… 到了中午,林如海从衙门回来,陪着瑞定吃饭。 这个场合费啸威是不适合出席的,他明面上毕竟只是个礼部的小官。 这次吃饭喝的是茶。 “王爷,我想着厨子家仆之事还要从长计议了。”林如海叹了口气,“若是真让您带了林家的老仆上京,皇帝必定知道我们两个已经通过气了。” 瑞定点头,道:“厨子之事倒还好说,我来的第一天便说要找个江南的厨子带回去,费啸威想必已经去信告诉父皇了。” 林如海也是这个意思,“厨子不碍什么事儿,掌勺的师傅都不会是各家心腹,就算是带了我府上的也没关系。” 林如海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叠纸来,摊开放在桌上道:“这是昨夜我连夜赶好的密信,都是些草稿,王爷与我参详参详。” 瑞定拿起一张看。 “王爷人品好,样貌佳,下官只觉得女儿配不上他。”这说的是夸奖他的话。 “王爷喜吃江南菜,下官便想着将家里才进的一个厨子给王爷带去。说齐大人、刘大人还有毕大人家里也有厨子,不过下官想着这个福分还是让下官独享了好。” “请陛下赎罪,下官换了酒,将王爷灌醉了,王爷酒品也好,下官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下官就这么一个女儿,定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瑞定笑了笑,不免又交待一句:“不管父皇让您做什么,请您务必三思而后行。林姑娘无依无靠,贾府传承下来,从第三代开始便现了颓迹,能不能传到第四代手上还是未知之数,请您念着林姑娘也莫要冲动行事。” 林如海点了点头,“王爷也是一样,请王爷回京之后,切记一切如常,万万不能让陛下看出破绽来。” 瑞定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小婿再敬岳父大人一杯。” 两人以茶代酒,轻轻碰了碰杯子,相视一笑,安安静静的吃饭了。 第二天一早,瑞定带了异雀安和,还有余四海,并且叫了费啸威,去逛街了。 “来江南一趟,总归是要带些东西回去的。”瑞定笑道:“费大人可准备好了?” 费啸威摇了摇头,这时候就算是准备了,也要说没有。 几人逛了一天的街,从笔墨纸砚到诗集话本,胭脂水粉,首饰发簪等等,收获颇丰。 晚上回去,林如海倒是拿了个小盒子出来,道:“这是江南有名的制笔大师的作品,还请王爷笑纳。” 当着费啸威送的东西,“多谢林大人。”瑞定伸手接了过来。 回去屋里打开一看,盒子是新的,里面的笔架还有一套毛笔倒是半新不旧,瑞定不由得愣了一愣。 这想必就是林黛玉用过的东西。 瑞定将盒子盖好,仔细收了,等着启程了。 第三天早上,林如海还有江南众位官员送了瑞定上船,他又踏上了回京城的道路。 船上,瑞定收拾整理这次在江南所得之物。 他在普陀山住了两月,原本是打算给后宫几位有名有姓的嫔妃一人送一本心经一本大悲咒的,不过……得知了早年父皇刚刚登基的秘事,他又拿了从普陀山得的纸张出来。 一人再送一本往生咒。 皇后的宫里并不是铁桶一般,总能试探点什么出来的。 然后瑞定又将宫里嫔妃,皇子的年纪列了出来。 林如海说“太子府上受宠的侍妾”,这一点别说瑞定了,连林如海说的时候都有三分不确定。 侍妾是什么?连名分都没有的。 随便找个理由打死了都没有人会关心,当时还是太子的或者已经成了嗣皇帝父皇,就算是心神不宁,也断然没有理由拿这种事情去请教太子少师的。 除非……这个“侍妾”是有名号的,再加上皇帝对皇后还有太子超出寻常的耐心……这个“侍妾”会不会是皇后呢? 太子是皇后二十岁时生的,这时候父皇已经继位快两年了。 瑞定算了算时间差,又觉得不对。 如果这一位为了流掉孩子的“侍妾”真的是皇后,那就是说皇后在上一次小产之后四个月便怀上了太子。 时间是不是太近了? 而且后宫的嫔妃,皇后年纪最大,紧后面跟着的刘嫔和李贵妃是一届选秀进来的,跟皇后差了七岁不止。 虽然父皇当年御驾亲征两次,但是间或还是有零星新人进来的,只是一个都没留住,直到两届之后的选秀,才有嫔妃留下来。 况且,瑞定不相信父皇当年府上一个比皇后大的侍妾都没有,那这些人都去哪里了? 被清洗了? 就算是皇后怀了个不合时宜的孩子,真的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吗? 当年皇帝真的对德行这么在乎?还是说有人会借着这个名义把他从皇位上撸下来。 瑞定又想起他父皇的两个兄弟。 等到出宫建府,必定要去理亲王府好好的套话。 瑞定就这么抄半天经书,想半天宫廷秘闻,时间一天天过去,船离京城越发的近了。 87、055 六月十七, 瑞定的船在京城郊外的港口靠岸, 他又回了京城。 心态却大不一样。 瑞定现在有两个目标: 第一,就是十几年前的宫廷秘闻。 第二,在皇位争夺战里活下来, 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坐上马车,瑞定一路朝皇宫奔去。 进了宫门天已经黑了, 瑞定差人去养心殿问安,养心殿的太监说皇帝已经睡下, 瑞定觉得有些不对, 正好派去承乾宫里的人回来了,还带了又夏姑姑。 “殿下。”又夏姑姑欣喜极了,“诶呀, 改叫王爷了, 奴婢这老是忘,可见年纪大了。” 瑞定让她坐下, 道:“我这宫里跟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可见姑姑用心,怎么就是年纪大了呢?” 又夏笑,“那也是您宫里的人上心,奴婢能有什么用,三天才来一次。” “母妃可好?”瑞定问道, “我走了三个月,也不知道母妃怎么样了。” 又夏点了点头,“娘娘好着呢。”又夏姑姑放低了声音, “借着照看虞嫔的肚子,也抓了不少权在手里,一天比一天高兴。” 瑞定点头,又夏疑道:“王爷怎么瘦了,这趟远门出的,瘦了不少苦。” 瑞定笑道:“在庙里住了两个月不得荤腥,谁都得瘦。” 又夏念叨了几句王爷心诚之类的话,又道:“公主生了个大胖小子,六月六生的,您要是早几天回来就能赶上洗三了。” 瑞定听着又夏的声音,说的都是家常琐事,不免将担忧的心略略放宽了一些。 “父皇近日可好?”瑞定问道,“我差人去通报,养心殿的人说父皇已经睡了,又说没看见进忠,我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又夏止了脸上笑容,道:“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前朝的事情奴婢也不太清楚,都是听人事后说的。太子跟陛下为了一件政事起了冲突,陛下罚太子跪在乾清宫门口,皇后娘娘心疼,去劝了几句,结果跟陛下吵了起来。” 又夏唏嘘一声,“后来皇后娘娘跟陛下都被气到了,皇后娘娘现如今还天天叫着太医瞧病,陛下也是一样,这一个月了,总说累,早早就歇下了。” 瑞定点了点头。 “王爷不用太过担心,奴婢瞧着陛下倒还行,上朝处理政事都没耽误,就是睡的多了。您想想,陛下都多大了,先太后娘娘在他这个岁数,可比他没精神多了。” 瑞定笑,“还是又夏姑姑会说话。” 又夏笑了笑,“娘娘听说您这两天回宫,安排人手将您宫里上上下下都收拾干净了,您早些歇着,奴婢这就回去回娘娘了。” 瑞定点了点头,吩咐了两句小心,便又让人将又夏送回去了。 要是他没去江南,没听见林如海的一番话,听见皇帝跟太子大吵一架的消息可能还会开心,但是现在他越发的看不懂父皇了。 若是没把太子跟皇后放在心上,那怎么可能生这么大的气,若是放在心上了……瑞定突然打了个寒颤,太子最后虽没当上皇帝,但是以义忠老亲王的名号活下来了。 消失的是他昭豫亲王。 “冬菱。”瑞定叫了宫女,舒舒服服跑了个热水澡,睡一觉再说,剩下的事情,等明天先见了父皇再想。 养心殿里,皇帝其实还没睡。 费啸威正跪在养心殿厚厚的地毯上,给皇帝汇报着一路所见所闻。 只是汇报的内容,重点并不是瑞定。 “……他们的探子都盯着林大人府上。” 皇帝点了点头,“有他明面上挡着,朕何愁大事不成。” 费啸威跪在地上,并不答话。 皇帝又问了几句瑞定的事情,便让费啸威下去。 他则看着进忠道:“瑞定第一次出门,还是没什么经验。”皇帝一边笑一边说,“不过是小小的传闻,他便吓的躲到普陀山里去了。” 进忠陪笑道:“陛下慢慢教着,总是能教好的。” 皇帝点头,表情沉静下来,“宫里放出来的消息,又是过了皇后的手,也难怪他有这个反应。费啸威说他瘦了一圈,你去找上回进宫的那柄羊脂玉的玉如意来,明日他来请安赐给他。” 进忠笑着去翻皇帝的库房了。 第二日一早,不用上朝,皇帝的养心殿里,第一个来请安的便是瑞定了。 瑞定今日专门穿了深色的衣服,连腰带靴子都是特意找的搭配,本来在船上已经养回来的小半圈,被他这么一搞,又瘦下去了。 皇帝一见他先是心惊,之后便是放松。 从皇帝一瞬间送下来的肩膀便能看出来。 瑞定低着头跪了下去,“给父皇请安。”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皇帝笑,“你这是做什么,出去一趟怎么这么多礼了。” 瑞定略有不好意思,“三个多月没给父皇请安了,今儿一起都补上。” “那这可不够。”皇帝大笑。 瑞定一愣,又想下跪,只听皇帝道:“进忠呢,还不快将人扶起来!出去三个月,怎么比在宫里的时候还实心眼了。” 进忠急忙过来,瑞定怎么敢真让他扶,算着差不多了,看着进忠伸手出来,便站了起来,道:“多谢父皇。” 皇帝道:“你这一路都去了哪里?跟朕说说。” 瑞定微微一笑,道:“先去了扬州看林大人,一起迎接的还有齐大人、毕大人和刘大人……扬州菜倒是不错,儿臣尝着比宫里做的要地道一些,还特意拖林大人找了个扬州厨子带回来了……” 皇帝想了想比瑞定早到三日的信,林如海写的,嘴角微微上翘,道:“你倒是有孝心。” 瑞定道:“后来又去了金陵,甄大人家里的花园子也去看过了,还有当年父皇睡过的床,用过的杯子,甄大人都好好收着呢。” 皇帝笑,“这个甄应嘉!” 这时瑞定面色有点为难了,皇帝道:“怎么不说了?后来又去哪儿了?朕让你去的西湖可看了?苏州有几家园林修的很是别致,你看了哪些?” 瑞定打起十二分精神,犹豫道:“儿臣去甄大人家里,觉得甄家的老太太……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皇帝脸上已经不剩下什么表情了,轻轻问道。 “她问儿臣的生辰,又说起她们家里的三姑娘,名字是父皇赐的,儿臣便不敢答话了,找了个理由便告辞了。” 皇帝笑的有些勉强,“你当日还不是去贾府看了林姑娘,怎么现在害羞了?” 瑞定心里一惊,小声道:“当日儿臣……那不是林姑娘还小码?儿臣一时也没想那么多。” “你这开窍可真够晚的。”皇帝笑了一声,又问:“客栈可曾住了?街边小吃尝了?跟宫里的有什么分别没有?” 瑞定松了口气,只是依旧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皇帝。 两人一问一答,有时候瑞定也说些趣事,就这么聊了快一个时辰。 进忠进来小声回报道:“陛下,还有其他几位皇子在外面等着呢。” 皇帝哦了一声,道:“瑞定这才回来,三个月没见了,多说两句也是应该的。进忠,你把玉如意给瑞定。” 说完,皇帝又跟瑞定道:“你这两日好好休息,等到七月再上朝也不迟。” 瑞定谢了恩又说休息的太久了,皇帝不以为然,道:“朕让你歇着就歇着。”瑞定刚想告辞,后退没两步,突然听皇帝道:“你皇后娘娘这两日头疼,吹不得风,你也先别去给她请安了,等她好些了再说。” 瑞定一惊,不免又问了两句“太医怎么说的”,“药吃了没有”这类的话。 皇帝摆摆手,“老毛病了,你不用多管。” 瑞定这才起身告辞。 出了养心殿,门口一溜的皇子在外面等着。 瑞定跟太子请了安,又跟几位兄弟一一打了招呼,道:“父皇还在里面等着,我就不多说了,改日请大家聚聚。” 瑞定转身离开,脑海里却想着方才这一堆人的反应。 太子冷眼瞧他,嘴角只翘起一边。 二哥倒是看不出什么反常来,不过……一点惊喜或者惊讶也没有其实也挺有问题的。 三哥四哥欲言又止。 六弟看见他有些欣喜,道:“昨日听见五哥回来的声音了,可惜已经睡下了,不然昨天就能看见五哥了。” 七弟呢,老老实实行了礼,便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瑞定心里不免又想一个问题:最后究竟是谁呢? 不过他也要下场狠狠的争一会! 从养心殿里出来,瑞定拐去了承乾宫。 吴妃就在宫门口等着,见了他恨不得扑上来。 “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吴妃眼泪汪汪的。 瑞定礼行了一半,便被吴妃拉了起来,死死拽着。 瑞定反手搀着吴妃,道:“我们进去说。” 吴妃这才收了眼泪,拉着瑞定进了内间。 瑞定笑道:“这是故意饿的,饿给父皇看的。” “你这孩子。”吴妃哭笑不得,“连带母妃也担心。” “没事儿,不出一个月就能吃回来。”瑞定岔开话题道:“我差人送来的东西,母妃可收到了?” 吴妃点点头。 瑞定此行是去普陀山请菩萨,宫里指名道姓要请的东西已经交给了内务府来人,通过内务府分派下去了,剩下的便是瑞定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比方小佛像,经书,还有些纪念品等等。 瑞定看着吴妃,很是严肃道:“东西我不便送去宫里各位娘娘处,还请母妃代劳了。经书的话,是心经、大悲咒和往生咒一家一本。” 吴妃应下了。 瑞定使了个眼色给又夏,又夏看门去了。 “我这次去江南,听说一件秘闻。” 瑞定将林如海告诉他的事情又说给了吴妃听。 “什么!”吴妃站起身来,“怪不得皇帝对她容忍颇多!这宫里几十年的冤魂,鲜血,皇帝是在补偿她的第一个孩子!” 瑞定摇了摇头,道:“母妃,你不觉得时间间隔太近吗?若是这孩子是皇后的,才掉了没四五个月,她便又怀上了。” “而且这四五个月里,她可没时间修养。”瑞定又道:“所以我想着不如试一试,送了这本往生咒去。” 吴妃点了点头,“东西放这儿,回头我给她请安的时候送去。” 瑞定又说起来皇帝说不让他给皇后请安的事情,道:“想来父皇是知道了皇后传了消息去江南,是想补偿我来着。” “正是这样。”吴妃道:“你父皇还是想着你的。” 瑞定心里苦笑,但是却跟吴妃说:“母妃,我觉得当年的旧事疑点颇多,而且宫里几乎看不到当时的的嫔妃,或者伺候的下人了,想必这事儿牵扯甚大。母妃查证的时候要多加小心,查不到也没什么的。” 瑞定想了想安慰道,“横竖父皇现在最喜欢我,就算查不到这件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别被父皇看出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吴妃点头,“你放心,不过这事儿不仅我们感兴趣,宫里……她们几个也都想知道。我们几个相互利用着,你母妃谨慎小心些,一定不会露出端倪。” 瑞定点头,又将从江南买来的小玩意儿给吴妃看,午饭也在承乾宫里吃的。 又过了两日,瑞定觉得休息的差不多了,便叫上异雀和安和两个出宫去了。一是去看看淑宁公主,二来也是去贾府看看林妹妹。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林黛玉闺名叫做黛玉,也不知道她是二月十二花朝节生的,但是已经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他父皇是真心还是哄骗,这亲事算是做成了。 贾府现在也有些手忙脚乱。 原因就是林如海写的信。 早先林如海给贾府写信,用的还是自己林府的人来回送,自然是要比送奏折走的官路慢一些,只是这一次,他把家信夹带在奏折里一起送了上来,所以这信比瑞定还要早到京城一些。 然后贾府就炸锅了。 两封信,一封是写给林黛玉的,一封是写给贾政的。 贾赦虽是袭爵的,按说荣国府的信都是他收,不过他不住正房,所以拿到信的还是贾政。 贾政一看也有自己一封,便将给林黛玉那一封放在一边,先拿了自己的这个看了。 林如海写信能说什么,按照跟瑞定说好的。 先是夸了贾宝玉一通,又说他年纪不小了,昭豫王也很是看好他,不如送到江南这边读书,有林如海代为看管。 林如海的学问当年也是全国排第二的,贾政自然是答应了,可是这么一说,府里就闹开了。 贾母不同意,王夫人哭。 一个亲妈一个祖母都舍不得孩子,都说要跟着贾宝玉一起去金陵。 贾政头疼极了,这么一闹,林如海写给林黛玉的那封信,居然没人看,就这么完完整整落在了林黛玉手里。 看的林黛玉两颊泛红。 “……王爷是为父旧识,人品端正,想必你也已经见过了……为父将你托付给王爷照料,为父也能放心了……” 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个意思,还提了提王爷第一次来的时候送的玉佩。 林黛玉强忍的内心的羞涩将信看完,虽然不去想,但是这信里明里暗里的暗示还是入了她的心。 托付给王爷…… 玉佩…… 这个念头明明白白出现在了林黛玉心里:王爷下江南怕是跟父亲谈了自己的婚事,而且父亲已经同意了。 “紫鹃。”黛玉扬声道:“去倒一壶冰冰的酸梅汤来,这日头是越发的毒了。” “姑娘可不敢喝这个。”紫鹃急忙劝道,“上回您喝了凉的便咳了两天,老太太特意吩咐来着,凉的东西一概不能进您屋里。” “哪儿就那么弱了!”黛玉道:“那你去给我倒壶凉茶来。” 紫鹃为难,不过比冰冰的酸梅汤勉强能好上一些。 黛玉手里攥着信,觉得藏到哪里都是问题,生怕被人看见,想来想去,借口要看书习字,将几个丫鬟都赶了出去,模仿着父亲的笔记重新抄了一封,去掉了写王爷的部分,将原信烧了。 紫鹃端了凉茶等在外面,跟雪雁道:“姑娘才说要喝凉茶,怎么又关了门窗不让人进了?” 雪雁看她一眼,“我怎么知道,你跟姑娘最近,你都不明白的事情我如何能知道?” 两个丫鬟不说话了。 等到黛玉抄完书信,又一个人坐了一会,觉得心绪平静下来,茶还没喝到嘴里,便听见外面又来人了。 “紫鹃,林姑娘可得空儿?” 来的人是老太太屋里的鸳鸯,黛玉虽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儿,不过还得将人请进来,道:“方才看了会书,这会子没事儿,可是老太太找我?” 鸳鸯闻见黛玉屋里的香,知道是她看书习字时必点的,道:“那边又吵起来了,姑娘快去劝劝。” 黛玉有些为难。 鸳鸯道:“您要是不去,可就真没法过了。二老爷说要打宝二爷,老太太说要跟着一起回金陵,太太一个劲儿的哭,大老爷说还是读书上进的好。” 鸳鸯一边说一边叹气,“宝二爷那个脾气,老太太又听您的话,两位老爷也看重姑娘,姑娘就当帮帮我,还是去一趟吧。” 黛玉叹了口气,鸳鸯知道她答应了,忙道:“紫鹃,搀着你家姑娘,我们快走。” 黛玉的院子里出来,往后走一间,便是贾母的大花厅,还没到地方,就听见里面哭声喊声一片。 贾母地位最高,是以声音最大。 “……你就知道逼孩子!宝玉也不是不读书,京里的大儒请两个来家里便是,如何让孩子远远的去了扬州!” 王夫人也跟着道:“林姑爷学问好谁都知道,可是他要是有精力照看宝玉,如何能将女儿送到我贾府来!” 黛玉心口一痛,想起那个会说“我不日将去江南,你可有什么话带给你父亲”的人来,也不用紫鹃和鸳鸯扶着,扭头便走。 89、056 鸳鸯一时不慎, 被林黛玉甩开了手。 本来好好的小姑娘, 自己也能走路,说是搀着,不过虚扶而已。鸳鸯又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贾母跟宝玉, 心神一大半都放在赶紧去过了,被林黛玉这一甩开手, 她愣了一下。 等到鸳鸯回过神来,林黛玉已经转身走了两步了。 “姑娘。”鸳鸯急急忙忙转身, 可是林黛玉不去, 她也不能将人硬拉过去。 林黛玉不理她,加快脚步回了屋子,走的微微气喘, 脸颊泛红。 “姑娘, 这又是怎么了,说好去劝劝呢?” 林黛玉道:“我劝不得。” 她先是只说了四个字, 后来像是没忍住一般, “鸳鸯姐姐,你给我说说,我是劝他去读书还是劝他不去读书呢?二舅母说的不错,我父亲一心扑在公务上,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无力教养, 就算送了宝玉过去,也是白白耽误了他的前程。” 鸳鸯低头不知道想了什么,半响抬头道:“姑娘, 这是我的不对,这事儿老太太并不知道。” 鸳鸯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 “我原想着自打您来了,老太太爱的跟什么似的,宝二爷也敬着您听您的,我们府上两位老爷虽不说话,但是逢年过节有个什么也都事事以您为先,还有几位太太,有了好东西都有您一份儿,我们把您当一家人看……”鸳鸯啜泣起来。 “老太太气的脸都红了,宝二爷被吓的白了脸,二太太只知道哭,二老爷在一边垂头丧气,大老爷一家子又只说些风凉话。”鸳鸯起身走了两步,道:“我还是去二门上让他们请大夫更快些。” 鸳鸯说到这儿,林黛玉再不愿意,也得去了。 她站起身来,鸳鸯心里一喜,但是林黛玉谁也没招呼,也不让人扶,就这么自己出去了,往贾母的花厅走去。 鸳鸯脸色一变,看了紫鹃一眼,两人一起跟上去了。 林黛玉过去的时候,几人该说的话说的都差不多了。 宝玉跪在正中间。 贾母坐在软榻上,两个小丫鬟正给她捶背顺气。 王夫人坐在贾母下首的椅子上,手里捏着帕子,看看宝玉又看看贾政,垂泪不止。 贾政背过身去站在一边,头低低的,一声不吭。 贾赦和邢夫人……脸上的表情虽然愁苦,可是按耐不住的幸灾乐祸。 “母亲莫要再气了。”贾政左右为难,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为着不争气的竖子读书,惊动了这么些人——”贾政说着就想去踢贾宝玉。 贾母见状急忙道:“你再踢他一脚试试!”说完贾母也抹泪道:“我知道这是你儿子,我原不该越过你去管教他的。可是宝玉整日的也是读书习字,功课也没落下,他年纪还小,你这般逼他,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母亲万万不可如此!”贾政就这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林黛玉悄无声息的停在门口,看了鸳鸯一眼。 王夫人看见林黛玉来了,红肿的眼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贾母招手道:“你来我身边坐。” 林黛玉来了,几人都冷静了些,跪下地上的宝玉给她使了个眼色,想让她劝劝贾母。 黛玉垂下眼帘,装作没看见,坐在贾母身边道:“老祖宗。” 贾政叹了口气道:“今年是建元三十八年,四十年便是大比。他若是今年不回去,这一科怕是赶不上了。”贾政算了算,“他要是真能考上,也得等到四十三年了。” 贾母啐道:“四十三年怎么了?四十三年宝玉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考中举人也是年少有为。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也不过是靠着你祖宗的荫庇做的官。 贾政脸色一变,这件事情是他心中永远的刺,他叹道:“罢了罢了,横竖现在天热,要回去也得等到秋凉才好上路。” 秋凉?秋凉怕是也回不去,贾政深知母亲对宝玉的溺爱,等到秋天又说不能让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又说要等到春天再走。 至于春天…… 贾政垂首道:“母亲,工部还有折子要写,我先去了。” 贾母也不说话,贾政灰溜溜的走了。 要说黛玉,方才听见贾政的话,也不免算了算这科举的时间。 县试、府试、院试,三年两次,都是在二月到四月考,下来便是乡试,三年一次,考试时间在秋八月,也就是方才说的建元四十年的大比。 这四场都是要回原籍考试的。 今岁是建元三十八年,但是考试时间已经过了,若是宝玉现在动身,还能赶上明年建元三十九年初二月的考试,只是…… 若是今年不走,等下一轮科举,就要从四十一年才开始了。 况且,这还是算他一次就能考过。 黛玉低着头,不说话。 见到贾政走了,宝玉急忙站起身来,扭到贾母身边。贾母将他一搂,摸了摸他的肩膀。 贾赦安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使银子就能成的事儿,不过捐个举人的身份而已,你父亲不花这个银子,你大伯给你花。” 贾母瞪他一眼,“你别添乱!没事儿也去把你的后院收拾收拾!小心御史参你!”说完又说邢夫人,“你也是,谁家的夫人也不能贤良到这个地步!” 贾赦和邢夫人脸色一变,两人齐齐走了。 屋里一阵沉默,王夫人渐渐止了泪。 “这又怎么了。”王熙凤的声音响起,“一个个都红了眼眶。”她进来看了看道:“我搀太太洗个脸去。”说着便将王夫人搀走了。 两人出了贾母花厅,没两步便到了王夫人的院子里。 王夫人梳洗完毕,再开口说话已经不是说宝玉了。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一屋子人,看了她便都不开口了!鸳鸯巴巴的叫了她来,你来的晚没见着,老太太一见她便熄火了,宝玉也不住的给她使眼色,老爷看见她更是连话也不说了!”王夫人咬着牙,愤恨道:“好像这一家子人都仰仗着她过日子!” 王熙凤劝道:“姑妈莫要生气。若是鸳鸯没叫了她来,万一老太太被气坏了怎么办?传出去又是宝兄弟的不是了。又或者姑父没忍住,动手打了宝玉,这一大家子人都得跟着鸡飞狗跳的,她来了也算是件好事儿。” 王夫人心里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依旧意难平,“不过是来客居的,倒谁的主都敢做!不过是仗着她母亲是——” “姑妈!”王熙凤道:“小心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王夫人咽了这句话下去,又道:“你看看宝钗,得了风声也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院子里,就她!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王熙凤又劝:“她毕竟住在老太太后院,离得近,就算没人去叫她,她也是能听见的。” “听见怎么了?”王夫人道:“她母亲当日在家都号称才女,他父亲又是探花,老太太说她是从小读过圣贤书的。她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连我这个仅仅识字的都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她还没进我们家大门呢!就想当家做主了?” “姑妈。”王熙凤略有尴尬叫了两声。 王夫人发泄的差不多了,拍着王熙凤的手,眯着眼睛道:“宝玉也大了……跟自己家里姓贾的妹妹们,都没跟她姓林的亲近。” 王熙凤悄悄打量一眼王夫人,见她没注意自己,道:“老太太整日的挂在嘴边,我的两个玉儿,怕是要……” 王夫人直视王熙凤双目道:“要是让林家的姑娘进来,你觉得你还能当这个家吗?” 王熙凤一震,“她看着倒是……” “哼!”王夫人冷笑,“你是没见过我那小姑子,当日也是这副模样,心里比谁都清楚。” 两人正想往下说,突然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急急忙忙进来,道:“昭豫王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梨香院里。 薛家的小厮正在薛姨妈面前回话。 “……好大的排场。那王爷坐着马车直接从中门进来,说是直接到了荣禧堂……” 梨香院除了一个门开在贾府里头,还有自己的一个小门,通着荣国府后街,所以薛家的小厮们平日里进出走的多是这个小门。 “……去拿银子赏他。”薛姨妈道,她自己则急急忙忙去了宝钗屋里道:“王爷又来了。” 宝钗放下手里针线活。 薛姨妈道:“我瞧着他很是机灵,一路小跑回来报信,又说荣府里没人看见他,想必王爷现如今还在荣禧堂里坐着,你看是不是……” 宝钗急忙下了榻,一边想一边道:“莺儿去拿两匹料子来,我去看……”宝钗犹豫了,看谁好呢? 她视线转向薛姨妈,“按理说王爷来,肯定是去看林姑娘的,但是我若是也去看林姑娘……”宝钗摇了摇头,抿着嘴道:“先拿料子来,我一边走一边想。” 薛姨妈叹气,“说起来都是你哥哥连累了你,若不是你没进宫便被刷了下来,我们何苦要……” “快别叹气了。”宝钗道:“不进去也好,伺候人的活儿女儿也不一定能做好,回头惹了贵人生气,还要牵连家里人。” “你这孩子从小便小心谨慎,如何能……” 薛姨妈话没说完,便被薛宝钗打断了。“这眼前还有一个机会,我要去试试。” 薛姨妈重重的嗯了一声,擦了擦眼眶,“你快去,别耽误了时候。” 宝钗带着莺儿急匆匆从梨香院出来,立即便进了贾府的小花园。 只是她一进小花园,原本恨不得要跑起来的步子立即慢了下来,天气炎热,王爷是会去屋里待着还是来这花园子里呢? 上回说的假山已经修好了,外面流水潺潺,里面凉爽宜人,又是几处小路的交叉,风光秀丽,若是她在里面等着,又有多大的可能性能等到王爷呢? 宝钗打定主意,脚步略略一顿道:“天气炎热,莺儿,我们去前面的假山处歇歇。” 瑞定这时候已经坐在荣禧堂了。 他还不知道贾府的这一场勉强算是因他而起的争吵,就是觉得来了这许久,林黛玉出来还得稍稍梳妆一下,等一等情有可原。 可是为什么连贾政贾赦都不出来了,贾府的大管家,似乎是姓赖的那个陪着他坐着,瑞定心情略有低落,扫了他一眼,冷冷道:“国公真不愧是当初陪着本王曾祖父打过天下的。” 赖大管家都快变成汗人了,心里叫了大老爷又去叫二老爷,就盼着哪个赶紧出来救场子。 可惜贾政方才跟着贾宝玉一顿着急,回去又觉得心灰意冷,沐浴去了,贾赦心情倒还算不错,贾府下人去叫他的时候,他正靠在椅子上喝茶。 “老爷,王爷来了,现正在荣禧堂坐着。二老爷去沐浴了,老太太让您先去陪着说会儿话。” 贾赦是个浑人,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也被骂的皮实了,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他站起身来,道:“嗯,待我去换一身衣裳。” 下人着急的跟什么似的,道:“老爷,您还是先去看看吧。” 贾赦原想着横竖他不住荣禧堂,老太太言语里的意思,要不是贾政有事儿,接待王爷他也占不了主导,不过……沐浴什么的,没小半个时辰他出不来。 贾赦眼睛一转,心里窃喜,嘴上依旧慢悠悠,“唉,既然如此,我便随你去一趟。只是这衣着简陋,怕是对王爷不恭敬。” 贾赦跟着下人,一路不紧不慢到了荣禧堂,看家瑞定他现行了个礼,道:“王爷恕罪,下官并不住在这正堂,匆忙间赶来,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我今日来,是林如海托我带了东西给林姑娘。”瑞定放下茶杯,不急不慢道:“林姑娘呢?” 贾赦一回头,“还不派人去请林姑娘!” 赖大管家道:“已经在偏厅坐着了。” “那还不去叫!”贾赦怒道。 赖大管家左右为难。 “我在这儿呢!”贾赦训斥,“你怕什么!” 赖大管家扭头匆匆走了。 瑞定一笑,“国公府上?不是长子袭爵?怎么让幼子占了正堂?” 贾赦听见瑞定说占字,心里一喜,表面上却是一副惭愧的样子。“我那二弟自幼喜爱读书,我母亲说他颇有祖父遗风,于是便让他居了正堂,传承我荣府家业。” 瑞定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却见林黛玉低着头进来了。 三四个月不见,她又长大了些。 天气炎热,映衬着她脸上也是绯红一片,好看极了。 “可是太热了?”瑞定问道:“我也不着急,你慢慢来便是。” 话音刚落,却见林黛玉脸上是越发的红了。 91、057 瑞定眼神一转, 正视前方, 严肃道:“我前两月去普陀山,路过扬州,也曾见了林大人一面。” 林黛玉心中羞意稍减, 半抬起头,眼神余光偷偷扫过瑞定, 却见瑞定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似也有光, 正冲着她微笑。 林黛玉慌忙低下了头。 “林大人看着很是精神, 只是稍稍有些清减,像是天气炎热的原因。”瑞定倒是正视林黛玉,正正经经的跟她讲起来在扬州的所见所闻。 “林府一切都好, 林大人让我告诉你, 他也不用你记挂,让你好好侍奉祖母, 与姐妹们好好相处便是。”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 贾赦在一边陪坐着, 全神贯注听着瑞定说话。眼见瑞定说完了,贾赦视线不免移到大厅里摆着的几个箱子上,只是瑞定不开口,他也不敢问。 瑞定见他注视着箱子,道:“林大人托我给你带些东西来。”说完瑞定视线转向贾赦, 道:“还劳您安排人手将东西搬去林姑娘屋里。” 贾赦迅速起身去让赖管家叫婆子去。 瑞定道:“这里面有百草堂的香囊,虽是给端午做的,不过现在佩戴起来也能防蚊虫, 还能提神醒脑,没事挂两个在屋里也是好的。” 林黛玉小声的嗯了一声。 瑞定嘴角勾起,又道:“还有云裳布庄的料子,你父亲说了你在家里时常用这家的布料做衣裳,我也给你带回来了。带的都是夏天用的轻薄料子,你做衣裳,送人都行,赶紧用了,等秋天了林大人说还要再送。” 林黛玉只觉得心跳渐快,按捺不住想去看瑞定。 云裳布庄是江南最有名的一家布料庄子,开了不少分店,但是……她在家里做衣裳打首饰,她父亲是从来不关心的,更别说布料庄子的名字了。 她不过走了两年,她父亲哪里来的这份心。 贾赦交待完了又回来。 瑞定扫他一眼继续道:“还有龙凤呈祥今年新作的小摆件,林大人说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挑的。” 林黛玉的一声“嗯”几不可闻。 瑞定很是淡定喝了口茶,外面天气虽然炎热,不过他依旧是白白一张脸,似乎一点没受影响。 贾赦也算是祖籍金陵,他们家里有不少金陵的产业,对那里的知名铺子也很是了解。当年他妹妹,也就是林黛玉的母亲贾敏出嫁的时候,从龙凤呈祥订做了两幅头面,比京城的价格还要高上四成多。 赖管家带着几个婆子轻手轻脚的进来,这几人虽然在外面已经被交待过了好几次,只是有个人进来的时候还是同手同脚了。 瑞定一挑眉,道:“异雀,你跟一块去,东西放好了再回来。” 异雀从瑞定身后站出,跟着几个婆子去了林黛玉屋里。 荣禧堂里,瑞定有点嫌弃的看了一眼茶杯,贾赦心里一惊,急忙将他那一杯端了起来,小口抿了几下。 没错啊,上好的碧螺春,不太浓也不太淡,泡的恰到好处,唇齿留香。 那王爷嫌弃什么? 贾赦不解,又大大喝了一口。 差点烫的他失态。 贾赦笑笑,道:“天气炎热,不如去花园子里转转?那里有山有水,又有树阴,凉风习习,就是正午进去了也很是凉爽。” 瑞定没点头,只问了一句,“上回说的假山修好了?” 贾赦急忙接道:“修好了。上回王爷走后,我们又给假山旁加了个深深的小水池,里面还冰着消暑解渴的凉茶,每日在里面坐坐,舒服极了。” 瑞定起身,道:“这么一听倒也不错。这大厅虽好,不过家具看着太过厚重,再加上天气炎热,不免有几分心烦。” 贾赦开心坏了,急忙起身引路。 瑞定看了一眼林黛玉,道:“莫要走太快,我们慢慢的踱过去,免得出汗。” 贾赦点头。 他是个撒手掌柜,瑞定也不提醒,所以这一次去到花园子里,就四个人。 贾赦、瑞定、林黛玉,还有瑞定的太监安和。 赖管家原本在后面跟着,不过看着他们一路的确是去了花园,他急忙跑去跟贾母报信去了。 “什么?”贾母站起身来,只觉得一阵头晕,“他们丫鬟一个没带就进去了?你怎么不安排人!”贾母急忙又坐下。 赖管家支支吾吾,“我也没想大老爷居然一句没吩咐直接就带人进去了。” “那还不去安排人清场!”贾母吩咐道:“再安排丫鬟拿了茶点进去。诶呦,”贾母叹了一句,“我这头晕,怕是陪不了。再去催二老爷!” 贾母心里一个个盘算着,宝玉眼圈还是红的,不能去,女人家就更不用说了,琏儿又不在家。 这么算来算去,就白白便宜老大了? 贾母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贾家子嗣太少,尤其是宝玉那一代,除了他竟然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几人走到花园里,瑞定看看,将最靠近树阴底下的一条路让给林黛玉走,他默默站在林黛玉东边,遮了太阳,看见林黛玉全身都在他落下的身影下遮着,满意极了。 “箱子里还有澄心堂的宣纸。”瑞定道:“我各样都买了几刀,上面让他们做了标记,你看见便知。” 瑞定一顿,若无其事又补充了一句,“林大人吩咐我买的,说这个也是你家里常用的。” 林黛玉觉得他似乎是说漏嘴了。 “多谢王爷。” 瑞定只觉得旁边跟着的贾赦很是碍眼,他左右看看,走上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小路,又给安和使了个眼色。 瑞定跟林黛玉两个走在最前面,安和跟在后头,贾赦并不敢跟安和并排走,这么一来,没走两步,距离便拉开了。 “你身上挂的玉佩。”瑞定扫了一眼林黛玉腰间,道:“天气热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块寒玉来,夏天带着更好。” 瑞定微微一笑,“玉养人,一年四季都不能离了身。” 林黛玉不知道怎么便听出点别养的情绪来,一身“嗯”仅仅比出气声音大了那么一点点。 瑞定听见了。 “我走的时候,你父亲送了我一套毛笔,我看着似乎有点半新不旧的样子,就没给你带来。不过我按照原样吩咐人做了一套新的,你回去便能看见了。” 瑞定一低头便能看见林黛玉微垂的头颈,还有……似乎已经红了的耳根。 他回头道:“天气炎热,前面便是假山了,我们进去坐坐,歇息片刻。” 瑞定转身,带头往假山走去。 “对了,我还带了个厨子回来,现在不方便,等过两个月——”瑞定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响起的是一声年轻女子的惊呼,“你是何人!” 瑞定本来就走在最前面,林黛玉落后他半个身子,在他侧边走着。 听到这一声呼,瑞定下意识挡在林黛玉身前,叫了一声,“安和!” 贾赦一阵紧张,这要是在他家里出事儿—— 他急忙跑到第一个一看,“误会误会,这是在我家里客居的薛家姑娘,是我弟媳妹妹的女儿。” “这是昭豫王爷!”贾赦又冲薛宝钗道。 薛宝钗在假山里已经坐了有一刻多钟了,假山里很是凉爽,太阳又照不进来,她原本粉红的一张脸现在已经变成雪白雪白的,更显得是被吓到了。 听到王爷两个字,她很是慌乱的跪下,“王爷恕罪。” 瑞定眯了眯眼睛,薛宝钗。 “民女是带着丫鬟去给姐妹几个送新得的布料去了,只是天气炎热,走到一半便觉头晕目眩,想着在这里歇息片刻,没想到惊扰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瑞定是不信她的话的。 惊扰,慌乱? 她这一段话说的是流利无比,目的、原因,还有请罪都说了,一点不像是意外,怎么听都觉得似乎是盘算好的。 假山里安安静静的,一时间只能听见几道呼吸声。 “你起来吧。”瑞定开口。 薛宝钗道:“多谢王爷。”只是站起身来的时候摇晃两下,拉着莺儿的手,又扶了桌子,这才算站稳了。 假山里能有多大的地方? 瑞定跟黛玉两个站在入口处,薛宝钗跟莺儿两个站在石桌旁边,贾赦和安和两个方才在瑞定叫人的时候跑了进来,现正站在两拨人中间。 安和道:“你还不退下!” 薛宝钗一晃,道:“王爷恕罪,民女这边告辞。” 说着,她急忙拉着莺儿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再离瑞定还有三四步的时候,突然又转身,道:“还有布料。” 她又去桌子边拿了放在桌上的布料,这才低着从瑞定身边过去了。 瑞定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连话语都冷了几分。 “这里太过阴凉,本王便不多待了。”瑞定说完,转身便出了假山,道:“安和,你小心送林姑娘回去。”说完,他看了贾赦一眼,道:“本王这就告辞了。” 瑞定一路走回荣禧堂,贾赦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 他本就是酒色掏空了的身子,方才一惊,现在又被瑞定的态度吓到,又加上走的太快,连道歉赔罪的话都说不出口。 瑞定也没在荣禧堂待,直接上了马车。 贾赦在下面站着,无比心焦,想走来走去又怕惊扰到了王爷,心里快要把薛宝钗骂死了。 瑞定在车上坐了片刻,看见异雀和安和两个匆匆忙忙回来,等他俩上了马车,瑞定一行人便驶出了贾府,往公主府去了。 异雀跟安和两个不说话,低着头很是严肃,瑞定道:“东西送过去了。” “是。” 瑞定又问:“林姑娘也送回去了?” 安和也道:“是。” 瑞定松了口气,不说话了。 异雀看了安和一眼,意思是主子不像是真生气啊?况且他从来没为这种事情生过气,你方才不是骗我? 安和也白了一眼,我怎么知道?主子方才那个样子,就是生气。 贾府里,先说薛宝钗。 她见了瑞定正脸,虽然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个男子,但是依旧心头乱跳,一路飞快走回了梨香院,脸色忽白忽红,一进去便拿起桌上凉茶,一连喝了三四杯才缓过劲儿来。 薛姨妈忙问:“怎么样?” 薛宝钗点头又摇头,将方才情形跟薛姨妈说了一遍,道:“我得去装病了,不然脱不了干系。” 薛姨妈埋怨道:“我就说这太过冒险,你非要去!”只是她看着女儿现在都没平复下来的情绪,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你快去床上躺着,我差人去请大夫,然后我去求你姨妈,先打个底子。” 薛宝钗点头,她的脸现在依旧忽白忽红,又觉得心口跳的厉害,也不和薛姨妈多说什么,直接便解了外衣,上床上躺着去了。 薛姨妈一人坐了一会,仔细盘算了自己该干什么,又该说些什么,便差了小厮去请大夫了。 与此同时,林黛玉被安和送回院子,安和道:“姑娘的屋子,怕是不便进去,还请姑娘叫异雀出来,我们这便要回宫去了。” 林黛玉点头,轻声道:“公公稍待片刻。” 林黛玉进屋,吩咐紫鹃拿了两个红封给他们,又让人带他们去二门,这才进了屋子。 只是屋子里除了三口大箱子,贾母已经等在里面了。 黛玉直觉心砰砰跳了两下。 贾母见了她笑笑,“外面日头大,看你这脸给晒的,都红了。” 黛玉更觉心慌,道:“许是走的多了。” “你身子弱,还是得多歇歇的好。”贾母说完,又道:“却没想你父亲入了王爷的眼,这一屋子的东西,方才我也听那两个婆子说了。” 贾母看了看那三口堆的满满的大箱子,道:“王爷这般厚待你,也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记得闲暇时写信给你父亲,要多多感谢才是。” “您说的是。”黛玉道。 贾母目光扫过那份礼单,道:“你慢慢整理东西,外祖母不打扰你了。” 黛玉点了点头,“外祖母走好。” 贾府的这一天很是不同寻常,贾家三个姑娘都从空气里嗅到了一丝怪异的味道。 一大早梨香院便传出来宝姐姐受惊的消息,还惊到需要出门请大夫的程度。 中午饭宝姐姐自然是没一道吃的。 这还不算完,吃午饭的时候,安静极了。 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老祖宗看林姑娘的眼神,乍一看是审视,但是仔细一看又多了点什么……就连宝玉都觉得有些不太对了,笑话也没敢多说。 到了晚上,连林姑娘也没来吃饭,说是中了暑吃了药,起不来床了。 奇怪的是贾母似乎没有往日那么热忱了。 晚饭过后,贾母一人坐在卧室里,看着那张从黛玉房里抄出来的礼单,眼神晦涩难明。 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道:“鸳鸯,你去把琏儿媳妇叫来,记得悄悄的叫来,莫要让别人看见了。” “老太太放心。”鸳鸯低着头,“我们这儿出去东边第一个院子便是琏二奶奶的,我让人去叫平儿,让平儿跟她说,定不会惊动别人的。” 贾母点头,“你去吧。” 贾母年纪大了,平常老是笑还看不出来什么,现如今板着脸,满脸的皱纹看着分外的可怕。 她紧紧盯着手里的礼单,小声说给自己听,“这三箱子的东西,究竟是林姑爷给的,还是……” 不多时,王熙凤来了。 她也不像往常那样张扬的大笑,进来便低眉顺眼小声道:“老祖宗找我?” 贾母平静道:“你来我身边坐。” 王熙凤侧身在贾母身边的凳子上坐了半个身子。 贾母将手里的单子递给她,道:“你看看这个。” 王熙凤略有疑惑接过了单子,匆匆扫了一遍,又想起今日昭豫亲王来访的消息,道:“这是王爷送的?” 贾母点了点头,“我叫你就是帮我看看的。你姑妈年纪了,嫁进贾府多年,对这些送给小姑娘的东西怕是不怎么了解了。而且……”贾母故意顿了一顿,看见王熙凤紧张的有些挺肩才道: “你姑妈当了这许多年的管家太太,怕是对很多事情看的没那么透彻了,所以我才叫你过来,你仔细看看。” 93、058 王熙凤嫁进贾府也有几年, 贾府上上下下的老爷太太, 她表面上最最尊敬,心里最最忌讳的就是贾母了。 虽说已经不管贾府大小事务好些年了,可是她心里门清。 贾母放心将所有的事情都分派下来, 只不过偶尔提点几句,确实字字珠玑, 让人一点欺瞒或者糊弄的念头都不敢起。 所以听了贾母这番郑重其事,又有几分敲打意思在里面的嘱咐, 王熙凤也止了脸上三分笑意, 点头道:“孙媳知道。” 说着,她又将礼单前前后后看了一遍。 “这礼单上的东西,要说起来也算是江南特产了。”王熙凤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算着, “置办下来……若是按照三年前的行情, 约莫□□百两银子。” 王熙凤又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什么疏漏。 贾母不说话, 王熙凤小心试探道:“礼物虽贵重, 不过按照王爷的身家,倒也稀松平常。” 贾母点头。 王熙凤又道:“皇子一年五千两的俸银,成家之后涨到一万,封了亲王是两万。王爷今年初已经得封亲王,这俸银想必已经涨上去了。” 贾母也道:“这还仅仅是俸银, 他们吃穿住行,都是内务府管着,开府之后两百名下人的名额, 有了小主子再添。” 王熙凤隐隐约约有点摸到门道的感觉,只是不敢多说,依旧在瑞定每年能有多少银子上打转,“不过庆阳伯家里的生意十分红火,吴妃娘娘也是宫里有名有姓得宠的娘娘,想必王爷的身家远远不止这些。” 贾母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熙凤道:“您可是操心回礼的事儿?依我看倒是不用太在意,一来王爷还没建府,要回也没地儿去。二来说起来这东西勉强也能沾上个赏赐的边儿,那就更不用回了。” 脸上又带了笑意,王熙凤继续道:“不如在京里找些书画等雅致物件,也不用着急,慢慢的寻着,等到王爷出宫建府再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这东西……”贾母看她一眼,“王爷说是林姑爷送的。”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下意识道:“不像啊……黛玉来咱们府上这几年,林姑父来往的年礼单子我也都看了,这东西送的着实不像是林姑父的手笔。” 贾母眼中精光一现,“还有样东西没写上。王爷的那位宫女陪着黛玉的丫鬟清点东西的时候说了,还有一盒子八重樱的香,平日里看书习字点上。” 贾母眼神有点飘逸,想起下人转述时说的话。 “……这个点了也没什么烟,香气淡淡的,王爷平日里也爱用这个……” 视线转回王熙凤脸上,“我去她屋里看了,平平常常一个木头盒子,不像是平日里店铺拿出来买的,像是专门给王爷做的。” 王熙凤半低着头做思考状。 “还有一叠纸,说是在普陀山上抄经书的时候用的,庙里特制的,里面加了檀香粉,又在菩萨面前供过,闻起来都有禅意了。” 王熙凤抬头,道:“没上礼单的这两样,看着倒真是稀松平常,都是平时家用之物。可是……王爷是陛下亲子,我们府上虽也贵为国公,王爷送这些东西过来……我们跟王爷如何能成了一家?” 贾母点头,道:“我叫你来商量,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且你看,若真是林姑爷送的,这写礼单子的人,还有这礼单的制式,怎么就跟以往不一样了。” 王熙凤一惊,没想到贾母还能看到这么仔细的地方,她急忙将已经放在桌上的礼单又拿起来看了一遍,道:“老祖宗,非但写字的人不一样了,这礼单……分明是京城里的样式。” “所以这几箱子的东西,多半不是林姑爷送的,而是王爷假托他之名,送给黛玉的。”贾母面色有些深沉。 “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让你陪着我参详参详。王爷送这些东西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贾母脸上有些苦涩,她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没有一个能商量事的人。 老大跟老二喜欢打擂台,但凡老二同意的,老大肯定要说出来个不同意见来,又能拉得下脸来,往老二心里痒痒处使劲儿,几次下来,都让他把人全忽悠住了。 老二媳妇呢?人倒是聪明,心思也细腻,更是狠得下心来。 只是她的心思全部放在元春身上,叫他来问了几次,里里外外说的都是元春如何如何辛苦,在宫里的贵人的赏识,王爷才能这般厚待贾府。 但是…… 王爷去年十一月第一次拜访贾府,到现在已经半年多的时间,一共来了三次,还托人送了一次东西。 这一次比一次更越发的叫人胆战心惊,一点都猜不透。 直到如今,贾母不得不承认,他们从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我知道你姑妈私底下肯定找你说过。”贾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也觉得元春进了宫也必定是个八面玲珑的得意人,但是转眼她已经进去两年,去年还有消息传出来,今年却一点消息也无,我是越想越觉得紧张。” 王熙凤低了头,掩盖住自己脸上的喜色。 王爷来了这许多次,她虽然也和平儿,有时候还有贾琏两个在屋里说两句,不过贾母一直不找她商量。 王夫人那里隔着一手,大老爷那里……跟贾琏也不会推心置腹的说话。 半年多的时间,若是事情的发展跟贾母、府上的两位老爷还有王夫人料想的一样,她王熙凤还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贾母的卧室里吗? 王熙凤越发的得意。 要是这件事情办好了,从此她就能越过王夫人,能跟贾母直接说上话,到时候借着这件事情做倚靠,直接将贾府上上下下攥在手里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就算贾母再喜欢宝玉,王夫人也喜欢宝玉,等到宝玉的媳妇儿进门管家,至少也得四五年的时间。 贾母多大了?四五年之后她还能清清醒醒的理事吗? 若是让她抓着了这个机会,四五年的时间,她王熙凤必然能将贾府上下全部抓在自己手里。 她嫁的是贾琏,这贾府本就该她当家。 不过……当初林黛玉过来,她也略略察觉到了贾母的心思。 她为什么对林黛玉一直和颜悦色的,比对跟自己沾了血亲的薛宝钗还要好,就是因为将来若是林黛玉嫁进贾府……管家的也必定是她王熙凤。 林黛玉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薛宝钗……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明白! 王熙凤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自己的主意,想了想自己想要什么,开口了。 “要说王爷来了这几次,”她抿了抿嘴,“具体说了什么话,跟妹妹是怎么相处的,老祖宗可否跟我说上一二?” 贾母脸色一沉,王熙凤心惊,急道:“单看这一次送的东西,别的不说。打着林姑父的旗号送进来的都是整箱整包的。宣纸都是整刀的送,小摆件也是一套十二个,香囊是整盒子买的,就没拆过,还有这布庄。” 王熙凤说的太急,略略咳了两声又道:“云裳布庄一年十二个新花样,每季三个,王爷这是将春夏两季的新布料都送了来,也是个整数。” “但是上面说的这些明面上都是林姑爷送的,看不出什么来。”王熙凤说到这儿语速已经慢了许多,因为她看见贾母已经听了进去,故意又顿了一顿。 “我们只说这两样没上礼单子,打着王爷自己旗号,又被她宫里宫女专门嘱咐过的。” “王爷书房里点的香,整盒是多少不知道,用了多少不知道,送给妹妹的是不是王爷用过的东西也不知道。” 贾母脸上的表情是越发的变幻莫测了。 “还有这据说是来自于普陀山的纸。上面拿香还不好判断,这纸……明明白白的是王爷用过觉得好才送来的。王爷用过的!” 王熙凤又看了一眼贾母的脸色,小声道:“老祖宗,您想想,什么时候才能送女孩子家家这些贴心物件儿?” 贾母低吟,“王爷江南……怕是跟林姑爷说了黛玉的婚事了。” 精神一震,贾母突然抬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说着她便将王爷几次来访的事情都说给了王熙凤听。 王熙凤听完了半响没说话,贾母却又着急,但是方才被王熙凤这么一说,贾母心里对她的猜测已经是信了八分,她道:“黛玉冷冷清清的性子,去了王爷府上……若是进去的是元春,我们才能……贾府才能借着势力。” 王熙凤笑了一笑,道:“老祖宗,我说句不恭敬的话。元春她……父母俱在,兄弟也有,母亲家里的亲戚,父亲家里的亲戚,五服之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妹妹呢?林姑父家里连个能过继的儿子都没有,全部亲戚加起来就您一个最亲了。” 贾母听明白了王熙凤的意思,嘴角微微翘起,道:“不错。”若是黛玉得了体面,皇帝要施恩于家人,林家什么人都没有了,林姑爷比她还要体面的多,想来想去就只有她们贾府了。 贾母一边笑一边点头,道:“还是你想的透彻。” 王熙凤笑道:“当初接妹妹来我就说这是件好事儿,妹妹跟您亲不说,将来妹妹养的好,那也是因为得了您的教导。” “那……”贾母犹豫道:“早先不知道这事儿还好说,现如今我们知道了,王爷再来,要是想见黛玉,怕是有点不合规矩,他们两个……” 王熙凤有点着急,道:“咳,都没摊开来说明白,有什么规矩可守的。王爷不是说他与林姑父有旧吗?您就当他是有旧变成!别的一概不用管。” 贾母笑,“还是跟你说的明白,我也能好好的睡一觉了。”贾母喝了口茶,道:“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我理一理,明天再叫你来问话。” 王熙凤笑着离开了。 林黛玉屋里,她正对着桌上那一叠略显粗糙,微微发黄,但是带着檀香气的纸发愁,看见旁边一盒子只有三分之二的香,就更愁了。 半响,林黛玉道:“雪雁,你去拿几个香桶来。” 不多死,雪雁手里捧了四五个木质的小香桶回来,道:“姑娘可是要将这香分开?” 林黛玉点点头,道:“我自己来,你去备着热水,我一会洗手。” 林黛玉轻轻捻起一根香,只觉得幽幽香气扑鼻,愣了片刻,香还没放进桶里,她自己先去点了一根。 香气环绕。 林黛玉突然将香桶一丢,红着脸如同诅咒发誓一般来了一句:“我偏要自己留着,一根也不送人!” 95、059 林黛玉一人坐在屋里, 等到那短短一根不过手掌长短的香点完, 道:“紫鹃,雪雁,进来收拾东西。” 两个丫鬟进来, 雪雁拿了香台去清扫香灰,紫鹃看了看桌上的香桶等物, 笑道:“姑娘可是不耐烦分了,我帮帮姑娘。” “不用。”黛玉声音略冷, 道:“你放着。” 紫鹃反而走进了两步, “谁又惹姑娘生气了?” 林黛玉却没理她,道:“去端水来梳洗,我要睡了。” 听了这话紫鹃不敢再多说什么, 站到门口处去叫小丫鬟端水了。 吩咐完小丫鬟, 紫鹃进来去打开窗户透气,谁料林黛玉突然道:“今儿也不热, 里间的窗户不用开了, 外面开个一扇半扇的别太闷就行。” 紫鹃平日里敢劝林黛玉,也是要挑林黛玉心情好的时候,眼下她看林黛玉冷着一张脸,自然是一句话不敢多说,早先想好的, 比方“亲戚来往”,“几个姑娘跟您都是好的”等等的话都咽回了肚里。 除了伺候林黛玉梳洗更衣,她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了。 倒是雪雁不由自主看了她好几眼, 纳闷得很,紫鹃姐姐平日里话是最多的了,今日怎么也成了闷葫芦。 王熙凤从贾母院子里出来,天色已晚。 她能脱身出来,也是让平儿去缠住了贾琏。 鸳鸯过来的时候,贾琏已经在她屋里了。平儿借着伺候她换衣的借口进来,才将事情说给了王熙凤听。 当时王熙凤还不知道贾母要找她说什么,但是能这个点前来,必定是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事情。 她嫁进贾府好几年,这还是贾母第一次这么隐秘又郑重其事的来找她。 王熙凤当机立断,借口身上不爽快推了贾琏,又舍了平儿伺候他。 王熙凤深知贾琏是个贱骨头,平常她又将平儿看得极紧,一年他也得手不了四五次,所以这么松口,他俩不折腾上个把时辰,是消停不了的。 早先记挂着贾母叫她倒也罢了,眼下从贾母院子里出来,王熙凤心里又想起她方才脱身的计策来,心里的嫉妒还有气愤不免又上了几分,只是想想这等大好差事,也只能暂且先咽下这口气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王熙凤叫来小丫鬟一问。 得知他们两个在厢房里还没了事,王熙凤凤目一竖,就想发怒,不过想起明早贾母还要叫她议事,深吸了两口气,道:“汤药熬好了送去。”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这一夜,林黛玉睡的挺好。 王熙凤和贾母想了一夜的心事,薛宝钗心里又惊又怕,也几乎是一夜未睡。 王熙凤院子里的厢房里。 小丫鬟低着头端着汤药进去。 贾琏已经完事儿,平儿身上松松的披了衣服正给他整理。 看见小丫鬟进来,贾琏神使鬼差问了一句道:“你奶奶睡下没有?” 谁知小丫鬟点了点头,道:“奶奶说头疼先睡了,让二爷歇在这边,别去打扰她。”小丫鬟说着,便将汤药放在桌边,轻手轻脚下去了。 贾琏愣了,他院子里也就这么几个人,王熙凤就算是身子不利落也要将他看的死死的,他这一年到头,尝鲜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小丫鬟这么一说,贾琏心头一热,只觉得还能再来几回。 他将平儿手一拉,用力将人一扑,道:“听到没有,今儿晚上就是你伺候我了!” 这么一拉一拽的,碰到旁边桌子,汤药洒了。 平儿一愣,慌忙就要起身,贾琏却将人拉住,道:“她自己生不出来,还不叫别人生吗?不管她!” 贾琏再是酒囊饭袋,力气也比平儿大了许多,况且一上来就拿捏住了平儿要害,平儿挣脱不过,又被他拉着滚到了床上,这么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平儿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第二天一早,第一个醒来的是王熙凤。 她心里有事情,一边惦记着贾母要找她问话,二来想着隔壁厮混了一夜的贾琏和平儿,觉得平儿真是长进了,这天都亮了,还没过来行礼问安。 等到王熙凤坐在镜子前面梳妆打扮了,平儿这才跟贾琏一前一后的进来。 王熙凤冷冷看了平儿一眼,道:“坐吧,这屋里你平日也是呆惯了的,怎么今儿就成小媳妇模样了。” 贾琏往王熙凤身前一凑,笑道:“二奶奶今日是越发的美艳动人了。”要论模样长相,自然是王熙凤要强上平儿许多,特别是那一对凤眼,被她这么一睨,贾琏是从骨头一直软到了心里。 王熙凤微微一笑,道:“还不快端早饭上来,你们家二爷可饿了。” 丫鬟婆子急忙上了早饭,王熙凤看着平儿那坐立难安的样子,知道他俩肯定胡乱搞了一夜,又讽刺了一句,“可是被你家二爷浇灌了一夜,这水葱儿似的小模样,我看了也要动心的。”说完她又去摸了一把平儿的面皮。 平儿臊红了脸,强忍着内心的羞意伺候夫妻两个吃了早饭。 贾琏道:“我去铺子里了。”说完跟王熙凤使了个眼色,道:“回来给我二奶奶带好东西。” “快走吧你!”王熙凤笑道。 贾琏出了屋子,王熙凤脸色冷了下来。 这时,正巧昨日的小丫鬟又端了一碗汤药过来,王熙凤一见脸色更冷了。 平儿如何敢说昨天那一碗打了,只得含糊其辞说这是早上的。 王熙凤脸色越发的不好了,道:“二爷胡闹,你也不劝着点,要是坏了二爷的身子,我拿你陪葬!” 平儿吓的跪在地上,道:“奶奶恕罪,您还不知道我了。我这是想着奶奶有要事,不过拉着爷不让他察觉罢了。” 王熙凤这才点头,又将早先吩咐平儿的那一套拿出来道:“你等我生下一儿半女,便停了你的汤药,到时候等你有了身子,我再升你做姨娘。这两年你先委屈着,好日在后头呢。” 平儿是王熙凤家里带来的,可以说她们王家这位姑奶奶还是姑娘的时候,脾气她就门儿清了。 “奶奶,我与你一条心,不过……”平儿左右看看,见屋里没人才道:“只是我觉得您过门这都几年了,也没个身子,老太太和二太太又总拿贾府庶务掉着你。奶奶,你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这话平儿说了不止一遍,当初王熙凤没上心,可是连带着昨夜里贾母叫她过去说的那一番话,她不由得多想了一想。 老祖宗……还有姑妈,难道是只拿她做个过渡? 等到这两年贾府的窘境过了,等到她把贾府的这一竿子烂事儿处理完了,好将贾府干干净净的传下去? 王熙凤想了又想,她的嫁妆已经赔了进去,断没有这么容易就抽手的! 王熙凤想发火,可是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平儿又道:“奶奶,二爷已经过了二十了,膝下一儿半女也没有,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再过两年说不定就要生了罅隙了。” 王熙凤眯了眯眼睛,老太太和她姑妈总是说儿孙缘还没到,让她莫要太过焦急,同时又不住的给她派差使,她早两年是被国公府的名号迷住了眼睛,现在看看…… 若是再拖两年,她跟二爷离了心,宝玉也到了能娶亲的时候,她还能剩下什么?除了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名号,还剩下什么。 王熙凤不免又想了想府上来往的这几位姑娘。 薛宝钗进宫没进成,之后薛姨妈便是两天三次来找王夫人说话了。 史湘云从两岁便来这府上,人人跟她都熟,就是她的年纪,要真嫁进来还得四五年。 至于林黛玉……姑妈不喜欢她,若是最后留下来的是她…… 贾母是肯定站在林黛玉那一边的,姑妈肯定站在自己这一边,到时候就是两边打擂台。 林黛玉看着虽柔弱,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可是王熙凤从来不敢小看她,贾母亲手教养的闺女,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单单从王夫人的只字片语就能听出来林黛玉的母亲当日在贾府是顶顶厉害一个人。 王熙凤心里的主意是一个一个的,不过哪怕是年纪最大的薛宝钗进门,也得等到宝玉成年之后的。 还有四年的时间。 四年的时间,凭她王熙凤的手段,儿子也要生,家事也不能放下! 王熙凤打定主意,道:“你去叫人请大夫回来,我要好好调养身子了。这四年里非得生出他两个儿子不可!” 皇宫里,瑞定也已经起身了。 昨天晚上,他点的跟黛玉一模一样的香。 以及他并不知道黛玉也点了香。 只是稍稍想一想说不定哪天就能很是文艺的来一句:跟你呼吸一样味道的空气。他就恨不得现在就去下聘,三书六礼,大红花轿把人接回家里。 瑞定梳洗完毕,先去给皇帝请安。 他走了这小半年,父皇看着又苍老了许多。 而且……他怎么看着父皇手也肿了,眼皮子也肿了呢?难道是肾上的毛病。 只是这话不好多问,瑞定跟走程序似的请完安,又去了吴妃宫里。 本来中间还要穿插一个皇后,只是皇后现如今被半禁足,一时半会不用去了。 吴妃看见他来,急忙让又夏端了茶点上来,道:“昨日我送了东西去皇后宫里,皇后那张脸——”吴妃回味了一会,笑道:“听见你回来了,真是百味交集。” 吴妃眯了眼睛,“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宫女回报道李贵妃来访,吴妃急忙出去,留了瑞定一人喝茶吃点心。 宫女给他脱了鞋又拿了靠垫,虽然早上起来就这么悠闲不太好,不过瑞定还是舒舒服服的靠了下去,想起了夺嫡。 他最近无时无刻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不能和平得到皇位,参考这一趟江南之行得到的消息,他觉得自己恐怕不是父皇心里最看好的那个人。 那么真要走上“夺”这一条路,他现在还欠了不少。 第一就是手上没兵。 第二就是朝中没人。 他想了想,又把朝中没人这一条去掉了。 皇室宗亲里理亲王跟他要好,这点是其他几个皇子都比不了的。再者一旦出了什么变故,对皇位归属能说上话的,也就是内阁六位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 这十二个人里,没有一个是皇帝的心腹。 这一点他们几个皇子是相当的,就是看谁的手段更好一些,许诺的东西更能戳人心窝子了。 至于兵,他姐夫虽然是周将军的小儿子,但是一来周将军已经卸任,二来继承家业的是他的长子,三来娶了公主,他能接触到的,其实也就是有限的那一点点人了。 不过还是能利用一二的。 至少当年周将军的部下,不少都编入了京城附近的守卫军里。 瑞定算了算京城里的各家军队,负责京城治安的,给皇宫守门的,很多都能利用一二。 况且皇子开府,是有两千亲兵的,这两千亲兵也要好好训练起来。 说起来,除了在政事上能力强以外,他还有一个其他皇子比拟不了的长处,他能看出来皇帝的密探,单单就这一点,他就不会多走弯路,也不会泄密。 甚至利用好了,还能让皇帝对他放松警惕。 算起来也就是这两年的时间,瑞定觉得是越发的紧迫了,真恨不得立即出府,省得在皇宫里束手束脚,做什么事情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瑞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吴妃回来了都没什么发现。 “欺人太甚!”吴妃拍了拍桌子,将瑞定惊醒了。 “母妃这是怎么了?”瑞定问道。 “瑞启在礼部,说是内务府已经挑好了几处宅子,请礼部去合你的八字了,还有挑一个出宫建府的好日子。”吴妃解释道。 “这是好事儿啊?”瑞定疑惑道:“母妃莫要不开心了。” “你也不看看他们给你挑的什么地方!”吴妃眉毛一竖,瞪着眼睛道:“我说太子怎么得了训斥呢,说不定就是应在这件事情上了!” 吴妃说着又有些担心,道:“你父皇居然也没说给你重新挑两个地方……难道?”她上下打量瑞定道:“你最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是犯了你父皇的忌讳?” 瑞定摇了摇头,道:“哪几处地方?内城就这么大,我出宫晚,好地方确实剩的不多了。” 吴妃道:“又夏去拿京城地图来。” 母子两个坐在一处看李贵妃方才提到的几处住宅。 礼部挑了四处地方,有两处地方虽大,但是不在内城,瑞定先把这个排除了。 就不说早上进宫多么的不方便,单说将来万一真的要走到逼宫的地步,离皇城那么远,杀进来也不剩下几个人了。 先把这两处排除了。 内城里有两处,一处跟三哥和四哥的地方在一处,就是这宅子有点小。 还有一处宅子也不大,但是…… 好像离贾府挺近的。 瑞定眼中闪现精光,指着离贾府最近的那一处道:“我去这里看看。” 吴妃还在生气,胸口起伏不定,道:“你也不用看了,到时候直接把单子扔在他们脸上让重新选就是了!” 瑞定摇了摇头。 他去看林妹妹的时候路过这处宅院,左右都是空的,而且这里的确是不到亲王府的规格,将来只要跟父皇随便说一声,把左右的宅子买进来,便能破土动工扩建了。 这么一来,他府里进进出出藏些人也不再话下了。 想到这儿,他道:“母妃莫急,我先去看看再说。况且我们接受了这宅子,父皇心里必定愧疚,若真是太子动的手,父皇看见他一次便要难过一次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觉得这是太子动的手,反而……像是在礼部的四哥瑞启来试探他的。 瑞定等吴妃慢慢平静下来,将自己的意思一点点说了,只是省略了要藏人在府里话。 贾府里,王熙凤吃完早饭,已经到了贾母屋里。 薛姨妈正在跟贾母告罪。 “……昨儿不小心在院子里见了王爷,回来吓的跟什么似的,午饭没吃,晚饭没吃,现如今喝了安神的汤药,还在床上躺着呢。她心里着急,昨儿就让我来给老太太告罪,我原以为她晚上就能好,哪知道到现在还是病怏怏的模样。” 王熙凤心里冷冷一笑,王家的人都是这样,心虚的时候就会解释一大堆。 王夫人也道:“我晚上去看了看。真是病了,原本宝钗是这几个姑娘里最健康的一个,脸色也一直粉粉嫩嫩的。昨儿晚上我看她居然白了脸,看着怪可怜的。” 宝玉听到这儿,急忙道:“现在好些了没有?等会我们看姐姐去。” 王夫人急忙道:“她受了惊没精神,不爱搭理人,你们过两日等她好些了再去。” 宝玉这才作罢。 薛姨妈又说:“她还嘱咐我跟几位姑娘问个好。”薛姨妈一直桌上的布料道:“这孩子实心眼,昨天就是为了送布料进的园子,今儿早上特意让我带上的。” 贾母笑道:“吩咐丫鬟说一声就成了,怎么让你亲自来了。” 薛姨妈笑,“我也得给老太太请安,不过是顺嘴说一声罢了。” 贾母点头,道:“让她好好歇着,要是还不好去拿了贾府的名帖请王太医去。” 薛姨妈急忙道谢。 几位姑娘吃完饭,迎春算算日子已经三天没去林黛玉屋里了,她看见黛玉站起身来,便道:“妹妹等等我,我这吃的有点多,去你屋里坐坐。” 黛玉笑了笑,道:“姐姐只管来,我让她们泡山楂水给你喝。” 探春眼睛一转,也道:“那我也去坐坐,尝尝林姐姐屋里的山楂是什么味儿。” 惜春左右看看,道:“二哥哥,我们也一起去?” 贾母看见,笑了笑,道:“行了,留下最会说话的琏二媳妇陪我这个老婆子,你们都散了吧,等会该热了。” 97、060 贾母发话, 剩下人都一个个相约走出了花厅。 黛玉行了礼走在第一个, 后面跟着三春,宝玉起身也想跟去,王夫人看见这一幕略觉刺眼, 叫住宝玉。 “都是自家姐妹,你去玩一会儿便回去读书, 老爷每十日都要检查你的功课,小心他说你。”王夫人嘱咐道。 “太太。”宝玉脸上立即现了愁容, 眉头微微皱在一起, 看着已经走出去一半的姐妹们,道:“大早上的说这个,一天都没精神了。” 王夫人看见他这个样子又心疼, 旁边薛姨妈急忙安慰道:“我看宝玉挺好的, 做的诗词谁见了都夸奖,快别逼孩子了。况且宝玉又不像我那个不知道上进, 他还是天天读书的, 偶尔玩个半天的不碍事。” 每每看见宝玉这个样子,王夫人就不免想起自己的大儿子贾珠来,觉得宝玉跟贾珠简直不能比,又被老太太养的娇气。 可是转念又一想贾珠是怎么死的,便又下不了狠心督促宝玉上进了, 甚至连贾政偶尔说他两句也要在中间调停着。 王夫人想到这儿,脸上露了笑容,道:“快去吧, 跟姐妹们好好相处,下午再去读书。” 宝玉一溜烟的走了。 薛姨妈跟王夫人道:“姐姐,我去你那里坐坐,宝钗这会见不得吵,早上才睡下,我怕我回去又是一阵动静,她还得起来问安,白白耽误了病情。” 王夫人点头,笑道:“很是这个道理,她平日里孝顺,现如今病了,我们也得紧着她过。” 姐妹两个携手而去。 王夫人跨过大门,算着差不多了,便若无其事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贾母已经起身,王熙凤跟鸳鸯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她。 只是王熙凤脸上表情看着很是严肃,倒不像是留下来给贾母解闷逗趣的。 王夫人眼睛一眯,得想个什么法子打探打探消息才是。 三春还有宝玉到了黛玉屋里。 黛玉一进屋便道:“紫鹃,快去给你二姑娘泡一杯山楂茶来,她早上吃多了,这会儿正撑呢。” 紫鹃进屋,笑道:“山楂是解肉食的,我给里面再加些麦芽可好?” “有了你,我可是放心了。”宝玉道:“有这么个懂药理的丫鬟在身边,妹妹一定过的好好的。” 迎春也不说话,点点头便找地方坐下来。 探春笑道:“可真是宝姐姐不在,她若是在这里,此刻必要笑林姐姐了。”几人都看她,她继续笑,“贴身的丫鬟对消积食的药材这般了解,可见林姐姐是时常吃多的。” “宝姐姐虽不在,这不是还有你吗?”惜春笑着接了一句,就是语气不怎么讨人喜欢。 探春脸上笑容一僵,宝玉下意识觉得气氛不对,接道:“妹妹住的这样近,吃完饭不过走两步便到了屋子,确实该借借药力花开积食的。” 三春想起自己早先也住在这个院子里,一时间有些沉默,再看黛玉的眼神就少了一份友善。 宝玉倒是想不了那么多,他原先是住在贾母屋子里的,后来搬出来就是自己单独一个小院,虽然知道三春现如今是都住在王夫人的后院里的,但是…… 一个从来就是众星捧月,从来都没挤过的人,他就算看见了,他也不知道三个人住在一个院子地方是不太够的。 紫鹃端着茶进来,放在迎春手边道:“姑娘请喝茶。” 迎春闻了闻,道:“闻着倒还不错,不知道喝起来怎么样?” 紫鹃眼睛一转,道:“说到闻,昨儿姑娘得了一盒香,夜里点了一支,很是好闻。” 宝玉新奇道:“昨天听老祖宗说,王爷来送姑父托他给妹妹带的东西,紫鹃说的可是这个?” 紫鹃点头,黛玉脸上却一沉,道:“那东西是凝神静气用的,现在大早上的,正玩闹间点那个做什么?” 她深知说这么一句必定不能打消宝玉的好奇,又道:“等你什么时候读书了,给你点上一支,你才知道好处。” 宝玉果然脸上显了嫌弃之色。 探春看在眼里,心说宝玉还是这般的好拿捏,她有心想跟旁边的人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但是……迎春跟木头人一般,低着头喝茶不说话,惜春倒是什么都知道,可惜只冷冷的看着。 探春不由得叹了一句,要是宝姐姐或者湘云妹妹在就好了。 黛玉拿眼睛斜了一眼紫鹃,道:“可见是我平常惯着你了。不给我端茶倒也罢了,你看看这屋里还有两位姑娘一位爷手上空着呢?你怎么就眼巴巴的在这儿看着呢?” 紫鹃慌忙下去。 探春笑着跟迎春道:“说不定是想得姐姐一句夸奖呢。” “昨儿我父亲托人带了东西来。”黛玉道,只是言语里隐去了王爷二字,“香这东西是我用惯了的,而且各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我就不分了。东西里还有上好的澄心纸,百草堂的草药香囊,我让雪雁都拿出来了,一会你们走的时候都带上。” 几人笑笑,急忙道谢。 “每次来姐姐这儿都能得不少好东西。”探春笑道,“早就听说澄心堂的纸了,今儿可算是见到了。” 她又打趣迎春道:“可见姐姐说什么山楂茶是假,想来看看林姐姐的好东西才是真的。” 黛玉笑着不说话,心里却又对送东西的那个人多了几分感谢。 像是香,还有普陀山上出来的纸,布料还有小摆件这些东西,他都是掐着数量送的,一看就没打算让她送人。 澄心堂的宣纸,还有百草堂的香囊,前面那个她就算天天写字画画儿也用不完,后面的香囊更是一盒子给了二十四个,要是给她自己用,几个夏天都够了。 特别是香,装香的木盒子是半新不旧的,倒像是家里常用的物件一样。她眼神不由得又扫到了桌上那一套新毛笔,想起王爷说父亲还给了他一套旧的。 他拿了自己的旧物,又还了他用惯了的旧物,就像是…… “林姐姐怎么脸红了。”探春突然一声打断了黛玉的思绪。 黛玉垂下眼帘,刚开口的时候还带了几分慌乱,道:“这么热的天,从早上起来就热。” 宝玉看着她的绯红脸不免有些分神,道:“紫鹃去端茶怎么还不来。” 此刻瑞定离黛玉不过半里之地,只是中间隔着数到围墙,他并不知道跟他未来的媳妇儿想他羞红了脸。 他这会儿已经出了宫,去看他未来的宅子了。 在李贵妃走后不多时,皇帝便将他宣进了乾清宫,道:“内务府跟礼部还有户部商量了四处宅院,你去挑一挑。” 瑞定还推辞,道:“在宫里都住惯了的,要么父皇替我看看?” 皇帝笑了,还安慰了他一句,“你几个哥哥都是这么过来的。”说完皇帝还叹了口气,道:“你们一个个长大了,都要搬出去,宫里是越发的冷清了。” 瑞定原本还想来两句他不想出宫,想住父母身边什么的,只是转念一想,不出宫的只有太子,万一皇帝觉得他意图大位便得不偿失了。 于是他半低着头,也不说话,任由皇帝自己脑补去了。 皇帝见他这副样子,道:“依朕看,这四处宅院都不太好,只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了,重新盖又是几年的功夫。”皇帝皱了皱眉头,又想起内务府为什么不提前上报来着,得敲打敲打。 “城外的两个进来都得半个多时辰,你就在城内这两处里选选,回头朕给你拨银子,给你再修修!” 瑞定支支吾吾了两句,皇帝虽然没听清楚,不过觉得多半还是什么舍不得之类的话,皇帝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以为朕放你这几天假是干什么的,快去把宅子挑好了,礼部好算日子给你办典礼。” 瑞定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叫了一句“父皇”又不出声了。 皇帝也被他搞的有三分伤感,声音大了几分,道:“快去!这些琐事办完了赶紧回来给朕办差!” 瑞定这才一笑,转身出了乾清宫。 他父皇这个样子,想必也是将他放在心里的。 只是……瑞定想想父皇用他下套儿这件事,对太子超乎异常的容忍,还有一个隐藏极深,最后才异军突起,又或者捡了漏的兄弟,他在心里又告诫自己一遍。 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瑞定先去了那处位于他三哥和四哥的府邸旁边的宅院。 可以说,宁可住到内城外,都不能选这一处。 这一处宅院小,虽然修的精致,但是比他三哥和四哥的院子小了快要一半,而且左右都是人家,做起事情来畏手畏脚的,很是不便。 然后瑞定便去了荣国府旁边的那一处。 这一处院子在荣国府的西北处,比方才那个要大上一点,而且前院是屋子,西路后院幽幽静静一个大花园,里面还有几处小楼,想必夏日住进来很是凉爽。 而且这一处院子左右虽有房舍,不过都没住人,瑞定倒是有八成的把握,他父皇能将隔壁左右两边其中一所赐给他,至于另外一边的…… 瑞定盘算了朝中大臣,还有紧挨着他,但是才十四岁的六弟。 觉得短期内进不来人了。 虽然一直以“荣府旁边的宅院”来指代,但是抛开荣府,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段。 这里离皇宫近,住家多是开国时期的功勋之后。 参考贾家,就知道这些人家多半已经走上下坡路了。 总之这一边地方,路宽,宅院大,人少,清幽。 瑞定给这院子打了八十分,转身又往内城外走了。 既然父皇让他出来,自然是要四个院子都看一遍,也显得郑重其事一些。 外城的两个院子倒是宽敞明亮,院子大,屋子是新砌的,家具也是新打。瑞定装模作样看了两圈,叹了口气便回来了。 出宫一趟,他顺道又拐去了外祖家。 门上的人一见是王爷过来,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根了,急忙差人带他进去,又给家里几个主子报信。 瑞定还没进了二门呢,便见他大舅舅庆阳伯几乎是跑着从外书房过来。 “王爷。”庆阳伯笑眯眯的,半打趣般的行了个礼,瑞定将人扶住。 “母亲知道你已经回京了,料想你这两日必来,日日的念叨。” 瑞定走在庆阳伯身侧,两人往内院走去。 “外祖母大寿办的可热闹?我送的字她可喜欢?” 庆阳伯笑,“你这一幅字,倒把我们辛辛苦苦寻来的玉观音像比下去了。” 老太太早就在院子门口等着,看见瑞定过来,急忙道:“这大热的天,你何苦跑出宫来,我怎么看着你瘦了?可是晕船了?还是外面的饭吃着不爽口。” 老太太的关心让瑞定很是开心,他笑道:“没有的事,在普陀山里吃了两个月的素斋,这才瘦了些。” “诶呀,这可是福气。”老太太一边感叹瑞定在普陀山住了两个月,一边又觉得普陀山把她外孙子饿瘦了,矛盾极了。 瑞定从异雀手上接过东西,道:“这是我给您带的。” “普陀山慧济寺的东西。”瑞定一笑,“我借着要抄经书,从他们那儿要了不少大和尚自己做的宣纸还有墨锭,这尊观音像也是开过光的。” 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可以算是惊愕了。 她从来没想过还能这么要东西的。 只是普陀山下来的东西,哪怕是跟枯草也是带了佛光的,更何况瑞定给她带了这么大一包。 老太太急忙将东西都拿了过来,道:“你们说话,我去把东西放好。” 瑞定每次来庆阳伯府,都是只在老太太屋里坐坐,表面上看着是问候长辈,不过十次里有七次,老太太会将屋子让给他们几个谈事情,自己去到后屋坐着。 瑞定道:“异雀,还不去扶着?” 屋里就剩下瑞定跟庆阳伯。 瑞定道:“父皇准我出宫建府了。” 庆阳伯脸上止不住的喜色。 “恭喜王爷。” “只是却不太顺利。”瑞定将几处宅院的位置还有他的顾虑说了,又道:“还请舅舅帮我查查平化街前后左右住的都是什么人,隔壁两间宅院的地契是在朝廷手里,还是已经被人买下了。” 庆阳伯点了点头,道:“王爷放心。我找个没人认识的人去做,若是已经被人买下来,我出大价钱再卖回来。” “还是要隐秘行事。”瑞定不免又嘱咐一句。 庆阳伯笑道:“定然怀疑不到我们头上的。” 看见瑞定还有疑虑,庆阳伯笑眯眯的小声道:“博古斋的掌柜的,也是我的人。” 瑞定才将外祖母惊了一场,现在就轮到自己惊愕了。 这可真是,才开了三年,就已经是京城有名的古玩店。 庆阳伯略有不好意思:“虽然承蒙陛下厚爱,赏了我们家一个伯爵,只是我毕竟是小家子出身,志趣都在做生意上。只是考虑到宫里娘娘的脸面,这生意得做,但是有不能做的太大,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瑞定也跟着笑了起来,“前一阵还听说你们俩家打擂台,连带京城里的古玩价格都降了不少呢。” 庆阳伯笑的爽朗极了。 “既然如此,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瑞定道:“年底出宫建府,还请舅舅帮我找些家室清白,无牵无挂的小厮丫鬟。” 庆阳伯答应,又跟瑞定说了两句话,瑞定便说要回宫了。 庆阳伯送他出来,路过二门处,看见他的表哥,也就是庆阳伯的嫡长子宏儒迎面过来。 一见他,庆阳伯脸上的笑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父亲。”宏儒打了招呼便低头立在一边。 “怎么不与王爷行礼!”庆阳伯厉声喝道。 瑞定道:“说起来宏儒是我表兄,应是——” 话没说话,便见宏儒又冲着瑞定行了礼,道:“王爷。” 庆阳伯看着宏儒低垂的头颈,脸上表情一点看不见,他道:“你还在孝期,回房去吧。” 宏儒小声说了声是,便离开了。 庆阳伯道:“这孩子……”想起早先那一场变故,便什么都没说了。 “表兄年纪也不小了,舅舅还是要早作打算的好。” “是啊。”庆阳伯叹了一声,“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七,我二十七的时候……”庆阳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教过来。” 荣国府里,王熙凤已经在贾母屋里坐了一会了。 只是贾母没说话,她也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我昨夜想了一夜。”贾母打开了话匣子,“若是照你说的,王爷去江南跟林姑爷商量黛玉的婚事……” 贾母沉默了一会,道:“当初林姑爷送黛玉到我身边教养,就曾隐隐提了一句,托我给黛玉在京里寻一门亲事。” 王熙凤听了这话有点不以为然,要说当初黛玉能来荣国府,是贾母写了至少四五封信去催的,后来更是直接派了人去接,这才将黛玉接来的荣国府。 “应该如此。”王熙凤道:“姑父教养起黛玉来,毕竟不如您方便。” “当初我提了宝玉。”贾母道:“他俩是姑表亲,她母亲又是我最爱的女儿,亲上加亲,自然是不会委屈黛玉的,只是林姑爷说黛玉年纪尚小,还要再看看。” 王熙凤昨夜里已经想的很是明白了,听见贾母这么说,越发的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只是从她的角度上来说,留黛玉在贾府,对谁都好。 她皱着眉头,道:“老祖宗,我昨夜也是一宿没睡,您看看我这眼睛,都还青着。” 贾母嗯了一声,王熙凤又道:“不过我对一件事情很是疑惑。” 贾母看她,王熙凤继续道:“按理说王爷的婚事,是该陛下赐婚的。现如今却像是王爷跟姑父两个私底下商定了一般?” “你继续说。”贾母道:“会不会是因为黛玉年纪尚小?要等到她年满十六才好赐婚?”贾母一边说这一边摇头。 王熙凤也道:“若是真要等到黛玉十六岁,那姑父也该跟您来一封信说一说才是,姑父可有来信?” 贾母摇了摇头。 半响她道:“如果这门亲事要做成,陛下是必定要点头的,而且王爷这番做事,三天两头的来我府上给黛玉送东西……”贾母眼中精光一现,“我总觉得林姑爷怕是没答应。” “老祖宗说的是。”王熙凤也附和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姑父答应了,王爷何苦要来我府上给黛玉送东西呢?况且若是真将黛玉许了王爷,姑父这辈子就要在三品官上止步不前了。” 贾母点头,“很有道理。而且王爷……林家可就剩下一个人了,黛玉没有兄弟,姑爷家里堂族一个不剩,结这样一门亲……对王爷是一点帮助也没有。” “难道王爷真的是跟林姑爷有旧?”贾母越发的疑惑了,昨天想明白的问题,今日再一分析,越发的不确定了。 王熙凤又道:“单说姑父,他得皇帝圣宠,这才外放去做了巡盐御史,皇帝给他唯一的女儿择一门好亲事也是体恤下臣,只是这个人不太可能是王爷。” “难道王爷是替别人来看?”贾母越发的不着边际了,“可惜我们宫里也没个人,若是元春……”贾母又叹了口气,“圣意难测。” “要我说也简单。”王熙凤道:“姑父已经做了四年的盐政了,怎么也该升一升了,我们只要好好待着黛玉,总归出不了差错的。” 贾母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她要的不是差错,是上进。 王熙凤道:“况且宝玉的人品样貌,也不输给王爷,而且……他自小跟黛玉一起长大,情分比别人都来的深。” 贾母眼睛一眯,听明白了王熙凤的意思,这是要将黛玉留下来了。 王熙凤斟酌着语句,力求一点话柄都不留,“姑父就这么一个女儿,将来婚事上,难免也要听一听黛玉的意见。” 贾母脸上露了笑容,当初她也是这个意思,让两个玉儿一起长大。 王熙凤看着贾母的脸色说话,“姑父子嗣单薄,看着似乎也有没有续弦之意,若是黛玉能进了贾府……” 贾母看着王熙凤,道:“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当日你姑妈来信,说过林家的后院,只剩下三个姨娘,年纪都上了四十,年轻的时候都没能生出儿子来,现在就更不用想了。” “只要他不续弦,生不出儿子来……”贾母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王熙凤想起这两年她也算是被乱花迷了眼,看见贾府表面上的繁华就什么都忘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老祖宗,我们得好好的对待黛玉。” 贾母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她母亲是我生的小女儿,当日在家里便是我的心头肉,现如今又只留了她一个骨血下来,姑爷政务繁忙,也无力教养,我不疼她谁疼她?” 贾母声音变的轻快许多,道:“鸳鸯,鸳鸯,快去开了我的库房。夏天了,给黛玉换个轻薄透气的纱窗来。” 王熙凤笑了笑,“老祖宗可是真疼妹妹。” 贾母看她一眼,道:“她乖巧可人,我不疼她谁疼她!” 鸳鸯进来拿了钥匙,贾母又道:“行了,你也回去吧。这一大家子人都得你照顾,我就不留你了。” 王熙凤心头一跳,不免试探一句,叹了口气道:“我这进门好几年,别说孙子了,连孙女儿都没给老祖宗添上半个,心中惭愧的很。” 贾母拉着她的手道:“唉……许是儿孙缘还没到。你不用担心,可是你婆婆说你什么了?回头我说她去!你也别往心里去,你们两个还年轻,好好调养身子总会有的。” 王熙凤既然是试探,自然是情绪低落的很。 贾母又安稳她,“况且你打理这么打一个荣国府,单说二门里的丫鬟婆子,上上下下就是好几百号人,还有这么多的主子,”贾母拍着她的手,道:“我心里都记着呢。” 王熙凤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道:“老祖宗。” 贾母笑,“等会鸳鸯回来,让她也给你挑两块好料子糊纱窗去。” 王熙凤这才笑了。 贾母打趣道:“我说你在我老婆子这儿伤感了半天,感情就是为了两块纱窗布!” 王熙凤站起身来,笑道:“老祖宗的东西,谁都惦记。” “东西你也要到了,赶紧走吧,省得我一会心疼。”贾母道:“你顺路去叫一声黛玉,我有话问她。” 王熙凤应了声是,谁料贾母自己站起身来,道:“坐了这一早上,我还是自己去吧,也活动活动腿脚。” 王熙凤搀着贾母到了黛玉屋里。 只见黛玉和惜春两个站在书架边上,似乎是在找书看,迎春一人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喝,探春则是跟宝玉坐在一处,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见贾母进来,几人齐齐行礼请安。 贾母先是跟王熙凤道:“你一大堆事情要忙,我就不留你了。” 王熙凤笑着看了黛玉一眼,道:“我知道老祖宗是心疼了,我捂着东西先走了。” “你们玩你们的,我不过活动活动,略略坐一坐。”贾母道。 只是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又有哪个看不出来贾母是来找林姑娘说话的。 探春起身道:“我们也该回去了,都坐了一个早上了,该回去绣花了。” 贾母点头,道:“绣工不能落下。” 宝玉这一早上被黛玉呛了好几次,心里不免有些在意,便也跟着道:“我回去读书了。”跟在姐妹后面一同走了。 贾母看着他们几个手上拿的东西,跟黛玉道:“你父亲送一次东西不容易,你留着自己用便是,何苦都给了她们?她们一个个手糙的,得了好东西也是糟蹋。” 黛玉起身亲手从紫鹃手里端过茶杯,放在贾母身边道:“几位姐妹跟我从小玩到大,我得了东西自然有她们一份的。” 贾母很是高兴,一边点头一边道:“每次来你屋子,都觉得很是雅致,可见你父亲母亲将你教的极好。” 黛玉半低着头,道:“多谢外祖母夸奖。” 贾母又说了几句闲话,若无其事道:“昨日你跟着王爷去了园子里,可说了什么?” 黛玉一愣,刚想开口,又听贾母道:“男女有别,你也差不多到了要注意的年纪了,虽然有你大舅舅陪着,王爷也带了宫女太监,不过万一传了出去,毕竟对你名声有碍。” 黛玉小声道:“王爷说我父亲看着略瘦了些,又说他在江南一切都好,让我勿要挂念。”黛玉顿了一顿,“别的就没说什么了。” “嗯。”贾母点头道:“王爷很是守礼,我也知道。不过他必定是王爷,要来见你我们也不好推辞。”贾母眉头一皱,语气眼神里满是关心,“不过他毕竟是外男,若是声张出去,对他不过是一句‘风流’便能搪塞过去。” “他这半年的时间,已经来了三次了。”贾母又叹了口气。 黛玉红了眼圈。 贾母见了急忙将人搂在自己怀里,道:“你莫怕,下回王爷若是再来,我就算是拼了得罪王爷,也不能再让他见你了。” 黛玉已经开始小声啜泣了。 “别哭。”贾母道:“我们定将这消息瞒的紧紧的,对外面只说他是来看宝玉的,就是……怕是王爷那边自己说出去。” 贾母看着黛玉,正色道:“不过王爷跟你父亲有旧,应该不会诋毁你的名声吧?” 黛玉不说话。 贾母又道:“王爷能来看你,也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看看你父亲的旧友同窗,也就这么一个来我们府上探望你了。” 黛玉渐渐止住了哭声,拿帕子半遮着脸,从桌子取出个木盒来,她拿出最上面一封信,道:“这是我父亲才来的信。我看着里面就说了跟王爷有旧,说托王爷带了东西。” 黛玉一边说一边将信拿了出来,坐在贾母身边,道:“我心里慌的很,许多都记不清了,外祖母再帮我看看。” 贾母眼睛一眯,道:“这是你的家信。” 黛玉道:“父亲在信里也问候了外祖母。” 贾母笑道:“他说什么了?” “我给您念念。” 不多时,黛玉念完了信,贾母拍着她的手道:“可怜你一人孤身上京,虽有表姐妹作伴,亲姐妹兄弟是一个都没有。” 黛玉去收了信,贾母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又说起了薛宝钗。 “她说在园子里见了王爷被吓到了?当时你也在场,她惊的可严重?我看她平常稳稳重重一个孩子,被吓的这样厉害,总想给她请个御医回来,只是你薛姨妈不住的推辞。” “依我看应该是不怎么碍事的。”黛玉想了一想,道:“我跟大舅舅两个都不敢走在王爷身前,倒是没全看清楚。” “似乎是王爷看见里面有人,便立即叫了他的太监,叫什么和的上前,大舅舅也跟着一起过去了。”黛玉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宝姐姐第一眼看见的是王爷不假,不过立即就看见大舅舅了,大舅舅还解释了一通,应该没什么大碍。” 贾母道:“那孩子身子结实,想来是受了惊发了汗,又在冰冷冷的假山了坐久了才病了的。”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回头你跟宝玉两个待我去看看她。” 黛玉点头。 贾母又说,“现在就别去了,等到明天早上再说,省得让你也着了太阳。” “多谢外祖母关心。” 贾母想问的薛宝钗都问了,想说的也都说了,料想她这一番连吓带哄,黛玉心里必定对王爷恐惧多于敬畏,看她现在还紧紧攥着帕子,想必是真害怕了。 贾母道:“我也不打扰你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中午我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你早先过来吃饭。” 黛玉点头,笑道:“多谢外祖母。” 贾母笑着离开了。 黛玉送贾母出了院子,在贾母三令五申中不敢走远相送。 只是她回到屋里,看着书桌上的镇纸,还有自己腰间挂着的无比显眼的玉佩。 这东西当初也是贾母几次三番强调让她一定挂上的。 怎么现在就熟视无睹了呢? 黛玉看了看她这一屋子的东西,道:“雪雁,昨儿得的十二生肖的摆件呢?拿出来摆我书房里。” 瑞定已经回了皇宫,刚刚吃完午饭。 顺和进来请安,道:“宫里新近了两个宫女,您看要现在安排她们请安吗?” 99、061 新来的两个宫女? 瑞定稍稍一想, 知道顺和说的是元春和抱琴, 他微微点头,道:“带到前面小厅。” 顺和又去倒座房里叫元春和抱琴,道:“王爷要见你们, 收拾干净了,动作快些!” 元春一阵激动, 站在那里只觉得头晕目眩,热泪盈眶, 她死死抓着抱琴的手, 生怕自己跌倒。 从除夕开始,她便一落千丈,从坤宁宫的偏殿挪到承乾宫的倒座, 又从承乾宫的倒座挪到头所倒座。 不过短短六个月的时间……元春站在太阳底下, 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几年没出来过了。 她跟抱琴手拉着手,抱琴红了眼圈, 道:“可算是要给王爷磕头了。” 元春的眼泪倒像是流干了一样, 她脸上慢慢浮现出微笑来,嘴角微微上扬,竟是比当日嬷嬷教她的时候还要标准。 她一点点松开抱琴的手,笑道:“你这么伤心做什么,回头让人看见多不好。我们去磕了头, 就是头所的人了。来头所这许久,我一直没得什么差事,心中愧疚的很, 等会要好好跟王爷磕头赔罪才是。” 抱琴被元春这迅速而且彻底的改变吓的倒退了两步。 元春扫她一眼,几乎是毫不在意的又整了整衣服,顺便伸手将抱琴头上一缕不太整齐的头发又抹了抹。 不多时,顺和公公前来,元春上前行礼,笑道:“不知我们两个在哪儿给王爷磕头?” 顺和面无表情,道:“去小厅。” 说完他便转身带路了。 元春和抱琴跟在他身后。 抱琴心里咚咚的跳,元春这个样子着实让人害怕,她生怕等会磕头又出什么变故。 其实也没多远,瑞定见她们两个的地方就在第一进小院里的正殿里,西侧间。 顺和一进去便道:“王爷,元春和抱琴带到。” 瑞定嗯了一声,只见元春和抱琴跪下磕头。 等到她们两个行好了礼,瑞定扫了一眼顺和,顺和道:“起。” 元春和抱琴起身,低头站在一边。 这可是大大的不一样了,瑞定叹了一声。 他仿佛记得第一次看见元春的时候,还是在坤宁宫里,那时候,元春还是圆脸,现在下巴也尖了,脸是越发的白了。 元春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嘴角上翘的弧度逐渐拉大,她压抑住内心的狂喜,狠狠的在舌尖上一咬,这才将笑意压了下去。 从前她母亲是正室,她是嫡女,看着父亲和大伯的妾室,母亲都会厌弃的说上一句,“上不了台面的小妾!” 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妾……得到的却是男人的宠爱。 元春表面上微笑,内心却在滴血。 她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 周姨娘,赵姨娘,还有两个没掀起什么风浪的侍妾,还有大伯屋里数不清的通房丫鬟…… 没想到她最终要用的,是这些平日里看不起,被母亲三令五申要防备的手段。 瑞定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元春站的直,能看出来用了大力气,抱琴则是在轻微发抖,头上似有汗。 “你们两个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瑞定平淡道:“到我府上……”瑞定顿了一顿,看了看两人的反应,又道:“你们跟着听兰去做针线活。” 这个活计,也是瑞定特意安排的。 让元春和抱琴参与到他的饮食起居里?别做梦了,他断断没有被暗算两次的计划。 不过将人晾了半年,估摸着也差不多该学乖了,况且要是一直不安排差事,怕是又会入了有心之人的视线。 瑞定扫了一眼元春,道:“想必你也是会几门独特的绣法的,先做一做我看看。” 元春道:“多谢王爷。” 声音平静,连喜色都不太听得出来,瑞定心道:但愿这次是真的清醒了。 话说完了,顺和又将两人带了出去,回到倒座的宫女房,吩咐了两句,见两人低眉顺眼的听着,还时不时的说两句知道了,便轻轻点头,道:“宫里的规矩,你们这次要记住了!” 送走顺和,元春两手伸在自己眼前,看了看十指葱葱,纤细修长,上面还有不长不短的一截指甲,染了红色,很是好看。 “抱琴,取小剪子来,把我指甲剪了。” 见了元春,瑞定又回到书房里。 京城这小小一块地方,上面的衙役、守卫,还有军队很是复杂。 分管治安的有顺天府,还有燕京布政司的衙役,这两处算是地方行政。 燕京都指挥司也驻扎在京城里,这一处是军队。 这三样跟其他地方的首府都一样。 还有京城的军队。 直属皇帝的有两队,亲军京卫和五军都督府,这两队相当于皇帝的亲军,不是心腹进不去。 京城周围还有三大营,神机营、三千营和五军营。这三支是专门负责京城治安的,加起来有十六七万人了。 除此之外,还有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各自也有自己的衙役。 瑞定一条一条梳理着,想着如何能安插人手进去。 不管皇位有什么变故,瑞定算来算去都觉得差不多是两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父皇的性格,不可能雷厉风行立即废了太子,然后改立新人。 太子现在的处境也算是温水煮青蛙,又有东宫辅臣,还有皇后拉着劝着,也不太可能立即做出一件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至于隐藏在众人之中的最后得益者,等的也是机会。 所以下来应该是一场拉锯战。 瑞定想了想,他现在开始拉拢的,应该是副手的副手,也就是两三年之后能升到二把手的人。 就算不能拉拢到自己手里,也要让这些人保持中立,不能偏向任何皇子。 上面这些,其中兵力最强的,当属京城三大营,只是这些军队都驻扎在京城周围,离的稍远,赶过来要一夜的时间。 下来便是皇帝的两支亲卫。 瑞定正想着,听见宫女回报:“又夏姑姑来了。” 瑞定叫人进来,只见又夏请安,道:“娘娘让奴婢来给元春送野山参来。” 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瑞定一清二楚,他眼睛一眯,吩咐道:“去叫异雀,陪着又夏姑姑一起去。” 瑞定继续在书房里回忆京营还有亲卫的人员名单,异雀跟着又夏已经到了元春屋里。 “又夏姑姑,异雀姐姐。”元春低眉顺眼的行了礼。 又夏将手里盒子递给抱琴道:“娘娘估摸着你的野山参差不多该吃完了,特地让我再给你送来。” 抱琴接过盒子,忙道:“多谢娘娘,大约六月初便吃完了。” 又夏眼睛一眯,笑道:“这山参虽好,不过你还年轻,若是身子好了,便少吃些吧。” 元春低头称是。 又夏话说完了,看了一眼异雀。异雀道:“当日你们两个进府的时候是顺和公公带进来的,不过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都归我管。若是日后你们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或者不知道的,不论大小,都要来回我。” 元春说知道了。 异雀也点点头,道:“又夏姑姑,我送您出去。” 等到两人走出倒座。 元春将盒子打开,扫了一眼道:“这次的山参,看着倒是没上次的好。” 抱琴对如何分辨山参的年份一无所知,道:“姑姑不是说了吗?您底子好,若是好了就不用吃这个了。” 元春伸出手来,上面青筋一条一条的。 “你看看我的手,我哪里好了。” 抱琴低下头不说话了。 元春吸了两口气道:“异雀和顺和……两个一个管着宫女一个管着太监……等到出宫建府,怕是又要起冲突。” “姑娘,我们不能再搀和进去了。”抱琴急道,“您不是说要安安生生的待着吗?” “你怕什么?”元春扫她一眼,“我得先熬上去,等到王爷出宫建府,等到我能见到母亲和祖母,才能想别的。况且……就算不动手,也得从现在开始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 元春眼睛眯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两日,瑞定早上去给皇帝请安。 皇帝问了一句:“地方都看过了?挑中哪一处了?” 瑞定想了一想,平静道:“平化街的那处宅子。” 皇帝来了兴致,将手边的一卷京城地图摊开,在上面找了起来。 瑞定心里一松,皇帝能把地图放在手边,想必是早就已经看过了这几处宅院,而且也应该了然于胸了。 “怎么选了这一处?”皇帝将地图推在一边,像话家常一般问了一句。 “父皇也知道,儿臣喜静。”瑞定低头,“城外那两处宅子,周围还是还要建宅院,住进去了几年都不得安生。” 皇帝点头,看看地图上的标注,“的确如此。不过朕原来想着让你住在你两个哥哥周围,也好亲近亲近。” 瑞定解释道:“那处宅院倒也不错,只是院子没什么花园,前前后后盖的都是房子。儿臣现在还是一个人,住进去空落落的。” 皇帝笑了,“你这是想娶亲了?” 瑞定心中一喜,心说趁着这个机会刚好试探一二,又能再给父皇造成一个林如海什么都没跟他说的假象。 他依言跪下,道:“多谢父皇。儿臣已经是亲王了,礼部安排的大典也在下个月,这府里别说是亲王妃了,连侧妃侍妾也是一个都没有,冷冷清清的。” 皇帝只是笑,半响道:“先不着急,朕定要给你挑个合适的,秀外慧中,端庄大气,配得上亲王妃的。” 端庄大气?这个要求……但凡瑞定真的是一无所知,怕是要开始抖了。 端庄大气这个词儿,在太子妃的册封典礼上出现过。 瑞定有点失望,语气略有低沉道:“父皇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先跟儿臣透个底儿,儿臣去看看?” “胡闹!”皇帝嗔怒,“哪有你先去看的道理?” “那父皇告诉母妃,让母妃派人去看看?又或者借着我的小侄儿百天的时候,让姐姐去看看?” 皇帝挑了挑眉,“这事儿你别管了,总之将来不会让你失望的。”这句说完,皇帝又换了个话题,“淑宁的小儿子,朕得想想起个什么名字好。” 能得皇帝赐名,那是天大的荣耀。 只是瑞定心下一沉,越发的替林如海操心了。 皇帝这是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只盼着林如海手下做事千万要慢慢的来。 过了两日,皇帝的册封正式下来。 昭豫亲王的册封大典将于十一月十六举行,赏赐平化街宅院一所。 瑞定接了旨意,内务府的官员又道:“说是宅院一所,陛下已经吩咐了,将平化街中间还有东边的宅子都划在您名下。臣已经让人去拆了中间围墙,将两个院子连在一起,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来问问您。” “可还要修整什么?正好趁着一起办了。” 官员笑得越发的谄媚,瑞定是皇帝喜爱的皇子,在政事上也做得了主。 瑞定就着内务府的拿来的草图看了看,道:“倒也没什么可修的了,京里数得上的宅院都出自于你手,我这看着很是不错。” 官员又道:“王爷夸奖,臣万不敢当。” 瑞定突然皱了眉头,指着位于宅院东边的花园道:“这里修上几座高台绣楼。” 官员急忙记下了。 瑞定眉眼舒展,道:“行了,就这一处。” 这一改动没过多久便摆上了皇帝的书桌,皇帝看了之后笑,跟进忠道:“绣楼?他这是变着方儿的跟朕说要成亲呢,连日后闺女要住的绣楼都想好了。” 进忠陪笑道:“王爷年纪也差不多到了,其他几位王爷到他这个年纪,都已经定亲。” 皇帝沉下脸来,沉吟道:“等此事了解,朕必定给他赐一门好婚事,也不让他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陛下深谋远虑,想必王爷也能体谅您的深意。” 皇帝点了点头,又道:“林如海口风倒紧,也算是个能臣。唉,朕是不是——”声音戛然而止。 进忠站在一边,低着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随着正式的册封旨意下来。 几家欢喜几家忧。 最欢喜的不用说,就是瑞定的亲妈,还有外祖母家,以及头所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 最忧愁的当数太子,太子府里又有两个小太监被鞭打到起不来床。 至于又欢喜又忧愁的,除了瑞定的两个哥哥,还有贾府这一堆勉强能借着林黛玉跟他扯上关系的人。 坤宁宫里。 太子气急败坏,在宫里大步的绕圈,时不时的踢一脚旁边的桌椅板凳。 “不是说他成不了亲王吗!” “不是说他不受宠吗!” “不是说他去了江南是下放吗!” “你看看!”太子几乎都要咆哮起来,“父皇给他赐了两所宅邸,还用内库的银子给他修宅子!” 皇后看着太子这个样子分外的头疼,道:“你小声些,脸都红了。” 太子用力踢了一脚椅子,坐了下来。 “你不也有两所宅邸?还都是宫里的。”皇后看见太子怒气发的差不多了,慢慢劝解道。 “孤是太子!” “他那两所宅邸合起来也没你一处大!”皇后脸上有些嫌弃,“若是不赏给他两所,你父皇的脸上也过不去。你想想当初老二出宫的时候,你父皇几乎是把他打发出去的,但是面子上依旧要能过的去。” 太子还有些不忿,要说他在乎的,其实不是宅院有多大,又或者银子有多少,不过是父皇的宠爱,还有内库这个地方。 内库是什么? 这就相当于皇帝的私产,将来是要太子继承的,太子倒不是舍不得银子,只是对于父皇的举动,心里分外的不安。 “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皇后劝道:“趁着我中秋做寿的时候将消息传出去,既然已经定好的计划,你也按下心来等着。这眼看着就要到中秋了,你稍安勿躁。就算为了在你父皇面前留个好印象,你也不能再这般急躁了。” “真能成功吗?”太子瞪起眼睛来,“母后,你说的一个都没实现。你去年中秋便说瑞定看上贾元春了,要留着这女人给瑞定下套。可是你看看除夕夜,最后是谁吃亏了?” “还有后来你去找僧侣,父皇连叫他们进宫问话的念头都没起一个!” 皇后被太子职责的言语说的心口痛,她痛心疾首道:“我的这些主意?这些主意怎么了?元春现如今不是进了瑞定府上,瑞定不是现在都没娶妻,一个助力都没得?” 太子哼了一声,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皇后又苦口婆心起来,“早就商量好的计策,眼看已经成功了一半,你莫要自乱阵脚。须知成家立业,他一个连家都没有,连后院丫鬟宫女都管不到一块去的皇子,能有什么出息。” “你这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妇人手段!”太子沉默了半响,咬着牙爆发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听你的!” 皇后愣了,太子也愣了。 太子急匆匆站起身来,道:“孤去乾清宫给父皇请安去了。”转身便走,丝毫不理会后面皇后和翠竹的呼唤。 “你看看他说的什么话!”皇后靠在椅子上捂着胸口,“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不为了他我为了谁?我都已经是皇后了,就算是瑞定当了皇帝,我依旧是太后!谁当皇帝我都是太后!要不是为了他,我能这么上赶着去让陛下嫌弃我吗!” “娘娘,娘娘。”翠竹急的满头是汗,“娘娘莫要说这话,太子一向孝顺,想必这是在哪里受了气,又听了什么谗言的关系。” 皇后急促的喘气,“他信外人他也不信我,我这大半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翠竹不住的劝说,半响,皇后回过味来,道:“去查!去查太子府里是不是进了新人,还有詹事府,哪个人最近跟太子走的近!” 与这一对母子不同,瑞定正陪着吴妃在御花园里散步。 瑞定从江南回来已经快有一月,带回来的东西也都送的差不多了,几乎是宫里人人有份,所以他搀着吴妃一路走来,得了不少笑脸。 “我那儿还有两个摆件,回头你出宫的时候也给你带出去。”吴妃想起什么是什么,恨不得将整个宫殿都给他搬出去。 “母妃自己留着。”瑞定道,他想起早上去承乾宫的时候,又夏姑姑指着两口硕大的箱子给他看就觉得好笑。 “我知道您想把好东西都给我,我也是一样的,况且我出宫,什么都是新建的,回头您赏给我两个管事的,还有管理商铺农庄的人便是。” 吴妃点点头,“少不了你的,我都安排好了。” 吴妃也没等他搭理,自顾自又说:“老吴头的大儿子,已经培养了许多年了,就等着你出宫建府,还有张庄头的小儿子,种田是一把好手……” 瑞定跟又夏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走在吴妃身边,继续听她念叨着,时不时再提醒两句,气氛好极了。 又逛了一会,瑞定指着前面的小凉亭道:“母妃可要进去坐坐。” 吴妃点点头,道:“虽已入秋,不过走了这么一会,还是挺热的。” 只是她们还没走到凉亭,便见凉亭那一边又过来一队人。 为首的那一个挺着个大肚子,不用说,就是现在宫里唯一有身孕,备受皇帝宠爱的虞嫔了。 两对人马一一打了招呼,虽然有吴妃在场,不过瑞定还是背对着她们站在了亭子外面。 虞嫔扫了一眼瑞定的背影,一手摸着肚子,一边道:“恭喜姐姐了,总算是熬出头了。” 吴妃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儿子,况且也的确值得骄傲,便由衷冲虞嫔笑了笑,“这十几年受的苦,到了今日才知道都是值得的。” 虞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道:“只盼着将来我也能生一个像王爷这般听话懂事的小皇子。” 虞嫔其实还没瑞定大,只是身份摆在那里,又有皇帝的宠爱,这话说出来也没人觉得奇怪。 “太医虽说你是八月份生,不过头胎一般都晚。”吴妃略显担忧的看着虞嫔的肚子,道:“拖到九月份也是有可能的,你心里主意要坚定,万万不可为了赶个好时候,用了不该用的药。” “多谢姐姐。”虞嫔点头,很是诚恳,“这话只有姐姐跟我说,我宫里的嬷嬷还有宫女,哪个都是说不如捡中秋生了,是个喜庆日子。” 吴妃笑道:“可见说这话的人没见识,中秋是皇后千秋,生在那一天白白便宜了她。” “谁说不是。”虞嫔很是赞同,“我又不在她手底下过活,那么讨好她做什么。”虞嫔一边说,一边凑近了小声道:“皇帝这两日是越发的嫌弃皇后了,说她手太长什么的。只说了这两句,我也不敢多问。” “后宫不得干政。”吴妃心中虽喜,只是面上跟虞嫔一样的正经,似乎都是在为皇后担忧。“你好好的等着生孩子,别的不用操心。” 虞嫔两只手都在自己肚子上放着,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满意极了。 “听说王爷过些日子就要出宫了。”虞嫔道:“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前些日子皇帝赏了我些玉器,回头我挑两样大气的让翠萱给送去。” “不用这么客气。”吴妃急忙推辞,说的也很是诚恳,“借着你这个肚子,我在宫里也插了不少人,应该是我感谢你的。” “乔迁之喜,还是要送的。”虞嫔笑道:“况且自打屋里摆了王爷请回来的观音像,我这心里安定了许多。” 吴妃笑道:“我知道你的好意,陛下也夸他了。” 两人对视一眼,笑的很是开心。 “我还得再嘱咐你一句。”吴妃又道:“你这肚子也不能拖的太久了,头胎本就难生,养的太大了就更不好生了,万一……那是孩子跟母体都有损害的。” 虞嫔面色略显惊慌。 吴妃伸手拍了拍她道:“没两天就是八月了,你记得要经常走动,也要招太医来看看,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会出问题的。” 虞嫔站起身来,道:“我还是再走走去。” 送虞嫔出了凉亭,吴妃又跟瑞定走在一处,吴妃道:“听见了。” 瑞定点点头,“可惜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事情。” 而且……那边的消息也还没传过来。 瑞定借着这两年官员调动,在詹事府也安插了几个人手。 当然太子警惕性极高,凡是瑞定夸过的人一个不用, 不过……如果这人瑞定没夸过呢,当然太子也有这是瑞定故布疑阵的怀疑,只是詹事府总是要进人的。 要么用瑞定夸奖过,推举过的人,要么就用瑞定完全不提的人。 总之就这么两种官员,逃不掉的。 瑞定嘴角微微翘起,等到出宫建府,那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呢。从前埋下的钉子,积累的善缘,一个个都能用起来了。 甚至拉拢皇帝的心腹,比方说顺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乾清宫守门的侍卫,还因为他免过一顿板子呢。 这么一想,迎面而来的阳光照在脸上,瑞定的信心是越发的足了。 还有自己的媳妇儿,总是忍不住还想再见一面。 他让内务府建绣楼,原本想着三层便好,谁知内务府得了皇帝要好好盖的吩咐,硬生生在他家花园子里起了三座绣楼,说是给王爷未来的女儿住的。 五层的绣楼。 瑞定笑了笑,三座五层的绣楼,女儿他得往十个生了。 原本这楼的用途,就有点动机不纯。 现在更是盖了五层。 瑞定倒没想过去窥视荣府的后院,况且那里树木繁茂,窥视了也看不见。 但是他府里高高起了高高的绣楼,黛玉睁眼闭眼只要转身一抬头就能看见,想必看见了心里便能安定吧。 瑞定心口一热,翻了翻黄历。 三天之后倒是有个节日,不过是中元节,这个节日能送什么东西过去呢? 中元节的早上,瑞定派了异雀出宫了。 马车里东西不少,绫罗绸缎还有玉器等等,以及一些滋阴去燥的药材。 当然瑞定想送的东西在异雀手上拿着,一个小布包,包里放了三本书。 异雀看着这布包也很是愁苦。 她是个宫女,但是是个识字的宫女,所以对于王爷送的东西,她看的清清楚楚。 王爷给林姑娘送了三本话本,鬼故事…… 哪有送人这个的,还是给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 异雀脑海里又浮现出瑞定当时的表情言语来…… 瑞定笑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言语里都透露出暖意来,跟中元节一点都不搭,“中元节了,我从书房里挑了几本很是有趣的鬼怪志异来,明天早上你给林姑娘送去。想必她一个人待着也很是无聊,贾府……这故事生动有趣,送去给她解解闷。” 异雀看着瑞定身后的书架,上面除了这个,明明还有什么游记,山野趣闻等等,哪怕送堪舆志,水经注也比这个强啊。 瑞定又说:“也算是应景,毕竟过节来着。” 异雀只觉得不妥,好不容易劝说许久,终于让王爷又加了些布料等寻常礼物,她这才放心大胆的出宫了。 只是……她看了看手里的鬼怪故事,要不要干脆找个地方扔了算了。 然而没等异雀想好怎么办,马车已经到了贾府门口了。 没跟着王爷来,直接坐着马车进府的好事儿是不要想了。 异雀下了马车,稍稍等了一会,便坐上贾府的轿子,到了荣禧堂。 等在荣禧堂里的是个年轻的美妇,异雀想了想,好像是叫什么琏儿媳妇来着。 “异雀姑娘。”王熙凤笑着迎了上来,道:“这大热的天,先来喝杯酸梅汤去去热气。” 异雀跟着王熙凤坐下,又有丫鬟上了加了冰块的酸梅汤,异雀喝了一口,顿觉心神舒爽,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个笑容来。 王熙凤心里一松,但是随即又开始埋怨起贾母来了。 说什么贾府上下,只有她合适去见王爷的宫女,又嘱咐她记得上回商量的大计,又让她借口黛玉生病,别让见到人。 最好能造成一个林黛玉体弱的印象,这样不管王爷打得什么主意,面对一个体弱多病的林黛玉,他也只能歇火了。 异雀喝了几口酸梅汤,想起今天的正事儿来,道:“娘娘记挂着林姑娘,又想着这些日子换季,林姑娘从小在江南长大,怕是不习惯,特意命我来看看。” 将吴妃放在头一个说事儿,也是瑞定特意吩咐的。 他虽与林如海“有旧”,只是毕竟这么老来看林黛玉,也有点不清不楚的,挂上吴妃的名号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听了这话,王熙凤心里一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正是时候,连编都不用编了。 王熙凤笑道:“我先在这儿待妹妹谢谢娘娘了,娘娘这般体恤,真该让她好好给娘娘磕头的。” 异雀又道:“这布料给林姑娘做衣裳,玉器给她把玩,还有两本话本,也能解解闷。” 王熙凤又道谢,说:“您再尝尝酸梅汤?这天气炎热,我看您头上的汗还没下去。” 又有丫鬟上来倒茶,异雀端着茶杯,觉得不太对了。 按理说这会就应该请她去林姑娘屋里才对。 异雀不动神色,端起酸梅汤慢慢抿着,打量着王熙凤。 王熙凤想着老太太的吩咐,道:“可是不巧了,昨天晚上,我那妹妹陪着老太太去院子里逛了逛,吹了冷风,老太太还没怎么样呢,她先给病了,才喝了药,刚睡着。” 王熙凤一笑,“我那妹妹是极有孝心的,可惜……唉,就是个美人草,吹不得风。她来了这几年,一换季就是不停的吃药,可把我们府里上下都愁坏了。” 异雀放下茶杯,道:“我去看看她。” “姑娘可别。”王熙凤将人拦住,又有些为难道:“您是在宫里伺候的,若是不小心染上病了,连累宫里的娘娘王爷,倒是我们家里的姑娘不是了。” 异雀点点头,站起身来,王熙凤刚松了口气,又听异雀道。 “娘娘和王爷吩咐我来看林姑娘,没见到人我也没法交差,你可想好了,若是我这么回去回话,将来娘娘不满意,再派来的人兴许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王熙凤心里一缩,急忙给等在门口的鸳鸯使眼色,又道:“我们这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宫里都是主子贵人,我们都是为了娘娘啊。” 异雀冷冷看她一眼,道:“你想好了?真要拦我?” 101、062 王熙凤一顿。 她再怎么在贾府称王称霸, 在屋里再怎么给贾琏甩脸子, 那也是建立在贾府众人都是跟她差不多地位的前提下。 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一位是跟着王爷来了好几次,能识字,还在书房里伺候的宫女。 王熙凤顿时萎了, 心里不免埋怨两句贾母。 “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王熙凤脸上的笑容不减,“我们这也是为了您好, 老太太听说妹妹生病了,还特意吩咐去叫了御医, 又让一家子的人走路轻些, 千万别打扰了妹妹。” 异雀眼睛一眯,她在宫里这么些年,虽然一直在瑞定身前伺候, 只是吴妃看着瑞定提拔她, 自然也教了她不少。 这人先是说林姑娘生病,见情形不对, 现在又说怕她打扰了林姑娘, 里面没什么猫腻怎么可能? 说的越多,心里越虚。 “我也不跟你瞎扯,宫里娘娘还王爷还等着我回话。”异雀起身已经往门外走了,“我不是来看你的,既然林姑娘见不到, 回去我就照原样转达了。” “姑娘。”王熙凤两步走到她身前道:“这事儿搞的,我们都是为了林姑娘好,要么我带您去看上一眼?她是真睡了, 不然知道宫里来人了,怎么也得起来不是。” 说着,王熙凤带路,两人往林黛玉院子里走过去。 “知道是您来。”王熙凤笑道:“这才敢不叫妹妹起来,知道王爷跟娘娘都是心疼妹妹的。” 异雀不搭理她,王熙凤自顾自一人说下去。 “……老太太是最心疼妹妹的了,自打她来,我们府上嫡亲的孙女儿都要靠边了…… “……我们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跟什么似的……” “……妹妹每季的新衣是最多的……” 好在路不远,没听多久便到了黛玉屋前。 王熙凤看了立在门口的鸳鸯,放下心来,道:“这便是了,您也不是第一次来的,去看看便知道我没骗您了。” 异雀扫她一眼,抬脚进了屋。 黛玉住的是正屋,一排三间,中间是厅,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 异雀站在大厅里,隔着半开的门往卧室里一看,床上的确有人。 东西也规规整整的,脚踏上一对绣花鞋,异雀专门看了看,样子精致,的确是姑娘们穿的。 只是……她扫了一眼站在卧室门口伺候的丫鬟,抖什么。 异雀又回到厅里,小声道:“我带来的东西你们收好了,等林姑娘起来给她,过两日便是中秋了,到时候我再来看她。” 王熙凤笑道:“今儿才是七月十五,到中秋还有整整一个月呢,妹妹不过伤风而已,最多两旬便好了,下次来肯定能见到。” 异雀嗯了一声,突然觉得不对,又往书房走了走。 “你们……”异雀抿了抿嘴,决定不动声色,先回去告诉王爷再说。 王熙凤亲自带人将异雀送上轿子,看着她坐上马车离开贾府,这才又和鸳鸯两个回到老太太屋里。 贾母面前放着一碗燕窝粥,见到王熙凤进来,道:“今儿这粥熬的不错,你二奶奶辛苦了,等会给她也送一碗去。” 王熙凤急忙道谢。 贾母又问:“送走了?” 王熙凤点点头,“我亲眼见她上的马车,看着倒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贾母视线扫到鸳鸯,鸳鸯点了点头。 “王爷又送了什么过来?”贾母问道。 王熙凤笑道:“不过是些布料,玉器,还有一个小布包,看着像是书。那位宫女说是娘娘送的。” 贾母道:“布料玉器倒像是出自宫里娘娘的手笔,不过这书……” “女子无才便是德,况且……娘娘没进宫之前,她父亲的官职……怕是给她请不来什么先生的。” “那这书?是王爷送的?”王熙凤惊了一声,道:“可惜了,方才那书一直抱在布包里,也没看见里面是什么,要么我再去看看?这书眼下已经在紫鹃手里了。” 贾母放下手里的小瓷碗,道:“你别去了,我等会去看看她。想必一大早就来这么一出,她也很是不安,我去安慰安慰她。”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最是疼爱孙女儿的。” 贾母脸上浮现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她亲妈去的早,我不疼她……可就没人疼她了。” 说完了话,王熙凤借着要去处理家事,告退了。 贾母又看鸳鸯,问:“都说了?” 鸳鸯低着头,脸上表情肃穆,“二奶奶极会说话,明里暗里都说了林姑娘体弱多病,很是不着痕迹,若是我……想必那宫女是听不出来什么破绽的。” 贾母叹气,“委屈我黛玉了,她生的本来就小,又体弱,你跟我去看看她。” 鸳鸯上前去扶贾母,贾母又道:“端上燕窝粥,她脾胃虚弱,吃这个最好克化了。” 几步就到黛玉屋里,看家鸳鸯扶着老太太亲自前来,屋里几个丫鬟都急忙出来迎接。 贾母看了一眼,将手递了出去,道:“紫鹃,你们姑娘怎么样了?” 紫鹃赶忙上前跟鸳鸯一左一右搀扶上贾母,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这个年纪最是贪睡了,方才不过是——”紫鹃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差点说漏嘴。 她抬眼看着贾母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急忙补救道:“姑娘说没睡醒,这会又躺下了,方才宫女姐姐过来,也搞出了些动静,没惊醒她,怕是真睡熟了。” 贾母嗯了一声,道:“你好好伺候着,我带了燕窝粥来,你去用紫砂锅加了水,把燕窝粥隔水热着,温温的就行,你们姑娘起来了就能吃。” 紫鹃点头,从鸳鸯手上接过一个白雪的小瓷盅来,往小厨房去了。 贾母则由鸳鸯扶着,进了黛玉卧室。 黛玉侧身躺着,头冲里,被子底下的身体轻微舒缓地起伏着,看到倒像是真睡着了。 贾母坐在黛玉床边,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将桌上放着书的小布包拿了过来。 房间里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书页翻开的声音。 “这姑娘家,最怕走错路了。”贾母口苦婆心的说着:“有些事情说出去于男人家不过风流,又或者浪子回头而已,还能得个金不换,迷途知返的美名。” 床上小小的身躯一颤,贾母像是没看见一样,“姑娘一旦被寻了错儿,那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娘家没脸,婆家……这辈子不过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贾母的手放在了枕头上,湿漉漉的。 “你母亲去的早,你父亲无力管教于你,便将你送到我府上。”贾母在黛玉肩膀处拍了拍,“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贾母长叹一口气,“王爷毕竟是天家子弟,他仗着身份我们必定要有所顾忌。”她摸了摸黛玉头顶,语重心长道:“你放心,外祖母就是舍了这个家,也要护你周全,必定不能让王爷坏了你的名声。” 贾母起身,伸手搭在鸳鸯胳膊上,又道:“只是你也要有所警觉才是。” 贾母说完话,跟鸳鸯两个离开了。 黛玉死死咬着被角,泪流满面。 王爷第一次来,两位舅舅和外祖母都在…… 王爷第二次来,两位舅舅和外祖母都在,宝玉也在…… 王爷第三次来,是大舅舅陪着的…… 她并没有私底下见过王爷,王爷谨慎守礼,又是朝野称赞…… 王爷已经跟父亲商定了婚事。 怎么在她们嘴里,就成了私相授受呢! 要说守礼,要说规矩,宝玉现如今都十五了,还在内闱厮混,跟宝姐姐,跟湘云,还有跟自己……怎么看在她们眼里,就是跟姐妹亲近呢! “姑娘?姑娘?”紫鹃的声音响起,见黛玉没答应,便将卧室的门窗关好,去外间做针线活了。 异雀坐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回了皇宫。 王爷却不在头所,她问了两句,说是王爷去乾清宫议政了,异雀无奈,也只得安静等在宫里,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瑞定是在掌灯十分才回到头所。 今天乾清宫议政,到让他觉察出来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父皇……似乎要对江南有什么大动作了,事关林如海,瑞定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 年初在朝堂上父皇让推举的西北都司指挥使,当时他推举是孔昊文,这人现在在两淮都司里当副手。 父皇的意思,是让这人做到今年年底,然后上京述职,只是接任的人选没定,孔昊文下面要去哪儿也没定。 还有就是父皇将江南的官员,几乎是每个衙门都挑出来一两个说事儿,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瑞定有心想提醒林如海小心,只是……又怕这信落在别人手里。 就算信安安全全道理林如海手里,只要路上走漏风声……其实跟信被人发现都是一样的结果。 瑞定安慰自己,林如海也当了这许多年官了,年初他去扬州,也跟林如海算是推心置腹的商谈过一次,她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上钩了。 “异雀说有事儿要回王爷。”看管小书房的太监进来道。 “叫进。”瑞定道,她今儿去看了林黛玉,瑞定嘴角微微翘起,也不知道她满不满意我送的鬼故事。 只是异雀进来,一脸的愁容,倒是吓了瑞定一跳。 “林姑娘?她怎么了?” 异雀想了想,将今天的遭遇一字不差跟瑞定说了。 “只是奴婢觉得贾家的人态度很是奇怪,头两次跟着王爷前去,贾家的那个谄媚样子。”异雀回忆道:“后来奴婢又自己去过一次,那一次接待的琏二媳妇恨不得都能将嘴笑裂了,怎么这次……拦着不让见呢。” 瑞定点头沉思。 异雀又道:“还有一点奴婢觉得不对。” “奴婢在厅里闻见了王爷书房的味道,像是林姑娘早上起来焚了香。” 瑞定一震,“若是她伤风,自然是闻不出来味道的,如何要焚香。” 异雀为难的点了点头,“要么是贾府的人不想让奴婢见林姑娘,要么……是有人动了林姑娘的东西。” “贾府!”瑞定想起现在还在他倒座里住着的贾元春,又想起原本林黛玉的结局来,真恨不得现在立即就将人从贾府接出来。 “而且……”异雀又道:“奴婢见了林姑娘这几次,她虽然长的略瘦了些,只是瘦弱却不是病弱。贾家的人里里外外说的都是林姑娘吹不得风,外祖母都还好好的,她倒先病了。又说她吹一次风要病上二十天等等。” “奴婢虽觉得她话里话外都是关心林姑娘,只是这几句听在耳朵里怎么都觉得不是个事儿。” 异雀还想再说什么,瑞定却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我知道了,这事儿……” 这事儿要在不能惊动父皇的前提下办好了,得从长计议。 第一天一早,瑞定先去了承乾宫。 “母妃,你还记得上回我跟你说的林大人家里的姑娘吗?” 吴妃问:“巡盐御史林大人家里的?” 看见瑞定点头,吴妃又道:“记得,我还嘱咐你舅舅家里每逢四大节去看看呢,眼看着就要中秋了,估计她们东西也准备好了。” “你放心,你跟母妃说的事情母妃都记在心里呢。”吴妃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她在贾府住着,想起你宫里那个,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瑞定道:“昨儿我派异雀去了贾府,没见到人。” 瑞定将昨天异雀的所见所闻稍稍加工了一下,取了一半跟吴妃说了。 “姑娘生病了,屋里就两个丫鬟看着,还有人偷偷点我送她的香。”瑞定道:“虽然林大人说略略照拂一二便是,只是这碰巧遇上了也不能不管。” 吴妃叹道,“这不在爹妈身边总归不是个事儿。外祖母毕竟还隔着一手,一个姓林,一个姓贾,还有亲孙女儿。” “谁说不是。”瑞定又渲染了一句,“您想想她的亲孙女儿——”瑞定顿了一顿,等到吴妃回想起贾元春来,又道:“刚进宫的时候,那是长圆脸,长的比一般人都要高大,看着也很是结实。” “可是那林姑娘,在贾府住了也三年了,现在还是单薄一张身子,小脸也不知道有没有我手掌大,看着真是可怜。” 吴妃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毕竟不方便。行,这事儿我知道了,一会我让又夏去看看。” 瑞定点头,像是突然想来一般,道:“让又夏姑姑换上女官的衣服再出去。” 吴妃笑了,“宫里就是出来个粗使宫女,他们也得敬着。”只是看见瑞定期盼的眼神,又道:“嫔妃宫里就这么一个女官,原来是给你撑场面的。” 这边跟吴妃说完,瑞定也出宫了。 他年底便要出宫建府,宫外又在给他修宅子,因此时不时的出去一两趟,也不怎么显眼。 看着宫里的马车进了荣府的大门,瑞定差人去将荣府东边的油黑大门敲开了。 瑞定打算来个双管齐下的法子。 一边让母妃派人去看着,一边……上回贾赦也在他面前说了,他们府上是贾政住了正房,贾赦敢在他面前这么说,心里怨气必定不小。 瑞定决定帮着贾赦打擂台,总之要搅的贾府不得安生,特别是那个什么事情都想控制住的贾母,不能让她分出心来再给林妹妹找不痛快了。 谨慎起见,他差遣去叫贾赦的不是安和,安和毕竟已经去过几次贾府,想必不少人都记住了他的面孔,万一要让贾母等人知道他也差了一脚,怕是对林妹妹更不好了。 想到这儿,瑞定也很是不解。 按照贾府的这幅日落西山的模样,还不得什么都死死抓在手里。 他一个王爷,还是亲王,不说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他的恩宠是除了太子之外的头一份。 现如今他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要给林妹妹撑腰,贾府怎么还敢阳奉阴违? 瑞定想起昨天异雀说过的话,这分明就是不想让见人,然后慌乱间让林妹妹匆忙装病的。 贾府这是攀了高枝儿? 瑞定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贾府敢跟他对着干,至少也得是攀上皇子才行。 哪个不长眼的会跟这种人家商量大事? 瑞定派出去的虽不是安和,不过是个太监,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年头什么人能使唤太监? 哪个贾赦都得罪不起,就算这太监说的语焉不详,含含糊糊的,他也立即整理了衣着,跟着出来了。 宁荣街跟大街交汇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乍一看跟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太监将贾赦领到马车门口,掀了帘子让他上去。 “王爷!”贾赦惊道,只是心里虽然吃惊,但是声音控制的很小,也就是三五步之内才能听见。 瑞定冲他微微一笑,“上来,我有话问你。” 贾赦慌张极了,几乎是手脚并用,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 瑞定眼睛里发出光来,嘴角微微翘起,道:“你上次说……荣府正堂是你弟弟再住?” 贾赦精神一震,连忙点头,看见瑞定就跟看见亲爹一样,道:“当日我父亲过世,刚刚过了头七,母亲便让我那二弟搬进了荣禧堂。”贾赦说的咬牙切齿。 “说我不知长进,住进正堂怕是辱没家风,带坏荣府子弟。又说我那弟弟有先祖遗风,应该是他住正堂。” 瑞定眯着眼睛,“你就没想着去哪里说一说?” 贾赦颓废着塌了肩膀,“母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里里外外都暗示,若是我不听话,便要去大堂上告我不孝。” “不住正堂我还是荣国府的主人,若是被母亲这么一告……我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贾赦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了一团,“横竖就这么混着,他仗着母亲撑腰,可是母亲还能给他撑几年呢?” 瑞定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就没想过你母亲不会去告你?” 贾赦脸上的表情愈发的难以形容了,“那会我父亲刚死,我心神大乱,之后才反应过来这都是她要给小儿子铺路,只是……我是个酒囊饭袋,他却是得了皇帝亲口夸奖过的。” 贾赦说到贾政,语气越发的愤恨了。 “当日父亲临死之前,想着我袭爵,他什么都没有,便上了折子,给他求了一个工部主事之衔,这些年过去了,他也不过升到工部员外郎而已。” “话里话外还说自己原本是想科举出身,还嫌弃父亲耽误了他!” 贾赦一肚子的苦水。 “他不过一个假正经而已!” “官升不上去是因为父亲临终的折子,皇帝给他安排到了工部。他说自己书读的好,应该是去翰林院的。” “住在正堂是因为要孝顺母亲,不忍让母亲伤心。” “他大儿子死了,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不是因为被他逼的寒冬腊月在院子里读书。” “大姑娘去宫里当差,也是因为母亲的吩咐,他无奈的很,一点也不想当皇亲国戚。” “小儿子十五了,还天天在内闱厮混,童生试都没过,也是因为要孝顺祖母,不忍祖母一人孤单。” 贾赦冷哼一声,“他是一点错儿都没有的。” 瑞定听了这一番话,虽觉得有点故意演戏的成分在里面,可是也明白贾赦忍了这许多年,怕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抬手过去拍了拍贾赦的肩膀,等他平静下来。 这时候,又夏已经进了贾府。 一开始是王熙凤出来迎接的,可是下人不知道,她却能看出来。 这一位上了年纪的宫女,身上是有品级的。 “不知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又夏在宫里待了多年,板着脸很是能唬住人,况且当初瑞定说的时候她也听见了。 别说她跟异雀的关系究竟如何,至少出了宫她们都是宫女。 又夏扫了王熙凤一眼。 就是那种扫过去让人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好像跟隔壁的座椅板凳没什么区别的扫法。 “我的名字是主子们叫的,你称呼我一声姑姑便是。” 王熙凤一口气没上来,脸色差点变了。 虽然现在贾琏还没袭爵,但是身上好歹也有一个正五品的同知之位,她也算是官太太,正五品的诰命头衔,却被一个宫女如此甩脸。 就说这是个苦差事! 王熙凤又暗暗埋怨起贾母来,又想这次一定要怀上身子,借着养胎的功夫先把这一堆子事儿躲了。 等到尘埃落定,八字有了一撇再说。 况且老太太不过一句话,得罪人的事儿都是她干的,她的好姑妈也整日的念佛,表面上看着是什么都不管了,只是时不时叫她来问话,说这个该怎么办,那个又该如何处理。 王熙凤盘算一遍,笑道:“姑姑您坐,我们小孩子家家的不会说话,我这就去请府上的老太君来陪您。” 又夏道:“老太君年纪大了,怎好劳动,还是我去见她才是。” 说着,又夏便跟着王熙凤站了起来,道:“你带路,我这跟着一起去。” 王熙凤急忙左右不停的使眼色,平儿跟鸳鸯一起跑了。 又夏跟着王熙凤出了正堂,看见前面慌慌张张的两个丫鬟,道:“府上的规矩,还得好好教。” 王熙凤一震,笑着说了句,“您说的是。” 又夏在宫里的时候是低着头伺候人的,出了宫代表的是娘娘跟王爷的体面,头挺的比谁都直,再加上她到现在连笑影都没露出一个来。 唬得王熙凤心里七上八下,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是一点都说不出来了。 而且……又夏在宫里练出来的功夫。 走路平稳,步伐跟尺子量过的一样,每一步的距离都是一样的,步子的频率也是一点不差,跟她走在一起,原本也能用的上“端庄”的琏二奶奶,竟然在走路间都有了几分慌张。 鸳鸯和平儿这会儿已经跑到了贾母屋里。 鸳鸯是来报信儿的,至于平儿,是王熙凤的耳目,一来是怕这边说了什么不利于她家奶奶的言论,二来完完全全的听上一遍,晚上也好跟她家奶奶商量具体该怎么办。 “老祖宗。”说话的是鸳鸯,“宫里来了个很是厉害的姑姑,二奶奶正带着朝您这边过来呢。” 贾母忙站起身来,道:“鸳鸯你去黛玉屋里看看布置好了没有,平儿扶着我,我们去花厅。” 又夏进了贾母花厅的时候,贾母已经坐在上首了。 又夏前去行礼,口中称呼道:“老太君。” 贾母笑眯眯的道:“还不快给姑姑上茶。” “姑姑请坐。”贾母指了指她下首的椅子。 又夏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嘴唇也紧紧抿着。她坐了小半个椅子,丫鬟端了茶上来,她抿了抿便放下,直视贾母。 “昨天异雀回宫,说林姑娘病了。娘娘怕她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又不会说话,特意差我前来看一看。” “怎敢劳动宫里娘娘。”贾母也有些心慌。 异雀是王爷的宫女,这个一看便知。 只是王爷现在还没经正式的册封,使不了有品级的姑姑,所以这一位上了年纪,身上又穿着特制宫女服饰的姑姑,必定是娘娘宫里出来的。 “林姑娘本是江南人士,来了京城水土不服,长长生病也是有的。” 贾母听了这一句,心下稍稍松快了一些,但是又夏下一句话,让她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里。 “只是按照昨日您府上人的说法,这两三年了还没好,怕是中间还有点什么别的。”又夏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如果不是您府上的人伺候的不好——” 贾母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是林姑娘体弱。” 贾母急忙道:“她自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我这天天给她吃的人参养荣丸,这两年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换季,难免病的重些。” “嗯?”又夏表示疑惑,看着贾母道:“您给她吃人参养荣丸?” 贾母急忙点头,“这是补身子最好的药了。” 又夏眼睛一眯,想起现如今天天用山参补身子的元春,道:“说句犯忌讳的话——”这话说完她眼睛将屋里所有人都扫了一遍,贾母知道这是暗示不能传出去,道:“您放心,我府上的丫鬟都是嘴严的。” “宫里也有一位自娘胎出来便不足的皇子,我在宫里伺候多年,多多少少也知道药理。”又夏端起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林姑娘来您府上才多大?这药太医说过,不能给小孩子吃!” 贾母被吓的一颤,道:“姑姑,这药是黛玉小时候便开始吃的,来我府上便接着吃罢了。” 又夏上下打量着贾母,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一样,道:“宫里的太医五天请一次脉,开的方子多是三天的,再长也超不多五天,林姑娘来您府上两三年,吃了两三年一样的药?您就没请个大夫给她再请一次脉?” 贾母冷汗直流,道:“这补身子的药……” 半响没说出话来。 又夏道:“我知道了。您差人带我去看看林姑娘,我看完便回去跟娘娘回话。” 贾母头上的汗流的是越发的快了, 若是这般将人放了出去,她们阖府上下,没一个能落得着好。 况且这姑姑这样厉害,万一被瞧出破绽来,黛玉又应对不利,她们可真要丢大人了。 想到这儿,贾母起身道:“老身陪姑姑去看看。” 又夏点头,道:“那就烦劳老太君带路了。” 从贾母的大花厅出来,往前一个院子,便是黛玉的正房。 黛玉还依着鸳鸯的吩咐躺在床上装病。 又夏跟贾母两个进屋,一进来她便扫视了一圈。 “即是受了风寒,怎么门窗全都开着?” 屋里伺候的丫鬟,从雪雁到紫鹃,没一个敢说话的。 鸳鸯上前一步,小声道:“这是看着太阳已经升起来,略略开上半刻钟透个气。一夜没开窗户,屋里满是浊气,怕是对姑娘身子不好。” 贾母笑着看了鸳鸯一眼,心说关键时候还是鸳鸯靠得住,等会等到这姑姑走了,便赏她个什么好东西才是。 又夏又去书房看了看,这一看,她觉察出不对来了。 瑞定早先送了东西给林姑娘,吴妃也跟她说过两次,只是言语里说的都是瑞定给一个姑娘送什么镇纸、墨锭等等,怪没道理的。 但是却没说送的什么镇纸,又夏也以为不过是平常物件。 只是今日一看,这镇纸……吴妃究竟知不知道呢? 又夏顿觉心神大乱,想回去先跟吴妃将这事儿说了。 只是脚步还没踏出书房,她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跟异雀昨天闻见的一样,瑞定书房里点的香。 八重樱是庆阳伯府的产业,又夏是知道的。 她还知道瑞定时不时会从八重樱找些香料、香粉之类的小东西送人,还会专门吩咐八重樱的伙计换上特制的盒子,以示重视。 但是将自己特制的香料送人,这还是第一次。 又夏的脚步生生转了个弯,又转回了书房。 “这位林姑娘,还是个爱读书的人。”又夏道,说着她便抬脚往书柜那里去了。 书柜靠墙放着,在书房的最里面,这么一圈绕下来,能将书房看个清清楚楚。 于是又夏在书架侧边的多宝架上,又看见一样再次让她心神大乱的东西。 王爷非但是送了自己管用的香,他连用了好几年的香盒都一起送来了! 又夏眼睛一眯,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看这林姑娘了,哪怕她躺在床上起不来,这张脸她也得看一看了。 又夏转身,往黛玉的卧室走去。 宁荣街边上,瑞定已经跟贾赦说完了话,贾赦在他的马车上又做了一会儿,等到这一脸的鼻涕眼泪消下去了,这才下了马车。 瑞定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低声嘀咕了一句。 “又夏该看到了吧?怎么还没将林妹妹带出来。” 103、063 瑞定坐在马车上等着, 想着这次的计划。 若是在母妃面前, 他直接说自己看上林黛玉了,又跟林如海商定了婚约,他母妃必定不依。 他再觉得林黛玉好, 再觉得那是仙女,对他母妃来说, 那个只能是儿媳妇。 儿媳妇跟婆婆,从古至今能相处好的……至少瑞定迄今为止一对儿都没见过。 瑞定觉得他这么间接的来, 虽然一样有风险, 不过能稍稍低一些。 况且还有个先后顺序的问题,先说这是你儿媳妇儿,然后母妃心里有了芥蒂, 最后才说你儿媳妇儿被人欺负了, 求搭救。 这样的效果,肯定没有说一个孤苦无依, 孤身上京寄居于外祖母家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效果好。 当然最终还是得让母妃知道这个就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儿了。 而且是让又夏姑姑发现的, 暂时还能先不捅破这张纸。 母妃若是不答应,自然是要派人去挑刺儿的,这也勉强算是给林黛玉撑腰了,毕竟在贾府的人看来,宫里经常有人来看她。 母妃若是答应, 那就更不用怕了,人人都护短,贾家就更没好果子吃了。 瑞定笑了笑, 让喜和去守着了,又夏的马车一出来,便将人带到这边来。 黛玉屋里,又夏已经将三间屋子都看过了一遍。 王爷做的可真够明显的。 书桌上的镇纸就不用说了。桌面上微微泛黄,一看就是从普陀山上顺下来的宣纸,她家娘娘的小书房里也有一摞。 多宝架上的香盒,窗台上的小摆件,还有屋里角落里挂的香囊,无一不透着梳洗的味道。 又夏顿觉任重而道远,她站在大厅里,看着通往林黛玉卧室的小门,不由得踌躇了。 贾母使了个眼色,鸳鸯端着茶杯上前道:“姑姑可要喝些茶?” 思绪被打断,又夏决定还是暂且按兵不动,先把这次的差事办好了,等回宫看见娘娘了,再说别的。 可是……若是能多打探一些消息,回去也好跟娘娘禀告。 又夏接过茶杯,坐了下来。 贾母心中一喜,脸上的褶子也多了些,她道:“姑姑在宫里多年,想必很是得娘娘宠爱。” 又夏不动声色,抿了口茶水才说:“我们伺候人的,只要做好了差事,租子自然会看在眼里的。” “正是如此。”贾母笑道:“不知……我想跟姑姑打听一个人。” 说着,桌上便被王熙凤放了个红封。 又夏瞳孔一缩。 贾母小心翼翼道:“我们家里的大姑娘,在皇后宫里当女史,姑姑可知道?” 又夏意味深长的笑了,道:“贾女史。” “正是。”贾母有些急切。 “知道,皇后娘娘平日里给嫔妃赏赐,都是派她去送的,宫里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她的。” 虽然这差事已经被撸了。 贾母松了口气,道:“都是娘娘厚爱。” 只是话说到这儿,到让又夏想起贾元春来,这是她们家里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大姑娘,还送进宫里去丢人现眼,完全不会审时度势。 还有昨天给异雀脸色看。 一家子都是看不清形势的! 这么一来,又夏倒是对屋里躺着的林姑娘多了几分同情。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我去看看林姑娘。” 鸳鸯上前道:“姑娘方才喝了药,怕是还没醒。” 又夏冷哼一声。 她们几个在屋里走来走去,又坐在厅里喝茶说话,门还是半开的,若是林姑娘现在还没醒…… 那也只能是被逼的。 又夏道:“她来京里这几年,若是还是这般体弱,吹了风便能病上半个月,怕是要请太医好好看看了。” 贾母不住的点头,道:“我们家里惯常请的王太医。” “王太医?”又夏微微皱了眉头,似乎在仔细回忆,“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他可在宫里轮值过?” 贾母面露尴尬之色。 虽然都属太医院,都能说是太医,不过里面的差别大了。 太医院里也是有不同部门的,太医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那熬药的药童说出来,也能挂上太医的名号。 专门给皇帝看病的,属于太医院里的御医院,只有这几个人才能叫御医,另外太医院里还有一个专门的御药局,一来负责皇帝的药材库,二来负责给皇帝煎药。 下来就是东宫典药局,虽然以东宫为名,不过除了太子,皇子们生病也是他们负责的。 之后便是负责给后妃公主们看病的,这一拨人归尚食局管,是些专门去太医院学习过的女官和太监。这些人平时只能看看小病,而且多半只给宫女太监瞧病,几乎是形同虚设。 后宫受宠的嫔妃,比方虞嫔,她有了身孕之后,就是皇帝特意指派了太医看的。 最后便是皇室宗亲了,他们府上每家都能设一个王府良医所,也能养上三名有编制的太医。 贾母笑笑,打算把这事儿揭过,道:“太医院太医良多,想必也有姑姑没见过的。” 又夏笑了,只是这笑容在贾母看来有些高深莫测。 “我这便去看看林姑娘。”又夏道。 她看也不看桌上的红封,迈进了林黛玉的卧室。 跟昨天异雀来的时候一样,林黛玉侧身面朝里躺着。 又夏来之前心里就有怀疑,来了之后跟贾府的这一番谈话,心里的怀疑是越发的深了。 因此看见林黛玉这番躺法,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装的。 这是装睡,是害怕被人发现最常用的一个法子。 看不见脸,自然分辨不出来真假。 又夏叹了口气,道:“可否让我见一眼林姑娘。” 贾母有些犹豫。 林黛玉的病是装的,若是躺在床上还勉强能糊弄过去,但是一旦起身,说了两句话,又看见脸了,万一穿帮了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暗暗恨起王熙凤了。 若是昨天让昨天的那个小宫女见了人,不就没这么多事情了吗? 今儿来了个大的,不好糊弄,可是……难道要硬着头皮走下去吗? 王熙凤察觉贾母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心里越发的想尽快怀上身子,将这一大摊子破烂事儿推出去了。 贾母左右为难,不免又试探了一句。 “不知我府上贾女史在皇后娘娘宫里做的可还习惯?” 这就是拉她家大姑娘出来说事儿了,你看你们两个都在宫里当女官,能过去便过去好了。 “我在吴妃娘娘宫里当差,贾女史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不过是她来娘娘宫里送皇后赏赐的时候见上一两面,平素并无交集。” 又夏看了贾母一眼,你问的是贾女史,我回答的也是贾女史,自然是不能算骗你的。 况且……现在在王爷宫里当差的,是宫女元春,跟贾女史……能算是一个人吗? 贾母面色一暗,道:“鸳鸯,去将姑娘叫起来。” 又夏点头,道:“丫鬟还要伺候林姑娘梳洗,我在外面等着。” 说着,两人又回到了厅里等着。 又夏端着茶杯,明明白白摆出了不想说话的架势,贾母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说话。 这林姑娘是王爷自己看上的? 又夏心想,从去年便撺掇着娘娘送东西,还拿林姑娘的父亲当借口。 这么徐徐图之,线拉的这样长,的确是王爷的风格。 不过……也有可能是先看上了林大人,想借林大人的力,然后看了林姑娘觉得不错,这才看上了林姑娘? 又夏想想林大人是标准的科举出身,同年座师一个不差,这么一看也挺有可能的。 只是王爷在朝中的声望也不低,平日里娘娘的生母来宫里请安,说的也都是王爷跟朝中大臣关系良好,连吴家都能得不少益处。 还有些平常看不出来的关系,连庆阳伯和吴大人知道了,都能被吓上一吓。 这么一分析,又夏又觉得林大人用处不大,兴许王爷是真看上林姑娘了。 又夏这么左右摇摆想了一会,听见通往卧室的门开了。 方才那名叫鸳鸯的丫鬟,还有另一个丫鬟……似乎是叫紫鹃的,一左一右扶着林姑娘出来了。 两人扶着林黛玉站在又夏前面,又夏一想这是王爷看上的,立即站起身来。 “林姑娘。” 林黛玉小声叫了一声“姑姑”,听着倒是真有三分虚弱。 鸳鸯和紫鹃两个将林黛玉扶着坐在椅子上,她们两个一左一右站在林黛玉身后。 “林姑娘身子可好些了?”又夏问道。 “吃几天药,已经大好了,就是还有些头疼。”林黛玉回答道。 贾母见她应对得体,看着也不是很紧张,暗暗的松了口气。 “这两日换季,虽说民间也有俗语,春捂秋冻,只是说要冻,可也万万不能将人冻得生病了。”又夏不免嘱咐了一句,“早晚要加衣裳,就是日间去了阴凉地方,也得加个披风才是。” 林黛玉半低着头,小声的应了一声是。 鸳鸯急忙道:“我们都记住了,定会好好伺候姑娘的。” 暂时没什么话说了,又夏上下打量着林黛玉。 看着长得略小,不过一看便是江南女子的风格,怪不得王爷喜欢。 又夏心里暗暗点头,林黛玉身上穿的,是娘娘赏的布料,头上带的……是王爷从江南带回来的首饰。 这腰上别的……还是王爷送的玉佩。 又夏一个精神,道:“娘娘担心顾念身子,可否请姑娘略略抬一抬头?让奴婢回去也好给娘娘回话。” “黛玉莫怕。”贾母插了一句。 黛玉抬起头来。 又夏倒抽一口冷气。 长的真是好看。 只是红着眼圈,像是方才哭过。 又夏记起临走时吴妃的吩咐来。 “……你看着,实在不行就带进宫里。瑞定很少来求我,虽说不能留下来常住,不过隔三差五的带进宫长长脸还是可以的。” 又夏笑道:“听姑娘说话,倒是没什么鼻音了,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老太君照顾人,娘娘也放心。” 贾母笑道:“她母亲是我嫡亲嫡亲的亲女儿,又是最小的一个,比我两个儿子还要喜欢。她来了又是这么一副心疼人的模样,我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又夏点头,“姑娘大安便好,只是昨日听异雀说,姑娘自打来了京城,老是生病?” 没等黛玉开口,贾母道:“许是还有些水土不服,还得调养一阵子。当日她母亲去江南,也是三四年才好,这一点她倒是随了她母亲。”说完贾母还笑了几声,“可见是亲生的。” 又夏眉头一皱,道:“姑娘家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老病着,这样吧,您随我进宫一趟,今儿宫里是朱太医轮值,让娘娘宣了人进来给您看看。” 又夏一看日头,道:“时候还早,中午吃饭前就能给送回来。” 贾母脸上僵了。 “这怕是不好吧。她一个小姑娘,也没受过教导,万一……万一冲撞了宫里的贵人,这是要连累娘娘面上都不好看了。” 又夏掉脸,“如何能冲撞宫里贵人?从神武门开始便是小轿子坐着进宫。况且姑娘一看便乖巧,老太君不用担心。” 贾母还想说话。 “老太君。”又夏加重语气叫了一声,“这宫里娘娘的恩典,推一次是谦虚,推两次就是不知进退了。” 贾母一惊,突然又眼睛一亮,道:“我们如何敢推辞,是定要她去的。只是……”贾母略有为难,“她母亲去的早,又是孤身一人来京里,也没个伴儿,我想着……不如我陪着一起进去?” 只要能进去,说不定就能见一面元春,再不济……找宫里倒茶的宫女也能打探消息。 元春已经快一年没消息了,她们阖府上下都焦急的不行,眼看着就是中秋,中秋一过,这一年也就过的差不多了,离元春十九岁的生日,可就只剩下短短四个月。 而且这还是周岁,若是按照虚岁说出去,她们荣国府的大姑娘,年近二十还是待字闺中! 听了贾母的要求,又夏冷笑一声,道:“老太君,您也是进过宫给皇后娘娘磕过头的人,宫里的规矩如何?您会不清楚?” “什么时候娘娘宣人,还要搭伴进去?” 贾母怏怏的不说话了。 “我带了林姑娘进去,到时候也是我亲自送她回来。”又夏道。 说完她上上下下打量黛玉,道:“林姑娘这一身也很是得体,也不用换了,这边随我进宫吧。时候不早了,一点耽误不得。”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看着贾母。 贾母咬了咬所剩不多的牙齿,道:“鸳鸯,去安排轿子!” 鸳鸯?又夏看着方才伺候林姑娘的那名丫鬟一点没犹豫就出去了。 外孙女儿身边的丫鬟还兼任着去二门安排轿子的活儿? 又夏冷冷一笑,这人倒像是老太君身边的。 不多时,两顶小轿子停在林黛玉屋子门口,又夏跟她分别上轿,一路往荣国府门口来了。 这一番动静自然是闹的阖府皆知。 王夫人抬眼看了看在她身边伺候的探春,冷冷道:“可惜我闺女没福气,没这么个有用的爹……也没王爷——” 王夫人止了话语,看了探春一眼,“她可曾说过什么?” 探春摇了摇头,“我去过几次,只是说着说着她便生气了,我怕惊动老太太,便不好再问下去了。” 王夫人哼了一声,“你回去吧,我要去小佛堂里念经了,你还年轻,这些地方还是避着的好。” 探春点头,道:“我回去做针线了。” 梨香院里,薛家母女两个也得了消息。 自打上次王爷来了贾府,薛宝钗使计见了他一面,就装病装了一旬多,自打那以后,她人也消停了许多。 至少计划着今年内要少去贾府了。 只是…… “明年你就十七了,要赶紧开始议亲了。”薛姨妈道,按说这种事情是不能跟女儿家商量的,只是薛蟠实在不顶事,宝钗又是从小得了故去的薛父教导。 自打薛父生病,到现在好几年,薛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都是宝钗在做主。 每每想起这事儿来,薛姨妈就觉得自己两个孩子生错了性别。 若是宝钗是个男儿身,她现在什么都不用仇了。 宝钗的手放在薛姨妈手上,谈论自己的婚事,就像是在讨论盘铺子盘哪一家能带来更大的利益一般。 “我们家的家室,若是找个门当户对的,怕是很难再上一层了。”薛宝钗脸上一点羞意也没有。 “哥哥又是这个脾气,惹了人命官司也丝毫不见悔改,怕是将来……”薛宝钗低头,道:“家里的生意,如果没了靠山,只怕也要走下坡路了。” 薛姨妈一脸的愁苦,他们家里的生意现在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皇商。 皇商说出去虽然好听,只是终究带了个商字,而且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后面无数人求爷爷告奶奶走关系都想把他们挤掉。 “你哥哥他,唉……若是他能考个科举,哪怕只是个举人呢,我们说出去脸上也好看些,将来的路子也宽些。”薛姨妈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 “他已经进了贾家的族学,只是这么久过去,只见他跟那些同窗们厮混吃酒,银子倒是花了不少,但是你看他的书房,若不是我天天差人去打扫,都要落灰了。” 宝钗也恨自己哥哥不争气,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薛姨妈不住的叹气,“只是若是要找个能当家里靠山的,你就要受委屈了。” 宝钗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若是找个小门小户,她进去是当正妻。 只是……她自己也想过,若是她嫁出去,没了她看着母亲,她母亲耳根子又软,照着她母亲宠溺哥哥的那个性子,只怕没两年家里便要给败光了。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毕竟也是要娘家撑腰的,她没了娘家,如何又能在婆家立足呢? 与其这样,还不如找个高门大户做妾去! 上次她去见王爷,也打的是这个主意。 只是这么久了还没什么动静。 薛姨妈又道:“……她私底下跟我暗示过,想留你跟宝玉……” 宝钗却摇了摇头,“宝玉他看着虽好,只是……母亲您想,宝玉的父亲虽是个正五品的京官,但是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在京里说话着实没什么分量。况且那边打的什么主意,您还不知道吗?” 薛姨妈点头,“我如何不知道老太太看上的是林姑娘,而且还有个史姑娘,从两岁起便在这府里走动,说起来跟宝玉的情分,她是排第一个的。” 宝钗点头。 薛姨妈又说:“只是毕竟跟我们连着亲,宝玉他母亲跟我又是亲姐妹,你嫁进去也不会受委屈。” 宝钗道:“但是家里呢?还有哥哥……”宝钗拉着薛姨妈的手,“还是要在外面找找门路才是。” 薛姨妈点头,看着是答应了,心里却想横竖宝玉还没到定亲的岁数,若是将来找不到合适的……也能再拖上一两年。 这么一想,她又想起早先她们第一个看上的昭豫亲王。 “只是王爷……可惜了。” 宝钗点头,“回头我再去探探她的口风。” 这时候,林黛玉已经跟着又夏上了马车。 咯噔咯噔的马蹄声响起。 林黛玉不由得轻轻的,但是长舒了一口气。 她来京城快要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跟在江南不一样,她家里的花园子极大,而且母亲也时不时带着她去串门,去庙里,不像在贾府。 她的活动范围,就那么小小一个院子。 宝玉屋里不能去。 贾家的几个姐妹……都住在王夫人院子里,每次她一去,便是“我这儿地方小,别委屈了林姐姐。” 至于贾府的花园子……她只要进去,便是“姑娘小心些,别吹了风。” 马车已经走到了宁荣街的尽头。 突然,有个人拦了马车。 “又夏姑姑。” 坐在对面的又夏姑姑一震,将帘子掀起小小一个角,“喜和!你怎么在这儿,王爷——”又夏抿着嘴不说话了。 喜和笑道:“王爷请姑姑过去说两句话。” 又夏一愣,王爷这是…… 想让她别说出去? 又夏摇了摇头,不是王爷的风格。 “姑姑放心,我在这儿守着。”喜和一指,又夏看见也就是两三丈之外,便是王爷的马车了。 “姑娘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又夏起身,就想下去,临了又加了一句,“外面是昭豫亲王,您不用担心。” 马车里只有一点点光线顺着掀开的门帘进来,又夏一点都没发现林黛玉脸红了。 就在昭豫亲王四个字被她说出口之后,林黛玉不由自主的脸红了。 林黛玉轻声的嗯了一声,又夏下了马车。 借着又夏下车,她从掀起的门帘里看见外面一个太监,背对着她站着,再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夏上了瑞定的马车,在他对面坐下,心里无数个疑问,只是一个都没问出来。 “姑姑回宫可以照实说。”瑞定等了一会才开口,“什么都不用隐瞒。你怎么看见的,贾府的人是怎么说的,都能照实说。” “包括我在这里将你拦住,接了林姑娘下车,你也可以照实说。” 又夏一惊,抬起头来。 只见瑞定冲她微笑,“我知道母妃是怎么吩咐你的。” 王爷真是算无遗策,知道她一定会将林姑娘带出府来。 虽然心里知道这一点,但是又夏还是有些为难。 瑞定又道:“我今日出来是看我的新王府修的怎么样了,在路上看见姑姑的马车出了岔子,便让姑姑坐了我的马车回宫。至于我,还要去新王府看一看。” “姑姑看这样可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又夏点点头,道:“王爷,我回宫禀报了娘娘就回来。” 瑞定起身下马车,道:“你回来在平化街上找我。” 林黛玉坐在马车上,只有她一人,看不到什么东西,听觉便会分外的敏锐。 她听见那边有马车走动的声音,想必是王爷回宫了,只是……怎么心里有点…… 然后便有一人的脚步声走来,但是好像跟又夏姑姑的脚步不太一样。 “林姑娘,我上来了。” 怎么是王爷! 林黛玉一惊,抓着手帕就想往后躲。 然后门帘开了。 瑞定周身环绕着一圈暖光上了马车。 待到瑞定坐定,似乎是外面那名叫做喜和的太监吩咐了一句什么,马车开始往前走了。 林黛玉紧张的缩了缩身子。 “我们去平化街上。”瑞定轻声道:“马车一直停着不动,会有衙役上来查看的。” 林黛玉一声不吭。 瑞定将他拿在手里的小包放在了小桌上,笑道:“这是林大人托我带给你的,只是带去林府多有不便,我便想了这个法子。” 小包被摊开了。 里面用来画画,写字的毛笔一套,大大小小怕是不下十几只了。 瑞定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起。 “这是林大人专门吩咐我带来的。只是这旧物怕是不好送你,我专门派人照原样做了一套,想来你已经看见了。” 瑞定轻笑几声,指着其中一只毛笔的笔杆道:“这上面似乎有个牙印,像是被谁咬的一般。” 然后…… 瑞定看见坐在他对面的林黛玉脸红了。 面若桃花,灿若桃李。 瑞定急忙低下头来,深深呼吸两次才算是平静了心绪。 “这一套毛笔,我收在自己书房了。” 林黛玉依旧不说话。 “平安街上有我新建的王府,今年年底便能修好。”瑞定右手放在毛笔上,一只只摸了过去。“到时候接你出来游玩。” “平安街就在贾府后面的一条街上,上面就住了我一家。” 瑞定看着林黛玉,声音越发的轻柔了。 “我从江南回来,林大人还给了我林府惯用的厨子。”瑞定轻笑一声,“我特意吩咐给我修王府的匠人,将厨房改的大一些,离主院近一些。” “林大人还给了我府上的菜单,里面有几个菜他特意用笔勾了,回头你尝尝地不地道。” “林大人说你在家里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出去庙里或者城外的庄子里游玩。京里大大小小的庙宇十几座,想必你还没去过。” 瑞定的声音不急不慢,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频率。 林黛玉一边听,一边不由自主的掉了眼泪。 一滴一滴,落在面前的小桌子上,在木头上晕成一片。 “我在京外也有几处庄子,南山上还有个温泉农庄,回头带你去看看。”瑞定笑道:“有了温泉,冬日也能种出蔬菜水果来。” “我想回家。”林黛玉突然打断了瑞定的话。 “我想回江南,回扬州。”林黛玉一字一字,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道:“回扬州家里,回苏州老宅,哪怕死在江南,也比活在这里要好!” “我在这府里,竟是连大声哭都是奢望!” 林黛玉用帕子紧紧捂着嘴,将原本的嚎啕大哭变成了压抑的啜泣。 瑞定想伸手,但是终究还是规规矩矩坐在了林黛玉的对面,连手帕都没递过去。 半响,林黛玉止了哭声,抬头看了瑞定一眼。 瑞定看见她两个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手不由自主的又想伸出去。 “求王爷给我父亲带个话,我想回江南。”林黛玉的声音里还带着哭意,“王爷……” 瑞定的心都要化了。 “你放心,我知道你父亲的顾虑,而且眼下——”这顾虑现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只要他能在两三年之内争得皇位,什么都不会是问题。 就算是……也不会有问题。 “你别伤心了。” 他原先想着贾母毕竟是林黛玉的亲外祖母,虽然也知道她们待她不好,可是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让她连死都说了出来。 瑞定一阵后怕。 “我姐姐是淑宁公主。”瑞定换了个话题,“过两日让她请你去玩。她新得了儿子,小小的肉团一个,很是可爱。你去了戳一戳他,软绵绵的只会动动手脚。” 林黛玉方才大哭一场,压抑多日的心情已经缓解了不少,听到瑞定这般说他的小侄子,不由得笑了一笑。 瑞定看着林黛玉的脸,目光暗了一暗,真恨不得从桌子上翻过去。 瑞定将头一侧,道:“只是你别戳的太狠了。”瑞定故作犹豫之色,“上次我把他逗哭了,姐姐到现在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黛玉笑出声来。 瑞定却没接话茬。 只是黛玉一抬头,看见瑞定专注的看着她,眼神似有火,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拿帕子遮了脸,小声道:“你别看我。” 瑞定又看了两眼,才将眼神移开,道:“这里也没什么水好让你梳洗,我们去王府里头可好?” 黛玉摇了摇头,“一会就能消下去。” 瑞定见她又起了戒备之心,在马车上坐的直直的,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是出来看我的新王府的,路上看见又夏姑姑的马车出了些问题,这才让她坐着我的马车回去了。”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有些犹豫道:“那……去宫里见娘娘呢?” 瑞定摇了摇头,道:“你回去只说见过了就成。” 他看见黛玉依旧为难,道:“母妃明日还会宣召你。你……”瑞定上下打量了黛玉一遍,道:“就这个样子挺好的,你挂上我给你的玉佩进去。” 黛玉听着这话,心里又起了波澜。 “我母妃人很是和善,她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行。”瑞定道,想了想,他不免又加了一句,“母妃最放在心上的,便是我这个儿子了。” 果不其然,黛玉的脸上又红了。 瑞定心里得意了片刻,看了一会才将视线移开,道:“马车里有些闷,要透透气吗?” 林黛玉犹豫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在平化街上了,街上是我的私宅,两头都是我的侍卫。”瑞定解释道:“车夫将车赶到街上便离开了,连喜和也在街口守着。” 这话说完,瑞定只觉得黛玉的呼吸一瞬间加快了,脸上……又是起了两片好看的绯红色。 105、064 瑞定不说话了, 就好像在等林黛玉的回答。 这种事情让她如何作答。 因此黛玉依旧红着一张脸, 半低着头,视线连落在瑞定身上都不敢,只盼着又夏姑姑快些回来。 似乎连空气都开始变热了。 瑞定轻笑一声, 突然起身撑在桌上,黛玉又是一阵紧张, 几乎都要惊叫出声,却见瑞定伸手将位于桌子侧边的小窗户上的布帘子掀开了。 瑞定话语里带着笑意, “离得有些远, 我得站起来才够的到。” 黛玉脸上的红晕自打起来,就没消下去过。 瑞定笑盈盈的看着黛玉。 虽然黛玉没抬头,可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炬, 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烧着。 私相授受! 不知为了什么,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外祖母的话来。 瑞定看见黛玉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惨白,眼圈一红又是半滴泪在里面将落未落。 “你下去。”黛玉的声音里有些慌张, 又有几分倔强。 瑞定叹了口气, 跳下了马车。 他将缰绳牵在手里,只微微用力,马车便又咯噔咯噔的开始缓步前进了。 这是又夏出宫时候坐的马车,虽然不及瑞定的马车舒服,马匹也不似瑞定的强壮有力, 不过宫里都是好东西。 这拉车的马是匹性格温顺的枣红色母马,也不用瑞定上鞭子,便顺着他的手, 按照瑞定的步骤,缓缓的在平化街上来回走动。 在街口站着的喜和看见王爷下来车,立即就想过来,瑞定冲他摆了摆手,自己拉着马车,载着林黛玉在街上晃着。 来回走了两圈,瑞定道:“烟花三月下扬州。年初我去扬州的时候,可算是捡了一个好时候。” 看不见瑞定的脸,又是自己一人在马车里,黛玉的紧张消退了不少。 她轻轻嗯了一声,道:“这个时节,花儿都开了。” 瑞定将声音放的极其舒缓,道:“我在扬州的时候,是在林大人府上借住。有空林大人也带我去林府后院的花园子里逛逛。” “你们家的花园子里满是桃花樱花,落在石子小道上……” 马车里的黛玉随着瑞定的叙说,想起自己家里,嘴角微微上翘,却不由自主的又想落泪。 “……还有花丛里的一座小院……” 林黛玉前面半句没听见,后面半句情急之下也没听清楚,直道:“父亲怎么都让王爷去了。” 瑞定分明什么都没说,只是他在林黛玉言语里听出一点点嗔怒来,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林大人说你小名儿叫黛玉?” “啊!” 马车里一声惊呼,立即又没了声响。 瑞定牵着马车的步伐丝毫不乱,脸上的笑意从嘴角扩散到眼角,布满整张脸。 “黛玉,黛玉。”瑞定轻轻叫了两声。 马车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瑞定继续牵着马车朝前走着。 半响,马车里传来黛玉轻轻的声音,“王爷。” 听着倒是语气如常,但是瑞定就是觉得里面有点故作镇定,欲拒还休的意味。 “我这园子也借鉴了当日在林府所见,还在院子里修了个池塘,周围仿着西湖的样子,也修了小小的一段河堤。本想让你去看看修得像不像……”瑞定叹了口气,略略停了一会。 “不过这样也好,等修好了再请你去看,也好给你个惊喜。” 过了许久,马车里才传出来一声“嗯”,然后又是有点解释意味的话语,“当日我在家里,父亲就多次夸奖过王爷,想来是不差什么的。” 瑞定笑了一声,牵着马车在被戒严的私家街道上一圈一圈的走着。 他还时不时的叫两声黛玉,每每得到一个害羞又有怒意的“王爷”,只觉得走到天黑也没什么问题了。 再说又夏,她坐着瑞定的马车,很快便回了宫廷。 心中带着忐忑不安,又夏回到了承乾宫。 “怎么没带进来?”吴妃问道,虽然早上又夏出去的时候,她说的模棱两可,不过瑞定难得求到她头上做什么事情。而且又是关乎着皇宫的体面,吴妃没有不答应的。 又夏低着头,有点不敢看吴妃的脸,她鼓足勇气道:“奴婢……奴婢发现一件事情,心神大乱……而且那林姑娘看着也不是真病,这事儿又耽误不得,奴婢便先回来跟娘娘回报一声。” “你这话怎么说的颠三倒四起来。”吴妃放下手中茶杯,道:“说吧,你发现什么了?”问完吴妃想起她儿子宫里还有个让人万分讨厌的贾元春在,不由得眯着眼睛,狠狠的问道:“可是那宫女又出了什么岔子!” 又夏摇了摇头,道:“是王爷……王爷他。” “你这吞吞吐吐的!”吴妃道:“这要着急死我了。” “王爷像是对林姑娘有意!”又夏闭着眼睛,脖子一直,就这么说出来了。 吴妃一愣,“你看清楚了?” 又夏抬头看她一眼,将林黛玉屋里的摆设,种种不同寻常之处都说了。 只是王爷半道儿上截了人,她一字没提。 吴妃听了又夏的话,先是在屋里踱步,走了两圈紧绷着的脸突然放松下来,笑着坐在椅子上。 “我着什么急?他能看上人家姑娘,我才放心呢。” “娘娘。”又夏叫了一声,却也松了下来。 吴妃很是感慨,“那姑娘模样长的如何?” 又夏道:“王爷看上的,自然是国色天香。”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对,又补充道:“脸还没太长开,不过是个美人胚子,想必日后定是个大美人。” 吴妃点头,说:“他这些年……虽然有个好名声,可是……” 吴妃长叹一口气,道:“你还记得当年,瑞定十三岁的时候。” “宫里这把年纪的皇子,差不多都已经知事了。太医虽说房事太早于身体无益,但是宫里……不管是自己没忍住的,还是亲妈没看严的,又或者是皇后下了手的……连太子都是十五岁屋里都有一把大人了。” “瑞定十三那一年,那会我还没现在这么……能说的上话,皇后趁着换宫女的机会,给瑞定屋里安插了四个狐媚子,就是想引着他坏了身子。” “哪知道他居然忍住了。”吴妃想起儿子来,满是欣慰,可是欣慰没多久,便又成了担心。 “到了他十五岁,我亲自给他挑的宫女,他居然也一个都没动。”吴妃叹气,“后来他自己又挑了个异雀,哪知居然教了她读书习字,放在书房里当小厮用了。” “我这心里哦——”吴妃抚着胸口,“那段日子吓的我坐立难安。” 又夏也是陪着吴妃一路走来的,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道:“王爷是人中龙凤,自然不会被这些寻常颜色迷了眼。” “后来皇帝也觉得不对了。”吴妃皱起眉头来,“私底下找了太医给他看,太医说他没什么毛病,可能就是开窍晚。” “他今年都十九了!”吴妃道:“放别的皇子身上,儿子都生了,还不止一两个!” 又夏笑着安慰道:“您从王爷十三岁就开始操心,到现在总算是能放一放了。” 吴妃叹道:“谁说不是,早年害怕他小小年纪被人勾的坏了身子,现如今他长大了,又怕他……” “唉……虽说过年的时候出了那档子事,我心里恨着贾元春不假,但是……”吴妃抿了抿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真想拎着瑞定的领子好好摇一摇!你究竟要个什么样的!” 又夏陪着笑了两声。 “你怎么没把人带进来?”吴妃看着又夏,“我儿子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看上姑娘了,你怎么不带进来?” 又夏松了口气,道:“方才在林姑娘屋里,看见到处摆的都是王爷送的东西,一时没想那么多。” 吴妃又感叹了一句:“宫里几个皇子都是十三四岁屋里便进了人,哪怕老六体弱,赵妃今年也给他屋里安排了两个宫女。”吴妃坐在椅子上抚着椅子边,“我这儿子……现如今我只有一个要求了,只要是良家女便成。” 吴妃突然站起身来,道:“这一大堆的事儿。这孩子也是的,瞒得这样紧。”吴妃来回走了两圈,打定主意。 “你再去贾府一趟,就说明儿叫她进宫来。”吴妃说完一样,又来一样,“上次听说这姑娘年纪轻,怕是短期内成不了亲,明儿太医院是谁轮值?给我寻个太医来,给她好好调养身子,务必一进门就得生个儿子下来。” 又夏一声声的应,又想到王爷,真是算无遗策。 “去叫暖暖——”吴妃又摇头,想起她女儿才生了儿子还没过百天,“你还不去?瑞定说林姑娘在贾府受了委屈,你去了好好敲打敲打她们。” “瑞定毕竟不方便。”吴妃自己说了也觉得好笑,“若不是林姑娘受了欺负他不便出头,想必我这个母妃要被他一直蒙在鼓里了。说起来也得谢谢那一大家子人,不然我的儿媳妇现在还没着落。” 又夏看着吴妃这么忙不迭迭的吩咐,觉得心里也暖了起来,道:“王爷面上不说,心里主意比谁都多。依奴婢看,您早年攒下来的好东西,就快能用了。” 吴妃大喜,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 又夏笑着出了宫门。 荣国府里,贾母一人坐在屋里,心里想的事情却不怎么愉快。 半响,她道:“鸳鸯,去叫琏二媳妇过来。” 王熙凤正跟平儿在屋里说话,看见鸳鸯亲自来叫,知道躲不过去,也只能跟着去了,但是心里却将贾母从头到尾埋怨了一通。 鸳鸯带她进了贾母的小厅里,上了茶又亲自在外面守着,王熙凤心里是越发的着慌了。 贾母道:“我想了半天,这事儿只能跟你一个商量。” 王熙凤很是慎重,小声道:“老祖宗,我毕竟资历浅,年纪又轻,不及上头两位太太见过世面,怕是会误了老祖宗的事儿。” “她们两个……”贾母摇了摇头,“一个小门小户的目光短浅,进了我府上只知道搂钱,一个私心太重,这事儿还只能跟你说了。” 再不济还有爷呢?只是这话王熙凤咽了下去,没说出来。 这贾府……敢做主的,能做主的还真就是不男人。 “老祖宗,要么你先跟我说说?我虽见识有限,不过就算陪着您说说话,也能解解忧不是?” 贾母点头,道:“元春……怕是不中用了。” “啊!”王熙凤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二太太说——”她止了声音。 贾母很是不屑,“她能跟你说什么?她姑娘要有大出息了?要真有大出息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王熙凤不是不敢说话,她在贾府能排得上号,是因为她大致把贾府内宅的运作搞的一清二楚,甚至贾府外面的事情,托管庶务的琏二爷,她也知道不少。 但是元春进宫了,宫里的事情她一点都不知道,这时候说话就是乱猜了。 因此她保持沉默,听着贾母继续说下去。 “元春进宫十六,到了今年她已经过了十八。”贾母道,“寻常人家的姑娘,要是过了十九还没婚配,那就是要官府出面安排了。” 王熙凤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安慰两句还是会的,“大姑娘进宫了,想来也不能按照常理推断。” 贾母却摇了摇头,“元春封了女史皇后娘娘都专门派人出宫报喜了,现如今……她若真是得了大造化,我们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王熙凤私下里其实也想过,只是对面王夫人那张脸,她什么疑问都不敢说出口。 要知道距离去年她封女史,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满一年了。 “马上就要过节了。”王熙凤斟酌片刻,小心道:“我们府上也好将好事情都攒到逢年过节一块办,也许中秋节前后,就能得消息了呢?” 贾母点了头又摇头,“元春……她这么进去,是我豁出去一张老脸,生生求来的。”贾母长叹一口气,有些尴尬,“也不怕你笑话,这是算计了皇后娘娘才得来的体面。” “若是选秀进去,元春不一定能进皇家,我这么一来一出,她必定要配个皇子。”贾母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只是现如今……我们怕是被皇后坑了。” 王熙凤不敢接话。 贾母又道:“她十六岁的时候都没被配给皇子,十八岁就更不可能了,更别提翻过年去她就十九了,你看看京里上上下下,有哪户人家的姑娘,过了十九还是姑娘的!” 贾母说着也伤心起来。 “老祖宗……”王熙凤欲言又止。 贾母沉浸在自己的心神里,像是没听出来,又道:“而且今日宫里姑姑前来,我去问元春,当时你也在场,你看看她那个表情,脸上半笑不笑,言语里对元春很是不屑,怎么看元春都不像是得宠的。” 王熙凤想起来她放在桌上的那个红封,又夏连眼睛都没斜一下,道:“一个是皇后宫里的人,一个是吴妃宫里的人,没交集也不算太奇怪。” 贾母看她一眼,“你说说,就说咱们府上,我屋里哪怕是个洗衣服的丫鬟,出去了有谁敢给她脸色看?” 王熙凤哑了声。 “我精心培养她多年。”贾母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也生的好,却——”贾母愤恨道:“想来就是她母亲,临进宫的时候跟她说了不该说的话,生生把元春的心说高了!” 王熙凤想起王夫人来,她俩一个姓,又是嫡亲的姑妈,不免又问了一句,“可是大姑娘进去,毕竟是贾府的血脉,我们也不能不管吧。” “她如今,最多只能当个通房了。”贾母道:“正妃我从来就不敢奢望,就算是侧妃,也得有礼部和内务府的官员上门来议亲事定日子……” 贾母揉了揉脑袋,道:“正妃不能,侧妃也没了指望,她便只能当个侍妾了……她年纪又大了,怕是得宠也难……” 贾母捶胸顿足起来,想起好好的一个孙女儿,嫁出去也是一大助力,怎么就…… “我当初是猪油蒙了心!” 王熙凤刚放下心来,却听贾母又道:“我当初就该让她等着选秀的,她的模样如何选不上,到时候我再进宫去求一求,也能得一门好亲事。” 选秀难道就是什么好路?王熙凤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这年头多半都是自行婚配了,嫁到皇帝家里规矩多,又有外戚不得干政的牌子举着,父兄的官职也升不上去。 这年头,嫁入皇家还真不如当驸马去。 贾母说完这一大篓子话,拉着王熙凤的手道:“你回去问问,你是迎春的嫂子,按说明年她也十六了,该定亲了,看看你公公有没有什么主意。” 王熙凤心里一惊,直觉贾母想送迎春去选秀。 她看着贾母,只见贾母看着她道:“你公公形式荒唐,我生怕他将迎春耽误了。况且我跟他……怕是我去问他心里赌气。” 王熙凤心里纵有千万个不情愿,此刻也只能低着头答应了。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以示鼓励,又扬声道:“鸳鸯,在我库里拿两匹新料子给你琏二奶奶做衣裳。” 王熙凤苦笑着接了东西,道:“老祖宗放心,我先回去问问我们家二爷。”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你办事妥帖,我很是放心。只是有一点,切记不能走漏了风声。” 贾母平日里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形象,然而说到“风声”二字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光。 王熙凤觉得有些害怕,急忙点头,道:“老祖宗放心,过两天便有人请我去看戏,我回来再去找二爷问问,只说是外面有人打听便是。” 贾母笑着道:“就这么说。”她又恢复了慈祥老太太的形象。 王熙凤手里捧着这两匹料子,似有千斤重,回到了自己屋里。 平儿见状急忙迎了上来。 王熙凤一把抓着她的手,道:“去熬药来!晚上置办一桌好酒好菜,我要跟二爷好好聚聚。” 这么一会儿功夫,又夏坐着马车回到了平化街上。 她一见这个架势,就觉得不太对。 街两头都是侍卫,将路围了起来,这一点倒没什么,这条街上是王爷的宅子,按说是该这样的。 前头三王爷跟四王爷也是围了街,还生生将原本的住户逼走了。 但是……车夫跟喜和两个都不在跟前伺候着,这就有点不妥当了。 又夏急忙吩咐马车赶紧进去。 只是一进去,她不由得笑出声来。 王爷自己牵着马,在街上一圈圈溜着,而且王爷的表情…… “又夏姑姑。”瑞定一看见又夏,脸上的表情立即淡了许多。 他探头进去马车里道:“姑姑来了,这就让她送你回去,别担心了。” 黛玉被说中心事,鬼使神差般就瞪了瑞定一眼。 只是这一眼在瑞定看来一点威力都没有,他笑了笑,小声道:“明日在宫里等你。” 说完便将缰绳递给了跟着又夏一起过来的车夫,带着喜和上了自己的马车。等到又夏的马车出了平化街又过了一会,他这才吩咐道:“回宫!” 107、065 又夏坐在马车上, 不由自主的打量着林黛玉。 居然让王爷下去牵马车了, 这事儿不能让娘娘知道。 林黛玉方才已经被瑞定看了许久,这会心里还突突直跳,因此又夏这跟瑞定相比实在没什么杀伤力的眼神, 她一点都没觉察。 只是又夏不敢看太久,抓紧机会暗示林黛玉两句, 一会别说漏嘴,更重要的是明天别在吴妃面前说漏嘴才是。 这么一说, 又夏倒觉得林姑娘是个聪慧的人, 也算配得上王爷了。 转眼马车又到了荣国府。 林黛玉的表情一瞬间落寞下来。 又夏看在眼里,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多说什么, 心里轻叹一声, 寄人篱下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荣府门里已经有两顶小轿等着了,又是一路抬着进了贾母的花厅。 只是跟走的时候相比, 花厅了热闹了许多。 贾母看见又夏跟黛玉进来, 笑道:“快吃午饭了,我这几个孙女是一直跟着我吃的,跟宫里的姑姑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我便没叫她们进去。” 又夏不冷不淡回了一句。 贾母又道:“扶姑娘进去洗漱,一会出来吃饭。” 这次是紫鹃和雪雁上来, 早上那个年长一些的丫鬟反而在花厅里伺候了,又夏看在眼里,越发的替林姑娘不值了。 “姑姑喝杯茶。”贾母道:“我知道宫里规矩严, 也不留您吃饭了,您尝尝我们府上的茶如何?” 这就不好推脱了,况且还有两句话没说。 又夏坐下,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杯,听贾母道:“这是我的二孙女儿。”贾母一指迎春,“翻过年去就十六了,性子最是柔和的一个了。” 迎春上来见礼,又夏忙站起身子。 贾母又道:“这是老三。”指着探春,“比黛玉只小一个月,性格很是爽快。” 又夏觉得不太对了,她回吴妃的娘家,都没被这么介绍过。 贾母依旧乐呵呵的,好像真的是在为自己几个孙女儿骄傲一般,“这是小孙女儿,虽是宁府的,不过也是我贾家人,小黛玉两岁。”贾母又笑,补充了一句,“她不爱动,整日坐在那里画画,回头您得空了,也请您来看看。” 又夏心下生疑,装作口渴的样子,端着茶杯不放手。 不多时,黛玉出来。 又夏站起身来,道:“娘娘见了姑娘很是喜欢,只是今日耽误的有些晚了。娘娘的意思,是明早一早再让姑娘进去一回,好好说说话。” 贾母大喜,道:“她能得了娘娘的喜欢,是我们全家的福气。”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又夏道:“宫里事多,我这便回去了。”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黛玉,觉得她有点冷冰冰的,跟方才相比,像是换了个人。 “姑娘也莫要起来太早了。娘娘早起用了早膳,宫里还得请安,她腾出空儿来派马车接,怎么也得等到巳时初刻了。” 黛玉微微颌首道:“多谢姑姑提点。” 又夏看了一眼贾母,贾母也说知道了,又夏这才放心离开。 只是临走的那一瞬间,出于一个宫女多年养成的敏锐,她将厅里所有人的表情都扫了一遍。 年纪最小的那位姑娘嘴边挂着冷笑,早先被贾母说性子直爽的……也真够直爽了,瞪着眼睛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至于年长的那位,脸上的忧愁倒是比林姑娘还多了三分。 这一家子人。 又夏想起早年淑宁公主还小,在宫里的时候。 跟她年纪相仿的公主有两位,一位德馨公主,一位媛嘉公主。 德馨的生母是李嫔,早早就死了,她借住在李贵妃宫里,媛嘉呢,她是皇后娘娘亲生的,自然是尊贵无比。 就这三个小姑娘,按说宫里短了谁的都不会短了她们的,但是直到出嫁,都还是为了多一匹布,或者谁的驸马官职高一些在争。 到现在又开始比谁能生儿子。 又夏叹了口气,林姑娘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吃饭。” 见到又夏离开,贾母的脸色也没方才那么明媚了,她眼神一一扫过在座的四个姑娘,道:“先吃了饭再说。” 几人环绕着贾母一一坐下,林黛玉依旧是最近的一个。 荣国府里还有一家子人在吃饭。 就是贾母的大儿子,本该袭爵但是却被赶到东南角隔了一个院子出来居住的贾赦。 他心情很好,大中午的就要了几个下酒菜,短短一小会儿功夫,已经两壶酒下去了。 正喝第三壶的时候,邢夫人进来了。 “老爷,这大中午的,怎么就喝上酒了?下午还得去老太太那儿请安,要是被她闻见您身上酒气,又该不痛快了。” 要是搁平常,这番话说出来,贾赦肯定就要翻脸了,有时候喝道兴头上还会举着酒壶砸过来。 只是明知道会这样,邢夫人还得劝,别的事情都好说,关起门来贾母也不知道,但是喝了酒去给她请安,她是必定要大骂一场的。 但是今天贾赦的反应不太一样。 他不过抬头轻轻扫了邢夫人一眼,“谁又在你耳边嚼舌根了?” 邢夫人两步走到贾赦身边,道:“他们也都是为了老爷好。” 贾赦加了个油炸花生米丢进嘴里,道:“骂吧,横竖她也骂不了我几次了。” 邢夫人眼睛一亮,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老太太不好了。 她倒抽一口冷气,“不像啊,早上去还好好的。” 贾赦冷笑一声,“你倒是比我还会想。” 邢夫人不说话了。 贾赦有的时候也能憋得住事儿,但是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喜事,他分外的想找人说说。 可是这府里上下,能让他一吐心事的,也就只有这个生性愚懦,贪财吝啬的继夫人了。 这么一想……当日贾琏生母故去,老太太给他说了这样一门继妻,不得不说……居心叵测啊。 那个时候贾琏才几岁?老太太就开始盘算了。 贾赦摇了摇头,又喝了一杯酒,道:“老爷我今日遇见贵人了。” 邢夫人推了他一把,“您倒是继续说啊。” 贾赦又吃了两口小菜,道:“分家就近在眼前了。” 邢夫人一愣,想着荣禧堂的大院子,还有王夫人那三间在荣禧堂处理家事的屋子。 “老爷,这贵人……是谁?” 这个贾赦就不敢说了,他摇了摇头,“是个贵人。” “咳。”邢夫人见问不出来,不由得激了他一把,“别是您喝酒认得的吧,那帮子人可成不了事儿。” 贾赦摇了摇头,冷笑一声。 邢夫人又试探道:“贵人就这么帮你?没求点什么?贾府……至少公中的银子,还有老太太的私房。” “目光短浅!”贾赦喝了一声,“那位贵人……”贾赦想起京城遍布都是庆阳伯的生意,他也明白,这里面肯定不少是王爷的产业,挂在庆阳伯名下经营而已。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贾赦突然来了精神,“你我二人被赶到这犄角旮旯里住,母亲又一直不让你管家,我得安插两个人手进去,省得分家的时候被他们做手脚。” “琏儿和凤姐儿不是帮着管家吗?”邢夫人憧憬道:“他将来的爵位还在你身上系着,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贾赦冷笑一声,“他?他在他家二奶奶身上系着呢?被个母老虎拿捏住。当日他娶亲我便跟他说了,这门亲事是老二家的一力促成的,他贪图人家颜色好,不过凤姐儿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若是找了他俩,这事儿说不定就直接捅到老太太那儿了。” 贾赦道:“我宁可不要这家产,我也再不便宜别人了!” 邢夫人想起贾府的奢靡,还有老太太的私房。 按说分家老太太是该跟着长子住的,只是按照老太太的那个脾气,肯定是跟着二房,那几间屋子的绫罗绸缎,还有古董玉器,还有早年皇帝赏赐的东西,岂不是都要便宜二房了。 邢夫人很是肉痛。 夫妻两个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再说瑞定。 他一路坐着马车回了皇宫,一路上都在想,他要给母妃说多少,还有这门婚事,怎么才能不引起皇帝的猜疑做成了。 只怕……瑞定看了看坤宁宫的方向,还得借皇后用一用了。 瑞定回宫梳洗完毕,便到了承乾宫里。 又夏也已经回来了,看见瑞定轻轻摇了摇头,暗示她没说王爷将人拦了下来,便出去守门了。 瑞定在吴妃面前坐下。 吴妃板着一张脸,只是自己都没忍住,不过几息之间便笑出声来。 “快来跟母妃说说。” “林姑娘不就是第一次见面叫你叔叔的那个姑娘吗?怎么就看上她了?” 瑞定装作不好意思一笑,满足了他家母妃的恶趣味,等到吴妃又笑了一会,他才严肃正经道:“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吴妃毫不在意,道:“我知道她年纪没到,不是还叫你叔叔吗?” 瑞定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摔!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吴妃也不敢将儿子逗的太过,省得他恼羞成怒不说了,急忙道:“我知道,先定下来,等年纪到了在成亲。” 瑞定却摇了摇头,道:“这事儿,怕是要牵扯到皇位了。” 109、066 瑞定挑挑拣拣, 将上回跟林如海商量的事情说了一遍。 着重讲了那个不同寻常的侍妾。 “怕是皇后吧。”吴妃皱着眉头, 一点没犹豫就说了心中的疑问。 瑞定也这么想。 吴妃回想起这些年宫里的经历。 “太子都三十多了,媛嘉公主去年才出嫁,中间这十几年, 皇帝待皇后一直恩宠有加,不可能生不出孩子来的。”吴妃道:“况且皇后刚入秋便是夹袄上身, 多半是早年落下的病根。” “你想想,皇后出身名门世家, 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好好养在深闺里的, 当了皇后就更不用说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是她的,她唯一能落下病根的, 就是生孩子。” “那太子呢?”瑞定又问, “要是真这么说,皇后落胎没多久就怀上了太子……” “你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吴妃道:“刚当上皇后, 翻过年去便是选秀, 宫里还有一大帮子等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宫女,要是让庶长子生在前头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你想想老二。”吴妃眼里满是盘算,“他跟太子可没差了几个月,生母就是个等着一飞冲天的宫女。” “可是……就算是害怕德行有亏……”瑞定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父皇是为了什么?他身上一点污点都不能有?还是因为这件事情他的皇位会不稳?” 吴妃摇了摇头,“你父皇兄弟三个,现在就剩下理亲王了, 当年你父皇继位的时候,我年纪也还小,吴家也没那个能力卷进去,不过……照我看,皇后怕是也推波助澜了。” 瑞定一震,瞪着眼睛看着吴妃,“你是说皇后……是了,与其生下来一个可能不招皇帝待见的嫡长子,不如让他彻底看不见太阳。” 吴妃略沉重的点了点头。 “不说那孩子究竟是不是在孝期怀上的,只说一点,皇帝和皇后要想证明自己清白,那孩子必须得足月生下来。那个时候你父皇才继位,宫里还有先帝的太妃一大把,想来他们两个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挡住宫里的黑手。” “况且就算没人下手,万一皇后自己不小心早产了呢?”吴妃唏嘘一声,又道:“皇后也真狠得下这个心。与其让他生下来变成一根刺,不如利用他在皇帝心上凿一个洞。” “你看,这不是换来了几十年荣宠?” 瑞定略有沉重的点了点头,母子两个对面坐了一会。 瑞定又道:“若是这样……母后您觉得谁才是皇帝属意的继位人选呢?” 吴妃低头沉思了一会,道:“前朝的事情我看不见,但是听你两个舅舅回来说……你在处理政事上要比太子老练的多。” 瑞定不说话,吴妃又道:“后宫里,我进来的晚,倒是没看见早年你父皇宠皇后娘娘,就只有个虞嫔,是真真得宠。” 吴妃头又一偏,“说句犯忌讳的话,若是虞嫔早进来十年,她还有争一争的希望,但是现在……你父皇明显等不到她肚里的孩子长大了。” “可是如果父皇一意孤行呢?”瑞定道:“他就是要立虞嫔肚里的皇子当太子呢?” “那也得等他生下来再说。”吴妃眉毛一竖,“那么小的孩子,本就容易夭折,不小心吹了风,哪怕把药下在奶娘的饭里,都能要了他的命。就算他保住一条命……你看看老六就知道了。” “你父皇这么些年,就像你说的。”吴妃叹息,“后宫佳丽无数,留下来的,就你们七个儿子……” 瑞定眯着眼睛,飞快的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道:“父皇究竟是个什么打算扑朔迷离,但是现在放在明面上被煎熬的,只有太子一个。” 吴妃看他,道:“这么些年,你父皇明明白白表现出来喜欢的,也只有太子一个。” “父皇是想拿我们当磨刀石?磨砺太子?”瑞定说出了第一种可能性,随即笑了,“太子那个性子,再这么下去,太子想必没两年就要断了。” 瑞定又摇了摇头,沉声道:“又或者是想我们自相残杀,能者上位?” “这个问题,怕是只有你父皇心里明白。” “先不说这个,这都是将来的事儿。”吴妃道:“明日林姑娘进宫,你可想好了?早先我们在宫外折腾,你父皇多半不会知道,一旦将人领到宫里,一定会有人告诉他的。” 瑞定回过神儿来,吴妃又道:“若是按照你说的,你父皇拿你的婚事吊着林大人,你可想好怎么办了?” 瑞定很是沉重的点了点头,“林如海如果升官,他女儿是必定不能嫁到皇家的。要么他从巡盐御史上卸任,得一个爵位养老,要么……父皇让他做的是一件必死之事。” “也不一定。”吴妃道:“你看林大人得知消息之后,一来没过继嗣子,二来也没娶继妻,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不定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呢。 这个念头自打瑞定回京,就一直在他脑海里闪现。 林黛玉托付给他,就算没了他还有贾府,横竖再熬两年林黛玉便要出嫁。 又或者……林如海虽然知道林黛玉过的不太好,但是一个当爹的……就算知道了,也会认为这不过是后院里小姑娘间的口角而已。 就像皇帝一般,后宫里的公主们也是争吵不对,但是在皇帝眼里,这反而是女儿活泼友爱的表现方式。 瑞定叹了口气,小小转了个方向。 “父皇既然不打算让我知道,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早先让我去看林姑娘的是父皇,下了江南让我先去见林大人的也是父皇。”瑞定很是松快的一笑,“至少表面上,林大人是父皇的宠臣,况且父皇也没说过不许再去了。” 吴妃也笑。 瑞定又道:“所以,我不过是按照父皇嘱托,隔上几个月便去看一看她,现如今得知她身子不好,特意带来宫里让太医给瞧瞧。” 吴妃点头,虽然心里有小小的一点不痛快,但是单单一条:这是她儿子在十九年以来,唯一看上的女性。就这个已经足够了。 吴妃道:“横竖还有两年,我们慢慢谋划着,等我一点点透露给皇后,少不得要请她们帮帮忙了。” 瑞定笑了笑,又说:“明天太医院是哪几个轮值?母妃可找好人了?” 吴妃扬声道:“又夏,消息可探听好了?快来跟你家王爷回报一句。” 贾府里。 吃完午饭,林黛玉去小小睡了一觉。 她昨天便被折腾了一早上,今儿又是一早上的事儿,还在瑞定面前大哭一场,现在想想,越发的害羞了。 只是睡起来的好心情,在看见鸳鸯进来之后荡然无存了。 “姑娘醒了?老太太请您去一趟。” “鸳鸯姐姐坐。”黛玉柔声细气道,“紫鹃过来给我梳洗。” 等到黛玉出来,便看见鸳鸯拉着雪雁两个在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雪雁笑的脸都红了。 “还是你鸳鸯姐姐会说话。”黛玉道:“你从小就跟着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笑成这样。” 雪雁立即止了笑容,低着头不敢说话。 “鸳鸯,不是说外祖母要见我吗?怎么还不走?” 鸳鸯笑笑,也不再打趣儿了,上来扶着林黛玉去了贾母屋里。 看样子贾母也是刚睡醒,斜着半卧在软榻上,脸颊泛红,眼睛还有点迷糊。 见鸳鸯带了黛玉过来,贾母招了招手,拍拍自己身边,道:“来这边坐。” 黛玉缓缓走了过去,在贾母脚边坐下,原本在榻上跪着的小丫鬟悄无声息的放下两个美人锤,跟鸳鸯一起出去了。 黛玉拿起两个美人锤,轻轻给贾母锤起腿来,道:“现在入了秋,外祖母中午也别睡太久了,省得晚上又睡不着了。” 贾母半响没说话,像是突然惊醒,道:“怎么换了你,小心一会累着你。”她坐起身来,示意黛玉坐近些。 等待黛玉挨着她身边坐下,贾母道:“以前你母亲也是这样……”贾母红了眼圈,伤感片刻道:“我们好久没这么说过话了。” 听到贾母提起早逝的生母,黛玉不免也伤心起来。 “唉,虽然你母亲不在了,不过还有我这个外祖母,还有你两个舅舅,总归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贾母道:“还有宫里的娘娘。” 黛玉听见宫里,还有娘娘两个词儿,心里莫名就升起警惕来,又听贾母问道:“你早上进宫,也跟我说说。见了娘娘,她都问了你什么?” 黛玉打起一百分的警惕来,依着早上又夏的吩咐,道:“进了宫门便是一顶小轿,姑姑在轿子边上跟着,一路倒也遇见几个宫女,都跟姑姑打了招呼。”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娘娘宫里……”黛玉顿了一顿,“我心里有些害怕,不敢仔细打量娘娘。” “娘娘仿佛穿的是深紫色的衣服。” 贾母叹了一句,“王爷年底便满二十,娘娘也四十出头了,这个颜色她也压的住。” 黛玉眼前莫名就浮现出瑞定的一张笑脸来,还是不坏好意的笑脸,她刚克制住自己嘴角不要上翘,便听见贾母说话,语气有点小心翼翼。 “你进宫去,可曾听见你大表姐元春的消息?” 黛玉一愣,摇了摇头,道:“娘娘不过问了我几句话,便叫出来了。” 贾母一算时辰,黛玉在宫里也就一盅茶的功夫。 “……前后就见了三个人,姑姑,娘娘,还有娘娘宫里一个倒茶的宫女……” 贾母嗯了一声,道:“娘娘肯让你进宫坐轿子,想来是很喜欢你的。”贾母犹豫片刻,道:“外祖母求你一件事情,明日你进宫了,能不能问一问你大表姐现在如何了?” 黛玉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来。 111、067 第二天一早, 林黛玉便打扮齐全, 等着进宫了。 虽然昨日又夏说了不用着急,但是她敢这么说,贾府上下没一个敢真的不着急的。 贾母头一天便吩咐下去了。 早上卯时的梆子刚响, 林黛玉院子里一干丫鬟婆子就起身了,顺便将黛玉也叫了起来。 之后便是沐浴更衣, 贾母亲自给她挑了衣裳,从里到外, 都是吴妃娘娘或者瑞定赏赐的东西。 黛玉原本雪白的小脸, 这么一折腾倒是染了几分红,贾母看了满意极了,说:“你小小年纪, 倒是不用上胭脂了。” 说完她又退后两步, 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很是满意,又走回黛玉身边, 小声道:“你进了宫, 别忘了你大表姐的事情。”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 贾母一看屋里挂的大钟,道:“也不差什么时候了,鸳鸯紫鹃,你们两个陪着黛玉去二门处等着。” 巳时刚过,宫里的马车就到了贾府的大门口, 又夏亲自来接。 贾母多次进宫,知道进了宫只有她们等的份儿,短短没有让人等她们的道理, 便也不请又夏进来,直接让黛玉上了马车走了。 黛玉昨日被瑞定这么半真半假的一说,本来对进宫这事儿不怎么紧张了。可是从昨天下午开始,贾母便如临大敌一般给她讲宫里的规矩,又一遍遍强调进了宫千万要规规矩矩的,万不能多说一句话,也万万不能多行一步路。 先两遍黛玉还平心静气的听着,只是听到第三遍还是这些话,她不由得走了走神。 若是外祖母真的这么想,为何还要让她去询问大表姐的消息呢。 她难道就不怕犯了宫里的忌讳吗? 黛玉坐着小轿到了贾府的大门处,上了马车,她看见一个熟人。 瑞定已经在马车上了。 见她上来,瑞定侧开身子,让黛玉坐到了里面,两人面对面坐下。 “……明日在宫里等你……” 黛玉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浮现出这句话来,只是又夏姑姑跟着也上来了,让她想问又不敢开口。 马车启动,只是方向……拐了一个弯又往昨日去过的平化街上去了。 黛玉莫名有些紧张,只听瑞定道:“我不过来看看,你昨日……”瑞定故意隐去了几个字没说。 黛玉下意识就朝又夏看去。 又夏在宫里做了多年宫女,早就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功夫,这话她像是没听见一样,看见黛玉看她,反而一副“姑娘有事?”的表情,黛玉松了口气。 瑞定看到黛玉的小娇羞,心里是得意了又满意,道:“看你还好,我便放心了。绕到平化街上我便下去。” 黛玉这才明白他的心思,不由得对瑞定又多了几分感激。 又夏脸上虽然一点表情都没有,但是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了。 王爷这个手段,可真是……亏得他前面十九年都没开窍! 等到瑞定下了马车,又夏想了想,也补充了一句,“娘娘是个和善的人,昨儿就吩咐御厨做了红豆糕和松仁芋蓉糕,就等着姑娘去尝一尝了。” 这两样都是江南的传统点心,黛玉在家的时候也常吃,且不说她喜不喜欢,就这份心便难能可贵了。 尤其是对比王爷第一次去贾府,晚上厨房用做了一半的走油肉改的东坡肉。 虽然有些羞人,但是黛玉不免想了想两年之后的日子。 坐在她旁边的又夏,便看见林姑娘脸上红了,然后小声说了一句“多谢娘娘关怀”。 这个模样,怪不得王爷喜欢。 不多时,马车到了神武门。 黛玉上了小轿子,一路去到承乾宫。 轿子一直抬到了宫里,又夏亲自来掀了帘子,伸手将黛玉扶了出来。 黛玉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比第一次进贾府还要忐忑,然后……她便看见瑞定掀了帘子出来。 “可总算是到了,母妃一早就念叨来着。”瑞定冲她笑笑,道:“还不快请林姑娘进来。” 黛玉心中如小鹿乱跳,只怕一时半会还想不到,但是屋里的吴妃已经又好奇又好笑,她这个儿子,一旦开窍……可真是了不得。 这么一说,就算将来传出去了,也是她要见林姑娘,于林姑娘的名声是一点阻碍都没有。 这般体贴……吴妃不由得替他的表姐表妹们道了声谢。 吴妃在后面加了一句,“是你母妃要见,着急的不得了啦。你还挡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将人请进来。” 不过这话声音并不大,也只有堵在门口的瑞定听见了。 门口的宫女急忙接过帘子,瑞定让开大门,黛玉低着头从他身边过去了。 黛玉进了屋,还没行完礼,边听头上传来个好听的女声,“这么多礼干嘛,乖孩子,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黛玉知道这便是吴妃了,口中叫着娘娘,略略将头抬了一抬。 吴妃看她的第一眼,其实不怎么满意来着。 吴妃已经上了年纪了,选媳妇的时候,大概都是喜欢圆脸的,看着喜庆。 况且黛玉这个模样,就是她年轻的时候,也不太喜欢的,这就明白是个让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们妒忌的脸。 只是瑞定喜欢,吴妃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道:“模样倒是长的周正,过来坐。” 又夏上来给黛玉指了地方。 吴妃道:“你尝尝这红豆糕,我特意让御厨做的。” 黛玉低头,看见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两盘小点心。 吴妃突然笑了,道:“只是我们瑞定从小就喜欢吃奶味的点心,御厨见是我宫里点的,上面又加了一层奶皮,你尝尝串味了没有。” 黛玉莫名的就不紧张了,只是手上刚拿起一块红豆糕,便想起来……瑞定?王爷的名字叫做瑞定? 这红豆糕放在手上可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吴妃见状,不免又问了一句,“可是不合胃口?” 黛玉忙接道:“宫里御厨的手艺极好,隔着奶皮都能看见里面一颗颗红豆,想来是花了大工夫做的。” “这就好。”吴妃扫了一眼瑞定,瑞定道:“回头我去赏他。” 黛玉起的早,贾母又怕她在宫里失态,早上什么都不敢给她吃,非但如此,黛玉早上起来到现在两个多时辰了,俩口水也没喝上,现如今吃了这很是美味的点心,不免多吃了两块。 吴妃不过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瑞定看了更是觉得心疼了,只是在母妃面前,他有话也不好多说什么。 吴妃叹了口气,道:“她们那些人,就是太过谨慎了。” 听了这一句,黛玉还不明白吴妃是什么意思,只是再往下说,便知道说的是贾母了。 “你才多大一点年纪,想是早上起来糟了不少罪吧?”吴妃道:“宫里其实也是人住的地方,还是她们觉得我们宫里头的人就光吃了?” “换热水过来。” 有了吴妃开口,瑞定也好说话,“你若是早上没吃东西,现在喝茶就不太好了,喝些水先。” 黛玉感动极了,一声“多谢娘娘和王爷”里面不免有了几分哽咽。 “早先想着让又夏提前一天说,是为了给你长长脸,哪知道现如今却给你找了麻烦呢?”吴妃说话的时候带了三分怒气,“下回我直接叫又夏去接你!” 吴妃打量着黛玉看着稍显瘦弱的身材,道:“你年纪还轻,一顿饭都少不得的。” 想到黛玉还没吃早饭,吴妃便差了宫女去端了碗热热的百合粥前来。 黛玉也不推辞,当着两人面将粥吃完了。 吴妃稍稍点了点头,心说看着虽然瘦弱,不过胃口倒好,想来好好调养几年就能健壮些了。 不多时,吴妃刚问了几句江南景色时,便有太医到了。 吴妃道:“我专门叫了太医给你看看,她们说你老生病,我却是不信的,哪有人水土不服两三年还不好的。” 黛玉有些惊慌,不知道是害怕自己身子真的不好……还是害怕贾母的谎言被拆穿。 她下意识就朝瑞定看过去。 瑞定在吴妃面前收敛许多,他深知在婆婆面前秀恩爱,对儿媳妇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这儿媳妇还没生米煮成熟饭,婆婆还有反悔的机会。 只是看着黛玉看他,他眼神暗了一暗,道:“又夏,扶着林姑娘到内室去。” 不多时,太医院一个白发白须姓徐的太医进来了。 吴妃道:“里面是才进京城的一个小姑娘,这两年总有些不太舒服,想是还有水土不服,她们家里给请了大夫,只是总不好,便求到我这里来了。” 徐太医低着头,只说“知道了”,便跟着又夏进了内室。 黛玉坐在榻上,前面有帘子遮着,不过伸手出来号脉而已,太医一边号脉,又问了几个问题,说不是什么大事,便出去回禀吴妃了。 虽然有又夏陪着,但是黛玉不免心中忐忑,看病的大夫是从来不肯给病人说实话的,就像当年……当年她母亲生病的时候,大夫也说没什么大碍。 外室里。 太医弯着腰站在吴妃面前。 “姑娘小小年纪,已有肝气郁结之相,想来是平日里思虑过重的原因。”太医皱了皱眉头,又道:“姑娘还有心火,想必是夜夜失眠;吃的补药也不太对,臣号脉觉得姑娘体内燥火太旺,想是补药太过霸道了。” 又夏不在,瑞定见状补充了一句,“依稀听她家里人说吃的是什么人参养荣丸?” 太医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这药气血双补,一般都是给些上了年纪的人吃的,姑娘看脉象不过二七之数,用这药……”太医摇了摇头,“这么小的年纪,只用食补便是,用药是早了些。” 瑞定想起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就说自己吃着人参养荣丸,不免又多问一句,“这么大的姑娘……是不能用这药的?” “那倒也不可一概而论。”太医道:“虚弱之时也能用上一些,只是服药不能超过一月,而且最好用些莱菔子等物稍稍化解一下药力。” 这么一听,瑞定倒是明白了,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刚过她母亲的丧礼,他们家里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一番折腾下来,人肯定要瘦了,而且说是气血两亏倒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进了贾府…… 这一时的虚弱便就成了病了。 瑞定叹了口气,道:“还请徐太医开方子。” 太医行了礼,跟着宫女去一边的小书房了。 吴妃想起昨日又夏回来时跟她说的话,脸色不免几分同情之色,道:“我看着她瘦弱,却没想……是吃药吃出来的。” 补药也能害死人。 瑞定无语,看着通往内室的门,林黛玉就在里面。 这药理之说,贾府上上下下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起过疑心? 太医开好方子,出来又道:“这人参养荣丸切不可再吃了。姑娘的失眠之症便是吃药吃出来的,这药补的太过,精力发不出去,人自然就睡不着了。” 瑞定接过方子,吴妃赏了红包,差人将太医送了出去。 又夏听见外面没了动静,带着黛玉又出来了。 原本吴妃对她的不满意立即减了三分,看着黛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心疼极了,急忙让人坐到自己身边。 “受委屈了。” 黛玉还有点不明就里,吴妃道:“人参养荣丸切不可再吃了,太医说这药不对你的身子,记住了?” 黛玉点了点头,吴妃又叹气,“我知道你也做不了主,回头我让又夏去说。”但是她又想起贾府能让这么个小姑娘吃了三年不对症的药…… 还是得想个法子接出来才是。 吴妃又想起太医说她思虑过重,拍着她的手,道:“不用你操心,你回去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给你安排的好好的。” 又夏跟着太医去宫里的太医院抓药去了,等到她回来,时候也差不多了。 “原想留你吃午饭的。”吴妃有些无奈,“不过你才第一次进宫,明面上又是非亲非故的,坐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黛玉原本有点惴惴不安的心,听见“明面上”三个字突然安定下来。 只听吴妃又道:“我也不多留你,又夏,你送林姑娘回去,该怎么说你知道了?” 又夏点了点头,坚定道:“娘娘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办的妥妥的!” 黛玉想起贾母让她问元春来着,只是她怎么都问不出口,不免求助般看了瑞定一眼。 黛玉自打进宫一来就安安分分的,极其守规矩,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只是有了什么事儿,她还是先看瑞定,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吴妃看在眼里,又满意了三分,不管怎么说,瑞定是她亲儿子,再怎么说规矩什么的,也不能让瑞定剃头挑子一头热。 眼下看着黛玉对瑞定也有几分意思,吴妃道:“瑞定,你也别在我这儿待着了,难道还想混我一顿午饭不成?” 吴妃虽然没明说,但是这也就是让瑞定也去送送的意思了。 瑞定不跟吴妃客气,行了礼便起身了。 走过黛玉身边,他小声道:“我先去套马车。” 黛玉脸上不免又浮现几丝粉红,吴妃见了觉得好笑,道:“又夏,你们两个也动身吧,再耽误下去,瑞定回来就吃不上热饭了。” 又夏道了声是,扶着黛玉又出去了。 一路坐着小轿子又到了神武门,门口等了两辆马车。 又夏扶着黛玉上了自己的那一辆,她却一转身,往瑞定的马车上去了。 黛玉等了半天不见又夏上来,又见马车已经走动,心里着慌,道:“王爷,姑姑呢?” 瑞定平静道:“她坐了我的马车,我陪着你。” 黛玉瞬间安静了。 只是马车跑出宫门没多久,黛玉又想起来贾母让她问的事情,她抬头看了看瑞定,发现瑞定似乎一直都在看她。 黛玉急忙将头一低,道:“临出门的时候……外祖母让我打听一个人。” “嗯。”瑞定表示在听。 “贾府的大姑娘,元春。”黛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就将大表姐这三个字去掉了。 瑞定脸色一沉,只是对面低着头的黛玉并没有看见。 “她……”瑞定想了一想,道:“你回去只说:娘娘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人,什么事儿都得皇后娘娘安排才是。这便行了。” 黛玉点头,“知道了。” 瑞定又交待一句,“以后她要再问你什么,你跟我说。” 黛玉也答应了。 瑞定不免沾沾自喜。方才在吴妃宫里,黛玉可是一句都没问,这说明什么?想想就觉得开心。 黛玉三更才睡,到卯时也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早上起来又是一顿折腾,到现在不免有些精疲力尽,坐在瑞定面前开始犯困了。 瑞定看她拿帕子遮了嘴,小小的打了两个哈欠,觉得十分可爱。 特别是眼睛里出现一团雾气的时候。 瑞定只觉得有人拿爪子在他心里不住的挠,还次次都能挠到要害处。 特别是她在自己面前已经如此放松了,瑞定一想到这个,连心都软了。 黛玉就这么一路半遮半掩的打哈欠回去,让瑞定欣赏了一路。 马车先去了平化街,瑞定跟又夏换了马车,又夏带着林黛玉回府,瑞定则一路又往皇宫赶了。 虽然吴妃说过不留他吃午饭,只是才见了未来儿媳妇,瑞定还想套出来第一手的印象呢,没等马车停稳,他便跳了下来,一路直冲冲的又往承乾宫去了。 “就知道你还得回来。” 吴妃已经叫了好饭,果不其然,也有瑞定一份。 母子两个坐好,吴妃看见瑞定有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免调侃了一句:“这林姑娘……” 瑞定果然一震。 “年纪就不说了,反正你这两年也成不了亲。她模样也还不错,长的也是端庄秀丽。” 瑞定松了口气,却见吴妃眉头一皱。 “就是太过瘦了些,怕是不好生养。” 瑞定果然紧张了,道:“这不是吃错了补药吗?宫里的太医给调养的,兴许没个一年半载就好了呢?况且当姑娘的时候,谁不是这个样子?” 吴妃看着瑞定紧张的样子,嘴角已经翘起来了。 “当年姐姐还没出嫁的时候,您还说她吃的比鸽子还少呢。现如今可好,上回我去她府里,跟她吃了顿饭,她一顿吃了两只鸽子!两只!” 吴妃被气笑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媳妇还没进门呢,就连你姐姐也编排上了!” 瑞定这才明白他被母妃嘲笑了。 吴妃又道:“你姐姐那是坐月子,你媳妇坐月子的时候,也得一天两只鸽子的吃!” 113、068 又夏送黛玉回去的时候, 贾府才刚传饭。 一大家子人齐齐坐在贾母的花厅里, 甚至连上次因为受了惊吓,已经一个月没出过门的薛宝钗也在里面坐着。 又夏跟着黛玉进来,看见这一大家子人, 眼神在林姑娘,还有自己身上飘来飘去, 年纪大的太太们不说,脸上都挂着笑, 年轻的姑娘们还算单纯, 眼神里能看出来很多东西。 她不免心里浮现出一句话,吴妃时常感慨的:人多是非多。 平常贾府的饭,早饭多半是各吃各的, 像黛玉这样住在贾母院子里的, 是跟贾母还有宝玉两个一起吃的早饭。 午饭是姑娘们跟贾母一起吃。 晚上才是一大家子人一块,邢夫人王夫人, 还有李纨凤姐等一起伺候贾母吃饭。 要说晚上这顿, 才是最规矩的一顿。 又夏虽不知道贾府的规矩,但是黛玉心里是明白的,一看这个架势,她就知道又要生事儿了。 想起早上见的吴妃,还有一路送她回来的瑞定, 黛玉心里顿时升起几分难堪来,若是让瑞定知道她外祖母家里这么乱,会不会…… 黛玉低了头, 道:“多谢姑姑相送。” 这就有几分想送客的意思了,只是又夏还有话要跟贾母说,一时半会走不了。 又夏脸上浮现一点点笑影来,道:“娘娘吩咐奴婢将姑娘送回屋去,这还没到呢。”说完她又看了贾母一眼,这就是暗示有话要说了。 单单从贾府的状况,还有她们对待林姑娘的手段,还有这两次又夏自己的所见所闻,贾母怕是心思沉的很,这种暗示,她必定是看的懂的。 果不其然,贾母起身道:“你们几个坐着,我陪姑姑去看看。”说着,将手递给了鸳鸯。 要说早两次是猜测,现在又夏是可以肯定这一位丫鬟,一直在她过来的时候在林姑娘的屋里伺候,其实是老太太的人。 又夏提着东西,紫鹃扶着黛玉,鸳鸯扶着贾母,五人一起到了黛玉屋里。 “鸳鸯去倒茶。”贾母将人支了出去。 黛玉站起身来,道:“紫鹃,你跟雪雁来帮我收拾东西。” 这话听到贾母耳里,她不由得心生不快,黛玉这才进宫两次,心就彻底偏了。 “老太君。”又夏看见贾母眼神不善,出言道:“林姑娘很是得娘娘的喜欢。” 贾母回过神来,脸上堆着笑,看着依旧是个万事如意的老太太,“那是她的福气。” 又夏道:“谁说不是。”说完她又话锋一转,“只是说到底,还是托林大人的福。” 暗示的已经这般明显,贾母不会听不出来。 提到她的女婿,她自然也是一脸的骄傲,然而下一句话她说的却是:“只是可怜我那苦命的女儿了。” 心里一阵厌烦,又夏道:“既然如此,老太君就该好好的对林姑娘才是。” 贾母立即瞪了眼睛。 又夏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言语里又三分指责贾母的意思,又道:“今日娘娘特意又叫了太医给姑娘诊脉,昨儿那个娘娘还不太信来着,只是这两日的脉象诊出来,娘娘……” “我的乖孙女儿怎么了?”贾母急道。 “倒是没什么大碍。”又夏道:“只是补药不能再吃了。” 贾母脸上又惊又怒,“可是补药有问题?鸳鸯!叫二太太过来!” 又夏看见贾母这般推脱责任,不由得又暗暗替林姑娘叫了一声不值。 而且她出宫也替吴妃办了不少事儿的,像贾母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嘴死硬的,还真是少见。 又夏正色道:“老太君现在虽然已经到了过清闲日子的年纪,不过您也得好好想想。林大人在外头替皇帝办事儿,您将他的闺女接来教养,万一明年林大人回京了呢?” 贾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林大人一见闺女这个样子,他心里会怎么想?”又夏顿了一顿,给贾母留足了思考的时间,“况且您也说了您那苦命的女儿,她现在可不在了,万一林大人又续弦了呢?” 贾母愣了一愣,随即脸上堆起笑来,道:“姑姑说的正是这个理儿。我那苦命的女儿就剩下这么一个血脉,又是在她娘家,我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又夏从皇帝的恩宠,说到林大人跟贾家的关系已经很淡薄了,能说的也就这么多,只是婚事这一条,一来林姑娘年纪还有点小,二来这话也不能从她嘴里出来,所以也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她看着贾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站起身来,道:“不耽误老太君进膳了,娘娘在宫里还等着回话。” 说完又夏便告辞了。 贾母在黛玉屋里的大厅里坐了一会,心里又有了主意,亲自去了卧室里,笑道:“东西留给丫鬟收拾,你做姑娘的,看看就行了,快跟外祖母吃饭去。” 黛玉放下手中物件,缓步走到贾母跟前,贾母将她手一拉,拉得紧紧的,两人一起去了饭厅。 只是这幅场景在花厅里其他人眼里,又有了别样的解读。 黛玉身边布满了试探的眼神,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午饭吃完,贾母留了王夫人说话。 “你留薛家母女三人在贾府,从前我也不说什么,都是亲戚。只是你心里的主意……要歇一歇了。” 王夫人心里有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薛宝钗跟贾宝玉。 只是以前贾母从来没将这张纸撕破,现在怎么又……王夫人诚惶诚恐,只是贾母积威很深,她也不敢装傻,小声道:“母亲,我……宝玉年纪还轻,怕是还得等两年。” “你以为我那么着急接黛玉过来是做什么?” 王夫人又是一震,道:“黛玉也没到年纪啊……” “林姑爷是翰林院出身,将来等到黛玉进了我荣府大门……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能顶半子的女婿在他那里就成了亲儿子了。你还有什么可愁得?”贾母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严厉。 “我是觉得……”王夫人觉得半天,也没说出来理由。 跟贾母不一样,贾母还算是为了荣国府的将来着想,王夫人的私心就真的只是私心,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己在贾府的地位。 “……黛玉那个样子,体弱,又不会管家——” 话没说完,便被贾母打断了,“她是我敏儿教出来的!什么不会!” 王夫人被贾母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只听贾母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了许多。“早先你给琏儿安排婚事的时候,我也就这么放过去了,宝玉天资聪慧,自娘胎里就带了玉出来,可见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你万万不可耽误了他。” 王夫人垂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 “我就宝玉这么一个儿子了,下半辈子都寄托在他身上。” 贾母一声轻叹,声音几不可闻,“不止是你,连荣府的前程……” “母亲,您说什么?”王夫人问道。 贾母摇了摇头,“你年纪也大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王夫人回到屋里,立即便叫了陪房周瑞家的。 “你小心着点,老太太已经发话了,你管着些我们的人。” “那……”周瑞家的抬眼看了看王夫人很是阴沉的面色,道:“别的人要是说起来。” “与我们何干?”王夫人反问她一句,“你也管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了,丫鬟毕竟嘴碎,不是聊这个姑娘,便是聊那个姑娘,我们还能把她们的嘴都缝上?” “太太说的是。”周瑞家的陪笑道:“丫鬟们做了一天的活儿,可不得聊聊天才能松快松快吗。” 王夫人嗯了一声,却没接下去,周瑞家的看她一眼,觉得她似乎已经在想别的事情了。 啪! 王夫人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什么叫我给琏儿安排婚事的时候,她放过去了?凤姐儿多少人家来求,要不是看在我是她姑妈的份上,哥哥也不会将她嫁进我们家里!” “太太说的是,琏二奶奶在家里便是声名远扬了。” 王夫人突然红了眼圈,“要都交到老太太手上……你看看她给我珠儿安排的婚事,李纨就是个克夫的命,儿子刚生下来,当爹的便先死了。说什么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说到底还是没什么用处!” 早先王夫人说王熙凤的时候,周瑞家的还敢陪着说两句,但是现在话题扯到老太太头上,周瑞家的只能陪着听了。 “黛玉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不好生养的,又娇滴滴的比谁架子都大。才来的头一天便教唆着我儿摔了玉,要是真进门了还了得!” 老太太想让宝玉娶黛玉,贾家不说上下皆知,但是王家的两个女人都看出了点端倪。 比方黛玉才来的头一个冬天,便是跟宝玉一起在老太太屋里住的。 虽说明面上是为了陪着老太太,可是他俩一天三顿饭都是一起吃的,宝玉陪着她的日子,比陪家里几个亲姐妹都还多。 “我是定不能如了她的愿!”王夫人狠狠道:“要是让黛玉嫁进来,我这婆婆就要沦落到跟我那继大嫂一样的地位了!” 王夫人站起身来,道:“你去陪我给菩萨上柱香去。” 皇宫里。 早上吴妃接了个姑娘进宫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皇后不禁又摔了个杯子。 “要是放两年前,谁敢!” 翠竹急忙使了个眼色,让进来收拾的小宫女出去,她则跪在地上,垫着手绢一片片捡起碎片来。 皇后看见翠竹跪在地上,叹息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身边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这话让说的人跟听的人都有点伤感。 “你起来。”皇后道:“让小宫女去收拾,你去打探打探,她带进来的是谁?” 吴妃也没打算瞒着人,因此翠竹不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便得了消息回来。 “是两淮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女儿,先借住在荣国府上的林姑娘。” 皇后眼睛一眯,翠竹又补充了一句,“还不到年纪。” “吴妃……这么些年,她除了自己家里两个哥哥的女儿,还是第一次接外人进来。”皇后想了想,“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翠竹摇了摇头。 “两淮巡盐御史,还有贾家。你去叫太子过来。”皇后吩咐道。 只是太子来的有点晚。 上次母子两个吵了一架,太子虽说事后也有些后悔,可是真让他赔礼道歉,他也拉不下那张脸,皇后呢?打算就这么平平静静将这件事情过去得了。 虽说母子没有隔夜仇,但是这些日子两人见面的次数少了许多,而且双方都很客气,说起事情来反而不那么透彻了。 “吴妃早上接了两淮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女儿进宫,你可知道?” 太子摇了摇头又点头,“去年父皇就曾让瑞定去过贾府探望过林姑娘,后来又零零碎碎的去过几次。瑞定去江南也是先拜访的林大人。” 皇后放低了声音,“你父皇可是有意将林姑娘许配给瑞定?” 太子一愣,“年纪差的有些多,林姑娘的年纪跟瑞安相仿。” “那林姑娘住在贾府你可知道?” 太子点头,“林姑娘的母亲是贾府老太君的亲生女儿。” 这么一看倒也没什么问题。 瑞定去贾府是皇帝的授意,林姑娘跟贾元春是亲戚,也是好几十年的事儿了。只是皇后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道:“你可派人去查过?母后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 太子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视,只是面上还很是恭敬道:“贾府……贾府就是个银样j枪头,就剩下大门上挂的荣国府那块牌子了。若是他们真跟瑞定接了亲,还能往他身上扣个屎盆子,只是母后您看看,贾元春都进去多久了,别说侍妾了,连倒座都没出去。” 皇后被太子言语里的轻笑搞的很是不舒服,挥手叫太子走了,又跟翠竹道:“下次若是她再来,你去宣她到我宫里来坐坐。” 翠竹答应,道:“娘娘是想……” 皇后眼睛一眯,“皇帝是越发的宠信老五了,怎么我也得试试。” 115、069 瑞定现在, 便正跟太子口中银样j枪头府里的贾赦说话。 两人对面坐在瑞定的马车上, 这马车现就停在宁荣街和平化街中间的小道上。 瑞定选了这么个地方,贾赦越发的觉得他是想真心帮自己了。 马车不过,瑞定坐的笔直, 头几乎要挨到马车顶了,贾赦看了一眼, 道:“多谢王爷相助。” 瑞定气定神闲扫他一眼,“我帮你不过是锦上添花, 给你助力而已, 最多也就是帮你在官府递个话,要怎么分家,你得自己拿主意。” “王爷说的是。” 跟瑞定比起来, 贾赦坐的就没那么直了, 一来他上了年纪,又胡闹了好几年, 腰不怎么好使了, 二来……对面那个是王爷,身份地位天壤之别,他又求着人家办事,坐那么直示威吗? “臣想好了。这分家,无非就是一个字儿:闹!”贾赦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闪出光来, “小事儿可以闹,大事儿可以闹。” 贾赦想分家想了好几十年,整日酒足饭饱之后, 便在脑袋里预演分家的种种安排,可以说,他已经想了上千种分家的方法了。 “臣想着先从小事儿闹气,我们家里毕竟有爵位,将来少不得要去大理寺对簿公堂,等真上了公堂,再将幼子居于正室这事儿抖出来。”贾赦这还是第一次跟人分享他的想法,说得呼吸急促,不知不觉便涨红了脸。 瑞定点了点头,觉得他大体的方向是不错的。 “幼子居于正堂,这事儿你得藏好了,也万万不能让他们提前知道你的打算。” 贾赦得了瑞定的鼓励,越发的兴奋了,“他在荣禧堂住了几十年,荣府上下都只认他了,别说我不提,就算我提了他们也得反应一阵子。” “况且……”贾赦神情沮丧,“我也不瞒王爷,我住的地方,跟马厩一墙之隔。是东边隔出来的小院子,他们两个……哼,当年我父亲年迈静养的地方,现如今已经给一家子商户住了。” 听到商户二字,瑞定便知道他说的是梨香院了,只是这院子还有这样一段来历。他想想宫里的院子,要是真住了什么大人物,不少都封了起来,只在正屋设一排位了。 瑞定心想,若是他真的插手了,这事儿必然很快就会被解决了,真到那个时候,黛玉说不定就要跟着这位大舅舅住了。 他觉得一贾母的脾气,就算再喜欢小儿子,但是绝对是不舍得跟着小儿子住,然后搬出荣国府的。 贾赦的名声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虽说他不在乎,可是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在黛玉面前嚼舌根子呢? 瑞定道:“你祖上毕竟陪着太-祖打过天下的,这分家一事我虽然应了你,但是也要先跟你说一声,怕是不好解决,也有可能会拖一段时日。” 贾赦点头,“我母亲还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逢年过节还能去宫里磕头,毕竟还有几分脸面。”贾赦说到激动处,连臣也不称了。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瑞定心说,幸亏你不知道皇后已经快要恨死你母亲了。 “我也不怕王爷笑话。”贾赦像是突然下定决心,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前前后后盘算了许久,深知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图的。这两日我差了心腹去查探荣府明面上的账,王爷……公中连年亏损,她们竟是将祖上传下来的好几处商铺都盘了出去。若不是买宅子买田地就是败家之举,只怕这些东西也不剩下什么了。” “王爷,就算分家了,能分到我手上的东西也不多。”贾赦道:“我母亲的嫁妆,必定是要留给我那弟弟了。我原配嫡妻的嫁妆我已经给了琏儿,想必现如今已经到了他媳妇儿手上,也是个王家人。我继妻的嫁妆,满打满算也不过万把两银子。” 贾赦吸了口气,“王爷若想要什么,我怕是……没什么可给的了。” 瑞定摇了摇头。 他要的,不过就是让贾赦牵制住贾府一大家子人,让她们无暇去给黛玉找麻烦而已。 瑞定仔细想过,他接黛玉出来住不难,难的是没法一直出来住。 宫里不要想了,黛玉这个身份,是不能过夜的。 要是让姐姐去接,最多也就住个三五天。 若是林如海不能全身而退,黛玉至少还得在贾府待上两年。 瑞定面无表情看了他两眼,早先用过的借口,现在咬着牙也得继续用下去了。 “我与林大人有旧,林姑娘在贾府过的怎么样,想必你也略知一二。” 贾赦有点不敢相信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黛——”玉字没出来便被他打岔过去了,“我母亲确实疼她,只是……这疼跟疼宝玉不一样。” 贾赦严肃道:“母亲疼宝玉,府里上下没人敢得罪他,全部都紧着他来,母亲疼林姑娘,府里上下全部用她来当挡箭牌。她过的什么日子,王爷可想而知了。” 瑞定觉得自己心痛得都抽了起来。 看见他脸上这一丝表情,贾赦只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再抬眼,瑞定又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贾赦想起自己早先跟胡闹一样的猜测,心想就赌这一把。 “我母亲想将林姑娘跟宝玉凑做一对儿。”贾赦看了看瑞定的脸色,发现什么都看不出来,有点失望,只是话说出口,还得继续下去,“阖府皆知。只是我那弟媳看上了她娘家妹妹的姑娘,就是早先王爷在院子里见过的那个。” “老太太跟我弟媳两个打擂台,互不相让,薛家姑娘倒是没什么,母亲兄长都在身边,林姑娘就……” 瑞定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贾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道:“若是王爷能跟我那妹夫说一句,还是让他尽早续弦,将他闺女接回去吧。” 瑞定这才点了点头。 贾赦道:“我还有一事相求王爷。”贾赦脸上露出点虱子多了不怕咬的表情来,“我现如今就两个血脉,一个是我那嫡子贾琏,他有个厉害的媳妇看着,虽不和我一条心,但是也饿不死他,不过还有一个庶女,明年便要到了成亲的岁数。” 瑞定立即起了警惕心,他府上已经有了贾家一个姑娘了,虽是个混吃等死的结局,但是看见了就是一阵阵的心塞。 贾赦也不理会他没答应,自顾自继续道:“我母亲这般教养她,怕是要用她们结交权贵了。” 听了这话,瑞定稍稍放下心来,问:“你待如何。” 晃了晃脑袋,贾赦道:“我还记得我那几个庶妹,我父亲的姨娘生的,一共三个,在府里被养的跟小鸡子似的胆小,一人不过三五千两银子嫁了出去,悄无声息的便死了。” “如今这四个闺女,元春好好的嫡女进了宫当宫女,虽说已经是女史了,可是毕竟是伺候人的,现如今又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我女儿被老太太锦衣玉食的养了十几年,现如今又在我那弟媳院子里养着。” 贾赦抹了抹眼睛,道:“我生怕母亲用她来干什么。明年便是选秀年了,我想让她去选秀。算算日子,就算我从今年开始闹了,明年也不一定能分得了家,就光家里的账本查起来,没个把月的功夫是不能完事的。” 瑞定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这你放心,到时候你将名册给我,我差人交给户部。” “多谢王爷。”贾赦在马车又行了个礼,道:“我这便回去闹腾了,王爷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他便溜下了马车。 瑞定坐在马车上许久未动,他想起黛玉的处境,真恨不得今天晚上就拜堂成亲。 吩咐车夫又去平化街看了一圈宅子,接下来瑞定去了姐姐家里,亲王府的两千亲卫,他得好好的训练。 还有京城三大营的小队长们,也要提上日程了。 以及还得再逼一逼太子,把水再搅浑一些。 瑞定这边想着太子,太子也正跟幕僚说瑞定。 这一位正跟太子说话的,便是詹事府的左赞善,从六品的官儿,姓曲,名风和。 早先太子觉得他不上道,平日里说话聊天,都太过阴沉,只是这一次,太子突然觉得他说的很是有道理。 “臣倒是觉得,您府上的已经到了年纪的那位公主,能派上大用场。” 太子早先听了这话是有点不开心的。 后来这一位又说,“将公主下嫁,比您亲自娶回来要管用的多。” 太子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他娶回来,女方家里的父亲,兄长,都不能位居高官了。将女儿嫁出去,毕竟是第三代,可就没这么大的限制了。 曲风和又看了一眼,道:“庆阳伯家里有个已经十八的庶子。” 太子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曲风和吓的一哆嗦,快速道:“太子殿下,你想想。将公主嫁过去,既能知道吴家的布置,又能离间吴家跟五王爷。” 太子表情稍有缓和,道:“孤忍不下这口气!孤好好的女儿,虽然是个庶女,但是也一直好好养到现在了,凭什么去吴家受气!” “太子。”曲风和稍稍拔高了些身子,凑近道:“五王爷这般高调,意图必是大位!” 太子瞪他。 曲风和又道:“虽说您几个弟弟心思都不纯,但是殿下想必也明白,如今最有威胁的便是五王爷了。你想,几个皇子,也只有他代皇帝去过江南了。” “每年祭祖,都还是孤去的呢!” 曲风和赔笑道:“五王爷如今能这般得人心,吴家的钱财在里面也是不小的助力。您将公主嫁过去,五王爷还敢用他们的钱物吗?况且一旦您露出这个意思,他们还不得巴巴的上来?” “要知道您是太子,跟着您怎么都比跟着五王爷要省力的多。” 太子想了想,笑,“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孤现在就这么一个女儿成年了,不然老三老四还有老五外家,孤一家嫁过去一个!” 太子又想了想,黯然道:“就是怕过不了父皇那一关。” “可是前面几次您嫁女儿,陛下不也没过问吗?” 太子眼睛一眯,道:“那是孤守着规矩……不过老五着实可恨,倒是值得冒一次险。” 况且……太子想想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事情,父皇都没怎么责难,心里又有了信心。 曲风和又道:“而且……这事儿一旦做成了,就不怕陛下责难了,难道吴家就没有责任吗?他们来求娶公主,怎么也怪不到您头上的。” 太子微微一笑,突然又道:“可是吴家……吴家这些年谨慎至极,孤看他们一家子也算得上是聪明人了,真的会来跟孤求娶公主吗?” 曲风和点了点头,小声道:“庆阳伯的嫡长子……已经透了消息过来。他要的不过是个爵位而已,臣逾矩,已经替太子殿下答应了。” 太子哈哈大笑,用劲儿拍着曲风和的肩膀,道:“这就是后院起火,孤要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你去告诉他,等事成之后,孤封他侯爵!” 曲风和笑着应承,“殿下深谋远虑,臣望尘莫及。” 太子想了想,又道:“等到交换了庚帖,这亲事就算是做成了。”太子看着曲风和,“不许走漏了消息!不然孤要你的脑袋!” 曲风和苦笑一声,“殿下放心,去见庆阳伯嫡长子的,也是干干净净的人。” 太子又拍了拍曲风和的肩膀,“等孤……也许你一个大学士之位!” “多谢殿下!” 曲风和二话不说,跪下来就磕了三个响头。 太子大笑这离开了。 再说皇宫里,瑞定回了宫,给母妃请安的时候发现父皇也在。 似乎脸色还不太好。 吴妃在旁边伺候着,这种时候更是一个眼神都不敢递给瑞定,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来。 “听说你撺掇你母妃把林如海的女儿接进宫了?”皇帝阴着脸问了一句。 吴妃在皇帝旁边苦笑,想辩解又没什么可说的。 的确,若不是瑞定先提了一句,她的确不知道林姑娘的事情。 瑞定先是愣了一愣,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看吴妃,道:“这事儿……儿臣记得去年便跟父皇提过了,要给林姑娘找个太医看看来着。” 皇帝仔细想了想,的确有这么回事,只是当时不过开玩笑而已。 瑞定不慌不忙,又道:“儿臣原想着带太医去贾府看看,只是……”瑞定眉头一皱,“儿臣着实不愿意进贾府的大门,便托了母妃,接了林姑娘进宫。” 瑞定道:“前些日子去江南,父皇也让儿子先去看看林大人。”叹了口气道:“父皇,您是不知道,林姑娘这些日子一直吃错了药,亏得太医给看了,不然等日后林大人将女儿接回去……唉。” 皇帝一听这话,他也急了,急忙问:“吃了什么药?太医可说了要不要紧?” 吴妃抓住机会插了进来,“这事儿他就不知道了,姑娘家的脉象身子,也不好跟他说。” 皇帝的视线又转向吴妃。 吴妃叹道:“这林姑娘也好生可怜,都十五岁了,还生的这般小。太医说了,她吃了好几年的人参养荣丸,已经吃出燥火了,怕是要调养几年才能好。” “可与性命有碍?”皇帝问道。 瑞定听见这话眼睛暗了暗。 吴妃早就跟瑞定商量过不止一次皇帝的心思,听了这话也觉得是越发合了他们两个的猜想,道:“这几年许是没什么,只是这补药不能再吃了。” “林姑娘还说自己夜夜失眠。”吴妃叹了口气,只稍稍的夸大了一点点,“真是怕她损了寿数,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养成了这个样子。” 皇帝原本想责怪他的心是彻底偏了,说了两句便借机离开。 吴妃看着他的背影,跟瑞定道:“你父皇……怕是去找太医问了。” 瑞定点头道:“母妃说的都是真的,怕什么。” “唉……”一声长叹,吴妃道:“前些日子跟你说完,我还存了点侥幸心理,现如今……我是真看透了,这宫里,想要什么都得自己争。” “我是一定要争到手的!” 吴妃又叹了口气,“这番把林姑娘也要卷进来了,母妃再问你一次。真的想好了,消息一旦递出去,皇后那边动了手,可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瑞定点了点头,道:“机不可失。” 黛玉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已经在皇后宫里传了好几遍了,也不知道下一次她进宫,便要去坤宁宫里走一趟。 她现在正跟姐妹们在贾府的花园子里逛着。 已经入了秋,院子里满是桂花香,只是从层层叠叠的树丛里,她看见不远处立起了两座小楼。 “那是谁家的院子?”黛玉看着方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那么高的绣楼。” 回话的是宝玉,“你们不能出门,怕是不知道,平化街上的宅子,陛下已经赐给昭豫亲王了。” 宝玉看着那五层的绣楼,道:“虽然王爷还没成亲,单看他给女儿起的这绣楼,便知王爷真是个爱惜女儿之人,若是有了机会,定要结交一番。” 黛玉看着那绣楼,不由得也痴了。 117、070 听了宝玉这话, 湘云歪着脑袋, 笑道:“上回王爷来看林姐姐,”说到这儿她看了一眼黛玉,只是嘴角微微上翘, 眼神里满是调侃之意,“老祖宗不是叫了你一道陪着逛了逛园子吗?” “再后来就不听你提起了, ”湘云走到宝玉跟前,调笑道:“想是挨了训?” 宝玉脸上略显局促, 道:“当日……父亲也在, 没说上什么话。” 黛玉忍不住心里冷笑了几声。 湘云又看黛玉,道:“林姐姐也跟王爷见了好几次了?王爷可是个和善的人?二哥哥还能找到机会跟他结交一番?” 黛玉听见湘云嘴里这又“二”又“爱”的称呼,笑着岔了过去, “你问的是你的二哥哥?还是你的爱哥哥?” 宝钗接茬道:“想必是爱哥哥?” 湘云被说的有些红脸, 嘀咕道:“怎么宝姐姐也学了这个脾气,这么打趣人, 怪不招人喜欢的。” 几个姑娘家本来就走在一起, 她这话是谁都听见了。 只是没人帮她糊弄过去,非但几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贾家姐妹没接茬,她的二哥哥也是看着外面隐隐约约的绣楼,像是又犯了痴病。 宝钗看看几人,探春拉着迎春咬耳朵, 惜春自己走在一边,黛玉揪着一根树枝数叶子,宝玉还痴痴的盯着绣楼不知道想什么。 宝钗拿手帕在宝玉面前一晃。 “宝姐姐。”宝玉吓了一跳, 道:“你这是做什么。” “快别看了。”宝钗道:“怪失礼的,你若是在王爷面前可别说你看见人家院子里的绣楼了。” 宝玉叹了口气,道:“平化街上三座宅子,说是两座都给了王爷,现如今正在修花园,打家具,听人说年底便要搬进去了。” 宝钗点了点头,“听我哥哥说,那条街本就我们这条街长一些,两个宅子加起来,怕是比荣府都要大了。” 黛玉听他们一言一语的猜测瑞定的新宅子,不免想起上回她坐在马车里,瑞定拉着车在街上晃。 那一次街两边都有侍卫守着……王爷这么霸道,堵了路不许别人进来。 不过现在一想,非但这两座宅子,那一整条街都是他的。 黛玉不禁翘了嘴角。 湘云听着宝钗和宝玉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插不进去话,眼珠子一转便看见黛玉笑了。 她道:“林姐姐想到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黛玉斜眼看着她道:“你猜。” “这分明就是不想告诉我。”湘云刚说完,便听见宝玉又说:“前两日去北静王家里吃酒,他家里也是很大的一个园子,也不知道这两位王爷家里哪家的花园修的更雅致一些。” 湘云一听这个话题,立即将黛玉丢在一边,道:“想来应该是北静王的家里更好一些吧。” 宝钗跟宝玉两个都看她,湘云笑道:“北静王的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昭豫王的宅子是新建的。” “要我说,等二哥哥去了我们就都知道了。”探春撇开迎春,也加入到人多的这一边。 几人笑成一团,宝玉道:“也不知道这位王爷跟北静王有没有交情,不然倒是没地儿结交了。” 湘云拿眼睛指黛玉,“有林姐姐在,你还怕见不到王爷吗?”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黛玉冷了脸。 宝钗装作没听见,笑道:“这两位虽然都说是王爷,但是你们可知道王爷也是不一样的。” 湘云果然来问。 “北静王虽是四个异姓王之一,不过到了他这一代,王位已经是末等,再往下便降入公侯伯子男的爵位里。昭豫王爷是陛下亲子,将来再降也还是王位。” 湘云笑,夸了两句宝姐姐知道的真多。 几个姐妹又三三两两散开,或围着树,或看着山,说起这几日的见闻来。 正在这时,不远处又有一个人过来。 迎春离的最近,急忙上前见礼,“嫂子。” 黛玉抬头一看,来的是李纨,已经死了个贾珠的遗孀。 李纨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已经洗的有些掉色了,白色的地方还有些微微发黄。头上只有一根素素的银簪子,身后跟着丫鬟素云,从园子那边过来。 看见几个姑娘在这儿,她也停了脚步,略略说了几句话。 “嫂子这是去做什么?”探春问道。 李纨笑笑,“这月月钱还没下来,我去问问。” 这话题几个外姓的姑娘就不好插嘴了,黛玉虽跟她们家的一样,也领着贾府的月钱,只是这时候也偏过头去,看着不远处假山上的青苔。 “就这几日了吧?”迎春道:“琏二嫂子要照顾这一大家子人,许是忘了。” 宝玉也道:“早上出来还听袭人说过一次,最晚不过明天早上。” 探春也道:“您着什么急,就该让她给送去才是。” 李纨笑笑,“那我就放心了。只是好容易出来一趟,我也去她那儿坐坐。” 几人又打了招呼,李纨带着丫鬟走了。 迎春看着她的背影,低语道:“嫂子过的这样清苦。” 本来几人已经逛了一会了,又被李纨这么一打岔,都没了兴致,三三两两的散了。 湘云回头看着宝钗,道:“我去二哥哥那里,宝姐姐呢?” 宝钗笑了笑,“我先回去,这秋天天凉,你刚吹了风,也仔细些。” 湘云看了一眼黛玉,“林姐姐也要去吗?” 黛玉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 众人各自散去。 三春都住在王夫人院子里,因此是一路回去,只是回房没多久,探春便去了王夫人屋里。 等了一会王夫人才出来,一身的香烛味道。 “太太又去烧香了?”探春问道。 王夫人脸上略略现了笑影,道:“求菩萨保佑我儿平安。” 听到我儿两个字,探春脸上神情略黯,不过她从进来便是半低着头,因此也没让王夫人看见。 “太太,我们姐妹几个今日在园子玩,看见大嫂了。” “嗯?” “大嫂说月钱还没下来。” 王夫人嘴角明显朝下弯了。 “今日已经是初五了,是有些晚。”王夫人看了一眼探春,道:“你身上这身衣裳也该换了。金钏儿,你去把我前些日子得的那块杏黄花儿的料子拿来,给探春送去。” 探春急忙道谢,跟着金钏儿走了。 王夫人又道:“玉钏儿,去把周瑞家的叫来。” 一杯茶还没喝完,玉钏儿便带着周瑞家的进屋。 “太太,您找我。” 许是走的有点急,周瑞家的还有些气喘。 王夫人扫她一眼,“瞧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里出事情了。” 周瑞家的脸上一僵,心知王夫人心情不大好。 “你先歇会,喘过气儿了我再吩咐你。” 周瑞家的坐在一边的小矮凳子上,只是越着急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气越发的不匀了。 过了好一会,王夫人看她面色已经平静了。 “你去悄悄递个话给凤姐儿,让她莫要太过了。” 周瑞家的还有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又提点道:“月钱。” 周瑞家的急忙又低下头来,“我下午从琏二奶奶那边过来,见她屋里平儿正带着几个小丫鬟串铜板儿,她说是送来的时候,有几根捆铜钱的绳子松了,等一起都整好了再送来。省得这个屋发了那个屋的没有,又惹出事情来。我想着不过就这小半天的功夫,便没回太太。”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今日园子里的姑娘们都听见了,我怕不多时便要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王夫人喝了口茶,道:“你去提醒她一句。” “太太说的是。”周瑞家的点头笑道:“早先太太管家的时候,月钱虽说合该每月初一发的,但是太太都是上月底便发了下来,琏二奶奶管家,许是还太过年轻,这月钱便慢了。” 王夫人被奉承几句,脸上表情不再那么僵硬,道:“我何尝不知道她也是为了家用,只是这种事情终究不能拿出来说,况且……你去跟她好好说说。” 周瑞家的道了一声“太太慈悲”,便从屋里出来了。 王夫人的视线转向侧门里的小佛堂,低头轻语,“终究不能事事如意。” 过了每两日,瑞定在宫里算着黛玉的药也吃完了好几日了,便在跟父皇请安的时候又提了提。 “早先林姑娘的药也差不多吃完了,您看是不是再请御医给她瞧瞧?” 皇帝还指望着林如海给他卖命,对他唯一的这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她好好的,好到不用去打扰林如海是最佳的。 因此听见瑞定这番说辞,皇帝脸上倒是显了惊奇之色。 “离她上次来都多久了?药吃上可不能停。” 瑞定心里越发的不是味道了。 “父皇说的是。只是上次太医说吃完了五服药,略停两天才好开第二服。” 皇帝点头,“即是太医吩咐的,你算好了日子去接她便是。”皇帝扫了一眼瑞定的脸色,看不出来什么。 “这事儿你也不用专门回朕了。”皇帝拿起桌上奏折,装作全不在意的样子,“等好的差不多了再来跟朕说一声便是。” 瑞定道一声知道了,又跟皇帝商量起政务来。 等到去跟吴妃请安的时候,他便又说了要请林姑娘再进来一次。 “跟你父皇都说了?”吴妃还是有些忧心。 “都说了。”瑞定若有所思,“父皇说等治好了身子一并告诉他便是。” 吴妃略略放心,道:“这就叫上名字了?黛玉?你从哪儿听来的。姑娘家的闺名,谁泄了给你?” 瑞定脸色一僵,心想说漏嘴了。便道:“上回去贾府……隐隐听他们说了一耳朵。” “这让我是越发的不放心了,林姑娘住在他们府上,可不是长久之计。” 瑞定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也只能寄希望于贾赦能快点开始行动了。 贾赦想了几日也没找到什么好理由发难,他原本想着要么哪天身上沾着酒气去请安,借着这个机会吵一架,可是想想这法子太过下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起来最终还是要归到自己德行有亏。 不过中午跟邢夫人说话,倒是听她说了个好法子。 “月钱又晚了。” “你又不等那几个银子过日子,那么小家子气做什么?”贾赦瞪她一眼。 那也是银子,邢夫人顶了一句。她看了贾赦一眼,脸上突然便的很是谄媚,“听说她在外面放利钱,老爷可曾听说了?” 贾赦愣住了,倒不是为了利钱楞,而是想着本该月初发的月钱拖到了初五。 他扫了邢夫人一眼,道:“老太太可知道了?” 邢夫人摇了摇头,“倒是没听说,不过想来也有人在私底下说过。” “你不是总说琏二媳妇不将你放在眼里,这就是个好机会。”贾赦撺掇道。 邢夫人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犹豫,“老太太……怕是不喜吧。” “你怕什么?”贾赦坐直了身子,很是轻蔑道:“我母亲本来就不喜欢你。你说说,你嫁进来这十几年,又是长媳,母亲可曾说过一个字的让你管家?” 邢夫人摇了摇头。 “虽说你是小门小户出身,只是管家这事儿,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哪个不是现学的,母亲可有说过一个字让你在边上看着?”贾赦又添了一把柴。 邢夫人面皮已经红了。 “再说了,她连平日里伺候吃饭都让你站的稍远,你还怕什么。你充其量也就是等到除夕祭祖,你身着大装,帮着递菜而已。” 邢夫人连眼眶都气红了。 等到晚上去吃饭的时候,她果真当众将王熙凤叫住了。 119、071 “你平日里不爱跟我说话, 言语里也总是瞧不起我。”邢夫人一开口不过一句话, 便叫所有人脸上都现了尴尬之色,“连请安都是草草一句便算完事儿。” 王熙凤站在中间,手上还捧着筷子, 一脸粉脸涨的通红。 “你是王家千金,”邢夫人扫了一眼王夫人, 道:“这我也知道。不过我终究是你婆婆,你姑妈碍着面子不管你, 老祖宗也到了享清福的年纪, 但是这府上也不是你能糊弄过去的地方。” “我平日里若是做错了什么,”王熙凤强忍着道:“你说便是了。何苦言语里这般挖苦呢?” 王夫人眼神闪了闪,把她那一声咳嗽咽了下去。 虽然贾母现在还没来, 但是剩下所有人都坐齐了, 黛玉的位置就在贾母身边,在最里面, 现在想站起身来离开也太过引人注目, 况且坐她前面的宝玉已经吓的愣住了,宝玉前面还有个湘云,她想走也起不了身。 “有些事儿我忍了这许久,必须得说说你了。” “你看看谁家的月钱拖到初五才发?” 李纨手上端着一盘饭,朝后退了退。 王熙凤刚想张口分辨, 只听邢夫人又道:“我娘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不过也算小富,家里也有那么几十个下人, 就算我父亲去了的那一段日子,整个府上一起服丧,也没见哪月的月钱错了日子。” 王熙凤张口,声音又快又急,“这月钱都是外面准备了的,不过是我发而已,况且送到我手上的时候,绳子断了,这才耽误了半天,太太何出此诛心之言。” 邢夫人冷笑,“这月钱究竟是怎么晚了的,阖府上下怕是只有这几个没出门的姑娘还不知道吧。” “我也不知道!”贾母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满是怒火。 “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月钱是怎么晚了的!”贾母指着邢夫人,“你们夫妻两个,一天到晚不做好事,整日的在府里胡搅蛮缠!琏二媳妇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帮不上忙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贾母气的热血上头,一番说说出来便向后倒,鸳鸯急忙将人撑住。 一见这个场景,所有人都慌了,急忙将贾母扶了回去。 捶背的捶背,递水的递水,还有掐虎口人中,又有人喊,“去拿安宫牛黄来!” 不多时贾母清醒过来,道:“不过吃个饭也不安生!”她指着邢夫人,声音虚弱了许多,“我已经免了你伺候饭的差事,你还想怎么样!” 贾母不禁泪垂,“你这是想气死我作罢。” 看见老太太已经被气的有了好歹,邢夫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支吾半天道:“我是怕她小孩子家家误了事。” 贾母看了看跪在地上呜呜哭的王熙凤,道:“你见识浅薄,帮不上忙也就算了,阖府上下,最会添乱就是你们夫妻两个!你给我好好回去反省!明日不用来了!” 邢夫人还想再说什么,王夫人开口了,言语中慢慢的关切,“大嫂,老太太今日是气着了,你在她面前待着,怕是她一时半会消不了气。不如你先回去,等老太太消消气再说?” 邢夫人上前行了个礼,道:“老祖宗,那我先走了?” 贾母怒道:“我当不了你祖宗!” 这么一闹,晚饭也没吃成,陪着贾母过了大半夜才消停。 第二天一早,又夏来贾府接黛玉进宫。 贾府一阵忙乱,急忙替黛玉收拾妥当送她上了马车。 出了大门,黛玉觉得方向不对,抬眼看了看又夏。 “我们去平化街上先看一看。”又夏强忍着笑意。 黛玉现在的心情是又喜又怕,一方面觉得不该这么见王爷,一方面又觉得…… 没等她想出来到底是怎么觉得,马车便停在了平化街上。 又夏下车,不一会,瑞定便上了马车。 “王府快修好了。”瑞定笑道:“你看见我的绣楼了吗?” 黛玉脸上刷的一下红了,小声道:“府里的姐妹们都看见了,宝玉也看见了。” 不知怎么搞的,瑞定听见宝玉这两个字分外的不爽快,他笑道:“我明明问的是你。” 黛玉半响不说话,“你这人——” 就说了这么三个字。 瑞定又道:“我知道你看见了,等——搬进去,你就知道了。” 黛玉不搭理他,半低着头坐着。 只是昨天晚上折腾到好晚,马车里又暖暖的,不知怎么又开始困了。 马车一个颠簸,黛玉突然惊醒过来,发现瑞定的手已经伸到她面前了,她急忙朝后一缩,嗔怒道:“王爷!” “我怕你磕着。”瑞定很是义正言辞,“太医说你有失眠之症,现在想是好些了?在马车上还能睡着。” 黛玉没忍住睨他一眼。 瑞定看了心中欢喜,眼神让黛玉瞧了有些害怕。 她不禁道:“昨天……”黛玉想起昨天在贾母的大花厅里,那一场拌嘴,几乎把所有人都扯了进去,不过为了迟发了五日的月钱。 只是这话跟王爷又说不得。 但是转念一想,她上回就在这马车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辆马车了。 “昨天家里出了些事情。”黛玉小声道:“睡得有些晚了。” 瑞定猜想多半是贾赦开始动手了,便道:“亏得你是做客去的,横竖也碍不着你什么,你别往跟前凑便是。” 黛玉点了点头,又叫了一声:“王爷……” 这一声让瑞定听出些百转千回的味道来,他在心里细细品味,一时忘了回应。 “我家去的事情,王爷可跟我父亲说了?” 瑞定不想骗她,道:“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林大人,而且……你孤身一人,怕是不太方便。” 黛玉一声轻叹,眼中泪光点点。 瑞定不忍心再看,又道:“不过就是这半年功夫,况且没两日便要入冬了,再怎么也不好冬日里上路吧。”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道:“王爷,你可知当日我父亲来信,说要让宝玉去江南读书,为何到了今日还没动身?” 瑞定迟疑片刻,道:“许是你外祖母不忍心骨肉分离。” 黛玉点了点头道:“我父亲的来信只比王爷早到两天,我记得王爷是六月十七回的京城。” “后来宝玉又跟我说,夏天天热,外祖母不忍心让他上路,秋天……过去江南也要两月,去了便是过年,外祖母如何能忍心让他一人在外面过年,等到了春天……横竖这一届已经赶不上了,下次再说吧。” 黛玉看了一眼瑞定,又慌忙将眼神移开,“王爷,你可是也要这么糊弄我。” 瑞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一路对坐到了城门。 瑞定脸上挤出个笑容,道:“你先进去,今日母妃怕是要给你留饭了。我还要去看看宅子,后面还有事情要做,若是中午回不来……” “王爷不必如此。”黛玉下了马车道:“王爷对我的照顾……我总是记在心里的。” 瑞定看着黛玉的身影进了皇宫,他脚下一转,又回了吏部。 贾府,王熙凤屋里。 王熙凤正躺在床上,昨天狠狠的哭了一回,现在眼皮子还没消肿。 平儿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热粥,道:“您还是先喝一口,身子要紧。” 王熙凤虽头发也没梳,脸也没吸,更是一点胭脂都没抹,但是眼神凌厉目光凶狠,看着比往日还要凶上三分。 “她这般当着众人作践我,与她究竟有什么好处?” “还叫我今后怎么管家!” 平儿低着头,勺子在碗里一勺勺的搅着。“她本来就是个糊涂人,不管有理没理都要闹上一回,奶奶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我不与她一般见识,她却来作践我!她还真当我是好拿捏的,她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 平儿急忙将碗放了下来,往王熙凤身前凑了凑,道:“奶奶,她毕竟是您明面上的婆婆。” 王熙凤哼了一声,声音已经放低了三分,“她算我哪门子的婆婆,我婆婆坟头上都长草了。” “我总觉得这事儿事有蹊跷。” 王熙凤眼睛一亮,“你也觉得!我嫁进来又不是第一年了,她早年都没在我面前摆出婆婆的款儿来,现在就更别想了。” “只是……她已经安安生生许久了,怎么又开始兴风作浪了呢?” 王熙凤有些不解。 平儿道:“粥已经温了,奶奶先将粥喝了吧。” 平儿伺候王熙凤喝完了一碗粥,王熙凤又道:“我想着月钱也不是第一次迟了,她原该知道了的,怎么却现在闹起来。” 王熙凤皱着眉头,道:“你想想,会不会是她得了什么信儿?” 还没等平儿说话,王熙凤自己就先摇头了,“不会,她昨儿说的话,阖府上下就这几个姑娘不知道,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王熙凤瞪着平儿。 “我倒是觉得她是来诈奶奶的。”平儿道:“她手底下才几个人,又是自己的独门独院,老太太不喜欢她,这府里上下,就连二姑娘见了她也不怎么说话的。” “不是她那又会是谁?”王熙凤道:“能戳着她在前面搅事儿,还能有谁?” 半响,王熙凤突然来了一句,“你觉得,会不会是珠大嫂子?” “她?”平儿很是迟疑的摇了摇头。 只是王熙凤觉得自己这份猜测很是有道理,“这事儿是怎么起来的,还不是她一路招摇从园子里过去,当日周瑞家的来说,她可是穿了一身都褪色了的旧衣裳。” “珠大爷毕竟已经去了。”平儿道:“她总不好穿些鲜艳颜色。” “那可不一样。”王熙凤眼睛一瞪,“平日里也没见她这么打扮过。昨天晚上她伺候老太太吃饭穿的可不是这一身。” 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王熙凤又道:“我没进家门的时候,荣府可是她跟着姑妈管家的。若不是珠大哥死了,怕是现在她还管着家呢。” “她又不缺银子。”王熙凤坐了起来,“她的月钱是我的两倍,还有兰哥儿的银子也是她管着,老太太逢年过节赏她东西是最多的。而且这府里的开销,没有一样要她掏银子的,平日里就算打牌,她输了老太太还要贴补她,她怎么会缺银子!” 王熙凤又道:“她这一手可真够狠的!挑了个人最多的地方,又是人最多的时候,我偏生还不能说什么!” 平儿劝道:“奶奶,横竖您现在也要养身子,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装个病?” “你知道什么。”王熙凤怒道:“就算我不管了,也不能是这么被人撸下去!这事儿没完!” 平儿又去端了茶杯。 王熙凤道:“也该起了,你叫热水去。” 等到王熙凤坐在镜子前梳妆的时候,看了一眼平儿,似是面容憔悴,她不免叹了一声,“这府里虽然人人都怕我,但是我也知道不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也就只有你了……” “我这熬了大半夜,你也陪我熬着,我歇了你还得看着这院子里的大大小小,你看看你这张脸,比我还要疲惫三分。”王熙凤拉了平儿的手,“你竟是比二爷还跟更贴心些。” 这一番话说的平儿也红了眼眶。 王熙凤拉着平儿的手用了用力,“你放心,若是有朝一日……我定不负你!” 平儿重重的点头嗯了一声。 黛玉这会儿已经进了皇宫,坐在吴妃面前。 吴妃看着她喝了茶吃了点心,道:“我专门让又夏算着时辰去的,想来你已经吃过早饭了。” 黛玉谢了吴妃的关怀,便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吴妃看了看她的脸色,道:“这两日睡的可好了?我已差人去请太医了,一会儿就到。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年纪还轻,本就不是什么大病,略略调养调养便是。” 黛玉低头道:“多谢娘娘关心,那药吃了两服便能觉出效果来,又停了人生养荣丸,五服药喝完,我二更便能睡下了。” “这就好。”吴妃笑道:“你小小年纪,本就不该有那么多操心的事情,原先我是不知道,现如今我即知道了,总要替你谋划的。” 吴妃看着黛玉的模样,是越看越喜欢,加上半个月没见,气色的确好了许多,心里是越发的欢喜了。 “有事儿你跟我说。”吴妃笑了笑,“我那个毕竟是个儿子,思虑难免不周,有什么事情想不到的,你都告诉我。” 黛玉红了脸,又想起早上跟瑞定在马车里……越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怎么不见瑞定?”吴妃疑道:“他一早起来便说要去接你,又说今日没什么大事,得了空要跟我一处吃饭的。” 吴妃看了一眼又夏,又夏摇了摇头。 黛玉道:“早上听王爷说要去看宅子,还有别的事儿。” 吴妃皱了皱眉头,“许是朝廷上的事情,我们不管他。” 黛玉本就见识广博,从小又是教养的极好,陪着吴妃吃了饭,又在院子里转了转,让吴妃是越发的喜欢她了。 吴妃拉着黛玉的手,道:“没两日便是中秋了,又是皇后娘娘千秋,想必要借着这个放出去一批人去,到时候我安排两个去你府上照看你。” 黛玉点了点头。 吴妃又道:“早先听瑞定说了,当日你来京城只带了两个人,一个小丫鬟一个老嬷嬷,前两日我也听异雀跟又夏说了你屋里的情形。”吴妃很是怜爱的摸了摸黛玉的手。 “瑞定说这人最好要借你父亲的名义送进去,到时候我事先让又夏去给你说一声。” “多谢娘娘。” 黛玉心知吴妃是为了她好,只是再多想一步,就是吴妃是为了王爷才待她这么好,然而一想到王爷,又想到王爷不仅知道她身边的两个人,连她的名字都知道了,黛玉便觉心头乱跳,脸上是越发的娇艳了。 只是王爷究竟做什么去了,现在还不过来,黛玉不禁抬头朝宫门口一看。 瑞定刚好进来。 四目相对,黛玉慌忙低头下去。 瑞定道:“刚去趟吏部,眼下已经忙完了,母妃可给我留了饭?” 吴妃听见,忙又让人去叫新饭菜了。 三人又围坐在桌边,吴妃正想笑笑瑞定,便听见外面又夏着急道:“娘娘,皇后宫里来人了,说是要见林姑娘!” 121、072 三人一愣, 瑞定跟吴妃对视一眼。 吴妃站起身来, 跟黛玉道:“来的这样突然。皇后宣召,我是不便陪着你去的,等会叫又夏跟着你过去。” “皇后娘娘……”黛玉飞快的抬头看了吴妃一眼, 道:“我该说些什么。” 吴妃淡淡一笑,道:“第一次见面, 无非就是问些年纪,平常里爱吃什么, 家里有什么人这些问题, 你不用紧张,照实说便是。” 黛玉点了点头,瑞定又道:“要是皇后娘娘不说话, 光看着你, 你也不用紧张。你想想,头一次见面, 你不知道怎么答, 皇后娘娘也一样不知道怎么问。” 瑞定的语气很是轻松,“你怕答不好,皇后娘娘还怕问的不好扫了她皇后的威严呢,你说不出话来,还能解释成见了皇后紧张, 人人都能理解,可是她万一……她也一样紧张。” “你要是看她穿着皇后大装出来,指定是想吓唬你的。” 果真黛玉轻松了许多, 脸上也不那么紧绷绷的了。 吴妃道:“编排皇后,仔细回头她又给你下绊子。” “我年底就出宫了,也就是两个月的事情,她还能怎么样?” 又夏进屋,吴妃又吩咐了两句,黛玉和又夏跟着皇后派来的人走了。 瑞定站在大厅里,看着几人走出承乾宫的大门,跟吴妃道:“虽然是意料中事,只是事到临头,难免紧张。” “谁说不是。”吴妃表示赞同,“我们自己跟皇帝说不得,你的婚事可就看皇后的了。” 瑞定叹了口气,又道:“黛玉天资聪慧,人长得又有灵气,我心里忐忑不安,生怕皇后又起了别的心思。” 吴妃笑,“你真是上心了。” 她转脸又收了笑容,道:“皇后只见黛玉一面,能看出来什么?只有人还不到年纪,瘦弱,还在病中,甚至请了太医给她瞧病。” 吴妃瞧他一眼,“太医院可打好招呼了?” 瑞定点头,吴妃又一条条数着。 “皇后能看见的,只有她是丧母长女,身子还不好。至于她的家里,父亲虽是个三品官,也得盛宠,只是全家就他一个,林大人又是已经年过半百,还能活几年?他一死,又没儿子,早年累积下来的关系不过三五年就一点不剩了。” “至于黛玉的母亲,贾府出身,贾府是个什么光景?表面风光,门上还挂着荣国公府的牌子,但是内里呢?听说他们家袭爵的那个,将将识字而已。而且皇后怕是比我们还要清楚,不然就不会拼死了也要让贾元春到你府上了。” 瑞定一边点头,一边又气又笑,“母妃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你也要不同意了?” 吴妃看他一眼,正色道:“早先我的确是不同意的,只是听又夏说了几次,又见了她两面,况且这又是你自己看上的。我只希望你们两个将来好好过日子,莫要再生事了。” “那是自然。”瑞定很是坚定,“自己的媳妇儿,自然是要好好过的。” 不过瑞定又叹了口气,道:“虽然以我的身份,谁嫁进来都是高嫁了,不过皇后肯定是要在这里面找一个最低的,只盼着莫要再生波澜了。” 吴妃觉得好笑,“当初你怎么说的?搁皇后这两年的行事,是必上钩的,你担心什么?况且她也不敢太给你没脸,总不能在街上随便找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塞给你。林姑娘家里的身份够了,只是不足之处也不少,所以皇后定会给你办的妥妥的,你就等着娶她进门吧。” 瑞定点头,虽然知道这计策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心中难免不安。 “等婚事定了,明年开春送她回家去,省得住在贾府,我也闹心。” 吴妃不想搭理他,坐着喝茶去了。 承乾宫离坤宁宫并不很远,不过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又夏等在殿外。 黛玉站在高大宽旷的宫殿里,原本的确是有些紧张的,只是想起来瑞定说的皇后也紧张的言论,又看着地方明显是用来给人下马威的,心里便又信了他三分。 默念几遍皇后也紧张,便安安心心等着她出来了。 宫女进去回报,不一会,翠竹便扶着皇后进来了。 黛玉并不敢抬头,只觉得眼前一片黄色,又想瑞定说过的话来,越发的放松了。 等到见过了礼,皇后赐了座,果真又是一阵沉默。 黛玉看不见上头,并不知道皇后看着她正皱眉,像是很不满意的样子。 皇后看了一会,这才张口缓缓道:“你便是林大人的女儿了?” 黛玉答道:“正是臣女。” “嗯。”皇后道:“看着还是个小姑娘。” 接下来,皇后又问“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在外祖母家里住的可习惯?”,还有“进宫几次了?”这样的问题。 吴妃也早跟她说过了,因此黛玉答的虽不快,不过的确一点儿都不紧张了。 皇后叫她来不过是想看看人,眼下看过了,不禁心里有些失望,说了几句便道:“你来见我也不能空手回去。刚好要到中秋了,御膳房新作的月饼跟你拿两盒子回去。” “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翠竹一眼,道:“我也乏了,你去吴妃宫里吧。” 等到黛玉出门,皇后叹了口气,道:“早先我还以为是瑞定看上她了,心想不如将她赐给老六,横竖她跟老六是一年的。你想,老五因为贾元春跟老二打了一架,又因为林姑娘跟老六不对付,势必要落一个在女色上不清不楚的名号来。” 翠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这怕是不太妥,两个人看着身子都不强壮,赵妃怕是不会答应的,陛下兴许也……” 皇后点头,“看了她的模样,我这才下定决定,还是要说给瑞定的好。林姑娘长大了兴许是个美人,不过……若是她进了瑞定府上,贾元春应该又能抖起来了。” 翠竹笑道:“这才是一石两鸟之计,这位姑娘身量小,怕是一时半会也生不出来孩子,王爷都多大了?这时候便要抬举王妃的亲表姐贾元春了。” “这一位一旦生下庶长子来,肯定也是要养在自己身边的。”皇后叹了口气,“人人都说亲戚可靠,殊不知在后院里,最怕的就是姐妹共侍一夫了,算计的比陌生人还要厉害。” 翠竹道:“娘娘好计策。”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宫女带进来一个人。 给黛玉请脉的太医。 太医给皇后行了礼,皇后问道:“今儿林姑娘来给我见礼,我看她略有不足,又听说是你给诊的脉,想问问她究竟是个什么病症。” 这两天不停的有人来问林姑娘,太医也有点受宠若惊。 皇帝问了,吴妃问了,王爷还亲自来了太医院好几次,恨不得把方子里每味药的功效都问一遍。 今天又被皇后宣召了。 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功劳,林姑娘没病也得夸大三分了。 这便是瑞定的计策。 太医院的这帮子太医,唯一能得夸奖的时候,便是瞧好了病。 黛玉的病,现在还不能说是病,最多也就是吃错了补药带来的燥火,以及一系列相关症状而已。 太医听见皇后问话,想想这已经是宫里第四个来问的人了,仔细斟酌片刻,道:“林姑娘先天不足,又长期失眠,加之体内还有燥火,须得小心调理才是。” 皇后听了很是满意,又问:“那寿数呢?还有她在生育上……” 太医一想这位林姑娘年纪还小,离出嫁怕是还有两三年呢,小心道:“若是调理好了,自然是与寿数无碍的,至于生育……怕是还得再吃上几年的药。” 皇后嘴角翘了起来,生怕自己言语里带了笑意出来,便给翠竹使了个眼色。 翠竹道:“娘娘知道了,大人请跟我来。” 等到翠竹送了太医离开,皇后一见她进来便道:“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嫁进去生不出孩子来,小小年纪再夭折了,若是到时候皇位未定,老五还能得一个克妻的名号。” 皇后都要笑出声了,“克妻虽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想当皇帝,八字不好可不成。” 翠竹故意道:“就怕皇帝不答应这门亲事。” “陛下怎么会不答应?”皇后反问,“若是他不看好这两人,怎么会去年就差了瑞定看林姑娘去,况且我听太子说,瑞定到了江南,还在林大人家里住了几日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皇后小声道:“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跟皇帝开这个头。”皇后沉思片刻,道:“过两日便是中秋了,又是我的生辰,那一天说,皇帝必定答应。” 黛玉这一天出来,先跟瑞定在在平化街略晃了晃,又在吴妃宫里吃了午饭,还去了皇后宫里小坐片刻,再回来吴妃也不敢多留她了。 “眼下天黑得早,这一天怕是你也累了。”吴妃等黛玉回来又坐了片刻,才道:“我让又夏送你回去。” 黛玉点头,道:“方才去皇后娘娘宫里,娘娘赏了两盒月饼。” 吴妃笑道:“皇后娘娘赏的东西,你回去好好放着。” 黛玉知道这是吴妃暗示她要摆在显眼地方,轻轻说了声知道。 等到吴妃给黛玉把带走的东西收拾好,皇后宫里果然差了人来送月饼,吴妃一看便道:“这是御膳房做出来专门赏人的,你带回去给她们吃便是,等正日子得了新鲜的,我再差人给你送去。” 黛玉道谢,又略有扭捏道:“怪甜的,我也不爱吃这个。” 吴妃听了这话,又高兴了三分,除了又夏,还派了自己宫里两个小宫女给她们提东西,走的时候一辆马车,回来的时候便是两辆了。 贾母听说吴妃派了两辆马车送黛玉回来,心里也是一惊。 要说林如海的盛宠不假,可是能如此恩及黛玉,怕是有点过了。 她急忙将又夏请到大花厅里,又叫上了茶点。 “多谢老太君。”又夏板着脸道了谢,“宫里快要锁宫门了,不便久留。”说着她专门指着两个红漆木盒子道:“今儿林姑娘还去了皇后娘娘宫里,皇后娘娘很是喜欢她,赏了两盒月饼。” 贾母果真又惊又喜,又夏看在眼里,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们娘娘还说林姑娘有福气,这才第二次进宫,便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 贾母很是骄傲的笑了,“多谢姑姑提点。” 等到又夏姑姑告辞,贾母到了黛玉房里,叫几个丫鬟都出去了,她跟黛玉两个坐在一起。 贾母道:“你能得了皇后娘娘喜欢,可见这些年我没白疼你。” “还要多谢外祖母的教导。”黛玉道:“皇后娘娘赏的月饼还有茶叶,不如我们中秋的时候拿来吃,正好都沾沾喜气。” 贾母大喜,拉着黛玉的手,“我就你母亲这么一个女儿,她也只生了你这么一个,虽说是外孙女儿,但是在我心里,你竟是比那几个内孙女儿都要亲些。” 黛玉听到母亲二字,不免红了眼眶,但是心里却想:若是真论起来,外祖母的亲孙女儿其实只有大表姐元春一个。 迎春和探春都是庶出,惜春又是宁府的…… “你去皇后宫里,可见到你大姐姐了。” 贾母这一句话,将黛玉从思绪里拉了出来,她摇了摇头,道:“我在皇后宫里并不敢多看,要说见到脸的,也就是来吴妃娘娘宫里传话的一个小宫女,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姑姑,还有一位倒茶的宫女。” “唉……”贾母叹了一声,“倒是我为难你了,你外祖母进坤宁宫里也是不能抬头的。” 黛玉不免于心不忍,又道:“我虽没见过大姐姐,不过早就听说她做了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史。”黛玉皱了皱眉头,“娘娘宫里虽有几个立在一边的,只是看身上服饰,不像是女官。” 贾母又叹了口气,拍了拍黛玉的手,“你先歇着,一会便吃饭了。” 等到吃过晚饭,虽然几个姐妹都想来问问坤宁宫里,包括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样子,甚至连宝玉都有几分跃跃欲试,只是贾母发话道:“黛玉今日去了一整天,怕是累了,你们不许闹她,等她歇好了自然会告诉你们的。” 看见几个孙女儿脸上都不太好看,贾母又笑道:“不许闹她,不然皇后娘娘赏的月饼就没你们的份儿了。” 气氛果然缓和了许多。 黛玉回了屋里,三春还有宝玉陪着贾母在她的大花厅陪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算是消食了。 贾母有点心不在焉,她还想着黛玉说的没见过元春。 虽然是很不想承认,但是现如今来看,元春怕是真的不管用了。若是这样迎春那边…… 贾母道:“你们各自去玩吧,凤丫头前两日被气病了,我去看看她。” 王熙凤的院子虽然不大,不过位置极好,在贾府的中路,跟贾母也挨的极近。 贾母由鸳鸯扶着,到了她屋里,看见王熙凤头发松散,一脸病容靠在床上,床边摆着一个小炕桌,上面几个清爽的小菜,平儿手里端了一碗粳米粥,正帮她吹凉。 王熙凤见了贾母,急忙掀了被子就想起起身,贾母道:“你在我面前平常也是随意惯了的,很是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贾母伸手在她被子上虚按了两下,又道:“况且你这又不舒服,躺着便是,我不过来看看你,说两句话就走。不许起来。” 王熙凤点头,刚想说天黑了,不如上些红枣茶,便见鸳鸯拉了平儿出去,道:“前些日子你教我的花样子,再跟我说说。” 王熙凤知道贾母是有话要说了,便也不再开口。 “今日黛玉去了宫里,还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 王熙凤笑,“这是福气啊。” “只是又没见到元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王熙凤道:“兴许是娘娘派她去别人宫里了。” 贾母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问:“我让你问迎春的婚事,怎么样了?” “您也看见了,我婆婆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寻思着要找个什么机会才能问她,不然又要吵起来。”王熙凤小心翼翼陪笑道,言语里充满了歉意。 贾母立即掉了脸。 王熙凤忙道:“不过我也让二爷去问了问。” “他怎么说的。” 王熙凤略有为难,“二爷管着外头的庶务,事多回来的也晚,去问也都是晚上了。” “上回他去的时候,碰巧父亲喝了酒,问了两句只是说‘我拿她有大用处’。我们二爷又是个嘴笨不会说话的,再两句便吵了起来。二爷说父亲指着他的鼻子骂,‘我还没死呢!你妹妹的婚事轮不到你做主!’” 贾母脸色越发的阴沉了。 王熙凤看了一眼,又解释道:“我想着等中秋了,趁着过节让他再问一次去。” 贾母摇了摇头,“最近别去问了,问多了怕他也要生疑的。” 王熙凤急忙答应了。 “等翻过年去我亲自去问。”贾母盘算道:“迎春是春天的生日,翻过年去便要想着出嫁了。他虽是父亲,不过我也是祖母,难道问问孙女儿的婚事还不行吗?” “理应如此。”王熙凤笑道:“老祖宗问才是名正言顺呢。况且我那婆婆,说出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操办不来婚事的。” 贾母点头,话题又回到了王熙凤的身子上。 “你养了这两天差不多也该够了。”贾母笑道:“要是没了你,这府里便是一团乱了。我知道你辛苦,平日里别人过节,你最忙。我再放你两天假,等到中秋过了,可不能再这么躺在床上了。” 王熙凤谢了贾母的关心,又说了两句中秋夜宴的菜色,贾母便离开了。 平儿进屋,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粥来,道:“奶奶躺着,我再去端碗热的。” 王熙凤阴沉着脸答应了,看了平儿一眼道:“你也歇歇,看你两个眼皮子,肿的都快看不见眼睛了。碗放下,让小丫鬟去端,你陪我坐着。” 平儿起身又去吩咐了丫鬟,这才坐到了王熙凤身边,听着王熙凤说今后的打算。 123、073 一夜过去。 一大早, 瑞定便又出宫了。 他今日出宫, 打算给他将来的两千亲卫招一个教头。 京城周边三大营。 神机营是火器营,全是步兵;三千营是全是骑兵,战斗力最强;还有一个五军营是混编部队, 早年太-祖打天下的时候,五军营是太-祖的亲卫。 虽然这些官兵的调动、升职包括除名都是归兵部管的事情, 不过官员升迁,总还是要在吏部备一份底子的。 瑞定查了前面二十几年的调动档案, 找了不少能用得上的人。 他看上的这一位叫做张得力, 是从五军营退下来的队长,当初在五军营的时候,手下也管了一百号人。 至于他为什么从五军营里出来, 吏部的档案是说他训练时被火器所伤, 左臂不能高举。 坐了小半日的马车,瑞定到了京城边上一个叫做齐家庄的小村落。 齐家庄看着跟其他小村落一样, 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 但是它越普通,瑞定便越觉得此行要有不小的收获了。 五军营是什么地方?平常人进不来,一般人也当不了官。 张得力能从这种地方出来,想必是没什么背景的,但是他又做了队长, 这只能证明他有真才实学。 至于被火器所伤,又是怎么伤的……这个得等见了面才知道。 到了离村口不远不近的地方,瑞定下了马车, 跟他的两个侍卫,也就是姐夫给他的那两个人,慢慢朝村子走去。 瑞定虽然也稍稍乔装打扮了一下,不过从小锦衣玉食,单看他那一张脸还有一双手,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 村里的人看见了,三三两两低头交谈,不多时,有个老头出来了。 “老人家,我们路过此处,要去前面的农庄,想讨碗水喝。”其中一个名叫丁义的侍卫道。 这借口虽然老套,不过管用就好。 老头听他这么一说,转身去村口一户人家到了碗水出来。 丁义接了碗,先是一口干了,又略带腼腆的笑笑,“还渴。” 老头的戒心消了大半,很是爽朗的笑道:“水管够。”便又去给他接了一碗。 这一碗水丁义便一口口喝的比较慢了。 老头蹲在他旁边抽着旱烟,时不时说两句话。 这时候,瑞定从马车边过来,他看着村子,又看看老头,疑惑道:“这里是齐家庄?” 老头看他下来,急忙站起身,略有局促叫了声“公子”。 瑞定突然激动起来,道:“张大哥可是住在这里,张得力?原来在军营的张大哥!” 老头见他这般行事,不疑有假,“公子跟张得力认得?” “早先在军营里见过,张大哥倒是个热心人。” 老头笑笑,伸手抓过旁边一个光着屁股跑的小孩,道:“去田里叫你张大伯来,有人找他。” 小孩被拍了一把,捂着屁股急忙跑了。 老头又道:“他原先一人回来,身上还带着伤,又不说什么,倒是把我们都急坏了。” 老头说这话的时候也在偷偷打量着瑞定,像是在试探。 瑞定心说他的伤必是有猫腻了,道:“那时候我已经出了军营了,后来听说那人也没得好。” 老头一拍大腿,似乎是放下心来。 不多时,远处走来一个年约四十的汉子,背上扛了把锄头,看见瑞定几人脸色一变,顿了一顿又继续过来。 老头看见他,道:“张得力,有人找你,我陪了一会,先去干活。” 张得力站在瑞定面前,眼神游离。 瑞定很是坦诚,道:“小王行五,想请先生去我府上做个亲卫教头。” 张得力挥了挥手臂,他左手的确是只能抬到肩膀上头一点点,冷笑道:“这样的你也不嫌弃?” “又不是让你去做亲卫。”瑞定道。 张得力眼神变幻莫测,却什么都没问。 瑞定看了他这般犹豫,知道有门路了,便不催他。 张得力想了一会,道:“你能找到我……让我想两天。” 瑞定点头,说了两句不着急,便带着两个侍卫离开了。 出了村口,他留下另一名叫做谭连的侍卫,又将马车驶离村口,在路上等着了。 不多时,谭连回来,跟瑞定道:“他没再去田里,扛了锄头直接回家了。我看他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看着很是落魄。” 瑞定点头,道:“回宫。” 转过去两日便是八月十四,这天夜里,皇帝歇在了皇后宫里。 两人吃完饭,有各自梳洗,上了床,皇后才开口说事儿。 她也学乖了,几次趁着皇帝吃饭的时候进言,没吃完饭皇帝就走了,眼下已经换了寝衣,皇帝又是个怕麻烦的,最多不过背过身去而已。 “一转眼已经几十年了。”皇后感慨道。 皇帝也唏嘘一声,“是啊。” 稍稍沉默一会,皇后道:“老五年底出宫,也该说婚事了。” 皇帝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你看上谁了?” “早先说的甄大人家里的四闺女,您不是没同意吗?” 过了一会,那一边传来一身“嗯”。 皇后眯了眯眼睛,又道:“不过又让我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皇帝语气和善了一些,问:“谁?” “林大人的姑娘,小名儿叫黛玉的那个,现如今在贾府上住着,前两日进宫我也看了,虽然年纪偏小,不过人长的不错,也知书达理,想必配瑞定是够了。” “你怎么想起她来了。”皇帝声音冷了三分。 “您如此看重林大人。”皇后笑道:“我自然也是要给他的独生女儿找一门好亲事的,这最好的,也就是宫里这几个孩子了。虽说老六年纪跟林姑娘相仿,不过瑞定更沉稳些,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林姑娘给了他,想必林大人也放心。” 皇帝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怀疑,皇后是猜到了什么?还是单纯想给瑞定找不痛快?又或者如果他不答应,她真打算将林姑娘说给老六? 皇后声音笑眯眯的,“瑞定见过林姑娘,又对她多有照顾,也不算盲婚哑嫁了,而且——不如将他俩凑成一对?” 皇后暗暗心惊,庆幸自己转得利索,没将瑞定下江南第一个建的就是林如海说出来。 皇帝半天没说话,他心里颇有几分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烦闷。 “怕是年纪差的有点多。”皇帝半响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瑞定……”皇后犹豫了一下,“他不是不宜早娶吗?” 要不是现在已经躺在床上,皇帝便要开始瞪皇后了,不宜早娶! 况且他抬举林如海,让瑞定去看他是为了大计,若是真让儿子娶了林姑娘,他也是有几分不愿意的。 “你心思也太重了!”皇帝怒道:“瑞定不宜早娶是怎么来的?我不过想凉一凉,你便找了这么个人,真要把瑞定拖到二十好几不成!” 要是搁皇后以前的脾气,她非吵起来不可,只是如今这两年吃过不少亏,她涨了心眼,服了软,哭诉道:“瑞定年纪也大了,若是没在出宫前将婚事定下来……况且不宜早娶也是吴妃自己说的……与我何干,我倒是希望他早早成亲的,不然最后又是说我这个皇后不慈。” 皇帝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况且这一大通话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便翻了个身道:“随你!” 皇后这才渐渐止了哭声。 皇帝躺在床上,转念一想皇后赐婚也挺好的,至少跟他便没了关系,至于以后……还不是他说了算。 皇后心愿达成,又装模作样啜泣几声,说了几句日子过的艰难,便心满意足睡着了。 第二天便是中秋节。 瑞定一早来给皇后请安祝寿,他算着皇后性子虽不太急,不过要想跟皇帝说婚事,多半也是要找个苗头的。 比方中秋节,比方千秋。 而且一早便听说皇后派了人去宫外,瑞定心想他们的计策多半是见效了。 的确,昨晚上皇帝半无奈办泄愤似的答应了皇后,虽说早上起来也没反悔,不过是黑着脸走了,皇后害怕事情再有变故,立即差翠竹去了贾府。 “免得皇帝后悔,万一瑞定知道了,跟吴妃两个去找皇帝哭诉,皇帝万一心软了呢?”皇后看着翠竹,道:“我这便差人出去将事情定下来,金口玉言,让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翠竹道:“娘娘说的极是,不如让奴婢出去。贾家老太君惯会下套儿的,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定被老太君一套话,便说出来贾元春的去处了。” 皇后点头,给了翠竹出宫的牌子,道:“眼下她还有用,还不到说出去的时候。” 送了翠竹出宫,没一会几位皇子便到了。 几位皇子献上寿礼,又说了几句祝寿的吉祥话。 皇后看着瑞定不怀好意笑了笑,“瑞定过来。” 瑞定心中一跳,站到了皇后身前。 “你也大了。”皇后慈眉善目,看着瑞定就跟看着亲儿子一样,“年底便要出宫建府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成家立业,你王府里没个王妃可不行。” 皇后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 看见瑞定板着脸,她心里是越发的畅快了。 老三跟老四交换了一个眼神。 早年他们成亲,皇后不过看看人选,今日却亲手给瑞定选了一个…… 皇后也觉得瑞定的威胁最大。 皇后又道:“我给你选的这个人,你也认得。” 瑞定心里一震狂跳,他不说话,只是余光扫到太子,发现他脸上略显震惊。难道……皇后事先没跟他说过? 瑞定觉得这又是一个关键性的点,皇后跟太子开始离心了。 只是瑞定这一言不发的神情看在皇后眼里,就是不满了,皇后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两分。 “要说选这么个人出来,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皇后停下调整了一下,不然就要笑出声来了。 “就是林家的姑娘,林大人的千金,现如今住在荣国公府上的那一位。” 瑞定用力咬了咬牙,额头两边青筋暴起,脸上也红了。 皇后眼睛一亮,右手指甲在左手腕上掐了一下,道:“早先你母妃说你不宜早娶,可是我跟你父皇商量了一夜,觉得你出宫前若是没将婚事定下来,怕是要被全天下笑话了。” “林姑娘还不到年纪,你得等她两年,所以这婚事虽定了下来,也不算你早娶了。”皇后侧头一笑,嘴裂的有点大。 “对了。”皇后又道:“我已经差人去了贾府,现如今怕是她们已经知道了。”皇后又指了指旁边桌上的东西,道:“我跟你父皇都觉得有些仓促,怕是你来不及准备,这是我给你备下的礼,回头你上门纳彩的时候,记得带上。” 一时间,殿里六位皇子的眼神全部落在了瑞定身上。 瑞定胸口起伏两下,缓缓道:“多谢皇后娘娘的美意,若是没其他事情,儿臣便先告退了!” 瑞定声音虽平缓,可是人人都能听出来他用了好大力气克制。 皇后笑道:“去吧,东西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瑞定又跟几个兄长打了招呼,紧紧抿着嘴唇出了坤宁宫。 125、074 皇后心里虽恨瑞定无礼, 只是她才刚算计了瑞定一会大的, 便忍下了这口气,也不与他计较。 剩下几个皇子又说了几句话,便借口去祝贺瑞定离开了。 坤宁宫里只剩下皇后和太子。 太子捧着茶杯想了半天, 才说出一句话来,“母后, 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皇后听出儿子口中怒气,反问道:“难道这主意不好?这会总算是叫他吃了个哑巴亏。”皇后想起早先见到的林黛玉, 眼睛一眯, “找这么个人不容易。” 太子深吸了两口气,按捺住心中怒气解释道:“林如海是重臣,他管着两淮盐税, 国库里至少四分之一的银子要从他手上过, 你送这么个人过去,不是平白又给老五添加一门助力!” “他哪儿敢?”皇后毫不在意, “况且林大人就是表面风光的, 你想想他还能活几年,况且你父皇既然允诺了这门亲事,林大人的官位,也就止步于三品了。” 皇后不急不慢扫了太子一眼,看着太子脸上怒火中烧, 又道:“何况亲事一旦定下,就算是为了避嫌,林大人在巡盐御史上也做不了多久了。你有空在我这儿生气, 不如去想想谁能接任。” “林如海断断就不会这么废了的!”太子压着声响吼道:“母后你别忘了,还有内阁呢!内阁大学士可都是正五品!” “他到不了内阁。”皇后算了算道:“况且这都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今日我能给他说成这门亲事,难道你以为就这一手?” “两年!两年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太子站起身来踱步,“林如海已经在巡盐御史上做了三四年了,父皇根本就没透露出要找人接任的意思,这么一来,林如海在翰林院的关系,在御史台的关系,想必全要到了瑞定手里!” “瑞定那个人,有了这机会还会放过?” 皇后道:“你以为争皇位争的是什么?我告诉你,争的是圣心!不过是你父皇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你父皇还念着你,你就不用担心!” 还有一句话皇后没说出来,怕太子听了更加恼火。 横竖你在朝堂上已经争不过他了,不如另辟蹊径。 “瑞定在朝堂之上的助力已经够多的了。”太子看了看皇后,“您不上朝,不知道……”这话太子羞于出口,“他谏言,父皇至少能采纳一半!”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皇后道:“你是太子,他再能干也不过是个王爷,将来……想怎么对付他都可以。” “将来!将来!”太子大声道:“就怕没等孤登基,他便先上去了!” “你是太子,他怎么上去!”皇后也大声起来,“将来他是臣,你是君,你怕什么。” “就照这么下去,”太子看着皇后,一字字道:“孤就算得了大位,他也能把我架起来!母后,你究竟是在帮孤还是在帮他!” 皇后一愣,“你胡说什么!” 太子突然沉静下来,“母后,今后但凡你想做点什么,要还是想为孤好的话……不如事先跟商量商量。” 皇后也来了气,“你这段日子除了请安,三五天才来一次,机会转瞬即逝,我怎么跟你商量!” 太子不说话,半响道:“五弟定亲,儿臣还要前去祝贺,就不陪母后说话了。” 说完他也不看皇后略有错愕的脸,直接便走了。 皇后用力拍着桌子,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只是翠竹去贾府宣旨了,偌大的宫里也没人敢搭话。 早上一大早,皇后派自己宫里的翠竹和德顺去了贾府,这两个人是皇后宫里的颜面,跟在皇后身边近四十年,只要进过宫的外命妇都认得他们两个,贾母也不例外。 早饭还没吃完,贾母便见二门上的婆子慌慌张张跑的一头是汗冲了进来。 “老太太,门口来了传旨的太监,前面的小厮已经将人请到荣禧堂了。” 贾母一惊,慌忙站起身来,叫鸳鸯给她快快打扮起来,又吩咐家里几个有品级的夫人一起去了荣禧堂。 贾母一见这架势,心中便是翻涌而上的惊喜。 手里捧着圣旨的是皇后宫里的太监总管德顺,站在他旁边的是皇后宫里的大姑姑翠竹,旁边的几位太监还有侍从虽没见过,不过看着装品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皇后宫里的人到贾府宣旨……皇后能管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姻缘。 比方……她们家里的大姑娘,元春! 贾母心中狂喜,紧紧拉着王夫人的手,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对方跟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样。 翠竹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冷笑。 德顺开口道:“这原是给姑娘的旨意,咱家早说不用劳动外院的男丁了,去老太君院子里宣旨便是。” 翠竹也笑,跟他一唱一和道:“只是您府上这些下人没怎么听清楚便跑了出去,将我们两个留在正堂了。” 贾母心中大喜,脸上一阵阵的泛红。 王夫人口中的元春几乎都要念出声来。 “两位这边请。”贾母道,她亲自给人带路往后院走去。 “今儿是中秋,合家团圆。”翠竹道:“娘娘专门挑了这么个喜庆日子,特意动用了中宫笺表。” 翠竹看了贾母一眼,只见她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心中又是一声冷笑,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的和睦了,“昨儿晚上写好的圣旨,也跟陛下说过了,陛下也很是赞同呢。” “多谢娘娘,多谢陛下。”贾母笑道。 贾母身后的位置,别的时候就不说了,这种要论资排辈的地方,理应是邢夫人占先,只是王夫人想着自己的闺女,不免心急,将邢夫人挤到了后面。 邢夫人从元春进宫,听了两年多的“她要有大出息了”,虽然心里不忿,但是早已潜移默化,今天来的这两位她虽不认识,只是听言语里的暗示,还有贾母这个样子,难道真是元春? 邢夫人想起这两日按照贾赦的吩咐,找儿媳妇王熙凤,还有她的弟媳王夫人的麻烦,生怕她们秋后算账,心里先怯了三分,被王夫人抢到了前面。 后面跟着的王熙凤见她这个样子,冷冷一声哼。 邢夫人听见了刚想发作,就见王熙凤眼神指了指前面的老太太,还有传旨的宫女太监。 邢夫人跺脚,忍下了,心里不由得埋怨起贾赦来,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恭喜老太君了。”翠竹道,“老太君德高望重,将姑娘教的极好。” 贾母笑的已经合不拢嘴了。 “这事儿一说便成了,五王爷也很是满意呢。” 贾母脚下一顿,有点不敢相信,小声道:“真说了五王爷?” 德顺举着圣旨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听见后面的对话,嘴角微微上翘,只是没人敢看他。 翠竹走在贾母旁边,点头道:“谁说不是,娘娘很是喜欢她,生怕她受了委屈。宫里的几个皇子,唯一到了年纪又没娶正妃的,就是五王爷了。” 贾母觉得自己头晕的很,扶着王夫人停了一步。 “正妃?”后头的王夫人见贾母不说话,迫不及待开口问。 翠竹点头,“可不就是正妃,就这娘娘还怕委屈了她。”翠竹转头看了王夫人一眼,“两年说快也快,不过一晃而过,好日子在后头呢!” 王夫人跟贾母两手紧握,都在对方的手上掐出个窝来。 “看您高兴的这个样子,家和才能万事兴呢。”翠竹又笑:“除了我们娘娘,吴妃娘娘也很是满意呢,一见你们家姑娘便瞧上了。皇后娘娘不过略说一说,便都同意了。” 贾母欢喜极了,“都是皇后娘娘的功劳,她调-教的好!” 王夫人口中喃喃低语,“我儿真是苦尽甘来了!” 翠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道:“王爷的新宅子就在您府上北面一条街,今后这亲戚还得多走动。” 贾母口中推辞,声称:“哪儿敢跟王爷攀亲戚。” “关系隔的也不远。”翠竹又道:“说起来都沾了您的血脉,可不是亲戚吗?吴妃娘娘住在宫里,等王爷出来了,王府里也没个长辈,日子别提多逍遥了,可见等上两年也不是白等的。” 不多时,几人到了贾母花厅,摆了案桌上了香,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还有李纨凤姐儿几个跪在中间,德顺站在中间,左右一看,疑道:“怎么不见林姑娘?” 贾母心中闪过一丝疑问,可是这个时候,她心里满满的都是狂喜,虽然觉得叫林姑娘来不妥,只是眼下顾不了这么多,急忙道:“还不快去扶她过来。” 等到黛玉到了大花厅,看见这般架势,来不及多想,便也要跪下。 德顺急忙道:“您请前面跪第一位。” 众人各自跪好,德顺摊开手中旨意,念了起来。 “……御史台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之女林氏……” 听到这一句,贾母心里一突,王夫人身形晃了一晃,只是念圣旨再是吐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速度也是极快的,不等她们有什么反应,便听见德顺继续道。 “……人品贵重,性资敏慧,特赐昭豫亲王为妃……” 后面说了什么贾母已经听不见了。 王夫人都没察觉自己说出了声,“怎么不是我元春!难道你们说的不是我元春吗!” 德顺将圣旨又卷起收好,翠竹上来扶了林黛玉起来,道:“林姑娘,这旨意还得送去扬州您父亲手里,娘娘的意思,是先趁着这个好日子给您说一声,也喜庆喜庆。” 贾母还跪在地上没什么反应,王熙凤见状急忙将人搀扶起来,笑道:“老太太可是太高兴了?您的亲外孙女儿封了王妃啦!” 被王熙凤这么一吼,贾母抖了一抖,低下头去道:“多谢娘娘恩典。” 翠竹看着贾母苍白的脸色,还有不住打哆嗦的双唇,心里冷哼一声:从来没见过得罪了娘娘还能落下好的,这一次……你可知道教训了。 王夫人这一天大喜大悲,早先以为是自己的女儿上位了,谁知最后得了好处的竟然是林黛玉! 原先她母亲在家的时候就是最最可恶的一个小姑子,现如今她又夺了自己女儿的前程!王夫人看着林黛玉的眼光里似要冒出火来。 现场贾府这几个人,大概唯一能笑出声来的,就是邢夫人了,虽然是嘲笑。 她见几个人都没什么反应。 王夫人光顾着瞪林黛玉了。 王熙凤死死撑着贾母,贾母呢,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纨是从来不出头的,低着头站在一边。 邢夫人满心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她道:“人呢,都愣着干什么?倒茶的!” 被她这么一说,旁边跟着伺候的几个有脸面的大丫鬟还有婆子都动了起来,贾母也道:“还请两位喝了茶再走。” 只是声音颓废,言语里一点欢喜都没有了。 德顺道:“不敢误了时辰,外面还有官员等着将旨意送去扬州。” 说完,便跟翠竹两个一前一后要走。 王夫人也是一腔的热血上头,见状竟然上前想拦住他们,“我的元春呢!” 翠竹回头冷冷一笑,“原先她怎么样,现如今她还是怎么样!”说完翠竹又意有所指看了林黛玉一眼,转身走了。 宫里人走了个干净,剩下几人站在贾母花厅里面面相觑。 邢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第一个打破了僵局。 “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她上前拉着林黛玉的手恭喜道:“可不就应在这儿了。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不过也常听说五王爷是个好人,这便够了。” 林黛玉虽有些被贾家人的反应冷了心,只是说起来瑞定,脸上不免带了两团绯红,小声道:“大舅妈。” 贾母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拉过黛玉,搂在怀里,眼泪却掉了下来。 “我苦命的……”后面两个字没说出来,便换成了贾敏。 “我苦命的女儿啊!她若是能看见今天,该有多好!” 127、075 贾母抱着黛玉哭了半天, 才在王熙凤和邢夫人两个的劝说下渐渐止了哭声。平常清心寡欲的王夫人此刻正坐在椅子上, 右手紧紧抓着自己膝上一块衣服,手下的布料都起了褶子。 翠竹没来的时候,贾府正吃早饭, 三春和宝玉都在。薛宝钗早饭不在这儿吃,贾母虽派人去接史湘云了, 不过也来的没这么早。 等到翠竹和德顺离去,原本等在偏厅的几个姑娘又都走了出来。 她们不像贾母和王夫人那般对元春有如此热切的希望, 因此看着贾母抱着黛玉在哭, 便也上来劝解。 “老祖宗快别哭了。” 只是这些没出阁的姑娘们,对“大喜”又或者什么“林姐姐的好日子”之类的话说不出口,劝来劝去也是那么有限的几句。 “黛玉的大喜日子。”邢夫人笑道:“今儿又是中秋, 老祖宗快收了眼泪吧。若是真想我那小姑子, 回头上柱香便是,您也心疼心疼黛玉, 您这一哭, 带着她也跟着哭了。” 贾母接过鸳鸯递来的热帕子,正想往眼睛上抹,便看见在她怀里啜泣的黛玉,心念一动,将帕子递了过去。 “你也别哭了。”贾母给黛玉擦了擦脸, “我不过感慨一句罢了,若是你母亲还在……”贾母背过脸去抹眼泪,“大喜的日子, 不说这些。” 贾母将帕子又递给鸳鸯,“伺候黛玉梳洗去。” 不多时,黛玉和贾母分别梳洗完毕,又回到了大花厅。 王夫人自知方才失态,又想黛玉既然已经做了王妃,将来也能托她照顾元春一二。况且早先宫里姑姑那句揣摩起来大有深意的话“她原先怎样,现如今也怎样”,怎么想怎么觉得胆战心惊。 只是王夫人早年跟小姑子结了仇,虽贾敏已死,但是俗话说父债子还,贾敏虽没儿子,但是女儿已经到了贾府,王夫人将这仇恨又转在了黛玉身上。 加之她一来便引着宝玉摔了玉,这仇是越发的深刻了。 但是这会情急之间,王夫人来不及细想她今后到底怎么对待黛玉,加上一大早便心绪起伏,思绪未定,脑袋里乱的跟一锅粥一样,只能下意识冲黛玉笑了笑。 “也算定下人家了,今后便是大姑娘了。” 王熙凤是最爱出头的一个,今日已经被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个占了先,见状急忙走到黛玉身边,拉着她的手摸了摸,“我这小嫩葱一般的妹子啊,可便宜了那王爷了。” 贾母从善如流笑了出来,“王爷也是你能编排的。” 王熙凤拉着黛玉不放手,“今后我也有个王爷妹夫了。”她捏了捏黛玉的手,道:“你都见过王爷几次了,王爷人品样貌如何?” 黛玉红着脸不说话,心里却暗暗点了点头。 邢夫人也打趣道:“还有两年才出嫁呢,嫁妆也能准备起来了,我进家门晚,但是也听说当年你母亲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嫁妆装了好几条船。现如今你嫁了王爷,这嫁妆怕是要再厚上几分了。” 这句话说出来,黛玉还没怎么的,贾母、王夫人还有王熙凤的脸色都变了变。 邢夫人哪里明白她究竟是哪里说错了,只是这个虽不明白,但是看人脸色还是看的出来的,急忙又补救道:“今儿中秋佳节得了这个好消息,真是双喜临门了。” 见到气氛稍稍缓和,几个姑娘也敢上来说话了。 迎春笑道:“恭喜妹妹了。” 探春也道:“可见是天赐良缘。” 连平日里不怎么笑的惜春都翘了嘴角,微微露出小四颗白牙来,情真意切道:“恭喜林姐姐了。” 李纨见众人说完了话,也走上前来,“将来嫁过去了,好好过日子。” 黛玉点了点头。 贾母心绪如麻,看见这一家子人总算是按照礼节该恭喜的都恭喜了,该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便道:“都散了吧。”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一句略显僵硬,又笑道:“快去看看你们屋里的好东西,收拾两件出来给黛玉送去。” 众人笑着散去了。 宝玉一直蔫蔫的没怎么说话,只是贾母和王夫人两个心神大乱,一时半会没顾上他,宝玉看着黛玉被几人簇拥着离开,口中叫了一声“妹妹”连自己都没发现。 还是邢夫人主意到他,跟看笑话似的说了一句,“可是不知道送什么给你林妹妹了?回去问问你屋里的袭人,她指定知道。” 探春走在最后头,回头看见宝玉怅然若失,不禁想到了宝钗和湘云。 若是那两个在,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只是想着最迟吃过午饭她们便能过来,探春不禁微微翘起了嘴角,早先她们两个敢拿林姐姐跟王爷打趣儿,现在也不知道敢不敢了。 头所里,除了太子之外的几位皇子都在瑞定屋里。 兄弟几个或坐或立,脸上都是笑容满面,嘴里也都说着恭喜的言语。 半响,二皇子瑞清带着歉意笑了笑,“早先……过年的时候是哥哥冲动了。” 瑞清双手抱拳,微微鞠了一躬,“哥哥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瑞定笑了笑,道:“不过区区一个宫女,二哥何必放在心上。”只是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可不这么想,若是真觉得歉意,怎么都到八月十五了,才将话说出来。 要知道虽然他们兄弟不能天天见面,但是早朝是三日一次的,就算去掉他中间去了江南的四个月,算下来他们也见了三四十次了,怎么他先前一点没说呢。 果然,瑞清又道:“若不是……唉,你哪里用娶这么一个女子。”言语间很是惋惜。 瑞定板下脸来,道:“这婚事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二哥慎言。” 瑞清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话了。 老三跟老四对视了一眼。 瑞明道:“说起来还是要恭喜的,原先以为你的婚事有了变故,虽然女方年纪小了一点,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找事儿的嫌疑,只是瑞定听了毫不在乎,到让瑞明没法说下去了。 瑞启急忙打圆场,“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况且那姑娘出自名门,想来也不会委屈了弟弟的。实在不行……”瑞启使了个大家都明白的暧昧眼色。 瑞定叹了口气,又强调了一遍,“这婚事是皇后娘娘赐的。” “委屈弟弟了。”瑞明叹道,“她……毕竟是母后,唉,却是不便多说。”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在场的几位皇子都想起来这些年遭皇后跟太子母子两个的迫害。 瑞安跟着几个哥哥一路回来,他本就体弱,身形又没长开,进了屋便一直坐着休息,此刻总算是喘过气来,较为平和地道:“恭喜哥哥了。” “明年便是选秀了,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给你再选两个侧妃。” 这话瑞定听在心里了,只是这一点确实不好说,按照父皇的心思,怕是不会选的。但是黛玉年纪太小,先送两个侧妃上来,想必也是情理之中…… “明年我也十五岁了,等成了亲也算是大人了。”瑞安脸上还有两团红,不知道是方才走的太急,还是想到了成亲这个话题。 瑞明看着他笑的有点不怀好意,意味深长道:“你还没长大呢。” 瑞清咳嗽两声,眼神指了指瑞诚,意思是还有一个更小的。 看见众人都看他,瑞诚道:“恭喜哥哥喜得良缘,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一会问问母妃去。” “这倒是不用着急。”瑞定笑着跟他说:“还有两年呢。”瑞定视线一个个扫过去,道:“两年来准备,可得送份大礼才成。” 众人心道他这是因为被皇后赐了这么一桩婚事不甘心,便一一点头了。 不多时,众人说完了话告辞,瑞定送几人去门口,正巧看见了太子。 太子方才跟皇后起了争执,脸上阴沉沉的。 瑞明看见,冷笑道:“太子殿下这是来给人祝贺的?这么板着脸,不知道到的还以为——”瑞明本想说是来奔丧的,只是想起来这个是太子,背后还有皇帝,于是硬憋了回去。 虽然憋了回去,但是谁都能听出来后面那几个字不是什么好话,太子正想发作,跟瑞明极好的瑞启又道:“太子殿下来的这样晚,臣弟几个就不耽误您的功夫了。” 说完,他将瑞明一拉,快速走了两步。 几人一一做别,太子跟着瑞定进了屋。 瑞定道:“地方还没收拾,太子殿下稍等。”说完他吩咐人去上茶,跟太子一左一右坐了上首两个位子。 太子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屋里安静极了。 半响,宫女端了茶上来,太子捧了热茶,划拉了两下杯盖才道:“恭喜弟弟了。” 这话说的极其言不由衷,瑞定也冷冷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叹了口气,试探道:“可惜了林大人……若不是这个女儿,林大人兴许就要高升了。” 瑞定不置可否。 太子又道:“早先孤是很看好林大人的,以探花之命去了翰林院,几年后又到了御史台,现如今外放做了巡盐御史。孤以为他是能做到都御使的,又或者回来之后入了户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太子晃了晃脑袋,很是为林大人惋惜。 瑞定其实也在担心林如海的前途,按照当初林如海说的,皇帝是没打算将这事儿公布的,至少短期内没打算,那如今在皇后的唆使下发了旨意…… “你还得忍两年。”太子出言打断了瑞定的思绪,他看着瑞定脸上的忧虑之色,只觉得分外的畅快,“别坏了你的好名声。” 说完,太子笑着离开了。 瑞定想了想,觉得既然已经跟林如海说透了,他也是个聪明人,说实在的也不用他操心,便整理了心绪,又去想出宫之后的计划了。 瑞明和瑞启两个出了皇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担忧……还有幸灾乐祸。 “原先还想把他拉下水,”瑞明一改方才的傲慢无礼,道:“谁知他这一年来异军突起,朝堂上连太子都挤了下去。” 瑞启也道:“谁说不是,幸亏当时我们两个多长了个心眼,若是真将他拉进来,倒是白白给他送了一堆势力。” “不过,”瑞明笑了笑,“虽说他这么能干,可惜父皇不喜欢他,指了这么一个姑娘,倒像是为林大人着想一般。” 瑞启却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若是……”瑞启思忖片刻才道:“父皇在政事上一半都能听他的,若是……你别忘了,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外戚官位不得高于三品,但是还有内阁呢。六位内阁大学士,连六部尚书见了他们都要低头,但是官位只有正五品。” “不会吧!”瑞明道:“林大人没当过尚书,如何能直接做了内阁大学士?况且……从来没有外放的官员直接回来当大学士的。” 瑞启看了他一眼,“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从来没有的事儿。” 瑞明被他这一句话绕了半天才想明白。 两人又对视一眼,瑞明道:“我们能想到这一点,太子也能想到,且看过了中秋他们两个怎么打擂台吧。” 瑞启点头,“关键是父皇的态度。” 荣国府里,刚吃完午饭,湘云便到了。 “老祖宗。”湘云很是活泼的给贾母请了安,又依偎在她身边,疑惑道:“老祖宗怎么红了眼圈?可是想我想的。” 贾母一下笑出声来,“你这孩子。唉……皇后娘娘给你林姐姐说了一门婚事,我这是高兴的。” 湘云一震,底下头来道:“婚事?林姐姐也不过只比我大一点点,怎么就说了婚事呢?” 贾母笑,“你林姐姐谁看了都喜欢,皇后娘娘也一样,我们家里就要出一位贵人了。” 湘云莫名松了口气,只是转念又道:“皇后娘娘给她说了谁?” “是昭豫王爷。” 湘云一下愣住了。 王熙凤见状笑道:“老祖宗可饶了我吧,现在有湘云陪着您说话,也放我回去歇歇,我晚上还得伺候这一大家子呢。” “去吧去吧。”贾母挥了挥手,笑道:“晚上我再使唤你。” 王熙凤跟平儿两个离开了。 出了贾母院子,平儿略有担忧道:“早先史姑娘还小,也不懂事儿。只是现如今她也十三四岁了,怎么还是这样,老往我们府上跑,又是这种理应一家人过的日子,叫她两个婶婶看在眼里,她将来可怎么办。” 王熙凤冷笑一声,“你管她做什么,还真以为她不懂事儿呢。我告诉你,她自小没了爹妈,又是两个婶婶轮流养着,该是最会看眼色的一个了。你看她平日里行事做派,在这府里的亲近谁又刺着谁,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平儿低头略想了想,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不过……”王熙凤想了一想,“这事儿怕是没完,眼见那一个老太太是算计不上了,她便能入了老太太的眼了。” 平儿点头,“若是将来她进门……” 王熙凤眯着眼睛,道:“先回去歇歇,还得找给黛玉的礼物,先过去这一晚我们再仔细合计合计。” “都听奶奶的。”平儿说完,扶着王熙凤跨过了门槛。 一进屋王熙凤便倒在床上,道:“我这腰,站了一天都要断了,快来给我揉揉。” “奶奶又腰疼了?”平儿很是担忧,“会不会是有了?” 王熙凤算了算日子,摇了摇头,“怕是身上要来那个了,你先跟我揉揉,等这两日过去了,再请大夫来看看。” 平儿跪在王熙凤身边给她揉腰,道:“奶奶的日子总是不准,大夫也说是累的来着,奶奶可要多为自己着想。” 王熙凤已经开始盘算将来怎么办了,很是不在意点了点头,没再搭理她。 这时候,李纨带着素云碧月两个,到了黛玉屋里。 两个丫鬟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李纨道:“妹妹大喜,我是孀居之人,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是我早先陪嫁的两套头面,现如今便送了妹妹,以示祝贺。” 黛玉急忙道谢,叫紫鹃收了东西,想想又亲自去书房拿了些笔墨纸砚来,道:“这是上次我父亲托人带来的上好纸张,毛笔和墨锭也是江南一带的,您带回去给兰哥儿写功课用吧。” 李纨露出个略显惨淡的笑容,“还是妹妹想的仔细。”说完她又有些为难道:“我还有一事相求妹妹。” 129、076 听到李纨这么说, 黛玉不免多想了一层。 她来贾府也有两年多了, 跟这位孀居的嫂子,不过是见面点头打招呼的交情,用泛泛之交这四个字来形容, 都是往好了说。 况且她刚来的时候,珠大哥死了还没满三年, 李纨也不常出来走动,直到去年出了孝才稍稍好些。 但是也是从一月出来一次, 变成了两月出来三次。 而且李纨能有什么事情好求她的呢?又是在她的婚事才公布没多久。 黛玉垂下眼帘, 正想怎么回答,又听李纨道。 “这事儿我原本早就想跟你说了。”李纨言语里满是愁绪,“你放心, 也不用求到王爷头上。” 黛玉这才抬头道:“嫂子, 您也知道我是借住在荣府,虽得外祖母喜爱, 不过毕竟是个外人……” 李纨摇了摇头, 道:“六月的时候,宝玉差点挨了打,事后我才知道是因为林姑父写信说可以让宝玉去江南读书。” 她脸上表情很是为难,“当时我便想来求妹妹了。”李纨顿了一顿,道:“我想送兰儿去江南读书。” 黛玉心里一跳, 略略走了神,又听李纨道。 “只是当时宝玉才说不去,若是我当时便求到老太太和二老爷头上, 怕是宝玉他……” “眼下过了这许久,又有你的喜事,想必现在去说,不管是老爷还是老太太都怪不到宝玉头上了。” 黛玉只觉不对,虽说怪不到宝玉头上,但是这么拉她出来…… “宝玉都十五了,老太太还不放心宝玉去江南,兰哥儿还不到十岁,如何能放心让他去呢?想是老太太那一关就过不了。” 这个理由虽然听起来是想推脱,不过说的也在理。 李纨又道:“你珠大哥去的早,就留下这么一个骨血,我孀居在家……”李纨说到这儿不免红了眼圈。 “我虽也识得两个字,只是教他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勉强还够,再往下……怕是要耽误他了。”李纨背过身去拿手帕擦了擦眼睛,转过来红彤彤两个眼圈,“家里的族学又是那副样子。” 李纨说起来满脸都是嫌弃,只是说完又觉得失言,抿了抿嘴,“你素日里跟宝玉走的近,想来也能知道那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看见黛玉一脸的不尴不尬,李纨便没再开口了,定睛看着黛玉,就等她答复。 黛玉犹豫着开口,“宝玉也有些日子没去过族学了,要说那里面……早先听他说过,也是请了贾氏一族里有学问的人坐堂。” 这理由别说李纨了,黛玉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了。 她低头想了一想,想起早先宝玉跟她说的借口,言语坚定了许多,道:“况且现如今已经是中秋了,没三两个月便要过年,您如何放心让他一人在外头孤零零的待着。” 李纨忙道:“倒不是真想他现在就去,只是求姑娘跟您父亲略提一提。”李纨下定决心,道:“实话跟姑娘说,我想着你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想来在贾府也住不了多久了。” 黛玉错愕。 李纨见她这个表情,道:“姑娘难道自己没想过?你毕竟是姓林的,如何好在贾府出嫁,想想王爷的年纪,怕是后面你一满了十六,便要嫁过去了。” “这么一算,也就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了,想必明年开春,林姑父便会派人来接您回去,倒时候便让兰儿后面跟着便是,也不用多费什么功夫,想来老太太跟二老爷都是放心的。” 这才是她的打算。 黛玉听了个明白透彻,说话声音虽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动听了,“这门亲事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具体怎么安排,自有我父亲做主。至于家去……” “家去的安排,也要依照父亲的意思,我怕是做不了主。” 李纨见她不答应,又道:“不求姑娘做主,只要姑娘稍稍提一提。” 黛玉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事儿照理不该我开口的。兰哥儿要上进,这府里怕是没人会拦着,嫂子何不跟老太太直说?又或者让兰哥儿直接去求一求二舅舅,二舅舅自幼便好读书,知道兰哥儿有这份心,喜欢还来不及,想必是一定会答应的。” 看见李纨还想说什么,黛玉端起茶杯,道:“嫂子何必舍近求远,求到我头上。况且江南一带书院极多,贾家祖籍便在金陵,听老太太说那边还有十二房住着,兰哥儿去了怎么都不会受委屈的。” 李纨还想磨一磨,只是黛玉已经明明白白端了茶杯,倒是不好多待,叹了口气道:“姑娘……”便转身离去了。 黛玉见李纨离开,招呼紫鹃收拾了东西,不免有些怏怏,她自打坐了上京的船便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家,不然上次也不会…… 黛玉不免想起当日跟王爷的对话来。 她那番想回家的话语,说的王爷哑口无言,面容忧伤,什么话都没说便走了。 没两日便传出来赐婚的言论。 赐了婚她倒的确能回家了。 难道王爷……当日是去办这件事儿了? 为了让她回家,这才…… 黛玉心头乱跳,急忙定了定心神,想去点根香,只是香拿在手里,又想起来这东西是王爷送的,拿到手上只觉得跟烙铁一般,烫得人心都疼了起来。 环视一周,她桌上摆的,身上带的,一大半都换成了王爷送的东西,真真是…… 莫名叹了口气,黛玉道:“这一天闹的,一会还有晚宴,我先去歪一歪。雪雁,到了时辰记得来叫我。” 雪雁急忙答应了。 黛玉住在贾母后院里,全府上下都分了一只眼睛盯着她,现如今赐了婚,怕是不少人两只眼睛都看着她了。 因此李纨从她院子里出来,贾母第一个知道了。 她叫来鸳鸯一问,鸳鸯笑道:“大奶奶去林姑娘屋里的时候,我去找了碧月说话,她说大奶奶说自己是孀居之人,晚上不来了,只是这么一来怕是要落在后面了,于是便先来送两样礼物,算是恭喜林姑娘。” 贾母想了想道:“怕什么,你等会亲自去一趟,晚上团圆饭,也让她出来跟着一块吃。” 鸳鸯急忙答应,说现在就去。 贾母又道:“上次见她,身上的衣服都旧了,你去我箱里拿两块素净的衣料给她。虽说是孀居,可是也得穿的清清爽爽的才好。” 鸳鸯急忙答应,拿了东西往李纨屋里去了。 为了早上这一件事情,贾府可谓人心浮动。 不但躺在床上的黛玉没睡着,府里上上下下每一个都是精精神神的,跟自己的心腹在谈论这一次赐婚……还有能带给自己什么好处。 王熙凤靠在榻上休息,平儿坐在她脚边。 “这次再没人敢给她脸色看了。” 平儿笑了笑,“从前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老太太喜欢她,府里两位老爷虽然面不和心也不和,但是对林姑娘也很是看重。我跟着奶奶管理家事,她吃的用的穿的,无一不是这府里的上上等。” 王熙凤白她一眼,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奶奶,那些事情只能暗地里猜猜,断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以前……现如今她成了亲王妃,是更加不能说了。” “我如何不知这个道理。”王熙凤道:“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就算王爷死了,她也得嫁给牌位。” 平儿一紧张,王熙凤道:“我们两个关了门说话,你怕什么。我不过随口一说,这事儿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王熙凤心里冷笑三声,“可怜我那姑妈,王爷登门好几次,都以为是为了元春来的,哪知道最后旨意下来,得了便宜的是林姑娘。她此刻心里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王夫人有没有杀人的心不知道,但是自打早上接了圣旨回来,她便将自己关在小佛堂里,数着念珠念着往生咒,连午饭都没出来吃。 直到探春来看她。 王夫人一身香烛气味,连厅里都弥散着烟雾。 探春立在一边,王夫人脸上的表情越发的虚无缥缈起来。 “虽是中秋,唉……”王夫人解释道:“不免想起你珠大哥来,还有在宫里的元春,他们两个……” 王夫人没说下去,眼圈已经红了。 “太太……”探春叫了一身,同样红了眼圈,“太太吃斋念佛这许多年,又是这般的宅心仁厚,想来珠大哥下辈子定能投身个钟鼎之家,就是宫里的大姐姐,想必不日便要苦尽甘来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着,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都不求,只求我剩下的这一儿一女能好好的。” 探春眼神一黯,脸上也有点不太自然,咬了咬牙道:“我还有一事想求太太示下。” 王夫人看她一眼,“你说。” “林姐姐她……我拿了些荷包扇坠等物,又取了两个新簪子想送她,只是……毕竟是第一次遇见这事儿,不知道送什么好,想求太太指点。” 王夫人嘴角微微抽了抽,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这便差不多了,你也是没出阁的姑娘,送些针线活就成。你准备的东西很是和规矩。” 探春微微一笑,急忙将带来的篓子给她看了看。 王夫人随手拿起一个荷包,细细看了一遍,道:“怎么几日没见,你手生了?上回给宝玉做得鞋子,针脚很是细密。” “林姐姐毕竟是客人,又是嫁去王府,我们送什么想来也如王府的东西好,不过略尽心意而已。” 话说到这儿,王夫人脸上才微微露了笑容。 “你一向都有主意,我很是放心,就照这么送吧。” 探春点头,又道:“眼看着老祖宗那边就要传饭了,我陪太太一起过去可好?” 王夫人却没答应,只是脸上很是舒缓,“我这一身的香烛气味,怕是老太太闻了不开心,我先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她上下打量着探春,道:“你也回去换身喜庆的衣裳,毕竟是黛玉的好日子,老太太见了才喜欢。” 探春笑着离开了。 天已经微微黑了,宫里到处都挂了喜庆的红色灯笼。 周嫔从延禧宫里出来,走了没两步便看见陈妃,上前急忙将人叫住,两人一起往坤宁宫来。 “这满宫的红灯笼,”周嫔一笑,“知道的是中秋佳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庆祝老五喜得良缘呢。” 陈妃却将话题岔开了,她拉过周嫔手上牵的五公主,笑道:“都长这么大了。” 周嫔听见别人夸自己女儿,很是开心道:“可不是,眼下正式长的最快的时候,衣裳两月就得做新的,可愁死我了。” 正说着,后面又有一个人过来,齐妃。 齐妃手上牵着的六公主才六岁多一点,她笑道:“我还巴不得她长的快一些呢。” 齐妃跟周嫔两个关系极好,又都带了女儿,不一会儿便走在一处,渐渐落在了后面。 “皇后娘娘真给老五说了那么一个人?”齐妃小声问道。 “可不是。”周嫔将女儿交给宫女看着,道:“皇后这次真是下了狠手。” 齐妃眼睛一转,笑道:“吴妃姐姐还不知道怎么开心呢?平日里见了面,话里话外都是五王爷如何争气,二公主嫁的如何好。” “要我说,”周嫔左右看看,也跟着嘲笑了一句,“怕是二公主嫁的太好了,生生夺了她弟弟的福气。” 齐妃道:“她仗着自己有一儿一女,完全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哼。”齐妃冷笑,“当初二公主嫁出去皇后娘娘没动手,全报在她儿子身上了。” “皇后娘娘这么些年——”周嫔眼见已经到了坤宁宫门口,急忙结束了话题,将女儿又牵在手里,道:“娘娘千秋,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皇宫里有两个节日是全体出动的,中秋和过年。 皇后娘娘跟皇帝是最后一个出现的,其他的人倒是已经到齐了。 李贵妃第一个恭喜吴妃,道:“我准备了礼物,赶明儿差人给你送去。” 吴妃道谢。 李贵妃又算道:“先是纳彩,虽说什么都有礼部还有内务府准备了,不过瑞定毕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也给他准备了金雁,等钦天监将日子呈上来了,你记得一起送去。” 吴妃又道谢,笑道:“只盼着钦天监赶紧算好日子,过两日天冷了,往江南便不好行船了。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还有一年多呢,怎么都够了。” 她们两个这边说着,到是让几个等着看笑话的嫔妃吃不准了。 吴妃竟然这般高兴,言语里很是满意,难道她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 齐妃使了个眼色,跟周嫔小声道:“她这涵养功夫怕是又加深了。” 周嫔不以为然,“你别看她笑的这样好,心里指不定怎么滴血呢。她的儿媳妇那样小,”周嫔看了看五公主,笑道:“怕是我都当了外祖母了,她的孙子还没边儿呢。”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131、077 说了没两句话, 帝后二人相伴而来。 皇帝面色不虞, 落后他半步的皇后倒是笑容满面。 行完礼后,皇帝道:“都坐。今日中秋佳节,又是皇后千秋, 朕先敬皇后一杯。” 夜宴正式开始了。 相邻的周嫔和齐妃两个一边吃菜,一边还不忘咬耳朵。 “听说老五下午将自己关了书房, 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到了宴会前才出来沐浴更衣。” 齐妃飞快的朝皇子那一桌扫了一眼, 道:“他平常就是这副样子, 冷冷淡淡一张脸,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你这才错了。”周嫔又道:“中秋节,又是皇后千秋, 他连个笑脸也没有, 这才能说明这是真不开心呢。” “他还敢这样?”齐妃道:“他倒是不怕皇后娘娘生气。” “横竖也就这一遭了。”周嫔道:“他年底便出宫,到时候就彻彻底底脱离的皇后的挟制。” 齐妃朝皇帝抛了个眼神, 微微侧头又跟周嫔道:“明年就是选秀了, 就算不选秀,想必也有大把的人家要把女儿嫁给他。你看看他这人品样貌,正妃又是个不顶事儿的,要是能进了门,在正妃之前生下个一儿半女, 怎么都能站稳脚跟了。” “老五在女色上可一直不怎么上心。” “谁知道是真是假。”齐妃说了自己的怀疑,“说不定也是吴妃的吩咐,他这么清心寡欲许多年, 若是没了皇后这一出,你想想……疼女儿的大有人在。一个正妃四个侧妃,他能笼络多少人。” 周嫔笑道:“要我说,还是皇后娘娘棋高一着,就这一步便将吴妃还有老五的布置打乱了。” “且看吧。”齐妃道,她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虞嫔,“那么大的肚子还敢出来,也不怕生在娘娘千秋了!” 周嫔看见虞嫔是吃一口菜,看看皇帝,喝一口茶也要看看皇帝,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她求了儿女双全的吴妃照看她,自然是什么都不怕了。” 虞嫔和吴妃两个坐在一处,也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像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宴会,人人都是吃的半饱才来的。 一来当着这么多人吃饭很是不雅,二来也怕皇帝问话失了礼仪,况且这种场合一向是交流小道消息的重要机会,所以菜色做得再好,还真没几个人在意的。 “姐姐也别太过在意了。”虞嫔安慰道:“虽说那孩子年纪太小,又是丧母长女,可是我打听了,也算是名门世家,况且母亲也没去几年,怕是也教了些东西的。” 吴妃一开始跟虞嫔作伴,不过是为了利益。况且虞嫔如此得盛宠,要说吴妃心里没点妒忌,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两人搭伙也有七八个月了,双方一直都没犯什么忌讳,也算得上是以诚待人了。 因此听了虞嫔这话,吴妃笑道:“你放心,我想得开。什么都不会也不打紧,刚好按照我的法子再教一遍,这样照顾起瑞定来,我也放心。” 虞嫔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就怕姐姐中了皇后娘娘的全套。”她摸了摸肚子,“要说我也是有私心的,若是姐姐跟皇后对上了,我这眼看着就要生了,谁来照顾我的肚子呢。” “怪不得皇帝喜欢你。”吴妃打趣儿道:“连私心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真心不觉得不痛快了。” “那我给姐姐陪个不是?”虞嫔笑道:“前些日子陛下赏的织锦,我看着极好,回头给您送宫里去。那女孩子一个人在京里,怕是过的也不舒服,算是给她长长脸了。” 吴妃笑着点头了,“我这也算是有功受禄了。” 虞嫔生怕吴妃心里还有芥蒂,道:“那姑娘怕是明年初才会离京,您没事儿了也派人去看看,她这般寄人篱下,万一被养成了抠抠缩缩的性子便不好了。毕竟是要嫁进宫里,妯娌间唇枪舌战的,我见了都心烦。” 吴妃没想到虞嫔能说出这一番话来,而且全部是想着要劝她们婆媳好好相处,便郑重其事给虞嫔道了谢。 这一番动静有点儿大,被皇帝看见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皇帝笑着问道,又看着虞嫔,“朕见你今晚上吃的不多?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皇后听见这话立即掉了脸。 晚上虽是中秋,可也是她的千秋宴,菜色什么的虽说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的,但是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哪儿凡品,自然是口味上佳,色香味俱全的。 皇后瞪着虞嫔,生怕她说出个不好来。 虞嫔朝皇帝笑了笑,道:“这孩子生的太大,老是顶着我,什么都吃不下。” 皇帝心疼极了,道:“你慢慢吃,少吃两口,饿了再吃。” 皇后此刻倒是真希望虞嫔说菜不好吃了。 “陛下方才问你们两个说的什么?怎么不答了?”皇后看着吴妃,直接问道。 吴妃笑了笑,先给了个眼神安抚了虞嫔,才笑道:“妹妹说她担心的很,怕这孩子生出来陛下不喜欢。” “哦?”皇帝看了她一眼,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要我说,陛下自然是喜欢的。”吴妃笑得越发的开心了,“五年来的第一个孩子,况且就冲着孩子的母亲,陛下也是喜欢的。” 皇帝乐得大笑,道:“嗯,虞嫔的胎交给你看着,朕是放心了。” 说完皇帝挥挥手叫了进忠上来,声音不大不小道:“吴妃辛苦了,我记得库里有一套镶了红宝石的金钗,她这个年纪带着刚好,你去找来。” 吴妃听见急忙道谢,又道:“陛下还得赏虞嫔才是,若不是有了她的肚子,臣妾也得不来这么好的东西。” “都有都有。”皇帝大笑,又想了想才道:“你这怀着孩子……对了,把那盆珊瑚树搬来给虞嫔放到屋里去。” 皇后倒抽了一口冷气,皇帝眼睛一眯,道:“瑞定年底便要出宫了,今儿才订了亲,也算是大人了。朕赏你黄金万两,想要什么,便自己去准备。” 瑞定急忙谢恩,又给皇帝敬酒道:“多谢父皇,儿臣一定勤勤勉勉,为父皇出力。” 皇帝高兴了,可是等到瑞定坐回去,别的皇子脸色都不对了。 封了亲王出宫,是规矩,前面除了太子之外,都是这么干的。 但是得了皇帝赏赐黄金的,还有这么多,也就瑞定一个了。 亲王明面上的俸禄,一年是两万两白银。而金银的兑换,好一点的年景是一两黄金兑换十两白银,若是遇见什么天灾人祸,粮食减产,那是二十两白银也换得来的。 这万两黄金……至少五六年的俸禄,皇帝就这么一气儿赏了他? 当然皇家开销大,平日里来往送礼,一年少说也得两三万银子才够,万两黄金说起来,也就是两三年的话费。 太子都快气的七窍生烟了,想着母后给他找了这么个人,明面上是瑞定吃亏了,皇帝现如今也补偿了他,但是仔细想想,他占的可全是便宜! 太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又是一杯酒下肚。 吴妃跟虞嫔两个坐下,吴妃想了想,又小声说了一句,“前些日子虽告诉你孩子还是足月生的好,不过……也还是能择日子的。” 虞嫔一愣,面上装作毫不在意,还舀了一勺鱼汤喝了,小声道:“这话怎么说?” “太医说你是八月底九月初生?” 虞嫔轻轻嗯了一声。 “首先第一个便是太医了,太医院里每日轮值的太医不一样,与其撞日子,不如找个擅长妇科的轮值的时候生,你心里也放心些。” 虞嫔点头。 “第二便是日子了,九九重阳节就是个好日子。” 虞嫔又点头。 吴妃接着道:“你这是头胎,生得慢,若是想生在重阳节,怕是初八下午便要发动起来,至少得留出来四五个时辰。” 虞嫔算了算,很是严肃的道了谢,“多谢姐姐教我。” 皇宫里气氛正好,贾府也是一样。 不管她们恭喜的言语是不是真心的,但是至少都笑了出来,一个个来黛玉面前敬酒。 最会说话的便是王熙凤了,她夸了黛玉又去夸贾母,笑得满脸红光。 贾母不住的笑,“知道的是我黛玉得了佳婿,不知道的……怕是你要嫁出去了!” 笑完了又道:“快坐下来,你这一晚上,我看着都累了。平儿呢?快来给你家奶奶夹块肉犒劳犒劳她!”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平儿身上,只是这一看,不免心惊,平儿苍白着一张脸,站起身来晃了两下,道:“我这头……怎么这么晕。” 说完便一头往地上栽过去了。 只是旁边站的鸳鸯和袭人,急忙将她拉住,这才没摔出好歹来。 “这是怎么搞的!”王熙凤大急,急忙奔了过去,“下午还好好的,我睡的时候,让她也去睡了一觉。” 王熙凤四个陪嫁,就剩下这么一个贴心的,两人相伴多年,感情自然是深厚的。 王熙凤眼圈一红,道:“快去请个大夫过来。” 贾母见她这个样子也觉得可怜,况且平日里平儿也很是得人心,跟王熙凤两个一唱一和,管家从来没出过什么大岔子。 “不慌不慌,兴许是累的。”贾母安慰道,叫了两个婆子将人抬到她屋前的抱厦里,放在鸳鸯平日里歇息的榻上躺着,又叫人开了二门去请大夫。 这么一来倒是没人有心思继续吃酒了,只是又不好先走,便都坐在花厅里等消息。 平日里跟平儿关系较好的几个大丫鬟拿了热帕子给她擦脸,又有人给她掐人中。 史湘云坐在宝玉旁边,道:“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怕是头一遭吧。” 宝玉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搭理她。 湘云又道:“二哥哥,你今日是怎么了?下午我去找你便是这个样子了?”湘云自己笑了两声,道:“我知道了,你是怕林姐姐出嫁了没人陪你玩吧?” “怎么会?”宝钗急忙道:“家里的姐妹这么多,况且宝兄弟还要读书,这些姐妹大了,总是要嫁出去的。” 宝钗说完,很是善意的冲黛玉笑了笑。 谁知黛玉正在跟惜春两个头碰头,不知道说什么,像是完全没看见的样子。 湘云看着宝钗眼神未明,“宝姐姐比林姐姐还要大呢,好像比二哥哥也大,宝姐姐什么时候嫁出去呢?” 宝钗几乎要涨红了脸,半笑不笑道:“可见是没人能管你了,若是老太太在,你必不敢这么说话的。” 湘云示威似的笑了笑。 宝钗一肚子火,早先她跟黛玉也不敢这么说话! 想到这儿,宝钗又冷笑道:“湘云妹妹才多大一点,这么早就开始操心出阁的事情了,按说这事儿是不该姑娘家自己操心的,总是要母亲和哥哥担待些才是。” 这回轮到湘云变脸了,她哪儿还有母亲和哥哥。 “我这不是为了自己,我这是为了宝姐姐操心呢。” 这两个一言一语的打嘴炮,那边惜春跟黛玉道:“我想了一天,总得送你点什么。” 惜春抿了抿嘴,“早先……我是肯定不会这么说的,现如今既然你要离着地方,我倒是敢说了。” 黛玉道:“你说这些话做什么,我来了这么久,虽跟你也没怎么亲近过,只是……眼下我放心了,你也放心吧。” 惜春道:“我画张画儿送给你,我什么东西都是这府里的,这府里就没一样——”惜春咬着牙,将后面几个字关了进去,道:“都是别人的,就我的画是自己的。” 黛玉拍了拍她的手,也不好在多说什么了。 这时候,迎春过来,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来,道:“找了许久,都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好。我屋里那些东西……咳。” 探春见姐姐妹妹都凑了过来,也跟着过来,听见迎春的话,她笑道:“不管送什么都是心意。再说林姐姐是嫁到王府去,你送什么都是一样的。” “恭喜林姐姐。”探春又说了一句,黛玉回了一个微笑。 “你想想早先王爷送来的东西,那会还没定亲呢。” 迎春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 “要说今儿也奇怪了。”宝钗也走了过来,“早先初一十五的,连中元节都送了东西过来,怎么这订了亲,反而不送了呢?” 湘云才被宝钗刺了一句,还没想出来还嘴的,便也跟着过来了,听见宝钗这么说,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难不是王爷后——”湘云急忙打住,笑道:“兴许是王爷害羞了呢。” 后悔?宝钗看了湘云一眼,却被她这一句话打开了新思路,早先送东西过来,是给林大人的女儿,现如今身份变了…… 宝钗上下打量着黛玉,娶这么个媳妇……王爷今年可就二十了。 黛玉突然站起身来,道:“怪没意思的。对了,早先你们不是老惦记八重樱的香料吗?我书房里那个香就是,王爷送来的。” 几人都愣住了,那香她们去黛玉屋里的时候也闻到过。 这些世家姑娘从小就是好东西养大的,虽然不会调香,但是哪个东西里用了上等的香料,一闻便知。 黛玉屋里的那一盒子香,上面连个记号都没有,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大师独家调配的。 “夜深了,我该回去喝药了。”黛玉转身便要走。 惜春也站起身来,“我同你一起回去。” 宝钗左右为难,要说她也不过是亲戚,只是…… 她这般犹豫,那边两个人可是实打实的想走,没等宝钗脚迈出去,两人便出了花厅。 惜春道:“你看二姐姐那个样子,必是她屋里的东西被婆子嬷嬷拿出去用了。” 黛玉叹了口气,“谁都不容易。” 话音刚落,便听贾母屋里爆发出一阵喧嚣来。 “平儿有孕了!” 黛玉跟惜春对视一眼,齐齐加快了脚步。 “我去你那儿躲一会儿。” 两人快步到了黛玉屋里。 133、078 黛玉屋里。 惜春和黛玉两个面面相觑, 外面声音嘈杂, 虽隔了一个院子,但是夜深人静之时,喧嚣声分外的引人主意。 其中最最能分辨出来的, 便是王熙凤的声音了。 两人对面坐着,紫鹃捧了热茶过来, 虽听见那边的吵闹,不过依旧笑盈盈道:“四姑娘也来了?我想着今日晚上必是吃了不少油腻东西, 便泡了普洱, 这刚出味儿,您尝尝。” “这会子喝了茶,夜里还睡不睡了?”黛玉道:“你还是去泡了山楂过来, 还有我的药, 一起端来。” 惜春问道:“上次你从宫里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 还有十几天的药, 那时候……我也不好问你。”惜春脸上略带了笑,“只是看你这么喝下来,人也精神了,脸上也红了,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黛玉点头, “先前我母亲病故,就是那一次伤了身子,后来一直吃补药不见好, 哪知进了宫才知道……”黛玉上上下下打量惜春,道:“宫里的太医说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说是吃完了这一次,先歇上一个月再说。” 正巧紫鹃端了东西上来。 大大的一个托盘,上面两杯茶,还有黛玉一小碗药。 她递了东西站在一边,黛玉看她一眼,道:“怎么还不下去?难不成还得给你赏钱不是?” 紫鹃冲着惜春很是歉意的笑了笑,拿着盘子离开了。 惜春毫不理睬,手里端着热茶,慢慢喝着。 黛玉喝了两口热茶,叹道:“唉……还得先把这药喝了。” 惜春看着她笑,“这是你未来的婆婆给你的。” “你这人。”黛玉红了脸,“怎么也开始打趣儿我了。” “我就说这一次。”惜春笑道。 她突然安静下来,道:“外面没声音了。” 黛玉也是一惊,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又急忙将药喝了干净,道:“天已经晚了,你出去还得路过老太太的屋子,怕是惊扰了她,我这里地方也大,够你睡的,不如今晚上你睡我这儿。” 惜春了然于胸,笑道:“我也先跟未来的王妃睡一晚上。” 黛玉将手里的手绢朝她脸上丢了过去。 两人放下手里热茶,黛玉叫了雪雁进来伺候梳洗,又说让紫鹃去给王夫人说一声,说四妹妹今儿歇她这儿了。 不多时,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半响,惜春叹了一句。 “你进来的晚,不知道,当年琏二嫂子进门的时候,陪嫁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不到一年就各自病死了,现如今就剩下平儿一个了。” 黛玉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天黑了,快些睡吧。” 贾母屋里,大夫已经诊好了脉,并开了方子。 “……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这两日累了,方才晕厥过去,多半是饿的。妇人有了身孕经不得饿……” 王熙凤方才有些失态,现如今已经调整过来,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就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 “她小孩子家家的,”王熙凤笑道:“虽是喜事,不过也不好在老祖宗屋里过夜,怕是打扰了您,我这就带她回去了。” 贾母皱了皱眉头,道:“平儿是个好孩子,你好好待她。” 王熙凤有点心不在焉,不过多年练就的本能还是让她笑道:“老祖宗放心,说起来她才晕了一回,怕是这会子腿软手软走不得路,还得借老祖宗的软轿一用。老祖宗可千万别嫌我们轻狂。” 贾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看了看躺在榻上盖着薄被,但是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的平儿,道:“你们家奶奶这也是上姑娘上轿头一回,若是她什么地方照顾的不好,你别忘心里去。” “多谢老太太关心。”平儿掀了被子慢慢坐起身来,“我们家奶奶待我跟亲姐妹似的,有什么我直接便说了。” 两句话说完,软榻抬来,鸳鸯几个搀着平儿上了轿子,一行人跟着王熙凤后面回去了。 贾琏已经在屋里了,见了这么大的阵势,急忙从屋里出来,道:“这是怎么了?平儿生病了。” 后面还跟着贾母的人,王熙凤强颜欢笑道:“恭喜二爷,您总算是有后了。” 贾琏顿了一顿,装了个傻,很是惊喜道:“你有了!快去我书房拿红封来!” “不是我!”王熙凤脸上的笑容虽淡了些,但是真诚了许多,她努努嘴,道:“是平儿。” 贾琏眉头一皱,小声说了一句,“怎么落她肚里了。” 说完上前道:“多谢几位妈妈将人送回来。”之后便将王熙凤一拉,提也不提赏钱红封了,拉着她便进了屋。 王熙凤坐在床上不说话,贾琏愁眉苦脸看了她一会,犹豫道:“我们两个都还年轻……总是会有的。” 说完便想往王熙凤身边凑。 王熙凤将他推开,笑道:“您今儿夜里还是得受个委屈了,我得跟平儿一处睡。” 贾琏刚想说话,王熙凤又道:“也好好取取经,她怎么能就一次就怀上了。” 贾琏这才作罢,带着小厮去书房了。 平儿一见贾琏离开,便进了屋,二话不说就跪在王熙凤面前,哭诉道:“药都吃了,实在是怎么搞的。” 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个,王熙凤脸上的表情立即凶狠起来,“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升姨娘吧!还在老太太面前露了脸,我——” 这会想悄无声息的平息过去也没法子了。 平儿听出王熙凤话里未尽之意,打了个寒颤,哭道:“奶奶,您早就允诺过我的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如何敢在这个关口给奶奶找不痛快。” “我又怎么敢生在奶奶前头。” 平儿不住的哭。 王熙凤被她哭的头疼,狠狠瞪了她一眼,平儿声音才渐渐放小。 平儿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呢? 王熙凤的眼神在平儿身上摇摆不定。 要说她是故意的,她怕是没这个胆子……况且她吃了两个月的药,平儿也看在眼里,大夫从来没过她生不出来这话,平儿也都是知道的…… 只是这么一想,平儿又有嫌疑了,她自己能生,那是断然不会让平儿生的,若是这么一来,她哪年才当的上姨娘。 可是……她看的这样紧,平儿又天天跟她一处,最近的一次便是在上回老太太叫她说事儿那一天。 早上起来平儿还专门又当她面儿喝了一碗药的,按说夜里一碗,白天一碗,怎么会还有了身子。 难道真的是百密一疏? 她喝了这么久的药,生生让平儿占了便宜!着实可恶。 “起来吧。”王熙凤很是嫌弃说了一句,“老太太已经知道了,你是算准我不能拿你怎么办了!” 平儿站了一半的身子又跪了下去。 “我对奶奶的心天地可鉴!” 王熙凤想起她有了身子,这两天还陪着她忙前忙后的置办中秋家宴,也的确不像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样子,心立即软了三分,道:“你起来吧。” 平儿知道自己是暂时过了这一关,忙起身凑到王熙凤身边,道:“天色已晚,我伺候奶奶梳洗吧,忙了一日,也该睡了。” 王熙凤扫她一眼,“你顶着这么个肚子,我可不敢让你伺候我。” 平儿笑道:“昨儿也似乎这个肚子,前儿也是,怎么今儿就不成了。”说着便去卸王熙凤头上的簪子,王熙凤并没阻止她。 屋里安安静静的,王熙凤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我既答应你提姨娘,那是一定要办成的,只是这个孩子……我最恨有人骗我,你也是知道的。” “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不知情?” 平儿跪在地上,一字一字道:“若是这孩子是我算计来的,叫我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用不得超生!” 王熙凤这才将人拉了起来,道:“我撵了他去书房,晚上你陪我睡。” 平儿又亲自去端了热水回来,给王熙凤擦了脸,主仆两个这才躺在一张床上。 只是很久都没人睡着。 “你说这个是男是女?”帐子里响起王熙凤的声音,冷冷淡淡里带着几分严厉。 “女儿吧。”平儿的话语里有了几分睡意,“酸儿辣女,我这两日馋辣子馋的不行。” 半响,王熙凤幽幽一声叹,“庶长女,女儿好。” 平儿没回答,像是已经睡着了。 这一个中秋夜,这两大家子人加起来,怕是只有的了赏赐的瑞定还有吴妃以及虞嫔开心了。 第二天一早,王熙凤起了个大早,赶在贾母还没吃早饭前便过去了。 只是有人去的比她还在。 黛玉跟惜春两个正坐在贾母身边。 “还是林姐姐这儿好。”惜春道:“昨儿吃了酒,缠着林姐姐住她那儿了,晚上睡的舒服极了。” 黛玉看着她笑,“你睡觉也太不老实了。” 贾母笑道:“都是亲姐妹,原该亲近的。我记得当初我在家里的时候,也偷偷跑去姐妹屋里住一宿的。” 惜春说了两句,看了看钟点,道:“我赶紧回去换身衣裳,不然赶不上吃饭了。” 正巧这时候王熙凤进来,坐了原先惜春的位置。 贾母脸上笑容淡了三分,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早?我这儿又没你的饭。” 王熙凤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幸亏自己今日来了。 她笑道:“我昨儿想起来个重要事情,”说完她看着黛玉道:“先恭喜王妃娘娘了。” 黛玉起身想走,王熙凤又道:“这事儿也跟王妃娘娘有关,您也坐下来听听。”说着便将黛玉又拉了回来。 “你能想到什么跟我有关的好事不成。”黛玉斜着眼睛看她。 王熙凤道:“这不是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婚事板上钉钉。可是我昨夜想着,虽说妹妹还有一年多才能出嫁,可是林姑父远在扬州,这一来一回三个月怕是都不止,再去掉过年前后三个月,也就剩下十二三个月了。” “这六礼前四项,纳彩、问名、还有小定大定,虽说应该林姑父操办,只是他们家里后院也没个能操办的人,况且要是真往扬州去了,怕是拖的太久了。” 黛玉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又是一阵阵凄凉,果不其然,王熙凤道:“我想着不如就我们家里□□了如何?说起来姑妈不在了,您又是她的外祖母,我们府上又是国公府,也不算辱没了妹妹,于情于理都合适。” 贾母果然高兴,道:“你这个主意好,来来回回的折腾,东西在路上又有折损,关键是没个放心的人。” 黛玉强忍着内心的伤感还有羞意,小声道:“皇子的婚事,有内务府和礼部办,我们……” 王熙凤笑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你不着急,你也替王爷想想,王爷得着急成什么样,他都多大了,再等两年——”王熙凤给黛玉使眼色。 “要我说,不如趁着他们来纳彩的时候稍稍提一提,王爷想必也是答应的。” 贾母点头,“回头我去信给林姑爷也跟他说一声。” 黛玉一心的悲凉。 两人正说着话,进来一个贾赦那边的婆子,道:“大老爷说外面来了礼部的官员,说要林姑娘的八字,去钦天监合日子去。” 贾母大喜,王熙凤看着黛玉道:“这不就来了?昨儿才下的旨意,今儿就有人来问八字了,可见王爷是真着急。” 黛玉想着王爷红了脸,可是这些人……她站起身来,道:“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去了。” 王熙凤在后面笑道:“等会别忘了来吃饭。” 黛玉的脚步越发的快了。 135、079 皇宫里, 瑞定也已经起身。 “主子, 娘娘派人来了。”异雀在门口道。 瑞定披上衣裳,让人进来。 来的是正才,吴妃宫里的大太监。 “……娘娘说让您今儿没事别去宫里了, 昨天夜里出事儿了。” 正才头也不抬,一句句说着吴妃的嘱咐。 “这事儿究竟是怎么出的不大清楚, 传出来的消息,是太子昨儿夜里喝醉了酒, 宫女不小心将热茶泼在了他身上, 被太子打了一顿,这宫女心气儿高,一头撞死在毓庆宫宫门上了。” 说到这儿正才抖了一抖, 道:“一地的血, 红红白白的东西,现如今还在清扫呢。毓庆宫没一个人敢出来。” “这……太过蹊跷了。”瑞定惊愕, 太子时常打骂宫女太监, 宫里人尽皆知,打死了也是有的,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惨烈的……怕是瞒都瞒不下去了。 “娘娘也是这个意思。”正才道:“便专门让我先给您说一声,今儿没事别忘宫里去了。” 瑞定嗯了一声,正才出去了。 瑞定起来洗漱完毕,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进忠来了。 顺和将人待到小书房,瑞定过去,便见进忠笑眯眯道:“恭喜王爷, 陛下昨儿赏您的东西,奴才安排人带来了。” 从这一万两黄金开始,瑞定收了一天的礼。 有宫里娘娘们送的,还有几个兄弟的,甚至三哥四哥借着送礼的机会在他屋里坐了许久,还暗地里打听了昨晚上出了什么事情。 瑞定只说自己不知道,但是又来一句,“听说是太子殿下病了。” 兄弟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 早上一拨一拨的人送礼,就算是元春住在倒座,也听见动静了,况且她现如今跟着听兰做针线,也能出门了。 这是……只不过稍稍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能这么大张旗鼓的收礼,想来搁王爷身上只有两件事情,其一是出宫,只是元春就在瑞定宫里住着,要出宫必是要提前两月通知,慢慢收拾东西的。 那就只有第二件了,定亲。 元春瞳孔一缩,若无其事道:“王爷这是定亲了。我们要绣些鸳鸯枕,或者百子帐之类的东西吗?” 听兰扫了她一眼,“这事儿是女方家里办的,不归我们管。” 竟然是真的。 元春又看她一眼,道:“王爷这般人品,也不知道是订了哪家的姑娘。” 言语里满满的休戚与共,真是将自己摆在了奴婢的位置。 听兰很是欣慰,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了。我依稀听娘娘说了两句,好像姑娘家姓林,父亲在外头做御史来着,姑娘现借住在外祖母家里。” 元春将手扎破了,急忙放在嘴里。 她寻思着听兰不过吴妃宫里的针线宫女,不识字也没见过世面,能知道这些已经是不易,若是再问下去怕是惹她生疑了。 “怎么把手扎了?流了血出来没有?若是沾上了,这几天的功夫又要白费了。” 元春摇了摇头,道:“绣品好着呢。我这怕是身上快来了,方才肚子抽了一下。” “快去喝点红糖水再回来。” 元春点头,出了侧殿。 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异雀和安和两个正拿着礼单子清点,还时不时说两句,“那个是贵妃娘娘送的,纳彩的时候要送去的,收在外面。” 元春不由得愣了一愣。 她得快点想个法子才是! 贾府里,黛玉走了之后,贾母一边让人拿大红纸写了黛玉的八字,一边吩咐道:“去跟大老爷说,让他问问六礼能不能下在荣国府,横竖王爷跟我家里也是熟识的,想必也能同意。” 婆子接了大红金纸,道了声是出去了。 贾母跟王熙凤笑道:“亏得你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王熙凤收了脸上笑容,道:“我其实有件事儿想求老太太。” 贾母道:“你说来听听。” “我想提平儿给我们二爷做姨娘。” 贾母一愣。 “昨儿晚上,其实是我失态了。”王熙凤面容悲切,道:“我嫁进贾府这些年,也没能给二爷添个一儿半女,我实在是……” 王熙凤是真伤心,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平儿自小便跟着我,又陪着嫁了进来,迟早是要提姨娘的,现如今正好是个好机会。” 王熙凤哭的更加伤心了,“只是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昨儿得知她有了身孕,我真恨不得……但是看她惨白着脸,我又……” 王熙凤话都只说了半句,“老祖宗,我这心里难受啊!” 贾母不知想起什么来,脸上同样有些悲伤,她拍了拍王熙凤肩膀,道:“你能这么想就行了,女人家都要过这一关。” 王熙凤得了安慰,哭的更大声了。 “你放心,你是我们明媒正娶进来的媳妇儿,谁都越不过你去。” 得了这一句保证,王熙凤心里有了底,又抱着贾母哭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起了身,抽了两下道:“老祖宗是允了我了?” 贾母笑着点头了。 王熙凤坐直身子,道:“还有件事儿。平儿这一胎虽说是姨娘肚里的,可是毕竟是我们爷的头一个孩子,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这么一来,她便不能帮我管家了,我还得腾出一只手来照顾她,管家的人选……” 王熙凤看着贾母的脸色,道:“还得再找一个帮帮我。” “嗯。”贾母道:“也是,平儿不中用了,你想让谁帮你?” “大嫂子可好?”王熙凤说了李纨,“早先她也帮太太管过家里,想来也是熟悉的,也不用我太过操心了。” 贾母却没搭话,道:“你等我想想。” 王熙凤嘴角上翘的弧度谁都看不出来。 吃过早饭,贾母到了黛玉屋里。 见黛玉在看书,贾母道:“来,我有话跟你说。” 黛玉不明就里,坐在了贾母旁边。 贾母却半天都没开口,末了,她用一声长叹打开了话匣子。 “昨儿你琏二嫂子身边的平儿有了身孕,她身边便少了一个管家的人。我想着你母亲去的早,这些事情必定是没教过你的,到时候也让你在她身边看看。” “外祖母。” “你嫁过去便是王妃,只是你年纪小王爷太多了,就算他碍着皇后娘娘的面子,还得想着你父亲,没正式娶了侧妃,后院里也必定有那么一两个过了明路,给他操持后院的人。” “你去了,得把这几个人都抓死了,才好放下心来生孩子。” 黛玉想想瑞定,想想他在自己面前的表现,直觉他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母亲弥留之际也说了许多不该在这个年纪就告诉她的话,里面不少……跟外祖母说的一样。 “王爷虽出宫建府了,可必定是皇帝的亲儿子。头回他来咱们家里,我便差人去打听了,他名下的产业,还有吴妃娘娘的产业,你去了都得接手。” “况且你算算他送你的这些东西,没个大几万两是出不来的。那时候你俩还没定亲,他是借着跟你父亲有旧上门的。” 黛玉听着这些话很是刺耳,摇头道:“外祖母,我毕竟是林姓,如何能沾了荣府的家事?怕是不妥。” 贾母道:“原先我也想让你们几个姐妹都学一学的,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便定下亲来,你也莫要推辞了,回头你们姐妹四个一起过去便是。” 贾母拍了拍黛玉的手,算是把这事儿定下来了。 “还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说。”贾母唏嘘一声,“唉,原本都是该你母亲说的……现下轮了我也是一样。” “皇宫里规矩多,就说这成亲,原本是该先纳彩,然后在问名之时才要女方八字的。只是你看现在,他们连纳彩都要算日子,这便要了你的八字。” 黛玉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慌张。 贾母道:“不过你也莫怕,你母亲虽不在了,但是还有外祖母。有你外祖母帮你操心着,你大舅舅身上有侯爵的爵位,算起来比王爷舅舅的伯爵还要高了一级。” “我们家里跟他们家里相比,其实也差不了哪儿去。” 黛玉听到这儿,反而镇定下来,还能时不时附和一句,“外祖母说的是。” 贾母笑笑,“你的绣工我是放心的,回头等纳彩的人上门,你要准备些绣品回礼的,这两日抽空便绣些出来吧。” 黛玉点头,贾母道:“也就这么多,回头想到了再跟说。” 贾母出了黛玉屋子,不免又叹了口气,这要是个亲孙女儿,姓贾的亲孙女儿该多好。 昨天晚上,就只有她带着惜春走了,等到那边事毕,贾母来大花厅一看,几个姑娘们都坐在那里,面色尴尬,显然是听了清清楚楚。 元春不中用了,迎春又是那么一个性子指望不上,探春倒是有志向,可惜一来是庶出,二来还差两年。 唉……若是这个嫁到王府里去的,是亲孙女儿该有多好。 不出两日,平儿就略略梳妆打扮,正式成了姨娘,同时传出来的,还有几个姑娘要帮着王熙凤管家的传言。 王熙凤听了笑笑,就知道老太太不会让李纨出来的。 她正开心,见到王夫人屋里的金钏儿来了,说王夫人请她有事相商。 进去一看,探春站在王夫人身边,正给她捶背。 王夫人道:“老太太有意让这几个快出门子的姑娘学学管家,你怕是要累些了。” 看见探春,王熙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道:“有三姑娘帮着,其他几个不顶事也没关系了。” 王夫人笑了一笑,道:“她平日里在我院子里就很是能干,有些什么要紧的事儿,你也好吩咐她。” 王熙凤急忙点头,“姑妈调-教过的人,我用着也放心。” 王夫人让探春下去了,原本脸上那一点点笑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知道你还在放利钱,等到她进来了,你透给她知道。” 王熙凤大为吃惊,“黛玉?” 王夫人看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姑妈,这……她毕竟是外人。” “你难道不明白吗?” 王熙凤低头想了想,道:“这也太过冒险了。” “她就算知道了又能去哪儿说?但是她一旦知道了,将来……便又是一个护身符。就算是出了事儿,也能往她身上推。” 王熙凤仔细权衡了这里面的利弊,点了点头道:“姑妈放心,这事儿能做。” “做得隐秘些,最好……能留下些证据。” “这怕是难了。” “富贵险中求。” 过了没几日,钦天监算好了日子,跟礼部的人一起来找瑞定了。 前两日皇帝赏的万两黄金,风头还没过,因此这些人很是恭敬,递了礼单道:“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足之处?” 瑞定扫了一遍礼单,中规中矩的,这东西皇家都有规矩的,就算有心想加点什么,也不过是将两斤的大雁换成三斤的而已。 “你们东西准备的很是周全,倒是不差什么的,我很是放心。”瑞定笑道:“只是日子定了哪天?宫里的娘娘还赏了东西,需得一块送去。” 钦天监的人道:“合了您跟林姑娘的八字,纳彩选了十月十三,巳时二刻。” 瑞定道:“怎么这样迟?” 礼部的人道:“林姑娘现借居荣国府,臣几个查了查典籍,倒是有先例的,先前那一位是将东西送去给女方过目,留一份礼单,然后将东西送去女方家里。” 钦天监的人跟着点头,道:“刚给您进上的日子,是东西送到江南林大人府上的日子。” 瑞定这才满意,道:“就照这个办。” 这边日子定下来了,瑞定迫不及待想去见一见黛玉,求着吴妃又去接人。 吴妃笑道:“你这猴急的样子,中秋才赐婚,现在正要避嫌呢。况且这才过了几日?药还没吃完,你让我找什么理由。” “我觉得这个规矩不好。”瑞定正色道:“避嫌还怎么成亲。” 吴妃拍了他一下,道:“我这儿不行,你找你姐姐去。让你姐姐下帖子,她是公主,想见见未来的弟媳谁也不敢说什么的。” 于是第二天,公主府的人便来接黛玉了。 不用说,车里依旧坐着瑞定。 黛玉见了瑞定,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瑞定看在眼里,不免生疑。 只是眼下好容易见了一面,这些事情还是往后挪挪吧。 “送纳彩礼的船已经去扬州了。” 黛玉猛然抬头,只见瑞定拿出一张大红纸写的礼单来,正色道:“按说是到了正日子给你把礼单送过去的,礼部的人说女方也要按照这个回礼的,只是我第一次成亲,不免心急,先将礼单拿出来给你看看。” 瑞定递了过去,笑道:“你打算送点什么给我?” 只是黛玉却没接礼单,慢慢红了眼圈。 婚事既然已经定了下来,瑞定说话便直白了许多,他道:“可是又有人欺负你了?母妃说要给你两个人,过两天就到。” 黛玉摇了摇头。 “你放心,你两个舅舅都在我手里捏着。”瑞定道:“那一大家子人,就没个好的。” “你早就知道……”黛玉看着他。 “真是被欺负了?”瑞定沉下脸来,“我以为订了亲,他们便能收敛些,倒是越发的给鼻子上脸了。” 瑞定想起贾政十几年如一日的年终考评都是中,决定今年给他改一改,改成中下才是。 “她们……想让我从荣国府出门子,外祖母已经写了信去跟父亲说了。还说就算这个不成,小定也要定在贾府。” 瑞定冷笑一声,心说她们还以为这是当年一门双国公的时候呢,可见早先她们仗势欺人的事情不少。 “这事儿咱俩都不用操心。”瑞定安慰道:“他们都已经跟我说了,日子定在十月十三,想必这会儿船已经走了两三成的路了。” 黛玉松了口气,只见瑞定又拿出一个荷包来,一边打开一边道:“这里面是银楼新打的样子,我专门拿来送你的。” 黛玉接过来一看,一对金雁。 她这两日被贾母说来说去,都是六礼该怎么办,已经知道一直到小定,男方送的礼里都是要有大雁的。 只是看着瑞定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是送人银锞子一样,她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瑞定看着黛玉左右为难的样子,心里笑了笑,故意岔开话题道:“前面就是公主府了,我姐姐封号是淑宁,小名暖暖。” 黛玉莫名的安心下来,道:“公主的小名儿也是你拿出来到处乱说的?” “黛玉。” 这一声叫出来,车里安安静静的再没人说话了。 137、080 马车一路往内城驶去, 不多时便到了公主府上。 瑞定先下了马车, 看见两个丫鬟将黛玉扶了下来,略有遗憾。 若是成了亲,他便能上手了。 淑宁公主亲自在二门上迎接, 看见两人站的不远不近,微微一笑道:“这便是林姑娘了?” 黛玉上前便想行礼, 口中称呼公主。 淑宁将人拉住,道:“那么客气做什么, 你跟着瑞定叫我姐姐便是。” 黛玉略有点不好意思, 还是叫了一声“姐姐”。 “去我屋里坐。”淑宁放开黛玉的手,道:“去年就想见你了,只是我们跟荣国府那一帮子人着实没什么来往, 贸然上门也没什么借口, 这一拖便到了现在。” 瑞定咳嗽了两声。 黛玉微微一愣,公主这话里透露的信息似乎有点多。 淑宁住的主屋一排五间, 布置的也算端庄大气, 只是大儿子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才收拾好不过一会,屋里便又被拉乱了。 待到丫鬟上了茶,淑宁笑笑看着瑞定道:“上回你还跟母妃说没赶上我小儿子洗三, 今儿来了也不去看看?” 瑞定知道她有话跟黛玉说,站起身来道:“正要去看呢。”转身的时候又给黛玉留了个安心的眼神。 屋里便剩下黛玉跟淑宁两个。 淑宁道:“先头听人说你来了京城便总生病,现在见了人才知道是假的。” 黛玉心里百转千回, 虽刚见面的时候公主很是友善,但是方才是当着王爷,现如今……她想起早先母亲说的跟嫂子相处的不好,心里不免有了三分忐忑。 “刚来京城的时候年纪小,难免水土不服,前两日又得娘娘的体恤,请了太医瞧了瞧,现如今是没什么问题了。” 淑宁微微一笑,但是又摇了摇头,道:“我听瑞定说了一些,京里也能打听到不少消息,你这个样子……” 黛玉心里一惊。 瑞定这会已经到了侧屋,两个外甥都养在这里。 老大四岁多,满屋子乱窜,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跑,瑞定将他抓在怀里掂了掂,道:“又重了。” “舅舅。”叫了一声便在瑞定怀里扭了起来。 虽然抱的住,不过他扭来扭去的也不舒服,瑞定将人放下,又去旁边看小外甥。 这一位马上就要百天了,长的白白胖胖很是喜庆,瑞定伸手在他脸上戳了戳,又捏了捏软乎乎的小手,思绪不由得又转到了隔壁,她们两个聊什么呢? “中秋节赐婚的消息一出来,便有不少人来我这儿说闲话。”淑宁又看了黛玉一眼,“你知道她们说的什么?” 黛玉摇了摇头。 淑宁叹了口气,道:“从前许多事情,我也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不过你外祖母家里,我不说你也知道。” 黛玉不免有些难堪,小声道:“我已去了信,说了想家去。” “你也不用怕我。”淑宁笑道:“我们两个又不住在一起,我弟弟从小便有主意,既然答应娶你了,定会好好待你的。” 听到瑞定,黛玉脸上带了三分笑,“王爷对我……的确很好。” 淑宁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你别被他骗了才是,这家伙,小时候连姐姐也捉弄的。你看他笑的好看,心里坏主意多了去了。” 黛玉听了这话,知道他们姐弟两个感情很好,心里安定几分,“我看王爷行事沉稳,说话做事也很是可靠——” “还没成亲这便夸上了?”淑宁笑道:“看看你腰上这玉佩,我弟弟连他从小带到大的东西都送给你了。” 黛玉不免红了脸,解释道:“那时候……我还叫他叔叔呢。” 淑宁笑的可开心了,“快跟我说说,这个他没跟我讲。” 只是黛玉说着说着,不免又白了脸,停了许久,淑宁不住的看她。 “……我与王爷恪守礼仪……” “你这是被你外祖母教坏了!”淑宁板下脸来,道:“你们两个见面周围都是人,怕什么。” 黛玉微微点了点头。 淑宁眼睛一转,道:“京里每年元宵节,花朝节,还有清明端午重阳,都有庆典的,回头我带你去看看。” “上回瑞定来也跟我说了,你来京里好几年了,连寺庙都没去过。” 黛玉松了口气,也道:“原先在江南的时候,一年也能出好几回门呢。” “可不是。”淑宁道:“先前我选驸马的时候,前前后后见了四个,这才挑了现在这个,现如今这日子过的也很是舒服。” 看见黛玉一边脸红一边看着她笑。 淑宁道:“早先你不出门不知道,你外祖母家里奇怪的很。就那么三五家来往,要说跟他们交好的也有北静王这等人家,只是来来回回都是男丁来往,从来不见女眷出来。” “其实我也好奇来着,她们家里的姑娘竟从来不出门吗?” 黛玉摇了摇头,想了想荣国府的交际圈子,怕是越来越窄了。 淑宁见她若有所思,便知目的达到一半,岔开话题道:“大相国寺的斋菜不错,观音堂后面的山上都是枫叶,这会儿也都红了,过两日我叫人请你去,咱俩一块去看看。” 黛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期盼的神色。 淑宁见她脸上表情可爱,便又加了一句,“把我弟弟也叫上。” “姐姐。” 这一句里埋怨带了点小期盼,让淑宁笑了又笑。 瑞定帮淑宁逗了一上午的孩子,直到吃饭才又见到黛玉。 他虽然知道姐姐必定要跟黛玉说些什么,只是见黛玉小娇羞里又有点活泼可爱,不免心头一热,直到吃完饭,趁着黛玉去梳洗了,这才找到机会问。 淑宁正色道:“人不错,还算满意。是够聪慧了,她外祖母家里的事儿也不是一无所知。” 瑞定听见姐姐夸黛玉,笑道:“让姐姐看上还真不容易。” “不过还得练练胆子。虽说你现如今也不住宫里了,但是寻常间妯娌往来,她又是你正妃,三五日便要去宫里请安,宫里那些娘娘们整日没事,就喜欢夹枪带棒的说话,她现在这样子可不行。” “多谢姐姐。”瑞定道,然后又笑了笑,“她如今借居在别人家里,难免这样,等明年回了家便好了。” 淑宁道:“赶明儿我再她出去逛逛,还得让母妃带她去宫里见见人。” 瑞定大喜,又道谢。 淑宁道:“那你还在母妃面前编排我不了?我照顾你小外甥没吃饭,这才一顿吃了两只鸽子!你居然去母妃面前告状?我是吃你的了还是喝你的了?你姐夫都不敢这么说我。” 正巧黛玉出来,姐弟分别坐好,倒是不再说了。 黛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可是抢吃的了?” 淑宁眼睛一瞪,瑞定苦笑道:“还没抢过。” 淑宁这才开心,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也快些送黛玉回去。” 只是来的时候一辆车,回来的时候便是两辆车了。 淑宁道:“这都是下面人孝敬的东西,西边来的大枣和枸杞,还有南边人上进的燕窝和银耳。配汤用的山药桂圆莲子百合等物,我也给你备了些。人参鹿茸什么的你现在还吃不得,便不给你了。” 黛玉急忙道谢,淑宁笑道:“横竖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着生虫。回去你让丫鬟每天给你熬上一碗,放上两颗冰糖,热乎乎的吃。” 淑宁说完又看瑞定,道:“满意了?” 瑞定点头,“我替黛玉谢谢姐姐。” 两人这才离开。 上了马车,瑞定怕她紧张,又道:“我姐姐今年生孩子,母妃给了不少好东西,周将军也给了不少,她名下庄子一大把,东西多了去了。” 黛玉开口,却没说这个,“若是我还在江南,倒是有不少东西回她,只是眼下……” 瑞定微笑,“要么送个荷包香囊也行。” 谁知黛玉突然红了脸,小声支吾道:“荷包都是有一个。”说着,她拿出个荷包放在桌上。 只是深蓝色的底,上面用浅色丝线绣的竹子等物,一看就不是给公主用的。 瑞定见了这东西大喜,只是面上不显。慢悠悠的伸手将东西拿了过来,翻来覆去的看,“这东西送给姐姐怕是不太合适。” 黛玉瞪他一眼,还没说话,便听瑞定又道:“唉……我先收着吧,回头我替你备一份礼回给她。” “你这人,惯会捉弄人的。” 说完这话,黛玉只觉得面红耳赤,忙又补充一句,“公主说的。” 瑞定这句话说的极慢,“公主?方才不是让你叫了姐姐吗?” 黛玉头一偏,红了脸不说话。 不多时,马车又驶回荣国府街上,黛玉面上愁容渐起,瑞定掀了帘子道:“去平化街转两圈。” 黛玉叹了口气,“早晚都要回去的。” 瑞定有些心疼,道:“我差人了跟着纳彩礼一起去了江南,也许过完年林大人便要差人来接你回去了。” 黛玉一喜,继而低下头去,道:“王爷,我有两件事求你。” 瑞定坐直身子,想也不想道:“你说。” “第一便是及笄了。”说到这个话题,黛玉不免红了脸,早先瑞定知道了她的小名,还能推在父亲身上,现如今她可是要亲自将生日透出去了。 “我是花朝节的生日。”黛玉小声道。 谁知听了这话瑞定却没什么反应,嗯了一声,又正儿八经的问道:“花朝节?我听说南北的花朝节不一样,我们这边二月初二是花朝节,你是二月初二生的?” 黛玉只觉得他是故意的,也不理他,继续道:“我想回家去办及笄礼,这样一来,明年兴许过不完年就要走了。” 瑞定听她这样说,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道:“纳彩定了十月初三,想必他们回来也不过十一月中旬,回头我让他们将问名的日子定在今年,还能再派人去一回江南。” 黛玉道谢,瑞定看她道:“还有第二件事情。” “外祖母让我跟着管家——” “万万不可。”还没等黛玉话说完,瑞定便先开了口,说完又觉得太过唐突,道:“你是嫁进我家里的,要管家也得用我的铺子庄子练手。” 瑞定摇了摇头,“她们怎么会想出这一出来?” 黛玉也不解,将贾母那一番话跟瑞定说了。 瑞定道:“我叫姐姐多多接你出来,过两日母妃还有人送来,你随便找个借口过了这两日便是。” 黛玉点了点头,道:“送我回去吧。” 瑞定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吩咐车夫掉头,又道:“你看见我院子里的灯没有?” 黛玉很是感动,嘴上却道:“大晚上的,都早早睡了,谁还看灯做什么。” 瑞定微微一笑,这才放心让黛玉回去了。 马车刚出宁荣街,瑞定想了想,便让人去叫了贾赦出来,问他这两天荣府里可出什么事情了? 贾赦想了想,猜他多半是问跟黛玉相关的,便道:“说起来倒是有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儿便是礼部的人上门问林姑娘的八字。”贾赦很是谄媚的笑了笑,“我们家老太太想让小定下在荣国府,让我去跟礼部的人交涉。” 瑞定看他一眼,贾赦笑道:“我哪儿敢啊,这种苦差事她一直是差我做的,倒是让她的小儿子一心读书去了。” 瑞定笑了笑。 贾赦知道这是夸奖,又说了第二件,“我儿子的通房丫鬟有了身子,我儿媳妇她……老太太便让家里几个姑娘帮着管家。” 说起来这事情贾赦也是一肚子的气,原想这次怎么着他老婆也能上手了,谁知老太太嫌弃他们一家子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叫了家里几个姑娘都不让他们大房的人插手。 虽说有个迎春也在里面,可是她那个脾气,连自己屋里的东西都能被嬷嬷摸了喝酒去,还能指望她干什么? 贾赦埋汰起荣府来是一点面子都不留。 “我们家里就是个表面光的,个人都把银子捏在自己手里,公中的银子怕是还没大管家屋里的多。要我说我母亲指定是没安了好心,不定后面有什么事情等着他呢。” 瑞定听了他这话若有所思。 半响,他道:“快到年底,御史也该忙起来了。” 贾赦得了他的暗示,心中一喜,道:“多谢王爷。” 这一天忙完,晚上回去,瑞定便吩咐人准备了一百只鸽子给淑宁送去了,说是回礼。 淑宁接了鸽子是又好气又好笑,驸马不明就里,说了一句这弟弟真是贴心,结果一百只鸽子全进了他的肚子。 139、081 第二天一早, 瑞定一起身便去了齐家庄, 上回拉拢的张得力,这转眼又是快十日过去,想必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若是不行, 瑞定也要往名单上下一个去了,时间一点耽误不得。 带着谭连和丁义两个, 瑞定又到了齐家庄。 时辰已经到了晌午,张得力在屋里吃饭。 瑞定进去, 张得力端着碗饭坐在桌边, 看见瑞定找上门来,将碗一放,擦了擦嘴道:“您等我先吃完饭。” 瑞定点了点头, 张得力有端起碗来, 不急不慢吃了开来。 瑞定左右打量着。 这是个三间屋子的结构,他们坐在进门的正厅里, 左右还各有一间, 门上挂着粗布帘子,想必是卧室。 瑞定想起这些日子叫人打听的旧事。 张得力看着虽有四十了,实则三十出头,先前娶过一个媳妇,只是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便单身到了现在。 屋里靠着放着的土地桌上,摆了一个崭新的竹筐。上面贴着一张红纸,上书三个大字, 福隆号。 福隆号是京城里有名的饭庄,做的酱肘子更是一绝,排队都的天不亮起来的那种。 瑞定又扫了一眼,旁边的椅子上还有两身新衣裳,隔着这么远虽看不出布料和针脚来,但是细细密密,想必是好东西。 只是先不说张得力有没有这个银子,单说他现如今庄稼汉的身份,这些东西……不是自己置备的。 张得力已经吃完了饭,又起身给瑞定倒了茶,笑了笑,“王爷真是个心急的人,还没开府就招揽起人手了。” 瑞定一喜,心说有门,他想必已经去京里打听过了,而这些东西想必就是他在京里的……也许是前同僚送的。 张得力的同僚在哪里?还是在五军营。 “我也不说求贤若渴,只是翻了吏部几年的卷宗,才找到你这么个人,这便想来先见一见。” “至于开府,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我京里也有不少小宅院,地方总还是有的。” 张得力笑了笑,道:“王爷如此坦诚,我便也开诚布公跟王爷说。当年我从五军营里出来,是得罪了向又辉,现如今他已经成了游击将军。” 瑞定点头,脑子里飞速的回忆着,“游击将军手下管了两千人……”他突然想起这人升官和张得力受伤的时间来,道:“想是他争不过你,使了阴招?” 张得力低下头来,已是默认了。 瑞定一笑,“他做了这些年的游击将军,也是没升过的,可见能力有限。” 张得力没接这一茬,抬头道:“王爷的事情,我倒是小有耳闻。王爷若是真想请人,倒是能有不少人选的,只是……” “你可是要问我为什么选你?” 张得力点了点头。 瑞定从容不迫道:“你是一个人,身世简单,住在我府上,将来我再替你寻一门亲事,也不怕被人拉拢,这是其一。” “第二嘛,你是个人才。五军营里像你这般毫无背景的可不多。” “第三,难道你不想报仇吗?又或者说,当年你加入五军营的时候,想的是什么?现如今又有机会摆在你面前了,难道你不想再试一试吗?” 张得力陷入了沉思。 “亲王两千亲卫,我前面几个哥哥手下的亲卫都比这个多,算来三四千人也可一展身手了,而且将来重回五军营……要知道我掌管着吏部,我姐夫是周将军的儿子。” 张得力道:“王爷,您容我再想想。” 瑞定点头,站起身来,“你仔细想想,这一步出去,平静的日子可就差不多到头了。” 张得力亲自送了瑞定出门。 贾府里,王熙凤早上给贾母请完安,又说了两句平儿如今能吃能睡,想必能养个大胖小子出来,便又去了黛玉屋里。 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早,宝钗已经到了。 看见王熙凤进来,宝钗起身,又交待一句道:“血燕很是难得,是秋冬进补的佳品,我寻了一包给你,你记得天天吃。” 黛玉点了点头,让紫鹃将人送出去了。 王熙凤坐下,笑道:“妹妹现如今也算是府里最最得意的一个人。” 黛玉道:“嫂子一大家子的人要管,难道是又来我这儿歇脚了?” “咳,这不是跟老祖宗说好了,明儿起便请几位姑娘去我那儿学着管家,早饭过后,辰时初刻便要开始议事了。” 黛玉冲她笑了笑,“我怕是要推了嫂子了。你看看我这一屋子的东西,还没整完呢。公主还说要来找我,药也快吃完了,不日怕是娘娘便要宣召,怕是耽误的嫂子的事情。” 王熙凤如何肯依,“都跟老太太说过了,怎么临了妹妹却反悔了呢?” 黛玉起身拿了平日里做针线的小竹篮子过来,道:“老太太说让先做荷包出来,等着回礼呢。我平日里针线做的慢,哪儿还有闲功夫干别的。” 王熙凤一见她抬了老太太出来,况且定亲用的几个荷包等物的确要自己动手,想了想,道:“也不急在这一时。” 黛玉点头,“探春妹妹很是能干,想来有了她至少能顶我三个。” 王熙凤挤了个笑容出来,又往王夫人院子里去了。 贾母那边好说,可是王夫人不好打发,听了王熙凤说黛玉没答应,王夫人沉了脸。 “她倒是谨慎!先过了这两日,回头你再跟老太太提一提,哪怕在你屋里做针线呢,也得先让她去了再说!” 王熙凤答应了。 这边黛玉屋里又来了一个人,迎春。 黛玉叫上了茶,迎春从司棋手上接过一个小木匣子,道:“这是一对碧玉镯,本就想送你的,只是前些日子不知道藏在哪个箱子里了,今儿总算是找到了。” “多谢姐姐。”黛玉接过东西,想起早先惜春说她屋里嬷嬷的事情,不免叹了口气,知道这东西是硬从嬷嬷手上抢回来的。 迎春送完东西便离开了。 黛玉拿着针线绣了没两针,屋里又进来一个人。 惜春。 黛玉索性将东西一丢,道:“这真是,早上一个个的来,到现如今连一根线都没用完。” “我看看。”惜春拿了她方才绣的扇坠儿,道:“你这针线活,”摇了摇头,“要把正经的绣娘都要逼的没饭吃了。” 黛玉想起这东西是给瑞定绣的,脸一红,急忙将篮子抢了过来。 惜春到没想那么多,道:“前两日还听宝玉屋里的袭人说你,一年也绣不了半个荷包,如今见了才知道下人嘴碎。” “早先觉得你冷冷清清的跟个仙子一样,怎么如今也嚼起舌根来了。” 惜春指着自己嘴道:“我长这个,就是为了说话的。” 两人齐笑,惜春道:“过两日湘云要来,说请大家吃螃蟹,你可听说了?” “那东西性凉,我吃不得。” 惜春嗯了一声,看见桌上放的纸包,道:“我说宝姐姐大清早的双手捧着个纸包招摇过市的,全府的人都看见她了,原来是应在你这儿了。” 黛玉扫了一眼,“她这人,不是一向如此。” “要我说,你就该把公主给你的东西回一包给她。” 黛玉看她:“你说要送我的画儿可画好了?” 惜春站起身来,“这就去。” 瑞定从齐家庄回去,到了皇宫已是下午,刚好在乾清宫前面的空地上看见了太子。 “太子殿下。”瑞定上前行礼。 “起吧。”太子声音有点有气无力。 两人不过打了个照面便各自离开。 瑞定想着从中秋夜开始太子的确过得不顺利,死了个宫女人尽皆知,又有御史上书说太子无德,虽没直接说要废太子,只是都无德了,跟废太子也就只隔了一张窗户纸。 从那天起,太子就病了,十多天没上朝,现如今再露面,瘦了一圈,脸上也没什么光彩了。 瑞定叹了口气,回到头所。 只是他坐在屋里,刚端起茶来,异雀便进来了。 “主子,元春想见主子一面。她说有要事,奴婢不敢自作主张。” 瑞定看她一眼,“从她进来,我便说她不过是个寻常宫女,你何时与寻常宫女这般亲近了?” 异雀道:“主子说的是,我这便去回了她。” “慢着。” 瑞定在异雀快要出门的时候将人叫住。 他想起听兰说元春从中秋知道他定了林姑娘之后便没精打采,似乎是夜夜熬着在做什么,针线房里的东西也被她用掉一些。 “你叫她进来,我听一听。” 异雀转身离开,不多时便带了元春进来。 得益于连日的人参进补,元春的脸色好了许多。只是苍白的皮肤上,脸颊却红扑扑的,看着颇有几分病态。 元春一进来便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又拿出一块布来,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是块绣了一半的肚兜。 不等瑞定问话,元春便道:“奴婢在皇后娘娘宫里待了近两年,看见皇后前前后后烧了怕是不下七八个这样的肚兜。” 瑞定眼睛一眯,将东西拿了过来。 仔细一看,这肚兜其实只绣了一个角,然而单单从这一个角上,便能看出这东西有多么华美了。 瑞定道:“皇后娘娘……做事缜密,你又不是她心腹,是如何发现的?” 元春苦笑,道:“奴婢识字,说句不大得体的话,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怕是哪一个的字写的都没奴婢好看。” “皇后娘娘便让奴婢抄佛经,一开始还是抄好了给翠竹姑姑送去,后来有几次,娘娘翻了翻就让奴婢直接在菩萨面前烧了。” “奴婢这才发现火盆里有一小块布,上面还连着一小段细绳子。奴婢的针线活,也是请师傅教过的,单单从这一小块便能看出这是个肚兜,而且从大小来说,是给新出生的孩子用的。” “皇宫里许久没有孩子降生了,就算是太子宫里,那段时间也没孩子出生。这事儿透着蹊跷,奴婢便留了个心眼。” 说到这儿,元春顿了一顿,瑞定道:“你继续说。” “烧布料的气味跟别的不一样,况且还有布料和丝线,若是留心观察,蛛丝马迹总还是有的。奴婢能数出数的,一共是八块,只是奴婢也不是在小佛堂里伺候的,具体的数字怕是比这个多得多。” 瑞定不禁想到了早年那个据说没出生便被打掉的孩子。 元春又道:“奴婢想得清清楚楚,现如今奴婢也没什么指望了,只是做宫女也有得宠不得宠的。奴婢识字,也是好好教出来的,若是王爷用奴婢,奴婢必不叫王爷失望。” 瑞定如何敢信她,道:“你既然上了这个东西,可见是下定决心了。” 元春磕头,道:“奴婢当年被家人送进来的时候还不懂事,现如今虽懂事了,怕也是晚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元春又磕了个头,“王爷。奴婢现如今想起来,那天晚上处处都是疑点,奴婢一进屋里便觉得神志不清,当时觉得是鬼迷了心窍,如今想想……怕是皇后娘娘下了药。” “还有那件衣服,一撕就破。是早上皇后娘娘新赏赐的,只是后来……奴婢当时心慌意乱,衣服换下来,却不知道被谁拿了去。” 瑞定眯着眼睛看她,“你若是当时便说出这一番话来……现如今就不是这番场景了。” 元春潸然泪下,抹了抹眼泪又道:“奴婢知道现在已经晚了,便安安心心的做个奴婢。” 元春磕了头出去,瑞定却有点心绪不宁,拿着那块布去找吴妃了。 太子同瑞定分手,回了太子府里。 一进门便摔了茶杯,道:“现如今连他也敢来笑话孤了!” 旁边的小太监吓的一哆嗦,太子道:“去叫曲风和来!” 太子摔了一个杯子还不解气,又拿茶壶也往地上扔。 “母后糊涂至极,给瑞定议的这门好亲事,弹劾孤的便是林如海的同僚!若是照这般下去,孤这太子怕是朝不保夕了!” 不多时曲风和进来,见太子一脸的怒火,急忙上前行礼,完了便安静站在一边。 “庆阳伯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曲风和道:“后来又跟他联络过一次,他答应了,说是能将庚帖拿出来。” “去催!”太子道:“没两个月他便要出宫了,这段时间是最忙的时候,庆阳伯府怕是也顾着他出宫的事情,错过去等他腾出手来,便再没这么好的时机了。” 曲风和低头小心道:“已经派人去庆阳伯府附近守着了,只是那一位现如今还在母孝里,庆阳伯府上又看得紧,很是警惕,我们的人不敢贸然上前,怕打草惊蛇。” “加紧办!”太子怒道:“一定要在他出宫前将这件事情办好了!算是孤祝贺他的乔迁之喜!” 曲风和急忙答应,又道:“若是现在……能有点别的事情引开他们的主意。” 太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缓缓点了点头,道:“还真有一件,想必过两日便能成,你让人加紧点,我这便去安排。” 曲风和领命离开。 太子也出了太子府,没往其他地方去,直接便到了坤宁宫。 “母后,如今中秋节也过了,那件事情该放出来了。” “瑞定喜爱元春至极,这才找了林姑娘做正妃,就是怕委屈了贾元春!” 141、082 皇后一愣, 随即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都要过去九个月了!”太子道:“过年的时候,您便说要在八月十五前后将消息传出去,现如今都九月了, 林姑娘也指给瑞定了,难不成这种事情还要占卜择吉?” “这种流言, ”皇后叹道:“若是元春爬上了床,倒是能狠狠的说上一阵子, 只是现在元春还是个大姑娘, 现在说出去有些浪费了。” “现如今形势不一样了,元春既然没爬上去,自然要从别的地方说了。” 太子的心思不那么单纯, 况且他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点报复心理, 上回母后指了林姑娘给瑞定就没跟他说,现如今他要撬瑞定的两个舅舅, 自然也是不打算说出来的。 他要找的, 不过是能短期内乱了他们的阵脚,好让庆阳伯的嫡长子送了庶子的庚帖出来而已。 想到这儿,太子道:“孤管不了那么多,当初便是您出的主意,现如今成了这个局面, 您来解决。” 皇后觉得太子是越发的急躁了,可是毕竟是自己肚里掉下来的肉,皇后耐心解释道:“现如今才送了纳彩礼出去, 这亲事还没定,至少等到小定过后,这亲事实打实的成了,再说出去才好。” “你想想,这时候亲事已成,若是反悔了对老五倒是没什么,可是那林姑娘本就是丧母长女,名声有所欠缺,只能咬着牙认了这门亲事。那时候才是他们窝里斗的开始呢。” “孤就是要让他成不了!”太子站起身道:“母后,您看看您出的这主意。现如今御史台里小一半的御史都开始偏向瑞定了,况且瑞定那个人,没事儿也能套出来交情,更别提有了林如海这层关系了。” “孤在御史台里好不容易拉拢了一个杜锡宇,已经被排挤的不敢去衙门了。还有这次,弹劾孤的就是林如海的同僚!” 皇后想起那个磕了一地血的宫女,纵使是她也不免心惊。 只是要说实话出来,她这个儿子又要暴躁了。 “弹劾怎么了,你父皇,还有你皇祖父还都下过罪己诏呢。” “孤要是再被弹劾两次,就没机会下罪己诏了!” 皇后道:“你的性子怎么越发的急躁了,你看看中秋夜宴上,你父皇就赏了三个人的东西,况且现如今再后宫里有虞嫔帮着他们。” 皇后顿了一顿,才道:“虞嫔也就是这几日生产了,等她生了孩子再看。” 皇后这般暗示,若是换了一个嫔妃,那是已然听明白了。 可惜太子的心思不在这些后院阴私上,况且他又憋着一肚子的火,在前朝还得装作礼贤下士的模样,皇后这里算是能让他完全不用掩饰发脾气的地方,是以完全没听明白皇后的暗示。 他一口喝干了茶水,道:“等等等!再等下去,又有一个弟弟要入朝了!” “老六那个身子骨,去礼部都是抬举他了,你放心,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什么都是你的。” 太子忍了忍,还是没说出来那一句:谁当皇帝了你都是太后。 皇后以为太子松口了,又道:“这些手段不管你看不看的上,但是只要皇子的母妃德行有亏,又或者被你父皇嫌弃了,他一样得不了大位。你暂且忍一忍,不过一时之气,谁能熬到最后,谁才能笑到最后。” 这时候瑞定已经到了吴妃宫里。 他将元春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又将那块布拿了出来给吴妃看,道:“这倒是也证明了皇后当年有过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吴妃接过东西叹了口气,道:“若是真像她说的,皇后这么多年只能偷偷的祭拜……”吴妃摇了摇头,“还没见过天日的孩子,没一个人知道……连牌位供品都不能有。” “不对!”吴妃突然道:“这东西我在哪儿见过。” 瑞定也紧张起来。 吴妃皱着眉头,“这两天才见的……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她急的在屋里团团转。 “母妃这两天做什么了?在什么地方能见到婴儿的肚兜?” 吴妃一下呆住了,“虞嫔!虞嫔收的东西里有这么一个肚兜。”吴妃急匆匆将东西一卷藏好,道:“我先去找她,万一她将东西给皇帝看了……怕是连孩子都生不下来了。” 吴妃急忙带着又夏走了,瑞定坐在屋里,不免又感叹几句皇后心肠歹毒。又想她能用这等手段,怕是这孩子在她心里也没剩下什么温情了。 第一次用着没出生的孩子算来了皇帝对她们母子几十年的容忍,这一次若是成功了……便是又干掉一个皇帝的宠妃,连着跟虞嫔走的近的母妃也得不了好。 瑞定喝了两盅茶,又看了会儿书,吴妃回来了。 吴妃神色凝重,只是坐下没多久,看了瑞定一眼之后,突然笑了,“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瑞定也轻松下来,听见吴妃又道:“挖出来一个人。” 瑞定想了想,“母妃可是要考我?” “你猜猜这东西是谁送的?” 瑞定一边思考一边道:“嫔以下的不用想,她们送东西虞嫔也不会拿出来看的;刘嫔、齐妃还有周嫔跟皇后走的近,只是母妃既然说挖出来,那么必定不是明面上这几个。” “还剩下陈妃、赵妃和李贵妃。”瑞定一个个数了过去,“陈妃跟谁都不近,李贵妃跟皇后就差了一步,若是她能被皇后拉拢……想必也当不了贵妃,还剩下一个赵妃,听说从进宫就身子不好,生了孩子更是多病……” “难道是赵妃?” 吴妃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真是她!”瑞定虽然已经猜出来,但是得到吴妃肯定,不免胆战心惊,“这么些年……她可真是……” “藏的够深的。”吴妃道:“肚兜是她亲自送来的,说是绣了小半年,里面还用棉布加了一层,说是刚好天凉能用。” 吴妃叹气,“若是你没拿了这个过来,这肚兜想必过两日等孩子生下来便要套在孩子身上了,皇后既然敢拿这个出来,皇帝肯定是见过这东西的。到时候皇帝暴怒之下……就算事后反应过来,对她们母子两个心里也必有芥蒂了。” “赵妃病弱了这么多年,连带六弟也一直身子不好,想来……”瑞定皱了眉头,“难道真有什么药能让人表面上一直虚弱下去?” 吴妃摇了摇头,“我倒是没听说过,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吴妃视线又回到手上的肚兜,“这一场算是躲过去了,眼下……你打算拿贾元春怎么办?” 这个问题瑞定方才也在想,而且也没占用他多少思绪。 “她就是个宫女,她只能是个宫女。” 吴妃看了看手上肚兜,“倒是可惜了。” 瑞定一笑,道:“这么些年来,您宫里能干的人来来去去也不少,但是留下来的也就又夏一个。”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吴妃道:“只是若不是她,这一场说不定就躲不过去了。况且荣国府……也还是能联络到几个人的。” 瑞定心说这个念头可不能起,他正色道:“母妃难道忘了过年她做下来的事情了?” 吴妃摇头,笑道:“我不过试试你。她早先起了那个念头才进来的,是万万不能再相信的。况且还有皇后在一边等着,我可没一个早先死了的儿子在前面顶着。” 吴妃很是欣慰的看了瑞定,道:“虽说你母妃也没什么见识,但是这些年看太子一步步走到这个田地,也是心有感触。他后院里娶了那么些侧妃,还有不少侍妾,原先都是想着借着姻亲拉拢人才。” “可是正因为娶的太多,出头反倒不容易了,先自己内斗便将情分都伤完了。” “倒不如一个不要。”瑞定趁机又帮黛玉刷了一会存在感,“守着正妃一个好好过日子便是。” 吴妃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瑞定又说:“不过既然得了这个肚兜,不做点什么出来倒是浪费了这个好机会。”瑞定看着桌上那块从虞嫔手里要了出来,很是精美的肚兜,“我想着,不如将这样子流传出去,找个手艺精湛的绣娘绣了,挂在绣庄里卖。” 吴妃道:“若是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这肚兜是人见人爱,毕竟是给皇长子准备的……”吴妃一笑,“这东西明面上只有皇后知道,吃了她这么多哑巴亏,受了她这么多年的气,这次总算能扳回一局了。” 吴妃又道:“你舅舅新拿来的野山参,你带一只回去给贾元春,就说是我赏的。”说完吴妃又皱眉,“她这个样子……我反倒觉得不正常了。” 瑞定拿了东西,便又回去头所。 吩咐异雀把人叫来,又将吴妃给的山参递给元春,道:“母妃知道了很是开心,这是赏你的东西,眼下……没多久便要出宫了,等到出去再说。” 元春大喜,磕了头又表忠心,拿了山参这才离去。 瑞定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去准备给黛玉的东西去了。 过了没两日便到了九月。 这一天,湘云跟宝钗两个做东,请荣府里的各位吃螃蟹,桌子刚刚摆好,螃蟹整整齐齐摆在蒸笼里,荣府里便来人了。 这时候众人已经在贾府的花园里三三两两的赏景儿,听到宫里派人来,都齐齐看着黛玉。 湘云跟宝钗站在一处,见状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会煞风景。” 探春听见了没忍住也插了一句嘴,“她惯会坏事儿的!” 湘云不解,宝钗却明白这里面是怎么回事儿。 荣府里的人各个都是大嘴巴,只稍稍打听了一下,况且宝钗原本就不是个笨人。 原本老太太想让几个姑娘管事儿,在姑娘们里面探春算是拔尖儿的,只是眼下黛玉推了,老太太又迟迟不发话,若是让李纨进来,她早先也管过一段时间的家事,就要把探春挤下去了。 宝钗将湘云一拉,小声提点两句。 湘云自小无父无母,全靠两个婶娘养着,对这种事情是几乎是跟着吃奶一起学会的,也是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笑了笑,道:“林姐姐真是好命,这宫里隔三差五的派人出来。” 虽然话里没说什么,只是语气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黛玉看她一眼,想着自己过了年便要家去了,这些姐妹们……再见不过点头之交,况且依着公主的意思,她们是不在皇亲国戚那个圈子里的。 三春还勉强能算得上是娘家姐妹,但是宝钗和湘云……那是真的出了五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过了年便再无来往,这么一想,也就没什么可生气的了。 黛玉转了头,问丫鬟,“是谁派来的人?” 丫鬟笑道:“来了一大帮子人,还拿了东西,琏二奶奶正陪着人往这边走,想必姑娘一会便见到了。我偷偷看了一眼,里面有个年轻的宫女,看着像是来过的。” 来过贾府的人就两位,异雀和又夏姑姑。 听丫鬟这么一说,黛玉知道是王爷派人来了,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态度,到让湘云生气起来,只是她也不敢太大声说,有点像是小声抱怨一般,道:“这还没成王妃呢,也不跟我们一处玩了。” 黛玉回头冷冷看她一眼,道:“湘云妹妹这张嘴。你在史家当着你两个婶娘的面也敢这么说话吗?” 湘云不吭气了,她在史家……她在史家自然是不敢的。 黛玉又道:“你是公侯小姐,我不过一介平民而已,本就不该跟你一处的。” 说完这话,黛玉往园子门口去了。 湘云气结,左右看看,只是迎春一脸尴尬左顾右盼,探春虽心里有些记恨,但是面子上还过得去,惜春就更不用说,冷着眼看她。 倒是宝钗拉着她的手,道:“你毕竟叫她一声姐姐。”勉强算是个带着刺儿的台阶吧。 宝玉看来看去,追着黛玉走了。 花园门口的亭子里,宫里来的几个人已经站在贾母面前了。 看见黛玉过来,贾母挥手,笑道:“方才说去叫你,你便过来了。” 贾母面前站了三个人,见黛玉过来,齐齐请安。 里面打头的那个,果真是异雀。 异雀笑道:“今儿是一家人带了三家子的东西了。”她一指旁边两个年长的姑姑,道:“这是娘娘派来给姑娘说规矩的,宫里人多事儿多,先慢慢说着,省得临了手忙脚乱。” “还有宫里今儿早上送来了阳澄湖的螃蟹,还是今年的第一拨,王爷想着姑娘来了京里这些年,怕是也没怎么吃过,特意吩咐给您带来的。” 贾母听了笑笑,带了几分炫耀,“刚好我们府上今儿也吃螃蟹。” 异雀继续道:“……还有厨子,专门从扬州请回来的厨子,今儿也跟着来给您做螃蟹了。” 这可是大手笔。 王夫人不免跟薛姨妈对视一眼,螃蟹易得,可是做螃蟹不过上笼屉蒸便是了,专门从扬州找个人干这事儿…… 黛玉听了这话心里一喜,她早就听瑞定说过从林府带了厨子出来,原想着回家前是吃不到了,哪知这便将人送来了。 正说着,原本在园子里的几个姑娘也过来了。 有人是实打实的来,有人借口到了吃饭的点,怕老太太等急了。 异雀看了看这一大家子人,又道:“还有公主的东西。公主的船回来了,从海外带了上好的血燕回来,公主说上回送的那个没这个好,先吃这个。” 说着异雀便从身边的姑姑手里拿过匣子,给黛玉看了看。 薛姨妈不免怏怏的,宝钗送去的血燕……怕是连这个一半大都没有。 只是这黛玉也着实可恶,薛姨妈不免看了她一眼,竟是把宝钗当成傻子了。 薛姨妈不免看了宝钗一眼,只见宝钗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口型。 薛姨妈忍住了。 她们两个早先商量着,是想借着黛玉跟公主的关系,帮宝钗说一门亲事的,眼下还是得忍字为先。 “……公主还说,这两日天气好,要么明天,要么后天,请姑娘去观音堂看枫叶去。” 一听这话,薛姨妈立即激动了,赶紧看了宝钗一眼,只见宝钗也是双目放光,死死盯着黛玉。 黛玉笑道:“你回去替我谢谢公主,我一准儿到。” “还有些平常用的小物件。”异雀道:“一会送到姑娘屋里去。” “我屋里雪雁在,”黛玉笑道:“你送了这么多东西来,问她要赏钱去。” 异雀笑了笑,“早上出来的时候,王爷已经给过了。” 远在皇宫的瑞定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心想,这会该吃上了吧,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出这份手艺来。 143、083 异雀跟着荣府的下人去给黛玉屋里了, 这边螃蟹宴开席了。 贾母笑道:“今儿有扬州的厨子来, 我们也尝尝他的手艺。” 宫里的娘娘大张旗鼓的送东西来,方才贾府连带薛家一家都知道了,又在贾母面前, 听了这话都恭喜黛玉。 说着王爷体贴,又说宫里娘娘也喜欢之类的。 黛玉听了不过微微一笑, 道声谢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贾母看在眼里,微微点头。 螃蟹这东西不过上了笼屉微微一蒸便得, 不多时便有丫鬟婆子提了食盒前来, 东西摆在桌上。 婆子笑道:“这是史姑娘并薛姑娘置办的螃蟹,先做得了。大厨房里还有王爷差来的厨子正忙着,说是还得一盅茶的功夫。” 湘云闻言很是得意。 王熙凤道:“这东西本就性凉, 更不得吃凉的了。”急忙了螃蟹剥好, 端到贾母跟前。 贾母笑道:“这东西也是个稀罕玩意了。京里没有,都是南边送来的。”说完又跟薛姨妈道谢, 这才动了筷子。 等到众人盘了都有东西, 王熙凤这才坐下,笑道:“可算是伺候完了,让我先喝杯酒暖暖。” 正说着,便见那边又抬了一盘子螃蟹出来,只是上面的盖子一揭, 宝钗脸上还行,湘云面子却有点挂不住了。 这东西虽说是薛家置办的,但是主意是湘云出的。 大闸蟹正如贾母所说, 是北方少见的稀罕玩意,湘云本想借着这个涨涨面子的,只是可恨…… 王爷送来的螃蟹自然是要比宝钗她们办的大上许多,而且全部都是母蟹。 早先托宝钗的时候,湘云就私下里打听过,六两以上的母蟹,这每上去一两,价格便要翻上一番。 王爷送来的这个,比手掌都大,更别提跟她们置办的这些有公有母的螃蟹比了。 众人顿了一顿,薛姨妈急忙开口笑道:“可真是皇帝家里的东西,哪里是我们能比的。” 王熙凤急忙接道:“可不是,我们家里是国公府,吃的是螃蟹里的国公,王爷送来的,便是螃蟹王了。” 贾母笑道:“你惯会说话的。” 王熙凤急忙拿了个螃蟹,跟黛玉道:“今儿我也沾沾未来王妃的光,日后王妃也别忘了我。” 黛玉一笑,“嫂子快吃吧,一会凉了再吃该闹肚子了。” 这时旁边的婆子又上了两样东西。 一碟桂花糖藕,一碟姜汁醋。 糖藕放在中间了,姜汁醋摆在了黛玉面前。 这一小碟醋里,至少半盘子都是姜末。 这东西黛玉一见,心里便是一甜,然后不免又有几分酸涩。 只是坐在她旁边的薛姨妈看见却皱了皱眉头,笑道:“可见各人家里吃螃蟹都不一样,我们家里是提早拿了姜碾了汁出来,跟醋兑在一起。这跟姜末扮在一起,难免沾在蟹肉上,吃着怪辣的。” 黛玉却不说话,拿筷子尖儿略略沾了一点尝了尝。 里面还有糖,她原先在家的时候便是这么吃的。 再一看桌上那碟桂花糖藕,上面浇着蜂蜜,最上面是三朵腌好的桂花,黛玉一阵恍惚,瞬间便觉得又回了家里。 只是旁边坐的人不住的说话,她不过略略晃神便又回来了。 右边是外祖母,左边做的是宝玉,一个没变。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想起过两日要去庵堂看枫叶,到时候必要跟王爷好好道个谢。 吃过午饭,瑞定也从宫里出来了。 早先吴妃的嫁妆,还有这些年置办的产业,都是庆阳伯给照看的。 当年淑宁公主出嫁的时候,陪嫁了约三分之一,还剩不少,这些年又有进项,再加上瑞定越发的得盛宠,这产业比起淑宁公主出嫁的时候,又涨了大约一半多。 瑞定眼看着便要出宫建府,剩下这些东西,便都是他的了。 这两日,他抽空就去庆阳伯府,这东西过了年便要交到他手上,也提前熟悉熟悉。 瑞定跟着庆阳伯进去,不巧跟宏儒打了个照面。 “王爷。”虽然宏儒低头极快,但是瑞定还是在他眼里看见了刻骨的仇恨。 几人擦肩而过,宏儒去书房读书,瑞定心里有些不舒服,问道:“大表哥这些日子做什么呢?” 庆阳伯道:“读书,要么便是抄写佛经在他母亲的灵前烧了。” 自打出了那件事情,庆阳伯的原配嫡妻,还有她留下的这个儿子,在府里的地位便很是尴尬。 庆阳伯也不想多说,急忙岔开话题。 瑞定留了个心眼,打算回去之后派人去查一查。 谁知刚回宫,便见安和急忙朝东华门过来,看见他急忙上来行礼,道:“理亲王来,正等您呢。” 瑞定加快脚步,匆匆往回赶。 理亲王跟他关系虽好,暗地里两人也相互帮忙做了不少事情,但是来往却不多,一来怕招皇帝的忌讳,二来这也算是暗手了。 理亲王今日来宫里找他,必是出了什么事情。 还是大事! 瑞定进了大厅,只见理亲王坐在椅子上,旁边顺和伺候着,看见他进来,理亲王一喜,道:“我今日来给皇兄请安,顺道有件事儿跟你说一说。” 瑞定缓缓走到理亲王身边,很是恭敬行了礼才道:“皇叔请讲。”说完又扫了一眼顺和。 顺和很有眼色往外走了。 只听理亲王道:“按说你定了亲,不过林姑娘的名字现如今还不能上族谱。” 瑞定放下心来,心说总算是没在皇帝的人面前露出马脚。 理亲王又道:“我给你说说这里面的程序。” 瑞定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我这也是头一回,皇叔好好给我讲讲。” 这时候顺和已经出了房门。 理亲王脸色一变,小声但是极其严厉的问:“你把元春收房了?” “没有!”瑞定摇头。 “那就是皇后故意的了。”理亲王道:“你不在宫外不知道,几个皇室宗亲,还有常常进宫几个人家已经开始传了。” “你喜爱贾元春,不忍她受委屈,这才娶了林姑娘做正妃,又说你们是在她还在皇后宫里便好上了,除夕夜更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在皇后宫里成就了好事!” 瑞定瞳孔一缩,“皇后好歹毒的心!” 理亲王端起茶杯,看着瑞定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这话多是破绽……”半响,瑞定道:“只说一条,贾元春马上就十九了,我要是真看上她了,便不会让她拖到这个尴尬的年纪了。” 理亲王叹道:“这事儿明白的人多,但是这一拨人里,也有不少是等着看热闹的。你自己想想,这些人看见的是什么?只有一条,贾元春在你府上,这就够了!” “你再解释都解释不清!” 瑞定眼睛一眯,“可是皇后使出这般伎俩,不免杀敌一千,自损……怕是比我还多!” “……而且当初陛下让她看管宫廷,务必不能让消息传了出去,说起来也是她监管不力。” 理亲王也道:“消息传的极快,从我听见到来找你不过两天时间,便传了十几户人家,若是这么下去,不出三天,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便都知道了。” “不像是皇后做的。”瑞定想起皇后才给虞嫔挖的坑,道:“皇后这么多年掌管宫廷,不像是如此冲动的人……” “我不能多待了,”理亲王站起身来,略略提高了声音,笑道:“你也总算是成家了,不容易!回头出宫了来我府上喝酒。” 瑞定微微笑道:“皇叔可得拿好酒出来。” 瑞定送理亲王刚出了房门,便见顺和端着茶杯进来,笑道:“奴才想着理亲王好久不来,估摸着要换水了。” “你这屋里的奴才,”理亲王笑道:“比我府上的有颜色多了。” “还不快谢谢理亲王的夸奖。”瑞定也顺着多说了一句。 这消息若不是皇后散出去的,又会是谁呢? 瑞定送走理亲王,便去吴妃宫里了。 吴妃正着急的在屋里踱步,见他来急忙让又夏去守门了,道:“你可听说了?” 瑞定点了点头道:“皇叔今日来了宫里。我正纳闷,这消息多半不是皇后说的,她算计虞嫔,眼下怕是顾不到我头上,况且这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吴妃道:“我倒是得了消息。早先趁着照顾虞嫔,也让我安插了几个人手。这消息最早是从太子那边传出来的,后来……”吴妃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宫里几个人都插了手,想必是想送太子一把。” “这些留言倒是不会伤筋动骨,况且父皇一看便知真假。”瑞定思忖道:“若真的是太子做的,他为了什么?” 吴妃摇了摇头,道:“你明日出宫去你舅舅家里,让他也帮着打听打听。” 瑞定答应,“母妃也多加提防,太子这般不按常理出牌,总觉得他还有后招。” 皇帝现在正在虞嫔屋里,摸了摸她的肚子道:“朕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肚子,太医真说了不是两个?” 虞嫔笑了笑,在皇帝手上一拍,道:“臣妾也想生两个,可惜太医说只有一个。”虞嫔也摸了摸肚子,道:“都是姐姐照顾的好。” 皇帝道:“才赏了她东西,等你生完了朕再赏她。” 虞嫔站起身来走了两步,道:“那我先替姐姐谢谢您了。”虞嫔指着这两天的东西,道:“宫里几位姐姐都送了不少好东西,”说到这儿虞嫔顿了顿,很是担心道:“赵姐姐又开始咳嗽了。” 皇帝眉头一皱,“她每年这时候都要生病的。” 虞嫔这才松了口气,“去年这时候倒是没怎么见她,赵姐姐这病可要紧?怎么太医看了这些年都没看好?” 听了这话,皇帝有些走神。 “陛下,陛下。”虞嫔叫了两声,很是体贴道:“可是政务太忙了?” 皇帝回过神来一笑,“临近年底了,是有不少事情。” 虞嫔微微嘟了嘟嘴,道:“姐姐今儿也没来看我,一个人怪没趣儿的。” “嗯?朕让她照看你的肚子,怎么这还没生呢就懈怠了?”皇帝立即掉了脸。 “似乎也不能怪姐姐。”虞嫔面有愁容,小声道:“我跟您说了,您可不能说是我露了风声。” 皇帝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里带着点哄骗的嫌疑,道:“她宫里出什么事情了?” “我也是听说的,说是王爷跟个宫女纠缠不清,宫里宫外都传便了。”虞嫔诶呦一声,“他又踢我了。” 皇帝果真注意力又转到虞嫔肚子上,惆怅道:“这孩子这般顽皮,若是个闺女,将来可怎么办啊。” “难道您不想要个儿子么?” 皇帝跟虞嫔调笑两句,已经是心不在焉了,他站起身来,道:“天色已晚,朕也不闹你了,你早先休息。” 虞嫔恋恋不舍还拉着皇帝的手,道:“陛下走好,多点几盏灯,让他们一排在前面探路。” 皇帝被她说的很是暖心,笑着离开了。 只是这笑容还没等出了宫门,便冷了下来。 “进忠。” “奴才在。” “明日一早你去赵妃宫里,说天气渐冷,朕体恤她体弱,便别出门了。” 进忠说知道了,皇帝又道:“还有流言?瑞定什么时候跟宫女纠缠过了?” 进忠一震,道:“奴才正想跟您说这个。” 145、084 进忠走在皇帝身侧, 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大约三四日前, 便从宫里流出了传言,说昭豫王爷看上了皇后娘娘宫里的贾女史,后来……便强行将她要到自己宫里去了。” 进忠偷偷抬眼看了皇帝脸上的表情, 急忙低下头又补充道:“还说找这么个年纪不到的正妃,还是贾女史的娘家亲戚, 也是为了先让这位贾女史生下长子。” 皇帝哼了一声,“是谁传出去的!” 进忠却有些踌躇, 小声道, “第一条消息大约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太监,出宫办事儿的时候说漏了嘴……” 皇帝冷哼道”“大约?什么时候给朕回话要用到大约这个词!” 进忠一震,忙收敛了心神, 又道:“后来太子也加了些人手进来, 再后来消息能传的这样多这样快,还有李贵妃, 刘嫔和陈妃……” 李贵妃是四皇子的生母, 刘嫔生了老三,赵妃生了老七。 除了体弱多病的赵妃冲着虞嫔去了,剩下生了儿子的全部都插了手。 皇帝止住脚步,“朕这么些年容忍他们,却没想这些人一个个心都大了!” 进忠见皇帝情绪激动, 急忙安抚道:“陛下莫要生气……”只是说完这句话进忠也没词儿了。 这流言蜚语几乎将所有人都牵扯进去了。 瑞定坏了名声,得了一个贪恋女色,强迫母婢的名号。 散播消息的源头是皇后跟太子。 老三老四还有老七的母妃都插了一腿。 皇帝回到养心殿, 靠在椅子上,痛心疾首。 “……太子不是太子!皇后不是皇后!不过见朕略略夸奖瑞定几句,便起了邪念,用了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皇帝止了声音,一个人想了许久,道:“你去把太子叫来,悄无声息的叫来。” 天色已晚,太子早已抱了侍妾上床去了,得了皇帝的宣召,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衣服穿的倒还周正,只是头发情急之下梳偏了。 皇帝一看他这个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玉如意,便朝他身上砸去。 “你做的好事情!” 太子一躲,玉如意掉在地上,哐当一声,短成两半。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明鉴!儿臣这些日子听了父皇的教诲,整日在宫里读书,修身养性,父皇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也知道朕说过你!瑞定那流言是怎么出来的?” 太子几乎都要五体投地了,“儿臣也纳闷,要说这事儿是过年出的,怎么当时管住了,现如今又走漏了风声呢?可见是有人故意的!” “你也知道是故意的!”皇帝看着太子眼中竟是要冒出火来,“朕原先是怎么跟你说的!为君者,将良将,友苍黎,任忠贤,归兴国!你又是怎么做的?” 皇帝气得狠狠朝太子踢了一脚。 太子跪在地上不说话,却想起了另一句话。 为君者,必是多疑者。 “老二入朝,你折腾一次,老三老四入朝你又折腾。老五倒是个不怕折腾的,从此你就跟他干上了!” “他去户部你折腾户部,他去工部你折腾工部,又找了御史弹劾他,乌烟瘴气的。这么些年要不是朕看着你,管着你,朝廷非要叫你伤了筋骨不可。若是你这么下去,你让朕百年之后——” 皇帝突然止了声音。 “父皇,”太子听了这话痛哭流涕,扑上去抱住皇帝大腿,“儿臣,儿臣……” 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皇帝仰天长叹,“朕知道你是为什么,你是怕朕喜爱瑞定,又对他委以重任,怕朕夺了你的太子之位。” 太子呜呜的哭,什么都没说。 “可是你也不想想,朕就不能是在磨练你吗!” 太子突然仰头,一双已经哭的通红的眼睛看着皇帝,半响又嚎啕大哭起来。 “儿臣害怕,儿臣害怕啊!” 皇帝见他这个样子,却什么都不想说了,他道:“你回去好好想想。” 旁边站在阴影里的进忠悄无声息的飘了出来,带了太子出去。 半响,进忠又进来,皇帝道:“去叫瑞定来。” “陛下!”进忠瞪圆了双眼,似是不敢置信。 皇帝叹气,摇了摇头,“去叫。” 不多时,瑞定跟着进忠进来。 皇帝一见,便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同样是睡着了被叫起来,一个从容淡定,一个满脸惊慌,就像是东窗事发一般。 皇帝莫名心里不快,一直没说开口。 瑞定行完礼便立在一边,心想:这么晚皇帝叫他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贾元春! “跪下!”皇帝突然厉声道。 瑞定加快脚步走到皇帝面前,沉着跪在皇帝面前,“父皇有何事吩咐?”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他,话语夹杂了那么一丝丝很是耐人寻味的感觉。 “贾元春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瑞定这一瞬间发现了许多,也想了许多。 比方桌角边上有一小块玉质的碎片,他双手撑住的地方还有点湿湿的。 以及皇帝能叫他过来,想必已经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谁会在他前面被宣召呢? 况且皇帝一开口便是贾元春,他若是装傻便是下下策了。 还有一句,是当日他踢在元春身上皇帝说的。 “你怎么不知道踢死她呢!” “回父皇,”瑞定说了这三个字,故意停顿了一会,沉声道:“儿臣原想着熬过这两年,趁着秋冬时疫,叫她悄无声息的死了便是。但是现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儿臣觉得她留不得了。” “你倒是有主意。”皇帝语气里的情绪很难分辨,“留不得?你想怎么个留不得?” 瑞定道:“若是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倒是有三分掩人耳目的嫌疑。早先她也说过愿常伴青灯古佛,不如就让她去九安堂出家为尼,也算了了她的心愿。” 皇帝不禁点了点头,也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况且这又是关于皇家的流言,传出去大多数人都会忽略里面种种不合理的地方,只盯着这一点点暧昧当作谈资。 皇帝不开口,瑞定自然也不会出声。 “你起来吧。”皇帝语速放慢了许多,跟方才相比,似乎还有点萎靡不振,“就照这么办,念在荣国公的份上,明日朕便差人将她送去九安堂,你别再沾手了。” “多谢父皇。”瑞定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轻快,又道:“只是这流言来势汹汹……”瑞定又故意顿了一顿,“儿臣怕是会传到林姑娘耳中,惹她不快。” 皇帝轻叹,听他说来势汹汹四个字,还以为下一句便要追责皇后监管后宫不力了,哪知道他话锋一转,又转到了林姑娘身上。 倒是个体贴的好人,做事周全细心。 皇帝道:“你随便找个借口去见一见她便是。” 得了这个许诺,瑞定嘴角微微翘起,“是。天色已晚,父皇也早些休息吧。” 皇帝放了他出去了。 半响,皇帝幽幽一声叹,“这叫朕如何是好。” 第二天一早,皇帝身边的进忠便到了赵妃的长春宫里,道:“娘娘,陛下得知您又咳嗽了,这是太医院专门熬制的枇杷膏,陛下叫奴才给您送来。” 赵妃一喜,正想道谢,听见进忠又道:“陛下还有一句话。” 赵妃愣住。 进忠咳嗽两声,声音里也没了平日里的拿腔作调,显得很有威势,倒真是跟皇帝有了几分相像。 “天气渐凉,赵妃本就体弱多病,今年这病似乎又来的早了一点,让她好好在长春宫里歇着吧,等天气转暖再出来。” 赵妃一张白脸顿时变的通红,进忠看也不看,声音一变,又变回了那个尽忠职守的太监腔调,道:“娘娘好生歇着,奴才告退了。” 赵妃一把抓起方才进忠放在桌上的枇杷膏,她的贴身宫女清雅急忙跪在地上,“娘娘不可!” “去关了宫门。”赵妃咬着牙道:“去给瑞安说一声,我咳嗽犯了,让他没事儿少来!” 清雅匆匆出去了。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瑞定正坐在吴妃宫里喝粥。 吴妃冲他一笑,“虞嫔这动作还真是麻利。” 瑞定想起昨天夜里他被叫去养心殿问话,对虞嫔又多了三分感激,道:“母妃可得多上点心,她这孩子可得安安生生的下来,她也得好好的。” “我自然把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吴妃说完一皱眉,似有不解,“只是这次没牵扯到皇后……总是觉得心有不甘。” 瑞定笑道:“怕是父皇也在犹豫。您想想,除夕的时候,皇后还许了军令状,若是消息走漏出去,她自请封宫!” “不是臣妾啊!” 坤宁宫里,皇后也抱着皇帝的腿大哭道,跟昨儿太子抱的是同一根。 皇帝没来由一阵厌烦,道:“你宫务抓的这样紧,人手这样多,宫里除了你,还有哪个能管宫务?” 皇后早上一起来还没吃早饭,便被皇帝劈头盖脸一顿大骂,现如今有点蒙了,想也没想便道:“吴妃也管了宫务的。” “放屁!”皇帝一抖,将腿从皇后怀里抽了出来,“那是她亲儿子!” “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皇帝看着皇后,心里便是一阵阵的气上来。 她传消息出去便是第一错,太子动手她没拦住便是第二错,后来李贵妃、陈妃还有刘嫔加进来,她冷眼看着便是第三错。 不过是想坐享其成,又想着法不责众罢了。 “陛下~”皇后哭诉,“这宫里每日各宫都有太监来往出宫,几个出宫建府的成年皇子也带着人进进出出,人多嘴杂,臣妾承认是一时失察,但是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陛下~” 皇帝却不理她,“你说说,当初事情闹的最大的时候,你怎么没失察,现如今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怎么又传了出来,而且这才几天,宫里上上下下,还有宫外不少人家都知道了!” “陛下,”皇后跪着往前几步,“陛下,您说您信我的,当初您劝我留下孩子的时候,便说会信我。任凭别人在您耳边说什么,您都信我的!” 皇帝心里越发的憋屈了,想起皇后当初白着脸替他料理后宫的钉子,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皇后没修养好,流了两个月的血才止住。 “这是最后一回!”皇帝拂袖而去。 皇后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去叫太子!去叫太子!他做下的好事情!” 荣国府里,黛玉带着紫鹃还有一个姑姑,正往王熙凤屋里来。 昨天吃了螃蟹,夜里便传出来王熙凤肚痛的消息,又是一阵折腾,还听说去外面请了大夫。 只是昨夜黛玉已经歇下,便想着今天一早再去看她。 谁知路走了一半,前面突然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王夫人跟她的陪房周瑞家的。 这个时辰,像是要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这事儿指定是真的,连我那女婿都知道了。”周瑞家的道:“他做古董生意,平常来往也有两个权贵之家,都传遍了。” 王夫人笑道:“我就说——王爷怎么会看上哪个病怏怏的豆芽菜,还不是给我元春做了垫脚石。” 黛玉只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紧紧抓着紫鹃的手才没倒下。 那边王夫人又说:“等我女儿生下王爷的长子,她怕是还没长到年纪呢!” 147、085 黛玉又是两下晃, 吴妃给的姑姑春兰急忙也搭了把手, 跟紫鹃一左一右两个将黛玉架了起来。 “姑娘。”春兰手里微微用了用力,黛玉清醒过来。 黛玉挤出一个苍白而又惨淡的笑容来,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 “扶我去那边坐一坐。” 两人合力又将她扶到树下的石凳上坐着。 王夫人跟周瑞家的两个已经走远了,只是不时还有“王爷”、“元春”的字样传来。 听到瑞定跟别人同出现在一个句子里, 黛玉心里从来没这般难受过。 紫鹃迟疑片刻,早先黛玉还没来的时候, 她是老太太屋里的二等丫鬟, 跟元春也算是接触过的。 那个时候元春众星拱月般的过日子,况且老太太和二太太两个对她期盼甚高,紫鹃也是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 她小声劝道:“姑娘快别伤心了。大姑娘她……” 后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自打赐婚的旨意出来,紫鹃也想过她自己的前程, 林姑娘的一等大丫鬟, 将来是肯定要陪着嫁进王府的。 心中不免踌躇满志。 只是今天听了这话……她觉得倒是有几分道理,紫鹃印象里的元春,且不说样貌气度,单单年纪这一条,便比黛玉强上许多。 但是……紫鹃为难起来。 春兰道:“姑娘, 这婚事是皇后赐下来的,过了明路——”她原本是想劝解黛玉,只是黛玉不知道怎么一拧, 想岔了。 “我知道……”黛玉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都得成!” 她突然站起身来,道:“去看琏二嫂子。” 紫鹃放心了,但是春兰觉得不太对,只是黛玉已经抬脚往前走去,前面又还有人过来,便不好多说什么了。 黛玉到了王熙凤屋里,只见老太太也在,拉着王熙凤的手道:“这是好事儿,你哭什么。” 王熙凤不住的啜泣,道:“我进门已有三四载,这才第一次有了身子,我总算是对得起二爷了。” 贾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有了就行,快别哭了,仔细回头生个小哭包出来。” 两人看见黛玉进来,王熙凤侧头过去擦了眼泪,很是不好意思。 贾母招手道:“过来坐。” 黛玉知道她有了身孕,笑道:“恭喜嫂子。”只是方才听说了那一番言论,眼下正是心神不定,这笑容有些勉强。 王熙凤现如今是有子万事足,孩子来的时候这样好,刚好能帮她把贾府的这一干龌龊事情都推了,也不用费劲心思去算计黛玉了,连带着看黛玉也能用平常心了。 “可是不好意思了?你早晚也得来这么一遭。”王熙凤笑道。 “她还是个孩子呢,”贾母假意嗔道,只是说完自己也笑了,“她跟王爷成亲还得两年,成亲之后想必王爷也要着急了。” 王熙凤陪着贾母笑。 黛玉却笑不出来了。 这一句句都像是附和方才二舅妈跟周瑞家的言语。 王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子嗣之累,黛玉深知其害。 她父母两个就在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虽然那时候她还小,父母两个也从不在她面前说这些话,只是…… 从平日里去别人家里做客,她看着母亲抱着别人的孩子一脸艳羡;还有去庙宇里烧香拜佛,从来就只有一个愿望。 生个儿子。 她三岁的弟弟死了,母亲伤心至极,没过每年也跟着一起去了。 黛玉心里一直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她母亲年纪轻轻的便去了……就是害怕自己再生不出儿子来。 背负着林家绝后的巨大压力。 可是王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黛玉想起平日里王爷的言行,他什么时候提过元春。 心慌之下,黛玉竟然是全然忘记了跟瑞定的相处,还有吴妃的体贴,一门心思的找起破绽来了。 但是……似乎又是滴水不露,黛玉越发的伤心,一时间慌了神。 “……老太太,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再给二爷屋里安排两个人。”王熙凤略羞涩的笑道,“我跟平儿现如今都不方便了。” 春兰咳嗽了一声。 黛玉回过味来,道:“我先走了。” 王熙凤还想留,黛玉反应极快,道:“断没有听嫂子安排屋里的道理。” 黛玉出了王熙凤院子,小声道:“你们远远的跟着,我这早上吃多了,去花园里逛一逛。” 哪知道刚进到花园子里,便撞见宝玉了。 宝玉手里捧着几个小盒子,看见黛玉,脸上一喜道:“妹妹。”便迎了上来。 “早先……”宝玉将手上东西略略松了一松,“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这是新作的胭脂膏子,用了些去年的花瓣,我……” 宝玉莫名的一阵惆怅,道:“我帮你拿到屋里去。” 黛玉叹了一声,叫了紫鹃上来接了宝玉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还想说点什么,只是现在她自己是心思烦乱,没怎么说话便转身离去了。 瑞定一大早起身,看着皇帝宫里的姑姑带了元春和抱琴两个出去,总算是了了最大的一桩心事。 他略略收拾一下,去了庆阳伯府。 只是一进去便觉气氛不对。 大管家一脸紧张迎了他进去,又紧紧关了大门。 “这是怎么了?”瑞定问道。 管家叹气,“出了大事了!老爷的印章不知道被谁动了,现正在书房门口一个个审呢!” 瑞定一顿,停了脚步。 管家道:“老爷让我带您先去坐坐,这事儿可大可小,不查出来寝食难安。” 瑞定也紧张起来,庆阳伯府是他的舅舅家,又是他们在宫外的一只手,休戚与共,出了事情难免牵连到。 况且不说牵连,瑞定跟两个舅舅感情一直很好,就是单单看这一点,他也不希望庆阳伯府出事情的。 管家带着瑞定,从后面一绕,到了庆阳伯书房的西侧间里,前面便是一大块空地,上面站着能进出书房的所有小厮,庆阳伯则站在台阶上,一脸阴沉看着下面。 “说吧,现如今说出来还有活路,若是被我查了出来,我可不管你爹妈在谁身边伺候,一家子都别想有活路了!” 管家倒了茶,跟他道:“西山脚下又有一处带温泉的庄子要出手,老爷今儿正要跟人去定下,只是一拿印章,发现有动过的痕迹。”管家想起早上庆阳伯的暴跳如雷,不免抖了一抖。 “上面还有印泥,像是去印过了什么东西。” “印过东西?”瑞定眼睛一眯,道:“动了东西有没收拾干净,想必是时间太紧,又或者怕人发现,说不定……真的有人看见。” “老爷也是这般说的。”管家道:“可是这府里,虽然能进老爷书房的人有几个,但是印章锁着,钥匙只有老爷自己才有。” “那便是内盗了?”瑞定看着台阶下面一共八个小厮,道:“哪个伺候的最久?” 管家突然笑了笑,道:“您跟老爷还真是亲舅甥,连查案子问的话都一样。”说完这一句,管家又愁眉苦脸起来,“印章老爷两天没动过了,只是看上面的印泥痕迹,还没全干,想来应该是昨天夜里动的。” 管家给瑞定指了指,道:“伺候时间最长的那两个,昨儿不该他们当班,下人院子十几个人做证,他们歇下便没出去过。” 这时候庆阳伯又发话了,“你们都是我庆阳伯府的下人,卖身进来的。背叛我庆阳伯府之前可要想清楚了,身契在我手上,你们不管投靠了谁,没等你们的新主子将你们救出去,我便能要了你们的性命!” 有个人哆嗦了一下,道:“老爷,的确不是小的啊!小的昨夜不当班,一觉睡下,再醒来便是天亮了!小的实在是不知情!” 他这么一开口,剩下七个人也纷纷开口,有的说自己不当班,当班的两个又相互作证,说没看见人。 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他们又都害怕声音小了庆阳伯听不见,力求压过别人的声音,这么一来,说话声越来越大。 “给我打!”庆阳伯狠狠道:“我就不信你们嘴硬到这个程度!” 下面又来了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提着长条板凳和长木棍等物,放在了最前的空地上。 “先从昨天当班的开始!”庆阳伯皱着眉头,怒道:“打到说为止!我就不信了,没了命你们还能干什么!” 护院拉了人便将他胡乱捆在凳子上,又有两人举着木棍,一下下打了下去。 木棍敲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再加上被打之人的嚎叫,听得周围几个小厮不免开始打颤。 瑞定在屋里看着下面几个人的表情,突然,他指着后面一个很是清秀,看着最多不过十六七的小厮道:“他是?” 管家一看,想了想道:“立安?他是庆阳伯府上的家生子,他妈进来便生了他,老爷看他爹妈忠厚老实,他自己又是家生子,想来忠心可靠,便将他提拔到了书房。” “我见他抖的厉害,眼神又左顾右盼,像是知道什么。”瑞定问道:“他什么时候当班。” 管家又想了想,“他应该是昨天傍晚那一班。” 瑞定沉思,道:“要说最为松懈的时候,一个是换班,另一个就是深夜了,你叫他进来,我问问。” 管家立即出去在庆阳伯耳边低语,庆阳伯道:“立安,你跟我进来!” 从瑞定这边望过去,立安抖的越发的厉害了。 庆阳伯抬脚上了台阶,又转头道:“继续打!不许停!” “王爷。”庆阳伯一脸的羞愧,“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瑞定道:“舅舅,先不忙说这个。” 庆阳伯回过神来,转脸便诈道:“你招不招!我原想着你是我府上的家生子,想着给你留个体面,哪知你这般的嘴硬!” 庆阳伯眼睛一眯,“你若是再不说,便将你交给王爷带回宫里去,让你也尝尝宫里的手段,□□酷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立安一哆嗦跪了下来。 “老爷!不是我,不是我!是大少爷啊!” 庆阳伯眼睛一瞪,“你胡扯!” 瑞定一使眼色,管家出去让护院停了下来。 立安哭诉道:“昨天换班的时候,我闹了肚子,走的便晚了一些,看见大少爷躲在后面的草丛里。我心里一惊,但是……” 瑞定站起身来,跟在管家身后又绕了出去,这等隐秘之事,虽是亲舅甥,还是避一避的好。 瑞定在外面站了没多久,便听见里面庆阳伯大声咆哮,“去叫那个畜生过来!” 管家急匆匆奔了出来,看见瑞定道:“老爷让我带您去老太太那儿坐一会。” 瑞定去了外祖母屋里,外祖母一脸担忧看着他,道:“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闹的,人说富不过三,我们家里这才第一代,就开始出事儿了。” 瑞定不敢说实话,急忙安慰道:“已经抓到人了,想必一会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外祖母不住的叹气。 瑞定急忙说起自己的亲事来,外祖母这才作罢。 过了约莫小半刻,管家来请瑞定,又带他去了书房。 庆阳伯一脸颓废坐在椅子上,头几乎要埋在膝里,见他进来,有气无力道:“原来他都知道……” 瑞定坐在一边,听庆阳伯道。 “……早先施氏死的时候,看着像是刚从小佛堂里爬出来,其实是已经去过宏儒屋里,专门回来又摆了这样一个姿势……” “……她好狠的心……” “钥匙也是她一早刻好的,都给了宏儒。” 瑞定听了不免也胆战心惊,陪着舅舅一起叹气。 只是庆阳伯毕竟经历过许多,亲手将庆阳伯府经营到这么大的场面,本身又是意志坚定之人,叹息了没多久便道:“那畜生说了一件事。” “太子要将庶女嫁到我们家里来,他偷我的印章就是印了庚帖!” 原来是应在这里了!瑞定想起太子所谓的声东击西。 “我是必定不能让这么一个人进门的!”庆阳伯道:“我这就带了这逆子去大理寺!” 149、086 瑞定却将人拦住了。 “舅舅, 东西是昨天晚上印的, 就算已经送了出去,太子怕是也还没来得及动作。我们先不着急,先仔细想想他要干什么。” “太子要将庶女嫁到我们家里来。”庆阳伯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语速慢了许多。 “太子的庶女可不愁嫁,况且您家里年纪适合的也是个庶子, 配小户千金倒是绰绰有余,只是太子的庶女……这亲事怕是过不了皇帝那一关的。” 庆阳伯稍稍冷静一下, 喝了两口茶, 突然一震道:“我府上还没立世子!” 瑞定点了点头,“若是这门亲事卡在皇帝那里了,您在皇帝心里怕是没什么好印象了;若是这亲事成了……” “我庆阳伯府的世子妃便是太子的人了。” 庆阳伯又摇了摇头, “太子这计策可不高明, 成与不成,一旦捅开了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瑞定想起太子推波助澜放出来的流言, 道:“太子是越发的破罐子破摔了, 他这般像疯狗一样的咬人……” 庆阳伯皱了皱眉头,“这事儿还不能我先捅出来,非但如此,我还得先装一装傻。” “好在我们知道了,也不全算是手足无措。”瑞定道:“我前两年曾在詹事府安插过一个人, 这么些年他虽说也没混上去,不过眼下这个情景,得用一用了。” 瑞定站起身来, 道:“我回宫去看一看,太子要了庚帖必定是要送到钦天监的,我先去打探消息。” 庆阳伯也跟着站起身来,略有犹豫道:“若是王爷在詹事府有人手,我倒是有个主意。” 庆阳伯一笑,脸上又流出早年混迹于市井间很是无赖的笑容,“他既然不怕没脸,我就更不怕了。”庆阳伯走到书桌前面,又拿了红纸,重新写了一份庚帖,递给了瑞定。 瑞定一瞧,道:“这是……” 庆阳伯笑道:“我的八字。太子爷若是不嫌弃我年纪比他还大,我也乐意当他的女婿的,毕竟……美娇娘人人都喜欢。” 瑞定将东西揣在怀里,庆阳伯又嘱咐一句,“见机行事,若是不成我们再想别的。” 瑞定拿了东西便先去了钦天监,理由也好找的很。 “眼见便要年底了,问名的日子定了没有?” 钦天监的监正亲自出来迎接,“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快请里面坐。”又去差人泡了茶来奉上。 监正笑了笑,道:“日子还没定下,不过已经选了上好的吉日,等到纳彩的人回来便能定下。” 瑞定余光扫到桌面上一处用红色纸夹着的东西,里面的东西只露了一个角出来,也是红的。 至于封面……写的便是太子府的名号了。 瑞定顿时脸色一沉,道:“纳彩定了十月,等他们的船回来便是十一月了,你们办事这般拖沓,问名岂不要拖到明年去了!” 监正一惊,只是想想这位王爷的年纪,还有未来王妃的年纪,便笑道:“王爷莫急,臣这便去取了册子,跟您看看挑下的几个日子。” 监正出去,只是屋里还有一人,瑞定不动声色,等着监正拿了册子回来。 “十一月十九是个好日子……”监正一条条解释道。 瑞定听他念了几条,严厉道:“这门亲事父皇已经同意了,等到纳彩的人回来,岂不耽误事?要本王说,选个十一月头上的好日子过去,也不耽误他们回来过。” 瑞定皱着眉头,“去拿黄历本子来,本王亲自看!” 钦天监的黄历本子跟普通人家那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不一样。 钦天监的这一本,上面不仅有“某年某月某日,宜婚丧娶嫁”这种,它连时辰都是排好的了,甚至还有财神,福神等等的方位。 这么一本,监正一个人拿起来很是困难,“你跟我过来。”监正一指还在屋里的人,两人一起出去了。 瑞定飞快窜到桌前,将红纸摊开一看。 上面一张写着天作之合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两张,一张上写着太子庶女的八字,还有一张写着他舅舅庶子的八字。 瑞定心说钦天监差事办的还算快,便飞快的将两张庚帖一换,若无其事又坐了回来。 若是太子拿了这东西又仔细看了,歇了念头,那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若是他就这么递上去跟父皇说了……一个居心叵测是逃不掉了。 毕竟庆阳伯也算是吴妃的母家,虽然皇帝家里做亲事不看什么辈分,但是这么一来,太子便要比瑞定高出两级去了。 更何况瑞定的亲哥哥,虽然不算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但是勉强也算小半个国舅爷了,现如今国舅爷给太子做了女婿…… 等到监正将东西拿了来,瑞定捧了这本大书一页页翻了过去,半响,他道:“罢了,还是你第一次说的那个日子,十一月十九便是。” 瑞定将书放在一边,站起身来,道:“方才本王略有着急,况且临近年底,水里上想必也是拥挤不堪,这些事情还是早做早了的好。” 监正急忙称是,笑着将人送了出去。 瑞定又去吏部转了一圈,这才找机会给他早先安插在詹事府的人递了个消息,留意着太子的动向,便回去整理物件,等着明日跟黛玉出游了。 自然陪同人员还有一个淑宁公主,不过早先瑞定去跟淑宁说的时候若无其事提了一句。 “秋高气爽,不如带上孩子?他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又是将军府的孙子,带出去也见见世面。” 淑宁想了一想,便答应了。 所以有了这么一个活泼好动的熊孩子,淑宁是没什么闲工夫调侃他跟黛玉了。 第二天一早,瑞定起身去宫里请了安,便坐着马车到了荣国府。 异雀去请黛玉,他在马车上等着。 “王爷。” 帘子掀开,露出黛玉一张脸,异雀扶着她上了马车,便朝后面的车上去了。 瑞定上下打量黛玉,并没发现不妥,问道:“这两日睡的可好?” 黛玉缓缓点了点头。 “问名的日子已经定下。”马车没驶出去多久,瑞定便看着黛玉笑道:“十一月十九。按说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上回连生辰你也跟我说了,我的名字你也知道,可惜这一步不能省。” 若是早先被他这么打趣儿,黛玉早就红了脸反驳了,只是现在却低头坐在对面,一言不发。 瑞定皱了眉头,“可是贾府上又有什么事情了?你跟我说。” 黛玉幽幽一声叹,“跟王爷说,王爷就能办吗?” 瑞定眼睛一瞪,沉声道:“出什么事儿了。”他伸手在马车侧壁上敲了两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王爷不知?”黛玉冷笑,可是这话却有点说不出口,别说她现如今还没嫁给王爷,就算是八抬大轿进了门,那也是没资格过问这种事情的。 连宫里都是三年一进人,嫔妃无数,她又是哪个地方的人,如何能问得出口。 黛玉停了许久,瑞定等在一边,只拿眼睛看她,言语关切,“你跟我说,就算一时办不了,也别憋在心里。” 黛玉听了这话越发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想着已经成了定局的婚事,狠狠道:“我恨不得立即家去,一辈子死在扬州,再也不来这京城了!” 瑞定一听这话不对,道:“你怎么连我都恼上了。” “我如何敢恼王爷!” 瑞定这般说倒是叫黛玉心里是又急又气,要说贾府的事情,说起来是亲戚,只是她们这般算计自己,也没几分真心,不往心里去便是了。 可是王爷……王爷他面上一本正经,消息瞒得又紧,在她面前装作毫不知情,就将她一人蒙在鼓里,若是……若是就这么家去了,等到两年之后回来,王府里怕是…… 她又想起这两日去给老太太请安,她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二舅妈看着她趾高气昂的笑。 大舅妈倒是来暗示了几句,只是……她笑成那样,分明就是来嘲笑的! 还有宝姐姐明里暗里的安慰和劝导…… 黛玉不由得哭了出来。 “好好的,你这又怎么了。”瑞定急忙拿了帕子,谁知黛玉却没接。 “府里都传遍了,纵使她们在别的事情上劝我,这件事上想必没一个敢说假话。”黛玉抽泣道,泪珠儿一滴滴的滚落下来。 “荣府的大姑娘已经在您府上一年了,怕是……怕是连——”连孩子都有了这一句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瑞定眼睛一眯,笑道:“这都是假的。” “这如何是假的,难不成这事儿二舅妈她们也敢拿来扯谎不成!”黛玉听了瑞定的笑声越发的恼了,低头只是哭,连瑞定看也不看。 瑞定柔声道:“我生平第一次拉姑娘家的手便是你,生平第一次给姑娘家送东西也是你,这又是为了你头一次去求了母妃,还有姐姐,我待你的心,难道你一点都没看见吗?” 黛玉别的没听见,就听见“送东西”几个字,想起自己屋里用的,身上待的都是瑞定送的,伤心至极又发现瑞定这番话分毫不解释贾元春的事儿,越发的觉得他是敷衍了,扯了腰间带的荷包便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王爷的东西,我不敢要!”手伸了出去又瞧见自己手上两个墨绿色的玉镯也是他送的,当下便想撸下来也还给他。 马车里地方狭小,瑞定躲闪不及,被荷包砸了个正中。 虽不疼,可是心里难免难过,他沉着脸吩咐了一句,“去王府!”便又扭回头来,看见黛玉情急之下镯子怎么也取不下来,一段如白玉一般的手腕已经染红,不免厉声道:“够了!” 被瑞定这么一吼,黛玉倒是停了下来,只是心里越发的拧了,看着瑞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手上的动作虽停了,可是眼泪却掉得愈发厉害了。 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委屈全化成泪水流了出来。 “贾元春于昨日已经在九安堂里出家了,从此她便是佛门弟子,跟红尘再无瓜葛!”瑞定平着脸道。 黛玉先是一喜,可是转念又一想,贾元春为什么要出家? 她原本是宫里的女史,又是荣国府的大姑娘,能混到出家这个地步,还是因为跟不该牵扯的人有了牵扯。 无风不起浪。 黛玉摇了摇头,听见瑞定又道:“她的确在我府上待过一段时日,只是她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倒她出宫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时间黛玉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比方母命不可违,又比方贾元春的确在王爷府上待过,还有一句,怎么王爷宫里那么多宫女,就没别人什么事儿呢。 然而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话,“你终究还是承认了。” “我承认?”瑞定冷着脸,“我承认什么!” 这时马车已经停在了完工的昭豫亲王府门口,瑞定跳下马车,又将黛玉拉了下来,道:“你看看这里!” 黛玉被拉得一个踉跄,还没站稳身子便被瑞定拉了进去。 瑞定人高马大,眼下心里也有几分生气,步子不免迈得大了一些,他死死抓着黛玉手腕,拉着她穿过二门,进了右边的花园。 “你看看这里!”瑞定又道:“花园里的小屋子,是当日去了林府之后防止的,你父亲说你自小便住在这里,我怕你将来思乡情切,便照原样造了出来。” 黛玉才抬头,又被拉着朝前走了几步。 “还有这里,”瑞定一指,“这小池塘也是找林家的原样修的,连修池塘的人都是一个!” 黛玉瞧见这两样景致,心里已是软了三分。 甚至远处的假山,桃花树看着都是那般的眼熟。 瑞定又拉她过了一道拱门,穿过小径到了正屋。 “还有这里,给你布置的书房。”瑞定拿了桌上从林如海手上接过的毛笔,“虽然你两年之后才能嫁进来,东西都已经摆好了。” 看到这儿,黛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心里又恨瑞定什么都不跟她说。 瑞定大步走了许久,又说了一篓子的话,心里本来就不多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了,侧头看见站在他身边的黛玉,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将人拉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一松手,又看见黛玉手腕上已经起了红痕,不免埋怨起自己来。 瑞定蹲在黛玉面前,轻轻将两个镯子取了下来,皱着眉头道:“手上可疼?我去拿药来给你擦擦。” 说完不知怎么的,他俯下身去,轻轻在黛玉手腕上吹了吹,“疼吗?” 黛玉只觉得手上被瑞定吹过的地方又痒又烫,她急忙摇了摇头,“是我方才摘镯子弄的,跟王爷不相干。” 瑞定叹气,从旁边的小抽屉里取了药膏,在黛玉手腕上薄薄涂了一层。 虽然药膏抹上去很是清亮,但是瑞定的手指…… 似乎有茧,他下手又很是轻,黛玉几次想将手抽出来,但是瑞定抓的极牢。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跟男子如此接近,心里又羞又急,觉得气都吸不进来了。 瑞定擦了左边又擦右边,只是擦完药膏他依旧蹲在地上,心里叹了口气。 方才他走的急了,也顾不上什么路,黛玉裙边沾了不少枯草,他又伸手给黛玉掸了掸裙子下边,摘掉了几根枯草。 “王爷。”黛玉羞得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瑞定这才起身,坐在黛玉身边,只是拉着她的手,依旧拽得紧紧的。 “这府里,只等你来住了。”瑞定缓缓道:“我这辈子,无论正妃侧妃还是侍妾,只你一个!” 黛玉羞红了脸,半响,小声道:“谁没事儿去做侍妾干什么。” “黛玉。”瑞定唤了一声,同时手里又用了用劲儿。 黛玉抽了两下没将手抽出来,这才无奈“嗯”了一声。 瑞定又道:“你坐着,我去叫人来给你梳洗。” 谁知瑞定刚站起身来,便被黛玉拉住了,她似有些不好意思,道:“叫了水便是,我自己来。” 不多时,异雀端了热水前来,瑞定亲手接了端进屋里,放在屏风后面,他自己等在外室。 黛玉拿帕子沾了热水擦了擦脸,又在旁边的梳妆台上找到篦子拢了拢头发。小抽屉拉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各色胭脂香粉,连簪子耳环等物都准备了不少。 黛玉不免愣了一楞,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暗暗下了决心。 瑞定在外面等了一会,便见黛玉低着头出来了。 “来坐一会。”瑞定道:“喝两口茶,你方才流了那么些眼泪,想必是渴了。” 这句话里已然有了调侃的问道,黛玉睨他一眼,嗔道:“王爷。” 瑞定道:“原先是我没跟你说明白。荣府的大姑娘为什么进宫,想必你也知道一二。” 黛玉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就算从前不知道,这一次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只是宫里却没人看得上她。”瑞定又道:“若不是皇后娘娘……怕是你嫁进来之前,我已经将她解决掉了。” 黛玉没说话,半响冒出一句,声音几不可闻。 “我自是信王爷的。” 瑞定一笑,站起身来,道:“我们走吧,姐姐该等急了。” 黛玉嗯了一声,跟在了瑞定身后。 刚踏出房门,黛玉突然停下来了,“王爷,镯子。” 瑞定回头看了她两眼,故意道:“等你嫁进来我再还给你。” 黛玉急忙摇头,只觉得不妥。 瑞定扬声唤了异雀进来,当着黛玉的面道:“你去荣府说一声,公主喜欢林姑娘,留她过夜了。” “王爷。”黛玉想将人拦住,却听瑞定道:“从前我行事很是小心谨慎,总怕有人说我仗势欺人,现如今我也得欺一回了。” 他转头又看着黛玉,道:“你安心住下,公主府里地方大得很,这一次必不叫你再受了委屈。” 黛玉跟他笑笑,两人又上了马车。 “王爷,”马车驶出去没多久,黛玉便道:“方才那个荷包,还给我。” 瑞定笑,“这次不丢了?” 黛玉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大大方方跟瑞定一笑,“既然入了我的手,便是我的东西了,好好的荷包,岂有不要的道理。” 瑞定这才将荷包又拿了出来,亲自看黛玉又挂在了腰间。 马车一路往观音庵驶去。 虽然一路上紧赶慢赶,到了地方还是晚了。 淑宁公主见他们两个下了马车,似笑非笑看了许久,道:“这天底下敢叫我等的,也没几个了。” 瑞定咳嗽一声,道:“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出城的时候有点挤,稍稍耽误了一会。” 淑宁脸上的表情越发的莫测起来,“你车上明明白白的亲王标志,又不是要夜里出来,哪个敢挡你?你跟我说,我让你姐夫去办了他!” “姐姐。”黛玉上前来将淑宁胳膊一挽,“这京城的红叶倒也很是有意境,我们是先去烧香还是先去后山?” 淑宁笑着看了瑞定一眼,跟黛玉走了,“自然是先去烧香,然后去后山看红叶,等中午吃了斋饭,歇息片刻再回京。” 黛玉心事已了,又才哭过一通,胃口大开,中午要了两碗饭才作罢。 淑宁目瞪口呆,又看瑞定,道:“你府上现在就该养鸽子了!我看你再嘲笑我,等你媳妇儿一顿吃掉四只鸽子的时候,别来我这儿哭。” 151、087 几人在观音堂里待到下午才回去。 瑞定陪着黛玉一路到了淑宁家里。 黛玉下了马车还有犹豫, “真不回去了?” 瑞定笑道:“不回去了, 姐姐这儿什么都有,你放心住下,过两天我再送你回去。一会我让异雀去贾府说一声便是。” 黛玉点了点头, 瑞定道:“你也被总惦记着贾府了,按说她们是管不到你头上的。刚才说拿红叶做书签, 你可别忘了。” “东西都不全呢。”黛玉走在他左边,“等我回去再说。” 淑宁咳嗽了两声, 抱着孩子先进了主屋。 “我先走了?”瑞定道。 黛玉看他一眼, 又低下头来,小声道:“路上小心。” “明儿我再来看你。”瑞定轻笑,“手腕还疼吗?” 黛玉半响没说话, 临了将手飞快的在瑞定面前一晃, 转身进去了。 瑞定看见一段入凝脂般白皙的手腕,一点瑕疵也没有, 放下心来, 上了马车往荣国府去了。 再说异雀,敲开荣国府的大门,便被迎到了贾母的花厅里。 要说她也算是个熟人了,还是宫里出来的熟人,荣府的下人待她很是恭敬。 丫鬟总是比主子有眼色的。 异雀略笑了笑, 跟贾母道:“公主见了林姑娘很是高兴,留她在公主府吃晚饭了。” 贾母道:“黛玉能得公主的喜欢,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异雀也跟着笑了笑, “时候太晚,夜里行路不便,公主说留林姑娘住一晚,明天还要带她进宫,过两日在给您送回来。” 贾母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不过已经淡了许多。 “这……” “老太君也说了,林姑娘能得公主的喜欢,是她的福气。”异雀拿腔作势又强调了一遍。 贾母用笑容掩饰了过去,“这还是她这么大第一次出家门,我这个当外祖母的不免有些担心。” “这就好。”异雀收了脸上的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宫。老太君也别太过操心了,您这个年纪,还是享清福的好。” 异雀声音清脆,话语里还带着笑意,只是言语间又能听出几分恶意来,让在场的几个人不免心里都犯了嘀咕。 王夫人想给王熙凤使个眼色,让她借着送异雀出去的时候打探消息,只是头转过去,才想起来王熙凤现如今在床上养胎,已经两日没出来了。 王夫人站起身来,道:“老太太,正巧我要去看看琏二媳妇,不如我送这位姑姑出去?” “嗯。”贾母答应了。 王夫人走在异雀身边,不免试探一句,“姑姑在王爷府上伺候多年了,几次来见的都是姑姑,想必王爷对姑姑很是信任。” “夫人客气了,现如今我却还当不起姑姑二字。” 王夫人讪笑,“不过早晚的事儿。”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要说王夫人早年也是个八面玲珑的管家好手,只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又装着信佛的名号心如止水,她现如今已经不怎么会婉转的套话了。 “听人说王爷府上近了新人?”王夫人一脸的担忧,“我们家黛玉这还没进门呢?怎么就有这种传言出来了。” 异雀停了下来,回头直视王夫人,“您也说了是传言,做不得真的。已经到了二门,夫人也算是送到了,我这就走了。” 说完异雀头也不回离开了贾府。 王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虽然没什么人看见她给自己没脸,可是她依旧抓着帕子暗暗诅咒一句:等我家元春生下王爷的长子,你等着! 王熙凤屋里,她笑嘻嘻的坐在床上,贾琏侧坐在她身边,笑道:“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王熙凤看他一眼,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分外的满足,“这一次一定得是个男丁!” 夫妻两人正说着话,平儿进来了,她手里拎着食盒,道:“二爷,奶奶,该吃饭了。” 贾琏皱了眉头。 “快把东西放下。”王熙凤忙道:“你有了身子,怎么还这么不知道轻重?我屋里又不是没丫鬟,有什么事儿你让她们做便是。” “哪儿就那么严重了,”平儿笑道:“那些田间地头的,下午生孩子,早上还在田里干活呢。奶奶不用担心我。” 平儿说着便将东西放在小炕桌上,将菜品一样样拿了出来,道:“倒是奶奶要好好歇着,好容易盼来这么个孩子,又流了血。大夫开的药可吃了?” 王熙凤脸上不免冷了几分。 只是平儿全不在意,将东西收拾好便离开了。 王熙凤心里起了涟漪,这顿饭也吃得没什么尽头了。 夜里,她赶了贾琏去书房睡,心里算计起来。 第一,要再找一个人来伺候二爷。 第二,若是她没身子还好说,平儿的孩子生下来便是她养,只是现在……平儿的心怕是大了。 平儿的身子比她早了一个月……而且,若是自己能生个儿子出来,什么都好说,只是如果平儿生了儿子,她不巧生了个女儿…… 这时,送药的小丫鬟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了屋子,将药放在床头却没下去。 王熙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不查,小丫鬟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她吓了一跳。 “你要作死了!”王熙凤骂道。 “二奶奶,平姨娘她……”小丫鬟眼神闪烁,似乎是害怕。 听到平儿的名字出现,王熙凤眼睛一眯,声音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平姨娘怎么了?你说给我听听?” 小丫鬟磕头,道:“她那天晚上,就没喝药!” 王熙凤猛然翻身坐起,“你说什么!” “……我端了药进去,第二天早上再看,碗是碎的,地上还是湿的,那药我熬了好几年了,一闻便能闻出来。” “平姨娘怕是一口没喝,全打翻在地上了。” 王熙凤没说话。 她想起来那天早上平儿在她面前又喝了一次药……时候不对,药效至少要去掉一半…… “你胡说!早上她还喝了一碗!” 小丫鬟又磕头,“早上那碗,是用头天的药渣子熬的,不过滚了一滚罢了。” 王熙凤努力回想当年那碗药的颜色来,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当时你为何不说!却又等到今天!”王熙凤咬着牙厉声喝道。 “奶奶!”小丫鬟落了泪,“这孩子哪儿有那么容易怀上的,况且后来平姨娘有了身子,我想着……想着您膝下也算有个一儿半女了。只是现在,娘娘自己也有了身子,平姨娘她这般的会算计……” 磕头的声音响起,“我是一心为奶奶着想啊!” 王熙凤眼神变幻莫测,半响才道:“你先下去吧,我好好想想。” “记得!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你便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王熙凤披着外衣坐起,一口喝干了药,咬牙切齿念道。 “好你个平儿!” 过了两日,瑞定去吏部衙门,只是坐了还没多久,便有乾清宫的小太监急匆匆跑来。 “王爷,陛下找您。” 瑞定站起身来,跟着小太监出去,看着他头顶不高不低刚过六十五的忠心值,缓声问道:“公公是第一次当差?从前倒是没见过你。” 小太监脚底下不停,笑道:“王爷记性好,奴才的师父也说过。奴才这是头一回在乾清宫当差。” 听见师父二字,瑞定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师父,能在乾清宫带上徒弟的,也只有进忠一个了。 只是这小太监却明显不是皇帝的密探,年纪又这般的清,想必还没被任何人拉拢过。 “你小小年纪,倒是个可造之才。” 小太监道:“多谢王爷夸奖,奴才海忠。” 瑞定又道:“宫里给起名字,多半离不开忠顺二字,在门口喊一声忠公公,少说也能叫出来十个八个来。” “王爷说笑了。”小太监道:“这宫里敢当一声忠公公的,也就只有奴才的师父了。” 瑞定也笑,“你好好当差,总有这么一天的。” 小太监道了谢,若有似无飞快说了一声。 “太子爷也在,陛下还叫去请庆阳伯了。” 这便来了! 正好两人已经到了御书房门口,瑞定说了一声“烦劳公公带路”,便略略整理了衣着,进去御书房了。 皇帝看见瑞定进来,指了指椅子,道:“坐,待朕看完这张折子。” 瑞定坐下,手里端着茶,看见对面的太子冲着他不怀好意的笑。 瑞定也回了一个笑容,扫了一眼皇帝书桌上的大红帖子,心说鹿死谁手还不得知呢。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又有小太监回报,“庆阳伯来了。” 庆阳伯行完礼,皇帝收了手边的奏折,跟太子道:“你跟你弟弟再说一遍。” 太子站起身来,微微一笑,侃侃而谈,像是又恢复了早年那个既得盛宠,又能在方方面面碾压弟弟们的模样。 意气风发。 “早先是哥哥的不对,那些日子行事很是偏颇,现如今想起来孤也很是惭愧。” 太子又道:“孤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陪个不是,只是空口白牙的说出来,想来弟弟也不信,因此便拖到了现在。” 瑞定起身,忙说不敢。 “要说这主意也是灵光一现,”太子笑道:“孤府里有个庶女明年便要满了十六了,想来想去,不如嫁进庆阳伯府里,这样弟弟也能看见孤的诚意了。” 皇帝不说话,乐呵呵的看着这表面上的其乐融融。 庆阳伯忙道:“微臣惶恐,太子之女实乃天骄之女,臣府上那些个不成器的儿子们,没一个配得上的。” “庆阳伯莫要太过谦虚了。”太子发话,“孤已经请钦天监合了八字,天作之合啊。” 瑞定眼睛一缩,语气里有了几分狠毒,“已经合过八字了?” 太子呵呵笑了两声,“早先孤还怕,直到钦天监的结果出来,这才下定决心做这么亲事。” 瑞定的笑容也冷,声音也冷,看着庆阳伯道:“庆阳伯倒是瞒得紧,送了八字出去也不跟本王说一声。” 皇帝咳嗽了一声。 太子满意极了。 看吧,不过合了八字,他们的联盟便不攻自破了。 谁知庆阳伯也是一脸的惊讶和无知,道:“这……这……”他看看太子又看看瑞定,小声道:“微臣实在是……不知太子看上微臣府上哪个孩子了?” 在太子眼里,庆阳伯看着瑞定的眼神里满是求助和慌张,只是瑞定转过头去,连他瞧也不瞧一下。 太子的嘴角又朝上翘了翘,道:“五弟也莫要怪庆阳伯了,他毕竟是你的舅舅,想来是要给你一个惊喜。”说完太子又乐了两声。 瑞定哼了一声。 皇帝脸上笑容淡了许多,道:“这门亲事……女方还没成年,男方身上还有孝,要做也得等到明年去了。” 他拿起桌上的红贴,一边打开一边说:“成亲,成了亲便是一家人了。太子既然有这份心——” 皇帝突然瞪大了眼睛,盛怒之下将帖子朝着太子的脸上扔了过去,“你——” 御书房里三个人都跪了下去。 帖子里三张红纸飘了出来,落在地上。 天作之合这四个大字就像是讽刺一般。 庆阳伯脸上突现狂喜,道:“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微臣……微臣……” 此时太子也看清了那庚帖,竟然是庆阳伯的! 有人动了手脚! 太子闭了眼睛,想起能去他书房的人,究竟哪个被人策反了! 皇帝站起身来,瞪着他不成器的儿子,气得七窍生烟,“让庆阳伯做你女婿,亏你想的出来!” 皇帝拂袖而去,瑞定也慢慢站起身来,看了庆阳伯一眼,又对太子慢吞吞道:“我吏部还有事儿,便不陪着太子跟庆阳伯商讨婚事了。哼!” 这两个都走了,庆阳伯急忙去扶太子,道:“臣虽才死了夫人,只是却不用守孝。臣回去便重新收拾房子,只能明年郡主成年了。” 太子方才跪的狠了,起身时膝盖还有些疼,他低声怒吼道:“你给孤滚!” “您这是怎么话说的。”庆阳伯着急道:“眼看着就要成一家人了。” 太子狠狠瞪他一眼,只是腿还疼着,踢不得人。 庆阳伯见好便收,过去将地上两人的庚帖等物捡了起来,摆在桌上叹了口气道:“唉……不是说天作之合吗?” 说完,他也不等太子发火,摇摇头很是遗憾的走了。 出了乾清宫,他跟等在外面的瑞定对视一笑,各自走开了。 这事儿还没完呢。 153、088 最近京城里的流言很是精彩。 比方太子看上了年过四旬, 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的庆阳伯……想让他做自己的女婿。 又比方说庆阳伯为了迎娶美娇娘, 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分了家,将自己的弟弟鸿胪寺卿吴翰亦一家分了出去,又把几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也分了出去。 现如今庆阳伯府只剩下庆阳伯的老母亲, 还有一个才十三岁的庶女在,已经把太子的女儿一进门就喜当娘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还有一条对老百姓来说, 趣味性没那么强的消息。 京城里第一大古董店铺——玉间斋的纪老板私下里投靠了昭豫亲王,投诚递的帖子, 便是平化街的宅院一座。 这一位, 便是早先跟庆阳伯打擂台的那一位,也连带着京里的古董价格都降了不少。 要说前几条消息还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后面一条倒是让有心之人私下里揣摩了好久。 这么连起来一看……庆阳伯的脑子怕是被驴踢了吧, 放弃了自家大好前程, 马上就要出宫的昭豫亲王,转投了太子旗下。 只是太子……也真舍得下本钱, 居然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庆阳伯。 “呸!”太子啐道:“他这是癞□□想吃天鹅肉!孤的女儿也是他能消受得起的!” “殿下, ”曲风和急忙劝道:“其实这里面的利益得失,仔细算算,还是您占了大头。” “滚!”太子抬脚便踢了上去,“你看看他那张老脸,孤臊的慌!” 还有一句话太子没说, 现如今有些死了原配的老臣也爱在他面前逛,一看就没什么好心肠! “您想想,庆阳伯这一分家, 虽然出去了大半的家产,但是庆阳伯府的生意,可是他一手做起来的,将来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况且他又是五王爷的舅舅,把他拉过来,虽对您的大业来说,不过锦上添花,但是对五王爷来说,就是去了一个强援!” 太子疑惑的看着曲风和,“去了他,还有纪老板,这才是真正的后起之秀,他可是将平化街的宅子给了瑞定,现如今那一整条街都是他的了!” “这能有什么。”曲风和道:“那宅子紧挨着王府,他也得敢住不是?关键是庆阳伯是五王爷的舅舅!” 但是太子一想起庆阳伯那张老脸,还有他这两天腆着脸围前围后,觉得分外的恶心,厉声道:“此事莫要再提!况且父皇他……也不会答应的!” 皇帝的确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只是看着太子的眼神是既伤心又失望,太子想起那天夜里在养心殿,皇帝语重心长的宽慰,他强行压下心里的不安,道:“不过离间了他们舅甥两个,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庆阳伯此时正在伯爵府里偷着乐,要说早现年他们的确是混迹于市井之中的,自打妹妹当了皇妃,他便将早年那副略显得无赖的嘴脸收了起来。 原想着这辈子就要顶着道貌岸然的面具过下去了,哪知道居然还能无赖一回,还是用在太子身上。 以及借着这个机会拖后腿的儿子,还有看不顺眼的下人们都轰了出去,表面上又降低了不少人对他的机会,庆阳伯的心情简直不能再好了。 瑞定也很是开心,平化街的宅子正式落在了他手里,舅舅也转入地下。 况且求娶的姿态也已经摆了出来,现在最纠结的,便是太子了吧。 至于皇帝,孤零零坐在养心殿里叹了口气,“他究竟是一开始就想将女儿许给庆阳伯,还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 皇帝身边只跟着进忠一个人,他半低着头,小声道:“太子……想来一开始看上的应该是庆阳伯的庶子吧。” “朕也觉得他不敢。”皇帝缓缓道:“但是这事儿不管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太子递上来给朕的东西,连检查一遍都不肯,若是将来……” 进忠一震,身子往后退了半步,陷入了布帷的阴影中。 转眼便是九月初八了。 下午,吴妃拿了东西去了虞嫔宫里。 “就是这个?”虞嫔看着吴妃手上两块枯枝模样的东西,问道。 吴妃嗯了一声,“瓜熟蒂落,这便是熟透了的瓜蒂。用这个催产比那些个药材要安全的多,宫里的人用的多半都是这个。” 虞嫔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翠萱,去端一碗滚烫的水来。” 等到开水端来,虞嫔将瓜蒂放在滚水中,不过一盅茶的功夫,这水便成了黄绿色的清汤。 吴妃将瓜蒂捞出,虞嫔等到水放凉,一口喝了下去。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虞嫔“诶呦”一声,一把抓住吴妃,“我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姐姐了!” 吴妃反手将她牢牢握住,“又夏,去请陛下,说是虞嫔娘娘发动了;翠萱,你先去安排产婆,东西准备好之后,再去请皇后!记得!皇后一定不能比陛下先到!” 吴妃一条条吩咐着,虞嫔见她沉着冷静,也渐渐安下心来没那么紧张了,又喝了一碗人参鸡汤,这才由宫女搀扶着进了产房。 不多时,皇帝到了。 吴妃迎了上去,笑道:“恭喜陛下,宫里又要添丁进口了。” 皇帝大笑两声,转眼又是满脸的担忧,道:“虞嫔……在里面可好?” “放心吧。”吴妃笑道:“方才是说着说着话发动的,臣妾看她一点都不慌张,定能给您生个大胖小子出来的。”说完她又指指桌上的空碗,道:“又喝了一碗人参鸡汤,连肉都捞干净了。力气足着呢。” 皇帝嗯了一声,放心坐了下来,“等孩子生下来,朕重重有赏!” 吴妃也在皇帝下首坐下,道:“那臣妾就先道一声谢了。守着虞嫔等到她生了再走。” 又说了没几句,皇后带着翠竹也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老的嬷嬷。 “陛下,”皇后行了礼,道:“这是坤宁宫里早就备下的接生嬷嬷。”说完她一使眼色,两人就要往里走。 吴妃急忙起身,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只是里面已经有了两个嬷嬷了,一来人太多站不开,二来这一进去还得说一通才能上手,到让虞嫔心里不安了。” 皇后瞪了一眼,正想发作,听见皇帝道:“不过,吴妃说得很是有道理,里面那两个嬷嬷是吴妃一早就准备好伺候虞嫔生产的,在永寿宫里也住了两个月了,皇后不必多事了。” 吴妃冲着皇后一笑。 皇后咽了咽苦水,又道:“这两位嬷嬷很是有经验。” 这时内殿里传来虞嫔的尖叫,几人一颤。 皇帝沉下脸,“她们手上过的死婴怕是活婴都多吧。进忠,你去太医院宣两个太医过来备着。” “皇后,朕记得你过年的时候说过,若是关于瑞定的流言出去一丝,你便自请封宫!” 皇后一张脸涨个通红。 “你虽忘了,朕还没忘!还不快滚回你的坤宁宫去!” 皇后一阵哆嗦,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一头的金钗玉簪响来响去。翠竹急忙将皇后扶住,告了罪又和两个嬷嬷一起将人扶了出去。 只是正如吴妃所料,头胎生的没那么容易,一直等到三更时分,孩子还没下来。 “陛下,要么您先去歇歇,有臣妾在这儿看着,还有两位太医。”吴妃缓声轻语劝道:“若是您还不放心,便留了进忠在这儿,有了消息便去告诉您。” 皇帝想起明天早上是上朝日,又嘱咐两句,这才心有不甘离开了。 第二天是重阳节,皇宫里也有登高望远的传统。 眼看着早朝上的政务就要议完了,太子踌躇满志,笑容满面的就等着皇帝说派他去西山登顶,祭祀烧香了。 “今日是重阳佳节。”皇帝坐在位置最高的龙椅之上,将下面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太子一喜,心说终于到了。 “素有登高远眺之习俗。”皇帝说了第二句,太子已经踏了半步出来。 “朕年事已高,往年都是太子替朕上西山。” 听到这句话,太子脸上的表情僵了。 但是其他的几个皇子,脸上或多或少都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朕想了想,今年便让他们几个成年的兄弟一块去吧。” “瑞永、瑞清、瑞明、瑞启。”皇帝一个个点名,“还有瑞定,虽然你离及冠还有两月,不过一直沉着冷静,可堪大用,这次便跟着一起去吧。” 被点到的几名皇子一一出列,除了太子脸上灰败,其他人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只是看着瑞定脸上的表情……略略带了几分嫉妒。 沉着冷静倒不是什么特别的词语,但是可堪大用…… 几名皇子,特别是太子,看瑞定的眼神是越发的微妙了。 只是差事还要办,几人领了圣旨,一起出宫了。 西山在京郊,又是座不高的小山,一来一回天还没黑,几人回到宫里复命,却没见到皇帝。 乾清宫的新近小太监海忠笑眯眯的等着他们。 “虞嫔娘娘今日给陛下添了一位公主,陛下去后宫了,交待几位王爷先行离去便是。” 众人一愣。 太子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瑞定却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跟几位哥哥一一告辞,瑞定回头所,一路上,他想着皇帝今日的这个举动,在明面上太子的胜算是越发的小,还有自己几个哥哥,动作怕是要越来越多。 皇帝已经快要六十了,不管成与不成便是这两年的事情,要么在他死之前争圣心,要么在他死之后夺帝位,总之从这个重阳节开始,在皇帝诚心的暗示下,京城的水怕是要愈发的浑浊了。 还有他的三哥和四哥,现在看起来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但是皇位只有一个,龙椅上也只能坐一个,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还能保持这么友好的关系吗? 瑞定叹了口气,等到将黛玉送回扬州,他也要心无旁骛的投入这场争夺皇位之战了。 155、089 过了没两日黛玉又被淑宁接去游玩, 贾府众人看在眼里, 心思各异。 几个年轻的姑娘基本都是羡慕多一些,毕竟她们能出门的机会是少之又少,一年下来怕是也出去不去一次。 而黛玉, 光九月一个月里,已经出去两次了。 这一天, 黛玉又是去了公主府。去的时候一辆马车接,回来便是两辆马车送了, 大包小包的东西, 纵使她屋里四五个婆子,还有二门上的婆子跟着一起拎,也是来回两趟才清干净。 贾母那边刚吃完饭, 一家子坐在花厅里吃茶聊天, 黛玉进去请了安,便回屋了。 她倒是投了个好胎!王夫人心里暗暗咒着, 只是看见贾母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不免收了脸上表情,又恢复了往日慈眉善目的菩萨模样。 “公主还真是喜欢她。”宝钗笑道,随着黛玉定亲,宫里又是几次三番的请她,颦儿二字再没在她嘴里出现过。 贾母笑的很是满意, “她生的好,嫁的也好。” “可不是,王府就在咱们后头一条街上, 将来回来看您也方便。”王熙凤休养了一月,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贾母体恤她,不叫她伺候吃晚饭了。 贾母扫了一圈,宝钗眼里满是算计,湘云眼里呢,怕是嫉妒夹杂了一点点心酸,还有自家的三个姑娘。 迎春除了艳羡看不出什么来,探春看着黛玉的背影,眼神里慢慢的争强好胜,还有惜春,嘴角微微翘起,打量着坐在她对面的宝钗。 贾母笑了两声,“你们几个跟她年纪相仿,闺阁里的姐妹,要好好相处。” 几人齐齐答应了。 王夫人脸上又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表情。 宝玉略有惆怅的叹了口气,“林妹妹快要出门子了。” 黛玉回了屋,雪雁带人去收拾东西,紫鹃端了热茶上来,笑道:“姑娘暖暖身子。” 黛玉接了茶,抿了两口,听见紫鹃道:“姑娘,您不在这两天,两个姑姑要了钥匙开了箱笼,整理东西去了。” “嗯。”黛玉表示知道了,继续喝茶。 紫鹃又道:“两个姑姑毕竟是宫里娘娘赏的人,在咱们家里养着供着便是,现如今她们开始做事了,到让我们有些不安里。” 黛玉放下茶杯,道:“她们即是宫里的人,你也知道要敬着她们,由她们去吧。况且不过是些衣服等物,横竖没她们两个的时候,这一摊子也不归你管,你当好你的差便是。” 紫鹃脸色一变,言语里立即有了哭意,“姑娘可是闹了我。” “你这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黛玉冷冷的反问道:“早先你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不成?” 紫鹃立即止了哭声,只是还时不时的啜泣两声。 黛玉微微皱了皱眉头,“公主今儿赏的点心,说是南边来人做的,味道怪怪的,我不爱吃那个,你带了人,去给姐妹们,还有宝玉送去。” 紫鹃脆生生的答应了,黛玉又道:“洗了脸才去。” 等到紫鹃出门,雪雁悄无声息的进来。 “姑娘,东西收拾好了。” 黛玉点头,“你带着两个姑姑继续整理东西去。我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手帕被褥全部带走,这府上给我的没裁剪过的新布料全都留下,这两年贾府给置办的东西,能留下的都留下。” 雪雁答应了,见黛玉闷闷不乐,小声又问一句,“书房里的香用完了,那个半新不旧的木盒子还要吗?” 黛玉笑出声来,斜眼看她,“你要是敢扔,你便试试。” 雪雁叹了口气,“可总算是要家去了。” 黛玉也惆怅起来,“王爷说最迟不过过年,等到……”黛玉略略害羞,道:“问名的船回来,我便知道回家的日子了。” 雪雁跟着笑了笑,又道:“那紫鹃怎么办?她是老太太赏的丫鬟……” “自然是留下来了。”黛玉道:“早先我虽想得通,但是不敢做。这些日子幸亏王爷还有公主……紫鹃是外祖母赏的不假,而且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太过聪明了。” 黛玉想了想,又道:“王爷从江南回来那一次看我,第二天紫鹃就私下里跟我说,要伺候我一辈子。” 雪雁啊了一声,“我日日在这屋里没出去过,竟然都不知道。” “她求了我带她回扬州,但是绝口不提她的爹妈兄弟,我如何敢用她?” “怪不得。”雪雁道:“自打那以后,姑娘便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了。” 黛玉点头,“她跟着我,日后是必要一起进去王府的,她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她爹妈在贾府里怕是也要得宠了。”黛玉叹了口气,“不管她是想左右逢源,还是想给爹妈兄弟搏前程,我是不能用她的。” “日后王府里的事情……是一点都不能泄出去的。”黛玉低着头,脸上一片绯红,“王爷这般待我,我自然也是要全心待他才是。” 雪雁看见黛玉这个模样,笑道:“可惜王爷不在旁边,看不见。” 黛玉啐了她一句,道:“还不快收拾东西去!” 只是雪雁抬脚刚走,脸上有点迟疑,又转过身来,道:“姑娘,你这般待她,她又是个聪明人,万一紫鹃走漏风声呢?老太太是避不让你顺顺利利的走的。” 黛玉叹了口气。 “我就是想透过她慢慢透给外祖母知道,省得……到时候杀个措手不及。王爷定下的日子是明年初六。”黛玉想起瑞定跟她说的话,不免一笑,“王爷说我人出来就行,东西事后他让宫女去收拾,看谁敢拦。” “这可真是……”雪雁叹道,“皇帝家里的人就是霸道。” “外祖母她……”黛玉停了许久也没说出来什么,转脸又道:“况且我们走了,紫鹃还要在这府待着,她伺候我这两三年的确尽心尽力,单就这一点说,我也不能让我走之后,她的日子太过艰难。” 雪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便出了屋子。 十月初九,虞嫔所出七皇女满月。 虞嫔宫里一大早就挤满了人。 齐妃看了看奶妈抱着出来的七皇女,笑道:“出了月子倒是长开了,这么一瞧,倒也有几分小美人坯子的模样。” “她亲妈便是个大美人。”陈妃接了一句,两人相识一笑。 这时候周嫔过来了,口气有点酸酸的,“可惜是个女儿,不然怕是要升了妃位。” 齐妃听了这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虞嫔还没进来的时候,她只最受宠的一个,也是生了女儿之后便升了妃位。 齐妃勉强挤出个笑容,只听见周嫔又道:“妃位上倒是满了,可惜她了。” 齐妃岔开话题,左右看看道:“皇后娘娘怎么没来?” 周嫔笑道:“我方才去请安,娘娘说昨夜吹了风头痛,还请了太医去看,怕是来不了。” 几人说了没两句,便见皇帝带着进忠来了。 众人急忙行礼。 这时,吴妃和虞嫔也从内殿里出来了。 周嫔微微侧头扫了一眼齐妃,道:“她也真敢站在虞嫔身边,虞嫔怕是还没淑宁大吧?也不怕把自己衬老了。” 齐妃的嘴也只张开一点,小声挤出来,“怪不得皇后娘娘不来,看今天这架势,满月交给吴妃办了。” 两人冷哼一声,齐齐上去祝贺了。 不多时,众人一一落座。 皇帝喝了两杯酒后看了公主,道:“这孩子长的喜庆,又像朕……” 吴妃看了虞嫔一眼,虞嫔笑道:“小名儿还没起呢,这两天就是小七小七的叫着,陛下给起个名字?” 皇帝笑了笑,道:“路上朕还真想了一个,叫做凤芷如何?” 虞嫔听见凤字便开心的跟什么似的,急忙起来谢恩。 不多时酒宴吃完,几个嫔妃一一告退,皇帝留了下来。 吴妃跟着一起去了内殿,皇帝道:“你照顾的很好,朕很是放心。” 吴妃笑道:“多谢陛下夸奖。”说完她又看了看虞嫔,道:“妹妹好不容易生了孩子,那天……”吴妃叹了口气,道:“我看了都心疼。” “只是现如今妃位上满了,”吴妃道:“臣妾想着,倒是不如将妹妹的月例提一提?” 吴妃敢提这个建议,也是看了皇帝整日的给虞嫔送东西,还有一次她陪着虞嫔吃晚饭,皇帝连自己的菜都赏了十盘子过来。 果然,皇帝脸上飞过的闪过一丝笑容。 虽然吴妃没看见,但是对皇帝所知甚多的虞嫔看见了,她给吴妃使了个眼色。 皇帝沉思道:“怕是……嗯,倒是也可以,只是你觉得提到什么位分上好呢?” 吴妃笑了笑,道:“悄悄的提到妃位上便是了,太过了怕是对妹妹也不好。” 皇帝慢慢点了点头,吴妃又道:“今儿忙了一天,我也该回去了,瑞定下月初便要出宫,我回去还有得忙呢。” “你去吧。”皇帝道。 殿里只剩下皇帝和虞嫔两人,皇帝环视一圈,笑道:“你这一屋子的东西。” 虞嫔拉着皇帝的手坐下,道:“都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赏的。”说着虞嫔随手拿起旁边一个小金佛道:“这个是五王爷送的,说是当日去普陀山专门开过光的。” 皇帝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道:“倒是实心的。”说完又笑,“朕让他去办差事,他这一路上给自己置办的东西也不少。” 虞嫔斜他一眼,“姐姐说这东西是王爷给自己闺女留的,没想先便宜我们闺女了。” 皇帝大笑,“送给他妹妹也算物尽其用了。”皇帝拍拍虞嫔的手,“放心,朕都记得呢。” 这一场满月酒办完,皇后宫里得了消息,又是摔了一地的茶杯。 “从贾元春进宫来便不顺!”皇后坐在床上气急败坏的大骂,“没想到她走了还是这么多事情!” 翠竹蹲在地上捡碎片,安慰道:“过去这个年便好了。”只是她面容愁苦,显然是不这么想。 “原本是太子的差事,陛下让几个皇子都去了。”皇后一条条数着,“虞嫔生孩子也不叫我看着,现如今办满月更是交到吴妃手上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还有太子,现如今也跟我离了心。”皇后越发的悲切了,狠狠道:“你去九安堂吩咐一句,务必请她们好好照顾贾元春!” 十一月头上,瑞定等了十几年的出宫建府,终于实现了。 一早起来,先是礼部安排的册封王爷的典礼,之后瑞定拜别皇帝,又去后宫给母妃请安,正式搬离了皇宫。 第二天中午,便是王府第一次大宴。 宴席设在王府东路的花园里,虽然已经到了十一月,天气渐冷,不过屋子里铺设了地龙,还有火盆,进来便是暖洋洋的,况且这些皇子皇孙还有达官贵人们,一个个身上不是银狐便是水貂,自然也是不怕冷的。 宴会还没开始,客人们三三两两的分散在花园里,也有想瑞安这种身子不太好,或者怕冷的,已经等在偏厅里了。 “庆阳伯府上,还有吴翰亦府上,真的一个人都没来?” 瑞明和瑞启两个一起到了王府,打了招呼便在花园子逛着。 瑞启点头道:“听说只让人送了礼单过来。” “那瑞定送请帖过去没有?” 瑞启摇头,“这倒是没听说,瑞定才出宫,一时半会还插不进去人手。” 两人借着逛花园子的机会看了一圈,回来神色很是凝重,瑞明道:“今天来的人……瑞定怕是比太子还要棘手了。” “太子殿下来了。”下人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他俩对视一眼,和瑞定一起迎了上去。 “太子还真是一点没变,最喜欢最后一个到。” 太子踱步到瑞定面前,笑道:“孤来的晚了,只是对你这花园子好奇的很,五弟配孤去逛逛?” 瑞定笑道:“请。” 两人进了花园,后面稀稀拉拉的跟着不少人。 太子赏了几处景致,道:“修得很是别致。”说完他余光扫了一眼瑞定,若无其事道:“听说西边的府邸,地契也在你手里了,怎么没修在一起?” 瑞定眯了眯眼睛,“风声传的这样快?”他很是不好意思笑了笑,“天气冷了,等明年开春再修。” 太子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他府里得到的消息,是瑞定没银子了。 这么一想,庆阳伯那张菊花脸也不是不能看的。 太子笑着拍了拍瑞定的肩膀,“要是没银子了跟孤说,孤从户部给你借一些出来。” 瑞定眼神暗了暗,道:“太子客气了。” 两人正要回头,看见顺和急匆匆过来,道:“吉时快要到了,请太子殿下和王爷入席。” 157、090 大厅里一共摆了五桌, 但是这五桌……如果此刻不巧地震了, 怕是朝廷十年之内再无可用之人。 头上一桌坐的七位皇子,瑞定陪着太子坐了首位。 旁边这一桌是皇室宗亲,理亲王便在这一桌上。 再过去是四个异姓王。 还有一桌坐的是内阁大学士们, 只是内阁之首——东哥大学士高景林没来。 最后一桌便是六部尚书,太子看到这一桌不免气愤, 又有些后悔,要是早先不算计着瑞定, 每个部让他都待过, 兴许今天就没这么多人了。 顺和敲响了墙边摆放的边桌,酒宴正式开始了。 与此同时,在荣国府里。 既然吃饭时间时间, 贾母的大花厅里也很是热闹, 只是原先宝玉坐的位置是空的。 宝钗笑道:“早上起来便听见后面人声鼎沸的。今儿王爷出宫,想必很是热闹。” 不知道怎么, 贾母今天很是高兴, 又在王夫人的劝说下将所有人都请了过来,所以连薛姨妈都在旁边坐着。 “早上蟠儿出门,还专门回来说了一声。”薛姨妈看着黛玉笑道:“真是好福气。我们家里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家了,只是蟠儿见了王府的阵势,不免也吓了一跳, 特特跑回来又说了一通才走。” “听说王府比荣府还要大些?”湘云问道。 众人都看黛玉,黛玉心说自然是要比荣府大的,只是面上不显, 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没去过。” 宝钗笑道:“等宝兄弟回来,便知道了。” 王夫人很是隐晦地看了黛玉一眼,有点居高临下,心里想的是元春,嘴上却谦虚道:“多亏北静王带他进去。” 黛玉低着头不说话,宝钗又笑着恭维了一句,“就是北静王不带着他,王府他也是进得去的。” 邢夫人却是隐隐知道些内情的,很是冷笑了一声。 “要说宝玉真是个有福气的,没请帖也进去了。” 贾母咳嗽一声,王夫人带头急忙伺候贾母用饭了。 瑞定现在还不知道宝玉也进了他的王府,毕竟他是坐在主厅陪着重要的客人的,贾宝玉则是跟着其他身份相当的客人坐在偏厅。 这间大饭厅的偏厅,一共有四个。 况且他一张帖子都没发给贾府,贾府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呢? 宝玉坐在偏厅,心里不免也有几分忐忑,他虽求着北静王将他带了进来,只是进来这么一看,平素里要好的几个人都不在,周围一个人都不认得,不免又有三分紧张。 不多时,酒席结束,又有乐师等人上来奏乐,王府的下人又上了茶,这段时间,便是属于饭后的自由交际了。 瑞定转眼便从偏厅拉了两个人过来。 太子一见是越发的开心了。 瑞启瑞明又交换了一个眼神,难道是真的决裂了。 “这一位是玉间斋的纪老板。”瑞定介绍道。 厅里的人见了,不免又重新估量了局势。 玉间斋的纪老板是庆阳伯生意上的对手,早先他窜起来的时候便跟庆阳伯打擂台,只是两人斗了这三五年,庆阳伯一直没将人斗倒。 现如今这位纪老板投靠了五弟…… 等一下,也许早就投靠了五弟呢?毕竟以庆阳伯的背景,能跟他斗的,也都不是一般人。 太子摇了摇头,五弟这一手玩的好,不过……庆阳伯也许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跟瑞定撕开呢? 太子看了看瑞定,叹了口气,相比较之下,还是白手起家的庆阳伯能力更强一些。 瑞明跟瑞启也在想这个问题。 “庆阳伯跟着瑞定,得先把太子拉下来他才能上位。”瑞明小声道:“这一条简单,可是太子下来之后,上去的究竟是不是瑞定便不一定了。” 两人相视一笑,瑞明又说:“母舅大过天,他们两个还真……”瑞明摇头。 “这种事情,难道你看得还不够多吗?”瑞启笑道:“北静王为什么是幼子袭爵位……唉,一个道理。”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北静王过来了。 “太子殿下,五伯。”北静王行礼。 他的辈分比这些皇子都小了一辈,因此很是恭敬。 瑞定转头看他,便见到了一个不怎么想见的人,贾宝玉。 “五伯,这是隔壁荣府的二少爷,想必您已经见过了。”北静王介绍道。 瑞定眼睛眯了一眯,等宝玉见礼,然后道:“你跟他倒是走的近。” 宝玉笑道:“王爷是见过的,原先王爷老去荣府。” 瑞定生怕他嘴里说出黛玉的名字来,不过好在宝玉还没那么不知礼。 瑞定没接他的话,淡淡道:“既然来了,便好好看看吧。” 在场的几位皇子都不由自主的冷笑了一声,贾府闹的这档子事儿……还没过去呢。 北静王不知道是真的消息不灵通,还是故意的。 说完瑞定又转身去跟几位大学士说话去了。 等到跟正厅里的客人一一打过招呼,瑞定觉得屋里稍显闷热,便出去院子里透透气,只是他毕竟是主人,也不敢走远,只在前面假山背后稍稍坐了坐。 只是刚坐下没多久,便又过来一个人,贾宝玉。 “王爷。”宝玉又行了一礼,也不敢坐下,恭敬道:“王爷今日建府,不知……能否见见我姐姐。” 瑞定摇了摇头,“你姐姐?”说完他眉毛一皱,道:“你是如何知道你姐姐在我府上的?” 宝玉面对瑞定还是有几分害怕,略有磕绊道:“荣府里的人都这么说,太太屋里的丫鬟……还有老太太屋里的丫鬟……” 瑞定看了他这个样子,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站起身来,微微叹气,道:“你姐姐……可是当日去了皇后宫里当女史的哪一个?” 宝玉急忙点头。 “她为了替皇后祈福,已经自请出家,在九安堂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了。” 宝玉呆住了,瑞定故意又叹了口气,回了大厅。 跟几位官员又说了几句,正要将人一个个都送回去的时候,顺和又进来回报道:“王爷,江南林大人家里来人了。” 159、091 江南林家来人, 只稍稍想一想便知道是他未来的岳丈, 林如海派来的人。 瑞定跟正说话的吏部侍郎歉意的笑了笑,得了个略带调侃意味的眼神,匆忙往偏厅去了。 安和亲自上了茶, 正陪人说话。 看见瑞定前来,那人急忙起身行礼。 是个熟人, 林府的大管家。 “恭喜王爷,”林管家笑道:“真是赶了个巧, 没想今日您出宫建府。” 瑞定请人坐下, 吩咐安和道:“再去备一桌水酒前来。” 林管家急忙道谢,又笑着说:“我是来送纳彩的回礼的,讨一杯酒喝倒是也不为过。” “你先坐。”瑞定道, 又让安和去安排林管家带来的人手, 道:“我送了客人出去,再来说话。” 林管家忙说不敢, 安和去吩咐饭菜。 瑞定回到花园子里, 将客人们一个个送走。 太子听见林家来人,原本爽快的心情不免又升上来几分火气。才走了个庆阳伯,又来一个林如海,而且林家几代积累下来的底蕴、人脉,不管是什么都比庆阳伯强上许多。 关键林如海就这么一个女儿! 太子看着瑞定, 很是阴沉的冷笑道:“你倒是结了一门好亲。” 瑞定笑得很是开朗,“多谢太子殿下吉言,说起来还得谢谢皇后娘娘才是。” 太子气结, 不由得想起那个总给他拆台的母后,哼了一声,甩袖离去了。 瑞定又送文渊阁大学士出去,这一位胡子都白了的齐大学士笑眯眯的问道:“方才来的可是林安?看着很是眼熟。” 瑞定心里有了主意,道:“确是林安,林家的大管家,伺候林大人已有二十余年了。” 齐大学士怀念道:“当初在翰林院……这林安倒是泡得一手好茶。”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上回去林府,他倒是光倒酒给我了。”瑞定笑道:“他是来送回礼的,还得盘旋数日才走,改日请您来喝茶。” 齐大学士笑着离开了。 这么一来,有分量的人差不多就送完了。 瑞定四处看看,贾宝玉似乎也已经离开,只是再一看,二哥瑞清正和他新来的王府侍卫头领说话。 瑞定走进,只听见。 “你看着倒是眼熟,本王像是见过你。”瑞清看着张得力,眼光很是毒辣。 张得力半低着头,目光看着瑞清脚尖处,“王爷说笑了。” 瑞清笑笑,“也许吧。”说完他便转身,只是脚步还没迈出去,回头便一拳朝张得力肩膀打来。 张得力左手挡在胸前,右手化为手刀格挡,动作麻利,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受过伤的。 瑞清看见瑞定正朝这边走来,一试之下立即收手,笑道:“我替你试试你这侍卫,看着倒还不错。” “多谢二哥。”瑞定道:“二哥武艺高强,又有统帅之能,你说他不错,看来他真的是可用之才了。” 瑞清点头笑笑,也离开了王府。 张得力活动活动手臂,“多谢王爷,我这胳膊,好几年都不能这么利索的动了。” 瑞定拍了拍他肩膀,道:“药不能停,想来最多等到过年,你便能恢复如初。” “二王爷像是认出我来了。”张得力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按说他不该认得出我。” “除非……有人跟他专门说话。”瑞定道:“你说当日跟你争游击将军那个人叫什么来着?他会不会是二哥的人手。” 张得力眼中精光一现,“倒是给王爷惹麻烦了。” 瑞定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通,张得力一身靛蓝色,上面绣了银丝的衣服,腰间的腰带中间还有一颗玉石,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绑头发的也是玉器,脸上更是意气风发,又恢复了二三十岁之人应有的朝气。 “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谁还能认得出你。”瑞定笑了笑,“不过……若是二哥真的在五军营里插了人手,父皇究竟知不知道呢?” 瑞定想了一想,道:“改日你跟我出去,将那人指给我看一看。” 张得力点头,瑞定道:“这儿也没你什么事儿了,去歇着吧。” “我当年手下的几个兄弟,在我离开军营之后,也混不下去了。”说起当年之事,张得力脸上显出痛苦之色,道:“如今听说我在王爷手下,也想来王府做侍卫。” 瑞定拍拍他肩膀,“等过两日空闲了,你带人来我看看。” 等到将客人们送走,瑞定回屋里换了一身便装,去偏厅见了林管家。 林管家正喝茶,看见王爷进来急忙起身。 瑞定大步走到主位坐下,道:“你喝你的,都是一家人了。” 听见瑞定这么说,林管家小小的又抿了口茶,才将茶杯放下,道:“老爷收到王爷的书信,心里很是焦急,又跟我说赶早不赶晚,与其等到明年,不如现在就接了姑娘回家。” 林管家偷偷打量了瑞定一眼。 瑞定思考片刻,“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路上想是赶得及。”他站起身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明天就能去贾府接人。” 瑞定盘算一会,道:“人住在我姐姐家里,行礼物品倒是能放在我这儿先。” 林管家道:“多谢王爷。人手都准备好的,随时都能回去。” 瑞定一听这话,道:“既然赶早不赶晚,那明日便去,一会我让安和陪你打理东西去。路上要用的东西不少,先从我库房拿了用。” 林管家道谢,又说“陪姑娘回扬州的还有两个婆子。这次我上京城,老爷的意思是先不叫我回去了,在京里置办宅院,还有嫁妆。” 瑞定想起连文渊阁大学士都认得他,心中一喜,知道林如海这是将人送来帮他的,笑道:“文渊阁大学士齐大人你可认得?方才还说你茶泡得好。” 林管家一笑,“齐大人……当年他倒是喝不出什么好茶来,不过树叶沫子他也说好,就是为了跟现如今掌管翰林院的孟大人斗气,孟大人倒是个知茶的……” 瑞定大笑,站起身道:“我们去书房详谈。” 再说荣府,宝玉失魂落魄的一路从王府走回荣国府,连茗烟都没顾上招呼。 亏得是两家离的近,今天又是瑞定办酒宴,早早就打好招呼,派了衙门的人过来守着,不然非得出什么事情。 “二爷回来了!”二门的婆子一路跑回去报信。 贾母已经睡了中觉起来,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还有王熙凤李纨五个正陪着说话。 邢夫人倒是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又想得了第一手的消息回去告诉贾赦。 王夫人不用说了,宝玉能问出来这话,就是她屋里彩霞跟金钏儿两个明里暗里暗示的。 至于薛姨妈,也是在等消息。比方后面是她继续走王夫人的路子,还是让宝钗去跟黛玉交好。 又或者……薛姨妈还是没歇了将宝钗嫁给宝玉的心思。 王熙凤呢,虽然卸了一身的差事就等着养胎了,不过在贾母面前侍奉可不能推。 还有一个李纨。 自打王熙凤不管家了,将事情都交还给了王夫人,她也勉强能搭上一把手了。 王夫人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有限,虽然让探春等几个姑娘帮着……不过贾府三个姑娘,真正能搭上手的也就是探春了。 迎春是万事都找旧例,惜春说自己是东府的人,问什么都不开口,王夫人无奈,便只能拉了李纨出来。 众人脸上一喜,然而等宝玉进来,他一脸的心神不宁、惊慌担忧,谁都看出来了。 薛姨妈想了想,还是留下来了。 王夫人急忙招手,“你这是怎么了,不过去了趟王府……” 虽然瑞定是王爷,但是想起他跟黛玉扯上了关系,王夫人不免也对他厌恶了三分,“可是他们对你不好?” 贾母瞪她一眼,脸色平平道:“今日去的不是皇子便是尚书,宝玉不过一身白丁,况且元春现在还没差人回来,你让他们怎么招待宝玉?他今日是跟着北静王一起去的。” 王夫人脸上怏怏的,不说话了。 贾母又道:“过来祖母这边,慢慢说。” 王熙凤急忙起身将人一拉,道:“快跟老祖宗说说。” 王熙凤这般行事,倒是显出跟她差不多身份的李纨有些木讷了。贾母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转眼心神又落在宝玉身上。 宝玉坐下,所有人都等他开口。 半响,他才像是三魂七魄归了体,不可置信的眼神一个个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在贾母脸上。 宝玉一头扑了过去,哭道:“老祖宗!王爷说姐姐出家了!” “什么!”王夫人猛然间站了起来,“我好好的女儿!”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定是被他们强迫的!” “我找她去!”说完她抬脚便想朝后走。 薛姨妈离她最近,见形势不好急忙将人一把拉住,道:“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先听宝玉将话说完!” 王夫人满腔怒火,情急之下步子极快,被薛姨妈拉了一把差点绊倒,薛姨妈将人按在椅子上,只听贾母着急道:“你怎么问的?王爷怎么说的?” 说起来他跟王爷不过说了两句话,很快便重复完了。 王夫人听见为“皇后祈福”这四个字,怒火攻心,只觉喉咙一阵腥甜,像是要呕出血来。 只是方才一鼓作气被薛姨妈拉住,现如今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软脚软,再想起身却不能够了。 她两行清泪滚下,有气无力咒骂道:“定是那个死丫头片子说的!她这两日整日的出去,我就知道她说不了什么好话!我这是上辈子欠了她们母女的,都还在我元春身上了!” 王夫人一边哭,一边还想说,薛姨妈毕竟跟她是亲姐妹,见形势不对,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虽说这些日子黛玉已经有点伤了贾母的心,但是贾敏毕竟是贾母疼了许多年的爱女,万一……她急忙用力将人搀了起来,道:“老太太,姐姐这是伤心过度了,我搀她去外面透透气。” 贾母现如今顾不上王夫人了,眼睛一闭一张,同样是两行泪落下,道:“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王熙凤急忙上前去给贾母抚背,道:“老祖宗莫急,宝兄弟再说说,王爷就说了这么一句?” 只是不管她问什么,那两个已经听不见了,祖孙两个抱头痛苦。 王熙凤心知劝不动,又想这一场眼泪还是得哭出来的好,便先让鸳鸯等人去准备热水了。 邢夫人安慰了两句,但是她一向不会说话,听起来跟挑衅似的。 “宝玉从小便跟大姑娘一处,大姑娘又教他读书写字,唉……快别伤心了,早先在宫里见不到,这出来不就能见到了,况且出家了又不是不能还俗——” 邢夫人话没说话,便被贾母一个茶杯砸在身上,“你给我滚!你这是要气死我!” 邢夫人笑了两声,跟王熙凤道:“你替我好好伺候着。” 王熙凤理也没理她。 邢夫人踏出贾母的院子,原想着去给黛玉报个信,方才王夫人能说出那一番话来…… 她原本就没安什么好心,现在得了这消息只怕是越发的要变本加厉折磨人了。 只是往黛玉那边走了没两步,邢夫人又觉得这么过去太过惹眼了,况且黛玉又是个聪明人,不如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因此她脚步一扭,又往自己家里去了。 李纨见形势不对,也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热水好了没有。”她也走了。 王熙凤心里暗暗骂着,只是还得劝解。 半响,贾母和宝玉两个止了哭,宝玉一边擦脸一边道:“九安堂是什么地方?” 贾母闭着眼睛,声音像是从天边飘过来的一样,“犯了错的嫔妃,去的都是那个地方。” 然而随着这话说完,贾母突然眼睛一亮,喃喃道:“嫔妃。”她立即又来了精神,道:“宝玉,你出去一天,快回去歇歇。这事儿你也别再想了,让我先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贾母让鸳鸯将宝玉送回去,又道:“再让老二媳妇过来。” 鸳鸯领命前去,贾母看着王熙凤道:“九安堂……若是她真去的是九安堂,那就是真的跟王爷……” 王熙凤心头一震,九安堂这地方宝玉虽不知道,但是她们这些妇人们闲聊的时候偶尔也能提起两句。 那地方进去了再没能出来的人。 王熙凤自有了身孕,着实不想再掺和这些个破事儿了,况且黛玉这般的着公主和娘娘喜欢,姑妈还能说是看她们母女二人不顺眼,老祖宗算是为了贾府的未来,她掺和进来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眼下离黛玉成亲也没两年了,她若是不趁着这最后的时机留个好印象,到时候便要完了。只是老太太面前……还得再装一装。 她站起身来,道:“老祖宗说的是,这事儿还有转机。” 但是刚站起来,她便又朝后倒去,死死咬着下唇道:“诶呦!我这肚子!” 王熙凤坐胎不稳,贾母也是知道的,早先王熙凤没怀上不说了,现如今已经有了,她也不敢拿长房的嫡长子开玩笑,便道:“快回去躺着,这事儿我来办,你知道便是了。” 王熙凤做戏做到底,又叫了自己屋里几个婆子抬了轿子过来,这才离开。 王府里,瑞定想着宝玉既然已经知道了元春出家,回去是必定给所有人都要说的,别的还好说,王夫人怕是又要给黛玉找麻烦。 他眯了眯眼睛,道:“去悄悄的把贾赦请过来。” 安和急忙出府了。 住得近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得了消息的贾赦急忙前来。 瑞定看了看他脸上表情,“想必你已经知道贾元春出家的事情了。” 肯定句,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 贾赦虽努力克制了,不过脸上还是泄了一丝笑容出来,“回王爷的话,那府里已经闹开了。老太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抱着宝玉不住的嚎——” “进了九安堂,就再没有出来的可能了,荣府想让她奔的前程,也一点不会有了。”瑞定不紧不慢打断了贾赦的话,又笑道:“你可知道当初她进宫,手里拿了多少银子?” 贾赦一愣。 161、092 瑞定笑了笑。 “她在皇后宫里两年, 花了不下三万两, 在我府上也是三五天便是一百两出去,算算也是有小一万两了。她出宫那天,我宫里的人检查她的包袱, 里面还有这么一摞。” 瑞定伸手比划了一下,“就算全部是一百两的银票, 至少也有两三万两了。” 这一下子戳中贾赦的死穴了! 他咬牙切齿了好一会,总算记得这个是王爷, 才没在他面前发作起来, 他眼睛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缝,摇头叹道:“我的好母亲……” 贾赦想起这两年贾府的收益来,一年比一年底。 他道:“元春进宫的时候……她明面上只带了三万八千两银子, 公中出了两万, 我母亲出了一万,东府给了三千, 二房出了五千。” 贾赦一阵阵的发凉。 “这两年明明就没有什么天灾人祸, 我们府上的铺子又都在好地段,收益却是一年比一年少。”贾赦叹气,原本还想在瑞定面前维持仪态,只是如今背已经驼了下去。 “这么一看,竟是变卖了铺子还有庄子, 都给她带进宫里去了。”贾赦冷笑,“只是我那好母亲,究竟知不知道呢?” 瑞定觉得自己听了他这么久的抱怨, 也差不多够了,不过贾赦看着很是心灰意冷,他提点道:“不管知不知道,这事儿也能借来闹一闹了。” 贾赦点头,表情一瞬家狠毒起来。 “她们既然不把我当家里人,那这张脸皮我也不要了!”贾赦起身,又深深的给瑞定鞠了一躬,道:“多谢王爷。” 瑞定放下心来,心想至少今天晚上不会有人去折腾黛玉了,明天一早将人接出来,什么事儿都没了。 瑞定想到这儿,叫了异雀出来,道:“林姑娘这两日便要启程回扬州了,上回我说的银狐皮找出来备好,还有野山参天麻等物,收拾好给林大人送去。” 异雀点头,拿了钥匙去库房了。 再说贾府,王夫人被薛姨妈拉了回屋。 薛姨妈道:“你小心些!就算你婆婆现在心里大乱,察觉不到你说的是什么,但是你也一直说她那个人精明,想来很快就能回过味来了。” 王夫人还是一脸的泪痕,“我好好的女儿,怎么就能铰了头发出了家呢!再不行送回家里也行啊!” 薛姨妈劝道:“快别哭了。你想想,你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不为她着想,还能有谁惦记着她。要知道老太太可是有三个孙女儿的,更别提明年迎春也到年纪了。” 王夫人大怒,“救她那个秉性,进去就能被吃了!” “所以你得快打起精神来,去了九安堂又能怎么样?出了家再回皇宫的也不是没有。” 王夫人渐渐止了泪,瞪着眼睛冷哼一声,“她别想舒服,定是她撺掇的王爷,要不然怎么刚说了王爷喜爱她,便被送去庵堂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还得先见一面人再做打算。” 王夫人闭着眼睛想了好久,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半响,她睁眼叫金钏儿去打水洗脸。 只是脸刚洗好,还没顾得上抹香脂,便听外面鸳鸯急匆匆跑来,道:“您快去劝劝吧,大老爷跟老祖宗吵起来了,老祖宗都要被气得厥过去了。” 鸳鸯说完,又往王熙凤屋里去了。 见王夫人起身,薛姨妈道:“中午我听了,只是眼下这事儿要避过去,我先回去了。” 王夫人送走薛姨妈,故意又等了一会,这才往贾母屋里去,半道上看见鸳鸯,已经急得出了一脸的泪和汗。 “琏二奶奶这会肚痛,躺在床上起不来。” 王夫人心里暗道,倒是让她躲过一劫去,便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请黛玉过来,老太太喜欢她。” 鸳鸯咬了咬牙,道:“这事儿原不该劳动她的,只是……少不得再去试一试了。” 王夫人推了她一把,道:“你快去!” 贾母屋里,贾赦就一个观点。 “既然元春已经不中用了,那银子,动用宫中的银子也该还回来才是!”贾赦两个眼睛瞪的老圆,道:“况且当初用银子我便没答应,这荣国府怎么也轮不到她姓王的管家!” 且不说后面的王不王,单就不中用三个字,已经让王夫人怒火冲天了。 她快步走了进去,道:“元春也是给我们全家搏前程,怎么,当初见有好处便不说话,如今不过是小小的挫折,你便要拆伙不成?” 贾赦冷哼一声,“当初?当初全府都在你这个恶妇手里捏着,我说话?我不过顾念着荣国府的名声,却叫你拿住把柄了?” 贾母手头上已经没什么可摔的了,大吼,“都给我住嘴!” 贾赦这般闹就是为了分家,不过顿了一顿便又开始说了。 且说鸳鸯,她急匆匆跑去黛玉屋里,道:“姑娘,还是请您动动腿吧,那边是吵得越发的厉害了。” 黛玉看她一眼,跟雪雁道:“昨儿晒过的大皮毛衣裳装好了没有?” 鸳鸯道:“姑娘,您念在老太太这么疼你的份上,您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啊。” 黛玉道:“你第一次来请我,我便跟你说了,这事儿我管不了。一个是大舅舅,一个是外祖母,现如今又来了一个二舅母。况且我不过是来这府上做客的,怎么能管主人的家室。” 鸳鸯着急道:“你只要去劝劝,别让老太太被气出好歹来便是。” 黛玉冷了脸,道:“外祖母更疼宝玉,你怎么不去叫宝玉呢?” 鸳鸯傻眼了,两个姑姑咳嗽一声,站了出来。 黛玉又道:“宝玉又是亲孙儿,你为何不去叫他?” 鸳鸯着急得说不出话来。 黛玉低头,脸上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抬头脸上又没什么表情了,“还有迎春、探春、惜春,甚至还有大嫂子,再不济还有东府的蓉儿媳妇,就算琏二嫂子有孕在身动不得,你为什么单单来找我呢?” 鸳鸯这才明白上回琏二奶奶说的,“林姑娘心里门儿清”是什么意思。 “我是去不得的,你还是别在我这里浪费口舌了。”黛玉抬头,道:“紫鹃,送鸳鸯出去。” 鸳鸯叹了口气,道:“老太太平日里竟是白疼姑娘了。”说着她环视一周,道:“您看看这屋里,哪一样东西不是老太太亲手准备的,当日姑娘要来,老太太——” 只是话没说话,便被两个姑姑打断了。 “姑娘说让你出去,你没听见吗?”说着两人一边一个,硬是半拉半拽将鸳鸯挤了出去。 黛玉又道:“去收拾东西,宝玉中午说林家来人了。”黛玉嘴角微微上翘,“我若是父亲……怕是这两日便要接我家去了。” 鸳鸯出了门,又觉得不对,林姑娘屋里的摆件……好像少了许多。只是眼下最要紧的却不是这一条,她叫不动黛玉,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去找了宝玉出来。 宝玉急匆匆跟着鸳鸯一路小跑过来,一进贾母屋里便听见贾母怒吼道:“分家!分家!这日子没法过了!” 贾赦心里一喜,嘴上却道:“分家?二房把公中的银子都败光了,现如今想分家?没门!没把银子还回来,他休想!” 贾赦闹到这儿,勉强算是心满意足了,道:“当初给元春备了三万两八千两银子,现如今也得给我闺女备上这么多,还有公中出缺的三万两,补上了……哼哼,我们再说分家的事儿!” 说完,他一甩袖子走了,让王夫人一句“迎春是庶女”噎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贾母怒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这么连番的闹着,晚饭也没在一处吃,众人都在自己屋里悄无声息,只是心思各异,分家这两个字从贾母嘴里说出来,不免让人思绪连天。 因着贾母一直默默落泪,鸳鸯一大堆的事儿,也没想起来将黛玉屋里东西少了的事情告诉贾母,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 贾母刚起来床,只觉得头重脚轻,又有鼻塞,怕是要感冒了,刚喝了碗姜汤下去,便听二门上的人回报。 “昭豫王爷来了,说要见林姑娘。” 贾母昨夜几乎一夜没睡,想的都是贾府的前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林黛玉了。 必须得好好的围住她,不能让她跟贾府离了心。 况且……元春的事情,还要应在王爷身上呢。 想到这儿,贾母强按下心中不快,道:“快将人请进来。” 只是今天王爷进来,身边除了贾府常见的宫女异雀,还有三个婆子以及几个看着很是健壮的太监。 太监肯定是王爷手下服侍的人,这婆子……一看就不是京城人家的长相,倒像是江南人士。 贾母还没来得及想这么多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便听王爷道。 “林大人派人接黛玉回家过年,我今儿陪着一块过来。”说完,他转头给异雀使了个眼色,道:“去请黛玉出来。” 然后又对几个婆子太监道:“你们几个帮着去收拾东西。” 要是平常,贾母便要晕了,只是现如今她要是晕了,就再没一个人能挡住王爷了。 想到这儿,她道:“怎么好端端的要走?我那女婿怎么没跟我说?”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瑞定,似乎在怀疑他说的话。 瑞定的耐心早就已经到了极点,他掏出封信来,道:“这是林大人的新笔信,昨儿送到我府上的,老太君请看。” 正说着,黛玉跟着其中一个婆子过来了,她看见家里的婆子,又听说是带她回家的,一脸的笑容。 黛玉缓缓走到瑞定跟前行了个礼,瑞定将人虚扶起来,柔声道:“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163、093 黛玉跟他一笑, 瑞定侧身, 将方才自己做过的椅子让了出来,“你坐,我看着。” 这时, 跟在黛玉身后出来的异雀给瑞定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 意思是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瑞定大喜,回头又看黛玉, 只是当着这许多人, 黛玉回过味来,不敢想方才那么大胆的看他了。 瑞定选的这个时候,刚好是吃完早饭没多久。 管事儿的该去吩咐下人婆子了, 不管事儿的姑娘公子也该去上学了, 瑞定专门拐弯抹角的问过黛玉在贾府的生活。 这个点儿,是贾家几个姑娘做针线的时候, 至于宝玉, 去跟秦钟一起上学堂了。 所以这个时候来,一是碰不到姑娘们,二来……贾府的几个媳妇,包括王夫人在内其实都还是要避嫌的,说到底, 就只用跟贾母一人说便是了。 瑞定笑了笑,将手上一直抱着的手炉递给了黛玉,小声道:“大冷天的。就是给你带的, 快别看了。” 黛玉方才便看见瑞定手上一个小小巧巧的手炉,外面用红色狐狸皮做的套子包着,瑞定手大,拿了这个不伦不类的,不免多看了几眼。 哪知道被瑞定这么一说,到像是自己看着羡慕问他要的一样了。 黛玉看着瑞定眼里带了笑意,“那我还要谢谢王爷了?” 瑞定很是平静道:“那倒不必。” 黛玉轻笑出声,转了头等着贾母看信了。 方才贾母将信拆开,瑞定也瞥了一眼,不过两张信纸,而且字写的特别大,加起来两页不超过一百个字。 谁知贾母翻来覆去的就是看不完,不仅如此,她还不停的跟鸳鸯使眼色。 鸳鸯伺候贾母多年,立即会意,道:“我去倒茶。”便出了贾母屋子。 瑞定微微一笑,倒也不着急,姑娘们进不来,就是王夫人王熙凤之流也是要避嫌的,贾母还能找谁呢? 贾赦在这件事的立场上算是跟他一致的,贾政……他也得在家不是? 说句不好听的话,有林如海的信在这儿,他也不能算是仗势欺人,况且早先没定亲也就罢了,现如今都定了亲了,哪儿还能让人受气呢。 还有贾元春那件事儿,账还没算完呢。 想到这儿,瑞定是越发的气定神闲了。 “老太君看完了?要是眼睛不好使,本王再给你念念。” 贾母不用皱眉头,脸上也是一大堆的褶子,她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走了。”她看着黛玉,“你父亲信上说要接你家去,可是这天寒地冻的,路上不好走啊。” 黛玉道:“我在贾府替母亲尽孝,说来也住了快三个年头了,许久没跟父亲一起过年,是该家去了。” 瑞定也道:“要说天寒地冻,老太君就不用担心了。来回走的都是大运河,是断然冻不着的。又有林大人的印信,本王也会派人护送,说来这两天走,兴许到了扬州还能赶上小年夜。” 贾母谆谆善诱,“你身子弱,这冬天上路,船里又潮,万一在路上生病怎么办,不如留到明年开春再走。” 瑞定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早先黛玉说过的宁可死在扬州这一句话来,他沉了脸道:“老太太没事儿还是别乱咒本王的王妃。” 贾母脸色一僵,这时,外面有个人哭着冲了进来。 “老太太,他们把姑娘的箱子搬走了!”紫鹃一进来便扑倒在地,抱着贾母的腿哭诉道。 黛玉看了瑞定一眼,瑞定轻声道:“已经跟两个姑姑通过气儿了,你用过的东西一样没落下。” 这便是瑞定今天专门带了太监过来的原因了,没人敢拦。要是婆子丫鬟,兴许贾府的人还能豁出去,装作不知道拦一拦。 可是太监……只能是宫里出来的。 紫鹃哭了贾母又来找黛玉,瑞定往她身前一站,紫鹃立即顿住了。 “姑娘,你怎么这就要走了呢!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伺候姑娘这么多年,这份主仆情谊,难道在姑娘眼里竟是半分都不值吗?” 瑞定听着不耐烦,使了个眼色,他带来的婆子将人架了出去。 黛玉听见紫鹃哭虽哭,但是口齿伶俐,该说的话一句都没落下,话里话外都是她事先不知情,便轻轻叹了口气,也没拦瑞定。 贾母被这么一激,也掉了泪。 “你当初过来的时候,不过这么大一点。”贾母伸手比了比,“好容易将你养到这么大了,你竟然要走,难道你就不能再陪外祖母两年吗?” “林大人也就这么一个闺女。”瑞定也不让黛玉开口,“说来父亲总归是比外祖母亲的。” 贾母不住的哭,正巧这时候,鸳鸯去叫人回来了。 确如瑞定当初所料,整个贾府她的确就只叫来一个人。 贾赦,来看热闹的贾赦。 贾赦进门先是笑嘻嘻的跟王爷行了礼,又回头看着贾母,略有嫌弃道:“母亲怎么又哭了。” 说完他小声嘀咕一句,“在王爷面前,也不怕失礼。” 贾母忍着怒气,啜泣道:“黛玉要走,你还不快劝劝!” “这让儿子怎么劝?”贾赦道:“父亲要接了女儿回家去,本是天经地义,现如今又有王爷照应着,路上必是顺顺利利的,母亲就莫要操心了。” 贾母本就头晕,现如今更是被气的喘都喘不上来了,她道:“我这也是为了黛玉好,天气寒冷,路上万一出点什么岔子,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贾赦笑道:“母亲惯会操心的。黛玉经宫里太医调养这么几个月,身子不是好了很多?我看着都长肉了。” 说完贾赦转头看着黛玉,笑道:“回去替我问你父亲好。” 黛玉笑着答应了。 这时,瑞定看见他带来的几个太监给他试了眼色,知道东西已经搬完了,便道:“既然如此,那黛玉本王便带走了,老太君留步。” 听到瑞定说话,黛玉站起身来,又将手上暖炉递给瑞定,上前一步道:“外祖母,这两年多亏您照顾,黛玉感激不尽。” 贾母放声大哭,起来就往这边走,道:“现如今你也要舍了我去吗?” 贾赦见状,急忙上前将贾母搀住,笑道:“母亲莫要太过激动了,没两年黛玉便又要嫁回京城了。” 贾母死死瞪着贾赦,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为何要留黛玉下来! 贾赦见了却毫不在意,道:“老人家都是这样,你也别太过担心,不过一两日便好。” 贾母还要挽留,听见贾赦又在她耳边小声道:“黛玉来的那一年,妹夫随年礼送了一万两银子,这两年又是每年五千两进账,算起来都有两万两了。母亲,你要是再这么留她,我便将这件事儿抖出来了,就说是为了银子才养的外孙女儿,您觉得如何?” 贾母顿时哑了声。 黛玉借机上前拜别贾母,不免也洒了几滴眼泪,道:“我留了紫鹃下来看东西,过两年还回来。”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瑞定给贾赦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也跟着走了。 贾赦见两人被众多宫女太监簇拥着离开,便也松开手,道:“母亲,现如今黛玉也走了,我们来说说那没花完的银子,还有——”他眼睛一眯,狠狠道:“分家的事!” 贾母也瞪他,道:“分家?!你休想从我手里要到一两银子!” 贾赦笑笑,“有了这荣国府……我便够了。” 瑞定带了黛玉出门,道:“这两日你先住我姐姐家,不过你的箱笼,我先收了。” 后边这半句说的有点不太正经,黛玉破涕为笑,“王爷在陛下和娘娘面前也是这个样子不成。” 瑞定不答话,又换了话题,“林管家也来了,说是来给你置办嫁妆的。” 黛玉这些日子被他调侃了许多次,这次虽然还有些羞意,只是脸却没红了,她看了瑞定一眼,道:“手炉拿来,怪冷的。” 等到两人在马车上坐定,黛玉一边笑一边看他道:“置办三年的嫁妆?王爷可有彩礼去配它?” 瑞定不禁也乐了,“离你出嫁算起来不过就十六个月而已,这三年你是怎么算的?我是必不会让你拖三年的。” 最后一句话说的黛玉心里砰砰直跳,她低了头,声音软了许多,“这两个月算一年,翻过去明年又是一年,后年……过了二月我才满十六……” 后面的声音几不可闻,瑞定伸手,用手背蹭了蹭暖炉上的细绒毛,感受到皮套里面一双纤纤玉手的轮廓,道:“后年二月——我亲自去扬州接你。” 半响,黛玉微微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前行,不多时便到了淑宁家里,瑞定将人送了进去,跟淑宁交待一声又对黛玉道:“你安心住下。” 黛玉却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瑞定等了一会,听见黛玉道:“从京里去扬州要一个月出头……王爷说我回去还能赶上小年夜的。” 瑞定轻声安慰道:“林管家昨天中午才到的京城。我知道你着急——”后面一句又不正经了起来,“我也着急。” 黛玉喉咙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哼”来。 “不过你总得等他们歇上两天,养好力气,再置办些回程用的东西才好起身吧。”瑞定从黛玉手里拿过那小炉子,“你再揪这毛就要秃了。” 他继续道:“冬天挂的都是北风,定是要比夏天快一些的,也许不到一月就到了。” 黛玉点头,又觉得瑞定似乎有点把她当小孩子哄,不免红着脸解释一句,“春天刮东南风,冬天西北风,我……” 瑞定笑出声来,道:“快进去吧,过两天我便送你出京。” 瑞定既说了是两天,那第三天黛玉是一定要出京的。 所以这两天对刚刚搬出宫的昭豫亲王府的下人来说,很是忙碌。 不过好在瑞定头上顶着个受宠的亲王头衔,自己手里也是庄子无数,临近年底孝敬的人不少,总算是两天之内将东西备齐了。 还有送给黛玉的及笄礼。 第三天早上,瑞定亲自架了马车,送黛玉上船。 黛玉一大早被叫了起来,现如今还有些困,坐在马车上很是东倒西歪了一会才清醒。 一清醒便看见对面坐着瑞定,黛玉有点不好意思,“王爷也不叫我一声。” 瑞定不说话,看着黛玉越发的害羞了。 半响,他道:“林管家派来接你的船有点小,我又派了一艘船跟着,东西也备齐了。”说着他从一边取出礼单,笑道:“收好了,给你备的及笄礼。” 黛玉红着脸接了过去,瑞定又拿出个小盒子,道:“这是给你准备的书,路上解闷儿用的。” 说到这个,黛玉立即瞪圆了眼睛,“上回你送我那本书,什么鬼怪故事,哪儿有给人送这个的!” 瑞定乐道:“我看了觉得挺有趣儿才给你的。” 黛玉撇他一眼,总觉得说不过他,便也不开口了。 她打开小盒子一看,这次总算是写比较正常的游记之类的书籍,略略安心。 又过了一阵子,马车行驶到码头,两人下了马车,不太贵重的东西已经提早装船了,现在跟着他们两个一起过来的,都是金银细软等物。 瑞定身后,四个人端着个沉香木盒子上来,沉香木盒子倒是不大,就是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四个人抬都有点被压弯了腰的感觉。 瑞定一见便将两人截下,打开木盒子让黛玉过来看。 里面一个纯金做的头冠,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 “这是给你的及笄礼。” 黛玉笑,她在瑞定的话语里听出来一点不好意思来,“这么重的头冠,王爷是怎么想的?” 瑞定道:“当初听说江南奢靡,及笄上头冠又是必要有的……父皇又赏了我万两黄金……头脑一热便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做了。” 黛玉好容易找到个机会笑笑瑞定,翘起的嘴角就没消下去过。 瑞定挥挥手让人抬着东西上船,黛玉笑道:“这头冠怕是比我还重了吧。” 瑞定脸色一点表情都没有,严肃道:“摆着看,体面!” 165、094 不多时, 东西都一一放好, 安和上来小声道:“王爷,时候到了,再不走城门要关了。” 瑞定正和黛玉对视, 看着黛玉心头小鹿乱撞,又看得他自己无比舒爽, 听见安和这话无异于大冬天浇冷水,什么兴趣都没了。 “怕什么, 拿了我的牌子, 守门的衙役难道还敢拦不成?” 安和苦着脸急忙给黛玉使眼色。 黛玉亲自送了瑞定出了甲板,小声道:“王爷,快些回去吧。我……等你来扬州。” 瑞定叹了口气, 道:“我这才明白你当初说的三年是怎么算出来的。” 黛玉绯红了脸, 离愁别绪被冲淡不少。 这时,雪雁拿着个小盒子上来递在黛玉手里, 黛玉脸上又红了几分, 将盒子往瑞定手里一塞,道:“纳彩的回礼。”说完便羞得跟什么似的,转身便快步走回了船舱。 瑞定掀了盒盖一看,里面岁寒三友的荷包,还有夏天用的扇坠儿, 绣得无比精致。 瑞定一个个拿出来看,总之很是满意。 他笑了笑,谁说他家媳妇儿手艺不好来着? 至于“未来的”这三个字, 又不可能出什么变故,主动被他忽略了。 瑞定手里拿着盒子,一步步走回马车,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道:“回!” 黛玉上了船,不多时,便觉得一阵乱晃,她知道是开船了,心里一方面高兴要踏上回程了,一方面……又想到三年见不到瑞定,不免有些想念。 林家派来的两个婆子跟着雪雁过来请安,口中道:“王爷真是做事周到,我们两个方才去厨房看了,一盆盆的蔬菜连着土端了上来,厨子说王府的人专门吩咐的,这样能存久一点。” 黛玉看着摆在她卧室里的金冠,又将瑞定给她解闷的书拿了出来,轻声道:“王爷的好,我自是知道的。” 黛玉这番离京,贾府的人是一点不知道。 一来这两日她都是住在公主府上的,公主府虽不及王府守卫森严,但是也不是闲杂人等能去打探消息的,更何况贾家跟公主素来没有来往。 二来……谁也想不到她搬出来两天就走了。 直到第三天早上,贾母起了床道:“今儿日头好,鸳鸯,你带两个人去帮着紫鹃把黛玉留下来的东西拿出来晒晒。”贾母笑了笑,“虽说她两年之后回来,衣服是定要做新的了,可是放在我们家里,也不能霉了。” 鸳鸯笑道:“老太太这份心,姑娘知道了肯定高兴。” 可是鸳鸯才去了没多久,便一脸苍白着带着紫鹃回来了。 紫鹃这两日担惊受怕,又有点故意,害怕贾母事后找她的不是,是饭也不敢吃,水也不敢喝,晚上硬撑着只睡一两个时辰,这么三天下来,脸色比鸳鸯还要难看上三分。 贾母一见她们两个这幅表情,脸色也阴沉下来,咬牙切齿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鸳鸯道:“我同紫鹃两个开了姑娘箱笼,里面……里面全是新布料,还有上回新做得的衣裳。” 说完鸳鸯又去看紫鹃,紫鹃咬咬牙,眉毛不由自主的抽动两下,补充道:“姑娘没穿过,没用过的东西都留了下来,带走的都是沾过身的。” “什么!”贾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早先鸳鸯的话已经让她心里跳了有跳,听到紫鹃所说……黛玉这是跟她彻底离了心了! 贾母脸上变幻莫测,半响,她道:“我去看看。” 那天瑞定来接黛玉走,贾府里的主子们虽然没有看见,但是下人都门儿清,只是贾母下了封口令,所以宝玉还有三春在内的几人,都以为黛玉是去公主家里玩了。 鸳鸯搀着贾母去黛玉屋里一看。 箱子里留下来的都是一匹匹新布,书架上的东西也所剩无几,拉开她的梳妆台一看……贾母悲从中来,黛玉进了京之后她给置办的首饰一样没带。 还有上次宝玉送的一盒胭脂,湘云明里暗里暗示好多次,也想要一个的,在抽屉里静静的摆着。 贾母几乎都要站不住了,往后退了两步,紫鹃和鸳鸯两个急忙扶着她坐下。 贾母不住的流泪,道:“她怎么就这么狠心的走了呢!” 到了晚上吃饭,这个消息是再也瞒不住了。 贾府大乱。 王夫人紧紧抓着薛姨妈的手,又想笑又想哭,笑她终于走了,哭她怎么现在走了,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可惜了……她若是留了下来,我有一百种法子让她活不到出嫁!” 薛姨妈吓得不住的张望,生怕有人听见她们俩的谈话,“你不要命了!” 王夫人笑了笑,“总算是走了!”她指了指宝玉,“总算没祸害我儿。” 宝玉站在贾母跟前,陪着贾母落泪,只是脸上表情能看出来他有点心不在焉。 探春跟湘云一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迎春依旧是半低着头,跟往常一样。宝钗脸上变幻莫测,许多表情一一飘过,不过最后留下来的,还是一丝妒忌。 至于惜春,她略带笑意,也许是在看戏,又或许有点替黛玉高兴的意思。 这一场闹完,宝钗跟薛姨妈两个出了贾母院子,一路从花园里穿过来往梨香院走。 两个丫鬟远远的在后面跟着,宝钗亲自提了灯笼。 “可惜了,”薛姨妈叹道,“我们还没来得及试她,她便走了。” 宝钗点点头,“她要是在贾府住上两年,我倒是有七分的把握慢慢说服她,再不济也可让她帮忙找户人家……” 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你哥哥不争气,早年你父亲留下来的关系,到了他手里,不过来往几次就都断了,不然我们何苦住在这里,寄人篱下。” “想她过的也不舒服。”宝钗叹了一声,“只是这一年看下来……”宝钗犹豫片刻,“荣国府怕是比我们家里就只强上一些了。” “可惜你舅舅不在京里……”薛姨妈道:“不然到时能找他去说说。” 薛姨妈说完,发觉宝钗突然愣住了,“你这是怎么了?” 宝钗有些惊慌又有些了悟,指着不远处昭豫亲王府的后花园,道:“王爷当真是上了心。” 薛姨妈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能看见月色下朦朦胧胧的一个绣楼影子。薛姨妈不解。 只听宝钗道:“自打这绣楼盖好,便日日亮灯到天亮……前两日不亮了,我还以为……原来是因为她走了。” 薛姨妈一震,想起王夫人方才的话来,心里慌张,道:“这府里长此以往……我觉得就算林姑娘回来了,怕是也不会跟这里来往了。” 宝钗也跟着点了点头,道:“不如过了年,我们也搬出去慢慢谋划吧。” 薛姨妈还有些迟疑道:“可是宝玉他……” “那我们更要搬出去了。”宝钗道:“现如今倒像是我们巴着他一样。况且在这里住着,若是……也没其他机会了。” 薛姨妈仔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宝玉一个五品小官的儿子,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况且他也不是个上进的人,早先王夫人说的元春出息了,现如今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薛姨妈点了点头,道:“搬!” 过了几日,瑞定来找贾赦,道:“前日得了消息,贾元春死在九安堂了。” 贾赦一惊,“不可能吧!元春在家里的时候,也算是大方得体,怎么进了宫就……” 瑞定摇了摇头,“她得罪了皇后,还能有善终?” 贾赦不由得想起早先元春进宫时候,贾母言语里透露出的一点点信息,叹道:“她还以为这是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她这是——” 瑞定拿了一叠银票出来,道:“这是当日她在我府上花的银子,我都拿来给你。” 贾赦想推,只是转念想想王爷再缺爷不会缺银子,便接下来,只听瑞定又道:“前些日子你说明年你女儿要选秀,我想了想,这事儿怕是办不了了。” “选秀主要还是皇后在管,若是她看见了贾氏又有女儿送进来,要是没选上还好,若是选上了……”瑞定没往下说,想必贾赦也明白他的意思。 只见贾赦点了点头,道:“多谢王爷。我母亲她……是拿着父亲留下来的那点名声在烧,烧没了也就什么都不剩了。况且我们家里……唉,安安生生的不好吗?非要再现什么荣国公当年的荣耀和恩宠。” 贾赦闭了闭眼睛,再次感谢了瑞定,拿着银票走了。 瑞定将这事儿放在了脑后,临近年底,吏部又开始忙了起来。 这天,他刚在贾政的考绩上打了个中下,便听见外面有人闲聊,“听说了吗?荣国府闹分家了。” 另一人道:“还说荣府的老太君亲自去了大理寺,状告长子不孝。” “这么一来……就算分家他也什么都分不到了吧。” 两人又说了两句,声音渐渐远了,瑞定从里屋出来,觉得坐的有点久,决定去大理寺透透气。 167、095 瑞定一脸阴沉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不敢怠慢, 再加上临近年底, 瑞定手上几乎掌握着所有官员升迁的命脉,又见他脸色不好,急忙将人请到了里间。 瑞定不说话, 生生拖得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大理寺卿出了一脑门子的细汗。 半响,瑞定放下茶杯, 冷冷道:“听说荣府闹开了?” 一瞬间,大理寺卿双眼放光, 自以为猜到了瑞定的来历, 他小心翼翼斟酌着语句。 “闹得很是没脸……按说这分家之事在自己族内解决便是,来大理寺不过是交割文书而已,不过是为了些银子, 父母兄弟对薄公堂……” 大理寺卿说了几句也很是惋惜, 他入朝的时候,老国公爷还没死, 回想起那时候见过几面的荣国公, 大理寺卿摇了摇头,“要是国公爷还在……” 瑞定冷笑一声,又端起茶杯哗啦了几下,问道:“依你看,这案子该怎么判?” 大理寺卿偷偷瞄了瑞定一眼, 心说这一位跟贾府的仇怨不能不说深厚了。 单说那贾元春……虽说谁都知道这里面多半是个想攀高枝儿的故事,只是跟这么个人扯在一起,王爷也真够倒霉的。 大理寺卿想起瑞定未来的王妃也跟贾府沾了那么一点点关系, 不免又对瑞定有了几分同情。 虽是天之骄子,难免也要惹上这些恶心事儿。 “依臣之见……”大理寺卿一边看着瑞定的脸色,一边往下说。 “这分家虽然是贾府的老太君提出来的,但是她又说了大儿子不孝,单凭这一点,若是按照不孝罪论处,夺爵杖责也是轻的,就更别提什么家产了。” 瑞定冷哼一声,大理寺卿急忙低头,心说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那怎么办? “只是荣国府袭爵的长子……臣等几个也派人去查探过,他早在十几年前便在荣府东南角上隔出的院子里住了,跟马厩就是一墙之隔,荣府的正堂现如今让二房住着,要说混淆嫡长,这也是重罪。” 瑞定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又端起茶杯哗啦了几下,道:“贾氏一族的族长怎么说?” 大理寺卿想了想,道:“他倒是说虽是族长,只是荣府老太君即是超一品的诰命,又是他的长辈,他只能那边说完了,报到他那里分家,他总是要秉公处置,至少在分家这一层上不叫人吃亏。” 瑞定想起贾珍也是个整日里胡闹的,跟贾赦一路货色,想来他俩倒是很能说到一起。 而且他这话明里暗里都是说贾母的不是,虽然分家说不上话,但是真到了分家产的时候,还是要站在贾赦这一边的。 瑞定脸色稍稍好了一些,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缓缓道:“您这一年很是辛苦,父皇也看在眼里,想来考绩至少也是个上中了。” 大理寺卿大喜,急忙谢过,瑞定又勉励几句,出了大理寺。 他想了想,跟安和道:“你去将消息透给太子那边的人知道,我去给母后请安,怎么也要让皇后插一手进来才是。” 瑞定嘴角浮现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太子是嫡子,还是长子,还是个心胸狭窄的嫡长子,荣国府的事情他若是插手,定会站在同为嫡长子的这一边。 还有皇后,睚眦必报。只要提起贾元春是二房的,又有算计她的贾母,贾赦便暂时能成了她的“朋友”。 至于这两位会不会将贾府一棒子打死,瑞定哼了一声,那也要先将贾母和二房打一顿才是。 想到这儿,瑞定去了后宫,跟吴妃聊了两句便告辞出宫了。 他现在已经出宫建府了,虽然给父皇还有母妃请安是人之常情,却不好在宫里待的太久。 晚上回了王府,瑞定差人去跟贾赦说了一声,让他再忍两日,便在书房里等着见张得力安排的侍卫了 这一拨人进来,瑞定一一望过去,很是满意。 先不说一看就是孔武有力,而且长相普通,没什么特点,不管做什么都不会留下太大印象。 还有便是他们头顶上的忠心值。 虽说是对皇帝的忠心值,但是从里面也能看出来不少其他东西。 比方如果不是皇帝的密探,又没有入朝为官或者被其他人招揽,这个数值一般都在六七十上下,最高不过八十。 要是某个人对皇帝的忠心低于五十了,那多半是说明他已经有了其他主子了。 张得力带来的这十一个人很好。 瑞定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拍了拍张得力的肩膀,笑道:“都给你安排了,一起住到西府去吧。有事儿找安和。” 西府早先被庆阳伯安排纪老板买了下来,又借着求娶太子之女的机会,连带纪老板一起都被瑞定收入囊中。 表面上他是借着银子不够的理由,没有在西府大兴土木,实际上里面已经按照张得力的建议,修成了一个小小的练兵场。 瑞定这些日子过得很是顺利,晚上吃完饭,他一人坐在书房,端着杯茶。一边消食,一边思索。 贾府这一摊子事想必今年就能解决,下来该做什么了? 首先便是那个肚兜,过了这几个月,想必京里几个绣庄都收到了这个手艺精湛,花样子巧妙的肚兜,也许过不了多久便能传到皇帝那儿了。 再次便是五军营,对于二哥可能再五军营插了人手,瑞定打算透给太子知道,让他去解决。 这两个是现阶段最棘手的对手。 三哥四哥现在虽好,但是正如他早先所想,皇位上只能坐一个人,他俩迟早要闹崩。 至于六弟,不管他的身子骨是真不好还是装的,只要他没什么便好的趋势,便不用担心。 还有七弟,虽然他藏得很深,只是今年才十二岁。他前面几个哥哥都已经入朝议政了,他还在小书房里上课,除非他们哥儿几个都死绝了,才有老七上位的机会。 况且后宫还有个虞嫔帮着盯着,根据她传来的消息。试探了几次,皇帝似乎也不像是对六弟有亲睐有加的样子。 父皇的身体还好,再想想他不出意外可能会当上太上皇,所以瑞定觉得他未来至少两年,还是要相对低调行事,毕竟一个皇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自己的儿子们叫嚣的太厉害的。 所以……这两年还是先让最有威胁的太子,跟手里掌握着兵权的二哥先斗一斗吧。 又过了小十日,大理寺传来消息,荣国府的分家案子定了,荣国府还有跟着爵位继承的祭田,祖屋等物全归长子贾赦所有,国公爷留下来的东西大房跟二房七三开。 二房分出去。 而贾母,则跟着二房。 瑞定摇了摇头,他现在真怀疑贾赦不是贾母亲生的了。 跟王府只有一街之隔的荣国府,现如今已经热闹到连上夜的婆子不用吃酒打牌都能熬上一夜了。 王夫人院子里,三春都在整理行装。 先从大的说起。 迎春是因为要分家,她得搬回大房去了,只是除了她一个人愁眉苦脸的,她屋里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 没听说吗?荣国府整个都归贾赦了,二姑娘……不对,从此要叫大姑娘了,眼看着就是这府里唯一的姑娘,哪儿还会住在别人后院的这三间房,眼瞅着就要搬进大院子了。 况且等到分了家,这么大的荣国府谁来管?虽有个琏二奶奶,可是她一直坐胎不稳,这种时候还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呢? 邢夫人又是个没管过家的,到时候大姑娘怎么也能掺进去小一半了。 只是跟这些婆子丫鬟不一样,迎春面容愁苦,不住的唉声叹气。 司棋倒了茶端进来,一边规整明天要穿的衣裳,一边劝道:“姑娘快被难过了,怎么看都是喜事儿。” 司棋左右看看,小声道:“大老爷虽荒唐,可毕竟是你亲爹,又只有你这么一个闺女,总归是亏不了你的。” 迎春摇了摇头,想起早先他让自己跟黛玉交好,很是功利,叹道:“你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外面传来金钏儿的声音,“姑娘歇了吗?太太有几句话想跟姑娘说。” 司棋急忙掀了帘子出去,只见王夫人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她忙迎上去道:“姑娘晚上吃的面,怕积食,说是要再过一会才睡,太太快请进。” 等到司棋奉茶上来,王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我有话说,你先出去。” 司棋急忙给迎春使个眼色,只是迎春低着头扭手帕,却没看她。 “太太说,我就在外屋伺候着,要添茶了您叫我。” 王夫人嗯了一声,司棋出去,只见金钏儿将她一拉,道:“来陪我这边坐着。”两人离屋里远远的,是一点动静都听不见了。 “我的儿,这次是苦了你了。”王夫人叹道,她自己的眼圈先红了。 “婶娘。”迎春叫了一声,也红了眼圈。 王夫人又缓声安慰两句,道:“这事儿原不该将你扯进来的,只是你祖母看你可怜,我……也是不忍心,这才来跟你说一说的。” 迎春啜泣道:“您说。” “你父亲他……”王夫人摇了摇头,“按说我也不该说他,只是这写日子你也瞧见了,确是没什么正经的。你祖母怕你跟了他受委屈,特地命我来跟你说一声,等到过完年搬出去的时候,想将你也带走。” 迎春“啊”了一声,声音有点大。 外面司棋听见了,刚想站起身来,便被金钏儿拉住,“太太在呢,你别进去。” 见迎春不说话,王夫人拉着她的手,一边抚摸一边道:“你明年可就十六了,眼看着就到了出嫁的日子。你想想,你父亲有了这么个不孝的名号,他后来的这个太太又是小户人家出身,哪儿能给你找到什么合适的人家?” 迎春一僵,很是抖了两抖。 王夫人心中窃喜,但是脸上依旧很是担忧,“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想帮着你操办婚事,女孩子嫁人,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 迎春惊慌极了,抬起头来看着王夫人很是无措,道:“可是……我也做不了主。” 王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放心,一切都有老太太呢。” 又说了两句,将迎春情绪安抚下来,王夫人站起身来,道:“你早点歇着,我这就走了。” 梨香院里,薛姨妈拍着胸脯,直说好险,“亏得没跟她说得太深,这分了家出去,没了荣国公这块牌子在头顶,宝玉这把年纪,读书又不成,也就剩下些银子了。” 她笑着看看宝钗,“要说银子,咱们家里可不缺。” 宝钗也道:“听说她们年后便要搬出去……咱们家的房子打扫的怎么样了?我想要要赶过年前搬出去才好。” “还是你有主意。”薛姨妈笑着夸了一句,“你哥哥这两日正盯着呢,说是就快好了。” 宝钗这才点头,“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她略有疑惑,“要说大老爷敢这么闹开来,必是有所依仗。且不说丢不丢脸的问题,居然被他给闹成了。” 薛姨妈摇了摇头,“兴许是早年国公爷留下来的人手,帮了他一把呢?” 宝钗却摇头,“我总觉得这里面跟黛玉有点关系。” 只是再有关系人也走了,至少三年之内是见不到面。 贾赦屋里,他面前正站着贾琏,“你们两个可想好了,你媳妇管家这么多年,能挖来多少东西,你今后可就能继承多少。” 贾琏正要说话,贾赦摆摆手,“别想着要左右逢源,哪个都不得罪,行不通!” 等到贾琏走了,邢夫人又从内室出来,道:“她心里可比你儿子有主意,况且那个是她娘家姑妈,向着谁还不一定呢。” 贾赦冷笑,“他还没袭爵呢。我今年还不到五十,你还不到三十,再生一个出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邢夫人大喜,急忙叫了人进来伺候梳洗。 169、096 过了两天, 贾母, 贾赦两口子还有贾政两口子一起去了宁府。 宁国公居长,现如今贾氏一族的族长跟宁国公的爵位一起,都是给宁府的贾珍袭着。 见到荣府的一干人等前来, 贾珍将人迎进了正厅。 要说他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只是身为族长, 有些话还得劝。 “老太太,堂叔若是惹您生气了, 您骂两句便是, 再不行打一顿也就完了,何苦非闹到分家这个地步呢?” 贾母眼睛一瞪,她毕竟年纪大了, 从黛玉离开荣府到现在, 一直忙乱着,整张脸都是肿的。 “哪里是我想要分家, 再不分家我就让他这个逆子气死了!”贾母拍着桌子咆哮道。 贾珍略朝后退了退, 又看贾赦贾政兄弟两个。 贾赦心里有底,此刻还很是轻松,“分吧。” 贾政摇头晃脑的叹气,“分。” 贾珍本就不务正业,眼下该问的话勉强算是问完了, 立即进入正题道:“大理寺派人传了话,想来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 这便开始吧。” 贾母身后跟着的小厮抬了一箱子的账本上来,一一摆在桌面上。她叫了王夫人帮手,一本本念着。 等着这一拨东西对完,贾母道:“这便是荣府的公产,先前说了你们兄弟两个七三分。” “慢着。”贾赦站起身来,“有几句话我倒是想问问。” 众人不吭声,贾赦道:“临南街上的铺子哪儿去了?还有燕定大街上的酒楼,泉嘉谷的庄子。这几处地方都是当年父亲专门置备的,怎么不算在里面。” 贾母眼睛跳了又跳,道:“买了。” “银子呢?”贾赦道:“这地方都是有市无价,光那庄子少说也值三四万两,买的银子呢?” 贾赦也不看贾母,瞪着贾政道:“可是贴补给你了?” 贾母急忙将话接了过来,“你媳妇这两年又不管家,不知日子艰难,我们府上这么些人,开销自然是大的,再加上年景不好,便卖了出去应急。至于银子,你肚里也吃了不少!” 贾赦冷笑,也拿出来一本账本,道:“我也不说废话。当年这铺子庄子我专门差人去问了,三处地方加起来一共卖了八万两银子,只是公帐上只进去了三万四千两,还有四万六千两到谁手里了?” “去绑了赖大来!送他去衙门,还有周瑞,也一并拿来!” 这两个人别说王夫人了,就连贾母也不能让他们被送到衙门里去。 贾母急忙道:“这银子给你大侄女儿带进宫去了!” 贾赦冷哼一声,“这我倒是不知道了。”他看着坐在桌边记账贾蓉和贾琏两个,道:“记上,二房欠公中四万六千两。” 贾政完全缩到了后面,一言不发。 贾赦又道:“那再说说其他的。当初她进宫带了三万八千两,再加上这四万六千两,啧啧,我们府上可真是有钱。” 贾母道:“当初你也是同意了的!况且她进去是给我们奔前程去了,你现如今想要赖账不行!” 贾赦想起瑞定跟他说的,皇后恨极了元春,又想起来元春已经死在九安堂了,冷笑一声,“那前程呢?这么多银子花出去,要是捐官儿,少说也是个正五品了,就是买爵位都是一等伯了,花在她身上就跟打水漂一样!连个动静都没听到。” 王夫人想起自己出家为尼的大姑娘,不免又想起已经去了的贾珠,眼眶红了。 “这种事情先前谁能知道?不都是得走一步算一步。” “要我说,就是你们银子给多了。在皇宫里撒银子,也不看看她是干嘛去的了。”贾赦讽刺一句,又道:“既然银子已经花出去了,我也不多说什么。明年我迎春出嫁,也得有这么多银子。” 王夫人气急,越过贾母说了一句,“元春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迎春不过是妾生的庶女!” 贾赦眯着眼睛瞪她,转头又跟贾母道:“横竖都这样了,我也不怕再上公堂。” 贾赦说着,晃着手里的账本道:“既然要分家了,我也不能被你们糊弄,这里面是家里这两年的开销,跟你们的账本可不太一样啊……” 说完,贾赦又道:“不行我们就公堂上见,还有赖大和周瑞。哼,要是真绑了他们两个去衙门,万一多说点什么出来,母亲可别怪我。” 贾母气的嘴皮子不住的哆嗦,王夫人却看着他手里的账本。 方才贾赦晃来晃去,里面不免露出一两张写字的来,王夫人分明认得那是贾琏屋里来旺的字迹,后面还有一页像是王熙凤亲笔写的。 真是靠不住!王夫人暗暗咒骂一句。 只是她们还有后手,王夫人道:“迎春一直在老太太那里教养,自然是跟嫡出无异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言不由衷到都想扇自己两巴掌了。 贾母冷笑,道:“我自然也会给迎春备银子的,只是有一条。迎春我养到这么大了,却不能跟你!” 贾母上下打量着贾赦,又看邢夫人道:“迎春到了你们手里,怕是要生生的被卖了!” 贾赦也生起气来,道:“我生的闺女,我还没死呢,自然是要跟我的!” “我也还没死呢!”贾母拍着桌子,道:“你就要分家!” 两人相互瞪了起来。 邢夫人劝道:“老爷莫要生气了。”又跟贾母道:“您已经有了探春了,我们老爷就这么一个闺女,您也体谅体谅他。” 王夫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叫迎春来问问,她想跟着谁。” 贾母也道:“去叫迎春来问!” “这有什么可问的,我的闺女——”贾赦突然止了声音,王夫人和贾母能说出这种话来,想必事先已经跟迎春打好招呼了,贾赦不免有些失望。 他在这里给迎春谋划,要了银子,将来虽说不能选秀,但是略略求求王爷,虽嫁不进去豪门世家,小户人家的读书子弟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迎春若是已经打定主意跟着贾母…… 贾赦道:“好,就叫她来问问。” 王夫人早就准备好了,那人才出去没一会,便见迎春跟在她后面进来。 她行完礼便垂首站在一边。 贾母柔声道:“来我这边。” 迎春抬头看了一眼,缓步走了过去。 贾赦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孩子,你放心,你跟着祖母,祖母定不会亏待你的。” 贾赦道:“也别说那些,你自己选,今日分家,你是跟着你父亲,还是要跟着你祖母?” 迎春红了眼眶,先看了贾赦一眼,道:“我长到这么大,一直是在祖母身边教养,后来又去了二婶屋里……” 贾赦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我愿意代父亲在祖母面前尽孝……” 贾母总算是扳回一城,意气风发的冲着贾赦笑笑,故意道:“前面你说要给你闺女留银子,当初元春进宫带了十万,既然如此,也给迎春留十万。” 迎春一下呆住了。 贾赦冷笑一声,“二房欠公中四万六千两,还有这几年在账上做的手脚,加起来怕是六万两都不止了。” 贾赦扫了迎春一眼,越发的失望了,道:“当年元春进宫,公中出了两万,既如此,便抹掉一万算是我出的,还差五万两银子!” 贾母看见迎春脸上的不可置信,满意得很,反正她该听的话算是听完了,将来必定会跟她一心,好好的孝敬自己,而且剩下的事情也不用她知道了,便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两方都有筹码在手,扯到下午还在宁府吃了顿饭,这才算完事儿。 最终写到分家书上的,除了那五万两银子,还有这么几条。 贾母归贾政赡养,百年之后贾母的嫁妆全部归贾政所有。 贾迎春由贾母抚养,从此婚丧娶嫁再跟贾赦无关。 贾赦拿到新出炉的分家书,闻闻还没干透的墨香,叹道:“过了年,你们便搬出去吧。” 说到过年,皇宫里也在商量过年的事情。 太子在坤宁宫里,“母后,你这么装病下去不是办法!再这么下去,宫务要被李贵妃和吴妃两个瓜分完了!” 皇后现如今对太子也没什么耐心了,道:“你知道什么?她们两个上去了,我才好挑错儿,我亲手将她们两个扶上虎背。哼——”皇后一声冷笑,“这就等着她们两个被咬死呢。” 至于等着被咬死的两个人,吴妃正和瑞定聊天。 “……怕是已经到了,”瑞定道:“前天接到他们回报,离扬州不过五六天的行程,他们快马回京也得三天。”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吴妃笑道:“看看你担心的那个样子。” 调笑两句,吴妃正色道:“虞嫔说昨夜里皇帝接到进忠密报,后来便怒气冲冲走了,她偷听了两句,说的好像是皇后。” 瑞定一笑,“算算日子,肚兜也差不多该被发现了。” 吴妃笑得很是阴冷,“这下她该真病了。” 171、097 皇后还跟太子在坤宁宫里说话, 便见皇帝怒气冲冲进来。 皇帝先是看了太子一眼, 深吸了两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愤怒道:“朕与你母后有话要说,你先出去!” 谁都能看出来皇帝盛怒, 太子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他跟皇帝做了三十几年父子, 还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太子急忙起身,道:“儿臣告辞。”说完看也不看皇后便走了。 皇后不免心寒, 只是眼下还有皇帝要应付, 一时间倒是顾不上太子了。 皇帝坐下,双手撑在腿上,越发的能看出来他不住的喘气了。 “陛下, 喝茶。”翠竹迎着头皮上了茶, 却被皇后接了过去,皇后跟她使个眼色, 让她出去守门了。 皇后将茶杯放在皇帝身边, 柔声道:“陛下今日怎么这么大火气?先喝口茶消消气。”说着,她便伸了手出来,想去给皇帝抚背。 啪! 皇帝一把将皇后的手打开,发出清脆一声响。 “你看看这是什么!”皇帝将揉在手里的一团布狠狠朝皇后扔去。 皇后下意识一躲,东西掉在了地上, 散开了。 皇后呆住了。 “这是……”她蹲下身子将东西捡了起来。 “你不是说这东西没人见过吗!”皇帝见了她这个样子分外的嫌弃,“哭什么哭!朕还记得你当日说过的话。” “……这个孩子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怜他没见过天日便去了……” “……除了这个,我再没别的东西能纪念他了……” 皇帝说完还是不解气, 又拿起桌上茶杯朝着皇后扔了过去,皇后躲闪不及,被浇了一头一脸的热茶和茶叶沫子。 “陛下!”皇后跪在皇帝脚下,“臣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不知道?”皇帝怒道:“京城里几个绣庄都有这个肚兜在卖,整个京里都传遍了!” 皇帝冷哼一声,“亏得你手工精巧,这肚兜绣得惹人喜爱,眼下京里怕是有上百户人家跟你一起纪念你没出声的孩儿了,你开心了!” “真的不是臣妾啊!”皇后哭诉,“这东西如何能让外人得知,必定是,必定是……”必定是赵妃那个小贱人将她给买了! 但是皇后想拿这个东西去算计虞嫔的事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不出来的。 皇后吸了两口气,镇定了心神,将早先打算在虞嫔事发之后的那番说辞讲出来。 “陛下。”皇后往前挪了两步,却见皇帝嫌弃的缩了缩脚,眼神一暗,道:“当年为了这件事情,臣妾将身边所有人都遣散了,就只留了翠竹一个,或许是早年的丫鬟婆子也不可知。” “只是陛下,有人将这个翻了出来,居心叵测啊!” “朕没闲工夫在这儿听你胡言乱语。”皇帝突然站起身来,高高的看着跪坐在他脚下的皇后。 “你将人遣散了?你这么心狠手辣,连没出生的孩子,尚在襁褓间的皇子,还有正在生产的嫔妃都不放过?你真以为朕会相信你当年是将人遣散的吗!” 皇后大悲,“陛下,臣妾绝不敢做这种事情啊!臣妾与您相伴几十年,于后宫之事也是不敢怠慢,这些嫔妃皇子-” “现在想想,连朕都觉得恶心了!”皇帝一甩袖子,“朕居然让你拿这个做借口,生生忍了你这么多年!”皇帝的眼神落被皇后紧紧攥在手心的肚兜上。 “你这个毒妇!”皇帝眼睛一眯,“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拿来利用!太子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功不可没!” 皇帝大步前行,再也不看身后嚎啕大哭的皇后,“你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除夕你也别出来了!” 翠竹看见皇帝离开,急忙进殿。 “娘娘!快别坐在地上,身子骨要紧!”说完她便用力去掺皇后。 只是皇后浑身发软,竟是一点都扶不起来。 皇后看着手里的肚兜,突然尖叫一声。 “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恶毒的啊!我-”后面半句没说出来,她便晃了两下,晕倒了。 瑞定在宫里待到天快黑,听着外面小太监一趟趟的跑进来报告消息。 皇帝去了坤宁宫,皇帝的声音在外面都能听见,皇后娘娘晕了,太医说要静养。 “恭喜母妃。”瑞定笑道:“皇后娘娘这一病,怕是几年都好不了。” 吴妃脸上也带着笑意,道:“是啊,被她压着这么多年,总算是翻身了。” 瑞定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他往前走了两步,道:“除夕夜宴,母妃记得给我上碗热汤。” “知道了,放心,这次办夜宴,指定有你爱吃的菜。”只是说完吴妃眉头一皱,道:“就是可惜哥哥了,若不是……还能给家里也赏上一桌,给他们涨涨体面。” 瑞定一笑,道:“我倒是觉得舅舅挺乐在其中的。大舅舅借着这个机会将庆阳伯府隔壁的院子也买了进来,从里到外修整了一遍,家具也换了新的。” 吴妃也笑,道:“你外祖母节俭,许多东西都是用了好些年,我劝了许多年都没见她换新的。”吴妃笑了两声,摇头道:“你大舅舅真是聪明。” 瑞定也点头,“舅舅还做了好几身新衣裳,修了面,人也精瘦了些,看着很是容光焕发,隔两日便去太子面前晃一晃,扰得太子心绪不宁,倒没什么闲工夫来找我麻烦了。” “你大舅舅他,”吴妃笑:“从小就不正经,憋了这许多年,可是找到机会了。” “还有二舅舅。”瑞定又道:“听说他现在是见了人就躲,直说家门不幸。” 吴妃笑了两声,突然止了笑意,抿了抿道:“若是今后……你必定不能忘了你两个舅舅。” 瑞定点头,郑重其事道:“母妃放心。爵位官位都有。” 吴妃笑着拍了他一下,点头道:“行了,你走吧。” 第二天便是腊月二十二。 扬州城外的码头上,林如海已经在这里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昨天下午,便有当初派去京城的人手前来回报,说姑娘明天一早便到,林如海又惊又喜,几乎是一夜未睡。 原想着送她去了京城,怕是这辈子也就再见一两次了,却没想…… 只是在冷风里吹了一会,他回过味来,道:“我不是让你早早来报吗?怎么拖到现在了!” 那人解释道:“临出京的时候,王爷吩咐不叫早说的,说是老爷思念姑娘,害怕早说了老爷心绪难定,七情伤身啊。” 林如海不免也笑了,“你倒是听他的了。” 能被林如海派去京城接黛玉的,自然也是林家用惯了的下人,见到林如海这样说,一点都不慌张,道:“王爷对姑娘照顾颇多,还派了一艘船在后头跟着。况且王爷还说了,家里想必是早就收拾好的,也不担心姑娘回去没地方歇息,便不必早早叫您知道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听你这么一说,将来她远嫁京城,我倒是能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不远处驶来两艘船,一前一后朝这边过来了。 “恭喜老爷,姑娘回来了。” 林如海急忙奔出亭子,站在码头上等着。 船渐渐近了,林如海定睛一看,前面那船上站着的人不是黛玉是哪个? 等到船靠近码头,不等停稳,林如海两步跳了上去,几乎要跟女儿抱头痛哭了。 只是哭了没两声,后面便有个婆子上来道:“老爷,姑娘,这大冷的天,要哭也得回去再哭,省得喝了凉风,回头就该生病了。” 这么一打扰,倒是哭不出来了。 黛玉道:“我许久没回来了,父亲看着……倒是比那年精神了许多。” 林如海也是老泪纵横,道:“先上马车,我们回家再说。” 等到两人走到马车跟前,林如海看着黛玉先上去,又道:“我记得你走的那年,上马车的时候才到这儿。” 林如海指了指马车旁边一个痕迹,叹道:“长大了。” 黛玉见了不免伤心,又落泪下来。 林如海劝道:“快别哭了,这都到家了。” 等到马车到了林府,两人又去林如海的书房坐下。 一人手里一杯茶,林如海心绪稍宁,这才注意到黛玉的打扮。 原先外面披着一身红狐狸皮做的披风,现在进屋去了外衣,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盘金彩绣棉衣裙,林如海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故意道:“看来你外祖母将你照顾的极好。” 黛玉不解,看见父亲眼神扫到被丫鬟拿下去的红狐狸皮披风,又道:“红狐狸皮难得,这披风上更是一根杂毛都看不见。”林如海摇了摇头,“早先王爷来说你外祖母一家……我倒是不信的。” 林如海一边说,一边留心看着黛玉,只见提到王爷二字,黛玉嘴角略翘了翘,说到外祖母,她又有些黯然。 “父亲,”黛玉叫了一声,扭捏道:“披风是王爷送的。” 林如海很是欣慰的笑了笑,想起早先瑞定说求娶的话来,又见到黛玉这个样子,才相信他是真心的。 只是……王爷现在便跟女儿见了面又有了来往……总有种留不住的感觉。 林如海不免皱了眉头,却见管家一脸为难的在外面张望。 林如海跟黛玉道:“你先回去歇着,晚上再跟为父好好说说。” “出什么事儿了?” 等到黛玉回去,林如海将人叫了进来,问道,“不是让你去搬东西吗?怎么你父亲走了,你这点事情也办不好了。” “老爷。”新任的管家是林安的儿子,叫做林云,一脸为难道:“王爷随船给姑娘送的及笄礼,一个纯金的头冠。” 林如海看他一眼,“你在我林家也待了这么多年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林如海说着便抬起脚步,道:“走,去看看。” 林云默默的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东西现在都堆在偏厅,等到清点完毕,登记造册之后才能放到库房。 “林大人。”说话的是瑞定的侍卫丁义,他行了礼道:“东西都放好了,礼单王爷已经给了林姑娘。” 林如海点头,让人带了丁义等人下去吃饭,回头又看林云,“你说的头冠呢?” 林云带着林如海过去,亲手打开了盒盖,道:“老爷,四个人抬下来的。就算连着这盒子,怕是也不下一百斤了。” 林如海探头进去看了看,表面上很是镇定,只是心里也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时候金子也能论斤了? 一百斤金子,还有上面的宝石,再加上手工,这东西没个小两万出不来。 林如海故作镇定,摇头道:“华而不实,华而不实啊。” 林云又跟着他出了偏厅,听见林如海道:“王爷派来那几个人,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二了,怕是回不去了。你去将家里东边的兰筱院整理出来,留他们过年。” 林云点头出去了,林如海这才露出个笑容来。 “可真是找了个好女婿。” 林如海口中的好女婿,现如今正在跟林如海闺女的大舅舅喝茶……算计人。 “多谢王爷。”眼下分家事情已定,分家文书也已经在官府存了档,等到过完十五,他就算是彻底跟偏心的妈,还有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二房分来了。 只是……贾赦伤心,摇头道:“我那女儿……” 瑞定知道他说的是迎春,问道:“你那女儿好好教便是了,就算……明年到了年岁找个好人家嫁了,当父母的也就能做这么多了。” 贾赦道:“我倒是给她找了好人家,谁料她临了捅了我一刀,跟她祖母还有二房一家子去了。” 说着,贾赦捡了能告诉瑞定的都说了,临了又道:“这个关头她们要了迎春去,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瑞定咳嗽一声,贾赦毫不在意,“她的名字,想必明年便要在选秀的名单上出现了。我先跟王爷请个罪,这事儿我是管不了了。” 瑞定点头,“到时候再说。”说完,他微微一笑,道:“贾老太君快搬出去了,你不再去尽尽孝道?还有你母亲使惯了的人手,也得给她都带上才是。” 贾赦一愣,半响反应过来,“多谢王爷指点。” 他一脸的跃跃欲试,按捺着又喝了杯茶,道:“王爷,我这便告辞了。”说完一脸笑意回了家里,叫了自己的长随,一起去了荣国府。 从一进大门开始,贾赦便指点道:“这地方不用动了。那一处要重新修正,还有这一片地方,全推到了重新盖,给琏儿做了外书房。原先他住的憋屈,连奶妈家里都比他住的地方大。” “还有梨香院,好好收拾洗刷了封起来,我父亲晚年静养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 贾赦毫不避讳人,不过三两个时辰,他这一番话便在荣国府上下传遍了。 贾母听了气得七窍生烟,只是王夫人比她还要再气上几分。 只因贾赦说的话里,两处都牵扯到了王夫人头上。 推倒重新盖的地方,原先是宝玉的外书房。 梨香院里住的,又是她的亲妹妹。 “我们这还没搬走呢!” 不过消息传到贾琏跟王熙凤耳朵里,贾琏是开心了,跟王熙凤道:“你看,我父亲还是向着我的。” 王熙凤还在床上休养着,一来是真的胎像不太好,二来也是借着避过这一堆的事情。 听到贾琏这么说,她挤出一个笑容,分辨道:“早先也不能……老太太她。” 贾琏没听进去,皱了皱眉头,道:“我也不是怪你,早先的确是过得艰难。我父亲袭爵,将来我也要袭爵,只是你看看,我们两个住的地方,别说奶妈了,还没宝玉的地方大,他都有个外书房,你看看我。” 王熙凤脸色更不好了。 贾琏又道:“现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早先你……今后也改了吧,等这孩子生下来,晨昏定省不能省,咱们好好过日子。” 王熙凤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她交了账本出去,也的确没法子回头了。 “我知道你想什么,”贾琏笑道:“大太太管不得家,将来还是你做主。你想想,在荣禧堂,早先你姑妈的那三间屋子,等到过完年,便全部成你的了。” 王熙凤嘴角微微翘起,冲着贾琏一笑,道:“这一胎,必定要生个儿子。” 贾赦带着人将荣府看了个遍,气得贾母不住的骂他轻狂。 他将荣国府看完,过了两天,又拿着一盒子身契到了贾母院子里,跪在地上哭诉道:“母亲要跟弟弟过,这是明摆着说我不孝了。” 贾母冷哼一声。 贾赦又道:“母亲的院子,儿子好好留着,母亲若是想儿子了,便时常回来看看。” 贾母会想他?贾赦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暗暗道:搬出去了就别想回来,反正他是不会主动去接的,横竖都告了他不孝了。 贾母看见贾赦这个样子,很是嫌弃,道:“快起来擦擦脸,一把年纪了,成什么样子!” 贾赦哪儿敢起身,他脸上非但一点泪没有,反而还有笑意。 “母亲这要走,儿子也没什么可送的,想来想去,便将母亲屋里的丫鬟身契拿了来。”说着,贾赦将东西放在了贾母身边的小桌上。 这可真是给贾母提醒了,她道:“你倒是孝顺。” 贾赦忙说不敢当。 贾母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你便将宝玉屋里,还有二房的丫鬟身契都拿来吧。” 贾赦还有犹豫,“这……府里人手也不多啊。”何止不多,简直是…… 他在瑞定的提醒下去看了荣国府的下人,足足七百一十三人。 这些人每年的月例银子,就要一万两出头了。 而且关键问题是,这七百多人,真正伺候他贾赦的,不超过五十人。 贾母眼睛一亮,道:“还有现如今的管家赖大,他母亲是我的陪房,他这一家子,我是要带走的。” 贾赦兴奋的浑身颤抖,哭诉道:“母亲。儿子……” 贾母叹了口气,“你若是还念着我是你的母亲,便将他们的身契也拿来,毕竟是我的陪房,算起来也是嫁妆的。” 贾赦掩面抹泪而去,第二天,便将早就收拾好的身契齐齐交到了贾母手上。 贾母拿着这一摞的身契,冷笑道:“我让他再无人可用!” 贾母正高兴,便见王夫人带了薛姨妈进来。 薛姨妈意见来便面有愧疚的给贾母行了礼,道:“老太太,原是亲戚……只是听了这话,再不敢住下去了。” 贾母一想便知道是贾赦的话传开了,只是她们要搬家,薛姨妈特别是宝钗住在这里……为了什么她也知道,贾母扫了王夫人一眼,苦笑道:“让你看了笑话了,现如今家里乱,我也不便多留,回头等我们都收拾好了,在请你来坐坐。” 薛姨妈又道谢,说了他们现如今住在泰隆街上的薛家老宅,便离开了。 等到屋里没人,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道:“宅子找的怎么样了?” 王夫人面有难色,道:“已经让周瑞和赖大出去找了,只是年下却不太好找。” 贾母听着在理,便不再问了,只说快点办成,明年二月份便要搬出去。 王夫人回到自己屋里,立即掉了脸,跟周瑞家的道:“被大房的生生抢了五万两去,原想着有了老太太的嫁妆,什么都好办,哪知道她竟然分文不出!生生的要榨干我们!” 周瑞家的急忙劝道:“太太,好日子在后头呢。” 王夫人点头,“我知道,老太太的嫁妆,这么些年下来只增不减的,算下来怕是也有五十万两了。” 只是正如王夫人所说,宅子的确不好找。 他们这一房,人实在是太多了。 晚上贾政回来,也跟王夫人来说这个问题。 他虽托了同僚帮忙看,只是也找不到合适的院子。 内城区的院子,能住得下这么多人的,少说也得五万两了。 “实在不行只能往外城区搬了。”贾政叹道。 “不行,”王夫人皱眉,“老太太身上超一品的诰命,你还是朝廷命官,如何能搬到外城区去!” “可是……” 可是地方的确不够。 王夫人算过。 贾母一个人就得一个三进的小院子,宝玉一样。 李纨好说,一排三间屋子就够了。 王夫人自己带着两个妾,也得三进的院子。 还有贾政的外书房,宝玉的外书房,眼看着贾兰也大了,也得有地方。 更别提还有探春和迎春两个姑娘了。 再加上花园。 王夫人叹了口气,道:“过完年就得搬,不行也只能去外城区了。” 173、098 小年夜的晚宴是李贵妃和吴妃两个办的, 除夕的晚宴依旧如此。 另外……皇后并没有出现。 除夕的早上, 太子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连人都没见到。 非但如此,连皇后身边最得意的翠竹姑姑也没露脸, 只有一个看着还稍稍有点眼生的小宫女出来回话。 “娘娘染了风寒,翠竹姑姑在一边伺候着。”小宫女连头也不抬。 太子是知道上回他母后跟父皇吵架的, 原想着几日就好,却没想一直到了除夕……他母后依旧被禁足。 太子担心皇后之余, 不免又想起自己。 若是他母后真的被父皇嫌弃了……他怎么办? 这么一来, 太子看着皇帝的眼神不免惊慌失措,看着自己几个弟弟却越发的阴毒了。 只是等到祭祖,太子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依旧是皇帝主祭, 他陪祭。 太子暗暗松了口气, 不免又得瑟起来。 瑞定看在眼里,心想太子是越发的喜形于色了。瑞定收回眼神, 却见不仅是他, 二哥、三哥和四哥也都在盯着太子。 只是没法回头,却不知身后的六弟和七弟是个什么光景。 祭祖完毕,便是除夕夜宴,依旧在交泰殿,只是跟去年相比, 少了一个人,又多了一个人。 少的那个不用说,就是皇后了, 多的那个……虞嫔新得的凤芷公主。 “你怎么把她抱出来了。”皇帝皱了皱眉头,“这大冷的天。” 虞嫔笑道:“我们公主身子结实着呢,屋里又烧得暖暖和和的。”见皇帝还想说什么,虞嫔道:“不过给她父皇敬一杯酒,热闹热闹,然后便让奶妈抱下去。” 皇帝这才展了颜。 这一番动静,到让下面的几个嫔妃看着眼热。年纪大的几个不说了,特别是齐妃,虞嫔没来之前,她的宠爱虽然是头一份的,但是也没得过这么大的体面。 陈妃笑了笑,道:“平常虞嫔看得紧,我也没怎么抱过七公主,来让我也看看,百天的时候,我可是送了厚礼呢。” 虽陈妃话语里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味,只是虞嫔脸上一点没变,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样,笑着招呼奶妈将凤芷给陈妃抱了过去。 陈妃将孩子抱在怀里,逗弄几下,道:“这孩子养的极好。” 瑞诚在扒在一边看了看,还去摸了摸公主的小脸。 公主才不过三个多月,只会嗯嗯啊啊。 吴妃见虞嫔看着孩子脸上都变了,急忙道:“要说孩子养的好,我也有几分功劳的,也来让我看看。” 陈妃了然一笑,知道吴妃是为了什么,不过手上也没推诿,孩子又到了吴妃手里,虞嫔这才稍稍放心。 早现年办夜宴的都是皇后,皇后最爱的,便是在这一堆名为嫔妃,实为小妾的女人面前摆排场。 她跟皇帝两个人的座位高高在上,不管怎么放,总要跟下面这些人拉出点差距来。 只是今年办酒席的是李贵妃和吴妃,她俩绝大多数时候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况且不管怎么说,新接了差事,总得推陈出新,跟往年不同才是。 若是什么都按照皇后娘娘的旧例来,那要她们两个做什么? 所以两人一合计,又算上虞嫔,给皇帝进言去了。 “早先在家里,过年的时候都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的,热热闹闹的很是喜庆。横竖宫里也有大桌子,算了算也坐得下,不如今年也试一试?” 皇帝答应了。 所以今年,皇帝左边是虞嫔,右边是太子,然后各家的母妃儿子女儿,都在这一张桌上。 皇后的心情怎么样不知道,只是太子的心情不太好,死命地瞪着虞嫔,就差没让皇帝发现了。 吴妃抱了公主在怀,又给瑞定看。 “这才三个月就长这么大了。” 两人刚说了没两句,旁边的宫女上茶,谁料放下的时候手不知道怎么一抖,茶杯翻在桌上了。 虽然大冬天衣裳穿得厚,这东西不管是凉是热泼在身上都没什么大碍,只是看着水过来,是个人下意识都要躲,吴妃也不例外。 只是她怀里现如今抱着公主,不免躲闪不及。 再加上六公主方才在齐妃的示意下也离了座位,凑到了一起,吴妃起身便撞上了人,又朝桌子那边倒了。 眼看着公主便要撒手,瑞定急忙将人抓了过来,又扶了吴妃一把,这才算是化险为夷。 虞嫔急忙奔了过来,看见公主被瑞定稳稳抱在怀里,稍稍安心,又看着六公主眼神一黯,只是除夕夜却不好发作。 虞嫔给吴妃使了个眼色,笑道:“陛下,您看看。老五这还没成亲呢,孩子便抱的这样熟练了。” 皇帝方才也是惊得差点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神冷冷扫过倒茶的宫女,又看了一眼齐妃,略有僵硬的笑了笑,却没接话,道:“凤芷才三个月,正是睡觉的时候,快将她抱回去吧。这里又吵又亮,回头孩子该长不大了。” 皇帝发话,奶娘上来悄无声息的将孩子抱在,皇帝脸上表情这才松快了些,笑道:“可见老五是盼着成亲,连抱孩子都会了。”说完皇帝板着脸假意训斥了一句,“你平常没少折腾你两个外甥吧。” 看见皇帝没有发落的意思,众人都陪着笑了起来,气氛稍显缓和。 吴妃跟李贵妃交换了一个眼神,是谁动得手呢。 不多时,看见皇帝不再关注这一边,又跟理亲王喝酒去了,瑞定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只娶一个的好。” 吴妃笑着拍了他一下,“又惦记上你媳妇了。” 扬州林府。 跟宫里人多热闹不一样,林府正儿八经的主子就两个,林如海和林黛玉。 他们两个现如今对坐在正房的软榻上,拿厚厚的毯子盖了腿,也在守岁。 林如海自斟自饮,叹道:“这一转眼,你也大了。算上这个新年,也就只能陪你老父再过一个年了。” 黛玉一扫在贾府的阴郁,笑道:“父亲,大过年的,何苦说这些话来着。况且我也问了林安了,他说您差他去给我置办……”嫁妆两个字还是没说出口,她略顿了顿,道:“又让他去清理老宅,还说要让他留在京里。” 黛玉给林如海斟酒,道:“想来父亲也是做好了在京里长住的打算,怎么在女儿面前就……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将来……儿孙满堂,父亲总是要看一看的。”说到后面,黛玉不禁红了脸。 林如海笑道:“我不过就随口这么一说,就引了你这么一大篓子话出来。往后嫁了王爷,可不能这个样子。” “父亲~”黛玉羞道。 林如海乐了,道:“说起来我不过是感叹女儿过两年便要成了别人家的,你怎么倒是一点都不伤心,倒像是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说到这个话题,黛玉总是说不过林如海的,当下扭了头不理人了。 林如海自己乐了一会,突然又惆怅起来,叹气道:“后年你出嫁,我们府上并无可操办之人,有些事情得你自己拿主意,将来又是嫁去王府,管着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有些事情,我得先跟你交待一句。” 林如海郑重其事,黛玉也止了害羞之心,道:“父亲请说。” “早年你母亲管家,你也跟着一起学过,后来更是单独主持过家事,想来林府上下的家底,你是知道的。” 黛玉点了点头。 “我并无儿子,也无过继之意,将来……这家产约有七成是要上缴国库的。” “父亲!”黛玉听出林如海言语里的托孤之意,急忙出声打断。 林如海举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道:“早先……我倒是想过将家产托付出去,只是现如今你已经许了王爷,若是将家产充作嫁妆随你嫁进王府,怕是将来会被御史诟病,况且王爷娶你也不是为了银子。” 黛玉半低着头,半响道:“父亲,”她犹豫片刻,道:“早先我去外祖母家里,父亲说过再无续弦之意,只是……父亲可想过再纳一门良妾?” “这……”林如海如何甘心让林家在他手上断了香火,只是一来的确他在子嗣上有些艰难,二来皇帝肯让他做了这个位置,也是看在他是孤臣的份上。 若是他有了儿子……或者能不能瞒过去呢? 林如海摇了摇头,“还要再想想。” 父女俩一时无话,半响林如海笑着给黛玉到了一小盅酒,道:“你也喝一点,将来嫁进王府,除夕夜是要去宫里守岁的,你算算你有几个妯娌,还有一大堆的母妃。” 林如海笑着举了举手上的酒壶,道:“这么一壶酒能斟七八倍,你得能喝上三壶才行。” 黛玉立即苦了脸。 林如海大笑,“看来王爷也不是没有缺点的。” 再说贾府里。 他们人虽多,只是一点都不热闹。 才闹了分家之事,虽然还是共同一个祖宗,但是众人见面各怀心事,特别是贾母,这两天已经隐隐有些回过味来了,总觉得是她大儿子挖了个坑让她跳下去了。 只是除夕祭祖,连贾敬都从道观里回来了,所以贾母只冷了一张脸,唬得所有人都不敢大声顽笑了。 若是平常,还有一个王熙凤逗乐,只是眼下她分了家,不管将荣国府老底倒给贾赦是出于自愿还是胁迫,她是彻底不往贾母和王夫人身前凑了。 还有个宝玉,黛玉走了,宝钗也走了,荣国府的血雨腥风他也听了不少,又说要合家搬出去,这些日子一直怏怏的,连话也不怎么说了。 不管别人,贾赦和邢夫人两个都是心里偷着乐的。 贾赦正式接手荣国府。 宁国府的贾珍本就是私下里跟他一起胡闹的,贾敬又不管事儿,过了年便要回道观去,这一边就没什么人说他了。 再者他在族里一说族学依旧,一点点反对的小声音都没有了。 至于贾政,他可是听说了,今年的考绩再创新低,他还是去耽误自己的前程吧,再这么下去,贾政怕是要降级了。 贾赦咳嗽两声,掩饰住自己的笑意,从贾政手里接过供奉祖宗的菜品,递到了前面贾珍手里。 邢夫人现如今在正堂跟着贾母摆菜。 贾母冷着一张脸,邢夫人装着害怕的样子,心里却在感叹着侯夫人的身份是多么好用。 她们几个都在寒风凛冽里冻着,就她能跟贾母在室内。 想到这儿,贾母时不时的冷眼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随着新年的钟声敲响,建元三十九年正式到来了。 瑞定举着酒杯跟对面的太子还有二哥瑞清遥遥相助,马上就要轮到你们两个了。 正月十七,刚刚恢复早朝没两天,皇帝突然染了风寒,躺在养心殿里不能理事,交待太子监国,老二到老五辅政。 175、099 皇帝病了是件大事儿, 特别是这个皇帝年纪已经不轻了。 根据御医的说法, 皇帝是年纪大了,偶感风寒,不过三五天就能好。 瑞定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他给皇帝请安的时候皇帝虽然讲话带着鼻音,但是精神头还足。 但是都过了三个三五天了, 皇帝还在床上躺着,这就耐人寻味了。 瑞定坐在吴妃宫里, 问道:“父皇是真病了?” 吴妃摇了摇头, “像是真病了,可是……”吴妃也不敢相信,“你父皇已经在床上躺了十几天了, 他身子一向硬朗, 这么突然就病了,还是风寒……” 吴妃又摇头。 瑞定道:“我倒是觉得太医说的话特别像是托词。” “托词?”吴妃重复一遍, “你是说你父皇是真病, 还是重病,只让太医拿风寒当借口?” 瑞定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装病,专门来试一试……”瑞定嘴角微微翘起,“我们这些皇子都不相干, 父皇要试,试的也就是太子一人了。” 吴妃叹道:“虞嫔那里也没有消息传来,她说皇帝说她宫里还养着公主, 怕染了病给她,连虞嫔都不大见了。” “这么一说,这病倒像是假的了。”瑞定道:“母妃,您想想,人之将死,想见的不就是放在心间儿上的么?” “要么父皇平日里宠爱虞嫔都是装的——” 吴妃摇头,“不可能。” “要么就是虞嫔所知甚深,皇帝怕她看出端倪来。” 瑞定说完,站起身来道:“我再去请安,总能看出些什么的。” 瑞定到了养心殿,皇帝依旧在床上躺着,只是身边已经有了瑞诚侍疾。 见了瑞定前来,瑞诚嘘了一声迎了上来,将瑞定堵在了门口。 “皇兄,父皇刚喝了药,这才睡下,还是莫要打扰他的好。”瑞诚很是诚恳道。 瑞定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是你在这儿?” 瑞诚羞涩道:“几位哥哥都有朝政要忙,六哥虽没入朝,只是他身子也不好,我别的地方帮不上父皇,便想着不如在他身边伺候着,父皇醒了见身边有儿子守着,想来心情也会好一些。” 瑞定点头,“你想的很是周到,心情好了,病自然好的快了。” 说完,他便绕开瑞诚,小声道:“我进去看一眼便走,你也小声些,别惊扰了父皇。” 瑞定已经是成人,又长的人高马大,不过两步,就将瑞诚绕在了身后。 进到皇帝寝殿,瑞定看见父皇躺在龙床之上,床帘只扯开半个,旁边还站着进忠。 瑞定越发的觉得父皇是装的了。 他冲进忠微微点头,很是恭敬的在床边磕了三个头,又小声跟他道:“我明早再来。” 进忠送了瑞定出来。 瑞定面有忧色,“父皇……唉,到让我们不知如何是好了。” 进忠面无表情道:“王爷莫要太过担忧,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太医又说这不过是小病,过两日便好。” 瑞定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我现如今不在宫里居住,不然也能时刻陪伴父皇左右了。” 这时候,跟出来的瑞诚道:“五哥放心,我必定好好侍奉父皇,替几个哥哥侍疾。” 瑞定笑笑,“养心殿里一殿的宫女太监,再说还有忠公公,哪儿用得到你呢。” 瑞诚很是憨厚一笑。 瑞定正想作别,却见太子过来了。 太子阴沉着脸,先跟瑞定道:“马上便要关宫门了,你还不出去?” 瑞定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告辞离开,转身之后又听见太子跟瑞诚道:“你也是,明早还要上课,父皇虽病了,只是你该作的功课一样不能落下。” 似乎是瑞诚还想进去,太子道:“天色已晚,你也先回去。父皇这里有孤看着便是。” 瑞定渐渐走远了,身后又传来太子的声音,似乎说上了进忠。 转眼已经进入二月了,不禁是宫里人人着急,连前朝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 纵使这是皇帝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生病,纵使皇帝身子底子很好,早年还御驾亲征过,但是快一个月没上朝…… 绝无仅有第一次。 瑞定去给皇帝请安,十次有八次能遇见瑞诚,虽知道父皇多半是装病,但是不免也觉得让他占了便宜。 若是真让他刷了好感,未免得不偿失。 瑞定不禁回想起红楼梦里关于皇帝一家的的描述来,似乎他父皇最后是撑到当太上皇了的……而且新皇帝很是孝顺? 只是太子比他更是着急,这天早上瑞定去请安,便听说瑞诚被太子借口功课没做好,罚抄书去了。 没抄完不能出门。 瑞定笑了笑,太子已经忍不住了。 “父皇,”瑞定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下,道:“您精神可好一些了?” “唉,就是没精神。”皇帝咳嗽两声,问道:“你帮着太子辅政,可出了什么差错?” 瑞定暗暗告诫自己一句,皇帝这是装的,便道:“先头有父皇在上面看着,儿子不管做什么心里都有底,现如今倒是……父皇什么时候能好?” 皇帝很是欣慰,伸手出来再瑞定胳膊上拍了拍,道:“兴许就这几日了,你可不能偷懒。” 瑞定原本就低着头装忐忑,正好将皇帝一只油光发亮的手看个正着。 要说真是生病了,还病了小一月不能下床,是绝对养不出这么一只圆润的手的,瑞定心中暗暗一喜,嘴上却道:“父皇好好保养身子。” 皇帝又说了两句,推说自己精神不好,让小太监送他出来了。 进忠不在,送瑞定的是上回通了性命的海忠。 两人走出养心殿,左右无人,瑞定试探道:“父皇这病……眼看着已经小一月了,太医日日来看,就没说过什么话?” 海忠上回见了他,便隐隐有了要投诚的举动,瑞定见他头上忠心值没变,想来也没被人拉拢了去,便又出言试探一番。 “父皇这病,着实让人不安。” 海忠轻笑,回道:“奴才也不懂什么药理,只是看着药材都是忠公公亲自熬的,想来……” 海忠又换了个话题,道:“陛下既然病了,王爷好好当差便是,闲了便来请安,好好尽孝。” 瑞定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 “这两日看着太子来的少了些。”临近东华门的时候,海忠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瑞定笑笑,解下腰间一个荷包递了过去,“若是有什么消息,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怎么敢。”海忠没接荷包。 瑞定笑的越发甜了,他道:“他日必有重谢。”便捏了荷包出宫了。 回到王府,他叫来手下,道:“五军营里有二哥的人,也差不多该让太子知道了。” 父皇,你既然要试试太子,儿臣便帮你一把。 177、100 二月十三日, 早朝。 龙椅依旧空空, 皇帝已经一月没上过朝,而且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能见到他的, 也就是内阁之首高景林高大人,还有六部尚书。 瑞定看看高大人, 他脸上的惊慌失措分外的明显,眉心隆起一个深深的八字, 对于一个从翰林院一路走来, 高升到了内阁首相的高大人,这么喜形于色……多半是装的。 父皇倒是选了个好时候装病,过完年虽积累了不少事情, 不过都不是太过重要的, 况且今年唯一的全国性活动,就只有一个选秀。 皇帝不在, 太子监国, 四王辅政,再说还有内阁学士和六部尚书看着,自然是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 况且皇帝不过是小小风寒,兴许没两天就能好了,所以这些日子大家基本都是谨言慎行, 倒是分外的和谐。 但是风寒人人都得过……这一病一个月…… “瑞清!”太子一声怒吼,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瑞定也不例外。 瑞清一惊, 很快恢复镇定,不慌不忙拱手道:“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你可知罪!”太子又是平地一声雷。 要说这种问话方式,多半能诈出来意志不那么坚定,又或者心虚的人,只是身为皇帝的儿子,从小便学会了装,是以瑞清不过皱了皱眉头,又问:“太子意欲何为?” 见吓唬人不顶用,太子冷笑一声,朝前走了两步,上了台阶。 瑞定眼神一暗。 台阶之上便是龙椅。 这台阶高五寸,一共九阶,取的就是九五至尊之意,除了太子偶尔能往上踏个两三阶,别的皇子就算是踩上一踩都是害怕落得个窥视皇权的罪名。 瑞定吸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上面的风景有多好。 太子小心翼翼往上走了三步,转身,将下面几个弟弟还有众多大臣的表情全部揽入眼底,换了一个平和许多的语气,道:“孤今日要参五军营游击将军汪起。” 瑞定精神一震,心说总算是来了。 他扫了瑞清一眼,只见二哥紧紧抿着嘴唇,狠狠瞪着太子,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早先被太子怒吼,还是因为汪起被参。 太子拿了奏折,一条条念着。 总而言之,虽然上面列举了三十七条大罪,但是总结起来,真正有杀伤力的只有两条。 汪起的俸禄和他的家产不相符。 汪起的小妾是二王妃的丫鬟。 太子道:“汪起入五军营前不过是京郊的种田人家,全无根基。他入五军营十七年,做到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月俸银十四两、米十石、布十匹。但是现在他在金鱼街上有一座五进带花园的宅子,京郊还有三个农庄,其中一个还有温泉。” 太子环视一周,“金鱼街上的宅子,不用孤说,众位臣工也明白市值几何。至于京郊带温泉的庄子,哼。”太子道:“凭他的俸禄,他就算做上三辈子的游击将军,他也置办不下来。” 这个罪名……关键看怎么追究了。 本朝官员俸禄低,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要说靠着俸禄生活,那是连六部尚书都养不起清客门人的,因此便有了其他放不到台面上的收入。 比方一年四季的孝敬,还有皇帝时不时的赏赐,这个最能拉拢人心。 一般来说,明面上的收入,充其量最多只占到官员收入的一成。 太子这般说汪起,倒是没人反驳。他得意洋洋看了一圈,矛头又指向了瑞清。 “父皇既然让孤监国,孤自然要鞠躬尽瘁,这一查,便查出来不对了。”太子看着瑞清,“汪起内宅里最受宠的一个小妾,还是在官府过了明路的良妾,是二王妃的丫鬟何氏。” “瑞清!”太子叫道:“你这般拉拢五军营的游击将军究竟为了什么!” 瑞清摇了摇头,道:“此时我倒是不知,带我回去问问她。”就想这么打马虎眼过去。 太子冷笑,“你也不必回去了。”他这一个月监国,下面的人对他是毕恭毕敬,就好像他真的成了皇帝一般,太子道:“孤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这何氏当年随二王妃嫁入王府,后来不过两年便又回了王妃娘家,之后便被抬入汪起后院当了良妾。” 太子居高临下,看着瑞清反问道:“二弟不会不知道吧。” 众人窃窃私语。 瑞定想太子这番动作还是太过着急了一些。 如果要他来办,肯定是先不会说这良妾的事情,先出其不意将汪起拿住,然后再去私下里敲打瑞清,瑞清必定心急难耐,等他忍不住出手之时,再来个人赃并获,顺着这条线再扯出来汪起跟瑞清有勾结,这才更加有说服力。 果然,瑞清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不管军务,想来是不知道的,五军营里做到游击将军,一年也有两三千两的孝敬,算算庄子宅院也不是不能置办出来的。至于他的良妾,若是真如太子所说,是被送回娘家的,向来是犯了什么错儿的。” 太子眼睛一眯,道:“孤就知道你不会承认!” 太子转身,冲着空无一人的龙椅一拜,道:“父皇将朝廷托付给了孤,孤自然是要还他一个朗朗乾坤的!” 太子又转过身来,“京城三大营虽掌管着京城的安全,实际却是皇帝的私军!你手中已经掌管了燕京大营,又剑指皇帝私军,意欲何为!” 太子说完话,眼神一使,立即有官员跳了出来。 “臣附议!汪起此人狼子野心,怕是不能留了。”名字是汪起,只是谁都明白,这是说的二王爷瑞清。 一时间纷乱无比。 瑞清也道:“绝无此事!” 太子冷哼一声,道:“去拿了汪起来!”又瞪瑞清,道:“至于你——” 老三跟老四两个对视一眼,前后出列道:“此是还是要父皇做主,太子毕竟是监国。” “不错,五军营即是父皇的私军,太子殿下莫要逾距了。” 太子冷笑,“凭你们两个,还管不到孤头上!”说完太子跟想起什么似的,看着瑞定问道:“五弟呢?五弟觉得孤说的可有道理?” 瑞定看了看他的二哥三哥还有四哥,他为什么先找二哥下手。 他小时候太子几次作践他,差点将他害死。 二哥不显山不露水,却也在贾元春那次给了他重重一击。 瑞定犹豫片刻,道:“五军营即是父皇的私军,却是不能被外人插手的。二哥,你逾距了。” 太子大笑,走下来拍了拍瑞定的肩膀。随即冷了脸,道:“去拿汪起!至于你——”太子等着瑞清,“孤的确要禀明父皇,让父皇来处理你!” 瑞启和瑞明隐晦的扫了瑞定一眼,瑞启道:“你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别说汪起了,詹事府一个正九品的辅臣,庄子都不比他少。” 瑞清气的浑身发抖,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口中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朝臣各有支持的皇子,再加上看热闹的,还有墙头草,一时间乾清宫里竟然比菜市场还要热闹了。 老六瑞安才刚入户部,上朝没多久便遇见这种事情,急得直跺脚,道:“哥哥们不要吵了,让人看了笑话。” 瑞诚跟瑞启微微一笑,悄悄的退后了一步,留了地方让太子跟瑞清继续争辩。 瑞启见状,立即回过味来,拉着正要上前的瑞明一把,贴在他耳边道:“我们看着!”两人也抽空退了出来。 足足一个时辰,这场吵架才算是结束了。 太子毕竟监国,他的东宫辅臣也是人手充足,早在上朝之前便去拿了汪起,太子得到消息,也不跟瑞清牵扯太多,直接去养心殿求见皇帝。 瑞启跟瑞明两个对视一眼,先一步出宫去了。 瑞定走到箭亭,这地方是宫里拴马停轿子的地方,刚建朝的时候是给文武百官用的,只是几十年过去,敢用这地方的,也就只剩下几个皇子了和内阁六位大学士了。 瑞定是骑马前来的,刚叫了他的侍卫“李晨星”,也就是原来的张得力,便听见后面传来瑞清的声音。 “张得力。” 瑞定微微一笑,他今天带了张得力前来,就是故布疑阵的。 府里十几个侍卫,变着方儿的叫他李晨星,对于这个新名字,张得力适应的很好,当然,除了这名字,身份户籍也都一应俱全。 果然,张得力就跟没听见一样,步伐不乱,练肌肉都没绷一下。 瑞清一击不成,道:“五弟。” 瑞定收了笑容转头,面无表情道:“二哥。” 瑞清虽跟瑞定说这话,但是眼神不停的往张得力身上扫。 “这是上回去你府上的那个侍卫头领?”瑞清突然问道。 瑞定也不装傻,直接答,“对,就是上回二哥说武功高强,反应敏捷的那一个,我提了他做侍卫总管。” 瑞清点了点头,“的确不错。”说完眼神转向张得力,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李晨星。” “无事,我就是问问。”瑞清看见瑞定怀疑的眼神,解释一句。“回头找你比武。”瑞清笑道。 两人客气两句,瑞定道:“想必二哥还得在宫里待一阵子,我就先走了。”说完,张得力牵着马,跟在瑞定身后头走了。 刚走出去两步,又听见瑞清叫了一声,“李晨星!” 果真,张得力浑身一震,脚下也停了停。 瑞定满意极了。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瑞定冷了脸,转身问道。 瑞清摇摇头,“倒是觉得他像一个故人。” 两人转身离开。 张得力犹豫道:“二王爷怕是认出我了。” 瑞定笑道:“你放心,当日他没认出你来,怕是早忘了你的长相了,现在再去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再说瑞启瑞明两个,他们俩对坐在马车里,已经出了皇宫。 “五弟今天到叫人看不透了。”瑞明疑惑道:“我早先以为他跟太子更不对付一些。” “但是跟二哥相比,太子更不容易对付。”瑞启道:“你想想,那年除夕,瑞清的说法,还有他可是打了瑞定一拳,要不是瑞定能说会道,又有吴妃跟虞嫔两个帮着,他可是要坐实了强迫母婢的罪名。” “要是真有这么个罪名,别说昭豫二字了,他能不能得亲王位都两说。” 瑞明道:“不过将老二拉下来也好。”他盘算道:“五军营了有了空缺,燕京大营里怕是也能插进去人手了。” 瑞启立即兴奋起来,“父皇还病着,就看我们跟太子谁的手更快一些了!” 瑞明点头,掀了帘子让车夫再快一些。 等到下午,瑞定去宫里给皇帝请安,路上遇见了二哥,到了养心殿又看见三哥和四哥,刚在偏厅坐下没喝两口茶,便见六弟跟七弟结伴而来。 瑞明笑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恶意,道:“七弟的书抄完了?” 瑞诚点头,很是腼腆笑了笑,“下次必不再犯错了。” 瑞启冷笑,刚想说什么,只见进忠进来,略有为难,道:“陛下还没醒。” “往日都是这个时辰请安,父皇今日怎么……”瑞清第一个开口了。 进忠更加为难了,结结巴巴道:“早上太子过来,跟陛下不知道说了什么,陛下气急,一早上都没休息,方才太医专门开了安神的方子,这才睡下。” 几人上前又一一关心的问了几句。 瑞诚才被太子罚过,也不敢顶着上,第一个告辞了。瑞安自己身子也不好,更加害怕被扣一个不安好心的罪名,跟着也走了。 瑞启瑞明两个对视一眼,他俩本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安插人手,现在已经有人先走了,也不算太过打眼,第三个离开。 瑞清看了瑞定一眼,上前问道:“也不知道太子说了什么,竟将父皇气成这个样子。” 进忠一抖,瑞定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冷笑了一声,这是连父皇身边的人都演上戏了。 只是进忠这一抖,在瑞清眼里就是暗示了,瑞清塞了荷包给进忠,大步离开了。 瑞定笑笑,这人是皇帝眼耳,虽然表面看起来,皇帝时而宠信他,时而也会斥责他两句,还挨过板子。 但是看他头上已经快要爆表的忠心值,就知道这一切就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让进忠在外人眼里成为一个略受宠,但是又能拉拢的对象。 瑞定上前,也问了两句精心挑选过的问题。 比方父皇昨天吃的什么,今天早上吃的什么,昨夜里睡得可好,又比方早上的药喝干净了没有。 进忠一一作答,脸上表情好了许多。 瑞定见状,吩咐的越发仔细了。 “……虽然白天也能睡,但是我问过太医了,夜里那一觉才是最养身的……” “……药一点不能剩,得看着父皇全喝干净了……” 瑞定絮絮叨叨的,觉得自己直逼老妈子了。 不多时,只见偏殿里又进来一个人,海忠,他贴在进忠耳朵边上说了几句,只见进忠道:“王爷,奴才还有事儿……” 瑞定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我这就走了。” 说完,进忠便转身离去,海忠跟在他身后,悄悄冲瑞定点了点头,瑞定知道这是皇帝醒着的意思,决定再在宫里等上一会。 只是干坐在养心殿里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瑞定想了想,便慢慢朝箭亭踱去,一到箭亭,他便笑了,高大人的轿子在里面停着。想必来了还没多久,几个轿夫正在清理轿子,头上的汗还没擦掉呢。 养心殿里。 高景林垂首站在龙床边上,老老实实回报这半天查探的结果。 半响,皇帝叹道:“这么说,太子说的是真的了?汪起已经被老二收买。” “是。” 皇帝摇头,“你再跟朕说说早上朕几个儿子的表现。” 高景林又重复一遍,力求面无表情,一字不差。 “唉……你说朕几个儿子,这件事上,究竟谁有道理。”皇帝问道。 高大人一头冷汗冒了出来。 皇帝这般行事,他早就看出来是要试太子,以及……选择下一任储君人选,但是这种话其实轻易能说出口的。 他位高权重不假,但是这个时候一旦站错队,又或者跟皇帝意见不合,那就是立即从云霄跌倒烂泥里的遭遇。 况且一来皇帝没表态,二来也没皇子找他表态…… “这……”不过短短几息,高景林已经想好了说辞。 “几位王爷出发点都是好的,虽然意见不太统一,倒是各有各的道理。五军营相当于陛下私军,不管任命还是调动,都得经过陛下首肯,二王爷和太子都有不妥之处。” 听到高景林这番说辞,皇帝有些意兴阑珊,道:“你一向谨慎……不过关乎祖宗基业,朕也得谨慎行事才是。行了,你走吧。” 皇帝沉默片刻,道:“方才瑞定真的只问了朕的饮食睡眠?” 进忠立即道:“确实如此,奴才不敢妄言。”只是语气里带了点感动,倒是没瞒过去。 皇帝道:“想必他这会儿还没出宫,你去找他过来。” 进忠老胳膊老腿了,如何跑得及,便叫了海忠,“你去追五王爷前来,快去!” 179、101 不多时, 海忠带了瑞定前来, 瑞定去了内殿,海忠抹了抹头上的汗,跟进忠道:“这次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进忠笑道:“那你就去歇着, 我倒茶进去。” “父皇看着精神了许多。”瑞定一进去便惊喜道。 皇帝听了这话很是开心,笑道:“过来坐。” 从多方面例证, 皇帝是实打实的装病,瑞定心里不免有了几分鄙夷, 只是面上依旧是惊喜和仰慕, 坐在床边的矮凳子上。 皇帝随意问了两句,便道:“早上太子……说你二哥在五军营了插了人手,听说你们兄弟几个里, 只有你出言支持了太子。” 瑞定一惊, 皇帝爹这句话问的,怎么听怎么觉得私心很重。 瑞定点头, 又听皇帝支吾一句, 道:“你跟太子……倒是没想到你会出言。” “父皇,”瑞定抬了眼,“儿臣的确与太子……私下里略有不和。只是太子监国,是父皇当着众位朝臣,还有儿臣几个宣布的。父皇的旨意, 儿臣自然是要遵守的。” 皇帝刚想说好,生生的又咽了下去,略想了想问道:“那你二哥……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瑞定早就知道高景林进宫, 况且汪起是瑞清的人,他自己也查到了。 只是在皇帝面前,还是要装作一无所知的好,他道:“此事关系重大,还是要仔细查证,五军营是父皇的私军,不管是任命还是调动都需慎重,切不可动摇军心。” 这话其实也跟没说一样,只是对皇帝来说已经够了,他命瑞定出去,一人坐在那里叹息。 “太子监国,太子监国。太子竟是什么都查好了,才跟朕来汇报。”皇帝摇了摇头,一阵沮丧,躺下来翻过身去。 进忠端了茶进来,看见皇帝已经睡着,倒是不疑有他,去外间等着了。 皇帝正在脑子里将自己的这几个儿子再过一遍,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外面两个人小声说话。 “师傅。”是进忠新近带进乾清宫的小太监海忠的声音,这人来了也快一年了,很是勤快,而且从不冒尖,皇帝对他也留了不少好印象。 “陈妃插了人手在御膳房里。” “嗯?”这一声里满是“你说实话”的意味。 只听得海忠一笑,略有不好意思道:“这不徒弟的干儿子想去御膳房……” 进忠没说,海忠说话越发的结巴了,“我这就退了银子给他。” 皇帝心头一震,太子为什么要紧紧盯着五军营不放。 只有一个可能,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安排人进去,这才发现了瑞清的人手,皇帝猛然间翻身坐起。 这一个个好儿子! 他不过病了一月,便一个个迫不及待的登上台前来。 太子可恶,瑞清更是可恶!汪起在五军营里已经十几年了,瑞清用心如此险恶! 只是皇帝暴怒之下倒是有点冤枉瑞清了。 汪起刚进五军营的时候不过是个普通兵士,他也是近几年才升了起来,况且瑞清成亲才过去十七年,这丫鬟又是在他们出宫建府之后三四年才被送回王妃娘家,之后又过了两年才嫁给汪起做妾的,算起来也不过将近十年而已。 不过就算皇帝想起这茬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只要有人动了心,对他的皇位出了手,那就是死罪。 瑞定走出养心殿,不由得叹了一句皇帝渣爹。 而且这渣爹已经开始往糊涂的昏君方向去了,装病试探儿子,让儿子这么相互揭短,互相残杀,真要当了皇帝,估计就只剩下往死了虐了。 皇帝家里本来就亲情单薄,又不是一个妈生的,从小就是相互竞争。 比谁先说话,比谁先走路。 去了上书房要比,入了朝更是要比。 瑞定叹了口气,想起红楼里皇帝家里只出现过的四个人,一个太上皇,一个皇帝,外加忠顺亲王和义忠老亲王一只。 那他剩下的兄弟们呢? 怕是都在皇帝这一拨又一拨的试探里烟消云散了。 瑞定算了算时间,觉得海忠应该是差不多已经说完了,便掉头又往养心殿里去了。 进忠听见瑞定说要求见皇帝,“陛下已经睡了”几个字才说出来一半,便听见里面皇帝的声音,“你让他进来。” 瑞定进去一看,皇帝披着衣服已经坐了起来,脸色……很是精彩。 瑞定低下头,像是不敢看着皇帝一样,小声道:“父皇,儿子想了想,觉得还有一句话要说。” 这便是铺垫了,把皇帝的心理预期拉升起来。 “你说。” 果然,皇帝冷冰冰道。 “若是父皇觉得身子好了,不如每次上朝的时候去露个脸,哪怕只略坐一坐,他们也不会如此……嗯,胡闹。” 瑞定说完,也不等皇帝招呼,跟逃跑似的几乎是冲出了养心殿。 同时心里略略鄙视里自己一把,不过想想以后的收益,这种略带愧疚心情没等他冲出养心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皇帝叫了两声没将人叫回来,不免有些好笑,只是笑着笑着,又开始心酸了。 老大老二安插人手。 老三老四也跟着去了。 老五倒是不停的说让他快点好起来,好去上朝。 老六怕给他过了病,不敢来看他。 老七整日的在床边伺候着。 皇帝叹了口气,道:“进忠,去叫太医,朕这两日觉得好多了。” 二月十五,二房连带着贾母,还有荣国府一半的仆人都搬了出去,几十辆马车绵延前行,一直从内城区到了外城区。 贾赦跟邢夫人送了人出门,邢夫人狠狠道:“我觉得老太太多半是故意的。事先不让把东西搬过去,也不让我们送他,这是要坐实了老爷不孝的名声。” 贾赦早就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笑道:“怕什么,老子头上有人。再说了,她都敢去大理寺说我不孝了。”贾赦转头,吩咐人关了大门。 “将来她百年,就是要借着这个,嫁妆全部归了二房了。” 邢夫人心疼银子,贾赦道:“老太太的银子虽多,不过……你算算,他们二房还有老太太带走的下人,都是一等二等的丫鬟小厮,一年怕是要一万两的月钱。” 邢夫人倒抽一口冷气,贾赦摇头晃脑道:“这些日子我才知道管家也是有学问的,拿下人也能阴人。况且宝玉贾兰贾环三个要娶亲,迎春——”说到这儿,贾赦脸上一阵深深的厌恶,“探春两个要出嫁,都是这两年的事情了。” “她们的苦日子,这就要开始了。”贾赦笑道:“老爷我不过舍了虚名而已。” 过了没两日,皇帝出现在了早朝上,荣光焕发,精神矍铄,“朕偷了个懒,趁着这机会好好歇了两天。”说完他还笑了两声。 只是等朝臣们念完奏折,大戏开始了。 “瑞清。” 二王爷出列。 皇帝看着他,脸上虽有笑,只是眼神冷冷的。“你在军中多年,劳苦功高,只是……”皇帝顿了一顿,看见瑞清脸上紧张至极,又道:“皇子还是要文武双全的好,下月起,你便去翰林院,跟着梅达仁修书吧。” 太子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瑞清脸色灰暗,道:“儿臣遵旨。” 皇帝这一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军中,别说五军营了,连燕山大营都要不保,只是瑞清依旧不甘心,问道:“不知……燕山大营何人接替,儿臣何时去交割?” 皇帝一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不过就是这两日。你去与不去都是一样的。” 瑞清连背都塌了下来。 皇帝又道:“瑞永。” 太子出列,“父皇。”笑意满满。 “你这些日子监国,朕很是满意。”皇帝褒奖一句,太子答道:“儿臣愿为父皇尽心尽力。” “只是……”皇帝依旧顿了顿,看见太子脸上变了颜色,道:“你行事还是沉稳不足,这两日便在宫里小佛堂去念念经吧。” “父皇!”太子还想说什么,皇帝警告般的瞪他一眼。 剩下几人不由自主开始胆战心惊了。 “瑞启,瑞明,你们两个……朕生病了,你们倒是忙了起来,既然如此,这两日便给你们放假了,下月再来议政。” “瑞定、瑞安还有瑞诚。”皇帝笑眯眯道:“各赏黄金百两,玉如意一对,还有文房四宝两件。” “多谢父皇赏赐。”三人谢恩。 皇帝又道:“齐大人,前两日……” 皇帝教训完了儿子,又开始找朝臣算账了。一顿敲打完毕,看着下面人人自危,皇帝心中快意慢慢,道:“今日便这样。” “退朝。” 皇帝起身离去,众位朝臣一个个垂头丧气,缓步出了乾清宫。 在贾母搬出去第二天,宁府的蓉哥儿媳妇秦可卿来了荣府。 “姑妹,这老太太已经搬走了,你在荣府里也没个教养之人,还是跟我们回去宁府居住吧。” 惜春并不理她,自顾自的看书喝茶一字不发。 “我已经来请你三次了,你兄嫂和你侄儿都盼着你回去呢。” 惜春将书一扔,道:“这府上怎么就没有人教养了,大太太难道就教养不得?你去跟大太太说去。” 邢夫人虽年纪没长秦可卿几岁,但是辈分比她大了两级,秦可卿左右为难,又劝了两句这才离开。 晚上贾赦回来,听邢夫人说了此事,道:“怕什么,不过一张嘴吃饭。”说完他又想了想,道:“我去隔壁探探口风。” 说完,他让管家拿了坛好酒出来,亲自拎了去了宁国府。 贾珍刚要吃饭,见了贾赦拿了酒过来,笑道:“有日子没见了,还不快去加双筷子,再吩咐厨房烧两个好菜来。” 贾蓉急忙去了。 贾赦坐下,跟贾珍两个先喝起酒来。 “你这酒好。”贾珍夸道。 贾赦笑,“原先老太太在的时候,这东西都在窖里见不得面。她一来怕我那二弟喝酒误事,二来也怕宝玉沾多了酒。这些东西生生放了十几年,全便宜我了。” 就贾赦这句话的时候,贾珍已经两杯酒下肚了,贾蓉得了贾珍示意,回屋自己吃去了。 酒过三巡,两人都红了脸。 贾赦道:“你放心,你妹妹在我府里养着,我绝对不收你银子!” 贾珍笑道:“不过一张嘴的事儿,你还好意思收银子不成?” “那你可不知道了。”贾赦胳膊搭在贾珍肩上,道:“老太太养了黛玉三年,收了两万两银子。” 贾珍眼睛都直了。 老太太竟然瞒得这样紧,还放任那府流传着林姑娘一分银子不花,吃穿用度比她们家里的姑娘还要好的传言。 “老太太可是真疼她的外孙女儿啊。” 贾赦脸虽红,不过人确实清醒的,再说他本来就是故意的,听见贾珍这么说,道:“可不是,她们生生的造谣,现如今还花着人家银子呢。” 贾珍唏嘘,又听贾赦道:“要说今日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事儿的。咱们的族谱,该改了。” 要说贾珍,也是日日喝酒不断的,他其实也没醉,只是嘴里已经胡诌了,“你说怎么改,我都听你的。” “元春,已经死了!”贾赦抛出这个消息,贾珍又被镇住了。 他不免想起贾赦被告了不孝还能全身而退,而且分家的时候也没怎么吃亏,除了老太太的嫁妆,那是肯定要不到的,荣国府剩下的东西,多半都到了他手里,还从二房敲出了不少银子。 “你别胡扯了,老太太说了,元春那是进宫当贵人去了。” 两个人都是借酒装疯相互试探。 贾赦故意打了个迷魂阵道:“老爷子当年留下来的关系,我又搭上了。老子上头又有人了,不然我怎么突然就不忍了?哼,贾元春重阳节前后,消息一传出来便被送去了九安堂,去了大约一个月便死了。” 贾珍瞠目结舌,忙低下头借着吃菜掩饰了过去。 贾赦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银票,道:“她带进去快十万两银子,最后只剩下这么多了,你我一人一半分了它!” 贾珍笑,试探道:“这也是上头那个大人物给你的?” “可惜了,”贾赦叹道:“后头她去了九安堂,据说有三四万两生生便宜了那尼姑庵!” “喝酒,喝酒。”贾珍笑道,又问:“你就没跟二房的人通个气儿?” “我等着呢,等个好机会再去说。”贾赦冷笑。 况且还有他的好女儿,老太太要了她去,不用说,多半是奔着今年的选秀了。要是正如王爷所说,迎春是绝对进不了宫的,而且进了宫便是死路一条。 贾赦笑着又干了杯酒,他要是说了元春死在宫里,万一老太太不送迎春进宫了呢? 他的好女儿,既然在他心上捅了一刀,他怎么也得还回去不是。 贾赦狠狠跟贾珍碰了杯,笑道:“你也别再推辞了,如今不用养二房,我府上也宽裕了,况且当初你出了银子,前程没捞到,总不能让你亏了不是?” 贾珍笑眯眯的收了银子,“现如今也没人管你了,明日再来我府上喝酒!” 去年年底,瑞定成亲已经走完了六礼中的纳彩和问名。 至于纳吉,就是将女方的名字八字取回来自后,供奉在祖庙,之后占卜,当然这也不会有什么不吉利的结果出现的。 于是等到一月供奉期满,礼部选了个上好的日子,开始往下一步走了。 纳征,也就是俗称的大定,男方送聘礼的日子。 四月十八,礼部的船后头跟着瑞定自行追加的,还有宫里几个娘娘们随的礼,到了扬州城的码头。 181、102 扬州码头上一共停了三艘船。 前面那一艘是礼部派来的, 后面两艘便是瑞定自己添的。 围观群众只能看个热闹, 赞叹两句“五王爷不愧是陛下极其喜爱的皇子”,又或者“林大人教养了一个好女儿”。 再有羡慕嫉妒恨的,无非添上一句, “福气都积在这姑娘身上了,怪不得生不出孩子来”。 林如海虽也直说“太过张扬”, 只是他笑得脸颊上起了两团红,谁都知道他言不由衷了。 特别是后面那艘船, 江南一干达官贵人们都见过, 去年王爷来江南的时候就坐的这一艘,眼下更是被拿来送聘礼了。 况且看那船吃水这么深,上面多少好东西就不言而喻了。 瑞定是第五个成亲的皇子, 这份聘礼虽然跟太子不能比, 但是却要比其他几个王爷体面上许多。 要说成亲晚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五个皇子,太子成亲的时候已经是太子了, 排行二、三、四的这三位成亲的时候头上还仅仅只有一个皇子的名号, 自然是比不得现在已经是王爷的瑞定。 况且年初皇帝才“病”了一场,又牵扯了一大堆阴的暗的出来,为了息事宁人,他这聘礼也少不了。 皇帝也从自己私库了拿了东西添上。 要是算上通货膨胀之类的因素……瑞定算了算,他这聘礼跟太子比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岂止是不差!”吴妃假意嗔怒道:“你两个舅舅送的东西不能放到明面上, 不然我看皇后非得从坤宁宫出来撕了我!” 瑞定笑笑:“我们家里这可送算是要添丁进口了。” 这话说出口,吴妃心里那么一点点不快立即烟消云散了。 聘礼是面子,也是里子。 送得多了, 一来是男方面上好看,二来是表示我们看重你们家闺女。只是礼送的太厚,有时候也挺让人为难的。 比方会不会让女方恃宠而骄之类的。 作为一个婆婆,而且还不能让儿媳妇在自己身边立规矩的婆婆,随着婚期将近,这一点分外的挠心。 瑞定看着吴妃脸上表情变换,又担忧道:“她将来嫁进来之后,可得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才好。” 吴妃果真不操心了,又拿起礼单笑道:“说起虞嫔给的这几箱缎子,”吴妃一边笑,一边回忆起虞嫔的说辞。 “您看看我这身子,生了孩子现在还没恢复过来,看着这些东西心里难受。况且这布料放上两三年颜色就不新鲜了,与其放到箱子里长虫子,不如给了姐姐,顺带也让我卖个人情,回头跟陛下一说,等到我身子养好了,让他再给我赏些新的。” “回头是得好好感谢虞嫔娘娘。”瑞定道。 吴妃又皱了皱眉头,“不过你父皇是真喜欢她,我总觉得比前些年的王美人更叫人害怕些。” 瑞定听见吴妃这样说,心里起了警觉,正色道:“母妃,她没儿子,现如只能靠着我们,你要担心,也得等她生了儿子,还得养过两岁再说。” 两岁是个坎儿,皇帝的儿子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有了名字,能上族谱的。 吴妃点点头,道:“我不过白白操心一句,这两日看着你父皇越发的器重你,连带我在后宫的行情都好了不少,心里不免揪心。” “你父皇的宠爱……从来都是能让人一瞬间就跌倒十八层地狱去的。” 瑞定失笑,“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况且你儿子我一向行事谨慎,就是这次聘礼给的多了些,那也是在父皇的示意下。母妃就等着儿媳妇进门喝茶吧。” 林如海现如今也跟他的管家在看着嫁妆单子。 “大人,”管家一声惊呼,“您看看这个。”他指着礼单上道:“刺绣百花飞蝶如意锦。” 林如海顺着他手指一看,“四色共十二匹。” 林如海皱了皱眉头,道:“我记得这东西是年前金陵织造献上去的,当时织造太监还得意洋洋的说了整个正月,二十个绣娘整整绣了一年,不过得了六色共三十匹……” “这一下就来了小一半,姑爷可真是受宠。”管家赞叹一声。 林如海拿了单子仔细看着。 前面那礼部的船,东西倒是寻常,按照古礼准备的大雁、羊、猪等,还有海味、三金等等,不过循旧例,只是后面瑞定自己的船上…… 就算是林如海自小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又是钟鼎之家,也很是心惊了好一阵子。 单说玉如意上的那颗珠子,就比玉更精贵了。 还有那一盒子珍珠,打开了满室生辉。 林如海叹了口气,拿了礼单子往女儿屋里去了。 黛玉正绣嫁妆。 虽然她们这样人家,嫁衣是礼部包办了,不过六礼走完,会给男方的东西里总要有一两样女方的针线,而且随着亲事一步步敲定,东西也越做越大。 早先纳彩的时候,黛玉亲自给瑞定回了荷包扇坠儿等物,等到聘礼下来,便是要回去一身衣衫了。 让男方看看,女方心灵手巧,小东西绣的精致,大面上也很是得体。将来嫁入男方家里,必定和和美美的过下去。 林如海进去一看,黛玉正绣鞋面子。 看见父亲进来,黛玉急忙收了东西,小声问道:“父亲怎么来了。” 要说她也是知道今天聘礼到,虽然家里就剩下她跟父亲两个拿主意了,但是眼看着亲事已经定下来,又许多日子没见瑞定,现在想起来,只记得他笑着看自己。 目光坚定而又明亮。 黛玉不免又是脸一红。 林如海倒是没注意这个,他看见黛玉正绣的鞋,青黑色的面,拿黑色的亮线绣的暗纹,穿出去是低调又奢华,再加个这个也够了。 他暗自点头,咳嗽两声道:“明年你嫁去王府里,记得亲戚来往间,送礼回礼都要恰当,财不可外露。” 黛玉不解,林如海拿了礼单递给她,摇头正经道:“王爷这次……”这次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哪有老丈人嫌弃聘礼送太多的,这话穿出去就是他林如海没能力嫁女儿了。 黛玉接了单子,一行行往下看,要说这礼单,前面礼部的那个一张单子,后面瑞定自己备的又是一张单子。 礼部的很快看完了,黛玉又看着瑞定送的东西,突然道:“这还有给父亲送的呢。” 林如海探头过去一看,什么孤本书籍,还有上次提到的古墨,没想到王爷的记性这般好。 林如海老脸一红,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背过手咳嗽两声,“聘礼这样厚,为父这便要去给你准备嫁妆了。” 说完他专门将礼单放在桌上,又轻轻敲了两下,这才离开。 黛玉看着他的背影直笑,不过笑着笑着看见礼单,不免红了脸,心里又对将来的京城生活多了几分期盼。 王爷送聘礼,整整装了三船东西,整个京城都看见了,包括贾府。 自打分了家,荣国府这个名称也就只能贾赦用一用,所以这里说的贾府,是二房。 王夫人在贾母的上房说话。 “真是可惜了,没将人留住。”贾母叹道,“听说送聘礼的马车,头一车上了船,最后一车还没出府呢。” 王夫人笑,“这都是外面人以讹传讹,哪儿能有那么多东西,从王爷府里到码头,坐车也得半日才到呢,要是真送了那么多聘礼,国库都得搬空不可。” 眼下能在贾母身边伺候的,除了她便是李纨了,两者相比,又想想贾母藏了几十年的嫁妆,还有府里的烂摊子,王夫人决定撸袖子亲自上了。 “可怜我的黛玉,”贾母道:“就她老父亲一个给她操办,我这心里担忧啊。” 王夫人冷笑两声,突然听下人回报,宝玉回来了。 两人同时一愣,对视一眼,“按说不该啊,这个点还不到下学的时候呢。” 自打贾母跟着贾政搬了出来,倒是又起了督促子孙上进的心,表现出来就是两点,第一督促宝玉去族学,第二便是督促女孩子们用功了。 迎春继续下棋去,探春继续读书作诗去。 迎春倒没什么异议,就是探春,她是养在王夫人身边的庶女,开窍又早,知道管家女红等才是第一要务,只是被外祖母夺了参与管家的资格,她着实不好表示出不乐意的样子。 宝玉换了衣服进来请安。 贾母仔细打量他两下,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可是在族学里受了委屈?那帮子人惯会高捧低踩,你跟祖母说,祖母去教训他们。” 宝玉笑笑,“并没有,先生病了,这才放了假。” 看宝玉脸上表情很是自在,贾母不再追问了,道:“快回去温书去,你老子今日该回来了。” 宝玉急忙告辞,茗烟跟着他往外书房伺候去了,小心问道:“真不告诉老太太?” 宝玉摇头叹气,“那种地方,还不如自己在家里看书呢。” 况且他一点科举的心都没有。 不多时,贾政回来,先去拜见贾母,贾母笑着打量儿子一番,“快去洗漱了,跟你媳妇好好说说话,晚上在我这儿吃饭。” 自打他们搬了外城区,贾政去工部就不怎么方便了。 早先住在荣国府,距离皇城不过一刻多钟而已,现在搬了外城区,每天来回两个时辰在路上,要知道一天不过也就十二个时辰而已。 没两天贾政便吃不消了,急忙让王夫人在城里给他置办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只是这么一来,贾政每十天沐休的时候才能回家了。 内城的房产毕竟贵,这两进小院置办下来的银子,已经到了他们现在住的大院子的一半了,王夫人肉疼,可是想着贾母的嫁妆,也只能先忍了。 等到将来……将来再说! 贾政坐在椅子上,端了热茶吹了两口,道:“我那院子里光秃秃的,回头种些树啊花儿什么的进去。” 王夫人一听这话便上火了。 她十几年吃斋念佛堆出来的涵养功夫,不过搬出荣国府两月多,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算算你的俸禄,一年两百两银子都不到,分家的时候我们得的田产,庄子,就算再加上我的嫁妆和珠儿媳妇的嫁妆,一年四千两银子出头。置办宅子,搬家,又被大房敲出去一笔,哪儿还有银子给你置办花草!” 贾政原本悠闲的心听了王夫人这话立即呆住了。 他从小到大便没为银子操过心,非但如此,在他心里,银子便是阿堵物,是个闹人的东西。 “我不过能在家里待上一日,你何苦说这些。”说完他一甩袖子,去了赵姨娘屋里。 183、103 待到贾政出去, 王夫人七窍生烟, 急忙叫了自己陪房周瑞家的来抱怨。 “你算算这账!”王夫人喝道。 “要不是等着老太太的嫁妆,我还真不想分这个家!我们几个都好办,就为了老太太, 置办宅子的时候要带花园子的,还说要给宝玉跟兰哥儿一人一个书房。”王夫人气急, “她倒是嘴皮子上下一动,我这花出去都小十万两了。这些年从荣国府不过也——” 王夫人住了嘴。 周瑞家的赔笑道:“太太再忍忍, 老太太都跟着我们搬出来了, 况且您想想临出府那会,老太太跟大爷都开始对骂了,她可回不去了。而且老太太的年纪…, ”周瑞家的说话很是直白, “不过也就是几年的事儿了。” 王夫人冷哼一声,周瑞家的又道:“况且现在管家的事情交到了大奶奶手里, 将来就算账上银子不够了, 您带着她去跟老太太说,面上也好看一些不是?” 王夫人道:“不出一年,这银子肯定就要花完了。” 周瑞家的一惊,“我记得交过去的时候,公帐上还有一万两银子呢?” 王夫人点头, 面色黯淡,“你算算,光说赖嬷嬷一家, 他们的月例银子就得小一百两,还有府上四个奶妈,老太太带了三个,因为奶过主子,现如今她们的月例银子都是五两的,比姑娘们还多!” 周瑞家的跟着皱了眉头。 “这还不算完,老太太带出来的人都是体面的下人,留在荣国府的都是些打扫或者厨房的人。”王夫人咬牙道:“她真是只管动嘴皮子,这三百多人带出来,每年就得花上好几千了。” 周瑞家的安慰道:“您先忍过这一年去,横竖到了明年再说,到时候您也孝顺过了,只是府上的银子着实不够用,老太太要么出银子,要么……就得裁人了。” 王夫人点头,道:“我现在忍着,好日子在后头呢。” 只是周瑞家的面上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心里也飞快的算了笔账,她们这一家子人,加上丫鬟小厮等等,一年怕是一万两都打不住,公中收益才不过四千两,难道又要去放印子钱吗? 可是一年六千两的缺口……真正得放高利贷了。 况且老太太的银子,就算能要出来,一年六千两的这么花……谁知道能花多久。 更何况还有人情往来,还有婚丧娶嫁,特别是二姑娘,选秀近在眼前,又是一大笔银子要出去。 周瑞家的打了个哆嗦,准备回去跟家里男人好好说说。 正想着,王夫人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迎春,老太太指望她选秀呢。” 贾赦分家的时候也算了算二房的银子,这会正在府里数她们还能撑多久,又派人紧紧盯着二房,就等她们典当古董家产的时候奚落一把。 他现在基本上是万事如意了。 知道二房过的不好,他分外的开心。 贾赦半靠在床上,翘着腿一抖一抖的,分外开心。想着想着,他又拎了一罐酒,往宁国府去了。 去了一看,正巧今天尤氏的两个继妹,这两人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这么一看,出落得越发水灵。 贾赦一笑,搂了尤二姐喝酒去了。 过了两日,下了早朝,瑞定将今年的吏部考绩给父皇看了。 皇朝跟现在的公司不一样,皇帝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许多事情都要搁置,虽然有太子监国,但是说实话,他的主要精力一是放在趁着皇帝生病,安插人手去了,第二,则是忙着检举揭发老二去了。 皇帝拿过瑞定上的折子,下意识问了一句,“给吏部尚书看过了?” 瑞定点头,道:“后头有几个大人的印章呢。” “嗯,”皇帝想起他这次生病试出来的东西,不免又解释一句,“你办事一向谨慎,朕不过问问罢了。” 皇帝说完像是不好意思一样,毕竟他这几十年还真没怎么道歉过,急忙打开折子飞快的一扫。 前面是升迁名单,中间是不升不降的,后面则是考绩得了差评的。 贾政的名字俨然在列。 从工部员外郎降到了工部给事中。 皇帝咳嗽了一声,看见后面小字写着,三年考绩中下者降级。看见三年这几个字,他倒是对瑞定的疑心没那么多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贾政一家子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还能有官做,真是他儿子心慈手软,手下留情了。 瑞定一直打量着父皇的眼神还有脸色。 这折子是他亲手写的,所以他父皇此刻在看什么他一清二楚。 “父皇,贾政三年考绩都是中下,原本是应该革职闲散在家的,只是想起这工部给事中是父皇赏他的官位,便……” 这事儿过去多少年皇帝自己都记不清了,听儿子这么一说,不免心里又升上来几分愧疚。 瑞定心里冷笑,口中却很是严肃解释道:“贾政原先在给事中上倒是尽职尽责,只是升了员外郎之后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儿臣查找了十几年前的卷宗,他在给事中上的考绩都是上等,因此便跟几位大臣商议,不如还让他去做给事中。” 瑞定看见皇帝的脸色,就知道他按照自己暗示的路想下去了 看吧,朕的儿子多会给朕找借口,而且朕的儿子多听话。 瑞定笑了笑,他敢选此刻讲这种话,也是得益于养心殿里新近的小太监海忠,据说前两天上任内阁首相,年逾八旬的孟大人进宫了,在养心殿里跟皇帝谈了许久。 借着来回倒茶的功夫,海忠倒是听了只字片语。 大体上说,就是孟大人看出皇帝是装病了,又觉得皇帝这是个昏招,皇帝表示受教。 于是瑞定料定这两天皇帝心里满满的是愧疚,遇见无伤大雅的事情,都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果真,听见瑞定的话,皇帝都有点坐卧难安了,他道:“下次若是还有这种事情,倒是不必顾忌朕。在朝为官,还是要看考绩的。” 瑞定板着脸答应了。 皇帝叹了口气,又想起自打去年除夕,瑞定的小本子上再没添过一个字,不由得唏嘘一声,“你长大了。” 突如其来的感概让瑞定有点手足无措,又听皇帝道:“算算送聘礼的船差不多该回来了,等到礼部算好日子,你也能成家了。” 瑞定脸上露了笑影,道:“多谢父皇,只是林姑娘年纪还轻,想来也得等到明年了。” 皇帝笑,转瞬间落寞下来,“要说一开始朕是没想给你安排这门亲事的。” 瑞定心里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又听皇帝叹气,“只是你母后……”话没说下去,瑞定微微叹气,道:“林姑娘……儿臣是满意的。” 皇帝不知道又想起什么,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愧疚和些许的示弱都是瑞定的幻觉来着,他拍了拍折子,道:“朕知道了,你去翰林院让他们按照这名单写旨意送来吧。” 瑞定称是,告辞了。 等他离开,皇帝叫了进忠进来,问:“选秀可安排好了?” “回陛下,安排在五月十五。” “嗯,”皇帝点头,想了想道:“你去后宫,就说是朕的旨意,这次选秀让吴妃、赵妃和虞嫔三个一起办。” 进忠答应了,心里却不免琢磨开了。 赵妃的儿子是六皇子瑞安,算起来差不多也可以选妃了,虞嫔……进忠摇了摇头,估计皇帝是想给她体面,让她开始协理宫务。 至于陈妃……难道皇帝是想给五王爷选两个侧妃? 185、104 皇帝装病事件的影响远远没有消除。 两淮都司的孔昊文被调回京城去了燕山大营, 而燕山大营的众多将领则被皇帝一个个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甚至连京城三大营的将领都被换了三个。 这一条条的调令听的二皇子瑞清的脸色越发的灰败起来,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此毁于一旦。 瑞定看在眼里,又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千万不能侥幸, 军队是绝对不能碰的。 至于太子,皇帝在收拾瑞清的时候, 也将东宫辅臣几乎换掉了一半。新上来的人瑞定见了,里面不少皇帝的人手。 太子这是彻底被限制起来。 瑞定原本还有些担心, 万一太子就这么被管好了呢? 不过太子说到底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这两月行事是越发的暴虐了。 瑞定虽不住宫里, 不过消息还是一条条流传了出来。 太子宫里的小太监又有一个被砸得头破血流丢了出来,他屋里还有一个已经有七个月身孕的侍妾被折腾到掉了孩子,撑了没两天也跟着去了。 连庆阳伯都不敢再往他跟前凑了, 整日垂头丧气, 见了人便欲言又止的叹气。 太子越发的成了笑话。 “皇后娘娘现如今是折腾不起来了。”吴妃冷笑道,一点都不避讳, “要是宫务还是全部由她管理, 这事儿是一点传不出来。不过她手上还有不少人,只是不敢出手。” “年初小选安排宫女这事儿,陛下是交给李贵妃、刘嫔还有齐妃三个人做了。李贵妃就等着皇后露了马脚,她好将皇后的人都踢出去。” 瑞定疑道:“齐妃不是皇后的人?” 吴妃又是冷笑,“李贵妃和刘嫔可不是, 况且齐妃还在皇后手上流过一个四个月大的男婴呢。” 瑞定眼睛一亮,叹了一句,“只怕宫里人人都等着皇后倒台。” “谁说不是, ”吴妃狠狠道:“齐妃才二十五,没了皇后严防死守,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呢。” 瑞定摇头,越发的觉得老婆还是娶一个的好。 瑞定出了皇宫,又盘算起夺位大业来。 跟年前相比,形势又有了不少的变化。 太子快要倒了,二哥已经倒了。 二哥没了兵权就什么都不是。 他是宫女生的,母族一点势力都没有,在文臣里也没人替他说话,听翰林院的人说,他的学问,也就仅限于识字,然后微通文理的地步。 所以说皇帝这一招挺狠的,直接将二哥的短板暴露出来。 不过比权量力,瑞定觉得太子还是在位置上多待一段时间的好。 这样他们剩下几个兄弟暂且不会起太大的冲突,而且一门心思的对付太子,瑞定也能看出来其他的布置。 特别是老三和老四。 他们两个被皇帝训斥了一顿之后沉寂了下来,瑞定安插的人手还没混到核心位置,传回来的消息也都无伤大雅。 所以瑞定干脆不跟这些线人联络了,省得跟他来往过密暴露身份。 不过瑞定还是有优势的,至少他府里,只漏了两个皇帝的人进来。 瑞定觉得自己也得先蛰伏一段时间,等着下一次的机会。 送了瑞定出宫,吴妃去了虞嫔宫里商量选秀的事情。 离五月十五不过几天功夫,礼部已经将秀女的名单送了进来,三个人一人一份。 公主已经八个月了,虞嫔正抱着她逗她说话,看见吴妃进来,将孩子交给奶妈带了下去,笑道:“这小胖墩,我都快抱不动了。” 吴妃坐下,“那是结实。” 等到宫女端了茶上来,虞嫔擦了汗,拿了秀女名单,眼神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道:“我倒是想了个恶心皇后的招儿。” 吴妃对这个也感兴趣,急忙追问。 虞嫔又道:“陛下这会不让她管这个,虽然相看秀女的时候还是得给她设个座儿,不过我估摸着她是肯定不会出现的。” 吴妃点头,“她那人心气儿重,又怕丢脸。” “这次名单里还有个贾家的姑娘,你看见了吗?” 吴妃脸上笑容立即淡了,点头道:“荣国府老大的庶女。” 虞嫔却笑道:“看,你都这般恨她们,更别说皇后了。贾元春可是让她吃了个大亏,虽然现在人死了,我就不信皇后见了贾家的人还能心平气和。” 吴妃却有些犹豫,“不过让皇后见一面罢了……” “谁说只见一面的,太子宫里不是才死了一个侍妾?一等侯的庶女给太子做侍妾,我觉得倒是挺合适的。” 吴妃眼睛一亮,“还有赵妃呢,况且陛下万一知道了……” “你怕什么。”虞嫔满不在乎,“选秀五月十五开始,正是盛夏,赵妃那个身子,就算说这次要给老六选正妃,她也是有心无力。” “陛下就更不用担心了。”虞嫔笑道,还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说了,这次他一个人都不要。” 吴妃一愣,见了虞嫔这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打趣儿道:“陛下可真是宠你。” 虞嫔正色道:“这也是为了陛下的身子骨着想。” 过了没两日,礼部的船从扬州回来了。 满满四辆马车的东西拉到了王府里。 瑞定让异雀和安和两个去收拾东西,又将等会要带进宫里的整理出来,他则拿着礼单子盘算起来。 要说这次回礼还不是大头。 东西都是按照礼法准备的,再有就是女方的针线活了。 给他是一身衣裳加一双鞋,给母妃是名为春夏秋冬的一组共四块手绢,给姐姐家里的是小孩子的鞋子两双,除此之外还有给虞嫔的孩子坐了个肚兜。 再往下的,便都是荷包一对了。 谁说他家王妃不通庶务的,他可一点都没说,单单看着礼单子,黛玉就将这里面的关系搞明白了,瑞定真恨不得睡一觉起来就是明年二月了。 以及他的家产,也能放心大胆的给黛玉管了。 瑞定出了宫当了家,才知道管家不容易,荣国府的七百下人虽有些夸张,但是也不是没可能的。 就说他的王府,面积大概是荣国府的快两倍那么大。 正门、侧门、角门,还有后门,单这四个门守门的,就得四十八名下人,更别提他王府里还有二门,以及各个院子还得有守门的。 门卫加起来就快一百了。 还有打扫房子的,照顾花园的,加起来又是一百人。 空房子还得有人看。 哪怕不住人,这么大的王府也得两百五十号人才能照顾好。 剩下浆洗房的,厨房,还有买办等等这些全府合用的下人,又是将近一百人去了。 更别提等黛玉嫁进来,还得有伺候主子,伺候小主子的,瑞定摸了摸鼻子,觉得未来他也有往七百人使唤的趋势了。 王府的进项,吴妃还有吴家这些年替他管理的,在他出宫之后全部交到了他的手上,大约每年能有五万两的收益。 作为亲王,每年还有两万两的俸禄。 出宫的时候,皇帝还给了一万两黄金的安家费。 以及逢年过节宫里还有会赏赐出来。 只是他的花费也不小。 大头便是那两千亲卫了,瑞定是打算把他们当兵养的,而且……数目远远不止两千,还有些人是编在王府下人的名录里的。 这一支队伍养起来,每年大约四万两的花销。 还有每年的人情往来,宫里娘娘们,兄弟们侄子们的生日礼,节礼等等。这一条虽然送出去还能有进项,但是他现在孤身一人,每年收礼的次数有限。 按照侄子们的数量平均一下,他得尽快生下三个孩子才能回本儿。 唉,瑞定叹了口气,赚得多花的也多啊。想到这儿,他拿起异雀收拾好的回礼,进宫去了。 吴妃见了回礼脸上止不住的笑,“真是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绣工这样好!” 又夏也在一边赞叹道:“双面绣,立纹上又绣了暗花,”又夏摇头,“娘娘可得好好收着。” 吴妃想板起脸来,只是嘴角怎么也压不起来,她埋怨道:“手帕绣成这个样子,可让人怎么用啊!” 瑞定在一边笑着不说话。 吴妃又道:“上次上进的水晶罩面呢?我得把这东西裱起来挂墙上,谁来都能看到。” 又夏笑着答应了,瑞定道:“母妃可别太招摇了,回头等她进门,宫里人人都求她绣东西怎么办?还得抽空给您生外孙呢。” “呸。”吴妃指着他的脸,“这话都敢说。”说完她看着那四块手帕,眉毛一瞪,道:“我看谁敢。” 只是脸刚板起来,便又笑开了。 “又夏,你带人送荷包去,我把这肚兜给虞嫔送去。”吴妃东西拿着手里,又道:“真想截下来。” 吴妃还没出房门,便见进忠进来,一见瑞定也在,进忠急忙行了大礼,道:“恭喜王爷,恭喜娘娘。礼部刚上折子,说王爷的婚期已经选定了,就在明年四月十七。” 187、105 五月十五, 贾迎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 脑海里回荡着祖母的殷殷期盼,从神武门进了皇城。 参加选秀的姑娘并不很多。 有野心的不会赌上自己的前程,就为得一个外戚的称号;没野心的就更不用说了。 皇帝年近六旬, 皇子正妃也不是那么好肖想的。 所以进来的这些姑娘们,就算选上了, 也不过是妾室而已。 但是这个道理没人跟贾迎春说。 甚至早年她的姑妈,也就是林黛玉的亲妈, 也是没参加过选秀的, 贾迎春也一样不知道。 御花园里,三位皇妃们坐在殿里,等着外面的秀女排好队进来。 正中间两个位置是空的, 一个是留给皇后的, 一个是留给皇帝的,当然他们并不会来。 赵妃一个人坐在右边, 虞嫔和吴妃两个坐在左边。 看见赵妃递过来的眼神里意味不明, 吴妃还有些愧疚,不过想想那个差点将她们一锅端了的肚兜,觉得这人还是远着点好。 虞嫔就更直接了,“皇帝这般爱我,这时候不恃宠而骄, 难道我还要藏着掖着不行。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哼!藏得真够深的。” 吴妃笑了,宫里许久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了。 虞嫔换了个稍稍真诚些的笑脸, 道:“说起来姐姐您的儿媳妇,绣工真是好。那肚兜要不是尺寸不对,我都恨不得穿在自己身上了。” 吴妃差点喷了茶水出来,她笑道:“你这张嘴……你也好跟自己闺女抢衣服穿的。” 不过不得不说,这恭维很是窝心。 要说早先吴妃还有些不满,现在却都是骄傲了。其实她背地里也仔细想过,黛玉能送这些东西过来,证明她心里是明白的。 咳,寄人篱下,有什么主意念头都是使不出来的,这一回到自己家里,才能全放开。 两人说笑了两句,便见吴妃宫里的大太监正才,跟内务府里负责选秀的两个太监进来,道:“娘娘,时辰到了。” “那便宣吧。”两人一瞬间坐直了,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又对视一笑,似乎都看穿了对方的小伪装。 选秀着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排排的秀女们进来磕头,问话,外加才艺表演。 中间休息的时候,虞嫔道:“要不是想着恶心皇后,这苦差事我非推了不可。” “翠萱。”吴妃笑着叫了一声,“快来给你家娘娘揉揉腰。” 虞嫔扫了一眼,看见赵妃已经去御花园里透气儿了,便道:“不过那贾迎春,看着怯怯懦懦的,倒真是不像。” 吴妃脸上冷了冷,道:“贾元春进来的时候也端庄大方,脸上连笑都不多,好像就是来当女官的,谁能想到她做下那等事情,死在就九安堂了呢?” 虞嫔冷笑一声,道:“且往后看。” 转眼便过了两个多月,这一帮秀女经历了游御花园,宫里赏饭,夜宿皇宫等等一系列活动之后,又有有心无意的突发事件的试探,算是差不多看完了。 这天,虞嫔跟吴妃两个合计着最后的中选名单。 说到贾迎春的时候两人不免又犹豫了。 要说这两个月看下来,贾迎春还真就是小受气包一样的性格,不吵不闹不说,别人故意作践她也都默默的受了。 吴妃道:“她这性子,还真就是按照侧室养出来的。”她皱了皱眉头,“虽说是个庶女,可是……真有人会这么养姑娘?”她又想起端庄大方的贾元春,直觉不敢相信。 “她要真是这么个性子,进了太子宫里就是个死。”虞嫔道:“那边可没这么好说话,争了还能有活路,不争就等着被人碾死吧。” 两人对视一眼,“要么再看看?”虞嫔道。 吴妃略有迟疑的点了点头,在贾迎春名字后头画了个记号,道:“不管怎么说,她中选了。” 消息传到贾府的时候,贾母搂着迎春喜极而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口里喃喃自语,脸上还落了泪,只是这眼泪却不是为了迎春而流。 抱的是迎春,想的却是她的大孙女儿元春。 但是迎春却不知道,真心以为贾母是为她高兴,她泣不成声道:“祖母,迎春会好好孝顺您的。” 只是晚饭过后,王夫人和李纨两个结伴而来,面有难色,贾母就知道又有什么不好了。 王夫人看了李纨一眼,只听李纨艰难道:“老祖宗……这账上的银子不够了。” 贾母眼睛一瞪,王夫人连忙解释道:“早先搬出来的时候,账上还有一万出头,我按照原先在荣国府的开销算了算,怎么也能撑过这一年去了,谁知这才到七月,银子便不够用了。” 说完,又拿眼睛斜李纨。 李纨脸皮涨得通红,只是王夫人这话里没一句是说她的,况且王夫人还是婆婆,李纨眼睛里含着泪,分辨道:“二姑娘选秀中了,这眼看着就要置办嫁妆成亲了,这账上虽还有些银子,只是算算确实不够给她成亲用的了。” 贾母低头沉思。 李纨又道:“若是寻常做亲事,按照我们家里的门第,不过三五千现银,再加上从小就开始置办的嫁妆便差不多了,只是二姑娘她……” 贾母抬头,道:“去问他要!” 这个他说的是谁,在场几人都知道。 看见贾母的眼神朝自己过来,王夫人心头一跳,急忙上前一步道:“老祖宗,我想着大伯那个脾气,一次两次是要不来的。” 贾母点头,王夫人又道:“不如先让李纨带着兰儿去试一试,等到正式的旨意下来了,我们再一大家子上门。” 贾母脸上微微露了笑影,点头道:“很是这个主意,你们去办吧。” 等到从贾母屋里出来,两人都沉了脸。 王夫人看她一眼,摆了婆婆范儿,“老祖宗怎么说的,你也听见了。” 李纨低头嗯了一声道:“等过两日我便带着兰儿上门。” 王夫人冲她一笑,“你办事妥帖,我是放心的。”说完她便转身走了,心里叹道,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等到将来…… 将来家里人少了,那才是好日子。 再说贾赦,自打贾母搬走了之后,他就跟脱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一样,没人管,不免多有了几分泼皮无赖的作风。 李纨来,他根本就没见,还让丫鬟这么说的,“老爷刚去了小姨奶奶屋里,我这也不好去叫啊。” 李纨羞得都恨不得撞死了,拉着贾兰立即就走了。 当然贾赦根本就没什么小姨奶奶,他前脚听见李纨走了,后脚便让人包了一包红鸡蛋,往瑞定府上来了。 正巧瑞定在家,听见门房上说贾赦来了,道:“将人带去花园里的小厅,我换身衣服就来。” 贾赦跟着太监,进了侧门往东路走了。 对于瑞定没让他进正院,贾赦也没太多想。毕竟那个是皇子,正院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况且这花园……贾赦不过看了几眼,便觉得很是雅致,心中愈发的轻快了。 瑞定进屋,贾赦急忙起身行礼,口中道:“多日未见,王爷一切可好?” 瑞定笑笑,点头道:“侯爷看着倒是年轻了不少。” 贾赦从二房搬出去那一天气,就没生过气,眼下更是笑的灿烂,将手里的小筐子给瑞定看了一眼,道:“这是红鸡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总算是有后了。我想着让谁来都不合适,便腆着脸自己上门了。” 瑞定侧头,立即有小太监上来将东西收了,瑞定道:“恭喜侯爷了。” “唉,”贾赦叹了口气,“总算是生了,我那儿媳妇嫁进来都四年多了,将我儿子拿捏的紧紧的,不过这次总算是生了儿子。” 儿子?瑞定眼中精光一现,王熙凤生了儿子? 不过还没等他试探,便见贾赦小心问道:“王爷,听说我那庶女迎春要留在宫里了?” 这个事儿瑞定依旧不知道,他哦了一声,不急不慢道:“这我倒是没听说。” 贾赦道:“方才二房的寡妇带着儿子上门,问我要银子,说是迎春过了选秀,要置办嫁妆了。” 瑞定微微一笑,问道:“侯爷打算怎么办?” 贾赦摇头,“自然是不给了,她既然说要孝顺祖母,关我屁事。她从生出来开始,虽养在祖母身前,后来又去了二房,但是银子是我花的,地方是我出的,她光看见整日都是二房的人陪伴,难道就没想过——” 贾赦越说越气,直到瑞定咳嗽了一声,这才止住了言语。 瑞定虽然不知道迎春进宫了,但是他却知道选秀是他亲妈跟虞嫔一起负责的。 于是瑞定看着贾赦,笑道:“侯爷可知捧杀一说?” 贾赦看着他不说话。 “捧杀也是杀,有人只看见了前面的捧字,便凑了上去,等到杀的时候……” 贾赦哆嗦一下,起身肃然行礼,“多谢王爷。” 送了贾赦出去,瑞定坐着想了片刻,道:“差人去探听荣国府的孙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安和跟我进宫请安。” 说是请安,实则是问问贾迎春究竟是怎么回事。 瑞定坐在吴妃宫里,听吴妃一五一十跟他都说了,又叹道:“原先是想着算计皇后一把,可是这孩子若是真的不知事,倒是我们看着她去死了。” “那就这么招吧,”瑞定道:“横竖她选上了,到时候谁挑了她去,也不关母妃的事情了。” 吴妃点了点头,吴妃又交待他娶亲的事情,突然外面宫女道:“赵妃娘娘来了。” 瑞定急忙闪进了内间。 赵妃进屋,跟吴妃笑了笑。 自打上回知道肚兜是赵妃送的,吴妃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冷冷道:“妹妹怎么有功夫来我这儿了?这天气炎热,你要是中了暑气,回头陛下该责怪我了。” 赵妃居然忍下去了,脸上笑得很是僵硬,“姐姐,我今儿来是求你件事儿的。” 吴妃脸上一冷,刚想嘲讽,便听赵妃又道:“这一届秀女里有个叫迎春的,我看了很是喜欢,想给我瑞安要来,放在房里伺候。” 吴妃惊呆了。 赵妃说完,又福了福身子,立即就离开了,连口茶都没喝。 瑞定从屋里转了出来,皱着眉头,“她不是傻了吧,要了这么个人进去。” “又夏,去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吴妃冷着脸吩咐道。 消息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得的,瑞定又起身回府,虽然宫里的消息打探起来比较慢,不过荣国府的消息,一个下午就足够了。 “……他府上的太太跟姨娘一天生的,姨娘早上就发动了,太太到了下午才进去产房,不过却是一起生的。太太生了个儿子,姨娘生了个闺女……” 瑞定点头,又见下人脸上为难,道:“还有一句,人人都说是太太苛待姨娘了。姨娘的那个闺女月份比太太还要再大一些的,据说是足月才生的,但是生下来比太太那个儿子还要小一些。” 瑞定冷笑一声,挥手让人下去了。 这么说,孩子八成是被换了。 只是荣府的事情跟他现如今已经没什么相干了,最多也就是等黛玉嫁进来跟她提前打声招呼而已。 第二天一早,瑞定进了宫,宫里的消息也出来了。 又夏站在两人前面,低着头道:“前天赵妃去了周嫔宫里,周嫔又去了齐妃那儿,齐妃去看了皇后娘娘,然后刘嫔又去了坤宁宫里。刘嫔从坤宁宫里一出来,连永和宫都没回去,便直接去了赵妃的长春宫。” 吴妃冷笑,“这一圈绕的,皇后娘娘还真怕别人看不出来怎么的?” “依然如此,”瑞定沉着道:“这事儿跟我们都没关系了,便等着她进六弟府里吧。” 吴妃又想起一件事儿来,道:“昨天赵妃说了,要迎春给瑞安放在房里,可是瑞安还没到十六呢,这别说侧妃了,连侍妾都不是。” “……父皇又说这次选秀他一个不要……” “给皇子屋里安排一个宫女?这事儿都不用让皇帝知道。”吴妃叹道:“早先我们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太子宫里每次选秀都要进人,将她往里胡乱一塞便是,横竖这种圣旨都是太监批的,皇帝连看也不会看。却没想到我们这一心慈手软,被皇后钻了空子。” “像是上次送肚兜的事情,赵妃被皇后迁怒了。”瑞定眯着眼睛,冷笑,“她又少了一个帮手。” 被瑞定这么一说,吴妃安慰了许多,道:“让他么去闹吧,我就等着抱孙子了。明年四月份才成亲……”吴妃拌着手指头算,“五、六、七……抱上孙子得到正月了。” 说完她看一眼瑞定,道:“你可得给我加紧点!” 瑞定心里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道:“最好能一胎生上两个,不然母妃这么多年出去的份子钱,都要亏了。” 吴妃立即笑出声来,“我是缺了你的怎么?几个皇子里头,就你门下的营生做多了。”吴妃说完转念又一想,道:“不过生两个也好,一次就能得双份。”说完她将瑞定一推。 “赶快去给你父皇办差去,我让又夏找棉布来做尿布去,这一下生两个,怎么照顾的过来哦。” 瑞定笑着离开了。 乾清宫里,进忠正揣摩着这一次的事情,究竟怎么跟皇帝说。 虞嫔和吴妃留了贾迎春,最后皇后逼着赵妃将人纳进了六皇子宫里? “师父,要我说,根本就不用说。”海忠在一边小心翼翼道,他扫了一眼进忠的脸色,又说:“要选秀是贾府自己拿的主意,那姑娘要说也能选得上,赵妃又说那姑娘是她看了喜欢……这么说来说去,还是贾府的不该起这个念头。” 进忠眯了眯眼睛,又想起上回皇帝说以后贾府的事情再不必回他,无奈的点了点头。 横竖就算见了面,皇帝也不可能知道这个是贾府来的姑娘……况且,什么名分都没有,怎么就能见到皇帝了?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便到了建元四十年,这一年的事情很多。 比方三年一度的科举,又比方说宫里要进宫女,还要给公主们选伴读。 但是对瑞定来说,他盼了几年的新娘子,终于要进家门了。 礼部派了船去迎亲,算算也差不多该到扬州了。 189、106 建元四十年, 从过完年瑞定便开始大举收拾房子, 又买进不少下人,动静虽大,可是想想他今年已经二十二了, 旁人笑笑便就过去了。 这天早朝,在太监喊了退朝之后, 皇帝道:“瑞定留下,跟朕去御书房。” 太子一脸殷切的期盼父皇也能叫自己一声, 可是等到瑞定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别说父皇了,连太监也没出来一个。 瑞清专门等在一边,看见太子一刻比一刻失望, 冷笑道:“父皇是越发的器重瑞定了, 五次早朝,三次都能叫他留下。” 太子回过神来, 也跟瑞清冷冷道:“二弟的书修好了?” 瑞清哼了一声, 拂袖走了。 太子在后面大声道:“二弟若是有不认得的字,还是多请教翰林院的大儒才是。这两年在翰林院,怎么你的学问一点都没长进呢?” 瑞启早就跟瑞明两个躲在一边冷眼旁观着。 “太子现如今是一点风度都没有了。” 瑞启叹息道:“若是搁在你我身上……”瑞启摇了摇头,狠狠道:“瑞定这般出风头,他倒是不怕给吹得腰折了!” 瑞定跟着皇帝进了御书房, 皇帝笑道:“进了四月,你倒是越发的坐立难安了,你兄弟几个都成过亲。放心吧, 到你身上都是第五个了,出不了差错的。” 瑞定不好意思笑了笑,“父皇说的极是……只是儿臣等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林姑娘现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皇帝眼睛一瞪,便道:“除了太子,也就是你在掀盖头前见过人了。不过两年时间,她能变成什么样?” 瑞定陪笑了两声,皇帝笑道:“等你成了亲,朕再派给你件差事。” “多谢父皇。”瑞定急忙谢恩。 “你也不问问是什么?”皇帝笑了笑,正色道:“成了亲,你也算是长大成人了,今年端午的祭祀,便由你去吧。” 瑞定一喜,面上却很是沉静,他跪下给皇帝磕了三个头,道:“多谢父皇多年的养育之恩,儿臣必定——”说到这儿吸了吸鼻子。 被他这么一说,皇帝不免也有些伤怀,急忙岔开话题,“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在朕面前哭鼻子,快回去收拾屋子去。” 瑞定笑眯眯的走了。 这种事情早先都是太子负责的,后来变成了几个皇子一起去,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父皇单独派皇子去办事。 瑞定笑了笑,若是能和平继位是最好的,他府上的两千多侍卫,还是用不上的好。 等到瑞定离开,皇帝又差人去外书房叫了内阁首辅高景林前来。 进忠这两年是越发的老迈了,因此跑腿的活计都交给了海忠去做,他只留在皇帝跟前伺候。 皇帝看着瑞定背影,笑道:“跟他几个兄弟相比,虽没那么沉稳,不过朕看着他这个样子倒是分外的放心。” “这门亲事都等了两三年,王爷想必也是心急了,生怕有什么闪失。”进忠陪笑道。 皇帝也笑,“过了年他便跟朕说要亲自去迎亲,哪儿有这个规矩的?他也不怕将来被人压在头上。” “想来王爷不过是着急了,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您早点派人出发来着。” “只是林如海……”皇帝突然冷了脸。 进忠小心道:“老奴已经差了人跟着迎亲的人一起去了。” “嗯,”皇帝点了点头,“朕给他闺女找了这门好亲,他若是还敢推脱——” 正说着,便见海忠进来,道:“高大人到了。” “带进来。”皇帝沉着脸道,“你们两个下去。” 御书房里便只剩下皇帝和高景林两个。 高景林行了礼便站在一边,皇帝沉默许久,突然道。 “朕想废了太子。” 高景林只觉得心砰砰直跳,急忙跪在地上,在“万万不可”和“陛下何出此言”之间选了后者。 皇帝道:“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别人宫里一年死上两三个宫女太监,还能说是病死的,他宫里一年要死二十个!宫女太监分配差事的时候,都拿全部身家塞给管事的姑姑,只求不要分到太子宫里去。朕真害怕哪天睡醒觉,得知朕的太子被宫女勒死了!” 太子暴虐,高景林早就有所耳闻,况且这两年为这事儿,御史上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陛下……这,只是家事啊。”高景林想来想去,还是得劝一劝。 “你是内阁大学士,你说说,他的国事就好了?”皇帝反问道:“大前天来上朝,酒还没醒!” 高景林想起大前□□堂上的那个酒气,还有现如今如雪花一样飘进来的弹劾太子的折子,太子这是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还有上次,朕让他去户部核准去年的国库收支,你看看他是怎么办事的!” 高景林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个感同身受的尴尬表情出来。 “你说说,自打上次你说要好好教太子以来,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他可有一分一毫的变好?” 高景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响,他道:“陛下,太子乃国之根本,不管废立都要慎重啊。” 皇帝的表情同样沉重,道:“这次废了他,朕打算暂时不立太子了!” 高景林一惊,思绪许久才道:“这,这……怕是于安定无益。” “哼,”皇帝冷哼一声,眼中闪着光,“朕虽——朕还要再试试他们。” 高景林被皇帝那两个字后面省略的语句惊到了,皇帝若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又还要试什么呢? 或者说,皇帝属意于谁? 高景林脑子里飞快的将所有的皇子都过了一遍。 二王爷肯定不成,三、四两位王爷小动作不断,六七两位还没封王,只有五王爷…… “朕知道你想的是什么。”皇帝见高景林半天不出声,头上却冒了一圈汗出来,出言提醒道:“今日之言,若是从你口中传了出去……” 高景林急忙跪了下去,道:“臣拿项上人头担保。” 皇帝满意的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道:“你上的折子朕看了,就依你所言,今年重点修这几处堤防。” 高景林这才抹了抹汗,凑上前去。 只是今日之后,他再见到瑞定,言语动作里不免多了几分恭敬。 进忠仔细观察了几天,回来道:“的确如陛下所料,高大人对五王爷确实不同了。” 皇帝低头沉思,道:“再看看吧,看看瑞定能否忍得这份恭维。”皇帝又叹了口气,“朕的这些儿子,各个跟太子都结了仇。” 皇帝脸上闪过一个嫌弃的表情,“还有他跟庆阳伯那点破事儿!都拖了两年了,还僵持在哪里!” 皇帝摇了摇头,数道:“老二跟老四打过架,老四又跟老三十分要好,老五照顾过一阵子老六,只是现在淡了。老七倒是跟谁都不怎么来往……”皇帝一个个数了过去,又道:“只是单看才能,却是老五最好。” “朕也等不了几年了,若是……” 进忠急忙跪在地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一笑,道:“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活到一万岁的。” 过了没两日便是四月份了,眼看瑞定就要成亲了,可是这新房一事又起了争执。 按照瑞定的想法,他是想在宫里成亲的,理由大概有两条。 第一,他前面几个哥哥都是在宫里成的亲,轮到他也得是这样。 别看不过是小小一个地方,但是夺嫡正在关键处,太子明显已经不中用,他跟其他几个哥哥比来比去,若是成亲没在宫里,又要被人说是失了圣心了。 第二,瑞定想了想,滚了一夜床单,之后第二天还得天不亮就起床去宫里请安,这简直要逼死人的节奏。 难道连期盼已久的滚床单都不能尽兴吗…… 瑞定盘算着,省去了第二条,将第一条重点跟吴妃说了。 吴妃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如今宫务是我们三个在管,头所又没人住,我叫人收拾房子去便是,等你父皇问起来再说。” 这倒是也行,瑞定道:“母妃要是觉得能成,便装作不知道,我再去吩咐礼部准备其他的东西。” 瑞定想了想,又道:“先不忙,要跟虞嫔娘娘说一声。”他眼睛一眯,冷笑道:“借着这个机会,还能再踩一踩皇后呢。” 母子两个分头行事。 没两天,皇帝便在皇后宫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皇后已经不太管事儿了,可是一个皇后,也不能成年累月的被关在坤宁宫,因此她的禁足便消无声息的结束了。 皇帝一月也能去个一两次,只是从不留宿,最多吃完饭便走。 “臣妾看着这两日吴妃找人收拾头所来着,似乎是要给老五成亲用?”皇后扫了皇帝一眼,见他似乎全然不知道此事,又补了一句,“原来陛下也被蒙在鼓里?” 皇帝冷了脸,放下筷子,“你就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事情?” 皇后这两年是跪习惯了,看见皇帝掉脸,急忙跪下,道:“臣妾不敢,只是……能在这宫里成亲的……” 后面的话故意隐去了,皇帝冷冷道:“朕的五个皇子都是在这宫里成的亲!” 皇后又道:“他已经搬出去了!” 皇帝甩了袖子离开,翠竹急忙上来劝,“娘娘,陛下好容易来一次,您何苦要跟他对着干呢?” “我要是不提醒着,什么腌h玩意儿都要压在我儿头上了!” 翠竹叹气不止。 皇帝出了坤宁宫,又是一肚子气,不用说,便往虞嫔宫里去了。 虞嫔正抱着公主啊咦啊呜的不知道说些什么,皇帝一见就乐了,“有你这么带孩子的吗?也不好好教她说话!” 虞嫔笑了笑,让奶妈将公主抱了下去,自己坐在皇帝身边道:“陛下这是又在皇后宫里受了气?找我来发了?” 皇帝笑了,转脸又严肃问道:“吴妃差人去收拾头所了,你可知道?” 虞嫔眼睛转了转,知道这是皇后又说了什么,点头道:“今儿下午去的,倒是跟我说了一声,说是想让瑞定在宫里成亲,吩咐人先去看看房子。” 听虞嫔这么解释,皇帝消了消气,虞嫔见他脸色转好,又道:“消息竟然传的这么快吗?姐姐说先看看屋子,那屋子两年都没人住,怕是用不得了。” 皇帝道:“怎么用不得,宫里的屋子都有人看着,有了破损便去保修,保管跟新的一样。” “我也是这么跟姐姐说的。”虞嫔笑道:“让她直接回了陛下便是,谁知姐姐还是不放心,说要先看了屋子再说。” 皇帝心里那点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皇后年纪大了,怎么越发的善妒了,还这般说是风就是雨的,一点都不沉稳。” 虞嫔挽了皇帝胳膊,道:“陛下好容易来一次,怎么竟说别人了,我连公主都抱下去了。”虞嫔跟皇帝笑了笑,果真他一点别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吴妃得了虞嫔宫女的消息,专门去养心殿求见皇帝了。 正如瑞定所料,他的新房设在了头所,甚至皇帝还准他在宫里歇上三天,之后再带着新媳妇出宫。 还有十天的婚嫁。 瑞定赞叹一句,对于一个十天只能休一天的皇子来说,这假期真正难得啊。他看了看略有得意的吴妃,一本正经道:“孙子会有的,孙女儿也会有的。” 191、107 四月十四早上, 礼部迎亲的船到了京郊的码头, 黛玉上了马车,连带嫁妆一起,刚过中午便到了林家在京城的老宅。 时隔三年, 她再次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稍稍洗漱,又吃了午饭, 大厅里竖起一扇屏风,管家林安在屏风之外, 看着里面的姑娘已经长大成人, 不免热泪盈眶。 “您这是做什么?”黛玉不免也唏嘘几声。 林安原先是她父亲的书童,能识文断字,林如海早年是想放他出去科举, 又或者给他补个缺儿做官去的, 甚至林安都没答应,老老实实的留在林家做了管家。 “快去扶林管家起身。”黛玉转头跟身边伺候的雪雁道。 两年过去, 雪雁也长成了大姑娘。 林安坐下, 道:“姑娘出嫁,老爷这便放心了。”他抹了抹眼泪,道:“我也在京里待了三年了,等到夏天过完,我也要回扬州了。” 黛玉一惊, 道:“我在京里孤身一人,还有这林家的老宅,再说父亲也存了在京里养老的念头, 怎好让您回去?” 林安笑道:“我就是回去看看,过完年再来。”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这两年家里都是林云再管着,您也可以放心了。” 林安笑着说了两句小兔崽子总算能独当一面之类的话,又叹道:“这两年我在京里,时不时也能跟王爷见上一面。”他顿了顿,总结道:“这门亲事,真是门好亲事。” 黛玉不免红了脸。 “虽然姑爷年纪大了些,”林安劝道:“不过这些年里他府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姑娘嫁进去也可放心。” 林安想起有时候王府里来了客人,王爷也会叫他去见一见,甚至有时候也会带着他出去酒楼等处跟朝廷官员们见面,不得不说,王爷颇有几分柳下惠的风范。 他来京城之前林如海就吩咐过,要将这些年的关系慢慢的透给王爷知道,林安原先心里还有几分不情愿,总觉得林如海这么做是为了黛玉的将来不受委屈,不过这两年接触下来,王爷的确洁身自好。 想到这儿,林安很是欣慰道:“王爷倒真是个好人,只是……”他略有踌躇。 黛玉在扬州陪着父亲住,心情自然是不能跟在贾府时候相比,但是……王爷三年没见,谁会知道他的心……究竟如何了? 方才听林安夸他,黛玉心中是止不住的甜蜜,但是听见“只是……”还有后面那个意味不明的停顿,她心里不禁起了三分彷徨。 “只是什么?”黛玉出言询问,言语里加上三分严厉,“我大后天便要嫁进去了,管家若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不如告知于我,也好早作打算。” 林安摇了摇头,“嫁到皇家里规矩大,比方这男方亲自迎亲这一条,便不算数了。” 黛玉松了口气,这个她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了,“虽不得去扬州迎亲,但是到了正日子早上,他还是得来的。”后面几个字越说越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绯红一直没消。 林安点头称是,暗暗松了口气,“姑娘能想明白这一点是最好不过。唉,”他又叹了口气,道:“礼部的人来给我看了流程单子,一月在娘家小住是没有了,至于三日回门,老爷又不在,这生生的便取消了。” 黛玉想起她临行之前瑞定的那副模样,笑道:“回头等父亲来了京城,自然是要都补上的。” 林安这才放心,又想说那个不省心的贾家还来说过不如回门去她们府上,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整个婚礼都是礼部操办的,她们要是能行,便去跟礼部的官员纠缠好了。 现在姑娘又快成亲了,还是开开心心的等着嫁进王府好了,至于糟心的亲戚,谁家没有,况且还有王爷在前面挡着呢。 林安点头,又拿出个上了锁的小木匣子,上面放着一把钥匙,道:“这是当初老爷让我带上京城来翻新家宅还有置办庄子田地的,剩下这些老爷说等姑娘上京,交给姑娘,当做压箱底的陪嫁。” 说到这儿,林安放低了声音,道:“老爷还说……切不可让姑爷知道了。” 黛玉笑了笑,嘴上说知道了,心里却想临上船的时候父亲也跟她说过这事儿,只是父亲犹豫了两年,到她出嫁也没跟林安说。 “王爷能送这些东西当了聘礼,想必……将来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切记以诚待人。” 在黛玉的再三追问下,林如海才说了给她压箱底的银子等物,只是后来又不好意思道:“王爷是个实诚人,若是他什么都不瞒你,你也就别瞒着他了,省得将来他知道了,倒是……倒是引得你们不合了。” 黛玉觉得好笑,只是林如海说着说着又伤感了,“照王爷这个手段,真要是想贪你点什么,你也瞒不过去。” 想到这儿,黛玉不由得笑出声来,林安有些诧异,黛玉急忙道:“赶路赶了一月,不过坐了这片刻,便觉腰酸背痛了。” 林安急忙道:“姑娘快去歇着,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办便是。”想想又心不甘情不愿添了一句,“王爷也差了人过来帮手,指定给您办得热热闹闹的,一点不出差错。” 黛玉回房,拿钥匙开了匣子,只见里面二十万两的银票,还有京城外面四个庄子的地契,以及京城里几处商铺。 黛玉心里又酸又喜,急忙将东西收好,只是疲惫至极,来不及多想什么,便睡着了。 这一觉不说睡到天昏地暗,但是也跟日月无光沾上边儿了。 黛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太阳落山,月亮去还没出来。 听见里面有了动静,雪雁急忙进屋,道:“荣国府跟贾府都送了帖子过来。” 黛玉不解,“荣国府跟贾府?” 雪雁将帖子递了上去,颇有几分幸灾乐祸道:“方才林管家来送帖子的时候说了,荣国府分家了!” 听了这个消息,黛玉也是一震,虽然许多家里都是当家的老爷死了之后便会分家,只是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有庶子的家里,荣国府……两个儿子都是老太太亲生的,怎么就分了呢? 黛玉下意识先打开荣国府递来的帖子一看。 这帖子倒是喜气洋洋的,说是邢夫人有了身孕,只是还没满三个月,怕是惊了肚里的孩子,就不上门了,一切等她成了亲再说。 之后又略略提了一句,王熙凤得了个哥儿,已经快周岁了。 黛玉略略点头,又拿起贾府的帖子来看,这个写的就不怎么让人舒服了。 说是林府在京里一个人都没有,怕是黛玉成亲会有不周全,想明天上门来看看,帮帮她。 黛玉随手将帖子一丢,道:“你去告诉林管家,备上两份回礼……荣国府毕竟是侯爵当家,要重上三分。另外让送礼的顺带说一声,就说马上要成亲了,不便见外人。” 雪雁喜气洋洋的去了。 这两年在扬州,因为贾敏去世,黛玉算是代了半个女主人在林府主持人情往来的,两年前能看透的问题,现在是越发的通透了。 有这么一门糟心的亲戚……还好一个姓林一个姓贾。 等到吃了晚饭,黛玉打算去园子里走走消消食,听见林管家差人来报,“王爷来了。” 黛玉一时间愣住了,脸上顿时飞起一片艳红,像是浑身的血都冲到头上了。 “成亲前却是不便见面的。”声音小的只有站在她身边的雪雁听见了。 雪雁笑着打趣儿道:“王爷没说要见姑娘。” 黛玉脸上又是一红,瞪着雪雁怒道:“不见我,难道见你吗?” 雪雁看见黛玉恼了,急忙补救道:“王爷说就是路过来看看,问问府上一切可好?还有就是怕姑娘骤然换了地方,睡不好觉,专门去找太医开了个代茶饮的方子,抓好了药,给姑娘送来。” “他还当我是病怏怏的不成?”黛玉又瞪雪雁一眼,“东西不许收。” 黛玉时恼时羞,雪雁还没走出去两步,便又将人叫下,道:“东西收下,回头我亲自还给他。” 雪雁直笑,又问:“可要备些回礼?” “你把我前日新做的那个象牙柄,上头绣着翠纹的织锦扇子给他送去。” 再说瑞定,他正坐在正厅里,林安陪着喝茶。 虽然有点想见黛玉,只是面上却不太看得出来,瑞定道:“姑娘一路过来可顺利?” 林管家点了点头,道:“中午到的,我看着很是精神,倒是比前两年好了许多。” 瑞定越发的心痒难耐了,但是他依旧很是沉着冷静道:“如此我也放心了。”他指了指身边的异雀,道:“原是想让我这宫女去看上一看的,还有些婚礼上的事情要吩咐,不过想来明天便有礼部的官员派人上门,倒是我多事了。” 林管家可不敢点头,笑眯眯道:“王爷这是关心则乱。” 瑞定嗯了一声,放下茶杯,刚说要走,便见雪雁进来,将用一个香木盒子放着的扇子递给瑞定,道:“姑娘说多谢王爷送的东西,这个便是回礼了。” 瑞定接过东西,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很是清淡的一笑道:“去谢谢你家姑娘,我这便走了。” 林管家将他送上马车,看着马车哒哒哒的驶出林府门前的大街,转了个弯儿不见了,抹了抹头上的汗,也不知道这汗是因为紧张还是天气炎热出来的。 “他要是真想见姑娘,我的确没法儿阻拦。”说完,他便吩咐下人关了大门,“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大后天姑娘便要出阁,你们都仔细着点!” 再说瑞定,马车刚拐过弯儿去,瑞定便道:“往后门去。” 异雀心里一惊,方才瑞定说不让她去看林姑娘,她便觉得不对了,王爷这……这…… 这分明就是要去爬墙了! “王爷,礼数不合啊。” 瑞定看她一眼,“没人知道自然也就不关礼数的事情。” 异雀此刻的心情比管家还要着急三分,又道:“万一被人瞧见了……” “所以你们几个好好守着。”瑞定毫不在意,只是下了马车之后,看见他的宫女太监,还有侍卫都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便又解释一句道:“林府我也去了好几次了,知道黛玉住在那儿,放心吧。” 越发的不放心了。 “拿来吧。”瑞定伸手,张得力从怀里掏出个爪钩来,在众人愤怒的眼神下递给了瑞定。 瑞定往墙上这么一搭,便顺着绳子翻了过去。 张得力和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也跟着翻了进去。 异雀叹了口气,上了马车,道:“也别在这儿干等着了,慢慢绕圈子吧。” 黛玉心思烦乱,遣走了一干丫鬟,正在后院里吹风,只是风是热的,怎么也将她脸上的热度还有红晕吹不下去。 然而走了没两步,她突然觉得后面有人。微微一低头,便见脚下一个巨大的影子紧随其后。 黛玉心里砰砰直跳,又想这是在自己家里,怎么会有歹人,但是……这人的身形明显是个高大的男人,她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双拳紧握,指甲在手心里都要掐出印子来。 她快步朝前走了几步,只见那影子分毫不退,依旧紧紧跟在她身后,黛玉又怕又急,几乎都要跑了起来。 这时候,那影子说话了,声音还有几分淡淡的笑意。 “怎么三年没见,你避我就如同蛇蝎一般。” 是王爷! 这个声音在她梦里出现了无数次,黛玉刚放下心来,便觉腿一软,头一晕,软软的就想倒。 “这是怎么搞的。”瑞定声音里的笑意越发的浓烈了,两步走到黛玉身边,双臂将人一环,整个将人带入自己怀中。 这次是真的要晕了过去。 黛玉扶着瑞定胳膊,好容易站稳了身子,便觉头上有微微的热气喷下,熏得她浑身上下都痒了起来。 “你放开我。”她小声挣扎道。 瑞定轻笑,“第一次见面时,你不过在我腰间朝上一些,现在……你长高了,”瑞定低头一看,又笑道:“也长大了。” 黛玉并没理解瑞定这话里的深意。 但是对她来说,“长大了”这三个字她听过无数遍,母亲死的时候、父亲送她上京城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外祖母的时候,还有就是这次出嫁…… 甚至在王爷嘴里,这三个字她也听了三遍了。 但是没有哪一次,让她如此的心动,她只觉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这种感觉她虽然从来都没有过,但是却意外的……并不讨厌。 皎洁的月光下,瑞定看见黛玉脸上一阵阵的发红,虽然很想多说几句,但是时间紧迫,他笑道:“好了,我不逗了。我们去凉亭那边坐坐可好?” 黛玉摇头,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云端飘过来一样,“那里四周也没个树……一会丫鬟要过来。” 瑞定脸上的笑意就没止过,他道:“这园子里我来的次数怕是比你都多,还有侍卫守在路口,你放心。”说完又专门强调一句,“没人看见。” 最后那四个字不知道怎么拨动了她的神经,黛玉一震,慌忙从瑞定身边逃开,只是手软脚软,还没走出去两步,便又让人扶住了。 “大后天便要成亲了,父皇恩准我们在宫里洞房。” 洞房两个字说出口来,连瑞定都觉得身上一热,他去看黛玉,已经羞得闭上了眼睛。 “嗯,成亲。”瑞定换了个没那么容易让人激动的词儿,又道:“宫里人多,还有些不怀好意的兄弟和母妃,我想来想去,还是要先跟你说一声。” 黛玉听见这个话题,稍稍收敛的心神,低声道:“王爷请说。” 瑞定想了想,道:“你外祖母家里分家了。” 黛玉点头,“两边都送了帖子来,我已经知道了。” “嗯。”瑞定想,先说这么多便是,横竖他这迟来的婚假比别人都长,总能找到机会好好说明白的,于是他又道:“宫里……太子虽跟我不和,不过太子妃倒不会找什么麻烦,还有你公公在上面看着,不过敬个茶,太子也没那个胆子找不痛快。” 黛玉才平静下来的心,听见“公公”二字又开始砰砰跳了。 “王爷……我们后天便要成亲了,能不能……将来再说。” 瑞定一笑,正色道:“成了亲便要洞房,第二日早上便要敬茶了,现在不说……难道大好的洞房花烛夜要跟你说我的兄弟们吗?” 听了这话,黛玉慌得跟什么似的,飞身从瑞定身边站起,两步便出了凉亭,“王爷,还是以后再说吧,我先走了。” 身后传来瑞定的轻笑,黛玉脸上越发的红了。 193、108 四月十五, 黛玉在家里最后一遍检查用来回礼的荷包还有各式各样的银锞子;林安带着人最后一次清点嫁妆;礼部的人最后一次确定婚礼流程, 还有宴会名单;吴妃带着人最后一次打扫了头所。 至于瑞定,他倒是没什么事儿,就等着新娘子进门了。 “如意纹的荷包里是五两的银锞子, 云纹里面是十两的,别装错了。”黛玉吩咐道。 雪雁笑着安慰道:“姑娘放心, 银锞子大小都差了一倍呢,如何能装错?再说荷包大小也都不一样。” 黛玉知道自己有点着急, 特别是昨天从瑞定身边逃开, 本来也是想问问准备多少东西的,虽然礼部派人来说过一次,可是毕竟不如问过瑞定来的心安。 只是……怎么又突然想起洞房花烛夜了。 黛玉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烧, 雪雁笑道:“姑娘又想王爷了?” 黛玉瞪她一眼, 换了话题,“嫂嫂们送首饰, 我只要回荷包便成, 想来还是很容易的。” 雪雁笑着点头,手上不停的又将东西检查一遍,黛玉道:“你也是没干过重活的,这十好几个银锞子堆在一起都好几斤了,你可端得动?” 雪雁一下呆住了, 这个问题还真没想过,黛玉不免一笑,道:“放心吧, 到时候我问王爷借个宫女,也帮你分担分担。” 说完,黛玉便去了里屋,屋里的架子上,摆着礼部送来的嫁衣,大红的嫁衣,上面用红色丝线绣的暗纹,将整个屋里映衬的只有这一个颜色。 黛玉伸手摸了摸,心里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害怕。 这时,门外一个婆子进来,跟黛玉行完礼后道:“姑娘,贾府的王夫人来访——” 黛玉心里不快,沉下脸来刚想说话,便听婆子道:“林管家没让人进来,说是正清点嫁妆,院子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害怕照顾不周,说是她若有心,便跟着一起送嫁好了。” 雪雁笑出声来,黛玉撇她一眼,跟婆子道:“你去告诉林管家,就说我知道了。这事儿……他办得很好。” 婆子眼睛一亮,雪雁又拿了个一两的银锞子给她,道:“你也沾沾姑娘的喜气。” 婆子喜气洋洋下去了。 “林大管家真会说话。”雪雁笑道,“送嫁?她一来没给添妆的东西,二来也不在礼部的名单里,她要是能跟着进了神武门,那这守门的侍卫就可以一头撞死了。” 雪雁早年陪着黛玉一起去了贾家,也是受了一肚子的气,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轮到贾府受气了。 “你少说两句。”黛玉道:“早先……赐婚的旨意下来,贾府里就明里暗里说我还没成了王妃呢,就看不起人了。” 黛玉看了看屋里的嫁衣,还有桌上礼部送来的名单等物,冷冷一笑道:“如今我也实打实的成了王妃,也该让她们尝尝什么是真的看不起人了。” 王夫人坐在马车里,看着周瑞家的灰头土脸回来,连门都没让她们进,气的一张白脸变成了红色,怒道:“一点规矩都不懂!我看她出嫁的时候,一个娘家人都没有,将来在王府里受了气,谁给她撑腰!” 周瑞家的上了马车,小心赔笑道:“早先就说该让大奶奶来的,太太——” 王夫人瞪她一眼,“她怎么来?她一个寡妇,要是真让她上门添妆,那才是结怨呢!” 这两年贾府的日子过得清苦,王夫人脸上多年吃斋念佛,苦修佛法出来的那一点点慈眉善目早就烟消云散了,她咒骂两句,看着马车上老太太给的用来添妆的金头面,冷哼一声吩咐道:“去当铺!” “太太!”周瑞家的低声惊呼。 “怕什么?”王夫人道:“你不说我不说,赶车的又是我的人,谁能知道?况且她三年前离开的那个样子,难道还能指望她跟我们一条心不成?” “我是怕老太太……” “她这两年吃我的用我的,除了给宝玉了些东西,迎春进宫的时候,给了些银子,她还干什么了?” 周瑞家的有些害怕,不做声了。 等到周瑞家的从当铺里出来,王夫人接过手上死当的当票,扫了一眼撕了个干干净净,道:“那老货手上好东西倒是不少,这少说也够家里两个月的开销了。” 等到马车快到贾府,王夫人又道:“回去就说东西留下来了,我们就喝了杯茶,人没见到。” 周瑞家的急忙答应了。 两人进了家门,王夫人去上房回贾母的话,周瑞家的自行离开。 “东西送了?”贾母问道,跟三年前相比,她脸上的褶子又多了不少。 王夫人点了点头,小心道:“黛玉没见到,东西给了管家。” 贾母点了点头,道:“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新娘子原本也不该出来见人的。” 王夫人心里冷笑,面上很是恭敬的离开了。 要说贾府这两年,多数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宝玉了。 他依旧没去金陵,依旧没参加过科举,靠着贾母的溺爱,他连生活水平都没怎么下降。 只是听见黛玉出嫁的消息,他不免有了几分惆怅,早先脑海里那个头一回见面就觉得眼熟的身影,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四月十六的早上,天刚亮,林府前门便竖起两串红鞭炮,林管家捂着耳朵等鞭炮放完,感叹一句,“总算是送嫁妆的日子。” 一共六十四抬嫁妆,看着虽不多,却是实打实的沉。 王府早早开了中门,就等着嫁妆进来了。 除了瑞定早早有了心理准备,连吴妃派来办事儿的正才都吓了一跳。 这六十四抬嫁妆大体总结一下,就是新娘的日用百货,吃穿用度里面都有。 随着嫁妆一抬抬的进到王府里,被打发来探听消息的周瑞家的,看见一个熟人,王善保家里的。 她们两个……一个是王夫人的陪房,一个是邢夫人的陪房,早先还没分家的时候,那是两个王善保家里的,也赶不上一个周瑞家里的。 可是现在……周瑞家里的看着自己的死对头身上的新衣,头上金灿灿的簪子,还有耳朵上镶嵌着珍珠的耳环,再想想自己这一身还是荣国府时期置办的旧衣裳,真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了。 王善保家的示威一般冲她笑了笑,便转头跟旁边的人闲聊开了。 送嫁妆里最后一条,便是晒嫁妆,这一条已经算是瑞定的私家街道的平化街上,现如今站了不少的围观群众,无一不再赞叹嫁妆丰厚,又有人说:“要是能娶进来这么个媳妇儿,多等上几年我也愿意。” 瑞定此刻便在王府前院,看着嫁妆一抬抬的进来,心里无比满足。 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他便是有了家室的人了。 嫁妆头一抬抬进来一个旧物,早年他送给黛玉充门面的金冠,就是那个一不留神装壕装过了的金冠。 小小一个金冠,四个人抬了进来。 看见这个,瑞定不由得一笑。 后面开始便是寻常物件了,说寻常,是因为都是些嫁妆里该有的东西,比方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四季的衣裳,还有诸如茶叶,猪羊牛马等物。 其中要说最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一张金丝楠木的万工雕花鎏金拔步床。 拔步床多在江南一带盛行,又有个名字叫做八步床,说是床,其实已经可以叫做屋子了,至于八步,则是说从进了这“屋子”,到正儿八经上了床,要八步。 只是常人八步少说也得快两丈了,再加上一张大床,这拔步床整个下来,得两丈多长。 这一抬嫁妆,便是五十个壮汉在抬。 这种东西,亏得瑞定家门口是标准制式的王府大门,又宽又高,要是换了一般人家,大门将将两扇,这东西都抬不进去。 有了这一张床,倒是将其他物件的风头都抢了。 林安跟着一起送嫁妆,此刻他便站在这大床旁边,生怕给磕了碰了。 瑞定对这床也很是感兴趣,且不说这床的用途是他期盼好久的,单单说这床本身,便跟工艺品一样了。 他吩咐顺和还有安和两个在前院看着,自己则跟着林安去了正院。 床跟其他的嫁妆不一样,其他的东西要等黛玉进门后再清点,就只有床这一样东西,是要提前铺好的。 “这便是拔步床了?”瑞定问道。 林安点了点头,时不时还气急败坏吩咐两句“小心!” 等到床贴着墙妥妥当当的放好了,林安这才抹了抹汗,跟瑞定道:“这床从姑娘满六岁便开始做了,可算是赶在出嫁前完工了。” 瑞定挥手让等着铺床的丫鬟们下去,自己先走进去看了看。 这张跟屋子一样的床一共四间,头一间左右两边两个塌,林安道:“这是给守夜的丫鬟们住的。” 瑞定眉头一皱,嗯,以后不会有丫鬟有机会住在这儿了。 林安跟在瑞定后头,又道:“第二间是个小书房。” 瑞定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书架,点了点头。 “再往里便是梳妆台了。”林安又道。 瑞定看了左右的雕花,道:“做得很是精致。” 林安骄傲道:“要不怎么叫万工床呢?” 瑞安点了点头,带着林安出去了。出去之前还下意识在几根立住上拍了拍,似乎在试试这东西结不结实一样。 林安这两天忙的昏头转向,倒是一点没多想。 王爷成亲,自然是整个京城都在关注的,特别是瑞定跟他前面的哥哥差了六岁,京城里已经六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况且黛玉的嫁妆,真心是出尽了风头. 别的不说,单单说皇家里黛玉未来的四个妯娌,除了太子妃还端着脸,剩下几个无一不变了脸色。 女孩子在家里比什么? 比出身,比容貌,比绣工,但是真正的大头,是在嫁人以后。 比嫁妆多少,比夫君的地位,谁能生下儿子,还有就是夫君屋里的通房。 但是目前为止,黛玉每一样都比她们强。 吴妃宫里那四块放在水晶罩子的手帕,还有凤芷公主身上的肚兜,绣工这一条便甩出去她们好几条街。 嫁妆? 更是比不了了,只说那张床,光上面镶嵌的宝石金箔,也得上万两银子了。更别所她爹还是管盐税的,已经管了五六年了! 还有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瑞定这些年风头正盛,皇帝喜欢他,老给他派差使不说,还时不时的有赏赐出来。 甚至还能在搬出宫之后,让皇帝同意他在宫里成婚。 关键最最招人恨的,就是瑞定一个通房都没有。 让那些早先觉得他会在黛玉进门前先搞出庶长子的人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怎么好事儿全摊在她头上了! 太子妃坐在空无一人的厅里,听着太监回报,跟自己的贴身宫女道:“去把贺礼换了,换成那副镶了红宝石的金头面。” 瑞安宫里,他叫了迎春过来,问道:“你早先跟五嫂关系如何?” 迎春依旧是委委屈屈的样子,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这说的是黛玉,道:“倒是有些来往,只是三年没见,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瑞安点了点头,“五哥跟五嫂会在宫里住上三天,你抽空也可以去拜会一二。” “嗯,”迎春答应一声便要下去。 瑞安见她这个样子,越发的生气了,敲了敲桌子,指道:“这是一对儿玉镯,带着一起去。” 迎春无话,拿了东西行完礼,便离开了。 时间在多方人员的期盼下不紧不慢的继续朝前走着。 四月十七的早上,天还没没亮,两位新人便起身了。 大体的程序倒是差不多,都是要先沐浴更衣。 一个穿了新嫁衣之后便坐在梳妆台前,由宫里的姑姑给她开脸梳妆。 至于瑞定,则准备好了花轿,骑着枣红色的骏马,出了昭豫王府,一路朝林府走来。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瑞定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伴着一路的鞭炮声,终于到了林府的大门。 要说身为皇子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成亲的时候,女方家里不会太刁难。瑞定不知怎么想起有人说过,还有因为让男方吟诗作对做不出来,又或者要太多红包而导致男方拂袖而去,没结成婚的故事,不免松了口气。 给他敲门的都是礼部的官员,抬轿子的也都是太监,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这么说……学富五车家里又不缺银子的老丈人不在其实也挺好的。 外面几乎要将天掀翻的炮仗响声,不用说,黛玉也能猜到是王爷来了,她脸上又是泛起好看的红色,双手紧张的抓着衣服下摆,又急忙松手怕捏出皱褶来。 姑姑将盖头盖在她头上,笑眯眯道:“王爷来得可真早,想必是着急了。”说着两个姑姑扶起黛玉,缓缓的出了闺房,又将她扶到了花轿里。 周围一片红色,黛玉的心情是越发的激荡了。 瑞定笑眯眯的在林府外头等着,看着他随身的两个太监将红包一个个递了出去,然后…… 花轿出现了。 瑞定不由得一阵晃神,然后又胡思乱想起来。 早先礼部还说过,成亲风俗里有一条是要新娘的哥哥送新娘上轿的,只是林家,别说兄弟了,连姐妹都只有这一个。 亲的没有,堂的也一样没有,不然林家就不会绝嗣了。 然后礼部出了个馊主意。 黛玉不是还有个表哥吗?要不干脆让表哥送嫁好了。 只是消息传到瑞定这里,他立即去礼部表达了门都没有的意见。 是啊,黛玉有两个表哥,一个贾宝玉一个贾琏,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况且还要背上轿子,他的新娘自己都没背过呢,凭什么要先过了别人的手。 于是吵到最后,便是由宫里的姑姑出面,将人扶上轿子。 瑞定出来的早,到了林府还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到吉时,他看着前院中间停着的花轿,知道黛玉就在里面,不免心痒难耐。 旁边两个太监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只叫瑞定一个人听见,“没成亲前不能有接触!!!” 口胡! 老子小手牵过了,人也抱过了,只是你们都不知道罢了! “吉时到!” 195、109 随着太监一声喊, 瑞定骑上高头大马, 在鞭炮声中带着花轿出了林府。绕城一周后,他们从神武门进了皇城。 花轿一直抬到了头所的大门,姑姑将绑了花球的红绸一头交给瑞定, 另一头则被黛玉拿在手里。 瑞定嘴角微微上翘,感受到红绸那一端实实在在是有个人的, 一路拉着她进了正屋。 等到拜完天地,两人被送入洞房, 一左一右坐在头所婚房里的那张婚床上。 这张床是吴妃带人亲手布置的, 瑞定感受到了他母亲想抱孙子的迫切愿望,虽上面还压了一床被子,但是下面的红枣、莲子、桂圆等物, 已经让他都觉得硌了。 婚房里站了不少人, 有宫里负责婚礼流程的姑姑,还有他的几个嫂嫂带着儿子, 据说这时候人站的越多, 将来他们家里的人丁便越兴旺。 这时,有姑姑拿了秤杆上来,笑道:“请王爷掀盖头。”瑞定拿了东西在手,跟在他身后的异雀立即塞了红包在姑姑手里,姑姑笑眯眯的接了。 其实他更想用自己的手来着。 瑞定侧身过去, 凑近黛玉,只觉得大红盖头似乎在微微颤抖着,他小声道:“我在呢。”便缓慢但是又坚定的挑开了盖头。 周围立即响起一阵赞叹声。 太子妃眼神暗了暗, 笑道:“成了亲,两人便要好好相处。” 二王妃也开口了,“新娘子颜色这样好,怪不得五叔看不上——” 瑞定一个冷眼过去,二王妃立即禁声了,再说她原本也没打算实打实的说出来。 见状,老三家的忙道:“五叔真是有福气。” “可不是,”老四家里的附和道:“新娘子颜色好,又出自名门,一手绣工更是看得我们几个无地自容了。” 气氛这才又好了起来。 一旁的姑姑端了酒杯上来,瑞定和黛玉两个一人拿了一杯,两手相互一绕,就要将酒送进自己口中。 瑞定从没跟黛玉离得这样近,黛玉也是一样。 瑞定看见黛玉羞红了脸,闭上了眼,睫毛微微轻颤,瑞定只觉得浑身发热,胳膊不免也用了力气。 他这一紧绷,黛玉便发觉自己胳膊被夹住了,她略惊慌张开了眼,轻声唤道:“王爷。” 屋里人多,声音嘈杂,虽有人看着他们,只是却没听见黛玉究竟说了什么。 下面便是瑞定洞房前的最后一道程序了。 姑姑端了一盘子半生不熟饺子上来,笑眯眯的一个个喂给黛玉,黛玉一脸坚定,一边说着“生”,一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一连吃了三个饺子。 虽然这饺子都不大,馅料都是花生芝麻等物,也就是皮稍许夹生,但是看得瑞定心里不免三分酸涩,放在床上的手,借着大大的喜服遮着,伸过去偷偷握住了黛玉的手。 黛玉一颤,抽了两下没抽开,动作也不敢再大了,强忍着内心的羞涩,脸上起了两朵红云,将手放在瑞定手里,又去吃饺子了。 姑姑看得喜上眉梢,道:“恭喜王爷,将来必定子孙满堂!” 等到吃完生饺子,便没瑞定什么事儿了,他侧过身去小声吩咐,“一会我留了异雀陪你,有事你跟她说,我怕是要晚上才能回来。” 黛玉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又道:“王爷少喝些酒。” 瑞定又捏了捏黛玉的小手,道:“你等着我。”说完便起身,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去了喜堂。 正屋里便只剩下黛玉一人了,异雀捧了麦芽茶上来,笑道:“王爷专门吩咐的,方才您吃了许多生面饺子,这麦芽是最化面食的了,您先喝着。” 雪雁急忙将茶接了过来,试试温度正好,这才递给黛玉。 异雀又起身去旁边的大柜子里拿了两个靠枕出来放在床上,道:“王爷天黑才能回来,您要是累了便先靠一会。” 黛玉点头,嗯了一声又扫雪雁一眼,雪雁急忙拿了红包递在异雀手上。 异雀笑着接了,又说:“今儿是王爷的好日子,奴婢便斗胆接了王妃这一次。等会外面有人会送一桌席面来,王妃可有什么忌口的?” 黛玉摇了摇头,道:“你去歇着吧,我自己坐着。” “您有事儿便让丫鬟叫我一声就是,我就在西侧间伺候着。”异雀说完便离开了。 黛玉这才从雪雁手里接了茶杯,“方才吃的着急,现在才觉得噎得慌。” 瑞定从头所出来,往北边的喜堂去了。 这地方是宫里专门开辟出来给皇子们成亲用的,今儿总算是轮到他了。 看见瑞定过来,总算是能开席了。 说是结婚,但是饭菜什么的,是不大轮得到瑞定了,他今天最主要的一个功能,就是敬酒。 一桌坐着自家兄弟,一桌皇室宗亲,还有好几桌的文武百官。 瑞定不免又庆幸一句,幸亏同窗满天下,同僚遍地走的老丈人不在。不然就算他今日喝的是兑水的酒,那也是没法洞房了。 瑞定端着酒杯,第一个敬给了太子。 太子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道:“嫁妆倒是不错。只是听说方才在屋里……你笑也不笑一下?可别吓坏了我那弟妹。”说完太子一口将酒干了。 瑞定也扯出个笑容道:“弟弟当这是恭喜了。” 下次他再办喜事……瑞定看了看太子,微微一笑,说不定已经能不让他的好大哥参加了。 下一个是二哥。 瑞清一脸的愧疚,端着酒杯道:“你总算是成亲了,哥哥心里的不安稍减。” 瑞定眼睛一眯,算是笑过了,“二哥在翰林院这许久,说话总算是有些文人气了。” 瑞明跟瑞启两个倒是没说什么刺激人的话。 两人一唱一和道:“成亲了好。” “方才听你嫂子说新娘子生的美貌,你小子有福了!” 于是这两杯酒,瑞定倒是心甘情愿的喝了。 接下来是瑞安,自打去年迎春进了他宫里,他的身子倒是好了不少,连带父皇都问了几句,又说要是能剩下儿子便生侧妃。 只是瑞定对他却越发的忌惮了,又让人去查太医院几个给他瞧过病的御医,看能不能找出些破绽来。 “恭喜哥哥。”瑞安道:“听说嫂子跟我宫里的贾侍妾是表姐妹,她这两日老说要去看看。” 瑞定喝了酒,道:“有空也来坐坐。” 只是他们只在宫里住三天,瑞安虽能出宫,但是迎春明显出不去,况且这三天……怕是也不好见到人的。 看见瑞定喝了酒,瑞诚急忙站起身来,也道:“恭喜哥哥娶新嫂子。明天我便要入朝参政了,还请哥哥多多提点。” 他们兄弟已经有五个人入朝了,分别在六部挂名,现在唯一还空着的就是户部了。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七弟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户部了。 不过户部,瑞定下意识看了看太子,别说父皇答不答应了,到时候太子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 还有二哥,虽在兵部,可是却被父皇下放到了翰林院,兵部的衙门,他已经有日子没去过了,所以二哥怕是也不会答应。 况且这么重要的部门,瑞定自己到时候也会出手的。 想到这儿,瑞定跟瑞诚一笑,道:“到时候你来问我便是。” 敬完了兄弟们,下一桌便是皇室宗亲了。 头一个便是跟瑞定关系一直很好的理亲王。 理亲王看着他很是欣慰,喝了一杯酒还不放他走,道:“成了家好。”又拍他肩膀小声道:“早些生个儿子出来,也能在你父皇那里加加分量。” 瑞定知道他说的是夺嫡一事,又敬了理亲王一杯酒。 等到皇室宗亲这一桌敬完,瑞定又看看后面还有好几桌的文武大臣,虽喝的是“水酒”,只是这么喝下去肚子都要涨了。 然而要去洞房,还是要把这群笑眯眯看着他的白胡子老头们干翻! 瑞定吸了口气,端着酒杯上了。 他背后,坐着兄弟们的这一桌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瑞清眯着眼睛,看着平日里见了他除了行礼之外再无其他话的翰林院学士,已经拉了瑞定喝了两杯酒,还不停说话,不免来了一句,“于芝元跟他关系如此好?” 太子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阴沉,“他跟林如海一起进的翰林院,一起做了三年的编修。” 瑞清不说话了。 老三跟老四也凑在一起咬耳朵,“都察院左都御史熊果成,我就没见他笑过。” “他便是力主林如海任巡盐御史的那一个,当年还不是左都御史呢,如今也高升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不多时太子的声音又响起,越发的阴沉了,“文渊阁齐子仓,林如海的同年。” 瑞清不由得回头看了太子一眼,这门婚事当初是皇后定下来的。 太子看见瑞清看他的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同情,愤恨的又干了一杯酒,心里却道:“好我的母后,这最强的一个对手,生生是被你扶起来的!” 皇后此刻正在跟翠竹小声说话。 “奴婢看着她身量尚小,况且太医还说了,她在子嗣上有些困难。” “哼!她就算把那一盘子生饺子都吃了,她也生不出儿子来!” 至于吴妃,则是一脸欣慰的看着又夏,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你看清楚了?真的吃了六个?” 又夏点头,笑道:“一边说着生,一边吃的。” “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这么懂事。”吴妃越听越爱,“那饺子半生不熟的,吃下去着实为难她了。就算她只吃了一个,我也不会怪她的,这孩子。” 吴妃嘴里说着埋怨的话,但是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头了,道:“这要是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又夏笑道:“王爷很是体贴,奴婢原想嘱咐一句泡些麦芽茶喝的——” 吴妃急忙拉着她的手,将她话语打断:“对,麦芽茶,可吩咐下去了?” “王爷都吩咐过了。”又夏笑,“王爷跟王妃这般恩爱,想必明年这个时候您的大胖孙子就出来了!” 吴妃开心极了,道:“对了,明天敬茶,等会回去我得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加的东西了。” 转眼间便是夕阳西下,瑞定灌了一肚子的酒水,虽然真的是兑过水的,但是喝了一天,不免微醺。 送客人有礼部的官员操办,他身后跟着两个太监,慢慢悠悠的往头所去了。 “王爷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呼,头所里又是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黛玉早就将婚礼的流程烂熟于心,听见这炮声立即坐直了身子,只是不免心慌,然而心慌里又有了三分期待。 异雀后头跟着一溜宫女们进来,将手上的席面放在屋里,又有两盆热水,她则笑盈盈的上前行礼,拿了早先放在床上的靠枕,笑道:“王爷这就来了。” 说完,她也站在屋里等着。 屋里安安静静的,直到瑞定进屋的脚步声响起。 雪雁和异雀两个上前行礼,瑞定挥手叫两人起来,自己上前跟黛玉笑了笑,道:“可等急了?” 这话让人怎么回答,说不急……说急…… 雪雁和异雀两个急忙净了手,一人扭了一块热帕子,雪雁将帕子递给黛玉,异雀则递给瑞定。 瑞定道:“你们两个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两人行了礼,一前一后出了屋门。 黛玉有点害羞,因此微微低了头,也不敢看瑞定,只是等了许久却不见瑞定上来,手里的帕子又要凉了。 这个净面,也是礼部交待的流程之一。 新娘先给新郎净面,然后是新郎给新娘净面,象征两人相亲相爱、和和美美过完这一辈子。 黛玉不免有些着急,抬头道:“王爷。” 只是头一抬起来,便见瑞定站在屋里看她,眼中似有火,吓得黛玉连话也不敢说了。 瑞定收敛心神,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黛玉抖开手里已经微凉的帕子,道:“你稍低低头。” 瑞定又往前凑了凑,黛玉手里的那块帕子便擦到了他脸上,很是仔细的上下左右都擦了一遍。 等到帕子离了脸,瑞定轻笑道:“该我了。” 黛玉抿着嘴,轻轻闭了眼,又略略抬了头。 瑞定却没立即动手。 他看着黛玉的细细弯弯的眉毛,微微颤抖的睫毛,脸颊上越来越红的颜色,一张樱桃小嘴,还有因为紧张,双手已经将帕子又扭出了水。 不知怎么的,他右手便抚上了黛玉的脸。 没用帕子。 瑞定略带薄茧的手指在黛玉脸上轻轻的擦着。 黛玉早上才开了脸,姑姑用细绳绞了一脸的汗毛,脸皮光滑得一点瑕疵都没有,瑞定下手极轻,可是这般摸上来,黛玉却在痒里觉出了几分疼。 可是除了疼,又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黛玉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睁开眼睛低低叫了一声。 “王爷。” 瑞定看她睫毛边上挂了半滴眼泪,不由得又是一热,声音暗沉道:“帕子凉了,我去再扭个热的回来。” 第二次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擦了脸,只是黛玉的脸被热帕子这么一捂,越发的娇艳欲滴了。 等净了面,瑞定又去桌上端了两杯酒过来,递给黛玉一杯。 “交杯酒。” 见黛玉略有迟疑,瑞定伸手去拉了她的胳膊,道:“这一天都得这么喝。” 黛玉有些慌张嗯了一声,快速弯了胳膊便将酒杯往自己嘴边凑。 瑞定看见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胳膊,微微用力,将人往自己这边一带。 黛玉全神贯注光注意着酒杯了,被瑞定这么一拉,连人带酒杯都倒在了瑞定怀里。 “王爷。”黛玉心里又惊又怕,言语里也带了几分慌张。 只是瑞定看了她这幅模样,却轻笑出声,道:“这可怎么办?”他看了看大红嫁衣上的深色水痕,“衣服脏了。” 黛玉如何不知道瑞定是在捉弄她,可是……她却无力反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脱了吧。”瑞定接过黛玉手上酒杯,又去黛玉唇边轻轻一舔,舔去了那不经意间洒出来的半滴酒水。 黛玉一声惊呼,想往后缩,但是瑞定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环上了她的腰间,无处可躲。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喝酒还会洒呢?”瑞定轻笑,站起身来,从旁边架子上拿起黛玉里平日穿的常服,道:“换了衣裳,我带你去看看头所。” 黛玉伸手,只是瑞定却没将衣裳给她,反而将手往后一避。 “这嫁衣上满是珍珠,宝石,连扣子都是金的,我看着就沉。”瑞定蹲在她身前,常服放在手边,“穿了一天,怕是累了吧。” 瑞定伸手解了搭扣。 黛玉又想躲,可是想起他们已经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便咬了咬牙,“王爷,我自己来。” 瑞定却摇头,他拉着黛玉站在床上,自己也站起身来,给黛玉换了衣裳。 黛玉吓得紧紧闭起双眼,可是又忍不住偷偷张开一看,只见瑞定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面星星点点的亮光,像是燃起了火苗。 就这一眼,黛玉便不敢看下去了。 然而闭了眼睛,感觉却分外的敏感。 她能觉察到瑞定的手……抬起她的胳膊,套了袖子,系搭扣,整理衣襟。 又痒又麻。 只是到了最后,只剩下热着一个感觉。 “好了。”瑞定上下打量着黛玉,手从她肩膀划下,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去看看我住了十四年的地方。” 黛玉睁开眼睛,刚想说话,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慌张的摇头道:“不能……不能下床。” 瑞定笑了,“现在不下床倒是没什么,可是明天还要去给公婆请安,难道要我差人抬着床去吗?” 黛玉的脸上飞速起了两团艳红色,道:“脚不能着地。姑姑说了,脚在……”后面几个字轻不可闻,“洞房之前不能着地。” 瑞定大笑,一把将人抱起。 黛玉一声惊呼,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脖子,死死的。 “还有一床的花生莲子百合红枣呢,”瑞定柔声道:“你总得先离了床,宫女好来收拾。” 黛玉羞得将脸埋在瑞定话里,听瑞定又道:“洞房的时候,这床上只能有我们两个。”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 瑞定将人抱出屋里,一路到了前院。 黛玉觉得他的怀抱又稳又暖,再加上方才那杯酒的缘故,胆子渐渐大了,将头侧了出来。 “第一进是大厅。”瑞定抱着她进去,“五进的屋子。” 黛玉嗯了一声,双手紧紧搂着瑞定脖子,由他带着自己将五间屋子看了个遍。 “前院里只有些花草。”瑞定道:“宫里种什么都是有定例的,回头我们自己的地方,你想种什么说一声便是。” 黛玉答应了。 “第二进是我的书房。”瑞定又抱着她进去,“中间是书房,西侧间是卧室,你要是想睡在这儿也行。” 黛玉胳膊紧了紧,只听瑞定笑道:“只是洞房花烛夜,我们还是后面布置好的屋子里睡吧。” 转眼便要到第三进的主屋,方才黛玉便是从这里被抱出去的,看见又回到正屋,黛玉又开始紧张起来。 瑞定道:“宫里的屋子还是略小,你陪嫁的那张大床,林安已经带人放置好了,我试了试,很是结实。” 就算再不经人事,现如今黛玉也已经羞得什么都听不见了,脸埋在瑞定怀里,不敢抬头,又觉得心快要从肚里跳了出来,但是……这感觉很是美妙。 天已经全黑了,黛玉想起皇子身边的二十个宫女,二十个太监,虽知道他们都被瑞定吩咐不能出来,但是看着左右都点着蜡烛的侧殿,不免又羞了起来。 她拉了拉瑞定的领子,道:“王爷,快些回去。” 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瑞定抱着黛玉走了这一圈,微微出汗,觉得酒是彻底醒了,这才放心道:“我们这就回去洞房,娘子莫要着急。” 屋里已经收拾干净了,床上换了新的被褥,瑞定将黛玉放下,笑道:“没让你脚挨着地。” 黛玉见瑞定笑得很是温柔,眼里也没方才那几乎要把一切都烧起来的火苗,心下稍安,冲他一笑。 但是这一笑又坏事了。 瑞定两步坐在黛玉身边,嗓子像是哑了一样,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娘子该替我更衣了。” 黛玉双手颤颤巍巍搭上了瑞定腰间的搭扣,只是越着急,手便越是抖的厉害,半天也解不开。 瑞定虽觉得自己酒醒了,可是身上的热度却一点没退,他轻轻叹了口气,抓着黛玉的手道:“娘子这样慢,怕是要等到天亮了。” 瑞定的手心灼热,又有薄薄一层汗,罩在黛玉手上,直叫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也不知道他手上怎么一动,手里虽还握着黛玉一双手,但是指头不过轻轻一拨,黛玉便听见嘎达一声。 瑞定腰间的玉带开了。 黛玉更觉心慌,越发的手足无措起来。 瑞定起身,将外衣随手一撇,叹道:“方才你这件衣裳是我亲手穿上的,现如今又要亲手脱掉了。” 黛玉呼吸急促,但是又觉得气吸不进去肚子。 “王爷,王爷,我胸闷得很。” 瑞定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将床两边的帐子解下放好。 三层的帐子,几乎将外面的烛光隔绝殆尽,帐子里面只有微微一点余光。 看不见瑞定的脸,黛玉愈发的心慌了。 “王爷。”她伸手抓住了一截衣裳,却不知道到底是那一处。 瑞定的声音响起,“胸还闷吗?我给你顺顺气。” “啊!” 197、110 帐子传出来黛玉略有虚弱还带着泣声的话语。 “王爷……还有蜡烛……” 瑞定轻笑, 只是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你都说了一晚上了……龙凤蜡烛是宫里特制的, 肯定会一起灭的。” 又是含含糊糊两句听不清楚的话。 帐子里没了动静。 不多时,只见瑞定掀了帐子,拿被子裹了黛玉抱出来。黛玉只一头秀发露在外面, 剩下倒是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衣服,衣服。”黛玉羞得眼圈都红了。 “我抱着被子呢, 不冷。”瑞定抱着她到了桌边,道:“你看。” 桌上一对红烛, 都只剩下一点点融化的蜡烛, 烛心歪在一边,似乎随时会灭。 黛玉松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 “你放我下来。” 瑞定摇了摇头, 抱着黛玉坐在椅子上,将人放在自己腿上, 贴在她耳边道:“我抱着你, 一起等蜡烛灭可好?” 虽然瑞定的怀抱有点紧,出了一夜的汗身上黏腻腻的,又裹着被子还有点热,但是黛玉心里却分外的满足。 黛玉点了点头,伸手出来握住了瑞定横在她肩前的手。 瑞定将头轻轻搭在黛玉肩上, 时不时还去拿脸蹭蹭黛玉的耳朵,只是黛玉现在全身心都在快要熄灭的蜡烛上,倒是无暇阻止瑞定了。 果然如瑞定所料, 他俩坐在这儿没一盅茶的功夫,两根烛心同时倒在融化的蜡烛里,灭了。 屋里没了光线,黛玉这才发现窗子外面……天已经亮了。 他俩……王爷竟然……胡闹了一夜。 黛玉咬了咬嘴唇,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外面传来异雀低低的声音,“主子,时候到了,该起身去请安了。” “知道了,准备热水沐浴,早饭要清淡些的。” 异雀称是,又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瑞定抱着黛玉站起身来,询问道:“去稍稍泡泡,解解乏?” “叫雪雁来。”黛玉闭着眼睛,小声而急促道。 瑞定却没答应,正色道:“一会便要去拜见父皇和皇后了,要是让雪雁伺候你……你可就要一无所知的去了。” 黛玉不知怎么的想起他关于“洞房花烛夜说兄弟”的言论来,又想起他们两个这一晚上的确是……一点无关的话题都没说过。 况且瑞定又是这般正经,况且天又亮了…… 黛玉这边纠结着,瑞定已经抱着她到了布置好的浴室里。 从小长到大,她就没裹着被子洗过澡,害羞之下,她连眼睛都没睁一下,自然也是看不见屋里只有一个大大的浴盆了。 瑞定掀了被子,不免又是浑身一热,只是及时想起来四月天气虽热了,可是他家娘子一身的汗,怕是要着凉了,这才将人放进热水里。 黛玉站在水里,虽然有水的浮力,可是没了瑞定抱着,双脚落地才发现腿软脚软,浑身上下更是一阵阵的酸疼,竟是有些站不住了。 然而没来的多想,便听见哗啦啦一阵水响,后背贴上一个热腾腾的胸膛。 “快来坐下,我给你揉揉腰。” 黛玉一惊,立即就像逃开,可惜昨天夜里她没逃成功,现在就更别想了。 况且这浴盆再说能坐下两个人,再说是皇宫之物,也就那么大一点,她能逃到哪儿去呢。 黛玉被这么一拉,又是毫无防备的倒下来,她故作镇定,丝毫不去想她究竟坐在了什么上头,严肃问道:“一会敬茶……王爷说该怎么敬?” “等会儿我们先去奉先殿,理亲王写了你的名字在族谱上,然后你跟我一起磕头,之后才是去坤宁宫敬茶。” 这个程序礼部送来的单子上也有些,黛玉轻声嗯了一下,见瑞定半响没说话,又道:“还有呢?” 瑞定笑道:“我家里当太子的是大哥,所以你看着次序便是。我行五,前面四个哥哥都娶了正妃,敬茶的时候也会按照顺序来。” 说完他又闭上眼休息了。 他这番说辞…… 就算不嫁给他也是知道的啊! 况且早先他几次三番的强调,黛玉听得心里不免起了警惕,早先在江南的时候便听说妯娌是死敌,再加上在贾府生活的那两年,看见李纨和王熙凤,还有大舅妈跟二舅妈,她总以为…… 可是现在看来,她分明是被糊弄了。 黛玉气不过,伸手就想戳瑞定。 只是她现在背靠着瑞定坐下,又靠在他怀里,面前只有瑞定搭在浴盆边上的两只胳膊。 黛玉伸手去戳了一下,然而又觉得脸上发烧了。 她又轻轻推了推瑞定的手,“还有呢?” 谁知瑞定反手就将她手握住,不过稍稍探头便在她耳边低语,“你比我白了许多。” 被瑞定这么一说,黛玉也发现两跟紧紧靠在一起的胳膊,还有被瑞定紧紧抓住的手。 在雾气缭绕下,有种异样的感觉。 其实不仅是胳膊紧紧靠在一起……黛玉心里害怕,不由得想起身,谁料瑞定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道:“别闹,我们再泡一会就该起来了。” 黛玉心里又酸又喜又怕,也不敢再说什么,索性闭了眼睛。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瑞定觉得精神了许多,抱着黛玉起身了,只是看见她紧紧闭着眼睛,觉得好笑。 他放缓了声音道:“今天父皇在,没人敢给你脸色看的,况且后天我们便出宫了,你有你的家要当,几个嫂嫂也是一大家子人要管,没什么闲工夫来找你的。” 瑞定一边说,一边拿大毛巾给黛玉裹了身子,又道:“早先几个嫂嫂之间也是逢年过节,又或者生日才能见上一面,到你这儿想必也是一样的。” 黛玉这才放心,睁眼又见瑞定身上什么都没有,急急抓着他的手,底下头道:“王爷……莫要管我了,身上都是水,小心着凉了。” 瑞定虽觉得羞涩的娘子逗弄起来分外的抓心,但是如果黛玉能变得胆大起来…… 他笑着点了点头,道:“你看屏风后头,送来的衣服都在那儿放着。” 两人收拾好自己,穿上中衣,这才又回去卧室,异雀早已带着雪雁还有几个小宫女等着,看见他俩出来,急忙上前给穿上外衣,又各自去梳头。 相比较来说,瑞定少了个化妆的程序,又不用给头上插上一堆簪子凤钗等物,因此早早收拾完了,便靠在一边看着黛玉。 黛玉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然而看到镜子里瑞定冲她微笑,心里又觉得很是甜蜜,况且昨天什么都做过了,现在又都穿着衣服,周围还有一大堆的宫女太监。 两人隔着镜子笑来笑去,只是黛玉毕竟脸皮薄,时不时的又会低头害羞一下,让给她梳头的宫女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 不多时,等到黛玉梳妆完毕,瑞定直接叫端了早饭进来,两人吃完,瑞定又叫了软轿过来。 黛玉还想推辞,瑞定笑道:“你还走的动吗?” 黛玉站起身,还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步子一迈…… 瑞定急忙将人搂在怀里,柔声道:“还是坐轿子吧。” 199、111 黛玉坐了轿子, 跟着瑞定携家带口的出了头所。 其实严格说起来, 瑞定早先住在宫里的时候,出门也是身后一大堆人跟着,现在不过就多了一人, 可是瑞定回头一看,便觉得心安了。 要说方才在屋里已经不害羞了, 但是现在出了门,黛玉头一低, 不敢去看瑞定的眼神。 “王爷, 仔细看着路。” 瑞定退到黛玉身边道:“宫里的路一年四季都干干净净的。等明儿我带你去御花园里看看,连个石头子都不会有的。” 黛玉很是窘迫,侧着脸小声道:“别靠这么近。” 瑞定轻笑, 突然很是小声来了一句, “昨晚上靠得更近。” 只是说完这一句,他长腿一挥, 两步便走到前头去了。 黛玉先是脸红, 下意识就想推他,可是手伸出去人已经走远了。她看着瑞定健步如飞,可是自己却…… 又觉得心要跳出嗓子眼了。 从头所到奉先殿,要穿过整个后宫。瑞定便走到黛玉身边,严肃正经的跟她一一介绍着。 “这两个宫里住的都是低等的嫔妃, 都快塞满了,不过想你短期内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她们。” “这是你正牌婆婆的承乾宫。” 黛玉轻轻点头,“来过好多次了。” “景仁宫里住的是陈妃, 她跟七弟两个一直不太与人深交的,也从来不找麻烦。” 听到这一句,黛玉急忙收敛心神,将听到“婆婆”二字起的那点幽思抛之脑后,谁知瑞定就说了这一句,然后……又开始不正经了。 “不过你婆婆厉害着呢,你要是能进门就怀上,哪怕皇后找你麻烦也能给挡了。”瑞定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着黛玉,嘴角虽不怎么翘,可是眼里的暧昧直叫黛玉看了脸红。 “要是没怀上呢……”黛玉突然一阵落寞,垂下眼帘,低声问道。 瑞定半响没说话,黛玉慌忙抬起头来,却见瑞定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话中更是意味深长。 “没怀上啊……那你家王爷我便要开心了。” “怪不正经的。”黛玉拿帕子掩了脸,声音听着有几分伤感,“你别看我。” 瑞定伸手去抓住她搭在轿子边上的手,用力一握,柔声道:“奉先殿到了。” 轿子停在院子门口,异雀上前扶了黛玉下来,便跟其他宫女太监们等在外面了。 这个地方,连新媳妇不出意外一生只能进去一次,更别说他们这些下人了。 瑞定放缓脚步,黛玉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奉先殿的前院。 来得不早不晚,除了皇帝跟太子,皇家剩下的男丁都到齐了。瑞定跟他们一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和黛玉两个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了。 不多时,皇帝跟太子前后脚进来,只是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太子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 瑞定想起前两天吴妃跟他说的,他成亲那天晚上,虞嫔打算把皇帝留在自己宫里,这样就算瑞定去晚了,皇帝也不会太过生气。 当然瑞定是不敢去晚的。 所以这么一想,那就是太子比皇帝来的还要晚了? 瑞定眼睛一眯,心中不免又涌上几分喜悦。 皇帝带头进了正殿,跟理亲王道:“开始吧。” 说起来不过是给祖先牌位磕头、上香,然后由理亲王将她的名字写在瑞定旁边,当然黛玉二字也是不会上去的,只有两个字:林氏。 瑞定跟黛玉两个跪在皇帝身前,皇帝不知怎么突然有感而发,很是伤感来了一句,“你也成家了。” “大喜的日子。”皇帝补救一句,又笑道:“成家便要立业,这次的端午祭祀便交由你主祭了。” 瑞定其实也愣了一愣,不过随即反应过来立即谢恩,皇帝道:“你办了这几次差事,朕看在眼里,都是放心的。”说完又交待一句,“有不明白的去问礼部尚书。” “多谢父皇。” 瑞定高兴了,跟皇帝其乐融融对视一笑,可是旁边的几个皇子们就没那么开心了。 特别是太子。 皇家逢年过节的祭祀活动,原来是皇帝自己上的,后来太子长大成人,也是在成亲之后,便交给了太子。 当然太子最近几年不得皇帝的欢心,这差事已经交给几个成年的皇子一起办了,太子反而没那么突出了。 太子眯着眼睛看瑞定,突然想起了母后说过的一句话。 “争皇位,争的是你父皇的心!” 他现在才算正儿八经的理解了,皇帝喜欢谁,派给谁的差事就多,自然也就能跟朝臣多多来往了。 瑞定本来就得了一个了不得的老丈人,现在皇帝派给他的差事与日俱增,若是长此以往——太子白了脸。 不过好在他的两个舅舅已经跟他生分了,太子愤恨地想,难道真要把自己女儿便宜给那老匹夫不成! 不多时,祭祖活动完毕,皇帝坐着他的御辇先走了。也是为了显示皇权至高无上,他轿子路过的地方,都是要稍稍回避的。 所以剩下几人也都不着急,兄弟几个又说了几句恭喜新婚之类的话,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便一一告辞了。 黛玉又上了轿子,下面要去坤宁宫给皇后还有后宫嫔妃敬茶了。 到了坤宁宫门口,翠竹亲自在门口迎着,看见他们来,脸上露出个很是公式化的笑容,道:“娘娘已经等了多时了。”说完又道:“请王妃下轿,坤宁宫里是不准坐轿的。” 等到翠竹背过身去在前面引路,瑞定小声跟黛玉很是言简意赅道:“她是决计不敢在父皇面前说这话的。” 黛玉立即明白过来,第一个下马威过来了,背不由得又直了直。 坤宁宫正殿里坐了一屋子的嫔妃,各个都是按照品级穿着大妆,黛玉前脚跨进去,便听见她们齐齐止了口中话语,一水儿眼神全落在了她身上。 黛玉依礼,半低着头,不慌不忙走了前去,跟瑞定两个一起跪在皇后面前,黛玉从雪雁手里的托盘上端了茶杯,道:“请皇后娘娘喝茶。” 皇后默默等了两息,这才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意味深长道:“早生贵子。”说完,站在她身边的翠竹将一套共九支累丝嵌宝金钿放在了托盘上。 两人起身,虽然还有个李贵妃,不过新媳妇进门,一向是先敬了皇后,之后便是自己生母,他俩也不例外。 两人站在吴妃面前,还没等跪呢,吴妃便一手一个将人拉住了,笑道:“不用跪,不用跪,仔细膝盖疼。” 虞嫔看着皇后冷笑了一声,方才两人敬茶,她连个垫子都没有,就直接让人跪在地上了,虞嫔看了吴妃一眼,想着怎么也得跟皇帝说一说。 黛玉忙拿了茶杯,道:“请母妃喝茶。” 吴妃端了茶杯连声的好,道:“儿子养这么大,总算是娶上媳妇了,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他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跟我说。” 皇后冷笑一声,吴妃的出身……学问可没她儿媳妇好。 齐妃跟周嫔两个对视一眼,齐妃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可真是直白,这新王妃出自名门,自小熟读诗书,姐姐你……”齐妃掩着嘴笑了,专门空了后半句让她自己想去了。 吴妃脸上稍冷了冷,道:“这是妹妹蹭到的第一杯媳妇茶吧……这辈子——”吴妃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两圈,“还是喝自己的亲儿媳妇茶舒坦。”说完,吴妃一口将茶几乎喝了个干净。 虞嫔更是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道:“姐姐进宫的时候虽虽赶上四王爷成亲了,不过那会儿姐姐位分不够,唉……”虞嫔很是可惜叹口气,“姐姐也不用着急,后头还有老六老七。”虞嫔装模作样摸了摸肚子,“至少还能喝上三杯呢。” 皇后瞪着眼睛看着虞嫔,脱口而出,“你又有身孕了!” 虞嫔羞涩一笑,道:“哪儿有那么快,我就是想想。” 皇后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失态了,虞嫔的小日子才走没半个月,哪儿能这么快! 又夏将一个小巧精致的金头冠放了上去,金冠顶上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下面各种花朵做的很是细腻,还有翡翠、红宝石镶嵌其中。 吴妃很是埋怨看了一眼瑞定,道:“他惯会糟蹋东西的,回头要是宫里有什么庆典,或者正日子要穿大礼服的,你带这个就行。” 黛玉发自内心笑着应了一声,“多谢母妃。”声音轻快,说完又不由自主看了瑞定一眼,两人都想起来那个中看不中用的金冠,相视一笑。 下面再敬茶就不用瑞定陪着了,按照次序,一次给李贵妃、赵妃、陈妃、齐妃、周嫔还有虞嫔敬茶。 李贵妃跟吴妃算是明面上的伙伴,赵妃虽被皇后利用暗算过虞嫔,不过她心里对跟虞嫔还有跟她相关的人都恨的要死,只是奈何技不如人,这两个都没什么声张。 李贵妃给了一套金制的珐琅彩花钏镯,赵妃倒是别出心裁给了一套羊脂玉的文房四宝,又说:“听闻你自幼读书,我宫里好些个孤本诗集,有空来坐。” 黛玉笑着答应了。 陈妃不冷不热喝了茶,给了她一套四风花钗。 齐妃还沉浸在虞嫔咒她生不出儿子的氛围中,倒是没顾上为难人,喝了茶给了一套金钿便算过去了。 上头几个都没成功,周嫔就更不敢了,她急忙喝了茶便算完事。 等到虞嫔跟前,虞嫔将人手一拉,道:“快让我瞧瞧,长的真好,比我都好看。” 吴妃笑了,“你这人,她也算是你半个儿媳妇了,哪儿有跟儿媳妇比这个的。” 虞嫔睨她一眼,依旧拉着黛玉的手道:“不理她。上回你给公主做的肚兜我看了很是喜欢,回头有空再帮着做两个,我跟你说,她现在长大了……” 吴妃那边咳嗽起来,虞嫔笑道:“不着急,我知道你们新婚,还有老五的东西要做,还得管家,还有你的正牌婆婆。诶呀,再过去你自己也该生孩子了,可彻底没工夫给我们公主做东西了。” 吴妃笑出声来,其余几个嫔妃也跟着笑了笑。 黛玉也笑,道:“那我回头给小皇子做个肚兜如何?肚兜小小的,做起来也方便。” 虞嫔一愣,笑道:“真会说话。” 跟前面几个嫔妃比,虞嫔的家底丰厚至极,自打她进宫,这三年的东西皇帝就没赏给别人过,因此她给黛玉的东西也很是名贵。 别人送的多是金镶玉,要么镶上翡翠红宝石,她送的东西全部是珊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月华裙。 这种裙子,又费布料,又费手工,做来很是不容易,一条裙子要十二种颜色拼接,而且全部是淡雅至极的浅色,风动如月华,流光烁彩,故名月华。 况且虞嫔送的这一条更是二十四色的,越发的不易得了。 黛玉急忙道谢,吴妃也道:“一个肚兜换了这么一条裙子,说起来还是我们家里占了便宜。” 皇帝宫里,嫔以上能受茶的也就这么九口人了,等到黛玉敬完茶,皇后又说了几句诸如“勤俭持家”,“夫妻和睦相处”之类的场面话,便放他们两个离开了。 瑞定跟黛玉两个跟在吴妃身后出来,吴妃一出门便看见坤宁宫外面停着的轿子,况且方才看黛玉有点迈不开腿的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见两人还要跟着一起走,吴妃道:“中午我这儿可没饭给你们两个吃。”吴妃极其隐晦的看了黛玉一眼,又不觉给自己儿子叫好。 只是黛玉方才经过一场全神贯注的敬茶,现在听了吴妃这话,又想着她是自己婆婆,一下没理解里面的深意,于是脸上不免略有慌张。 吴妃看着瑞定在一边自顾自的笑着,又见才进门的儿媳妇一脸紧张,放柔了声音道:“你们两个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我这儿吃饭,虽说让你们在宫里住上三天,明儿中午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黛玉这才明白,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瑞定先她开口了,“母妃说的是。” 吴妃道:“明天早上早点起来。” 黛玉脸上刷一下红了。 吴妃笑了笑,道:“你们两个恩恩爱爱的,我也就不多事儿了。” 说着,两人目送吴妃离开,黛玉又坐上轿子,两人一路回了头所。 折腾到现在,也差不多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瑞定吩咐御膳房按照昨天喜宴的菜色又上了一桌,跟黛玉道:“昨儿我们成亲便是这个菜,你也尝尝。” 黛玉愈发的觉得瑞定体贴了。 她挨着瑞定坐下,亲手给瑞定斟酒,道:“我敬王爷。”说完便一口干了。 瑞定缓缓端起酒杯,眼神没离开黛玉脸上半步,也是一口喝干。 黛玉脸上慢慢红了。 瑞定又给黛玉倒了杯酒。 两个都是一夜没睡,吃到一半就开始困,草草吃个半饱,便倒在床上一起睡了。 这一觉……再醒来已经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瑞定抱着黛玉,再加上厚厚的帐子,温度也不低,起来都觉身上不太爽快。 正想叫热水,便听见异雀来道:“下午六殿下带着贾侍妾来了,送了两匹布料。奴婢说王爷昨夜喝多了酒,刚歇下,他们略坐了坐便走了。” 瑞定点头,道:“去准备热水。” 黛玉强忍着害羞,睨他一眼,很是镇定吩咐道:“早上想是来不及了,这会备上两个盆子,好好泡一泡解乏。” 瑞定脸上一点表情都看不出来,也道:“王妃说的极是,还不快去。” 听见瑞定这句话,黛玉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满心的庆幸……里面还有一丝遗憾,这个念头一点不敢往深里想,她急忙站起身来,道:“时候还早,等会要么请六弟来一起吃饭?” 瑞定倒也没拒绝,只是暗暗给异雀使了个眼色。 异雀下去了。 不多时,浴室布置好了,两个浴盆中间还隔了一道屏风,黛玉放下心来,她早就累得浑身酸疼了,看见热气腾腾的浴盆,恨不得就这么直接进去。 “这样也好。”瑞定进来看着异雀的布置,道:“隔着屏风你也不害羞了,我们好好说说话。” 黛玉嗯了一声,走到了左边。 只是在瑞定身上吃了这么多亏,她不免长了个心眼,看见屏风上搭了瑞定的中衣中裤,又听见水声,这才放心,也脱了衣服泡了进去。 过了没多久,她正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突然觉得盆里进来一个人! 睁眼一看,不是瑞定是哪个! “王爷!”黛玉一声惊呼,却见瑞定缓缓在盆里坐下,很是镇定道:“你是过来坐我怀里,还是我们面对面这么泡着。” 比权量力……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黛玉委委屈屈靠着瑞定坐下,肩上立即环上了一只手臂。 然后…… “你的背……只比我手掌大了这么一点……” “你的腰,”瑞定两掌一环,“怕是刚过一尺六吧。” “王爷……” “你身上……哪里都软软的……” 瑞定将人搂得紧紧的,在她耳边喃喃低语道:“等会我们再去泡那一盆,这样一人便是泡了两次,越发的解乏了。” 黛玉摇了摇头,却无暇顾及许多,只是……还是觉得不该这么算。 这么一折腾,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饭变成了宵夜,也没工夫去拜会六皇子跟贾侍妾了。 201、112 这一晚上倒是没折腾的太过, 总算是在子时梆子敲响的时候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 异雀叫两人起床,吃完早饭,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宫。 瑞定难得偷闲, 看着黛玉一句句吩咐丫鬟宫女很是满足,待屋里下人走了个干净, 他道:“你这一趟进来收获不少。来的时候八抬大轿,出去的时候……我数数, 怕是要三辆马车了。” 黛玉捧着茶杯正喝水, 听见瑞定这话倒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自打成亲开始,两人几乎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况且又是老早便认识的, 因此黛玉对他是一点都不陌生了, 见瑞定言语里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她睨了瑞定一眼, 轻轻道:“王爷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出去的时候……可是携家带口了。” 瑞定坐在黛玉身边拉着她的手,只觉得怎么也捏不够。 黛玉急忙往远处一挪,又站起身来,道:“一会要去母妃宫里吃中饭,别晚了。” 瑞定大笑, 道:“你可是饿了。” 黛玉犹豫一下,斩钉截铁点了点头,道:“饿。” 瑞定便也跟着起来, 笑道:“既如此,这便去吧。” 一前一后走到承乾宫里,吴妃见了他俩便笑道:“可是来了,都等了一早上了。” 黛玉不免有些心慌,只是吴妃扭头过去吩咐又夏,“去御膳房传饭。” 说着转过头来又笑盈盈的看着黛玉,只是这一看,便有点异样的情绪了,虽是走来的,黛玉脸上粉红可爱,但是眼底却有了一抹青色。 吴妃又去看自己儿子,不禁皱了皱眉头,她儿子倒是容光焕发了。 吴妃招手叫黛玉坐在自己身边,试探道:“可是宫里睡的不习惯?我看着你的脸色像是没睡好似的。” 黛玉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吴妃却越发的开心了。 孙子指日可待。 瑞定见状,若无其事道:“这两日热了,夜里总出汗。” 吴妃接茬道:“唉,倒是我疏忽了,还给你们拿的厚帐子和厚被子。” 黛玉总算是松了口气,又听吴妃吩咐道:“你们两个都是年轻人,回头到了夏天,可不许贪凉多用冰,小心坏了身子。” 黛玉应了一声,瑞定从不在这种事情上跟吴妃唱反调,因此也跟点头了。 说了几句话,午饭到了。三口人围坐在小圆桌边,气氛融洽的吃完中饭。 黛玉一边吃着,一边又觉得感动,桌上不少扬州菜,想来也是为了照顾她的口味,于是跟吴妃笑得越发真情实意了。 等到吃完饭,吴妃跟瑞定道:“我跟你媳妇说两句话,你跟你父皇请安去。” 瑞定出门,黛玉有些惴惴不安,吴妃正色道:“他还年轻,行事难免张狂,有些事情你得劝着,别亏了身子。” 黛玉脸上白了白,小声答应了。 吴妃又道:“不过你们两个才是新婚,过两日兴许就好了。”吴妃跟她微微笑了笑,黛玉情绪稍缓。 “去年选秀,我想着你们还没成亲,便拦着陛下没让进人。不过看陛下的意思,或许再后面一次便会给你们府上送上几个。” 黛玉听了这话,觉得自己心像是被人用力捏住了一般,连气都不敢吸了,想了想,她道:“若是父皇赏人……自然是要好好待她的。” 吴妃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你们不住在宫里,隔上三五日来请安便是。”吴妃笑道:“老二亲妈不在了,老二家里的是五日来一次给皇后娘娘请安,太子妃住在宫里,她是每日去的,剩下几个都是三日请一次安,不过若是遇上刮风下雨,又或者冬天大雪,迟上一两日也没什么。” 黛玉知道这是吴妃提点她,忙说知道了。 吴妃道:“早先见你便觉得聪慧可人,不然瑞定也不会下了这么大功夫娶你。只是皇家毕竟与别处不同,还有几句话我得说。” 黛玉心神一凛,谨慎道:“母妃请讲,黛玉必铭记在心。” “妯娌间相处,切记不可远不可近。” 黛玉点头说知道了。 吴妃见她态度恭敬,又解释一句:“老三老四两个家里住的近,相邻的院子,他俩在宫里的时候关系也好,因此他们两家的王妃倒是整日里串门。但是除了这两家,其他的不过是点头之交。” “平日里在宫里见面了打声招呼,略略知道些爱好,在宫里宴会时坐在一起不至于冷场便是。” 黛玉又说知道了。 吴妃嗯了一声,“那边差不多也该完了,你先回去头所等王爷吧。灵雁,你送王妃回去。” 瑞定本就留了人给她,只是吴妃这边又不能推辞。黛玉行了礼,身后跟着一串儿宫女太监,被灵雁扶着,一路回了头所。 等到黛玉出门,吴妃扭头看一眼又夏,道:“你说她听明白没有?” 又夏低着头,语气里一点情绪都没有,“娘娘说她聪慧,她必是明白的。” 吴妃叹了口气,道:“瑞定这样爱她,若是不敲打敲打她,我真怕她将来骑在瑞定头上。”吴妃眼睛一眯,道:“你看看皇帝跟虞嫔,若不是……唉。” 吴妃又叹了口气。 养心殿里,瑞定已经给皇帝磕了头,很是情真意切道:“父皇多年的养育之恩,儿子莫不敢忘……眼下又成了家,知道父母不易……以后会更加孝顺父皇的。” 皇帝听了也很是感概,年纪大了本就容易伤感,他强笑道:“快起来,这两日朕都受了你多少头了。” 瑞定却是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才起来,低着头像是掩饰什么,道:“儿臣这便要出宫了,还请父皇保重身体,切勿太过操劳。” 皇帝说好,跟海忠道:“将前些日子得的那套羊脂玉的玉如意拿来。”又对瑞定道:“朕也不白白受了你这几个头,赏给你一套好东西。” 瑞定又谢恩,然后犹犹豫豫道:“给父皇磕头不是为了东西。” 皇帝笑出声来,“朕知道!” 等到瑞定离开,皇帝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句,“瑞定这两年日渐沉稳,倒是很久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了。” 进忠陪笑道:“父子天性,王爷在您面前总还是个孩子。” 皇帝很是满意,“朕还记得当年太子成亲……朕还得再看看。”说完皇帝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朕现在有点后悔让他这么晚成亲了,若是……想必孩子都已经有了。” 宫里不仅仅是皇帝一个操心瑞定的子嗣问题,皇后得知瑞定带着他的新王妃出了神武门,从观音像前放着的小垫子上起来。 翠竹急忙上前扶了一把,皇后自嘲道:“年纪大了,连腿都硬了。” “您这是跪久了,”翠竹嗔道:“就是小宫女跪着这么久,起来一样走不好路。” “就你会说话。”皇后笑了笑,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可总算是走了,哪儿有出了宫的皇子又回来成亲的道理。” “这是陛下仁慈的缘故。”翠竹安慰道。 皇后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冷笑道:“你看她那个样子,从头所到我坤宁宫里坐的轿子。这宫里哪个不是成了亲的,谁有她那么体弱?” “娘娘说的是,若是五王爷得不了孩子……”翠竹意味深长道。 “他要是得不了孩子,自然对我太子没什么威胁,况且……”皇后顿了顿,“林家几代单传,这一代便要绝后了,我倒是看看她这根独苗苗能不能结出果来。” 皇后笑了笑,“这么一看,皇帝也没那么喜欢老五了。” 翠竹扶着皇后在椅子上坐下,又递了参茶,道:“太子爷虽现在不明白您的深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最多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他便会感激您的。” 皇后点了点头,笑道:“儿子大了,确实不好管。” 瑞定跟黛玉两个坐着马车出了神武门。 见黛玉神情怏怏的,瑞定柔声道:“可是累了?” 黛玉摇摇头又点头。 “原想着陪你去林府看看的,虽然你父亲不在京里,不过去林家喝杯茶也算是回门了。”瑞定掀了帘子,“若是你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如何?” 听见这话,黛玉一下来了精神,急忙抓了瑞定的手,道:“倒也不是很累。” 瑞定笑笑,将帘子又放了回来。 不多时两人到了林府,瑞定出宫的时候就安排好了,让异雀带着箱笼等物先回王府,又让安和来林府知会一声,因此等他们两个到的时候,林府已经开了中门,林安带着下人整整齐齐站在门口迎接。 瑞定亲自扶了黛玉下车,黛玉见瑞定这般待她,听了吴妃话之后的惴惴不安又消去三分,她冲瑞定一笑,“多谢王爷。” 因着林如海不在,瑞定又想着黛玉可能是累了,所以他们两个也没久待,就是坐在正厅里喝了杯茶,让林家有头有脸的下人们进来请安,又给了红包等等,不过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离开了。 两人又启程回王府。 王府也是中门大开,又放了一万响的鞭炮,瑞定依旧拉着黛玉的手,一点不容许她挣扎,两人到了主母的正屋。 就是早先黛玉在里面哭了一场的那个。 跟早先来的那一次相比,一点都没变。 黛玉看着这屋子,心里不免生了三分感慨,瑞定拉她在早先坐过的窗下的软榻上坐下,自己蹲在她身前,拉着她双手,将袖子微微朝上撸了一段,露出两个雪白如玉的手腕来。 想起当日情景,黛玉很是不好意思,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也不说话,就等着瑞定下一步动作。 瑞定抓着她两个手腕轻轻摩擦着,道:“当日我便说过,等你嫁进来,手镯便还给你。” 说完,他拉开旁边小抽屉,红布上果然是当日黛玉留下来的那一对镯子。 瑞定亲了亲黛玉手腕,小心翼翼的将镯子套了上去。 黛玉感动得无以复加,没等瑞定站起身来,便扑了上去。 瑞定将她抱个满怀,黛玉紧紧搂着瑞定脖子,只是没一会,瑞定便觉得有湿意了。 “别哭了。”瑞定柔声安慰道:“现如今你已经成了王妃,嫁妆也好好的摆在库房等你清点,那张万工床也很是结实,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黛玉啜泣两声,道:“王爷待我极好,我自然要……”要怎么样却没说出来。 “若是当日……若是后来婚事有变呢?”黛玉垂下眼帘,小声问道。 瑞定一笑,贴在黛玉耳边,声音低沉道:“你收了我的玉佩,我拿了你的玉镯,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人了。” 黛玉被他呼出来的热气搞的有点痒,可是这话听在心里又无比的安心,她冲瑞定一笑,“王爷……也是我的。” 瑞定用力将人抱起,黛玉这两日已经被他抱了无数次了,倒是没第一次的惊慌失措了,她伸了双手搂住瑞定的脖子,在他胸口蹭了蹭。 瑞定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黛玉头顶响起。 “我的好王妃,现在该让下人们进来磕头了。” 黛玉脸上一红,便发现瑞定将她放在了正屋的椅子上,说完,瑞定也在她身边坐下,两人相视一笑,黛玉又对未来的生活多了几分信心。 瑞定高声招呼一声,异雀和安和进来,拿着花名册,下人们鱼贯而入。 王府一万响的鞭炮,放的周围几所宅院里的人都听见了,自然也包括不远处的荣国府。 邢夫人一脸笑意摸着自己肚子,虽然还三月不到,一点看不出来,但是她所有的衣服都放宽了腰身,又做了好几双软底的鞋子,整日扶着腰走路。 贾赦也不说她,中年得子的喜悦已经让他跟着邢夫人一起胡闹了。 “老太太这次可真是失算了。”邢夫人跟王善保家的道:“早先黛玉在家里的时候,王夫人明里暗里挤兑她,老太太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她可曾想到黛玉能有今日?” 王善保家的笑的很是暧昧,“要不怎么说老太太年纪大了糊涂了呢?生生的国公府不住,非要跟着小儿子去,我可看见了,他们府里的日子过得很是不好,周瑞家的早先那么张狂的人,现如今也穿着旧衣,见了我都不敢打招呼了。” 邢夫人笑,“现如今我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跟他们前半生享福,后半生受苦相比,还是我这后半生享福的好。” 王善保家的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太太这可不是后半生,太太这一生最多只过了三、四成呢!” 邢夫人摸摸现在不过微微隆起的肚子,“要是这一胎生个男孩儿就好了。” “太太这般喜欢酸的,肯定是个少爷!” “说什么呢?”贾赦进了屋子,笑着问道。 “太太又想吃酸梅子了。”王善保家的应道。 “那还不快去买!”贾赦板下脸来,若是他眼角没那么多褶子,就更可信了,“果篮铺子的好,还不快去!” 邢夫人知道这是京里最负盛名的一家蜜饯果干铺子了,笑得越发开心了。 这一对半路出家的老夫妻很是开心,可是府里另一对小夫妻就没那么如意了。 自打邢夫人有孕,贾琏还看不出什么来,王熙凤背地里已经砸了好几个杯子,扇了丫鬟好些个嘴巴了。 “她都多大年纪了!”王熙凤本就看不起做了填房的邢夫人,现在说话更是直白了,“生个儿子比孙子都小,她也好意思笑得出来!” “你少说两句吧。”虽然贾琏明面上不太介意,而且早已笑容满面的恭喜了父亲,又送了不少东西,但是自从得住邢夫人有孕的消息,他日日回来的都比以前早了。可想而知,他心里也不是那么平静。 “父亲就我一个,家里添丁进口也是喜事。”贾琏往床上一靠,心不在焉道。 王熙凤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听贾琏道:“怎么大姐儿又病了。” 王熙凤一惊,见贾琏皱了皱眉头,“明明是足月生下来的孩子,怎么老是生病,不如我们家儿子看着白白胖胖的。” “哼!”王熙凤冷哼一声,“你也不想想那孩子是怎么来的?她平日里喝着药,想那孩子也是受了药性影响。” 贾琏果真不说话了,王熙凤又道:“别说这个了,你还是想想你父亲的填房吧,万一生了儿子出来,你的爵位可就不保了。” 贾琏转过身去不说话。 王熙凤道:“我当初卖了姑妈,可不是为了她肚里的孩子的,要是你……” “别说了!”贾琏怒道:“我有什么办法?早先我们两个刚成亲的时候,我也让你紧着父亲和太太来着,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自己做的孽,连带我也再父亲面前没了脸!” “你怪我!我能逼着你跟父亲不亲?”王熙凤气的胸口剧烈起伏,贾琏跳下床来,道:“我去平儿屋里了。” 王熙凤抓着刚才贾琏睡过的枕头,一把扔了出去,然后便赌气似的躺了下来,略略喘了会气,她平静下来,心里暗暗盘算着。 大老爷连酒都不喝了,也不出去游手好闲了,整日里修身养性就等着孩子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特别是对他们一家来说。 王熙凤眯着眼睛,想起早先去隔壁宁府,秦氏跟她说的尤氏的两个继妹来。 每次大老爷去宁府,都是这两个来陪的。 一个温柔似水,一个泼辣。 王熙凤冷笑一声,怎么也得弄一个进来搅搅局才是。 邢夫人那么大年纪了,又没过三个月,胎本来就不稳,要是……王熙凤打算明天就去找秦氏仔细问问。 昭豫亲王府里,黛玉和瑞定两个已经吃完晚饭,两人一人一杯消食的茶,捧在手里一边喝一边说话。 黛玉问道:“我两年不在京城,怎么荣府分家了?” 瑞定点了点头,“你大舅舅现在住在荣国府,你外祖母随着你二舅舅去了外城区住着。” 瑞定表情很是正经,好像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黛玉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我没离开那会,他们便是整日吵架了。”她叹了口气,“总得分的。” 瑞定正色道:“将来我们生了儿子,一定好好教他们孝顺母亲。” 黛玉略带害羞的侧头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生出儿子来。” “你都吃了六个饺子了,”瑞定伸手拉住黛玉道:“就算只有一半,那也是三个。” “哪有这么算的。”黛玉笑,又将手抽出来,“这正说着正经事儿呢。” 瑞定直了直身子,道:“下来差不多你都知道了。你大舅舅分了家也还是那个脾气,你二舅舅……前年从工部员外郎降成了主事,去年又犯了错,现在赋闲在家里了。” 黛玉叹了口气,“我在江南的时候倒是接过外祖母几封信,只说他们搬了新宅子,其他事情倒是一点儿没提。不过分家这事儿……的确不怎么好说。” 瑞定点头,正想说点什么提醒一下,便听见黛玉略有为难的张口道。 “早先我在外祖母家里……”她顿了顿,“我早就打定主意要跟他们远着,现如今知道他们过的什么日子便够了。” 瑞定嗯了一声,“王府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况且我又管着吏部,的确不好跟有些人往来。” 黛玉听明白这是要将事情都推倒他头上去,不由得感激一笑。 只听瑞定又道:“父皇虽放了我十天假,不过我想着休个两三天便差不多了,明日我带你见见几个管事的,还有家里的庄子地契,这两日我陪着你看一遍。” 瑞定一句句说着,黛玉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欣喜,觉得瑞定处处为她着想,早先在江南听说的那些事情,还有她母亲早先的几个闺中密友跟她交待的东西,竟是一样都没发生。 所以在瑞定笑眯眯的伸手过来,说去生儿子的时候,她微微一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203、113 第二天一早, 瑞定陪着黛玉见了他从宫里带来的几个主要的宫女太监, 还有上次陪着他一起翻林府的张得力。 当然只是说张得力武艺超群,又懂兵法,是府上的侍卫头领。 黛玉赏了他们上等的红封, 又说了两句客套话,等下人离开, 瑞定又拿了他的账本薄子,给黛玉道:“慢慢看, 倒也不着急。” 黛玉接过东西, 打开翻了两页,却发现这其实不是账房管用的那种记账,到更像是瑞定自己写的。 黛玉不解, 抬头看瑞定, “这是?” “我自己的清单。”瑞定指给她看,“金银玉器, 这一栏里都是不能带来收益的, 还有不少上头赏的东西,后面打勾的都是不能动的。” 黛玉点点头,笑道:“王爷就算再窘迫,也断然不会当东西的。”况且她也听说了,当年瑞定出宫的时候, 皇帝可是赏了一万两黄金来着,虽然不少都用来给她打头冠了。 “田地农庄,”瑞定又道:“后面记了丰年跟灾年的收益, 左右不出这个范围,省得下面人手太狠。” 黛玉看了看,突然道:“这庄子,是在京郊八里铺的?” 瑞定嗯了一声,黛玉抿嘴笑了,“父亲给我陪嫁的一处庄子,想来应该跟王爷的挨着。” “我说呢,”瑞定凑近了道:“前年我便看上那处田地了,周围有河,后面还有山。谁想让安和去了两次,都说另一家出价更高,我还想是哪里来的人不懂行情,再好的水田,二十两一亩怎么也得二三十年才收得回本儿了,谁想……” 瑞定啧啧两声,“到最后还是落到我口袋里了。” 黛玉跟着他一起笑,想这种能归结到姻缘天注定的巧合,不管是谁听说了,都会打心底里开心的。 “只是苦了我那老丈人了,”瑞定笑着摸了摸黛玉的下巴,装出纨绔子弟的模样,“白花花的银子还有水灵灵的姑娘,全归我了。” 黛玉笑出声来,又不好意思的将他手打开,“你又编排我父亲。” 瑞定握住她手,柔声道:“你父亲不在,我们倒是没法回去小住了,回头你给扬州送礼的时候,多添上几分,还有宫里的好药材,天麻等物都是从我父皇库里顺的。” 黛玉点头,轻声道:“多谢王爷。” “可千万别叫我老丈人亏了。” “你这人。”黛玉手被他捏着,半低着头眼神闪烁,“早先见你倒是觉得诚实可信,我父亲还说你老实稳重,哪知道……” 瑞定将人一搂,“我要是老实稳重……你吃的那六个生饺子可就没着落了。” 黛玉不免羞红了脸,“你总爱说这个。”说完她直起身子,手掌抵着瑞定的胸口,稍稍用劲儿将人推了推,道:“好好坐着,看账本呢。” 瑞定却没松手,“等我上朝了你再看如何?我们去花园子里逛逛。” 黛玉自然也是舍不得人的,轻轻嗯了一声,随着瑞定站了起来。 歇了两日,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瑞定便起身了。 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他刚翻身坐在床边,鞋还没套在脚上,黛玉便醒了。 “王爷,到时辰了吗?”身后传来一声慵懒还带着几分迷糊的声音。 瑞定转头一看,只见薄薄的丝被里伸出一根雪白如玉的胳膊来,瑞定急忙捏着她的胳膊,又给藏了回去,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得,道:“时候还早,你先睡着。” 黛玉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我随王爷一起进宫,给母妃请安去。” “那也不用去那么早,她都没起呢。”瑞定说完,立即想起他出宫那天,黛玉似乎兴致不高,瑞定笑了笑,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想着这话该怎么说。 “你隔上三五日去一次就行,也别早上去。”瑞定装作若无其事,就跟说早上吃什么似的语气,“早上宫里忙,嫔妃要给皇后请安,母妃现在又管着宫务,去了你还得等着,咱们自己家里也一大堆事儿呢。” 黛玉像是明白了什么,略略点了点头,又问:“那我是下午去?” 瑞定嗯了一声,探头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亲,“你算好时辰,我在吏部一般待到未时三刻,你赶未时初刻去便是,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来。” 黛玉仰着头受了瑞定的亲吻,笑道:“我都听王爷的。” “也别太殷勤。”瑞定站起身来,“这还是我母妃说的,早年我姐姐出嫁的时候,虽是公主,不过也是要在婆婆面前尽孝的。那时候我母妃就说了,一开始太殷勤,后面一旦做不到了,便要结怨了,还不如平平常常的来,偶尔殷勤一回便是。” 瑞定按着她肩膀,让她又躺下来,道:“你再睡会,这是今天要早朝,我才起的这么早,不用早朝的日子,我也是要睡到天亮的。” 黛玉听见那个也字,不免笑道:“王爷是想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吗?”说完还没等瑞定有什么反应,便自己先害羞起来,见瑞定看她,又拿被子捂了脸。 见状,瑞定将手从被子边上伸了进去,一顿乱挠。 黛玉一边笑,一边乱躲,“王爷还不快去上朝去,不然可就白白起这么早了。” 瑞定伸手捉了黛玉要害,揉搓了几下才道:“回来才收拾你。” 等到瑞定离开,黛玉裹着被子滚去他那一边又睡了一觉。 下午,她听了瑞定的话,在未时初刻去了宫里。 吴妃见她这个时候来略有不喜。 黛玉道:“才嫁进来,原该早早跟母妃请安的,只是王府里事情多,我这儿还没上手,人还没见完就到这个时候了。” 这理由不好不坏,勉强能接受,吴妃道:“凡事还是要以瑞定为重的。” 黛玉点头,“母妃说的是,我今儿看了王府的下人,虽没看完,但是觉得王爷使唤的人手似乎少了些,我想着还是要再买些人进来的。” 这事儿吴妃也略有耳闻,她道:“早先我也说过他,只是他说自己不乐意管这些琐事,虽有宫女太监,但是毕竟隔着心,说要等王妃进门交给她办。” 说到这儿,话题就转了,庆阳伯早年算是市井之徒,什么生意都做过一些,人牙子也算略有涉及,况且吴妃又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新近的宫女太监什么的都调-教过,便跟黛玉说起怎么买卖下人了。 “要买粗使的丫头小子,最好是在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个时候最便宜,不过三五两银子便成,只是买来还要好好教养一阵子,也干不得精细活。要是买屋里伺候的,也可以从人牙子手里直接买,这个就没什么时候了,一年四季都有。” 黛玉点头,道:“王爷名下还有不少田庄,我想着哪天在那些庄奴里挑些合适的先来看看。” 吴妃道:“这也是个好法子,都是自己家生的,用着放心。” 之后吴妃又跟她说起怎么看人,又说要挑老实勤快的,黛玉一一答应了,一直说到瑞定过来。 吴妃说了这一大篓子的话,再加上黛玉时不时的附和又恰到好处,因此等瑞定行了礼,还没说上两句话,吴妃便笑道:“赶紧把人领回去吧,教了一个下午,可得让我好好歇歇了。” 又对黛玉说:“我可都教给你了。” “多谢母妃。”黛玉起身站在瑞定旁边道:“回头我要是有不明白的,再来问您。” 瑞定也道:“母妃又教了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知道。” 吴妃笑:“我教她怎么相看下人,先头你最烦的那个。” 瑞定果然不说要学,道:“总算是放心了。” 吴妃笑着让他们离开了。 黛玉的日子渐渐上了正轨,早上起来先见家里的奴婢,然后看一会账本,下午空闲了或看看书,又或者动动手给瑞定绣些东西。 瑞定三日去一次早朝,她便三日进宫给吴妃请一次安。 关键是瑞定温柔体贴,日子过得很是舒服,于是黛玉的胆子也渐渐大了,时不时也能跟瑞定回两句嘴。 他们两个成亲是在四月十七,又在宫里住了三天,没几日便要到端午了。 这天下午,黛玉正给瑞定做荷包,早先那个虽也是她做的,不过带了三年有余,已经能看出旧来了。 才动了没几针,便见雪雁拿着帖子进来了,道:“姑——王妃,贾府送了帖子过来,说要请王妃去小坐。” 黛玉皱了眉头,从雪雁手里接了帖子,打开一看,字迹到很是熟悉,宝玉写的。 黛玉抿着嘴沉默一会,道:“你替我去一趟,就说王府规矩大,我还没理清,又是才进门的新媳妇,不好出门,请外祖母体谅体谅。” 雪雁急忙答应了,又叫屋里的小丫鬟去二门吩咐套车,黛玉想了想,又心不甘情不愿的加了一句,“就说等我有空再亲自上门,给外祖母赔罪。” “再拿两匹颜色厚重的布料去。” 雪雁一一记在心里,又问:“王妃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我这便去了。” 黛玉笑了笑,“下回可别再叫我姑王妃了。” 等到雪雁出去,黛玉不免有些着急,心不在焉还扎了自己两下,索性将东西撇在一边,去花园里散步了。 王府里的花园修的很是别致,瑞定又去过林府,完全按照她的口味修的,因此不过略逛了逛,黛玉便觉心情舒畅了。 要说这花园里,最最瞩目的,便是那三座绣楼了,黛玉嫁进来这些日子,还从来没去过呢。 想到这儿,她不免起了好奇心,又想这是将来给自己女儿住的,一边羞涩,一边期待走了进去。 绣楼修在花园里,也不是正南正北的这种朝向。 倒是没什么稀奇,面宽五间,楼梯设在最右面,说起来一层也就四间屋子。黛玉想起早先瑞定说的儿女双全,又说三座绣楼刚刚好,不免红了脸。 只是走到最上面,她越发的不淡定了。 最上面这一间……什么家具都没摆。 中间一座巨大的烛台,上面还有火把,背面是铜镜,用来加亮的,再顺着窗口往下一看,对面便是荣国府……正对着她住的院子。 黛玉想起早先她每天夜里都能看见的光,不免痴了。 一直雪雁回来,她这才下楼。 雪雁脸上的表情可绝对跟开心一点关系都没有。 黛玉坐下,道:“说吧。” 雪雁想了想,“她们是越发的落魄了。” 早先瑞定说贾府落魄,黛玉也跟雪雁感慨过几句,她也不算是全然无知。 “……去之前心里倒也是有了准备,只是进去才知道……唉,怕是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如了。” “好些丫鬟都见不到了,听说是被发卖了,月钱也减了许多,说是只有从前的小一半。” 黛玉不免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这才几年,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了。” 雪雁想了想,道:“现在管家的据说是先头珠大爷的遗孀,虽然很是节俭,不过……他们上的茶杯,我瞧着都是用旧了的。” 黛玉摇了摇头,却见雪雁迟疑起来,“怎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让你去,便是让你替我看看的。”黛玉又问,“紫鹃呢?” “宝二爷屋里也只剩下一半的人了。听说紫鹃……紫鹃去宝二爷屋里伺候了,现如今已经有了身孕。” 黛玉心里顿时一阵恶心,抿了抿嘴又道:“然后呢?” “我还看见宝姑娘了,看样子是还没嫁出去;史姑娘倒是不太来往了,听说已经说了婆家;三姑娘看着比往日厉害了些,四姑娘现在还在荣国府住着。” 黛玉叹了口气,“你下去歇着吧。” 不多时瑞定回来,看见黛玉怏怏的也不来迎他,笑道:“今儿没精神了?是不是太热了,地窖里有冰,要是热了就差人去取。” 黛玉打起精神来,笑道:“母妃才说要少用些冰。” “她又看不见。”瑞定坐在黛玉身边,“况且你身子哪儿有那么弱。” 黛玉到了茶递给瑞定,叹了口气说了今天差遣雪雁去了贾府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瑞定道:“横竖都是不相干的人,还是想想我们自己的日子吧。你有空想这个,不如想想马上就是端午了,怎么送礼才好。今年你当家,我可全托付给你了。” 黛玉笑着斜了他一眼,“王爷可是等着我出丑呢?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粽子,甜的咸的都有,还有香囊等物也都备好了,剩下的便跟着礼单子走了。” 瑞定点头,严肃正经夸奖道:“不错,很是能干。” “说到粽子,”黛玉问道:“别说送礼的了,王爷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我们府上江南的厨子也有,京城的厨子也有,想吃什么味儿的都能做。” 瑞定一愣,脱口而出,“你做的我都喜欢。” 黛玉推了他一下,“你这便要考验我的厨艺了?” 205、114 端午节, 宫里还有瑞定相熟的几个官员收到了江南口味的咸粽子, 还有早先林如海留下来的关系,也都没放过。 不少人都表示这个味儿还不错,所以王府里的厨子忙到五月中旬, 又给他们都送了一拨。 转眼间两人便成亲两月有余了,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这天早朝, 瑞定见皇帝脸色不好,果然等到该说的事情说的差不多了, 皇帝道:“两淮布政司来报, 江南一带发了洪水,现已淹没两三座城镇,众位爱卿觉得该如何是好?” 瑞定松了口气, 江南年年发水灾, 倒不算太过意外,况且只淹了两三座城镇, 跟往年相当, 也不算是大灾。 只是连他都知道,皇帝想必也是知道的,那为什么脸色不好了呢? 瑞定打起一百分主意来,仔细观察着。 只见站在第一排的内阁大学士高景林出列,道:“臣以为应当速速派人去救灾, 还要运送各种用于防止疫病的药材去江南,并且安排江南都司的官兵们加强警戒,防止民变。” 高景林说完, 剩下的人也都开口了,有安慰皇帝不要着急的,又有户部的人说银钱问题等等,只是每年都有这么一次,大家都不紧不慢的,不是很着急。 皇帝跟高景林使了个眼色,道:“既然如此,便交由高大人全权负责此事。”说完这话,皇帝目光又转向自己几个儿子,道:“你们随朕来御书房。” 除了老七年纪太轻,还在小书房读书以外,剩下几个皇子都跟在皇帝后面,一路到了御书房。 瑞定心里是越发的警惕了,他这个位置,前有狼后有虎,特别是老六瑞安,早些年看着病怏怏的,自打开始上朝之后也不怎么生病了,脸上还有了红光,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从小病到大的样子。 而且瑞定也差人私底下打听过,几个大夫都说可能会有让人身体虚弱的药,但是没见过,也不太好说。 到了御书房,皇帝转去书案后头坐下,几个皇子站在他面前。皇帝将自己这几个勉强算是长大成人的儿子一一看了过去,道:“你们在小书房里也读了许多年的书,给你们讲课的要么是大儒,要么朝廷高官,这么些年也学了不少。今日朕要考考你们。” 太子第一个开口了,问道:“父皇要出何种题目?儿臣必当全力以赴。” 皇帝点了点头,只听瑞安笑道:“如此看来,太子哥哥必定又是第一个,他当年在小书房便是最刻苦的,入朝时间也是最久,各种政务想必是几个哥哥里面最最熟悉的一个了。” 谁都不觉得瑞安是在恭维太子。 太子脸上冷了冷,道:“瑞安这般可是要不战而败了?放心,父皇既然要考我们,自然是会考虑到你早年体弱,又没怎么在小书房里上过课的。” 这么一提醒,就算是早先没注意的,也想起来瑞安自打入朝,就没怎么生过病的事实来。 皇帝看着两个儿子打嘴炮,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无事,也不用太过紧张。方才你们也听见了,江南洪水,你们每人写个折子上来,说说该怎么办。” 二皇子瑞清明显松了口气。 瑞定先是一阵轻松,又觉得这事里透着蹊跷。 首先,这年年发的洪水,为何今年如此慎重。 二来,便是皇帝的态度了,以前从来没有让几个皇子参与过,都是跟内阁几个学士拟好了章程,然后交给他们几个各自负责一处便是。 今年这么慎重……瑞定想起来皇帝上次装病试探他们……难道又是试探。 瑞定不由得兴奋起来。 只是……几位皇子各有幕僚,除了还在宫里的老六确实占不到什么便宜,剩下的几位哥哥回去找人商量,总是能做出一份让父皇满意的折子来的。 瑞定下意识朝瑞安扫了一眼,果真见他抿了嘴,脸上似有不快。 皇帝在上面将这几个儿子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便在朕这御书房里写吧。” 瑞定眼睛一亮,这会是瑞安放松了,最紧张的变成了瑞清。 皇帝吩咐小太监抬了桌椅进来,又给他们每人准备了纸笔,御书房是皇帝的书房,自然是比一般人的书房要大上许多。 六张桌子摆在里面一点都不觉得挤,而且相互之间远的也都看不到。 “朕批折子,你们写。”皇帝说完又吩咐进忠点香,道:“一个时辰为限,能写多少算多少。” 瑞定坐在桌前,一边磨墨一边思考着,他要从哪个地方下手写呢? 力求周全是肯定的,然后呢?父皇会不会有什么消息没告诉他们。 当然父皇是肯定不会骗人的,所以江南洪水,淹了两三座城镇肯定是事实,难道这城镇是特别重要的那几个? 瑞定暗暗摇了摇头,若真是大城镇,父皇指定不会这么镇静,还有闲心来考他们。 所以要么是瑞定多想了,皇帝的本意就真的只是来考察几个皇子的能力,要么…… 瑞定决定将着重点放在河堤上,不管怎么说,江南年年修堤,年年决堤,往深了想总是不妥当的。 瑞定打定主意,正好墨汁也差不多了,便坐下身来,按照自己的思路写了下去。 洪水决堤,后续工作当然不是一个时辰能写完的,这么一开始,时间便过得很快了。 瑞定勾了个框架出来,刚写了前面几个部分,时间便到了。 “行了,一个时辰差不多了。”皇帝得到进忠的示意,站起身来让几人放下纸笔。 瑞定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抬头看看,其他几个人……除了太子一脸自信,剩下几个脸色都有点忐忑不安。 几人跟着太子向皇帝行了礼,一一出去了。 太子看看自己几个兄弟,笑道:“你们参政时日尚短,有些东西难免不知道,将来好好学着便是。”说完他笑了两声,“你们该出宫的出宫,六弟还是要好好学着点的。” 御书房里,皇帝拿着几人写的东西翻了起来,还没怎么看呢,海忠便带着高景林进来了。 “坐。”皇帝拿着几个皇子写的折子,坐到了高景林身边。 “你看看,太子这字,”皇帝拿起太子写的折子摊在前面,“这么大的人了,连墨汁都磨不好。” “老二也是,”皇帝又道:“他俩一个磨的太淡,老二这个是太深了。”皇帝指着纸上的痕迹,“后来又添了水,不过几千字的折子,前后字迹深浅都不一样。” 高景林陪笑道:“皇子们平日里都有人伺候,想必不大做这事。” 皇帝哼了一声,“其他几个倒还看得过去。” 说着,高景林陪着皇帝看起几位皇子写的章程来。 第一个便是太子写的。 “不错,”皇帝一边看一边赞许道:“不愧朕多年教导。” 高景林探头过去,样子十分别扭,附和道:“开仓放粮,运药材去防止疫病,还有加派人手维持治安,以及免税等等都想到了。” 皇帝点了点头,又去拿瑞清的,只是有太子在前面,他的这一份看着就没那么好了。 不过瑞清虽只放了心在军队上,但是方才高景林说的几条他也都听见了,况且整日上朝,这些年听都听了不少,稍加润色也写了一篇还过得去的章程,还扬长避短的将着重点放在了维持治安上。 皇帝点了点头,没怎么点评就将东西放在一边了。 下来是老三的,也是从开仓放粮开始,又提了免除来年的各种税,又着重讲了派御史去江南体察民情。 “倒是也过得去。”皇帝略略说了两句,又道:“只是的确不如太子。” 高景林也是这般觉得,心里不免又对提出这个建议的曹大人多了几分忌惮。 老四的也是差不多,不过侧重点放在了疫病的防止上,说天气炎热,要尽早掩埋,多用生石灰等物。 皇帝夸道:“老四写得倒是很详实,这一点比前面几个都好。” 然后便到了瑞定写的这一份,皇帝看着看着,便皱着眉头沉默了。 他跟高景林两个面面相觑,“消息走漏了?” 皇帝说完便摇起头来,“不可能,密报是昨日夜里进宫的,连进忠都不知道朕就与你一人说过……可是瑞定又是怎么知道是河堤出了问题呢?” 高景林急忙辩解道:“臣也是今早才知道的,之后便是早朝了。” 皇帝点了点头,“兴许是巧合。”说完便和高景林两个继续往下看了。 然而越往下看,皇帝越是吃惊。 207、115 跟其他皇子的不一样, 包括方才让皇帝攒了几句的太子交上来的东西, 都只是说了要开仓放粮,要赈灾,要运送药材等等, 而瑞定的这一份清楚明白的标明了哪一部分该什么部去管。 比方一开始的河堤决口,他便写了要尽快派遣工部负责修缮河堤的官员前去查探, 要查明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导致河堤决口。 比方是水量过大?还是年久失修等等。 皇帝一边看一边赞叹,“这一条记下来!去年才修好的河堤, 说是防百年一遇的洪水, 今年怎么就决堤了!” 高景林急忙点头,笑道:“可见虎父无犬子,王爷这般周密, 都是陛下教导有方的结果。” 可惜皇帝迫不及待往下看去了, 没顾上高景林的高帽子。 下来便是开仓放粮,防止民变等等。 关于开仓放粮这一条, 瑞定写的也比别人明白。 他说现如今是六月底, 快到立秋,江南一带种的是两季稻,正好是第一季稻子已经收割,第二季正准备插秧的时候,所以这一段时日的粮食多半是够用的。 所以现在不如将重点放在防止疫病上, 真正大规模开仓放粮,防止民变应该是在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 于是他又提了个建议, 让太医院选两个太医带队,一来是显示皇帝仁德,二来也能给这些太医们涨涨经验。 皇帝看到这里已经开始摇头叹气,捶胸顿足了。 高景林觉得皇帝的懊恼来的情有可原,但是深层次的理由……他却不敢细想。 比方……五王爷这张折子他看了都触目惊心,王爷知道这事儿的时间比他还短,早朝加上方才写折子的时候,最多两个时辰到头,他心思缜密,将其他几个皇子远远甩在了后面。 还是那种剩下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他一个的甩法。 高景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要是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子……他的爵位归属也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之后便是防止民变,这里又有两条建议,第一是江南文人多,所以去开仓放粮,协助灾后重建的官员口碑一定要好,对待这些自诩傲骨铮铮的文人态度也要稍稍谦卑一些,防止这些文人才子聚众闹事。 再一项便是可以让礼部安排京里的僧人尼姑们,比方大相国寺又或者观音堂的得道高僧们还有法师们去做法事讲佛法等等,以安民心。 折子写到这儿,也许是时间有限,后面的都只列了框架出来,不过一个是天下之主的皇帝,一个是内阁大学士高景林,只看了题目便能猜出瑞定的心思所想了。 这里面六部的职责清清楚楚。 甚至还说了可以让刑部带着铡刀去江南,放在布政司的大堂上,凡有克扣银粮的官员,一经查处,可以先斩后奏。 皇帝叹了口气,换了张严肃正经的表情,食指在瑞定的折子上敲了有敲,道:“虽然只淹了两三座城镇,不过也可以按照这个办,就当是……以防后患。” 高景林急忙说是。 皇帝又道:“消息不可走漏出去。”他盯着高景林的眼睛,“这五张折子一张都不能流传出去!” 高景林急忙跪下,道:“臣万万不敢!” 等到高景林出去,皇帝叹了口气。 瑞定才华惊艳,却是现在才显露,早年他干什么去了呢? 早年他被太子打压,所有的儿子们都被太子打压,皇帝略有心酸,想着他这么多儿子,到现在成才不过就这么一个。 还有无数在皇城里飘着…… “进忠,取火盆来,将这些东西都烧了。”皇帝道。 至于瑞安的折子,皇帝扫了一眼,觉得不过泛泛而谈,毫无出彩之处,已经不值得细细查看了。 但是这事儿还不算完,七月上旬还没过完,六部第一拨下江南的官员还没到,便又传来了消息。 这次真的是百年一遇的大洪水,长江流域水位暴涨,一路下来已经淹了数十个沿岸城镇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大发雷霆,“工部的人呢!年年修河堤,年年都说能防百年一遇的洪水,怎么现在堤冲垮了!” 这时候谁也不敢劝,工部尚书一人跪在金銮殿里,在皇帝的暴怒之下瑟瑟发抖。 皇帝又叫拿了工部的花名册来,看上面负责修河堤的官员。 也算是贾政倒霉,他也是其中一个,还是唯一一个被革职,赋闲在家的。 这种角色就是用来背黑锅的,虽然他职位不高,说实话也做不了什么主,但是看看他的履历,皇帝赏的官儿,没经过科举,这两年考绩很差,从员外郎降到给事中,这些足以证明他没什么当官的天赋了。 皇帝暴怒之下亲自写了旨意。 “贾政永不复用,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这东西也算是皇帝的墨宝,虽然得到它的贾家一点都不开心就是了。 王夫人哭天抹泪,贾政没了官,她身上的诰命就没有了,子孙三代不得为官,她那个很有出息的宝贝儿子贾宝玉的前途也不要想了。 她身上的诰命,要么靠着贾政,要么靠着宝玉,现在两下都没了指望,除了哭天抹泪,再没第二条路了。 贾母也是一样,口中直呼,“我的儿啊!我的心啊!”之类的话语,几乎要哭到背过气去。 她带着全部家当投奔了很有前途的小儿子一家,当然也是出于真心,她是真的喜欢小儿子,但是现在…… 子孙三代不得为官,她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贾家再次出头的那一天了! 叫她如何不伤心,叫她如何不流泪。 宝玉算是现场唯一一个还能维持住的人,他劝了这个又劝那个。 “太太别伤心了,老祖宗莫要哭坏了身子。”只是没人听得进去。 贾政在一边垂头丧气,他自打搬出荣禧堂,便是一路的下坡,官位没有了,清客们一个个都请辞了,现如今更是永不为官。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刚想说话,便见他大儿子的遗孀李纨冲了进来。 李纨一进来便扑倒在贾母身前,道:“求老太太去见一见林姑娘啊!她现在是王爷正妃,王爷又管着吏部,只要王爷肯点头,老爷的官位就能回来啊!” 李纨泣不成声,只是还有后半句没说,就算老爷的官位回不来,至少要改掉圣旨的后半句。 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她的兰儿怎么办! 要是兰儿不能做官,她这么跟死人一般的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子孙三代不得为官,她如何能撑到曾孙长大成人! 贾母眼睛一亮,王夫人眼里是又恨又盼,贾政一瞬间流露出了欣喜,可是想着这旨意是皇帝亲手写的,不免又沮丧起来。 李纨跪了贾母又去跪王夫人,除了黛玉,又提到了迎春。 “还有二姑娘,在六殿下府上做侍妾,唯一的侍妾,想来也是能说上话的。求老太太进宫见一见二姑娘,她是从我们府上抬进宫里的,饮水思源啊,老祖宗!” 李纨以头触地,不住的哭泣。 贾母想了想,渐渐止了泪,目光扫过这一屋子的人,叹道:“进宫只能我一人去了,你们现在……都是白身。至于去王府……” 贾母又扫了一圈,道:“你带着三姑娘先去一次,探探口风。” 李纨急忙答应了,贾母又跟贾政道:“你去几家国公府上,还有北静王府,你的那些同僚们府上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会下这样一道旨意。” 贾政也垂首称是。 贾母叹了口气,她到了享清福的年纪,却还是要这般忙碌。 “鸳鸯去拿我的名帖来,送去宫里求见迎春。”贾母有气无力道:“事不宜迟,你们这也动身吧。” 贾母是带着名帖一起走的,贾政和李纨也各自出发,一时间贾府里就剩下王夫人和宝玉二人。 先说李纨,她带着探春坐着马车,一路朝王府驶去,说是王府……其实就跟早先她们住的荣国府差了一条街。 虽然两个人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还是两个人一只手,按理说是不认得路的。 但是马车越靠近荣国府,两人心里的滋味就越发的难以言表。 等到了王府的大门,这滋味就更加的……不能说了。 王府一家独占一条大街,两边都是守卫的侍卫,见到她们过来,仔细盘问了之后才放行。 探春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探春比黛玉只小一个月,换句话说,她今年也到了成亲的日子。在这个紧要关头,她爹头上的官位没有了,她心里的紧张不必李纨少多少。 所以说贾母的眼睛还是很厉害的,第一次派来的,便是心里渴望最最大的人。 车夫上前叩门,探春将帘子轻轻掀起一角朝外看。 荣国府的大门,她见过两次,一次是去庙里,另一次便是搬出荣国府的时候,当时觉得大门很是威严,可是今日见了亲王府的大门,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探春眯了眯眼睛,心中又嫉妒又恨! 不多时,车夫回来,小声道:“大奶奶,门上的人说王妃进宫去了,不在家。” 李纨原本挺直的背一下懈了,声音还有些闷闷的,道:“可问了什么时候回来?” 车夫有些为难,“他们说王妃是主子,他们做下人的断然没有去问主子……”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李纨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讲话竟然这般不客气。”李纨不由得也气了气。 谁料探春突然道:“王爷可在?”她抓着李纨的手,道:“林姐姐既然不在,又都是亲戚,直接去求王爷岂不更好?” 李纨眼睛一亮,只是又有些为难,但是儿子的前途问题让她点了点头,于是车夫又去问了。 正当这时,街头驶来一辆马车,守街的侍卫连问也不问便急忙放行了。 探春眼睛一亮,道:“回来了!” 马车里坐的正是瑞定和黛玉两个,黛玉半靠在瑞定身上,两人手握在一起,交叠放在黛玉腰腹间,腻乎了一天都还不够。 这两天皇帝生气,宫里连虞嫔都不敢生事,所以他们两个跟吴妃行了礼便出宫了。 瑞定看见自家门口一辆马车。 而且看式样……是个寻常百姓,最多是有点富贵的寻常百姓家。 瑞定两人到了门口,马车速度稍减,还没进门去,便见那边车上下来一个少女,直接冲到了马车前。 “林姐姐,求你救一救我父亲!” 瑞定一算,便知道这是贾府剩下的唯一的姑娘了,贾探春。 黛玉刚想说话,便见瑞定伸手捂了她的嘴,沉声道:“王妃不在,你改日在来吧。” 谁知这句话说完,探春竟然跪在马车前头了,“求王爷做主!民女愿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这两月瑞定待黛玉极好,她的脾气也渐长,虽然还没遇见什么府上要进人的事情,但是心里,瑞定已经是她的私有物了。 黛玉甚至还盘算好了,将来如果吴妃要送人,又说皇帝要送人来,她怎么说辞,怎么让瑞定去推了。 现在听见这暧昧不清的话语,立即炸了。 没等瑞定有什么反应,黛玉便张口咬在他掌心。 只是咬完又觉得不对,又来了一个轻吻。 瑞定环住她腰的手臂立即收紧了,厉声道:“把她拉开!” 说着,马车连停也没停,直接驶进了王府。 209、116 随着瑞定话音落下, 马车驶进王府大门, 门关上了。 两边的侧门里出来三个人,领头的那一个……虽然探春不知道太监该穿什么样式还有颜色的衣服,但是听他说话的奇怪强调, 便知道是太监了。 “这位姑娘还是自己起来吧。”太监脸上的笑容可以算得上是谄媚,但是话语里隐隐的透着冷意, “好歹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太监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看衣服也不像是来……哼哼, 若是让我身后的这两位侍卫动手……” 探春不等他说完, 便咬牙跑回了马车里。 方才瑞定的话谁都听见了,里面的怒气显而易见,因此车夫也不用人吩咐, 直接就将马车赶走了。 探春和李纨两个坐在车里, 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眼见就快要到贾府了, 探春突然抬头, 红着两个眼圈跟李纨道:“嫂嫂……我这也是……也是为了父亲还有贾府。” 李纨拉着她的手,眼中似有泪光,很是情真意切道:“我知道的,妹妹……就是苦了你了。” 两人的双手紧紧交握,同时用力, 像是达成了什么重要协议一般。 不多时,马车进了贾府的大门,李纨若无其事的叹了口气, “若是当初进王府的是你便好了……” 她声音极小,后面几不可闻,探春立即转头,却见她很是诧异的看着自己,探春摇了摇头,道:“嫂嫂,我们进去吧。” 贾母进了宫,还没回来;贾政去拜访同僚还有北静王,也没回来,两人各自回了自己院子里。 王夫人屋里坐着薛姨妈,探春请完安出来,又听见赵姨娘在院子里骂,“饭食一天比一天差,就算我上不得台面,好歹也顾忌着环儿,他可是老爷的亲生骨肉!” 探春叹了口气,又紧紧抿着唇回了自己屋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只是想起方才自己的大胆举措,不由得一阵后怕,坐在屋里想了许久。 李纨大概是不会说漏嘴的,那么晚上老太太回来,她怎么跟老太太说呢? 王府里,黛玉不等人扶,便自己跳下马车,瑞定跟着她下来,挥手让等在一边有点被吓到的雪雁和异雀离开,跟着黛玉进了主屋。 瑞定也不说话,直接在黛玉身边坐下,将自己手伸到了她面前。 手捂着嘴本就不好咬,况且黛玉对着瑞定自然也不会下死口,说是咬,其实也就是门牙在他掌心划过,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只是看了瑞定的手,再想想方才的动作,黛玉不免心虚起来,她抬眼看了一眼瑞定,却见瑞定沉着脸,黛玉越想越怕。 她方才起的念头……什么王爷是她一个人的,又要拦着不让进人,这明明白白的就是七出之罪。 ……后来又咬了王爷,走在他前面,给他甩脸色,就算王爷待她再好,现在想必也…… 黛玉不自觉白了脸,冷汗津津。 瑞定正准备着跟人打趣儿调笑捏小手呢,却见自家王妃怎么突然白了脸?他长臂一挥,将人揽在自己怀里,又觉得黛玉身子僵硬,不由自主心疼起来。 “被咬了一口的是我,被你丢在后头的也是我,你难过个什么劲儿?” 黛玉脸埋在瑞定怀里,觉得安全许多,悄悄伸手环住他肩膀,半响才传出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就我一个不行吗?” 说完,黛玉突然一抖,似乎不想听见瑞定的回答,立即就像走开。 瑞定手臂都用上了,才将人抱在自己怀里。 “就你一个。”瑞定拉着她站起,两人站在主屋巨大的镜子面前。 瑞定站在黛玉身后,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拖着她下巴,将她低垂的脸抬起。 黛玉看见瑞定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只有你一个。” 黛玉破涕为笑,又觉得贴在她背后的瑞定很热很热。 热到她头一晕,扭头便去他脸上轻轻吻了吻。 然而余光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双颊泛红,双目含春,嘴角带笑。 “啊!”黛玉一声惊呼,瑞定将人抱了起来,一脚踢开了通往卧室的暗门。 天快要黑了,瑞定整理衣装起身,跟还靠在床上微微喘息的黛玉道:“我去写折子,你先歇着,一会等我回来吃晚饭。” 想想方才他俩干了什么,黛玉羞得都不敢看人了,道:“王爷快去吧,朝政要紧。” 只是瑞定还有些不满足,伸手又去她脸上摸了摸,“一会就回来。” 不多时,黛玉平静下来,起身披了外袍,叫了雪雁进来。 “明早你起身直接去贾府,跟他们这么说……” 雪雁一惊,抬头看黛玉,却见她眯着双眼,一脸的冷笑,“你可听明白了?” 雪雁急忙点头。 瑞定去了书房,皇帝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协助内阁首辅高景林全权处理洪水的善后事宜。 瑞定心里自然是欣喜的,这说明他的折子写到了父皇心里,而且事后的详细消息,说明他的折子正中靶心。 决堤的正是去年花了大力气修缮的河堤,当时工部的官员还说河堤坚固无比,能防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不然皇帝也不会这么生气,还牵连了许多去年修河堤的相关官员。 贾政不过是里面特别倒霉的一个。 身上有官的被罢官,像他这种没官的,只能夺子孙后代的前程了。 只是欣喜之余,瑞定也是想着要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的,至少不能让已经经过洪水之痛的灾民们在保守离乡背井之苦了,因此也顾不得藏拙,积累了几千年的经验和盘托出,让高景林还有六部的官员佩服不已。 原想着王爷不过是纸上谈兵,谁想确实是正儿八经的真才实学。 这么一来,连太子,还有其他几位兄弟们的羡慕嫉妒恨,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了,甚至不过稍稍使计,这事儿便被皇帝知道了。 瑞定写好折子,回到主屋便看见自家身娇体软,美貌如花的王妃已经张罗好了晚饭,静静坐在桌边等他呢。 “王爷。”黛玉起身,伸手去拉他。 瑞定知道黛玉心中不安,但是转念不免又有些沾沾自喜,黛玉这般在乎他。 瑞定在黛玉身边坐下,斟了酒递给黛玉,又拉过她胳膊,柔声道:“我们再来喝个交杯酒。” 听见瑞定这话,黛玉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心略略平静下来,又感谢他的用心,伸了胳膊绕过瑞定,轻轻嗯了一声。 王府里一切都好,瑞定在朝堂上也几乎无人可敌,但是贾家就没那么舒坦了。 除了李纨探春两个,贾政和贾母去得都远,贾政又要拜访好几家,他们现如今又住在外城区,等到天将黑两人才回来。 一家大小急忙迎了出来,但是显而易见,他们两人的脸色一点都不好。 一边叫人去传饭,一边众人就都在花厅里坐下,贾母狠狠喝了两杯参茶,才缓过劲儿来,道:“这次怕是不好了。” 就连宝玉都是心头一缩,他虽不大知事,但是他屋里的丫鬟们一个个年纪都大了,言语里担心之意,或多或少他也听了两句。 总之……宝玉摇了摇头,急忙问道:“二姐姐可说什么了?” “她在六殿下面前倒是试探过两句,听六殿下的口风,这次牵扯到了江南水患,死伤无数,怕是不能善了。” 贾政心头一震,想起现如今管理工部的正是这位六殿下,急忙道:“六殿下掌管工部……” 贾母叹气,“她说六殿下才入朝,虽是在工部,但是现如今还是跟着工部尚书熟悉各项事宜,怕是说不上话了。” 贾政听了母亲这话,心里越发的难受了,“都是儿子不孝,母亲这把年纪了,还要替儿子奔波。”说着,他眼圈便红了。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贾母语气严厉起来,“你去你旧日同僚家里,可得了什么消息。” 贾政犹豫了片刻。 有几家根本就没让他进去,想了想,贾政道:“都是差不多的消息,说是皇帝震怒……还有北静王,说是帮着再去打探消息,只是他现如今上不得朝,让儿子先回来等消息。” 贾母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王夫人突然道:“这是怎么搞的。”说着她便抹起眼泪来,“老爷不过一个工部给事中,他又做不得主,怎么事情全赖在他头上了。” 贾政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贾母瞪她一眼,“现如今你说这个又有什么用!” 又问李纨和探春,“你们去王府,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李纨是大嫂,理应她先开口。只见她先扫了探春一眼,见她没什么计较,这才道:“没见着人,门上的说林姑娘不在。” 李纨刚说完一句,探春便接上,“后来王爷的马车回来,我冒死上去拦了一拦,王爷也说林姐姐不在。”说完她很是疑惑的又接了一句,“王爷都回来了,林姐姐怎么不在府里呢。” 贾母眯了眯眼睛,想起早先黛玉出嫁,她想让人去帮忙,结果被人拦了回来,又想起来去宫里,迎春说她根本就没见到过黛玉,他们在宫里住隔壁,三天的时间,竟然连见都没见一面。 还有今天……莫不是她…… 贾母脸色一沉,道:“容我在想想。”说完,她又看着王夫人,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亲家笑话了,你给王家写信,问问你哥哥。” 王夫人点头,贾母又道:“他虽出巡去了,只是位高权重,想来京里的人也会卖他几分面子。” 说完这个,贾母又道:“我这次出去还听到一个消息——邢氏有孕了!” 王夫人眼睛一亮,贾母知道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冲她点头,笑道:“先吃饭,许久没这么饿过了。” 第二天一早,王夫人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拨去给她哥哥王子腾送信,另一波假借王家的名义,去荣国府给王熙凤送消息去了。 与此同时,雪雁也正从王府出来,一路往荣府走。 朝堂之上,皇帝指派了去往江南的御史,又道:“赈灾的银子你们先从林如海那儿拿,自打洪水,盐税已经两月没交了。” 众人领命,皇帝又下了一道旨意,“朕看行程,王子腾已经走到江南地界了,让他也去协助救灾。” 瑞定一惊,心里莫名的跳了几下。 可是……仔细想想有没什么不对。 盐税的确没交,他岳父手里的确有银子,况且他岳父也不是个能贪银子的人。 王子腾做了九省统制已有少说也有五六年了,比他在皇后宫里见元春的时间还要早,况且江南救灾,周围一大堆官员相互牵制着,想他也做不出来什么事情。 况且王子腾的九省统制,其实跟御史是有点类似的官儿,只不过他巡查的地方都是军队而已。 然而瑞定还是觉得不放心,等到下朝之后,他求见皇帝,私下进言道:“儿臣……儿臣王妃便是江南人士,得知江南水患心中难安,筹集了一批棉被粮食等物,想运到江南。” 皇帝笑了笑,道:“这事儿就不用特意回我了,你看着办就是。” 瑞定依言,急忙准备了东西,又差遣丁义等人下江南,务必要提醒林如海万事小心。 211、117 第二天一早,雪雁从库房里拿了两匹厚重的布料,坐上马车往贾府去了。 贾母毕竟年纪大了,昨天又奔波一天,哭了两场,早上起来还是没精打采的,只是听见二门上的婆子来报,雪雁来了,她立即来了精神。 “快请进来。” 雪雁现如今可不是那个看着一团稚气的小丫头了,她手里拿着个布包,放在贾母身边道:“这是王妃让我给您送来的,颜色正合适老太太穿。” 贾母笑得都合不拢嘴了,“难为玉儿还特地惦记着我。”说着,她伸手在那两匹布上拍了拍,又道:“玉儿可好,有空她也来我这儿坐坐,整日待在王府有什么意思,也没个人,冷冷清清的。家里亲戚多,又有姐妹们陪伴,热闹。” 雪雁冷笑了一声,贾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雪雁站起身来,看着坐在她不远处的探春和李纨两个,又斟酌一番,将黛玉告诉她的话加重了三分,说了出来。 声音清脆嘹亮,让人想装没听见都不成。 “我们家王爷是皇亲国戚,婚事侧妃全由陛下做主,断然没有自己上门自荐枕席的。” 雪雁顿了顿,将探春一瞬间涨红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就算三姑娘想没名没分的来我们王府当个丫鬟,我们王妃也是不能同意的。” 不仅仅是探春,连王夫人都觉得热血上头,气都吸不进去了。 雪雁明说的是探春,但是他们府上的姑娘,从元春到迎春……哪个走的不是这条路子。 探春嘤了一声,大哭道:“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王夫人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雪雁道:“你这个下作的小娼妇!” 雪雁也不理她,道:“东西送到了,我这便走了。” 只是她还没迈出门去,便见门口进来一个人,宝玉。 宝玉脸上还有眼眶都是红的,怒道:“就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如何能说得出来这样的话!三妹妹她跟你从来没起过什么龌龊——” “宝二爷。”雪雁想想她们早年在贾府过的日子,眼睛瞪的比宝玉还要大,“我可跟她没什么情分,况且她——”雪雁看着虽痛哭流涕,但是还有闲心抬头打量众人眼色的探春,很是不屑的冷笑,“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自己知道!” “林妹妹——” 没等宝玉将话说完,雪雁便将其打断,“王妃就更不会有了!”说完,她头也不回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人哭成一团。 贾母紧紧捏着那布包,哭道:“我的敏儿!怎么就留下这么一个冷心肠的玉儿来!”说完又一个个看着厅里的人,“当初玉儿在的时候,你们都怎么对她的!生生的让她跟我生分了,她现在竟是连我都恨上了!” 宝玉安慰了这个又去安慰那个,只是厅里哭成一团,虽是假戏也不是那么劝的,一时间他也无奈的站在厅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如何是好。 雪雁出了贾府,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早年积累下来的恶气出了小一半,便笑盈盈的上了马车,“回王府!” 回到王府,她一五一十将她方才说的话,还有众人的反应全说了,道:“这下她们应该是再不会上门了。” 黛玉沉默了一会,起身道:“王爷喜欢桂花糖藕,我给他做去。 这天下午,王夫人派出去给王熙凤送信的人传来了她的回话,说是下午约她一见。 王夫人略略收拾便出门了,在院子里听见一直在哭的探春声音,眼里不免起了几分嫌弃,“让她安静些!青天白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死人了!” 玉钏儿紧忙去了。 这边王夫人跟王熙凤两个在王家的私宅见了面。 两人相互打量一番,王熙凤笑了,“姑妈这些日子过的似乎不太好。” 王夫人眼里闪过一丝难堪,的确,对面那个管着荣国府,依旧锦衣玉食,她已经落魄到变卖嫁妆的日子了。 “拜你所赐!”王夫人语气里有了几分厌弃。 只是说完这一句,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笑了笑道:“只是你如今也过的不怎么样吧。你婆婆有了身子,将来小叔子比儿子还小。”王夫人摇了摇头,讽刺道:“真是有福气。” 王熙凤顿时变了脸色,王夫人不了解内情,她可是知道的,许是老年得子的原因,贾赦现戒了酒,也不出去鬼混,整日待在府里,连三字经百家姓等物都翻了出来,别说是她,连贾琏都变了脸色。 “……袭爵还没下来,”王夫人看着王熙凤脸上不快,越发的得意洋洋了,“若是这胎得了个儿子,贾琏……文不成武不就,前面那些年又过得荒唐,随便找一个错儿……你觉得这爵位还能落在你们手里吗?” “这便不牢姑妈费心了。”王熙凤强挤出一个笑来,“况且就算落不到我们手上,二爷毕竟是老爷长子……”王熙凤顿了顿,很是意味深长道:“再不济……也就跟我们现在似的,爵位和荣国府还都在长子手里。” 王夫人一愣,再次默念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你好好想想。我们两个可都是贾王氏,”王字被刻意重读了,“我的哥哥,你的大伯,他只要一回京,便是飞黄腾达,况且他外出巡查已经数年之久,想必回京不过两三年的事情了。” 王熙凤先是犹豫,随即又摇了摇头,她想着自打有了这个儿子,贾琏便收心了,不太在外面鬼混,若是这么下去,她生个真儿子近在咫尺。 而且邢氏能不能生儿子还两说呢,再者,她已经出卖了姑妈一次,难道还要在出卖二爷一次吗?那她就只能回王家了。 想到这儿,王熙凤站起身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都听二爷的。况且我们两个虽都是贾王氏,但是毕竟贾在前,况且这个贾也不是一个贾。我是长房长媳。” 说着,她便离开了。 王夫人也不拦她,她从来就没想过一次就能说服王熙凤。不过她今日肯出来,就证明她心动了。 王夫人又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这才动身回去现如今一点都不轻松愉快的贾府。 瑞定安排了人给江南送东西,又借着这个机会给林如海送信,水路现在是没法走了,马车运送物资过去怎么说也得一个半月了,于是他也只能耐下性子慢慢等了。 不过他觉得以他岳父的能力性格等等,又有了警惕心,怕是不会掉坑了。 “王爷可是累了?”跟他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的高景林问道。 瑞定摇了摇头,“无事。” 两人还有六部尚书正在南书房商议水患的善后事宜,却见太子在门口一晃而过,只是没过多久,太子便走了进来。 几人将手上的东西翻了个面朝下放着,太子见了眼神一黯,过来拍了拍瑞定的肩膀,道:“父皇这些日子是越发的器重你了。” 说完又跟高景林笑道:“高大人,我这弟弟年轻,难免贪功冒进,这两日父皇虽老是召见他,只是孤也会在父皇面前进言的,还是高大人的功劳嘛。” 瑞定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听见高大人笑眯眯道:“王爷年轻,精神好记忆力也好,有他在,倒是省了下官不少事儿。” 太子重重在瑞定肩上拍了两下,咬牙切齿道:“这便最好了!”说完便举了举自己手里的折子,离开了。 等到太子离开,屋里的气氛好了许多,众人又开始先前被太子打断的事情,只是瑞定不免在心里多想了一步。 因着这次水患,他在父皇心里的地位又大大的上升了一次,方才太子说的虽是挑拨,不过也是实情。 只是他的确记忆力好,父皇为什么要撇开他去问别人呢? 对于六部的运转,太子还没他熟,更别提其他几个兄弟了,皇帝不器重他器重谁呢? 瑞定笑了笑,也不知道今天晚上黛玉准备了什么,这两天劳心劳力,饿的特别快。 没过两日便到了中秋,瑞定在前朝大放异彩,后宫里吴妃也得了不少褒奖,比方这一次的中秋夜宴,便是全权交给吴妃去办理了,没让任何人插手。 当然吴妃也办的有声有色,力求让多数人满意。 或者……皇帝满意就行了。 说起来这还是黛玉嫁进来之后第一次全体人员出席的晚宴,瑞定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我去那边坐了。”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就算是最年轻的四哥的王妃,也比他家黛玉大了快十岁了,“有我呢。” 两人已经站在一起腻了好一会儿了,黛玉急忙轻轻推他一下,“都看着呢。你那几个嫂嫂又不是老虎,还能把我吃了不成!”说完急忙将手抽出,快步往女眷那一桌去了。 “新婚小两口,倒是恩爱。”三王妃看着她,抿着嘴笑。 不过黛玉生性敏感,又在贾府那种环境里住了好久,自然是看见她眼里的妒忌了,但是转念一想,三嫂妒忌什么,妒忌王爷跟她好呗,所以黛玉笑盈盈装作害羞的样子,半低着头,小声道:“三嫂。” 三王妃顿时不说话了。 几人分别坐下,等到皇帝喝了酒宣布开席,刚没吃两筷子,她对面的二嫂便放下筷子,用帕子压了压嘴角,“你们两个如此恩爱,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场面一滞,几个妯娌都不约而同的打量起黛玉来。 黛玉心说还真的跟王爷说的一样,至少得吃个七八成饱才能来赴宴。 她放下酒杯,笑得比二嫂真诚多了,“二嫂说笑了,我记得当年二嫂是进门第三年才有头一个的,我做弟媳的,自然不好比嫂嫂先才是。” 说完她抿嘴一笑,又拿帕子遮了脸,好像真是新媳妇害羞的模样。 212、118 “她才进门几个月。”太子妃很是端庄得体的一笑,出来打圆场,只是说的话……还是透出为难黛玉的意味来。 太子妃看着黛玉,脸上稍稍沉了沉,拿出她未来国母的架势,略带了写训诫的意味,道:“只是老五年纪已经不轻了,没两个月便又要做生日了,你可得抓紧了。” 黛玉心里一缩,她自然是知道瑞定的岁数的,不得不说太子妃这一条真的是一针见血戳了个透,但是依旧不能认输。 黛玉跟太子妃一笑,“大嫂放心,弟妹记在心里了。听说上个月太子府上才又办了满月,我家王爷跟太子爷都是一个父亲生的,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黛玉看着太子妃含蓄的笑笑,“其实比王爷小这么多岁也是挺好的。” 太子妃脸上的端庄仪态一瞬间裂了条缝。 她这是说什么?她跟老五差着岁数,就算老五到了太子这把年纪,她不过才三十出头,一样能生。 太子妃眯了眯眼睛,笑道:“你们两个恩爱,我们几个也就放心了。” 可不就是因为恩爱吗?王爷待她太好,让这些人心里都起了妒忌,一样的天家子孙,一样嫁进来做皇帝的儿媳妇,凭什么就她一个得了这么个身边没一个人的王爷。 想通这一点,黛玉笑得越发开心了,扭头过去跟瑞定遥遥相望,果不其然,她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黛玉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得了瑞定一个温柔的笑容。 周围两声抽气声响起,黛玉装作害羞,半低着头抿了抿酒。 “五弟妹真是好福气。”二王妃说这话的时候,都能听见她大牙磨来磨去的声音。 “菜都要凉了。”见形势不对,三王妃急忙道。 四王妃也道:“没见五弟妹杯子空了吗?还不倒酒!” 宫女上来斟酒,又换了盘子,众人将话题转到了菜色酒水上,看着稍稍和谐一些了。 瑞定就知道她们没说什么好话,看他家王妃脸上跟假人一般的笑容便一清二楚了,不过就在他举杯之后,那边似乎突然熄了火,瑞定稍稍放心,又开始应付他的这几个兄弟来了。 “五弟这些日子可是真忙,孤每次去御书房,都能看见你和高大人还有六部尚书几个议事。” 太子这话说出来,几位皇子的脸色都变了。 瑞启在礼部挂名,瑞安在工部,瑞明在刑部,还有一个瑞清,从兵部被撸到了翰林院。 六部议事,处理水患,大好的在皇帝面前刷好感的机会,他们居然被排除在外,可想而知对瑞定的仇怨有多深了。 瑞定一笑,只是喝酒并不说话。 见瑞定并不答话,太子又换了恭维的话语,“当年你在六部都待过,孤原以为不过是走马观花,哪知孤的好弟弟这般能干。”太子摇头叹气,“把你几个哥哥生生比了下去。” 也不能让太子一人唱独角戏太久,瑞定笑道:“还是父皇指导有方,高大人对我照顾良多。” 太子冷笑,真是没看出来! 讽刺他就当听不见,恭维他就是父皇指导有方,什么话都让他一人说了。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左右几桌都是其乐融融,特别是皇子的那一桌,敬酒就没断过,不由得叹了一句,“要是能一直这么好,朕便能放心……” “倒酒倒酒。”皇帝突然清醒过来,又招呼一边的小太监倒酒。 等到宴席结束,瑞定跟黛玉两个一直被灌,虽然这两个也都知道那些人不安好心,不过再怎么舌灿莲花,十杯里也得喝下去那么一两杯,于是到了这个时候,两人站起身来,都觉得有点晕。 出了交泰殿,两人跟在吴妃后头。 吴妃紧紧抿着嘴,似乎有些不开心,只是瑞定和黛玉两个都在她后头,倒是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 进了宫里,几人分别坐下,吴妃扫了一眼他俩,冷冷道:“这么晚了,宫里可没地方让你们两个睡下!”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瑞定笑得有些赖皮,道:“我跟母妃讨杯醒酒茶喝,不然没等回到王府,便要醉倒了。” 吴妃瞪他一眼,又夏很有眼色出去准备茶水了。 只是自己儿子,瞪两眼也就差不多了,吴妃又看黛玉,道:“他是个男人倒也罢了,你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万一有了身子,喝这么多酒对我孙子不好。” 黛玉脸上虽红,不过心里是清醒的,听见吴妃这话,下意识想解释,她小日子过去才没两天,怎么可能会有身孕,只是……母妃能说出这话来,想必是宴席上听了什么。 于是黛玉点了点头,“母妃说的是,下次不会了。” 吴妃这才满意,“第一次跟妯娌们见面,倒是不好推酒,不过你性子也别太软了,她们那些人都是捡软柿子捏的。她们是王妃,你也是王妃,而且你家王爷还是最受宠的一个,腰杆子挺起来,别给我瑞定丢人!” 黛玉嘴角微微翘了翘,她算是摸清楚吴妃的脾气了,只要她略略委屈,吴妃是立即就会觉得外面有人欺负她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黛玉头一侧,便看见瑞定看着她偷偷笑,像是已然明白她心中所想。 被瑞定抓住心事,黛玉不禁羞涩起来,拿帕子掩了脸,扭头过去不看他了。 吴妃咳嗽两声,“真是……喝醉了。当着我的面也不知道忌讳!赶紧把你的醒酒茶喝了,然后就出宫!” 脸本来就是红的,自然是没法儿再红了,黛玉在吴妃的注视下,跟瑞定两个一人灌下去两杯醒酒茶,这才从承乾宫里出来。 两人在皇宫里走着,夜深人静,身后虽跟了一队宫女太监,只是他们从小便接受训练,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黛玉突然生出了一种天底下就剩下他们两个的感觉来。 只有你跟我。 黛玉伸手过去,轻轻的碰上了瑞定的手背,立即便被他反手握住了。 在秋天微凉的夜里,瑞定的手特别的温暖,就好像火炉一般灼热,烫得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只是……还是不想放开。 两人渐渐贴在了一起。 瑞定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这怎么看怎么是他家王妃第一次主动来着,只是这份欣喜还没维持多久,便听见黛玉幽幽一声叹。 瑞定刚想说什么,想起身后还有不下十几双眼睛,生生忍住了,直到上了马车。 他拉着黛玉靠在他怀里,身上搭着小毯子,看不见的地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母妃是进宫两年之后才有的姐姐。” 瑞定说到,宫里的女人们会说什么,他一清二楚。 生孩子,成亲,养孩子。 就这三样,万变不离其中,想必今天晚上黛玉也受了不少刁难。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指头在瑞定掌心胡乱划着,“可是……陛下后宫三千,你……只有我一个,又夜夜歇在我这儿。” 要是这么算起来,也差不多相当于后宫三千的两年了。 瑞定捏住黛玉作乱的手指,一根根摸了过去,“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要我说这个时候怀上最不好了。”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黛玉立即起了好奇心,她换了个姿势,从原先的背靠变成了侧靠在他怀里,只要微微抬头,便能看见他的下巴,只要微微抬手,便能…… 瑞定握住黛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黛玉略有迟疑的将手掌摊开,只微微用力,便觉得手掌下面瑞定的心跳动不停。 有力而又安全。 黛玉将头贴了上去。 “要是现在有了孩子,明年生的时候便是五六月了,最热的时候。”瑞定的声音变得浑厚许多,“我这么心疼你,肯定是要做双月的,你想想,最热的时候,两个月不能沐浴,不能出门,房里不能用冰,连窗户都不能开一扇。” 瑞定摇了摇头,“这就是受罪了,我自然是舍不得的。” 黛玉轻笑,仰头看着瑞定,手掌沿着胸口划了上去,一直摸到了他裸露出来的脖子。 只是手掌刚贴上去,她便觉察到身后靠着的瑞定一抖,手下的皮肤上立即起了一层小疙瘩。 “王爷。”黛玉手臂用力,将自己身子拉了起来,凑过去在瑞定喉结上轻轻一舔,原本抱在她腰间不让她滑落的手臂一紧,立即又上移了。 黛玉笑出声来,胳膊微微用力,夹住瑞定作乱的手,声音里带了几分顽皮,“王爷想要个生在什么时候的儿子?” 瑞定的声音比方才嘶哑许多,只是语气还是一本正经的。 “冬天太热,夏天太冷,不如生在春天,你也不会太辛苦。你算算——”瑞定拉下黛玉在他颈间煽风点火的手,紧紧握住,“要是生在春天,便是要在夏天怀上,东西也有的吃,挺着肚子和坐月子的时候气候宜人,不会太辛苦。” 黛玉笑了笑,“我都听王爷的。” “只是今年已经错过了。”瑞定一点都不遗憾的笑了笑,“明年我们再努力。” 眼看着马车已经驶进王府,瑞定直接将黛玉抱起,进了主屋,同时在她耳边低语。 “你的万工床……可是一共四间的,我们来试试其他三间结不结实。” 黛玉闭着眼睛,只觉得一阵眩晕。 半响,瑞定看见她领子边上的那一圈皮肤也都红了,然后…… “嗯。” 213、119 天气一天天凉了,树上的叶子也没剩下几片,只是这一切跟瑞定还有黛玉没什么关系。 王府里的花园,摆的都是从暖房里养出来的鲜花树木,绿意盎然,屋里烧着热热的地龙,两人围坐在一起吃涮锅。 瑞定看着黛玉两颊逐渐泛红,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好像长了点肉?”瑞定有些疑惑,又在人腰间摸了一把。 黛玉急忙躲开,“好好吃着饭,做什么动手动脚的。王爷的礼仪都还给先生了?” 两人刚吃完饭,便见异雀匆匆进来,行完礼道:“淑宁公主派人送的羊腿,奴婢已经吩咐人送去厨房了。” 瑞定手里捧着热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眼却看见异雀还没走,他问:“还有何事?” 异雀略有迟疑,疑惑道:“奴婢方才听人说,宫里派人去前面荣国府了。” 瑞定让她下去,宫里跟荣国府能有什么关系? 只有贾迎春了,但是贾迎春出什么事情才能让宫里派出人来呢?瑞定在自己脑海里仔细搜罗一番,只有两个结论。 要么她死了,要么她有身子了。 只是记起来早先那场分家,贾赦好像说过贾迎春从此婚丧娶嫁,都跟他们荣国府无关了,也不知道他那弟弟,究竟知不知道这一点。 又或者……面对六皇子庶长子的这个诱惑,贾赦还能不能坚持住婚丧娶嫁,从此无关这一条。 瑞定猜的不错,瑞安宫里的太监此刻正坐在荣国府的正厅里喝茶,贾琏脸上堆笑陪在一边,贾赦却还没出现。 只是一杯茶喝完,贾赦还没出现,太监脸上的表情有点僵了,贾琏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太监咳嗽一声,正想出言提醒两句,便听见门口一个爽朗的小声,还有个大步流星走过来的人。 “来晚了来晚了。”贾赦快步走来,笑道:“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完两人见礼,太监稍稍矜持的点了点头,听见贾赦问道:“还未请教公公尊姓大名?” 太监顿时冷了脸,宫里的下人都是没姓的,至于大名…… 但是想想六皇子的吩咐,太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笑道:“恭喜大老爷了,你府上千金贾侍妾有身子了!” 贾赦一愣,拱手笑道:“同喜同喜!” 太监眯了眯眼睛,特意拿了腔调道:“六殿下专门让咱家出来跟大老爷道声喜,又说贾侍妾才有身子,情绪不稳,若是府上有她用过的什么旧物,也可带进宫去慰藉思家之情。” 这便是要银子的婉转说法了。 还是从太子开头的,太子宫里前前后后的女人加起来好几十口,给太子敛了不少财,宫里剩下的几个皇子都或多或少学了些。 只有那个奇葩的五王爷,现在就守着一个人过日子。 不过宫里人闲聊起来,想着五王妃的嫁妆,还有五王爷的岳父大人是管盐税的,这一个比别人十好几个加起来还多。 贾赦算是听明白了,只是……他却是打算装傻的。 别的不说,就说府里那个万千注目,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贾元春,带了快十万两银子进宫,最后的结果呢? 死了连个坟头都没捞着。 况且贾迎春现在是什么身份,连侧妃都不是呢。 贾赦脸上笑容淡了许多,吞吞吐吐道:“唉……公公,您这是不知道。这孩子……早先便在她祖母身边养着,之后我们分了家,老太太喜欢她,便要了她在身边尽孝,至于进宫——”贾赦顿了顿,总算是没把“我不同意”这四个字儿说出来。 “后来也是从老太太那边进的宫,我这儿着实没她什么旧物。”贾赦说的捶胸顿足,好像真的很是遗憾一般。 太监已经傻了眼,这根说好的不一样啊。 贾赦又笑了,“只是公公辛辛苦苦来一趟报喜,也不好叫公公白走一趟。” 太监反应过来,脸上挤了笑,“大老爷客气了。” “拿上等的红封来。”贾赦发话,门外立即进来一个小厮,将东西递在太监手里。 贾赦道:“我深知宫门森严,也不多留公公了,我家老太太住在外城区的木梳胡同,您去一看便知。” 荣国府当年分家闹得很大,太监自然也是听说了的,不仅如此,他还听说老太太将她价值连城的嫁妆等物全部一点不剩拉走了。 前前后后马车拉了整整三天才拉完。 想到这儿,他捏了捏手里的红封,笑道:“及时如此,咱家便先回去给殿下报信了。这个天色,去外城区确实有些晚了。” 贾赦道:“琏儿,送送这位公公。” 贾琏一路陪着将人从荣国府的侧门送出去,只是这太监上了马车,红封拆开一看,五两银子! “这是打法叫花子呢!” 他立即气得变了脸色,每次出宫,塞给守门侍卫的银子都不止这个数了。 太监立即回了宫,一五一十又略加夸张的将事情全说了。 瑞安沉思片刻,道:“此时先不忙,待我去问一问贾侍妾再说。” “是。” 瑞安又安安静静的做了一回,这才往内院去了。 瑞安的院子跟瑞定的是一个规格,虽然他现在就贾迎春一个侍妾,只是身份不够,也是不能住内院主屋的。 贾迎春住在内院侧殿的偏房里,见瑞安进来,很是惊喜的迎了上来。 “你现在有了身子,不用这么多礼了。”瑞安人前依旧是温文儒雅的形象,微笑着让迎春坐下了。 “殿下。”迎春叫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方才我打法太监去荣国府报喜,怎么你父亲看起来……”瑞安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迎春的脸色,果不其然,听见荣国府三个字,迎春脸上难看极了。 “你父亲像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对你……”瑞安摇了摇头,“不闻不问。” 迎春眼圈一红,掉了两滴泪下来。 “王爷……我父亲他……”怀孕了情绪本来就不稳,被这么一刺激,她立即忍不住了。 “我父亲他……拿我换了一万两银子……”迎春趴在桌上小声啜泣道:“分家的时候,父亲不要我了,要不是祖母跟二婶娘……” 瑞安眯着眼睛,脸上冷冷的,但是话语里依旧温暖,“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等你孩子生出来,他想必就能回心转意了。”瑞安伸手拍了拍迎春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没两年我便要出宫建府了,到时候你抱着孩子上门,他还能敢你出来不成?” 迎春越发的伤心了,一时间情绪有些失控,小声说起来早先在荣国府的生活来。 “……没人记着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活着……哥哥跟嫂子管家,也不理会我……待林妹妹比我都好……” 等等等等。 瑞安突然抓住一句,眼中精光一闪,道:“你府上是你哥哥嫂嫂管家?” 迎春哭到伤心处,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一直是他们两个管着,一个管庶务,一个管后宅。” 瑞安微微一笑,道:“你有了身子,莫要再哭了,小心肚里的孩子。我去工部看看,晚上回来陪你。” 瑞定知道了瑞安差人去荣国府,到也没太在意,毕竟之去了一次,后来便听说瑞安的人三番五次去贾府了。 想想那个好大哥好太子开的头,又想想贾家一直都是往宫里乱撒银子的,除了稍稍觉得有点可惜之外,便再没别的情绪了。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京城便下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这天,瑞定从宫里回来,手上刚碰上热茶,身边坐着黛玉给他捏肩膀,虽然没什么力气吧,不过摸摸也是舒坦的。 “王爷,隔壁荣府的贾侯求见。” 进来回报的是安和。 要说早先,他是不会当着黛玉说王爷的人情往来的,不过王爷私下里说过几次不必避着,他这才改了过来。 听见是大舅舅来访,黛玉手上的动作停了,她坐在瑞定身边,缓缓问道:“他可有说是做什么来的?” 安和先是看了瑞定一眼,见他没什么异议,才道:“前儿侯夫人得了个儿子,贾侯来送喜蛋的。” 黛玉一愣,脸上顿时显出点愁苦来,冷冷道:“依然如此,王爷便去见见吧,我去书房看书。” 当着安和的面,瑞定也不好说什么,只捏了捏她的手,这才将人放走,然后便带着安和去了园子里的小厅。 贾赦正坐着,旁边的桌上放了一搂的鸡蛋。 看见瑞定过来,他急忙站起身来。 跟上次见面想必,贾赦看着又年轻了许多。要说这个人还是挺识时务的,至少跟瑞定的交往里,小心翼翼,再加上一条有颜色是跑不掉的。 没事从不来找瑞定,最多也就是逢年过节送上一份大礼,按照他们邻居的关系,他又是个得宠的,人人都想巴结的王爷,这么来往一点都不引人注意。 他亲自上门这两次,一次是送贾琏生儿子时候的红鸡蛋,那会还是他下江南的时候,再一次便是现在了。 这不过几年的时间,贾赦摆脱了偏心的妈和装傻的二房,又有了儿子,精神是越来越好了,连早先见他脸上的灰黄色都不大看的出来了。 瑞定一摇头,从自己的思绪里挣了出来,又听见贾赦絮絮叨叨。 “……多谢王爷,这辈子我做梦都想跟二房分开,到现在梦里还能笑醒。现如今我府上的开销一年也就是一万左右,收入能有一万五千两,节省着过日子,也许没几年就能将早先二房败出去的家产赎回来。” 贾赦说着,又站起身来,长揖,头几乎都要碰着地了。 “……他们便没那么好了,到现在都没发现赖大一家偷偷买了老太太的田产,”贾赦冷笑起来,“我等着他们倒霉呢。” 瑞定咳嗽一声,但是不得不说,听见这种八卦,他的心里还是极其舒服的。 怎么说,知道你们过得不好,我就好了。 瑞定笑了笑,道:“不如贾侯派人去偷偷跟赖大接洽?想必他们手里还会有不少东西要买,而且肯定要比市价便宜。” 贾赦一愣,抑制不住的笑了两声,“王爷真是。”说着,他又是一个长揖,道:“既如此,我便先告退了。”说完他又指了指桌上的鸡蛋,道:“红鸡蛋,最是吉利的东西,祝王爷早生贵子!” 瑞定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他就不信贾赦没想到去诓骗赖大,只是……这人说话着实不让人讨厌,于是他站起身来,亲自将贾赦送出了花园。 214、120 送走贾赦,瑞定去了小书房,等到晚上过来跟黛玉吃饭的时候,却见她精神不怎么好,似乎还有些……吃多了的感觉。 只是黛玉没精打采的不想说话,瑞定便叫来雪雁,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雪雁进了瑞定小书房,屏息静气站在他面前低着头。 “下午荣府老爷送来的红鸡蛋,王妃吃了三个,胃不大舒服。” 瑞定吸气,又摇了摇头,停了一会才道:“此事不用跟她说,就当我不知道。” 雪雁头也不抬,答应了便离开了。 瑞定不免又叹了口气,他猜想黛玉多半还是为了子嗣问题。 她才嫁进来半年,按理是不该为了子嗣发愁的,只是……他毕竟年纪大了。好吧,他其实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年纪大。 只是……一方面觉得还是晚两年再有孩子的好,一方面又不忍心让黛玉这般纠结。 然而孩子这个问题,也不是想什么时候来就能什么时候来的,但是瑞定知道,不管是催她还是安慰她,孩子短期内不能再出现在他们两个聊天的话题里了,不然她的压力就太大了。 红鸡蛋造成的影响还远远没有消失。 在王府里,它只造成了小小的不愉快,在瑞定借着给黛玉揉揉肚子的借口不老实之后,这影响就没剩下什么了,但是在荣国府就不一样了。 王熙凤跟贾琏两个面对面坐在床上,中间放着他们的大胖小子。 “你倒是说句话啊!”王熙凤摸了摸儿子的脸,瞪了一眼贾琏。 贾琏唯唯诺诺的不说话,道:“那个毕竟是我父亲,老年得子……又是我幼弟……” “你俩可不是一个妈生的!”王熙凤道:“你看看父亲这个样子,我生儿子的时候,府里准备的是几个红鸡蛋,这可好,她生了儿子,红鸡蛋是按筐送出去的。” 贾琏劝道:“毕竟不一样,一个是父亲的亲儿子,”他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个,“一个是孙子。” “这府上的家产,还有爵位。”王熙凤一双凤目瞪了起来,“我出卖了姑妈,把手上所有东西都交了出来,可不是为了给别人的儿子作嫁衣裳的!” 贾琏看了床上的孩子,又看看王熙凤,道:“我再去试试。” 王熙凤这才点头,脸上又露了笑影,将儿子抱了起来,一边拍着一边想,早先拒绝了姑妈,那是因为她觉得邢氏生不出儿子来,可是现在…… 儿子不仅被她生出来了,还很健康,那要不要再去见一见姑妈呢? 王熙凤抬眼看了一眼贾琏,眯了眯眼睛,两头都不能放过! 过了没两日,九省统制王子腾回京了。 瑞定在早朝上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早先他还没入朝的时候,这人便去巡游了,这么些年终于回了京城。 王子腾看着越有五十余岁,精神矍铄的一个干瘪老头,只是眼光锐利,偶有精光闪现,瑞定打起一百分的主意力放在他身上。 只是早朝的时候毕竟说不了什么太过隐秘的话,无非就是这些年巡游四方,感谢皇恩浩荡,又是十几年的太平盛世等等废话。 皇帝呢,笑眯眯的说:“爱卿这些年辛苦,你年纪也大了,这次回到京城便留下不走了,留在京里一样给朕效力。” 王子腾急忙跪下,“多谢陛下圣恩。” 只是皇帝这话一说出来,其他的朝臣们惊了一惊。 瑞定也不例外。 一个萝卜一个坑,朝堂之上没什么王子腾的地方了。 九省统制……说起来是个武官,回来要么去做兵部尚书,再高一点……直接入阁拜相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这人头上的忠心值看起来着实不像是皇帝的心腹。 非但不像是心腹……瑞定又去六部尚书还有内阁六项的头顶扫了一圈,王子腾的忠心值虽没低到叛逆的地步,只是皇帝这么些年看人一直很准,从来没有放这么一个人到高位过。 瑞定有点拿不定主意,听见皇帝又说:“……朕封你鲁康伯……” 王子腾又谢恩。 等到下了早朝,王子腾身边围了一圈官员,都是祝贺他高升的。王子腾笑容满面,一一跟人寒暄,瑞定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跟他结实一番,却没想刚走过去,便见进忠匆匆过来,道:“陛下宣召王大人御书房说话。” 众人急忙散了,王子腾看见不远处的瑞定,微微一笑,立即躬身行礼,又道:“今日陛下召见,不便与王爷交谈,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瑞定微微点头,道:“父皇宣召,王大人莫要误了时辰。”说完,很是平常的便朝后宫去了。 一来是跟吴妃请安,二来……他想借着海忠这条线,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只是连着两天都没找到机会跟海忠搭上话,而王子腾也接连被皇帝宣召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早上,又是早朝,瑞定才找到机会跟海忠搭上线。 海忠目视前方,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只有他跟瑞定能听见的字:“……林如海收受贿赂,银子进了您府上……” 瑞定一惊,若无其事的跟海忠分开了。 回到王府里,他一人坐在书房里思考。 这事儿好办也不好办。 先撇开林如海不谈,就说他是皇帝的亲儿子。 王府里就凭每年两万两的俸银那是肯定不够过日子的,每个王爷还有自己的庄子商铺等等,又会对上门求助的商铺给予一定的帮助,之后收取一到两成的红利。 只是这些银子,特别是最后的那一条红利,这是没法查的。 换句话说:来源不明收入。 他的父皇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如果他父皇相信他,那便什么事儿都没有,若是不相信他…… 怎么都也说不清了。 黛玉嫁进来的时候带的嫁妆,并不全在嫁妆单子上的。 但是这同样也是一个潜规则,姑娘出嫁,父母总会给一笔压箱底的银子,林如海给了二十万两,在整个京城都算是大手笔了,宫里嫁公主出来,都不一定有这么体面。 这一部分就能被说成林如海给他的银子了。 关键问题就是:父皇究竟信不信他。 或者……父皇究竟信不信林如海。 这就又说到一个问题,父皇让林如海干嘛去了。 他是巡盐御史,管着两淮的盐税,除此之外,皇帝必定还给他派了一个秘密任务,而这个任务,一来肯定是跟盐税相关,二来……王子腾的利益跟这个任务相关。 于是……父皇究竟让林如海干什么去了? 215、121 瑞定一筹莫展,甚至有点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着手去找线索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是不好。 他管着吏部,只能看见江南一带的官员升迁,其他的就不归他管了。虽然现如今总揽水患善后事宜,然而若是有了思路,倒是能找借口去查查以往的卷宗,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所以一番思索之后,瑞定打算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反正没有做过的事情,就算要栽赃……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只是王家……还有跟王家姻亲的这一帮子人,一定要找个机会打得他们毫无翻身之力。 心里怀着这个念头,瑞定越发的注意着王子腾了,不过这两次早朝,他基本什么都没有,半闭着眼睛像是养神一般。 甚至龙椅上的皇帝也跟没事一般,丝毫不提林如海收取贿赂一事,瑞定一边是放心,一边越发的担心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这么下去……肯定要来一票大的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进了腊月。 瑞定整日在宫里忙碌,所有的家事全部托付给了黛玉,宫里的吴妃也要忙着除夕夜宴,因此这个月便免了黛玉的请安,让她专心忙着过年往来便是。 这天刚吃完午饭,黛玉捧着热茶坐在抱厦里等着一会来回话的下人们,雪雁在她身边伺候着。 黛玉喝了口茶,道:“今儿这茶沏得好,不浓不淡的,喝着正爽口。” “王妃说的是。”雪雁笑道:“只是您越发的难伺候,现在茶房里的下人给您沏茶都得用秤来取茶叶,生怕惹了您不高兴,回头王爷给他减赏钱。” 黛玉斜她一眼,“你现在的胆子也是越发的大了,王爷的闲话岂是你能说出来的?” “我这是说王妃来着。”雪雁笑道,“您尝尝这点心,昨儿王爷专门吩咐的。” 黛玉刚捏了一块起来,突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问道:“好像贾府里许久没派人来了?” 雪雁一愣,脸上绽放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容,“兴许是她们真的想把扔在地上的脸皮捡回去?” 黛玉咳嗽一声,雪雁心知自己说的太过了,便正经道:“至少有一月没来过了。”她又仔细回忆片刻,“好像最后一次上门是荣府的侯夫人产子那附近。” 黛玉点了点头,“不来最好,一月三五次的派人来,我还嫌浪费了王爷的茶叶呢。”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免得困了不好理事,便听见外面伺候的婆子回报,“王妃,两位管事的到了。” 黛玉听见,给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掀了门帘出去道:“去抬屏风过来放着,茶房上好茶来,另叫厨上准备酒菜,一会儿王妃问完了话,带两位管事的下去吃饭喝酒,再找两个伶俐的小子陪着。对了,还有红封,取两个上等的红封来,还有备好的年礼,先都放在两位管事的马车上。” 雪雁吩咐一条,外面的人答应一条,不多时,雪雁又进来,笑盈盈的看着黛玉,道:“王妃,您看我吩咐的如何?” 黛玉微微点头,抿了口茶才道:“倒是不错,不过还要跟你异雀姐姐多学学,王爷让她跟安和两个带着人去给各府送年礼去了。” “这可是个好活儿。”雪雁一笑,“只是我还是好好伺候着王妃,王爷一样少不了我的赏钱。” 这的确是个好活,瑞定来往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一等一的官员,赏钱更是不用说了。 虽然雪雁没出去过,但是别人来王府送年礼,送出去的红封她可是经手了的。就说今天给两个管事的一等红封,里面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雪雁抿嘴笑了,早先在贾府住了那么多年……真该让她们也来看看! 不甘心,怎么贾府的人不来了呢? 来的管事一个姓洪,是管着黛玉手里四个庄子的,还有一个姓席,管着瑞定手里七个庄子。 两人进来先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低着头很是恭敬,连黛玉让坐都推辞了。只垂手站着,就等着黛玉问话了。 黛玉先问的是洪管事,总之除去杂七杂八的米面粮油,还有家禽野味皮子等物,现银一共一万五千两。 托瑞定的提醒,黛玉早就看过这些庄子早现年的收成,这个可以说是不好不坏,便也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下来是席管事,这一边是现银三万两。 黛玉知道瑞定的庄子多靠着山,又有温泉,冬天里都能种出菜来,因此收成比一般的都好,便也没多问什么了。 两人回报完毕,等着黛玉吩咐。 黛玉想了想,道:“你们两个回去看看,庄子上若是有六到八岁的丫头小子,挑些老实勤快的,回头送来我看看,府上的人手有些不足,我跟王爷商量过了,还是从自己庄子里挑人放心些。” 两人急忙答应了,又说:“能入王妃的眼,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黛玉笑笑,又道:“还有一事,庄子上二十左右的新妇,若是有了身子也要登记在册,回头要是……奶妈自然也是要在自己庄子上找的。” 两人又喜气洋洋的答应了,这才拿了红封下去。 黛玉叹了口气,道:“母妃说这个法子能逼一逼,希望真管用吧。” 雪雁安慰道:“王妃也莫要太着急了,我看着王爷是一点都不急。” “他……”黛玉摸了摸肚子,“我总得生了儿子,才能对得起王爷待我的一片真心。” 晚上瑞定回来,黛玉捡着要紧的事儿跟瑞定说了,又道:“听两个管事的说,庄子里的人口是一年比一年多了,他们的意思,可以再买些田地了。” 瑞定略有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你看着办。” 黛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王爷又想谁了?这事儿让我怎么看着办?我出去买田地那是指定要亏本的。” 瑞定想起早先他们两个争一个庄子的事儿来,将人抱起,按在自己怀里,“你在府里挑两个太监跟着一起去,他们见了便知道害怕了,肯定不敢抬价的。” “王爷要仗势欺人不行。”黛玉觉得两人离得太近了,拿帕子挡在面前。 瑞定轻轻一吹,帕子便飞了起来,“我这便要欺负你了。” 黛玉笑着捶了他一下,道:“放我下来,话还没说完呢。” 瑞定抱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的收窄了,黛玉用手撑在瑞定胸前,却又不敢看人脸,将头一侧道:“府里明年要进下人,开销想是要多一些了。” “你还怕我养不起你不成?”瑞定调笑道,然而刚说完,脑袋里电光火石间冒出一个火花来。 人多了,花费也多了! 难道是? 他急忙将黛玉放下,道:“晚上你先吃,我想起件要紧的事儿来,别等我了。”说完,他三两步便出了主屋,往小书房去了。 黛玉看着他的背影略有幽怨,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已经绯红滚烫的双颊,“这人……真是讨厌!” 瑞定进了小书房,拿了这两年他上朝听来的各部还有几位内阁大学士的奏折,还有这次江南水患的受灾人群,一条条翻着,然后……他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有人偷盐税。 或者……有人贩卖私盐。 江南人口一年比一年多,就说自打他入朝以来,约莫七八年的时间,人口怕是涨了三成不止,但是盐税……一成都没到。 那其他的钱去哪儿了? 难道这差出来的两成多人都不吃盐?那是不可能的。 瑞定算算林如海去江南的时间,怕是皇帝早就发现此事了,派他去,也是为了清查少了的盐税。 但是现在看来,效果不大。 盐税虽然一年比一年多,但是跟人口的增长相比,一点都不成比例。 这么说……王子腾也在里面掺了一脚,不然他干嘛要告林如海收受贿赂呢? 只是对瑞定来说,不知道的时候,揪心,知道了更加的揪心。 他怎么把自己摘出来,怎么把他岳父也摘出来,又或者利用这次机会,再给自己加加码。不过看父皇的意思……怕是相信林如海多一些。 瑞定在书房坐了一晚上,把自己熬得面容憔悴,第二天,怀里揣着奏折去找他的父皇了。 御书房里,瑞定一进去便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吓了一跳,又见儿子眼眶下面乌青两团,急忙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又是——”太子两个字被咽下去了。 瑞定将折子从怀里掏了出来,捧在头顶,坚定道:“儿臣要弹劾巡盐御史林如海!” 皇帝眼皮子一跳,脸上的的表情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伸手拿起瑞定的折子,冷冷道:“你弹劾他什么?” “江南盐税数目不对!”瑞定道:“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管着两淮盐税,难辞其咎。” 皇帝眼睛眯了起来,摊开折子翻了两下又问,只是声音变得有些轻飘飘的,“你是如何发现盐税出了问题的?” 瑞定一五一十的说了。 从这次江南水患开始,知道了江南的总人口,什么江南人口一年比一年多,盐税却没跟着增加上来等等。 皇帝叹了口气,拍了拍瑞定的肩膀,道:“你心思慎密,朕很是开心。” 瑞定又道:“父皇……” 很是犹豫。 “你说,你是朕的亲儿子,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瑞定声音里多了几分悲切,“还请父皇留林如海一命。” 皇帝站了许久,觉得腿有些不舒服,又坐回椅子上,道:“你站起身来。你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出来江南的盐税有问题,朕合适欣慰。朕也能放心——” 瑞定心里突突的跳,谁知皇帝没说下去,“林如海他……便是朕派去彻查此事的。” 瑞定适时表现出来惊呆和不可置信,皇帝笑了。 “林如海已经上了重病的折子,这便是说他已经查好了。”皇帝停了许久,才轻声道:“明年朕便派你去江南一行,等你回来——” 皇帝一言不发,用一个“你懂得”的眼神看着瑞定。 瑞定止不住的欣喜若狂,虽然告诉自己要克制,但是上翘的嘴角依旧泄露了他的心思。 皇帝从椅子上起来,过来又拍拍瑞定肩膀,“朕这么多儿子,只有你……”皇帝不知道想到什么,叹气道:“这个江山交到你手上,朕是能放心了。” 瑞定立即跪在地上,“儿臣……父皇……” 只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好好去办事儿,”皇帝笑道:“等你从江南回来……朕帮你把剩下的事情都料理好了。” 瑞定又谢恩,略有恍惚的走出了御书房。 皇帝看着他都开始左脚绊右脚了,不由得摇头笑了笑,“谁能想到最后居然是他呢?” 很是大言不惭的说,瑞定觉得自己是皇帝几个儿子里面最最能干的一个,比太子都要强上好一截,有时候心里也会不由自主的想,照这个趋势,皇位非他莫属,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 还是有点懵。 这代表什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理想抱负都能实现了。 瑞定想了一路,渐渐冷静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声张。 唉……瑞定叹了口气,回到王府将黛玉一抱。 可怜我的王妃了。 216、122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帝看见瑞定分毫不乱,眼里对他的赞赏又多了几分,瑞定看在眼里,办事更加的勤勉了。 不过心态还真有点不一样了,这将来都是他的东西。 转眼便是除夕,瑞定带着黛玉去宫里赴宴。 养心殿里,皇帝正在整理着装,进忠上来帮他正了头冠,皇帝叹了口气道:“老五的确是个好孩子。” 进忠一震,要说皇位归属,现在知道的人怕是不超过四个。 皇帝,五王爷,内阁首辅高大人,再有就是进忠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讨论这件事儿,他是万万不敢的。 “陛下说的是,五王爷很是孝顺。”进忠头也不抬。 皇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朕也老了。”说完皱了皱眉头,“好像有点歪,再往右一点。” 进忠依着皇帝的话又去调整头冠,皇帝又道:“不过……朕还是有点不放心。” “朕原本想着趁着瑞定出去,废了太子,再将朝廷上几个顽固不化的给他剔了,这样等到瑞定回来,也能得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皇帝说出来之后,觉得浑身轻快了许多。 “但是朕还是不放心。”皇帝摇摇头,“瑞定现在看着还好,跟几个兄弟相处还算融洽,他的两个哥哥得罪过他,但是逢年过节,日常见面,瑞定脸上看不出分毫的不快来。” 皇帝一点点回忆着,虽然进忠不答话,然而皇帝不过是想找个人说一说罢了,该怎么办,他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朕得趁着这个功夫给几个皇子一一封赏,免得将来瑞定当了皇帝——”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皇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停了好久才叹道:“你看看太子,从懂事起便嚣张跋扈,欺负几个弟弟。朕真是怕瑞定,万一……” “不如朕封赏几个皇子,将那些大臣们留给他应付,这样至少能保证他们几个几年的安稳……” 皇帝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妥。 这时,外面传来海忠的声音,“陛下,时辰到了。” 皇帝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刻意挺直了腰板,“走,去赴宴!” 除夕宴为了热闹,依旧是一大家子围坐在一张巨大无比的大圆桌上。 瑞定虽记得克制,然而还是不由自主的帮着黛玉夹菜,又替她挡酒,言语行动中满满的体贴,看得周围几个妯娌又是一阵眼热。 看见皇帝扭头去跟虞嫔两个调笑了,皇后先是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又用帕子压了压嘴角并不存在的污渍,缓缓但是带着恶意问道:“你们两个成亲也快一年了,怎么还没好消息吗?” 黛玉跟瑞定两个还没怎么呢,吴妃脸上的笑先挂不住了。 她瞪了黛玉一眼,对皇后道:“劳烦娘娘关心了,他俩才成亲才八个月,还不着急呢。” 刘嫔笑了笑,接茬道:“你这儿媳妇虽然年轻,只是王爷他……淑宁公主在他这个年纪,都有两个孩子了。” 瑞定咳嗽了一声,他跟兄弟们能直接顶回去,黛玉跟妯娌间也能直接说,然而对着这半个长辈,却是不好开口了。 他笑着看了两位长辈一眼,道:“多谢两位娘娘关心。” 吴妃又是瞪了他俩一眼,冷冰冰道:“此事就不劳刘嫔操心了,听说三王爷府上又添了庶子,这次还要养在王妃身前吗?” 刘嫔面色一僵,王妃已经养死了两个庶子了,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吴妃笑了笑,又看着皇后,道:“听说我那不争气的哥哥现如今还在往太子府上送礼,也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能松口?” 皇后也变了脸,太子的庶女就为了这个,已经被生生的拖过了十八了! 这般唇枪舌战,皇帝也听见两句,他沉下脸来,道:“大过年的,你们说点什么不行!” 众人一愣,立即夸起菜色完备,色香味俱全了。 等到晚宴结束,除了瑞清以外,各人都跟着自己亲妈回去了,瑞定跟黛玉两个跟在吴妃身后,到了承乾宫。 黛玉这次没怎么敢喝酒,几乎都被瑞定一个人沾了。 吴妃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着重看了看她的肚子,冷冷道:“你……这般忌酒,莫不是有孕了?” 黛玉急忙摇头,小声犹豫道:“还没有。” 吴妃哼了一声,瑞定道:“还不快上醒酒茶来,头都晕了。” 这一下把吴妃想说的话打断了,吴妃略想了想,等众人都坐下之后才道:“虞嫔又有身孕了!你看看人家,这才几年,第二个就上身了。皇帝都多大了?翻过年去就要六十了!” 吴妃看看屋里的座钟,道:“已经六十了。” “你们两个,都是年轻轻的风华正茂,他又只有你一个,听兰说他夜夜歇在你屋里,连——都没避过去,你怎么就怀不上呢?” 黛玉眼圈都红了。 瑞定急忙打岔,“再给我添杯茶来。虞嫔怎么又有身孕了?几个月了,这次是打算在正月十五公布吗?” 吴妃几次三番的被打断,直接道:“不行,去宣太医来,再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还没治好!” 瑞定分明看见黛玉一滴眼泪滴在手背上,又极其迅速的抹去了,他心里一阵抽,急忙道:“母妃,你这便要中计了。” “她们几个分明是嫉妒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你想想,那几个人有哪个是一进门就怀上的,这分明就是激将法,要让你们婆媳不和来着。” 吴妃还想说什么,瑞定道:“吴妃放心,您孙子指定马上就来了。” 听见儿子这样说,吴妃压了压怒气,又不能说若是不来怎么办,万一吓到小孙子了呢? “你们两个去洗漱吧,一会还得守夜吃饺子呢。”说着她皱着眉头吩咐又夏,“去端两杯参茶来,小心等会没精神。” 瑞定和黛玉两个随着宫女走到侧殿去洗漱,一出吴妃的视线,瑞定便将黛玉手握在掌心,小声道:“没事儿,有我呢。” 黛玉嗯了一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了笑,“我信王爷。” 除夕过后,瑞定跟黛玉两个各处赴宴,行程赶得紧,倒是没空想别的了。 到了正月十五早上上朝,皇帝当朝宣布,“林如海上了折子,说重病……他是朕的老臣,又只有这一个闺女。” 皇帝叹了两口气,很是感慨,“瑞定,你与王妃两个同去江南,若是……林家一个男丁都没有,你也可以帮着操办一番。” 瑞定知道这是皇帝借着林如海重病的借口,要差他去江南料理盐税事宜了,只是脸上的震惊一点都不能少。 他紧锁眉头,道:“父皇放心,儿臣会早去早回的!” 等到下朝,太子过来皮笑肉不笑拍了拍瑞定的肩膀,“节哀。”只是心里,他却恨不得瑞定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其他几个皇子也是心思各异,不过有一点是一样的,都想趁着瑞定不在,动点什么手脚。 瑞定拜别皇帝,刚回到王府,便见异雀急匆匆的跑来,见了急忙道:“王爷,王妃晕过去了!” 瑞定一惊,道:“快去请太医。”又问异雀,“怎么回事。” 异雀道:“方才进忠公公来了,说是……说是林大人病危,让您二位速去料理后事!” 瑞定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气愤难耐,虽然知道这是皇帝在试他是不是嘴严,有没有走漏风声出去,也知道这对他继位是大有帮助的。 但是听见黛玉晕倒的消息……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皇帝真是个渣爹!他几乎所有的耐心和爱心都浪费在太子身上了,剩下给他们这些儿子的,便只剩下算计了。 于此同时,在养心殿里,皇帝听见进忠回报的消息,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瑞定倒真是能守住,既然如此,朕倒是能放心将事情交给他办了。” 217、123 瑞定去到主屋,只见黛玉已经被扶到了床上躺下,身上已经盖了被子,双眼紧闭,鬓角处还有不少细汗。 瑞定叹了口气,接过雪雁手上的帕子,亲自给她擦了汗,又在床边坐下,道:“我在这儿看着,你去迎一迎太医。” 不多时,太医过来,屋里的丫鬟将帐子放好,只放了黛玉一只手出来,又在上面盖了薄薄的丝绢帕子。 听说是昭豫亲王府要太医,太医院派来的是个年岁已高,头发胡子都已经全白了的老头,他一见王爷在床边坐着,立即便知道床上的就是王妃了。 虽然他早已过了男女大防的年纪,不过依旧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行礼,这才往床边过来。 “孟太医。”瑞定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孟太医又跟瑞定还礼,被两个太监搀扶着在床边放好的小圆杌上坐下,伸出右手轻轻搭在黛玉寸关尺上,随即闭了眼睛,呼气也轻柔起来。 瑞定静静等在一边,不多时,孟太医睁开眼睛,又有两个小太监将他搀起。孟太医撸了撸胡子,道:“王妃没什么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另有些五内郁结。” 瑞定点头,含笑道:“还请太医开个方子。” 孟太医想了想道:“倒是不用先熬药了,急火攻心吃些安宫牛黄便可,若是王爷着急,也可在十宣放血,王妃立即便能醒来。” 瑞定摇了摇头,道:“让她歇歇也好。”又问:“您方才说五内郁结?” “只是稍稍有这个症状,不吃药也行,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可以服用逍遥丸。” 瑞定放下心来,道:“安和,送孟太医出去。” 安和低低应了一声是,将手里的红封递给孟太医,道:“太医请这边走。” 两人还没走出去几步,瑞定又道:“慢着。”他站起身来,走到太医身边,小声问道:“王妃她……可有身孕了?” 孟太医摇了摇头,道:“臣并未号出此脉象,只是若是时日尚浅,若是不到一月,却是号不出脉的。” 瑞定点头,道:“太医一路走好。” 等到两人离开,瑞定却没直接去看黛玉,而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 急火攻心还好说,任谁听见自己父亲病重,又听见传旨的太监说“办理后事”这四个字,若是不急火攻心,那才奇怪呢。 只是五内郁结……瑞定不免有些心痛,原想着……哪知道嫁进来王府,却依然让她过得不好了。 瑞定叹气,又转身去床边,只是黛玉的手已经缩了回去。 她什么时候醒了?又听见了多少? 瑞定掀了帐子,只见黛玉已经翻身面朝里躺下了,瑞定叹了口气,脱了外衣也上了床,钻进被子里将黛玉紧紧抱住。 “让你受委屈了。” 瑞定第二句话还没说出来,便听见黛玉爆发似的一声啜泣,随即她翻身坐起,紧紧拉着瑞定的手,“王爷,我要回扬州!我知道从来没有出嫁女回娘家料理……”黛玉顿了顿,似乎不忍心说出那几个字。 “陛下虽派人传了口谕,然而不过知会而已,但是——”黛玉像是被噎住了,急急吸了两口气又道:“这是我的父亲啊,他就我这么一个闺女,我——” 瑞定也坐起身来,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一下下在她背上请拍。 “都是假的……早先商量好的,你父亲不是真病了。” 黛玉却还不信的样子,紧紧抓着瑞定的衣服不放手。 瑞定想了想,便将里面的弯弯道道跟黛玉说了大半,“早先没跟你说……我却没想到父皇的疑心病到了这个程度。” 黛玉已经止了哭声,听见瑞定说皇帝,急忙伸手将他嘴一捂,之后又觉得掌心灼热,将手立即放开。 瑞定叹息道:“原先想着还要找个什么机会带你去江南,现在父皇这么说……倒是不用我费心去找借口了。” 黛玉略略露了笑影,红着眼眶问道:“王爷没骗我?” 瑞定点了点头,看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伸手轻轻擦去了,“别伤心了,我们收拾收拾便上路,二月没过完便能到扬州了,你父亲肯定是好好的。” 黛玉嗯了一声,低着头轻轻朝瑞定靠了过去。 瑞定将人搂在怀里,道:“躺一会再去吃饭?” 黛玉又嗯了一声,只是两人才躺下,黛玉又道:“王爷宫务繁忙,不用陪着我了,我就是头有些晕,一会就好了。” 她还是听见了,那句他问太医是否有孕的话。 虽然黛玉表现出来想一个人静静的意思,但是瑞定怕她钻了牛角尖,怎敢放她一人胡思乱想,于是手臂松也没松,柔声道:“我抱着你。” 黛玉扭了两下,只是瑞定抱得极紧,倒是没挣扎开,方才又才晕过一回,四肢无力,也只能无奈随他去了。 但是……不得不说,有人陪着,有个宽厚的肩膀靠着,黛玉心里安定了许多。 或者……父亲真的没病呢? 王爷他……也不是那么着急子嗣问题。 黛玉渐渐睡去了,瑞定看着她依旧眉头紧锁,不由自主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黛玉嗯啊两声不知道说了什么,瑞定又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黛玉紧贴着瑞定,似乎安心了许多,眉头也没那么皱了,呼吸渐渐平稳,陷入了熟睡中。 说是要去江南,但是王府里这么大一家子人不能不安排。 瑞定陪了黛玉半天,第二日一早,便起身安排去江南的事宜了。 皇帝的意思是让他尽早动身,瑞定也是这个意思,去晚了恐怕事情又有变化,所以他打算正月二十一启程,这么一算,便只有四天时间了。 瑞定留了张得力、异雀和安和三个能做主也敢做主的看家,带了顺和、雪雁还有听兰三个贴身伺候的,至于侍卫,则带了丁义和谭连两个。 他府上的两千亲卫,明面上只带了五百,实际上还有五百人分批骑马已经先行赶往江南了,还有一百人扮作船工,先去船上准备。 加上皇帝派给他的五百侍卫,一共一千名侍卫分作五艘船,将瑞定的三层楼船围在中央。 正月二十的早上,瑞定带了黛玉去宫里道别,皇帝倒是没说什么,看见黛玉形容憔悴,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瑞定捕捉到他父皇的满意,不由得心里又暗暗道了一声渣。 “唉,”皇帝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早些上路,早些回来。” 不过去承乾宫给吴妃请安的时候,她说了两句不大中听的话,隐隐露出了不想瑞定去江南的意思。 只是皇帝已经说了,她也不敢明着说反对的话了。 两人出了承乾宫,瑞定牵起黛玉的手,“母妃她……我们去江南,回来也要下半年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黛玉依旧听出来这是安慰她半年时间不用跟吴妃碰面了,只是……吴妃想的是什么黛玉心知肚明。 其一就是子嗣,现在王爷也隐隐露出这个意思。 其二……黛玉抿了抿嘴,微微低头,也不去看瑞定,轻声道:“母妃她……王爷抛下朝政,去往江南半年时间……怕是……” 黛玉说话吞吞吐吐,却叫瑞定越发的心疼了,他紧紧拉着黛玉的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却想,离了京城,她想必能好过一些。 正月二十一早上,两人一大早便起身,坐着马车往码头去了。 这地方不是第一次来了,瑞定看见码头上停靠着自己的大船,伸手扶着黛玉下马车,笑道:“头一次来是去扬州跟你父亲商量你的亲事。” 黛玉脸上一红,虽然已经跟王爷成亲许久,但是听见这个话题不免还是羞涩。 “第二次来是送你回扬州。” “这一次是跟你一起回去。” 黛玉将手放在瑞定掌心,道:“王爷,我们上船吧。” 218、124 两人是正月二十一上的船,上一次瑞定到扬州走了快一个月,这次就算赶的再紧,黛玉的生日也要在船上过了。 二月十二日,瑞定吩咐船上的厨子置办了一桌好菜,又让几个伺候的人下去,这才回去叫黛玉。 自打离京,黛玉的心情好了许多,在船上摇摇晃晃的,整个人都懒了起来。夜里早早睡下,早上又是日上三竿才起。 “快精神精神。”瑞定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笑道:“你要是睡过去了,我就一个人吃了。” 黛玉含笑,将手放在瑞定掌心,瑞定将人拉了起来,两人在小圆桌边上坐下,瑞定道:“可惜现在太冷,不然去上面大厅里,看着茫茫江水,两岸湖光山色,更是雅致了。” “现在就很好。”黛玉斟酒递给瑞定,“我还要多谢王爷,这么些年,这是我第一个这么……的生辰,我很是开心。” 黛玉的性子天生的喜散不喜聚,就算这些年日子大体上过得很是美满,在人情往来和妯娌间日常相处上也很是得体,但是她依旧喜欢一个人静静待着。 以及这一个人里……包括了瑞定。 黛玉抬头,嘴角微微上翘,敬了瑞定一杯,很是豪爽的先干为敬,又略有调皮的斜眼看着瑞定。 喝米酒自然是不在话下了,瑞定也干了酒,伸手拿酒壶倒酒了。 “你想要什么,就算现在一时半会办不到,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记在心里,时时刻刻都想着。” 黛玉一愣,随即冲瑞定甜甜一笑,又去拿酒杯,想给自己添酒。 “先吃些菜。”瑞定急忙将人拦住,“船上本来就晃,万一喝的头晕了就不好。” 黛玉抬眼看他,眼睛里荡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来,“王爷方才还说要依着我,这还没超过三句话去呢,怎么又变卦了呢?” 瑞定从没见过黛玉这个样子,软软的求他,还有些……妩媚。瑞定心头一热,手上力气稍减,黛玉又是一杯酒喝了下去。 酒足饭饱,黛玉牵着瑞定上了床。 一番运动过后,黛玉趴在瑞定胸口,瑞定手搭在她背上,看着她铺开几乎一床的青丝,将人轻轻移在一边,自己跳下床来。 黛玉偷偷看他一眼,急忙又将眼睛捂住,嘴角却翘了起来。 瑞定从黛玉平常做针线的小框里取出剪子,又回到床上,将两人的头发都剪了一缕下来,小心翼翼的分成两份,缠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瑞定将一份放进黛玉早先送给自己的荷包里,一份放在黛玉贴身带着的荷包里,柔声道:“早先在京里盯得紧,现在出了京,这一条是能做了。” 黛玉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接过荷包,感动得无以复加。 若是与寻常人家结亲,洞房那天晚上结发是必定要走的程序,但是与皇子成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条贯彻的很是彻底,结发便没有了。 黛玉紧紧攥着荷包,见瑞定蹲在她身前道:“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你是我的王妃,现在,将来……以后陪着我一起葬进家庙。” 黛玉急促的吸了口气,定睛看着瑞定,“那下辈子呢?” 瑞定扬了扬手里的荷包,黛玉慢慢松开了紧紧拉着被子的手。 于此同时,在京城荣国府里。 贾琏垂首站在贾赦面前,试探道:“父亲,儿子想着要不要去一趟江南呢?” 贾赦瞪了他一眼,“你去江南做什么!” 贾琏像是被吓到似的,一哆嗦后往前凑了两步,小声道:“父亲。”叫了这一声便开始犹豫了,半天没说话。 贾赦抬头看他一眼,“吞吞吐吐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儿子想着……前些日子得了消息,五王爷去扬州了,听说林姑父不太好了。”开头说了这一句,他后面的话便顺了许多。 “林家一个人都没剩下来了,我们也算是姻亲,去帮着料理后事——” 话还没说完,贾赦一巴掌拍在桌上。 “你傻了!”贾赦瞪大了眼睛,“王爷都去扬州了,你还想——”贾赦眼睛一眯,“又是你那个不省心的媳妇儿撺掇的?” 贾赦语气阴冷,贾琏不禁缩了缩,“她也是为了家里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贾赦怒道:“家里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花了,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做主。” 正说着话,便见邢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小声道:“老爷,二少爷醒了,正哭着叫父亲呢。太太怎么也哄不好,求老爷去看一看。” 贾赦脸上立刻有了笑意,站起身来道:“她真是不中用,连孩子都不会哄。” 但是等视线转到贾琏身上,立即又冷了下来,“好好回去待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贾琏低声说了“是”,等到贾赦走出屋门,这才回去自己院子里。 一见王熙凤便摇了摇头,“父亲没答应。” 二月十九,瑞定的船在扬州码头边上靠岸了。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上次就他一船人,有点像是微服的架势。这次虽然打着看望岳父的名义,但是实则是为了盐税之事而来,还带了四船的侍卫,一下便将码头堵结实了。 来接他们两个的是林安,也算是熟人了。瑞定跟他打过招呼,看见马车已经等在边上,又上船去叫黛玉下来。 转身的时候还在想,岳父大人真不愧是做到了巡盐御史,这般装病还真是像,没来接他们,连派出来的管家看着都憔悴了。 瑞定拉着黛玉的手走下甲板,林安吩咐车夫将车子再驶近一些,他自己上前跟两位正式见礼。 “老爷是真的快不好了。” 瑞定一惊,黛玉晃了两下,脸色变得煞白。 “快去林府”瑞定急道。 一路上,黛玉紧紧抓着瑞定的手,咬着一口银牙一言不发。 瑞定不说话,只是不住拍拍她手背,以示安慰。 不多时到了林府,瑞定的心里也越发的不确定了。 林府虽开了中门表示尊重,但是林如海都没有出现在大门处。按说他是皇子,又是正儿八经的亲王,整个天下,排名第三的地位。 如果林如海没出来迎接他……那他究竟病到了什么程度,难道连下床都困难了? 黛玉也是想到这一点,几乎要拉起裙子往里跑了。 两人一路到了林如海书房,只见他形容枯瘦,脸上只剩下一层黑黄的干皮,瑞定两年前才见过他一面,跟当时比……怕是老了十岁都不止。 见到两人进来,林如海脸上扯出一个笑容,“王爷,老臣——” 话还没说话,黛玉一声“父亲”,便哭倒在他身前。 219、125 瑞定急忙将黛玉拉了起来。 只是林如海看见黛玉这样,不免也红了眼眶,“王爷将你照顾得极好,为父……也能放心了。” 黛玉哭得厉害没太听清楚,但是瑞定听见这明显有托孤意味的言语急忙咳嗽两声,道:“林大人先歇着,我们两个一身的尘土,先下去梳洗一番再来。” 黛玉被瑞定半抱半拽拖走了,一路上还不住的挣扎,口中不住的叫着父亲。 “你这个样子,可让林大人怎么安心!” “安什么心!”黛玉反驳道:“让他安心的丢下我一个人?” 眼见已经进了屋里,瑞定将人抱住,道:“你父亲久病体弱,情绪本就不能太过激动,就算是为了你父亲好,你也不能在他面前太过激动了。” 瑞定劝了好一阵子,黛玉这才渐渐安静下来,叫了丫鬟去洗漱了。 林如海那边,等到黛玉跟王爷走了,他红着眼眶做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道:“林安,把我抽屉里那个小盒子拿来。” “老爷……”林安一脸的不忍。 “也该给他了,”林如海看看自己骨头上只剩下一层皮的手,“总算是撑到他来。” 不多时,瑞定跟黛玉两个洗漱完毕,又换了干净衣裳,两人一起又来了林如海书房。 林如海依旧是那副样子,而且现在黛玉冷静下来,安安静静在一边站着,瑞定倒是能全身心的看着林如海。 这么一看,他心里是越发的吃惊了。 林如海真的是瘦到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眼里虽然还时不时有精光闪现,但是呼吸又急又短,就像是…… 瑞定不敢再往下想了。 “父亲,就算是为了女儿,您也要保重身子啊。”黛玉抽泣起来。 这时,下人上了碗白粥进来,只是林如海喝了不过两三口便摇摇头让端下去,瑞定看着是越发的惊心。 林如海坐在榻上,腿上还盖着薄被,很是怜悯道:“你老父已经年过半百,日子也差不多到了……将你托付给王爷,为父心愿已了,再就只剩下一条了……” 黛玉记着方才瑞定的吩咐,只是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虽然强忍着没发出声音来,但是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已经有了红印子,手背上……还有一滴滴不断掉落的眼泪。 林如海叹了口气,“一路舟车劳顿,你本就体弱,先回去歇着吧,我与王爷说说话,一会一起吃个饭。” 黛玉死死咬着下唇,只从唇间的缝隙里挤出一声带着哭音的“嗯”,头也不抬一下,飞速从屋里走了出去。 只是刚到院子,便爆发出一声大哭。 林如海瞬间红了眼眶,瑞定更是心如刀绞。 “林大人,”瑞定有许多问题,只是想来想去……“您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林如海摇了摇头,“年纪大了。”只是看瑞定一脸探究,又道:“去年江南水患,到了十一月才将将处理完毕,后来天气寒冷,许是累得狠了,一场风寒下来,便成了这个样子。” 林如海叹了口气,“喝了小半年的药,不过拖着罢了,能撑一天算一天。” “大夫怎么说的?”瑞定又问。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林如海越发的无奈起来。 “不说这个……”他微微的喘了几口,到让瑞定越发的为难了,林如海身子弱成这个样子……难道还是逃不过一死吗? 林如海拿起手边的小盒子,“就是此物。” 小盒子上面一个暗扣,只是林如海按了半天也不见盖子打开,他苦笑一声,“还要烦劳王爷了。” 瑞定不动声色,却想着要将江南所有的名医都请来一看。 瑞定从林如海手上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一本小帐子,他取出东西,又递还给林如海。 林如海摆了摆手,示意让瑞定留着。 “一年没见黛玉,她比去年出门的时候又高了些,人看着也精神了。”林如海声音里满满的温情,“早先这门亲事,我是……谁料王爷倒是个实诚人,将黛玉照顾得极好,我也能放心。” 瑞定平着脸,很是诚恳道:“她既然跟我拜了堂,便是我唯一的王妃,我自会跟她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林如海呼吸急促,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两颊病态的通红,道:“我这个样子……时日无多。”说完他下定决心道:“王爷手上拿的,便是皇帝这些年让我查的结果。” “江南有人贩卖私盐,”瑞定看着林如海,一字一字道:“我已经知道了,父皇派我来便是为了处理此事。” 林如海大声说了两个“好”字,只是他久病,气血不足,说了这么写话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好一阵,又端起旁边的参茶喝了两口,这才平复下来。 “若是那上面的东西落实了,江南的盐税每年至少能多出四成来。”林如海眼睛看着那小册子,道:“只是……私盐这个东西……没上头的人护着,下面这些人的手笔也没有这么大。” 说到这个瑞定也深有感触,不由自主跟着点了点头,只是看着林如海一副要考他的架势,想了想道:“我来猜一猜。” 瑞定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江南了,要说江南的富户他也见了不少,况且又执掌吏部,对官员升迁这一条,甚至好些官员的祖籍都一清二楚,他沉思片刻,道:“甄应嘉,王子腾,薛家贾家怕是也不干净,还有李子安,曹灿两个可能也脱不了干系。” 林如海大笑,“王爷的确猜的八九不离十,如此以来,老臣便能放心了。”他看着瑞定手上的册子,又道:“不过……这东西还有别的用途。” 不等瑞定说话,林如海继续道:“要是用得好了,京里不少官员都能为王爷所用。” 林如海眼里显出精光来,一动不动看着瑞定。 瑞定大笑,道:“若是这个,林大人倒是不用担忧了,我临出京城之时,父皇已经以太子之位许我。” 林如海放松下来,笑道:“如此甚好。”然而说完他脸上又显了担忧之色,“皇帝那个人……疑心病慎重,若是……王爷还是留着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瑞定摇了摇头,刚想说话便被林如海打断了,“老臣知道王爷是几个皇子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不过……皇帝能派您这个时候出宫,难道您就没有所怀疑?” 怀疑自然是怀疑的,不然就不会留了一半人手在京里了。 “父皇这时候拍我出京……”瑞定顿了顿,“像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封赏其他几个皇子了。”瑞定眯起眼睛来,“我与太子有死仇,六岁的时候几乎被他害了性命,跟二哥也有罅隙。” 瑞定笑了笑,“三哥四哥的野心昭然若揭,不管是谁上位,都容不得他们两个,况且四哥的母妃还是李贵妃,将来总是能生事的。” “六弟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七弟年纪虽轻,只是生在宫里就没什么单纯可人的好孩子。” 瑞定笑了笑,看着林如海,“况且父皇说是父亲,其实更是皇帝。”瑞定冷笑一声,“我接替他的皇位,他心里必是百味交集,是肯定要给我使些绊子的,这封赏我的其他几位兄弟,便是第一步了。” 林如海早就知道瑞定剑指大位,只是这般通透,倒是第一次听说,可是揣摩自己父亲的心意,还这般明白,怕是……一点父子之情都没剩下来了。 林如海道:“王爷明白,倒是我多虑了。” 不过瑞定还是挥了挥手上的册子,道:“我知道林大人的心意,只是这些人若是不交上去,虽然是为我所用,但是林大人的名声就要坏了,也许不过几年,贩卖私盐,截留盐税的的罪名便要扣在林大人头上了。” “林大人可想过这个后果?” 林如海微微一笑,“我并无子嗣,女儿又已经出嫁,这件事情是断然宣扬不出去的,再没什么顾虑了。” 瑞定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林大人用心待我,我自然也用心待林大人。” “您放心,不管是现在的王府后院,还是将来的皇宫大内,都只会有黛玉一人。” 林如海眼睛亮起,只是一个好字还没说话,立即晕了过去。 瑞定一惊,急忙上前掐住他人中,大叫道:“林安!快去请大夫!” 220、126 好在林如海不过晕了片刻便醒了过来,道:“这两日是越发的不能动不能说了,倒是不用去请大夫。” 他朝瑞定很是歉意的笑了笑。 瑞定有些心酸,就算是个普通人病到这般田地,也是让人难过的,更何况这一位还是他的岳父。 “还是再看看吧,就算是为了安黛玉的心,也是要看的。” 林如海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林如海的府邸在扬州城的繁华地方,不多时林安便带着一个发须皆花白的老头进来。 老头看见瑞定一愣,林安刚想介绍,便见瑞定摇了摇头,道:“先看诊。” 林如海自己也是个老头了,没什么好忌讳的,大夫在他床边坐下,手指往他手腕处一搭,不多时便起身道:“老爷还是以前的毛病,我这便去开方子。” 瑞定站在大夫身后,看见他提笔斟酌很久,似乎又不太习惯身后有人,下笔有些抖。 瑞定对医理只是略知一二,二十多味的方子下来就认得两味药材。 大夫写完方子,交到林安手上,左右为难的看了许久。 林如海面色忧郁,道:“直说无妨。” 林家说起来也就林如海一个主人,大夫在扬州城里几十年,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顿了顿便道:“林大人这病……” 瑞定不耐烦嗯了一声,只见大夫一抖,道:“拖过了冬天,按理说是没什么大碍了,吃着药,过了春天兴许就能好上一些了。” 瑞定眯了眯眼睛,问道:“方才晕过一次,又是什么缘故?” 大夫答道:“林大人病了许久,气血不足,是以不能过于激动。” 瑞定点了点头,拿了方子看,认识的两味药里,一个是泽泻,一个是熟地黄,熟地黄倒是味补药。 他将方子又交还给林安,大夫见没他什么事儿了,行了礼便要离开。 瑞定一直在书房陪着林如海,不多时汤药熬好,气味很是熏人,林如海咬着牙喝完药,没过多久便到了晚饭时间。 瑞定上前将林如海掺了起来,扶着他朝外走。 林安还有些担心,只是林如海笑道:“能得王爷扶一次,我这也算够本儿了。” 黛玉已经在桌边等着了,只是眼眶依旧红红的。 现在已经是二月下旬了,江南一带穿得都是夹袄,只是向瑞定这种年轻力壮的,已经换上了单衣,但是看看林如海,依旧是棉袄子在身上,而且就算是穿了厚厚的一层棉袄子,从侧面看过去,依旧只有薄薄一片。 就好像衣服里什么都没有一样。 黛玉低头,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伤心。 瑞定扶林如海坐了主位,林如海一开始还想推辞,可是不知道想起什么来,脸色一黯,便坐下来了。 虽说是一起吃饭,可是林如海面前摆了一碗白粥,看见黛玉和瑞定两个都看他,林如海笑道:“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喝些白粥养胃。” 黛玉嗯了一声。 瑞定朝林如海敬了一杯酒,黛玉陪着喝了。 看见林如海这般样子,没谁吃得下东西。 黛玉几乎是一言不发坐在一边,稍稍抬头便能看见她两个红红的眼眶一直没消下去。 林如海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他又转向王爷,“小女……自小便没了母亲教导,又被我溺爱,不免有些——”林如海喘了两句,“还望王爷看在我的份上,稍加担待。” 瑞定只觉得身边的黛玉开始抖了起来,牙齿咬的紧紧的,好像就要忍不住了。 他急忙拉住黛玉的手,死死捏在掌心,笑道:“林大人说笑了,黛玉……很好。” 这一顿饭,吃的谁都不痛快,而且林如海也不能久坐,几人只喝了几杯酒,稍稍吃了几筷子菜,林如海更是皱着眉头只吃了三勺子粥,之后便散了。 瑞定拉着黛玉的手回了院子,他现在是如愿以偿住进黛玉在花园子里的小院子了,可是心里却有些生气。 “你方才……”瑞定拉着黛玉,沉下脸来,“林大人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你……”瑞定又住了嘴,他跟他的皇帝爹是没什么父子亲情了,可是黛玉跟林如海…… 瑞定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黛玉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就想把手从他掌里抽出来。 瑞定没留神,黛玉便进了里间。 瑞定一人坐在外面,心不由自主又飘到了林如海身上。 说是风寒,其实就是感冒,但是感冒如何能拖上这么许久,直接将人熬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如何就能要了命了? 方才他也问了,感冒之后便成了这个样子,吃了药也不大管用。 可是能从感冒开始的病症,还能有哪些?一没转成肺炎,二没成心肌炎,连发热之症也没有,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就算是……瑞定摇了摇头,哪怕就是生了肿瘤……可是那方子上没半味治疗瘰疬痈疡的方子,似乎也不是。 瑞定正想着,听见内室里传来黛玉微微的哭泣声。 瑞定起身,叹了一声气。 早先知道林如海不好了,她便难过一次,后来虽然经他劝过一次,又说是计策,黛玉这才稍稍转好,但是现在……他看了林如海的样子都心酸了,更别提从小跟他相依为命的黛玉了。 瑞定去了内室,将黛玉搂在怀里,只是没什么安慰的话。 要说林如海这个样子,说他会好……瑞定自己都不相信,但是说什么节哀……更是说不出来。 所以就只能一下下的拍着黛玉的后背。 只是有了人安慰,黛玉哭的越发厉害了。 “父亲他……又想这么丢下我一个人了吗!”黛玉哭诉道,“林家就剩下我一个吗?” 瑞定刚想劝,但是又觉得不如让她哭出来也好,只是听着听着……他心里也不大是滋味了。 黛玉的言语里,竟是对林如海有了几分埋怨。 “我母亲死了,父亲便要将我送去外祖母家里。外祖母家里那个样子,父亲竟是一点都不知道,只说让我小心谨慎,孝顺外祖母,跟姐妹们好好相处。” 黛玉吸了口气,道:“父亲每年就是将银子给外祖母,贾家的人对我怎么样,他是一点都不在乎吗?林家在京城也有宅院,他就算托人去打听一二,也能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 “可是我又不能说……”黛玉狠狠在瑞定胸前蹭了眼泪,“我去之前,父亲就说我要在贾府一直住到出嫁,又说外祖母来信,说二舅家里的表哥是——”黛玉止了言语,就算是借着酒劲儿,这话也说不出口。 “他又要丢下我不管了。”黛玉最后不住的重复这一句。 “我都知道。”瑞定一声叹。 借着黛玉这半遮半掩的言语,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林如海早先对贾家推崇至极,又跟贾敏两个夫妻情深,别的……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黛玉一个人去贾府过的什么日子,又是怎么跟姐妹还有贾宝玉相处的,他也知道。 每日的冷嘲热讽,还有暗地里将她跟薛宝钗作对比,他都知道。 至于子嗣问题……林如海要是真想过继一个,也不是没可能的,只是这个……多半还是怕皇帝的忌讳,况且管盐税这一条……得了善终的人不到一半。 与其这样…… 瑞定不禁想起来原本的结局。 林家遗留下来巨大的财产被贾家吞了,黛玉一个人死在贾府,没有一个人替她出头,这一切背后的诱因,多半还是因为盐税。 黛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又将胃里的东西吐了大半,眼下是彻底没了力气,躺在床上很是虚弱。 瑞定心疼极了,亲自给她擦脸洗手,又脱了外衫,叫拿了保和丸来吃。 只是这药刚吃下去,他突然觉得不对了,大夫有问题! 林如海吃不下东西,但是那方子里一味理气和中的药都没有! 瑞定眯了眼睛,大夫见他的表情也很是奇怪,像是怕他的样子。 虽然早上他带了大批人马来了扬州城人人皆知,那大夫想必也是知道的,认出了他便是五王爷,因此脸上才会有害怕的表情。 瑞定仔细回想一遍,那大夫见了他先是一愣,后来他看大夫写方子的时候,大夫还在抖,后来答话的表情也不大对劲。 这么说吧,如果大夫认出来他了,为什么不行礼? 如果没认出来……为什么又要害怕呢? 瑞定长得一表人才,相貌端正,怎么看都不是能将人吓坏的那一栏里。 “叫林安来!”瑞定大声吩咐道。 “别怕,”瑞定神采奕奕,在黛玉面上亲了亲,“你父亲,怕是被人害了。” 吃不下饭……每日的白粥,就算一开始是真病,后来……他是硬生生被饿成这个样子的! 221、127 第二天一早。 黛玉昨天累极,瑞定起身她不过迷迷糊糊说了两句,翻个身又睡了。 瑞定便去拜见林如海,道:“林大人,今日风和日丽,不如小婿陪您在院子里走走?” 林如海见到女儿跟很有前途的女婿,精神的确也好了不少,拉了拉身上的披的袍子,叹道:“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如今是扬州景色最好的时候了。” 两人在院子绕了不过半圈,看了发芽的嫩枝,又赞了两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林如海便撑不下去了。 瑞定昨天就跟林安商量好了,今天早上的路线又是得了林安指点的,前面不过几步,便是瑞定带来的侍卫等人住的院子。 林府里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这里也是一样,清清静静的小院。 “要么先进去坐上一会?”瑞定提议道。 林如海答应了。 瑞定眼睛一亮,搀着林如海进去厢房。 一开始倒没什么不对,可是在瑞定劝他上床的时候,林如海不免生疑,“你这是做什么。” 瑞定一脸愁苦,欲言又止道:“林大人,小婿总是不放心的,又去叫了大夫……” 林如海叹了口气,“唉……早先与我看诊的大夫……姓段,祖上也出过御医,又是扬州城里最好的大夫,又与我林家世代相交……” “小婿明白您的苦心,”瑞定急忙将人打断,“因此才使计让您到了此处,装作小婿幕僚,不叫人知道您的身份便是。” 林如海还想推辞,又想说他这病是治不好了,可是一来瑞定力气极大,根本挣脱不开,二来…… 瑞定的那张脸,一旦做出悲痛欲绝的表情,还真没什么人能抗拒得了。 瑞定红着眼眶看了林如海一眼,“就算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黛玉想想,他日一旦……黛玉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您真的放心吗?还有这江南盐税,您辛辛苦苦几年时间,才查了个透彻,若是就这么放手,将来难免反复。” 瑞定绞尽脑汁,把跟林如海相关的一系列事件都说了个遍,也不知道究竟是那句话打动了林如海,又或者其实是因为林如海真的是只剩下一把骨头,一点力气都不剩下了。 总之就这么被他半拉半拽上了床。 瑞定刚将帐子放下一半,便见林安带了人进来,同时小声吩咐道:“里面的是王爷的幕僚,王爷对他很是看重,只是从上了船开始便头晕不已,这一个月都没吃下什么东西,你好好看,银子是少不了你的。” 林如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趁着帘子放下的那一瞬间,狠狠瞪了林安一眼,心想:你个吃里扒外的! 这一位大夫也算是扬州城里有名望的,只是没早先给林如海看病的那个段秋容有名,早上看见林家的人到了他的药铺,还觉得不大对,只是听说是给王爷的幕僚看病,这才回过神来。 一进屋便看见床边站着个青年才俊,不用说便是王爷了,他急忙上前行礼,林安道:“回王爷,这一位便是安济堂的单大夫。” 瑞定嗯了一声,将床让开半个,很是傲慢道:“既然是林管家请来的人,本王自是放心的,你这便号脉。” 单大夫虽然有点好奇为什么男子看诊还要蒙着脸,只是看帐子里伸出来的一看便是老人家的手,倒也没什么疑心了,他上前坐在摆好的杌子上,静静的号起脉来。 瑞定虽表面上镇定,但是心里不免还是起了几分忐忑。 这般行事,一来是不叫外人知道林如海的身份,二来……便是那个念头虽然他自己觉得至少有八分可能,只是现在却不好说破,万一……万一真是林如海得了什么绝症,他这般猜测,这般行事,简直就是给人心上插刀子了。 先给希望,然后吹破。 单大夫起身,又行一礼道:“这位老先生怕是不止耗了两月。” 瑞定听见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一边的林安都开始笑了。 大夫第一句话说是耗了两个月,这证明什么?他根本就不是不治之症。 “您请继续。” “依小民之见,老先生怕是茹素太久伤了身,又饿了许久伤了胃,”大夫皱了皱眉头,“似乎又吃了许多寒凉之物。” 瑞定现在是一点不着急了,耐着性子听他继续下去。 此时,躺在帐子里的林如海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明白的,一定是王爷看出什么破绽来……可是那段秋容为何要他的性命呢? 从去年年底开始,为了不引人怀疑,生生一点点拖到现在,病情时好时坏,不过总体来说……林如海看了看自己一点肉都没了的手,若是王爷不来,他还能撑多久? 兴许也就是一个月了。 正当林如海在想段秋容背后的人是谁的时候,那边单大夫已经在嘱咐怎么吃药了,“这是饭前的方子,用来开胃的,还有饭后的消食方子。另外每天出来多走走,胃口自然开了。” 瑞定将两张方子拿在手里,笑眯眯的看了林安一眼,林安正要带他出去,突然听见瑞定道:“且慢。” “王妃一路舟车劳顿,这两日精神略有不济,也请大夫给号个脉。” 瑞定将方子交给林安,又带着单大夫往内院去了。 林安将帐子掀开,看见林如海已经坐起身来正在发呆,看见他一晃,叹息道:“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 比方瑞定回去卧室,黛玉还没起来。 他坐在床边看着黛玉依旧昏昏沉沉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笑道:“看你以后还喝不喝那么多酒了。” 瑞定将黛玉翻过来摆好姿势,又从帐子外面掏出一只手来,这才叫人将单大夫请了进来。 瑞定就在床边坐着,道:“号脉。” 方才给幕僚诊脉,单大夫还敢抬头,只是听说里面这个是王妃,就算知道王妃是以前的林姑娘,他也是一点不搞造次,看着地上的花纹就走过去了。 只是四指往手腕上一搭,便听见瑞定咳嗽了一声,单大夫越发的紧张了。 三五息过后,单大夫皱了眉头,小心翼翼看了瑞定一眼,道:“还得号另一只手。” 瑞定眼睛一瞪,“你先出去。” 单大夫也给大户人家的内眷们看过病,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当下便跟着异雀去了外间等候。 瑞定掀了帘子进去,看见黛玉已经清醒了,有气无力的看着他,道:“我这是怎么了?” 瑞定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一口才道:“你昨天晚上喝多了,抱着我哭来哭去的。” 黛玉晃了晃头,似乎还有点晕,瑞定双臂环住她背,“抱着我脖子,我抱你换一边躺着,给大夫号脉。” 黛玉嗯了一声,又闭了眼睛,随便瑞定折腾了。 不多时大夫进来,又号了一遍,这才站起身来,笑道:“恭喜王爷,王妃有孕了!” “啊!”夫妻两个异口同声道。 瑞定立即就握住黛玉伸在外面的那只手了。 大夫笑眯眯的,“王妃的胎像极好,看脉象是两月左右。”单大夫撸了撸胡子,又道:“两个月的脉象就这般强劲,多半是个男孩子了。” 又是一声“啊!”这次只有黛玉一个出声了,“我昨夜饮了酒,可有什么妨碍?” 大夫摇了摇头,道:“像是王妃酒量尚浅,从脉象上倒是看不出来,不过还是要少饮为妙。” 瑞定捏着黛玉的手,只说了一个字,“赏!” 只是黛玉还有些不放心,若是两个月……那是还在京里的时候就怀上了,她跟瑞定在船上的那一个月,可没…… “可要喝些汤药?”黛玉拐弯抹角的问了一句。 大夫见瑞定表情一点没变,一点不在乎王妃在他前面开口,又想起早先那个名满扬州城的黄金头冠,知道王妃很是受宠,便很有耐心将前面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王妃不用担心,您胎像极强,是不用喝药的。”只是他看见从隔间转出来的丫鬟,用双手捧着的银锞子,其实已经不能叫银锞子了,那就是个元宝啊。 于是单大夫又投其所好加了几句。 “是药三分毒,王妃若是还觉得酒气上扬,不妨多喝些蜂蜜水,出去吹吹风便能好些。”单大夫又转向瑞定,笑道:“王妃早年也是江南人士,小民也略知一二,王妃现如今年纪还轻,头一次有身孕不免情绪不稳,还请王爷多多体谅。” 瑞定笑了两声,食指在黛玉掌心里挠来挠去。 “单大夫真是个福星。”瑞定叹了一句,“我们还要在江南盘算数日,还请单大夫多加关照了。” 单大夫忙说不敢,跟着瑞定出了卧室,又说王妃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那位幕僚,这一阵子他三日来看一次诊。 “你有几成把握能治好他?”瑞定问。 单大夫笑了笑,“本就没什么病,好好调养便是,回头小民开两个食疗的方子,慢慢吃着便是。” “好!”瑞定道:“等本王离开江南之日,亲自去给你的安济堂题字!” 单大夫欣喜若狂,急忙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222、128 对林家来说,这一天都是好消息。 老爷不用死了,嫁出去的姑娘有了身孕,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舒坦吗? 瑞定回到屋里,黛玉正靠在床上,还维持着早先瑞定出去时候的姿势,似乎是在发呆。 瑞定在她身边坐下,将黛玉抱进怀里,调笑道:“有了孩子,这次可不用担心了。” 黛玉紧紧抱着瑞定,轻轻嗯了一声。 “你父亲也没事儿了。”瑞定拍着她的背,“你歇好了便快点起身,这一大家子都等着你照看呢。你父亲旧病初愈,你又有了孩子,你相公身强体壮,一家三个主子吃的东西都不一样。” 黛玉笑出声来,“放心吧王爷,保管让你满意。” 瑞定又拍了拍,道:“我去看看林大人,你再躺躺便起来?” 黛玉含笑点了点头,“不用操心我,我现在……好极了。” 瑞定从黛玉屋里出来,又转去林如海书房。 林如海精神虽好了,又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不过毕竟精神不能当体力用,他现在正靠在榻上,一边笑一边喘气。 看见瑞定进来,林如海道:“这次多亏王爷。” “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黛玉又有了身孕,林大人何须客气。”瑞定看见林如海脸上惊喜的表情,又将方才大夫说的话重复一遍。 林如海又道谢。 瑞定道:“林大人,段大夫是受了何人指使……您心中可有了主意?” “他日常看诊的,也都是些江南的达官贵人。”林如海了然一笑,“不过想来能说动他的,想必也是那本小册子上的人。” 瑞定点头,道:“去岁江南水患,父皇派了王子腾来江南,他回去便上了密折弹劾林大人。” 林如海眼睛一瞪,“王家是参与此事里得益最多的一家。” 瑞定点头,还想说什么,只是看林如海说了这许久的话,着实精神不济了,便道:“您先歇着,等身子好些了我们再说,横竖我还要在江南待上数月,不将他们都折腾散了,我是不会回京城的。” 林如海答应了,瑞定想了想又道:“不过……林大人还是继续装病的好,我们还是使个计策迷惑他们。” “你下去安排便是,有事吩咐林安,我已经跟他交待过了。” 瑞定等到丫鬟伺候林如海躺下,这才离开。 单大夫开的方子很是管用,不过三天下去,林如海脸上就好像长肉了,黛玉也精神许多,林家的下人本就是她使唤惯了的,现如今又被她接手,双方适应的都很好。 况且黛玉现如今头上还顶着个亲王妃的头衔,下人们更是尽心尽力了。 瑞定跟林安商量好了,这两日派人出去大举采购野山参,又稍稍透漏一些比方林如海两日便能晕上一回,怕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能用野山参掉命了。 再一联想瑞定这个时候来……况且京里也有风声传来,这就是来给林家处理后事的。 这天,瑞定在林如海书房,两人一边看着账本,一边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办。 按照林如海这些年的调查,这事儿说起来一共有五家大头参加,李、曹、薛、王,还有甄家,而且分工各有不同。 “王子腾提供庇佑,李家曹家主要是跑腿的,私盐多半都存在甄家,至于薛家……借着皇商的名义,将私盐运到各地。” “这么一看,曹、李两家倒是不足为惧。”瑞定道:“我们得从王、甄、薛三家入手,只要牵扯一家进来,后面几个为了脱罪,肯定会做出些露马脚的事情。” 林如海点头,“只是都不好办。王家……王子腾还在京里,甄家……找不到证据,至于薛家……几乎已经被王家架空了,这些年的关系人脉都到了王家人手里。” 瑞定一笑,“我倒是有个主意。” 林如海表示愿听其详。 “王家暂且不提,薛家……当年冯渊的案子,也能拿来再用一用。只要寻个由头将人抓起来,还怕问不出来东西?” 这事儿林如海也有耳闻,皱了皱眉头又道:“只是此计不伤筋不动骨。那甄家呢?” 瑞定道:“甄家……就更方便了,他们能把私盐藏在哪里?无非就是父皇的行宫,你们不好进去,我可是能进去的。” 林如海撸着胡子笑了笑,瑞定又道:“更何况……我还有另一手。” 吴家有江南最大的米铺,在卖给甄家,或者是李家曹家的米里藏上盐,一点都不困难。 当下两人分头行事,一边去派人找冯渊的旧仆,一边瑞定又去联系吴家的米铺,打算一起动手,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京城里。 这天早朝,皇帝颁布的旨意让整个朝廷都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给皇子们封赏,几乎将私库三分之一的东西赏了出去,可是漏掉了两个人。 太子跟瑞定。 这是什么意思? 给皇子们封赏,一向都是皇帝退位之前要做的事情,可是现在绕过去两个人……这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未来的国君。 呵呵,肯定不会是太子了。 太子当朝就变了脸色。,特别是那些大臣们隐晦的同情和嘲讽,让他的脸是红了又白,精彩无比。 不仅仅是他,朝廷上绝大多数人都变了脸色。 消息传到后宫,又夏当即便跪下跟吴妃磕头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王爷出息了,娘娘的……指日可待!” 吴妃狂喜,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她掐着自己手尽量让自己能显得平静一些,只是不怎么管用罢了。 “姐姐。”虞嫔扶着腰进来了,“恭喜姐姐,我就说我的眼光是最好的,当初一见就觉得姐姐面善,现在……您可是要当上太后的了。”后面那句话是贴着吴妃耳边说的。 吴妃原本平静下来的脸立即绷不住了。 “慎言。”吴妃原想用严肃正经中略带训斥的语气说,可是说出来满满的都是笑意。 “在我面前,您就好好笑吧。”虞嫔笑道:“只别在皇后跟陛下面前露了马脚便是。” 吴妃立即不装了,她拉着虞嫔的手,“好妹妹,你帮了我们良多,将来瑞定……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虞嫔笑道:“那我可就说了,若是我肚里这个是个儿子,将来放我出宫跟儿子住便是,若还是个女儿……” “那自然是要风光大嫁!”吴妃接道,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虞嫔又道:“这两日皇后跟太子两个必定要多事了,我们没事儿就别出去,在屋里装装病也挺好的。” 吴妃点头,“正有此意。” 如同他们所料,后宫里有儿子的,宫里不知道摔碎了多少瓷器,剪烂了多少手帕。 皇后宫里更是如此,她狠狠的摔着茶杯等物,又气不过去剪只有皇后才能穿的凤袍,“凭什么!她想跟我同起同坐!” 皇后暴怒,不过她的儿子比她更加的过分,直接就将宫里贴身伺候的小太监打死了一个。 “你想废了我!没那么容易!”太子咬牙切齿道:“只要你现在死了,我还是太子,继位的依旧是我!” 一时间宫里有了几分血雨腥风的味道,人人自危,都装起病来不出门了。 这时,王子腾也觉得不太对了,皇帝并没有给他派遣差事,非但如此,他从进京以后便一直赋闲在家,除了一个空头爵位,什么都没得。 不对,王子腾摇头,非常的不对。 他急忙叫来了自己的幕僚风先生。 “陛下此举……继位的怕是五王爷了。” 风先生缓缓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皇帝绕开了五王爷,现如今就看皇帝什么时候废太子了。” “可是……”王子腾犹豫,“我参了林如海一本,又说那些银子进了他府上,就选他现在不知道,将来……五王爷一旦登基,这就瞒不住了。得想个什么计策。” 风先生道:“大人,话虽如此,可是陛下一日没诏书下来,事情就还有转机,况且您想想,陛下此举……将五王爷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如果不是太子真的无能,五王爷又深得人心,我都要怀疑皇帝是要借刀杀人了。” 王子腾眼睛一亮,“不错!现在剩下几个皇子,包括太子都恨五王爷恨得牙痒痒,只要我们……”王子腾摇了摇头,“陛下精明了一辈子,现在老了老了,却糊涂了。想来他不过是对太子有所愧疚,只是这种事情,哪里是能心软的。” 风先生道:“五王爷离京城还有千里之隔,就算赶回来,快马也得七天,事情还有转机,关键看大人要投在谁身上。” 王子腾沉思,“先生觉得谁最好?” 风先生道:“太子不行。” 王子腾点头,接道:“二王爷被皇帝当众训斥过,况且他对朝政几乎一窍不通,他也不行。” 风先生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三、四两位王爷虽然对大位也有所期盼,然而他们已经经营多年,大人现在去,怕是没什么位置了。” “那便只有老六和老七了。” 这两个人里面选哪一个,不言而喻。 迎春刚刚生下了老六的庶长子。 贾家再怎么无能,国公爷也是武将出身,手里掌握着一大批当年国公爷留下的关系,这些人……不少还在带兵。 过了两天,贾琏求见贾赦,道:“父亲,已经快到年中了,儿子想着好几年没出过门了,不如去巡查荣国府的祖产。” 223、129 贾赦放下手里茶杯,扫了站在身前的儿子一眼,语气还算和蔼,“巡查家业?家业都让二房差不多败光了,你有什么可巡查的?” “还有金陵的祖产。”贾琏笑道:“祖产可是归在我们大房名下的。去年水患,想必今年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儿子代父亲去看看,若是真的收成不好,也可免些租金,以示父亲怜悯之心。” 贾赦冷哼了一声,“你父亲我可没什么怜悯之心。”他站起身来,围着贾琏走了一圈,“你想去金陵?我劝你早点打消这个主意。五王爷陪着一起去的,那是连对上太子都吃不了亏的主儿,就你这……骨头渣子都留不下来。” “儿子惶恐,的确是想去巡视祖产的。”贾琏缩了缩,越发坚定道:“况且若是能帮上些忙,对荣国府也是好事一桩。” 贾赦眯着眼睛,贾琏是不知道他私底下跟五王爷有点什么的,不仅是他不知道,荣国府里每一个人知道。 只是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二房,都认为自己是跟上头什么人有些交情,不然就不会从“不孝”这个重罪里脱身了。 贾赦笑了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去一趟江南,来来回回也得两三千两银子,江南剩下那点田地,一年出产也不过是这个数。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贾赦声音严厉许多,“别总想往二房跑!还有你屋里头那个,都嫁进荣国府了,整日的跟娘家来往算密切怎么回事!不行就抱着孩子回去!我也不稀罕!” 贾琏出了正屋,不由得叹了口气,马上四月了,若是还出不去…… 转眼瑞定在江南已经住了一个多月。 林如海身上长了肉,看着也精神了许多。还有黛玉,瑞定每天晚上摸着她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想着这里面是他儿子,无比的满足。 这天,皇帝封赏几位皇子的消息传到了林府,随之而来的,还有海忠的一句话,只有四个字。 “恭喜殿下。” 瑞定眼睛一亮,如此看来这皇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是看看他父皇的举措……瑞定不由得叹了口气,随即而来的便是心焦,父皇这般行事,难道是觉得自己命太长? 瑞定想去找林如海,比方提前他们的计划,一旦此间事了,他要尽早回去京城。 正这么一想,便见林安来找他,“王爷,老爷请您去说话。” 到了林如海书房,只见林如海一脸担忧,道:“今日京里来了消息。陛下封赏几位王子……单单绕过了你同太子。” 瑞定在林如海身边坐下,点头道:“我已知晓此事,林大人怎么看?” 林如海道:“我与陛下……陛下是个多疑的人。他这番行事……”林如海摇了摇头,“我虽已多年不在京城,但是也听闻京中诸事,太子不像是有德之君,皇位八成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林如海看着瑞定不骄不躁,心里暗暗点头,继续道。 “只是陛下这般行事……”林如海定睛直视瑞定,“却是将你放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如果陛下不是真的有心立你为太子,怕是要害你了。” “我来正是为了此事。”瑞定道:“我在御书房的耳目已经传了消息过来,此事该是真的。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得尽早动手了,我要尽快赶回京城,以免夜长梦多。” 林如海点头,道:“冯渊的家人已经找到了,是从小伺候冯渊的老仆,心里一直存了要提冯渊伸冤的心。” 瑞定道:“冯渊可以第一批动手,这样就算我们拿了薛家,他们也不会起了警惕之心。到时候假托薛家之人泄了底,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便是这两日了。” 瑞定脸上露出一个略显算计人的笑容,道:“改日不如撞日,我这便上街去买些笔墨等物。” 两人对视一笑,瑞定带着顺和还有四个侍卫出门了。 从林家大门里出来的,又是这般的人中龙凤,瑞定的身份昭然若揭,他故意一路慢悠悠的朝书院街上走,才过了两个路口,便有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弯腰驼背的老头扑倒在了他面前。 “求王爷做主!我家小主人被人谋害了性命,如今三五年过去,凶手仍旧逍遥法外,求王爷惩治凶手!” 瑞定故作惊讶状,退后一步道:“老人家站起来说话。” 周围人群中已经有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毕竟当年这事儿闹得挺大,薛家又是金陵一霸,冯家一直求助无门,后来冯家人拿了银子,也就只有位数不多的这一两个人还在坚持了。 老头不住的磕头,瑞定眼色一使,身后两个侍卫上前将老头搀了起来。 “你家小主人姓甚名谁?又是被谁害了性命?” “我家小主人乃是金陵人士,姓冯名渊,我要告的,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薛蟠!” 瑞定眉头一皱,故意又等了一会,这才道:“老人家随我过来。” 所以东西没买成,两人又回了林如海的宅院。 这老头不过是个幌子,但是瑞定也知道这事儿是真的冤枉,当下姿态做了十足,又差人去应天府去要当年的卷宗。 要说这应天府尹,也是个耳熟能详的熟人,贾雨村。 扬州离应天府不过百余里地,当天消息就传了过去,况且瑞定为了给他加压,还派的是太监。 贾雨村立即慌神了。 “公公,这……”这事儿不好办了,贾雨村出了一头的汗,当年的案子是怎么结的? 找的理由是两人是夙怨,今薛蟠又被冯渊冤魂索命致死,除了重重罚了拐子,就这么了结算完事。 这个理由……当年没人追查还好说,一旦有人追查,这理由着实站不住脚,况且贾雨村也从来没想到这案子还能有人追查。 王子腾是什么官儿,贾家又是什么身份地位,哪知道就这么不经事儿了呢。 贾雨村抹了抹汗,道:“这……王爷他,下官……”贾雨村支吾了好久,才道:“若是王爷在刑部倒还好说,可是王爷现如今是吏部管理……” 顺和冷笑了一声。 贾雨村越发的心惊,光顾着搪塞过去,光想着王家贾家。王爷的确不是刑部的,这事儿他管不着,但是王爷是吏部的……管不着案子,但是能管到他的升迁啊! 况且京里的消息……王爷一旦回了京城…… 贾雨村当机立断,道:“此事……下官与公公同去扬州,当面跟王爷解释!” 顺和点了点头,去客房休息了。 贾雨村安排好了事情,打算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去扬州。 只是瑞定却没那个功夫等他,当年下午,顺和还在去应天府路上的时候,他便差人将薛家几个主事的人抓了起来。 地方,自然是借用林如海的巡盐御史衙门了。 第二天一早,瑞定又带着巡盐御史衙门的人先去了李家,又让人将曹家团团围了起来。 “王爷,这是何意啊。”李家的大管家急的一头是汗,又差人去叫大老爷。 瑞定着急回京城,也不愿与他多说,道:“本王接了现报,说你们家里贩卖私盐,特来查一查。” 李家的大老爷腰带都还是斜的,就这么一路跑了过来,“王爷,这都是误会啊!小民一家子奉公守法,贩卖私盐……那是要杀头的重罪,万万不敢!” 瑞定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当下冷冷哼了一声,“搜!” 不多时,便见瑞定带来的侍卫前来回报,“王爷,找到了!” 瑞定扫了李老爷一眼,只见他虽然眼神闪烁,却还是故作镇定,“随本王去看一看?” 两人到了厨房,仓库里早上刚拉进来的大米,足足两百石。 其中一个袋子已经被侍卫划开,外面一层是大米不假,只是里面还有个稍小一层的口袋,里面都是白花花的精盐。 瑞定脸色变了,李老爷的脸色更是难看。 “兴许是装错了?” 瑞定冷笑了一声,“再划开一个!” 只见丁义像是随手一扒拉,又从里面拖出来一个口袋,瑞定看见口袋脚上有早先做好的记号,放下心来。 这里面依旧是一层米,下面全是盐。 “还要再划吗?” “王爷!这是栽赃嫁祸啊!这大米是才从吴记米铺拉回来的!” 瑞定不理他,冷笑一声,“两百石的精盐,你们家里就算连丫鬟带小厮有三百口人,这辈子也吃不完这么多的盐!况且你从哪里能搞来这么多的盐?吴记米铺?他们根本就做不了精盐生意。” “带走!” 将李家男丁悉数抓了起来,瑞定又去曹家如法炮制一通,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两家已经大乱了。 瑞定跟林如海面对面坐着吃饭,笑道:“谁能想到这盐是从御史衙门里出来的呢?” 两人吃完饭,瑞定去安排侍卫。为避免夜长梦多,他打算夜里就出发,尽早控制住甄应嘉。 只是饭还没吃完,便听见下人回报,贾雨村来了。 瑞定眉毛一挑,让现在应该已经起不来床的林如海回去了,他这才去了大堂。 “下官叩见王爷。” 要说贾雨村这个人,长得真是不错,一脸正气不说,身材也很是魁梧,看着就很是正直。 “扬州城并不在应天府管辖之所,你来此处……”瑞定语气里有了几分威胁。 贾雨村刚站起来,听见这话又跪下来了,他道:“王爷明鉴,薛蟠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放心,这才亲自来了。” 瑞定哦了一声,道:“不过是个两家争一女,又打死人的案子,依本王看倒是简单的很,如何能说得上是重大二字?” 贾雨村还有点犹豫,虽然已经决定保命要紧,但是却不知道该说到哪一步,况且贾家和王家两个……万一……还能给自己留个后路。 “回禀王爷,那薛蟠的确是已经死了。” “胡扯!若是他死了,本王在京里见的是鬼不成?” 224、130 贾雨村一抖,想起来这位王爷新娶的王妃。 早年当过他的学生,虽是林大人的独生女儿,但是……贾府也是她的外祖母家里,当年去京城的时候便是他送的。 这么一来见过薛蟠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贾雨村心里不由得又暗暗骂了两句薛蟠不知好歹。 早先他虽给王子腾去了信,说令甥事已了,不过跟薛蟠倒是实打实的说了,案子判的是他已死,就算去了京城也要小心谨慎行事。 哼,贾雨村心里冷笑一声,只是眼前却没什么功夫让他埋怨薛蟠了。 “王爷……”贾雨村这一声叫得悲悲切切,他也想拉拉王妃的关系,不过更多的还是在盘算。 他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特别是起复之后,几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钻营上,这一次……究竟是靠着王爷还是继续帮王家还有贾家擦屁股呢? 贾家已经算是落败了,现如今能维持着体面靠的也就是大房的爵位,还有家里的两位王家嫁出去的女儿,况且大房跟二房不和。 但是这位王爷,说是将来能继承大统也是有可能的,况且他也听说了,李家和曹家的男丁已经全部下了大狱了。 “王爷!”贾雨村打定主意,声音坚定了许多,“这案子……金陵城内人人都知护官符,要在这地方做官,贾、史、王、薛四家。” 贾雨村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瑞定的脸色。 瑞定冷冷哼了一声。 贾雨村急忙解释道:“自然是无稽之谈。” “我问你,当初那案子是怎么结的,你只管拿卷宗来,本王要看。” 瑞定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加上自带的天家光环,贾雨村心里是颤了又颤,真要让王爷看了卷宗,那种判案子的方式,他还能落了好? 贾雨村跪在地上,“王爷明鉴。事到如今,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当年这案子,事主薛蟠是王子腾王大人的外甥,又有荣国公贾家一家的关系,因此……这案子便这么了解了。”贾雨村脑子转的飞快,这还不能让他脱罪。 “王爷,当年臣便觉得不妥,因此结案时找的理由是薛蟠与冯渊乃是夙怨,薛蟠又被冯渊的冤魂索命致死。”贾雨村见瑞定脸色稍晴,便按照这个思路说下去了,“这个理由是经不起推敲的。臣只盼着将来有朝一日,等到王大人辞官回家,臣便能替冯渊洗刷冤屈。” 要不是知道这里面的内情,瑞定觉得自己都要被贾雨村骗了,“果真如此?”他冷笑着问了一句。 贾雨村将卷宗呈上,又说了这两家争的女儿是当年自己恩人之女,“臣将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可是迫于王大人的威胁,无奈之下只能这般了结。” 贾雨村说到动情处不免落了眼泪,面色悲切,只是心里想的却不是当年的恩人,而是当年的落魄日子。 瑞定见他眼神里时而闪现的精光,便知道他言不由衷了,只是衷不衷的,跟他却没什么关系。 “你倒是个有深谋远虑的。”瑞定叹了口气,“当年王子腾或者贾家可有书信于你?” 贾雨村摇了摇头,这事当年要不是那个门子……只是话却不能这么说,“王大人和贾家都是只派了门人来说,一点证据都没留下来。” “这便不好办了,”瑞定故作犹豫,“案子是你结的,查也只能查到你头上,一点证据也没有……只能将你当主事办了。” 瑞定沉思,“我想想,吏部里对这种案子……怕是你这次罢了官,再没的起复了。” 贾雨村一哆嗦,几乎都要瘫在地上了,“王爷!臣愿意指认王子腾,当年……”贾雨村摇了摇下唇,“他为非作歹的事情可不止这么一件!就算这件事情没证据,其他的……臣有!” 瑞定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道:“起来说话,跪在地上如何说的清楚。” 这一说,便直接说到了天黑,瑞定叹了口气,帘子后面转出个人来,手上拿着几十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贾雨村一看便又要软了腿脚,只是现在却没什么后路了。 他也不用瑞定说,上前将手印一一按了上去。 瑞定点头,道:“我也不留你了,你私自离开衙门……若是连夜回去,倒也不算晚。” 贾雨村脸上的惊喜显而易见。 “只是等我回京,是要带你一起去的。” “臣……”贾雨村低下头,“听王爷的。” 瑞定起身拍了拍他肩膀以示鼓励,“你倒也不用太担心。” 送走贾雨村,天已经全黑,林如海还在养身子的阶段,早早便睡下。 瑞定回房,看见黛玉准备了酒菜,正等他吃饭。 瑞定的声音立即放软了,“怎么不先吃?你现在有了身孕,经不得饿。”他坐在黛玉身边,摸了摸黛玉的脸,又去摸她肚子。 “我儿子饿不得,我家王妃就更饿不得了。” “哪儿就像王爷说得那么惨了。”黛玉笑道:“我下午才喝了汤,方才又吃了点心。”她看着瑞定,将手放在瑞定方才摸过的肚子上,“这一顿饭总要跟王爷一起吃的。” 瑞定回去洗漱,又换了常服,心里惦记着黛玉,动作很是迅速的坐回了桌前。 两人吃完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饭,黛玉去休息,瑞定又去书房琢磨这件事情了。 做戏就得来全套,虽说消息的来源不那么正经,不过该做的一点都不能落下。 先从李家曹家牵扯出来贾雨村和薛蟠等人,再从这些人口里问出来甄家,最后再将王家一举拿下,瑞定回忆了整个这一遍路程,觉得没什么问题。 至于会不会让王子腾打草惊蛇,他手上的证据本来就不多,将王子腾一举扳倒还有些难度,不惊一惊他,哪儿来的证据呢。 第二天一早,瑞定便差人去封了薛家的老铺子,又让人拿了薛家剩余的几个老仆人和留守的管家前来。 薛家剩下的都不是能主事的人,对上瑞定除了老泪纵横再没第二条路,瑞定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都将人关在牢里作罢,反正主要目标不是薛家,况且薛蟠还在京城,回去了再说。 瑞定算着日子,又过了三天,觉得差不多该问出话来了,便又带人去了甄家。 “本王这次来江南,你怎么不请本王去行宫里住一住了?”瑞定一见甄应嘉,便跟他笑道,似乎是在打趣,但是甄应嘉的脸色变了。 他小心翼翼答道:“王爷说笑了,您这次来……是为了林家的事情。况且这行宫又是给陛下准备的,虽然……还是得有陛下的明旨的。” 瑞定不咸不淡笑了笑,小声道:“你为什么不让本王进去,本王跟你都心知肚明。”说完又加大了声音:“陛下有口谕,你想好了,真的要拦本王?” 甄应嘉一脸的紧张,犹豫片刻之后道:“王爷请!” 瑞定一笑,只是看甄应嘉脸上表情不对,嘴角不住的抽动,倒不像是紧张,反而……方才那紧张的神态动作像是装出来的。 瑞定皱了皱眉头,大步进了行宫。 行宫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当下一队侍卫各自分散开去搜查了,瑞定跟甄应嘉坐在偏厅里,一人手上捧着个茶杯。 “王爷来江南不过两月,抄了李家、曹家,连甄家几个伺候了几代主子的老仆人都抓了起来,王爷……”甄应嘉摇了摇头,“王爷此番动作好大。” 瑞定笑了笑,“甄家三个女儿,一个入了国公府,一个入了郡王府,还有一个在太子府上,万一……甄大人是帮着哪个女婿呢?” 甄应嘉顿了顿,这才笑道:“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帮不帮的。”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有侍卫头领回来。 只是连着进来好几个人,都是冲瑞定摇头。 什么都没搜到?瑞定有点不大相信了。 他看了一眼甄应嘉,只见他脸上十拿九稳的笑容,道:“王爷可要亲自去看一看?” 瑞定哼了一声,“扬州风光秀丽,此处又是父皇行宫,自然是要好好鉴赏一番的。” 花园子里,屋子里一间间过去,一直搜到日落西山,依旧是一无所获,瑞定笑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改日本王再来。” 只是出了行宫,瑞定脸上的笑容便一点儿不剩了。 难道林如海查错了? 按照他的消息,甄应嘉将私盐藏在了行宫里,这才躲过了多年的盘查,瑞定也跟林如海深入的聊过,证据确凿。 只要能搜出盐来,这罪名就逃不掉了。 而且林如海一直安排人手守着甄家,本家和行宫进出的东西都查的清清楚楚,里面的确没有私盐。 瑞定摇了摇头,甄家跟李家曹家不一样。那两个是小头,没什么背景,不过三五袋子盐就能将他们绊倒。 但是甄家不一样,他们接驾好几次,不搜出来大规模的盐,是定不了罪的,这也是林如海一直都没动手的原因。 瑞定出了甄家,在马车掀了帘子看着行宫。 盐究竟去了哪里? 225、131 瑞定百思不得其解,在家里歇了没两天,他便又去了第二次。 这一次倒是让他看出点端倪来。 行宫花园子里,有一处花草树木长的不大好,跟别的地方相比略显枯黄。 瑞定余光注视着甄应嘉,抬脚往那一处走去。 然而甄应嘉只是慌张了一小会儿,惊慌失措表情在脸上还没完全成型,便又成了胸有成竹了。 “父皇的行宫,”瑞定指了指那几处发黄的树木,道:“草木要常新常绿。甄大人照顾行宫多年,怎么还会犯这种错误?” 甄应嘉陪笑道:“王爷说的是,下官这便差人将这些干枯发黄的树木换了。” 瑞定嗯了一声,道:“本王帮一帮你。”说完瑞定身后上来三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瑞定指着侍卫道:“今天便将这些树清了出来,有他看着,本王也放心,回去好跟父皇说。” 甄应嘉急忙答应了。 两人又继续在行宫里逛着,各种毫无意义的对话,比如这个月下了几场雨,昨天夜里做了什么梦之类的说了一路。 “今儿便到这儿吧。”瑞定转身往行宫外头走,“这行宫已经荒废多年,少不得还得来几趟。” “王爷随时来,不过喊下官一声便是,若是王爷嫌弃下官不会说话,自己找了人逛也成。”甄应嘉陪着出了行宫,弯着腰将瑞定送上了马车。 两次毫无所获,瑞定不免有些心急,况且京城里他的皇帝爹连番的举措都是把他扔在火上烤。 单单看太子的性格扭曲成什么样子了就能知道。 他得早日赶回京城。 瑞定想了想,到书房跟林如海商量去了。 “一无所获。”瑞定摇了摇头,“早先我们觉得他会将盐藏在行宫里,但是我接连去了两次,什么都没找到。” 瑞定派去的是他的侍卫,还有巡盐御史衙门的人,按说都是有经验的,特别是林如海的那几个,眼光独到,这些年查找私盐,就没空过手。 林如海沉吟片刻,“甄家这些年的往来,特别是大宗的马车进出,我这里都有记载,前面也找过各种理由去他的田庄,或者派人私下里查探过,都没找到。” “所以还是在行宫里。”瑞定皱了眉头,“再看看,等那两个人回来。若是找不到盐……”瑞定想了想,“只能从李家和曹家身上入手,让他们几家互相推诿,说甄家黑吃黑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可惜,可惜。” 等到下午,早先派去行宫挖树的那两个人回来了。 瑞定将人带到书房,跟林如海一起听这人的汇报。 “……除了那几颗树,还找了借口挖了别处的东西,挖下去快一丈了,花园里的确没什么地窖……” 瑞定皱了眉头,林如海道:“都看了?” 那人抬头道:“大人放心,我们几个做这事情做了多年,花园子里头都是实心的。” 林如海也皱了眉头。 瑞定不知怎么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树呢?拉回来没有,我们去看看树。无缘无故的枯了树,必有蹊跷。” 几人又去了巡盐御史衙门。 天已经黑了,瑞定从旁边侍卫手里拿了火把,亲自上前查看。 约两人合抱的大树,一共挖了四颗回来,还有不少低矮的灌木。 大树放倒之后,倒是能从头到尾仔细查看。瑞定举着火把,从树冠处一寸寸的朝下看。 不过一直看到树根,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树根太深,不大好挖,约莫损失了小半……”侍卫小声讲解道。 不对!瑞定突然看见树干上几处黄白色的印迹,就在树干跟树根交接的地方。 上面是树干,深棕的。下面便是树根,因为长期在潮湿的土里,现在也还没完全干,所以颜色稍深,几乎成了棕黑色。 就是在这里,早先埋在土里,但是现在已经干了树根上,出现了不少黄白色的印迹。 瑞定伸手去摸了一片下来,往嘴里一尝,又将手递在林如海面前,只说了一个字,“盐!” 林如海也尝了尝,随即便眉头深锁,“甄应嘉真是个能人,藏了几百担的私盐,就这么狠下心来化成水浇地了!” “怪不得没找到!”瑞定赞叹一句,伸手搀着林如海往内室走,“怕不是这两天才浇的。” 林如海坐下,眯着眼睛,“你是说……” “怕是去年洪水的时候……”瑞定一开始说的时候速度还不快,可是一边说一边想,将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联系在一起,语速越来越快。 “行宫地势低,况且甄应嘉也有折子上来,行宫几处地方进水。”瑞定手指弹了弹桌面,“不管多么细的缝隙,水都能流进去。” “盐泡了水自然什么都剩不下来了,这盐水再渗进地里,自然是将附近的花草树木都烧得半死不活。” 林如海点了点头,“去年江南水患,我自然是无暇顾及许多,甄应嘉还能趁着这个时候将地窖填了。”他想起水患过后,行宫里几次动土,不由得摇了摇头,“那两次进去的都是砖土,我倒真是一点没想到。” “这主意怕是王子腾出的。”瑞定继续道:“按照您早先的查探,贩卖私盐一事以王子腾为主,少了这么多盐,怕是也得好几百万两的空缺了。” “刚好父皇又派他来江南……”瑞定顿了一顿,“父皇怕是故意的。” 林如海点了点头,“贩卖私盐一事,皇帝早有耳闻,几家大户我都曾上折子密奏过。” 瑞定冷笑一声,“先不说父皇,我们继续把这事儿理顺了。” “王子腾知道出了这么大一个疏漏,又不可能自己填补进去,自然是要找一个替罪羊的。”瑞定看着林如海,“他一回京城,便是上密折弹劾您,说是收受贿赂,给贩卖私盐的人许多方便,又说银子借着送女儿出嫁的名义,已经到了我府上。” 林如海一惊,上密折弹劾他,这事儿瑞定已经跟他说过了,但是后面将瑞定和黛玉也牵扯进来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林如海摇了摇头,“王子腾此人,心肠实在歹毒。” “的确如此。”瑞定又道:“后面又买通大夫……”瑞定叹了一声,“若是您不治身亡了……这罪名就彻底没法洗脱了。就算父皇不信,还是有个疙瘩在那里。” 林如海沉着脸,也道:“黛玉已经出嫁,我又没过继嗣子,林家也没什么亲近的堂族……林家家产至少七成要上缴国库,况且王爷……我想到时候您为了避嫌,也不会来分林家的家产的。” 瑞定点头,“金陵四大家,在江南一带经营多年,又有王子腾看着,想必到时候林家的家产就要被他用来填这个空缺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红着眼圈看着瑞定,“若是没有王爷……” “林大人莫要客气。”瑞定道:“现如今黛玉已经有了身子,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林如海情绪稍稍稳定,话题又回到了私盐上,“只是找不到证据……” 瑞定笑了笑,“有李家,曹家,还有薛家,只要他们一口咬定是从甄家出货的,又有账本,也能将他告倒,况且用行宫藏私盐,若是父皇知道了,甄家怕是要一个不留了。” “只是王家……”瑞定想了想王子腾去年年底便进京了,但是直到今年正月瑞定出京,不管是他,还是吏部尚书侍郎等等,都没被皇帝叫去商量过王子腾的升迁。 瑞定将这猜测跟林如海说了,又道:“父皇对王子腾多有顾忌,若是我们找到证据也好说,找不到证据……他也得不了好。” 两人相视一笑,林如海叹道:“今夜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瑞定点头,“明天我便差人将甄应嘉捉来。” 林如海看他。 瑞定笑道:“除了李家曹家两个的供词,甄家可是管着行宫的,御用之物……少了一件都是死罪。” 林如海了然的笑了笑。 两人又一起回了林府。 黛玉已经脱了外衣,半靠着床,手里拿了一卷书。看见瑞定回来,她急忙放下手里东西,就想起身。 “你好好躺着,我去洗洗就回来。” 瑞定换了居家的衣服,黛玉见他来,往床里让了让。 瑞定坐在床边上,伸手从薄被下面探了进去。 “正月里有的,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这一句话说的柔情蜜意,黛玉虽从洞房起就盼着有孩子,只是真有了,不免还是有几分羞涩的。 她抓了瑞定的大手,小声道:“痒。” 瑞定很是正经道:“我摸摸我儿子。” 黛玉在他手上拍了一下,不轻不重。 “再往里面去点。”瑞定道,接着便上了床,在黛玉身边躺下,手依旧没离开她肚子。 “过两日让大夫再来看看,我们差不多也该回京城了。” 226、132 只是事情却没瑞定想的这么顺利。 大夫来给黛玉号脉,胎像很稳,根据大夫的原话,“是个身强体壮的小子。” 然而甄应嘉这一边却出了点问题。 无论瑞定怎么诱导或者胁迫,甄应嘉就是不肯开口指认王子腾,他话也说的很是明白,“王爷找不到证据,我家里还有三个有大出息的女儿,就算是到了京城,也奈何我不得。” 瑞定冷笑,“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王爷自然是有办法的。”甄应嘉苦笑,“只是我如若将王大人也拖下水……将来要置我于死地的,就不止一个两个人了。” 瑞定审了他三天,他就是不肯画押。 这么拖了几天,便到了五月,瑞定思来想去,又跟林如海商量,决定先用甄应嘉私卖御用之物的罪名将他带上京城。 “甄家知道内情的人必定不止甄应嘉一个,将他带走,甄家没了主心骨,再散播些对他不利的消息,甄家剩下的人为了救他出来,想必会乱了阵脚,到时候便能露出点真凭实据来。” 听了瑞定的打算,林如海点头道:“到时候我也可以帮着吓一吓甄家的人。”说完了这个,林如海又遗憾道:“这一次虽拔除了几个,但是王子腾……还得等。” 瑞定安慰道:“还有贾雨村呢,况且这次就算除不了王子腾,他手下一干人等一个不剩,就算再做起来也得几年了,况且……”瑞定给林如海使个眼色,“几年之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 林如海知道他说的是皇位,叹道:“此间事了,王爷还是快些回京。明天就是端午,就算现在启程,回到京城也要六月了。虽然胜券在握,但是须知日久生变。” 瑞定道:“李家曹家还有甄应嘉等人,我一并带回京城,他们在江南扎根已深,京城却全无根基,处理起来也方便许多。” 这个观点林如海也是赞同的,他道:“甄应嘉身上除了贩卖私盐,还有偷卖御用之物的罪名……”林如海摇了摇头,“甄家倒是深谋远虑,提前便去经营了。” 瑞定笑笑,“甄家三个女儿,嫁的虽好,不过……”瑞定一个个数了起来,“小女儿去了太子府上,且不说这太子还能当多久,就说太子后院里,像她这般家世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她还得先熬出来才能顾得上甄家。剩下两个一个国公府,一个郡王府。” “国公府,您看看荣国府便知道了。至于郡王府,没一个能参政的郡王。” 只是这话说出来,特别是听见荣国府三个字,林如海脸上不怎么好看了。不过没等瑞定解释,他道:“时候不早了,我虽不便出面,不过若是要采办什么回京路上要用的东西,您只管吩咐林安便是。”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采买物品,瑞定又让大夫来给黛玉开了几幅安胎的药,打算路上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了再吃。 然而刚过了端午,京里又有消息传来。 第一拨是庆阳伯传来的,借着采办的名义,杂货铺的掌柜的到了林府。 “恭喜王爷!”掌柜的一来便笑着行了礼,道:“庆阳伯的婚期定了,就在下月初一。” 瑞定一惊,笑道:“你们东家没说给你们发些红包,也没请你上京观礼?” 掌柜的笑道:“东家说虽娶了太子的女儿,不过此事若是太过张扬,倒是显得他轻狂了。况且太子得陛下隆恩,许他在宫里办喜事,这么一来,我们这些人便进不去了。” 瑞定眉头一皱,直觉不对,听掌柜的又叹道:“跟皇家结亲……唉,东家说了,这宾客名单提前也不让他瞧,婚礼安排也不叫他知道,虽说他是男方,只是这般走下来,跟他出嫁似的。” 瑞定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了,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掌柜的话都说完了,又道:“东西已经跟林管家交割好了,王爷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列单子来,我们铺子不说在扬州,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 “送他出去。”瑞定吩咐完,坐在那儿想。 太子不叫人知道宾客名单,又在皇宫里办席……若是他处在太子那个地位,这般举动,除了逼宫再没第二个解释了。 可是太子的女儿……虽是从宫里出嫁,不过在宫里办席的,她是第一个,父皇怎么就能答应了呢? 瑞定摇了摇头,又他父皇心机颇深,连林如海对皇帝都是这个评价,难道父皇是想……引蛇出洞。 但是这么一来,太子德行有亏,父皇一直把太子当成眼珠子似的,这次怎么下得了如此狠心了? 又或者……另有深意? 不过瑞定却是赶不回去了,婚期定在六月初一,除非他骑快马进京,七天就能到,若是坐船,日夜兼程也得一个月左右。 瑞定这般想着,小厮又来回报,门口又有人求见。 瑞定拿了拜帖一看,这是他早先留给二舅舅吴翰亦的东西,又出什么事情了? 来人先行了礼,道:“会同馆里来了北方蛮夷之所的使者,荣国府的贾琏秘密去见了他。” 今天的消息是一个比一个震惊。 瑞定叫人带了他下去梳洗,急急忙忙去了林如海书房。 “太子要谋反,老六也要动手,我明日便启程回京城!” 林如海也是一惊,问道:“王爷从哪里来的消息。” 说了太子跟六皇子的异动,林如海想了想,道:“王爷你可有想过,太子之女在宫里办酒席,是要经过陛下同意的。” 这个瑞定也想到过,但是吴翰亦的消息传来,他是坐不住了。 “就算父皇同意了……父皇想来一个引蛇出洞,又有瓮中捉鳖,可是……若是他失手了呢?若是我回去晚了,尘埃落定,再想大位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若是这消息传来的再早一些,你坐船日夜兼程,是能在六月初一之前赶回京城的,可是现在除了骑马回去,再没第二条路了。然而一旦骑马赶回京城,你要如何跟皇帝解释?” “你得了太子要谋反的消息?得了六皇子要动手的消息?”林如海继续摇头,“皇帝本性多疑,这么一来,他便会怀疑京里都是你的探子,你在皇位上便要再添些波折了。” “可是……”瑞定觉得林如海说的有道理,他要是加紧赶回去,很多人便要暴露了。 “况且皇帝在你还在江南的时候动手,就是不想你参与这些事情。”林如海道:“不如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后天上路,只是路上也好赶一赶。太子要动手,必定是借着婚宴之际,你赶在初五初六回京,那时候尘埃落定,也不会太晚。宫里还有个七皇子,别让他趁机占了便宜就是。” 瑞定点头,道:“我这就差遣侍卫快马加鞭回京城,借着提前收拾王府的名义,也能做些安排。”他想起留在王府里的侍卫,还有个熟悉皇宫的异雀,又道:“庆阳伯成婚,男方少说也能带上小一百人进宫的,怎么也能利用一二。” 林如海见瑞定还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劝道:“王爷想想陛下这些年的行事,他何时吃过亏。” 瑞定点头,吩咐丁义先行回京城去了。 京城里的气氛也不怎么好,特别是荣国府。 在阔别三年中之后,贾母再一次回到了荣国府。 看着依旧光亮如新,还盖了新花园子的荣国府,贾母想起现如今她们住的地方,心中越发的不忿了。 “母亲怎么来了?”贾赦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从外面进来了。 贾母原想发脾气的,可是想想此行的目的,强行忍了下去。要不是二房没一个能用的男丁,她何苦来这里受气! “多日未见,母亲怎么看着憔悴了许多。”贾赦行礼。 贾母气得又是一阵胸闷,自打分家之后,贾赦第一次来问安的时候她甩了脸色,贾赦竟是一年除了除夕,每月最多只来一次,而且又借着夏天炎热,他自己也是五十的人了,已经两月没去问安了。 贾母吸了口气,觉得好像没吸到肚里,依旧气闷。 “我这次来,是想让琏儿去一趟金陵。”贾母装作气定神闲道。 贾赦听见金陵二字,心里立即起了警惕之心,加上早先贾琏那两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贾琏摇了摇头,道:“琏儿那个不争气的,一心只知道吃喝玩乐,出去也办不成什么事儿,母亲不如让二弟去?” 贾母哼了一声,又解释道:“政儿年纪大了,这般天气出去,怕是做不成事自己先病了。” 贾赦面上一阵关切,“二弟生病了?” 这轮番的打岔,贾母年纪本来就大了,越发的跟不上了。 贾赦又道:“母亲要让琏儿出去,原本我是不该推辞的,只是现如今已经到了夏天,金陵那地方又是暑湿难耐,况且……去年才发了大水,河堤还没修好,不如过一年,明年再说?” 贾母一阵气结,“明年?明年就晚了!” 说完这话,她也觉得失言,立即便要告辞,贾赦急忙起身道:“母亲好容易来一次,不如在院子里逛逛?现在府里的人少了,我又将花园子扩大了些,又移植了花草树木,很是凉爽呢。” 贾母如何坐得住,无论贾赦如何挽留,还是坐着马车又回去了。 送走贾母,贾赦阴沉着脸差人将贾琏叫了回来。 “逆子!我与你说的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着便拿起桌上还剩了半杯的茶扔了过去,贾琏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跪在地上小声道:“父亲平日里交待我许多,不知究竟说的是哪一句?” 贾赦站起身来,狠狠递了贾琏一脚,“你与二房密谋些什么!三番五次的要离京!” 227、133 贾琏被踢得没稳住身形,直接滚在一边,听见父亲问话,又直起身子,不过方才在腰腹间被狠狠踢了一脚,疼痛难耐,半弯着腰,背怎么也挺不直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贾赦,一脸的悲愤。 贾赦跟贾琏多年父子,看见他这个眼神,就知道贾琏不打算说实话了,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木杖,照着他脊背狠狠打了下去。 “我也不管你们要密谋做什么!先将你打的下不来床,省得到处去惹事!” 贾琏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可是随着贾赦的板子一下下打在背上,他只觉得火辣辣的疼。早先想着父亲下不了死手,但是眼下看来,父亲还真是一点没留后手。 的确不用留后手,父亲又有了个心爱的小儿子。 想到这一点,贾琏急忙抱住板子,小声哭喊道:“父亲!是老太太她们说有个能光宗耀祖的好差事,找到我头上,我这才……” 贾赦眯了眯眼睛,只是板子还没松,厉声喝道:“说!她让你干什么了!” 贾琏想了好久,犹豫道:“老太太……他们给我引见了六皇子的门人……让我去平安州找当年祖父的同僚……” 贾琏抬头看了一眼贾赦,只见他气得脸色通红,举着板子又要打他,贾琏急忙又道:“六皇子说太子意图逼宫,让我去联系祖父旧部,到时候护驾……若是六皇子能……少不了我们家里的封赏。” “你个糊涂蛋!”贾赦又是一板子上去,“这是谋逆!你平日里跟你父亲都是一肚子的心眼,怎么这次就看不出来了!” 板子打在身上疼的要死,贾琏又不敢起身跑掉,整个背都被打了个遍,他狠下心又抱住板子,哭诉道:“父亲绕了儿子性命!是儿子想岔了!” 被这一顿打,他早先被王熙凤连带贾母还有二房洗过去的脑子又有点清醒了。父亲现如今可不只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二房找他就是个无本的买卖,再说什么事后光宗耀祖,可是风险却是他一力承担了,别说事后怎么样了,但凡露了点端倪出来,他便要丢了性命了。 贾赦毕竟年迈,打了这一阵子,又发了火,已经有点体力不支了,他坐在椅子上,板子竖起来拿在手上,道:“我问,你说!” 贾琏跪着朝前蹭了几步,低头老老实实跪着,答道:“父亲请问。” “早先两次你说要出去……”贾赦想了想,“一次是要谋划林家的银子,一次是要去金陵视察祖产——” 没等贾赦话问完,贾琏便道:“父亲明鉴,都是他们撺掇的,不过是找个理由出门,往平安州去。” 贾赦又是火冒三丈,只是打人却没什么力气了,而且桌上也没有茶杯可摔。“你真没看出来?!”贾赦怒道:“这是什么帮着六皇子护驾,这分明就是六皇子自己想要争皇位!” 贾琏缩了一下,他心知若是不说实话,父亲是不会放过他了。“她们说……她们说父亲又有了儿子,爵位……还有这家产,若是我不争气,便没我的份儿了?” 贾赦一脚踹了过去,“放屁!” 贾琏被踹的一个踉跄,急忙又过来跪好,虽然听见“放屁”这二字知道父亲没那个意思,但是身上疼的要死,已经快蜷缩成一个球了。 “父亲待二弟极好,况且……他也是大娘养的……”贾琏吞吞吐吐,声音极小,不过倒是将顾虑说得清清楚楚。 “你算算我都几岁了!”贾赦怒道:“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这才生了第一个儿子,寻常人家快一点的曾孙子都抱了!我倒是想对你儿子好,你媳妇倒是把你儿子往我这儿放啊!” 虽然这话说的有点语无伦次,但是贾琏的心越发的往肚里放了,“父亲,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贾赦上下打量他两下,问道:“太子真要谋反?” 贾琏点了点头,“六皇子住在宫里,说宫里的侍卫已经有不少被太子收买了。” 贾赦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上下打量贾琏,道:“这倒是个好机会。” 贾琏眼睛一亮,下一秒就见贾赦站起身来,竖着板子狠狠往他脚脖子上一磕! 只听得清脆一声响,贾琏腿断了! 贾琏疼的抱着脚乱滚,脸上鼻涕眼泪纵横交错。 贾赦看着他冷冷道:“为父这也是为你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在家养三个月,没事少掺和这些改朝换代的事情,就你这个脑子,还有老太太和二房的势利眼,还有你媳妇那个狠毒的心,一点眼光也没有,除了事败全家陪着一起死,再没第二条路了。” 贾琏疼的一头是汗,也不知道贾赦的话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贾赦又叫人将贾琏抬到后面一处僻静的院落静养,又差了自己心腹去守着他,还派了自己屋里的两个丫鬟,总之是不管他跟王熙凤说了什么,都要一字不露的传到他这里。 至于对外的,横竖他有个酒囊饭袋,不学无术的好名声,就说他让贾琏买扇子,贾琏死活没得手罢了。 安排完这些事情,贾赦回到自己书房,写了封休书,又仔细盘算一遍,拿着东西去找邢夫人了。 “我要出门一趟,约莫十来天就回来,家里交给你看着。”贾赦严肃着一张脸,郑重其事跟邢夫人道。 邢夫人这两年日子过的逍遥,又有了儿子,银子也随便她花,哪怕在床底下藏钱箱子贾赦也没怎么说她,于是脸上的尖酸刻薄相消散了不少,再加上生儿子的时候长了肉,已经是个富态的中年太太模样了。 “老爷放心,我一定管的好好的。” “嗯。”贾赦先是表示赞同,给了邢夫人一点鼓励,然后又道:“你记得,这十几天里,琏儿还有王氏的人不能出府!” 邢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消失了,“老爷是要……” “你别管那么多,”贾赦将东西放在桌上,“这是我写的休书,上面说王氏女不敬公婆、善妒、口多言、还有窃盗,若是她执意要出府,你便拿这个给她,让她出去了再别回来!” 邢夫人眼里显出光来,贾赦又道:“你也不能找借口真的逼她走,毕竟也给我们生了孙子,不过是给你一个拿捏她的工具。” 邢夫人顿时泄了气。 贾赦眼珠一转,又道:“你可看好了,我给你写了三封,王氏狡猾之极,又下得了黑手,你可要当心别被她哄骗了去。” 邢夫人一边点头,一边道:“东西我分开放,自己放,绝不过第二人之手。” 贾赦左右一看,装出要说隐秘之事的模样,凑在邢夫人耳边道:“我门下有人查到王氏私自在外面置办家产铺子田庄,少说也有快十万两银子了,我这次出去便是去处理这个,你可把人给我看好了,别叫露了风声。” 邢夫人一听事关银子,还是这么一大笔够他们至少花上七八年的银子,立即来了精神,“老爷放心,家里我给你管的严严实实的,绝不叫一个王氏的人出门!” 贾赦这才点头,道:“你好好歇着,我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出门了。” 到了书房,贾赦又仔细想了一遍,自觉没什么疏漏了,若是跟邢夫人说了事关皇位,她妇人家没什么见识,必定惊慌失措,到时候肯定要被王氏和琏儿这两个诓骗了去,倒不如拿她最爱的银子吊着,万无一失。 准备好了带出去的东西,他又去了贾琏静养的小院子。 要不怎么说分家好呢,要是在以前,别说给他找个静养的小院子了,找个一排三间的屋子都困难。 贾赦进去,贾琏方才吃了药,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着,眼睛半睁半闭,看见父亲进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你以为你父亲是怎么从不孝重罪里脱身的?”贾赦一进来便下了猛药,“想必老太太跟你说的是我找了你祖父当年的关系吧。” 听到这个话题,不用强打精神了,贾琏立即一个哆嗦,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答道:“父亲说的不错,老太太的确是这么说的。” 贾赦冷笑,“父亲留下来的关系,哼。这么多年都没来往了,还能剩下什么?这些年二房当家,老太太做主,你算算他们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北静王,当年的八公,再有就是王家了。” “不是我说,自打你母亲去了之后,这些年你跟你舅舅关系如何?这还是血亲呢?” 贾琏的冷汗立即下来了,“父亲的意思……您没找祖父的关系?” “我也得能找到才是!这些年荣国府的印信可都是在二房手里的!”贾赦道:“不过她们以为天底下就王家一家了?还是就她们王家的女人聪明?还是老太太精明了半辈子,到老了依旧是个人精?我告诉你!你父亲我也是扒上皇子了!” 贾琏冷汗津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以为是个窝囊废的父亲……却没想到,“父亲……你跟哪一位皇子?” 贾赦并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今天来就是要打击贾琏的自信心的,要让他在这十几天里颓废到一点反抗的念头都不能起,因此贾赦笑了笑,慈眉善目问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外面管理庶务,也算是个能人了,你先说说你怎么看上六皇子了?” 228、134 贾琏的药里加了凝神安眠的药材,只是现在这个话题让人一点瞌睡都打不起来,两者相加,贾琏虽没睡着,但是脑子转的慢些,听见父亲问话,一五一十全说了。 “二妹妹生了六皇子的长子,若是成事,我便也成了国舅爷。将来别说是袭爵了,再封一个国公也是有的。” “你的精明都叫你媳妇吃了?”听见这句话,贾赦又怒了,“一家子笨蛋!这都是老太太和你媳妇撺掇你的吧,我告诉你,老太太的嫁妆,田庄都让赖大家里的卖了大半了,你别以为老太太精明,她要是精明——”贾赦的声音戛然而止,坏笑了两声。 “不可能吧,”贾琏狐疑道:“那边过的虽不及我们好,但是赖大一家的身契都在老太太手里,他们如何敢?” “哼,那当初你们放利钱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贾琏不做声了,贾赦道:“你自己手里也有庄子,一个十万两的庄子,一年的收益能有三五千两顶天。赖大卖掉一个庄子,每年不过给老太太三千两银子就能糊弄过去。你自己算算,十万两银子,啧啧,三十年,老太太还能活十年就万幸了。” “那二妹妹呢,她毕竟是姓贾的。”贾琏辩解道,“又生了六皇子的长子。” “你别忘了前面还有个庶字,”贾赦打断他的话,继续道:“你妹妹就是白眼狼,她连亲爹都不要了,还能顾上你这个亲哥哥?别做梦了。” “况且就算她生了长子,那也得六皇子当了皇帝才能作数。”贾赦嘲笑道:“我就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要说你要谋反,也不能找这么一个皇子吧。” 贾赦一条条数着,“他早年有个体弱多病的名号,去的又是工部,一点根基也没有,皇帝也不十分器重他,头上还有五个哥哥,每个都比他强,你到底是什么鬼迷了心窍!” 贾琏一头的冷汗,这些问题……他或许潜意识里想过,但是都被老太太和王熙凤还有六皇子许诺的什么远大前程,光明似锦掩盖过去了,被父亲这么一说,他心里砰砰直跳,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了。 “我知道他们拿爵位引着你,可是你也不想想,就你这资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文不成武不就的,哪一点比得上别人?六皇子指望你真是指屁吹灯了!” 贾琏被说的面红耳赤,一脸的羞愧,口中喃喃,“父亲,我……” “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贾赦站起身来,“你这些天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我替你出去一趟,省得被你连累的一家老小都丢了性命!” 贾赦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贾琏叫他,道:“父亲,还有一事!我现如今虽没联系上平安州守备,但是已经去见了北边来的使者……约定……约定六月中出兵。” “你个混蛋!”贾赦回来便冲着贾琏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这江山是你曾祖父拼了命打下来的!你!” “你给我好好在家里带着!要是让我回来知道你出了门!你就等着死吧!”说完,贾赦头也不回出去了。 这边贾赦乔装打扮出了荣国府,那边贾琏是彻底的睡不着了,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父亲说他也扒上一个皇子……得了这个消息他要出远门。 唯一不在京城的皇子只有排行老五的昭豫亲王! 贾琏惊的几乎都要从床上坐起来了,他不由得联想到了黛玉身上。 早年黛玉在贾府住的时候,他父亲几次跟老太太起冲突……时机都很是微妙啊…… 贾琏想下床去找父亲问个清楚,可惜没等脚落地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贾琏又倒回床上,捂着脸笑了。 昭豫亲王,父亲真是好本事! 五月十五,瑞定带着大批的人马,从江南启程回京城了。 回京的船比去江南的船多了一艘,上面关押着贾雨村、甄应嘉,还有曹家、李家的几人,以及薛家的几个老仆人。 转眼过去十日,船走了快一半的路程,行驶到安庆府和徽州府交接的地方。 黛玉原本没什么害喜的症状,但是上了船之后,虽然是艘大船,不过还是没地面平稳,晃得她头晕脑胀,头三个月都没怎么吐,反倒在第四个月开始了。 怀了身子本就要消耗的大一些,不过十天过去,黛玉非但没胖,反而瘦了一圈,看着瑞定很是心疼。 “王爷,还是喝些安胎药吧。”黛玉躺在床里侧,拉着瑞定的袖子。 瑞定却摇了摇头,道:“药还是少喝些的好。况且你这症状是上了船才有的,我们最多再过十天便能到了京城,到时候下了船就能好了。” 黛玉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担忧道:“我总觉得这两日他没往常长的快了。” “让我瞧瞧。”瑞定笑道,将手按在黛玉手上,“都这么大了,你还不满意?太大了也不好,回头不好生。” “我帮你摸摸,一会睡着了就好了。” 瑞定躺下身来,将黛玉搂在怀里,一下下抚着她的背,抚慰道:“没几日便能到了京城,回去王府里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做三碗,吃一碗倒一碗看一碗。” 黛玉笑出声来,“别带坏了我儿子。” 瑞定脸上一板,故作严肃道:“只你一个人生的出儿子吗?” 黛玉渐渐的放松心情,觉得也没那么恶心了,再加上孕期本就易困,不一会便睡着了。 明月正当空,船上安安静静的,只有巡逻的侍卫,还有外间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还醒着。 突然! 一只燃烧的箭射到了甲板之上。 “有刺客!” 侍卫一声高呼,瑞定立即惊醒,只见丁义蹭蹭跑到外间,隔着门焦急道:“王爷,有刺客!请您和王妃速速起身!” 瑞定急忙从床上翻身坐起,披了外衣在身,“外面情况如何?” 丁义道:“射了几只火箭上来,已经被扑灭了。来人原本在河岸,现推了几艘小船下河,我们扔了火把过去,能看见的约莫一百出头。” 瑞定穿好衣服,道:“多加小心!” 丁义转身要走,瑞定道:“让船工加紧划船,内河无风,他们又是小船,追不上我们!” 只是没等丁义出去,瑞定又将人叫住了,“慢着,先遣一艘船去前面看看,才来了一百多号人……我担心前面有埋伏。” 229、135 瑞定吩咐完毕,丁义立即跑着出去了。 里屋里黛玉也已经穿戴完毕,看见瑞定回来,急忙问道:“可是有劫道的匪徒?王爷带的人手够吗?” 瑞定跟她微微一笑,很是镇定道:“你莫慌,不过一百来人,成不了气候。” 黛玉松了口气,又道:“我听王爷的。”只是脸上难免焦急不安。 瑞定一直知道害怕其实是因为对事情不了解,便拉她过来坐下,即是跟她说,同时自己也梳理了一遍。 “我出门的时候带了一千多侍卫,还有父皇派的五百人,前后都有两艘船护卫着。一千多人对上一百来人,就算是十个杀一个,我们也是稳操胜券的。” 可是……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呢? 瑞定拉回思绪,“我们坐的这艘大船原本是父皇的游船,建得很是坚固牢靠,你乖乖待在屋里就没事儿了。” 瑞定这份镇静也感染了黛玉,她吩咐雪雁和听兰拿了点心,又沏茶,道:“这么一折腾,竟然不觉得头晕了,反倒是有点饿。” 瑞定怕黛玉走了困,不叫她喝茶,他自己一会还要处理善后事宜,因此端了杯浓浓的茶喝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声音渐渐小了,瑞定脸上露出笑容,“你坐着,我去外面看看。” 说是去外面,也不过是外间而已,瑞定可没心大的去甲板上观战,虽说听起来是占了上风,不过他明晃晃的一个靶子,出去了侍卫还要分心照顾他。 瑞定刚在外间坐下,还没差人去打探消息,便见丁义急匆匆进来,仓促地行礼,道:“王爷,我差了一队侍卫上岸,他们前行二里多地,并没发现埋伏,便差了两人回来报信,又继续往前走了。” 瑞定点头,看见丁义皱了眉头又道:“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我们虽占了上风,但是死伤也有两三百人了。” “你吩咐下去,不用留活口。这些人……”不是他的好哥哥们派来的,就是…… “甄应嘉等人呢?”瑞定沉声问道。 丁义脸上的表情越发的不自在了,声音也小了许多。“那些刺客一上来便盯着王爷坐的主船猛攻,我将所有人手都调了过来,一时不查……他们已经身亡。” “死了!”瑞定站起身来,“你觉得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那几个人来的?” 丁义迟疑了,半响,他道:“我检查了几个人身上的东西,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的,手上用的刀剑等物应该是在临近的几个镇子凑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就是看不出来了?”瑞定冷笑,“不过敢动手的,能动手的……也就那么两拨人。” 要是冲着他来的,也就是他的几个好哥哥有动机,太子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还在宫里住着,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说起来才一百多人,他们这边死伤两三百侍卫,况且丁义说的死伤,他也明白,就是完全没有战斗能力了,这么一算,三个对一个。 这么强的战斗力,他都有点怀疑是他的好二哥动得手了,毕竟在军中多年,他家的侍卫肯定是最厉害的。 要是冲着那几个人来的,就是王子腾的手下了。 那些人都是因为私盐犯的事儿,虽然现在还没供出王子腾来,但是难保将来不会。所以先下手为强,没了人证,自然是搞不倒他。 而且两条都说的通,若是为了他来的,一看行刺无望,转身去杀了那几个人,也可转移视线。 瑞定在江南的动作人尽皆知,这般举动也能将视线转移到私盐上头,私盐贩子铤而走险。 若是为了那几个人来的,也能说先攻打他是为了调虎离山。 瑞定冷笑两声,“是谁不重要,等我回到京城——”他声音突然顿住。瑞定突然想起一件事。 从京城离开的时候,他父皇虽一直说要将皇位传给他,但是转眼已经快半年过去了,大哥还在太子之位上好好待着。 至于前面封赏其他皇子……这的确是皇帝要禅位的第一步,但是究竟继位的是谁,现在还不好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瑞定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又或者是父皇的考验,父皇一向疑心病重,又或者是想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什么人,再者还有可能是虽然已经知情,但是……对他这个下任皇位继位者多有顾忌等等,便放任自流,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虽一直觉得皇帝是个大渣爹,心里头皇位排第一,太子排第二,瑞定在不在这个第三位他自己都不知道。 应该不会……瑞定又努力回想方才顺和是什么表现,不过一点都想不起来。 “主子。”丁义出声试探,“若是您还想安排什么,最好早作决定,那些人现在已是垂死挣扎,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瑞定眯着眼睛,“本王决定诈死!” 丁义一惊,没出声,但是一双眼睛里又是兴奋又是疑问,瑞定笑了笑,语速飞快道:“一会儿顺和必定会要求上岸,先行回京禀告,你也不用拦他,还要派一队侍卫给他,只是……不可让他太快进京,至少要拖到太子成亲之后。” 丁义一算,道:“怕是困难,快马从江南到京里也就七八天的功夫,现在只剩下一半多的路程,就算他不常骑马,五天也该到了。今天才五月二十五。” “那就拖到初一晚上!一定要让太子的人进了皇宫再说!” 丁义点了点头,瑞定道:“我这一诈死,想必后半段的路程上会安全许多,况且……既然他们做了初一,我又知道太子会谋反,怎么能不做个十五还回去呢!” 瑞定速速吩咐了几条,丁义一一记下,瑞定站起身来,“动手吧!” 丁义点头,飞速翻到甲板上,捡了根箭回来,将箭头掰掉,又小心拉了几个半死不活的刺客翻回来。 瑞定坐在椅子上后仰,箭被他斜斜夹在腋下,从箭尾的角度看,像是刺中了胸口,而且因为箭头被掰掉一截,看起来刺得很深。 丁义又在刺客身上划了几下,将放出来的血都洒在瑞定身上,将几个刺客摆好位置,这才大叫一声:“王爷!快来人!” 等到前门进了侍卫,内室出来查看的听兰和顺和,瑞定已经一脸的血,倒在椅子上不动了,丁义一刀刺在刺客胸腹间,奋力将刀拔出后跪在瑞定身前,大哭道:“王爷!”同时伸手颤颤巍巍朝瑞定口鼻间探去。 “一个不留!把他们都杀了给王爷报仇!” 顺和吓得面如金纸,站在那儿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上前。 他虽是皇帝的密探,不过毕竟年轻,又被丁义前面这一诱导,完全没想起来要去摸脖子,况且瑞定就防着这一点,脖子洒的都是血,所以顺和这么一探,也得出了一个王爷没了气息的结论。 完了!他腿一抖便软倒在了地上。 “要给陛下报信,要给陛下报信。”他嘴里重复两次,跳起来道:“丁侍卫,咱家要快马进京禀告陛下!” 正如王爷所料,丁义目光一凛,“公公稍安勿躁,等清点完人数,明早天亮之后我再派人送你上岸。” 谁料顺和听了这话完全没答应,而是从袖口里取出了一块小小的金牌,道:“这是陛下的令牌,你敢不从!” 丁义立即低了头,道:“公公稍等,我这便去吩咐。” 丁义出去安排人手,跟顺和一起出来看消息的听兰见了这场面,吓得连磕带绊回去给黛玉说了。 黛玉一听瑞定中箭身亡,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血红,似乎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死死抓着雪雁的手,指甲抠在肉里,立即冒了几个血珠出来,“出去看看!我要出去看看。” 说着也不用雪雁搀扶,站起身来走的飞快,到了最后几乎要飞了起来,拖着雪雁在走了。 进了外厅,黛玉一眼看见瑞定一身血倒在椅子上,心里猛地一抽,连气都吸不上来了,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两步奔到瑞定身边,跪在地上就往他身上扑去。 瑞定方才是为了时间紧迫,这才没差人去告诉黛玉,原想着黛玉听了消息一晕,等醒了他再慢慢解释,谁料黛玉竟然奔了出来。 这一屋子的死人,又满是血腥气,她又有身子,瑞定不由得焦虑起来,真恨不得立即起身说明一切。 “王爷!”黛玉趴在他身上低低哭泣,死死拉着瑞定的手,只是王爷叫着叫着,便成了低低一声“瑞定。” 瑞定从来没觉得他的名字能被叫得这么百转千回,听得他心都疼了起来。 瑞定毕竟不是真死,方才能瞒过顺和,也是占了他不经事儿的便宜,眼下黛玉趴在他身上,倒是觉察了些端倪出来。 瑞定身上依旧温暖,他的心口也还在跳动。 230、136 黛玉惊喜的抬头,刚想说王爷还有救,便觉得拉着瑞定的手轻轻地,但是很有规律的握了握。 黛玉立即将那句王爷还有救咽了下来,沉声道:“将这些刺客都搬出去!”这句话说完,她又觉得瑞定的手动了动,这下能肯定瑞定是装的了。 丁义亲自挑了几个得用的侍卫给顺和,又进来屋里,看见王妃虽跪坐在王爷身边,但是宽大的袖子下面,两人双手紧握,他生怕被人看出端倪来,急忙道:“公公,人手安排好了,您看……” 顺和心跳不止,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匆匆忙忙跟黛玉行了礼,又说先去京里报信,这便出了船舱,坐上小船往岸边去了。 黛玉想起来方才瑞定就是被丁义叫出去的,知道他也是掌握内情的人,只是不知道瑞定后面还有什么安排,她也不好说怕,便啜泣道:“你安排两个可信的人,将王爷抬进内室,我亲自给他梳洗。” 丁义觉得眼皮子跳了跳,急忙称是,又叫了瑞定的几个心腹,依照黛玉的吩咐,又将瑞定抬了进去。 他虽觉得王爷一身的血腥气,王妃又有身孕,抬进内室怕是冲撞了,只是方才情况紧急,诈死也不过是三五息之间决定的事情,王爷也没顾得上交待“身后事”,况且王妃说的话……他也不敢反驳。 于是瑞定就被这么又抬了回去。 瑞定被放在靠门的软榻上,黛玉沉声道:“打热水来,你们都出去!” 雪雁叫了两声王妃,却被黛玉狠狠瞪了几眼,这才放下手里东西,跟其他几个人一起出去了。 瑞定听见屋里没了动静,知道人都出去了,刚睁开眼睛,便见黛玉手里拿了平常做针线的剪子过来。 他这里没什么孕期不能动刀子,不能吃兔子之类的忌讳,因此除了交待一声不能传出去,黛玉想解闷就随她去了。 只是这个时候……她动剪刀做什么。 然而瑞定对上黛玉的眼神,却被她躲开了。 黛玉在矮塌边上坐下,手里剪刀便冲着箭尾去了。“王爷莫怕,这东西虽不好拔出来,我替你把它剪了。” 瑞定吓得立即将胳膊松开,将箭丢在一边,又想起来自己一身的血,急忙跳下来小心脱了衣裳,又迅速的将脖子上脸上的血擦干净,这才在黛玉身边坐下,去夺她手里的剪刀。 两人拉扯了两下,黛玉力气虽不大,可是瑞定有点心虚,再加上怕伤了黛玉,就这么一人抓着剪刀一边,僵持住了。 “方才机会难得,”瑞定小声解释道:“便没顾上告诉你。况且顺和还在你身边伺候着,他是父皇的人。” 黛玉嗯了一声,松手了。“王爷还要我做些什么?” 瑞定想了想,道:“明天天亮我差人将你送回扬州去,京城将有大乱,你回去你父亲身边,我也放心些。” 黛玉却摇了摇头,“王爷,你这般诈死,就算有丁义在身边伺候着,他进进出出讨你的示意落在人眼里,怕是你就白白演了这一场戏,不如我留在你身边,方便许多。” “不行。”瑞定下意识就拒绝了,可是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你还有孩子,一路颠簸。” “难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担心了。”黛玉将瑞定手拉起,放在自己肚上,“他方才动了。” 才四个多月的孩子,动起来都让人觉得似乎是错觉,但是瑞定生生感受到了汹涌澎湃的生命力,不由得愣了一愣。 “江南虽然有我父亲,可是消息毕竟闭塞,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不如我随你一起上京,况且……”黛玉想了想,“我可以装成胎像不稳,你就躲在我帐子里,也没人看得见。” “就算进了京城,不管王爷想做什么,陛下得了消息必定对我礼遇有加,也没人会来为难我。” 不得不说,黛玉说的很是有道理。 瑞定眯了眯眼睛,又在方才黛玉说的基础上补全了几条策略,跟她一一说了,黛玉点头,这事儿算是说定了。 瑞定又去书桌前,还得给林如海去一封信,可是想来想去又拿捏不好究竟说多少,再加上时间紧急,最后只写了一个字。 计,计策的计。 瑞定安排好这一切,又回软榻上躺着。 黛玉给他从头到脚都盖了被子,这才扬声道:“去叫丁义过来。” 丁义低着头进门,并不敢去看黛玉,只是看见地上一团的血衣,还有剪了半个下来的箭尾,知道这两位是商量完了。 “你差人将这封信送去扬州我父亲处。”黛玉将信给他,又道:“记得先让他看了信,再说王爷的……”死讯两个字不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黛玉便觉得晦气,换了个说法道:“再说王爷遇刺的消息。” 丁义道一声是,王妃既然不点破王爷诈死,他便也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 “王妃放心,此去扬州最多三天,肯定不叫林大人从别人嘴里听见。” 黛玉点头,“王爷相信你,你办事我自然也是放心的。” 黛玉看了看躺在榻上的瑞定,道:“王爷这般……也是不妥。你带人去船上找找有没有木板等物,或者拆些家具门板,做个……让王爷有个躺的地方。” 不说丁义了,连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瑞定眼皮子都抽了抽,虽然是方才商量好的,但是听黛玉这么平淡无奇的说出来,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丁义的眼神还是飞快的往躺在一边的王爷身上扫了一下,道:“王妃说的是,我这便亲自带人去办,只是……东西做好了放在哪里?” “就放在外间大厅里。”黛玉起身,雪雁和听兰两个急忙上前将她搀扶住,黛玉又道:“你去安排剩下的人,分在几艘船上,但是不能靠岸,我们这就回京。” 丁义称是,出了屋子自去安排。 不多时他抬了一口薄木板子做的简易棺材放在屋里,又很是体贴的在里面垫了棉被枕头等物,隔着雕花门跟黛玉禀告了,这才离开。 黛玉装作伤心欲绝,胎像不稳,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人知道,剩下的都被蒙在鼓里,特别是皇帝派来的一干侍卫,更是忐忑。 这种情况下,主子死了,他们还活着,多半都会在下葬的时候被殉葬。 船又往前走了两日。 黛玉靠在床上,三层的帐子遮的严严实实的,瑞定也在里面藏着。 为了掩人耳目,两个都没下床,黛玉更是连头也不梳,穿得还是寝衣。她没事还能下床来走走,只是不能出屋子,瑞定却连床也不好下来。 在床上躺了两天,瑞定只觉得腿脚都酸了。 “王爷这也算是被金屋藏娇了。”黛玉看着他笑。 瑞定看着黛玉,散着头发也是女神范儿,不由自主伸了手上前,突然听见外面雪雁的声音响起。 “王妃,丁侍卫在岸上抓了个行迹可疑的人,他说自己是您的大舅爷。” 瑞定的手顿了顿,反问道:“贾赦?” 黛玉道:“你去看看,是不是荣府的那一位。” 雪雁跟着黛玉在荣国府住了好些年,自然是认得人的,不多时,她又回来道:“的确是荣府的贾老爷。” 黛玉想了想,道:“你去回了他,就说我身子不舒服,见不得人。” “慢着。”瑞定出言阻止了她,小声对黛玉道:“能让他从京里出来,要么他知道了些什么,要么京里的局势……且叫他进来,听听他怎么说。” 黛玉扬声道:“去搬屏风来,请他去偏厅坐着。” 贾赦战战兢兢上了船,从在岸上被人截住,他便觉得气氛不对了,现如今上船,只见船上角落里还有血迹,栏杆上有刀砍的痕迹,甲板上还有箭孔,时不时还有两处焦黑,他越发的心惊了。 进了偏厅,不见瑞定出来,只见一屏风立在面前,后面传来黛玉略有虚弱的声音,“大舅舅请坐。” 贾赦端了茶,抿了两口,不由得问道:“王爷……这船上……” 屏风后面传来两声啜泣,黛玉道:“前日路上遇见劫匪,王爷被当胸射了一箭……后来……他现如今就在大厅里摆着。” 贾赦惊得立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前前后后四船的侍卫,怎么就让人摸到你们船上来了。” 屏风后面又传来黛玉压抑的啜泣声,像是用帕子捂了嘴。 “唉……”贾赦叹了口气,半天没说话,他端着茶杯,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拿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杯子。 “您现在……肚里有了王爷的孩子,还有这一大家子人要管着,将来不管是谁……”他顿了顿,“您节哀。” 黛玉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贾赦又叹气,道:“京中恐有大变,您不如回扬州安胎的好,等到孩子生了再回来也不迟。” 231、137 黛玉啜泣道:“总是要送王爷回去的。” 贾赦叹了口气,“王爷府上侍卫不少。”他伸手比划了一个一,道:“这一位怕是要有大动作了。不过你……想必将来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又若有所思看了看黛玉的方向,“虽然王爷就这么一个孩子……不过这个时候,生个女儿比儿子好。” 那边没了动静,可是屏风后头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早先据说是遇刺身亡的瑞定,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贾赦惊得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是震惊过后,立即明白了瑞定的意图,他苦笑道:“王爷消息很是灵通。” 听见这话,瑞定明白他是误会了,道:“这行刺却是真的,不知道是王子腾动的手,还是本王那几个哥哥起的意。” 贾赦又是一惊,想起自家里那两个姓王的狠毒女人,冷笑道:“姓王的的确有这个胆子!” 瑞定道:“多谢侯爷前来,还望侯爷回京之后莫要提起此事,至少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贾赦点头,“王爷,我此行前来,却是有事要找王爷。” 话音刚落,只见屏风后黛玉起身,正想走,瑞定将人叫住,“你也坐下来听听,有些事说不定得让你去做了。” “太子要在六月初一逼宫,想必王爷已经知道了。” 瑞定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拐了个弯,这事情连贾赦这种全然不上朝,几乎一点门路都没有,整日喝酒的闲散人家都知道了,难道父皇会不知道? “……六皇子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瑞定将思绪拉了回来,听见贾赦又继续道:“我家里跟现如今的平安州守备有旧,他是我父亲的部下,六皇子想叫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去平安州,让守备出兵,帮助他□□。等到太子逼宫之后,再带兵入宫。” 贾赦摇头叹息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瑞定倒是不知道这么多,他手上的消息,是贾琏密会北方蛮夷的使者,虽然这个也能推断出来,不过贾赦能这么实打实的都说了,的确没想到。 瑞定很是真诚道:“多谢侯爷告知内情。” 贾赦站起身来,道:“我将他的腿打断了,只盼着这些日子他能安安静静待在家里,莫要再生事了。” 贾赦说完就想起身。 “慢着!”瑞定阻止道:“容我再顺一顺。” 瑞定这两日哪儿都不能去,就躺在床上将所有的因素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做了无数次推断,听见贾赦带来的这个消息,他又起了新的主意。 太子逼宫,老六要当黄雀。 表面上看起来很是正常,可是……如果连老六都知道太子要逼宫,皇帝肯定知道,剩下的几个哥哥们也肯定知道。 而且算起来,老六在这种事情上肯定是没有成年的几个哥哥老练的,所以谁是黄雀,还真不好说。 当年瑞定养了两千多侍卫,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靠着这些人成事,他能这么想,前面的二哥、还有三哥四哥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太子逼宫,老六谋反,然后他们再借着清君侧的名义打进皇宫,皇位垂手可得。 还有父皇,瑞定的心里又冷了三分,虽然这些人都是他路上的绊脚石,但是父皇打的什么主意? 考验? 还是想将人一网打尽。 这么一算,只要瑞定能平平安安的赶回京城,皇位是逃不了的,可是瑞定已经不想这么平静下去了。 且不说宫里混战,事情能不能如皇帝预计的那样发展下去,就说要是真如父皇所料……父皇这一手能将所有人都镇住,到时候他当了皇帝……也是个傀儡! 压不住太上皇,连朝臣都不会听他的。 不过他也有后手。 京里还有他的一千侍卫,庆阳伯成亲那天带进宫的人也都是他的手下,如果……他的人再扮成平安州守备的手下呢? 瑞定看着贾赦,道:“本王觉得,侯爷不如还是去平安州一趟。” 贾赦震惊的抬起头来,看着瑞定。 瑞定笑笑,俯身在贾赦耳边说了自己的构想,又道:“老六从没出过宫,我找他没见过的侍卫跟侯爷前去,想必他也看不出来。” 贾赦一开始还有些迟疑,可是想想六皇子能求到贾琏头上,这个人其实也不怎么精明,只是丑话确实要说到前头的。 “王爷,六殿下虽找了我琏儿,不过他手上究竟还有没有其他人,这个就不好说了。” 瑞定点头,笑得很是自信,“侯爷放心,我也不是只找了你这一家的。” 贾赦眼睛一亮,想起贾琏跟六皇子密谋之事,他当初一听便觉得不可能成事,现在略略知道些瑞定的布置,越发的觉得贾琏就是找死了。 只盼着他这般坦白,能救回儿子一命。 “事不宜迟,我这边起身了。”贾赦站起身来。 瑞定又将人拦住,想了想,道:“我既然用了侯爷,有些话也跟侯爷推心置腹的说一次。贾琏他已经去了会同馆见过北方蛮夷的使者了。” 这事儿贾赦已经从贾琏嘴里听说了,而且在他的再三追问下,贾琏还说夜半去的,绝对没人看见,可是现在……贾赦不由得冷汗津津。 六皇子谋事是绝对不会成功的,他儿子搅在里面真的就是找死! 瑞定叹了口气,又道:“还有一件事。” 贾赦猛然抬头。 “你府上……王氏生的那个儿子……其实是妾生的。” 贾赦朝后踉跄两步,颓然坐在椅子上。 他眯着眼睛,“我就知道……早不生孩子晚不生孩子,偏偏在我去宁府那一天,两个人都发动了……明明是足月生下来,比没足月的还小。” “还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说是看见她有孕,难免苛待了些……” “她倒真是算的好!” 贾赦抬起头来,决然站起身,“王爷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给你办得好好的!” 说完他便起身,大步出了舱门。 “王爷,你说这些事情……”黛玉略有担忧站在他身边,“琏二嫂子毕竟也生了女儿,这么一来,大舅舅回去是必定要写休书的。” 瑞定摇了摇头,道:“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 瑞定沉默了好久,才继续道:“我几个哥哥……”他抿了抿嘴,“父皇看管的急严,每人手上最多不过两千侍卫……与其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派来的那些人又是精锐,不如赌一把去做黄雀。毕竟我回京晚,若是速度快一些,等我回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所以他们不会分心出来对付我……这次派人来的,必定是王家的人!” 黛玉低低的一声惊呼,“王爷是想……” 瑞定点头,“没错。这次回去,贾赦必定要飞黄腾达了,若是王氏女还是荣国府的人……将来处理王家必定不能斩草除根!王子腾想要我的命,我可没打算留着他看我登基!” “嗯。”黛玉悄悄拉了瑞定的手,“我必定不给王爷拖后腿!” 两人手拉着手又回去室内,瑞定翻起手掌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你看看你力气有多大。” 瑞定手背上几个月牙形的伤痕,是那天他诈死的时候,被黛玉生生掐出来的。 黛玉看见这个,头一扭,小声道:“雪雁手上被我掐得更厉害,怎么也没见她抱怨。” 瑞定笑了两声,突然正色道:“我要先行下船了。” 黛玉一惊,拉着瑞定的手突然用了力气。“王爷要去做什么?” 瑞定道:“我们成年的兄弟几个,手上的人都差不多,就算我提前布置,将我的人分散了让别人带进宫去,也是没有万全的把握的。” 瑞定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里满是笑意,“不过我虽然没多少人,但是知道了父皇的布置……我打算去挖他的墙角。” “王爷。”黛玉听见这个就觉得风险太大,她耳濡目染之间,深知皇帝疑心病重,况且皇帝的墙角岂是那么好挖的。 “王爷。”黛玉摇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瑞定拉着她坐在床边,“我把丁义留给你。” 黛玉死死抓着他的手。 “按照这个行程,你回去差不多在六月初四,到了京城你便装病,闭门不出。”瑞定一句句交待着,“那个时候估计他们已经在宫里混战了,说不定路上也会戒严,你只要待在府里,除了我回来,别人来都别让开门。” “王爷带着丁义!”黛玉道:“府里还有张得力,异雀还有安和都在府里,王爷身边不能没有人。” 瑞定揉了揉她的手,“你不用担心我,说不定等再次见到你,我已经黄袍加身了。” 黛玉沉默,瑞定道:“那天你叫我名字,再叫一声?” 黛玉抬眼看他一眼,半响才挤出来一声不大的“瑞定”来。 瑞定伸手将她用力一抱,又将手放在她肚上道:“不用担心我,好好看着我们儿子。” “嗯。”黛玉点头。 当天夜里,瑞定装作下船换班的侍卫,带着一行人骑着马远行了。 六月初四的早上,这艘看着已经有点饱经风霜的船停靠在了京城的码头。 232、138 码头上已经占了一队昭豫亲王府的家丁,为首的是王府的首席宫女异雀,正翘首以盼王爷的船早些靠岸,只是她身边还站着一圈明显是宫里打扮的姑姑。 日上中天,那艘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的大船停靠在了码头。 异雀焦急的大步朝船走过去,身后几个姑姑片刻不离。 因为没得到皇帝明旨,再加上瑞定名义上是死在水上的,所以船上一点白色都没有,只是一船的侍卫都默默低着头,一言不发。 异雀一头扑进内室,不说一片狼藉,但是似乎已经很久没收拾过了。 她看了看外厅放着的那口薄木棺材,空气里似乎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腐败味道,一咬牙又往里冲了。 “王妃!”她跪倒在了黛玉床前。 黛玉脸色惨白,有气无力说了一声,“你来了。” 异雀大哭,“王妃,您想想您肚里的孩子,王爷他就这么一个……”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听见“就这么一个”这几个字,黛玉眼里冒出精光来,又恢复了些力气,道:“抬轿子来,去请太医。”她又抿了抿嘴,似乎不想将下面的话说出口。 “叫人抬了王爷的……一起走。” 异雀站起身来,狠狠地吸了鼻子,出去叫人抬软榻上来了。 这时,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姑姑走上前来。 “王妃节哀。” 黛玉一扫,便知道了这几个人的身份。 翠竹,皇后宫里的一把手。 又夏,她婆婆的大宫女。 采柳,李贵妃的贴身宫女。 清雅,赵妃的心腹。 饮月,刘嫔从家里带出来的宫女。 还有银安,二王妃的丫鬟。 这么一算……谋逆之事,除了七皇子没参与,剩下几个皇子都掺了一腿。 又夏扑上前来,一边抹泪一边说,“娘娘一直惦记着王妃,王妃现在是双身子了,要好好保养。” 黛玉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像是从空气里飘过来一半的轻薄,“多谢母妃挂念。” 黛玉余光扫过去,看见翠竹不住的打量她,只是她今天的这幅打扮,面色苍白,还专门为了看起来憔悴,四天没洗脸梳头了。 床上还专门挖了一层下去,身上搭着薄被,看着薄薄一层,很是瘦弱。 所以翠竹仔细瞧了一遍,便不再看她了。 又夏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娘娘一直不敢相信王爷是真的……”她说着便扑倒在黛玉床前,给她掖了掖被子,道:“娘娘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黛玉不免也落了泪下来,看着很是废力的将手搭在又夏胳膊上。 又夏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死死抓着黛玉的手,道:“这是王爷留下的唯一血脉了。” 只是又夏哭得虽惨烈,不过黛玉能感到她捏着自己的手很有规律的握了几下,知道瑞定已经安排人进宫说去了,便也放下心来。 这时旁边站着的雪雁上来,皱着眉头一脸焦急劝道:“王妃莫要再说话了,您就没止了血,再别用力气了。您也为王爷想想。” 黛玉小声嗯了一声,只静静的擦泪。 不多时,异雀叫了软榻上来,又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将黛玉连人带床板抬在榻上,抬着往下走了。 几个各为其主的姑姑让开道,让黛玉的先下船,之后几人跟着到了停放棺材的大厅里,面面相觑。 她们出来只有一个目的,看看死的究竟是不是瑞定,但是……谁也不敢先动手。 又夏看见棺材,爆发出一阵几乎要惊动鬼神的大哭来,“王爷!奴婢来看您了!” 她跪着往棺材那里前行,不住的磕头,等到了棺材边上,又用头去撞棺材。“王爷!娘娘一直梦见您啊,娘娘一直不信您是真的……是真的去了!” 说着她又用力去推棺材盖子。 旁边几个姑姑也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瑞定,虽然很是害怕,不过现在人多,又是大白天,况且动手的也不是自己。 她们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半步,围在了棺材周围。 这棺材不过是用船上的木板和门板订的,薄得要死,况且皇帝没法明旨,也没出殡,棺材盖子不过是轻轻搭在上面,被又夏不要命的推了又推,就这么开了。 虽然做了些处理,不过已经是盛夏,盖子一打开,便是一阵臭气传来,后面的姑姑们齐齐扭了头。 又夏扶着棺材颤颤巍巍占了起来,双腿不住的打颤。 “王爷!王爷!” 不过算起来毕竟已经死了七八天了,脸都已经涨得没有人形了,虽然身上的衣服是王爷的,但是从脸上看,的确看不出来什么。 又夏一边哭,一边下手将尸身的领口扒开了。 虽然已经变了颜色,但是还是能看见白皙的胸膛上一颗大痣,看见这枚痣,又夏几乎要背过气去,方才还能哭喊着叫王爷,现在是哭得连气都吸不进来了。 后面几个姑姑见了,急忙将人搀着离开,劝道:“你还有娘娘要伺候,也别太过伤心了。” 等到几个姑姑下去,又有侍卫上来,将棺材抬进马车,跟着黛玉的车子一起往王府里走。 又夏和几个姑姑将黛玉送回王府。 黛玉挣扎着立起半个身子,语气里还有几分埋怨,问道:“父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王爷在五月二十五夜里遇刺,今天已经是六月初四,为何还不下明旨,不让我们发丧出殡。” 黛玉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咳了两下便见帕子上一片血红,她抬起头来,又道:“头七都过了,难道真要王爷去做孤魂野鬼游荡吗!” 又夏一边哭一边让黛玉保重,“陛下听了王爷遇刺身亡的消息,昏迷至今未醒,王妃莫要着急,等陛下醒了……” 后面的话也没说出来,皇帝昏迷三天,究竟能不能醒也是个未知数。 听见这话,黛玉一番眼睛,晕过去了。 王府里顿时乱成一片,翠竹趁机上来道:“我们几个也别在这里添乱了,宫里还有主子要伺候,不如先回宫如何?” 除了又夏,剩下几人都点了点头。 看见又夏还不想走,翠竹劝道:“王府里有异雀和安和照看着,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回去报信。” 又夏这才抹着眼泪跟着走了。 等到那些人都走了个干净,黛玉急忙从床上坐起,道:“快去打水来给我梳洗,还有准备饭菜,顺便去请太医来,收拾屋子,等王爷回来再放太医走。” 异雀正好掀了门帘进来,道:“王妃放心,都吩咐下去了。” 黛玉看看左右无人,问道:“陛下昏迷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平日里听瑞定的只字片语,只觉得皇帝是个心思重,疑心重,又爱算计别人的皇帝,听见他昏迷,第一个反应就是跟这次瑞定诈死一样,不是真的。 异雀摇了摇头,道:“宫里没消息传出来。”她想了一想,道:“六月初一是太子嫁女的日子,大概在晚上的时候,主子遇刺的消息传到了宫里。” “后来二、三、四几位王爷都带了人进宫,还有一队不知道是谁的手下也进宫了。” 不知道是谁?想想方才看见的,还有早先瑞定说的,那一队人马肯定是老六的。 黛玉点点头,“后来呢?皇帝昏迷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昨天。” “昨天?”黛玉跟着重复了一句,沉默了一会,等到洗了脸梳了头,又狠狠得吃了顿饭,这才回过精神,问道:“虞嫔娘娘呢?她那里有没有消息。”不过没等异雀回答,她又道:“虞嫔根基尚浅,陛下又昏迷了,她想来传不出消息。” “这么一看,皇帝难道真的昏迷了?”黛玉摇摇头,只是她现如今怀着孩子,又整日的劳累,不免还有担惊受怕,一旦回到熟悉的王府里,立即困了。 “你叫侍卫守好前门后门,切不可放人进来。” 异雀答应道:“王妃放心,王爷都吩咐过了,现在府里的小厮长随都是侍卫扮的,您和小主子绝对能安安全全的等着王爷回来。” “街两边还有王府的人看着,您放心的休息吧。” 黛玉几乎是倒头就睡,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依旧还是在瑞定身上。 你可得早点回来。 几位姑姑从王府里出来,一起回了皇宫,然而很是奇怪,她们的目的地也是一样的,养心殿。 只是现在的养心殿跟平常的不太一样,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侍卫,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侍卫,将养心殿围了个密密麻麻。 几位姑姑战战兢兢从侍卫群里穿过,一路到了养心殿后院的偏殿里。 几乎所有的后妃都在这殿里,一人占据一角,互不干涉。 又夏一看见吴妃便冲过去跪下,哭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吴妃看见她这个样子,一声大叫,“我的儿!”立即晕了过去。 皇后看见这一幕,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翠竹站在她身边小声道:“娘娘,她亲手上去扒了尸身的衣服,胸口确有一枚大痣,应是瑞定无误。” 皇后拉着翠竹的手,小声道:“不是我不放心,他自己带了五百侍卫出门,皇帝又派给五百侍卫,况且大运河上行刺……开国到现在这还是第一遭……你看看她们,都不相信。” 翠竹点头,“又夏亲自去看了,想必是真的。”说完她又冷笑道:“五王爷多行不义必自毙,皇位还是太子殿下的。” 皇后一阵喜悦,只是还是有几分担忧,“殿外围着的那些人……难道真要拖到陛下醒来,或者……” 皇后摇了摇头,心想陛下还是死了的好,他死了太子继位,他要是醒过来……就不一定是谁了。 不,皇帝要是醒了,便宜的就是唯一没掺和这件事儿的老七了! 233、139 想到这儿,皇后直冲冲起身,道:“本宫去看看陛下!” 这话一说出来,除了“晕过去”的吴妃,剩下几个妃子都站起身来,道:“臣妾与皇后娘娘同去。” 皇后带队,身后跟着一串儿的后宫嫔妃们,出了屋门,往养心殿后院的皇帝寝宫去了。 她们现在其实都在养心殿后院里。 养心殿后院正殿是皇帝的寝宫,一排七间还带两个耳室的大房子,左右各有一排五间的偏殿,她们现在就在西偏殿里。 虽然养心殿的屋子比别处都宽敞,但是数十个嫔妃,还有各自的宫女太监都在一处,五间屋子的确是有点挤了。 但是东偏殿……皇后极其隐晦的扫了一眼,似乎听见了婴儿小声的啜泣,皱了皱眉头,挺直了背往正殿去了。 紧紧跟在她身后的齐妃和周嫔也是如法炮制,目不斜视。 李贵妃叹了口气,“可怜八皇子,没足月便落了地,刚生下来就没了娘,唉……” 几位嫔妃刚进去正殿,便听见皇帝寝室里传来声音。 转过去雕花门一看,出声的是太医。 他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回禀太子殿下——”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其他几位王爷一声咳嗽,太医一抖,又加了一句,“回禀几位王爷、六皇子、七皇子,陛下这是卒中之相,虽现在病情稳定,但是什么时候醒,下官……下官也不知道。” 太子抢先一步发声,“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熬药!要是父皇醒不过来,孤要你的命。” 太医又是一抖,看见前面那滩暗红色的痕迹……已经死了三位太医了。 三王爷瑞明笑出声来,“太子这般口是心非,在场的各位……最不想父皇醒来的,怕就是太子了吧。” 太子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又道:“孤怕什么!要不是你们几个不成器的弟弟,父皇能被气晕过去吗!孤现在不处置你们,等到父皇醒来,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那我们就好好等着,看父皇醒来太子究竟能不能落着好!”四王爷瑞启出声援助瑞明,“太子可是头一个动手的,皇后又害了虞嫔性命。”瑞启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啧啧,要是父皇醒来,别说太子了,连皇后怕是都要——” “住口!虞嫔是动了胎气难产而亡,跟本宫一点关系都没有!”皇后两步走了进来,可惜往常见了她都要行礼的皇子们,都撇过头去,一个都没动。 “逆子!”皇后气得头上朱钗乱晃。 瑞启的生母李贵妃咳嗽了一声,给瑞启递了一个略有责备的眼神过去,道:“皇后不是说要来看看陛下吗?正巧太医也在,陛下究竟怎么样了?何时能醒过来。” 皇后虽表面上不在意,不过抓着翠竹的手紧了三分,仔细听着太医的回话。 卒中这种突发性疾病,从此醒不来的也是有的,不过看看前面三个人留下来的那滩血迹,给太医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只说要喝汤药,要好好照顾,又说陛下已经昏迷了三天,想来很快便能醒了。 将方才给几位皇子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皇后嗯了一声,看见跪在龙床上给皇帝擦汗喂药的进忠还有海忠两个,很有威严道:“你们两个好好伺候陛下,等陛下醒来,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海忠倒是嗯了一声,进忠一言不发,皇后又要发怒,治不了皇子难道还治不了太监了。 不过太子咳嗽一声,瞪了她一眼,示意还有好多事情只有进忠知道,皇后便咽下来这口气,凤步轻移,坐到了龙床边上。 皇后看着很是悲伤,还摸了摸眼泪,伸手拿过海忠手里的帕子,道:“陛下……你我自小为伴……没了您,臣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别说那些低等嫔妃了,就连在宫里多年的李贵妃都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虽然没看见,但是听太监说起六月初一的那天晚上,太子带兵围了养心殿之后,皇后亲自去了虞嫔宫里,拖着她头发将她从宫里一路拖到了养心殿门口……虞嫔的哀嚎至极还回响在李贵妃耳朵边上。 那一路的血迹迄今都没人敢去清理。 但是现在皇后的这个样子……李贵妃不由自主的又抖了抖。 她跟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皇后心肠太过歹毒,还没成事的时候就能下这般毒手,若是让太子真成了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太子当皇帝! 嫔妃们心中恐惧,几个皇子也都交换了眼神,安安静静看着皇后表演。 大殿里静静的,就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还有皇后时不时的小声啜泣,以及诉说对皇帝的真情。 正在这时,又夏进来了,道:“娘娘不大舒服,叫太医去看看。” 地上跪着的一排太医忍不住都抬了头,眼神里满是迫切,都想被吴妃的大宫女挑去。 皇后道:“妹妹跟我相伴多年,还是要保重身子,看着本宫——”皇后一笑,随手一指道:“你去吧。” 太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跟着又夏出去了。 翠竹下意识往窗边一看,回来在皇后耳边低语道:“他们去了西偏殿了。” “哦?”皇后冷笑,“她才死了个儿子,就看上这个小的了?”皇后站起身来,“可惜了,才七个月的孩子,又是难产。” 皇后往门口走,“好好伺候陛下,本宫先去歇歇了。”等皇后到了门口,屋里又飘进来一句她的嘲讽,“是该好好看看,没满周岁的孩子……连族谱都上不了,死了就是死了,都没人供奉。” 皇后带头走了,剩下的嫔妃们虽然恐惧皇后,可是跟这些成年的皇子们在一起也是不妥,因此远远跟在皇后身后,又往东侧殿走。 有儿子的临走之前看看儿子,没儿子都看着龙床上双目紧闭的皇帝,恨不得他立即就醒过来。 西偏殿里,右边停着虞嫔的尸身,左边的屋里则住着刚生下来的八皇子,小小的一个,连名字都没有。 太医小心翼翼给他号了脉,一边摇头,很是惋惜道:“八皇子早先在母体里养得极好,因此受了这般折腾才没丢了性命。可是……” “你有什么说什么!”吴妃虽知道儿子没死,但是从六月初一开始就是连番的折腾,虞嫔又…… 更何况还要担心儿子,还要担心皇帝,最重要的是皇位的归属。所以耗到现在,她也是脸色苍白,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 “是。”太医也是受了连番的刺激,继续道:“可惜虞嫔难产,小皇子没足月就生了下来,连一口奶也没喝到。”他看了看旁边伺候的人手里端的米糊,“小皇子年纪太小,经不得药,就算吃药也是奶妈吃了,奶里才能带了药性。” 吴妃冷眼看着他,太医抹了抹汗,道:“能养到一岁就不容易了。” 吴妃倒抽一口冷气,太医急忙又接了一句,“若是能找到头生子的奶水喝,兴许能活到三岁!” “你便在这里看着小皇子,能拖一天是一天。” 太医急忙磕头,口中称是,心里却轻松了许多,只要别回去那个随时能丧命的皇帝寝宫,能拖几天是几天。 皇后已经在偏殿里坐了许久,只是没见吴妃回来,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她倒是能躲,她能一辈子跟虞嫔在一起不成?哼!” 只是话虽这么说,皇后是不敢去东侧殿的,她想起虞嫔临死前对她的咒骂,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让翠竹伺候她去内室休息了。 剩下十几个妃子,走也走不了,养心殿已经被几位皇子带人团团围了起来,便三五人一间屋子去休息了。 皇帝的寝殿里,太医熬好了药,进忠又喂皇帝喝了下去。 太医欣慰道:“陛下还知道吞咽,想必是在渐渐好转了。” 太子冷哼一声,“这话你已经说了三天了!父皇还没醒!” 太医顿时一缩,不说话了。 不多时,太医结伴离去,进忠从龙床上下来换水,顺便去端新沏的参茶,海忠很是哆嗦一下,往床里又去了去。 太子扫他一眼,口中小声咒骂了一句,“没出息的!” 然后抬脸便是皮笑肉不笑的虚假笑容,道:“父皇如今这个情况,明日便是早朝,怕是不能再拖了。” 老二瑞清冷笑一声,“的确,再拖下去等到孔昊文带了燕京大营的士兵,或者京营三大军前来,太子可就要成了阶下囚了!” 太子瞪他一眼,道:“孤是太子,这种时候理应孤继位,几位弟弟早就得父皇所封,都是王爷了,父皇的旨意孤自然是不会违背的。还有五弟……客死异乡,”说到这儿,太子顿了顿才继续道:“不知是何等匪徒,孤一定替五弟报仇!” 瑞明脸上的笑容一点错儿都挑不出来,“太子此言差矣。无论谁当皇帝,父皇都是太上皇。不过……”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狠毒起来,“太子将自己的女婿还有一干朝臣关在乾清宫里已经四天了,再不放出来就要没人可用了。” “不过弟弟也明白太子心中所想,他们既然是被你关起来的,是绝对不会同意你继位的,太子是想说服我们几个,再去跟大臣们周旋吗?” 太子脸色一变,咬了咬牙道:“三弟这话……围着乾清宫的人……可不止我一家。”太子的视线环绕一圈,“除了老七,你们可一个都没落下。” 也正是如此,原本板上钉钉的逼宫,现如今成了群雄逐鹿。 又因为各自的人手其实没差多少,前后动手相差不过数个时辰,现在都僵持在了养心殿,竟然维持了表面的平衡,谁也不敢先动手,就等着有人来打破僵局了。 234、140 瑞启一直跟瑞明关系最好,听见瑞明开口讽刺太子,也跟了上来。 “太子这话说的就本末倒置了,不是弟弟们非要掺和进去,而是不掺和进去,便要被太子取了性命了。” 剩下几个皇子,除了老七瑞诚还是低着头努力缩小存在感,几个带了兵围住养心殿的无一不点头称是。 “皇后能下得了手去整治虞嫔,还让她丢了性命,父皇就是被皇后才气病的!” “太子要取兄弟几个的性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除了六弟,谁没被太子抽过鞭子?五弟还差点丧命了呢!” “要我说,这次五弟遇刺,说不定就是——” “住口!”太子一阵咆哮。 瑞启笑了笑,第一个开口了,“而且按照父皇的意思……是要废了你的太子之位的!皇位理应是已经死了的五弟的!就算五弟现在不在了,那也是在我们兄弟几个里头选,你做梦!” 瑞启也站了出来,环视屋里一干兄弟们,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连哥哥也不尊称,“让瑞永当皇帝,老子第一个不同意!” 太子眯着眼睛,“你不同意!你算老几!” “老四!” 瑞启将太子又噎了回去,坏笑道:“况且五弟还有个遗腹子,不如等孩子生下来!” 太子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一群弟弟,只是现在虽僵持住了,不过每人身边都跟着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大家站的又很远,就算是突然发难,也没一击即中的把握。 太子狠狠瞪他一眼,声音低了下来,只是越发的阴沉了,“孤是长子,还是嫡子,皇位理应是孤的!” 看见瑞启瑞明两个还有话说,太子又道:“你们再说父皇要废了孤,”太子哼了一声,“父皇还是没废了孤!明旨未下,孤就还是太子!”他的眼神又往龙床上扫去,“父皇一旦……殡天,孤就是名正言顺的嗣皇帝!” 瑞启瑞明两个一惊,急忙往龙床前面一站,“你要弑父不成!” “我倒是忘了,要不是我们几个来的及时,你已经弑父了!” “都闭嘴!”二皇子瑞清一声浑厚有力的怒吼,让所有人都愣了一愣,他的视线从几个兄弟身上划过,最后停在太子身上,道:“你是占了住在宫里的便宜。不过皇子私卫有限,这两年你又借机打压我不少。” 二皇子笑了笑,“但是要说起侍卫的能力来,还是我的最好,要是真拼起来,我绝对输不了!” 瑞明听了这话,很是不屑道:“二哥这是忘了我们兄弟两个了?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有四千人马了,是这里最多的。” 瑞清半闭了眼睛养神,并不理他。 “我们僵持在这里,”瑞安声音缓缓响起,“能做的不过是嘴上威胁罢了,谁敢先动手?” 他看着太子道:“先动手的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谁先动手谁先死!” 被瑞安点破这一点,剩下几人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瑞明直接就道:“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眼看着太子就要被激怒了,马上就要除掉一个劲敌,你!” 瑞安笑笑,“我自然是站在父皇这一边的。”说完他也稍稍后退了一些,不说话了,而且最主要的一点,他现在的人手是王子腾提供的,他的大队人马还没进宫呢! 想想从北方蛮夷之地进来的士兵,每个人手上都是杀过敌军的,下手绝对不会犹豫……只要他能再拖上一阵子,等到那一队人马进来……皇位妥妥就是他的了! 太子冷笑,“倒是多谢六弟提醒了,孤险些着了道儿。不过……”太子看了看瑞诚,问道:“要说我们都是一个爹,皇位归属那些大臣做不了主,主要还是我们自己家里人商量。” “瑞诚!你觉得哪个哥哥当皇帝好?” 瑞诚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就想往龙床上跳。 只听咣的一声,瑞清佩刀出鞘,厉声对瑞诚道:“不支持我就杀了你!” 这时,进忠端着茶盘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端水盆的小太监。 进忠倒是看不出紧张来,只是身后的小太监都恨不得要把头埋在胸口了。 “几位爷,看在陛下的份上,你们也安静些吧。”进忠佝偻着背,颤颤巍巍的将东西递给海忠,道:“陛下是一定会醒来的。” 听了这话,其他几个皇子倒是没多大反应,话说法不责众,老五死了,剩下的全在这里,难道父皇要把他们都杀了不成?那就彻底绝后,要把皇位便宜给外人了。 但是太子不一样,他是第一个动手的,所以听见这话心虚得要命,“你个老狗!说!玉玺究竟放在哪里了!” 进忠抬头看了太子一眼,不紧不慢道:“太子来的最早,趁着初一晚上陛下知道五王爷遇害心绪不宁之际便动手了,后来又将乾清宫的书房,养心殿的小书房都搜了个遍,难道你没找到玉玺?” “这可不好办了。”瑞明插嘴道:“没了玉玺,你这个孤变成朕,一样也不名正言顺啊。” 太子知道自己一开口便是众矢之的,哼了一声也寻个椅子坐下养神去了,“明日早上便是早朝,孤看你们能拖到什么时候!” 此刻,被关在乾清宫的大臣们也在想明日便是早朝这个问题。 而且按照现在的架势……乾清宫是没法早朝了。 他们从六月初一夜里便被关进了乾清宫大殿里,虽然这几日饮水饭食都没缺,但是乾清宫里却没什么可供排泄的地方。 现在又是夏天,到了初四早上,非但乾清宫里的气味不大好闻了,连诸位大臣身上也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臭气息。 “真没想到!太子如此不仁不义!枉我当初还为他说话,陛下想废他的时候,我还劝阻了许久!” 这个口子一开,剩下的人都止不住了,纷纷咒骂起太子来。 然而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回了皇帝身上。 “我们已经被关了四天了,陛下……怎么还不差人来将我们放了……难道陛下……” “禁声!”立即有人提醒道,又隐晦的指了指头上的龙椅,“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个话题就这么打住了。 又有去大门口透气的官员回来,道:“我这两日数了数,虽然外面的人看着都是一模一样的服饰,但是……看着倒像是有四拨人似的,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又有大臣去观察,回来也是这个结论。 “这个难办了……若是所有的皇子都……那岂不是陛下……”说话的大臣立即打了个颤抖,不敢再往下想了。 但是陛下不好了这个结论已经深入所有人的心里了。 一时间乾清宫里安安静静,直到庆阳伯的哭声响起。 “我不过是想娶个媳妇……拖了我这么多年,儿子都能生好几个了,却没想是借我算计皇位……”庆阳伯一身大红袍,坐在殿里老泪纵横,“我几乎都跟他爹一样大了,他居然这般消遣我!” 庆阳伯头上的头冠早就在奔跑逃窜中掉了,露出头上一头花白的头发,而且就说头发,也没剩下多少了。 看见他这个样子,多数人都是同情,急忙安慰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毕竟已经拜了堂,太子总不能让自己女儿成亲就当寡妇吧。” 这还真不是什么特别动听的理由,庆阳伯狠狠的擤了鼻涕,道:“还是我那外甥好!等他进来,我一定好好给他磕头,献上全部家产。我这就是鬼迷了心窍啊!” 被这么一提醒,话题又转到了瑞定身上。 “五王爷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他才是陛下属意的继位人选!” 听见众人这么说,庆阳伯暗暗一笑,越发大声的哭诉起来,“还是我那外甥好啊!” 话音刚落,只听见吱得一声,大门开了。 连庆阳伯都止了哭声,众人齐齐看着缓缓推开的大门,屏住呼吸等待。 可是进来的…… 排头一个是太子,后面依次跟着二、三、四、六、七几位王爷,独独没有五王爷。 太子闻见殿里的气味,很是嫌弃的捂了口鼻,让众位大臣一阵脸红之后,心里却越发的怨恨起太子来了。 还有跟着他进来的这几位皇子,都在这些大臣心头一一落下不小的痕迹。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大臣们都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眼中的怨恨,还有心中的愤怒。 太子皱着眉头,道:“父皇卒中,现如今昏迷不醒,若是……明早早朝之前不商议个结果出来,恐怕无异于朝廷稳定。” 太子说完,他身后的其他几位皇子也都站了出来,瑞清道:“父皇没留下明旨,只是太子无德,当不起皇帝之位。” 瑞启接着道:“不过皇位还是要在我们兄弟几个里面出来的,众位臣工好好商量吧。” 说完,他们似乎都嫌弃乾清宫里气味不好,转身便要离去。 “五王爷呢!” 太子听见身后传来这一声,转身忍着难闻的气味,冷笑道:“五弟在回京途中遇刺。”说完这一句,又觉得脸上不能带笑,换了沉痛的语气道:“尸首已经运回京城了,等决定了皇位归属之后,便给他下葬。” 说完太子还假惺惺的抹了并不存在的眼泪,“可惜了……要说瑞定,倒是我们兄弟几个里最能干的一个。” 殿里一片寂静,直到大门再次关上。 而此时,在他们口中已经死了瑞定,正坐在据他们说,一旦出现就会不好了的燕京大营的将军孔昊文对面。 瑞定神态自若,孔昊文却是一头冷汗。 “王爷是说,是陛下让您来的?” 瑞定点了点头,笑道:“不错!” 235、141 孔昊文一脸的狐疑,看着瑞定不做声。 半响,帐外有小兵端了茶水上来,孔昊文没让人进来,亲自去碰了茶杯,放在瑞定跟前。 “王爷请用茶。” 瑞定知道孔昊文在观察他的破绽,不紧不慢端了茶,喝了口道:“天气炎热,还是喝些清茶更加解渴。” 气氛似乎稍加缓和了一些,孔昊文手里也端着茶杯,两人悠悠闲闲喝了半杯茶水,孔昊文道:“王爷可有陛下的圣旨?” 瑞定摇了摇头。 “手谕?” 瑞定接着摇头。 “虎符?军令?信物?” 瑞定一样都没有。 孔昊文冷下脸来,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摔,“王爷这是来消遣我的!这里是燕京大营,没有陛下的旨意,您从这儿连个兵毛都要不出去!” 瑞定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依旧淡定从容。 孔昊文声音稍稍低了下来,端起茶杯道:“王爷还是请回吧,今日我就当没见过王爷。你不说我不说,陛下日后也不会怪罪的。” 瑞定笑了笑。 “进忠、费啸威、李思远、乐枫、秦清、姚琪、李崖德……” 随着这一个个名字念了出来,孔昊文的脸色变了。 等到瑞定念了四十多个名字之后,他脸上更是出了一层的冷汗。 瑞定念的是什么,是他从小到大这十几年里,收集到的所有皇帝密探的名单,里面不乏已经捐躯的前辈们。 孔昊文眯了眯眼睛,道:“王爷方才说要兵力去做什么来着?” 瑞定微笑,却没按照孔昊文的思路往下走,“孔大人进来也有二十余年了,又身居高位,见父皇的次数想必也不少。父皇做事情是个什么风格,孔大人想必也略知一二。” 孔昊文脸上显了几分感慨,轻轻点了点头。 “父皇明处是派我去江南处理林大人的身后事,孔大人在江南居住多年,想必也是知道的。” 孔昊文又点了点头。 “但是实际上却另有目的,就像上次本王带着费啸威去江南密会孔大人一样。” 孔昊文心里一惊,瑞定看见他微微一颤,知道将人唬住了。 单单说一条,林如海从去年年底便报了重病,半个月一次说自己快死了,死到今年六月还好好的,甚至还处理了几宗贩卖私盐的大案,虽然前面的确是病了,但是从表面上行看起来,这就是从头到尾都在装。 瑞定故意停了许久,留给孔昊文思考的时间。 果真,他面上越发的恭敬了。 瑞定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察觉到孔大人的呼吸刻意的放缓了,知道他已经信了七八分,不过瑞定决定再加一把劲儿。 “本王离京之际,父皇便将这些人交到了我手上,有了这些名单……”瑞定又顿了一顿,“难道还不够吗?” 孔昊文眼珠子转了转。 瑞定又道:“况且燕京大营,京城三大营,从来都是父皇的私军,什么时候调动私军,还要发明旨了?” 这句话说完,孔昊文脸上的冷汗流的越发的厉害了。 瑞定道:“天气炎热,孔大人可要去梳洗一番?” 孔昊文尴尬的笑了笑,道:“王爷见笑了,臣去擦擦汗。” 说完,孔昊文站起身来,转去帐子后半个了。 瑞定笑了笑,一边喝茶,一边想。 这次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当初他不控制着顺和进京的速度,一定要这个消息在太子动手之后在传到京里,就是不想大乱太子逼宫的计划。 皇帝在谋算,他也一样。 瑞定不想当了皇帝之后,还有几个碍手碍脚的兄弟,还得顾忌着父皇的心情不敢动他们,正好趁着这一次将他们一举拿下。 该□□的□□,或者就干脆关在京里的王爷府中,从此再生不了半点波澜,这才是当个堂堂正正皇帝的正确姿势。 况且这一次,太子初一逼宫,瑞定一路不算太赶的到了燕京大营,一路过来,今天已经是初四早上。 燕京大营平平静静,京城三大营也是跟往常一样,这说明什么问题? 这说明他多疑又自负的父皇玩脱了,宫里的局势现在…… 不过好在早年父皇管得严,就算那几个兄弟们都起了念头动了兵,手上的资源也差不多。 况且……庆阳伯带了他一批人进去,今天又有他的侍卫装成平安州守备的兵马,由瑞安的人带进宫去。 瑞定笑了笑。 孔昊文出来,又坐在瑞定对面,小声问道:“王爷……难道您诈死也是陛下……” 瑞定看了看他,停了许久才道:“本王出京带了四船的侍卫,还有父皇赏赐的五百人,况且……孔大人仔细想一想,这么久没发丧难道不奇怪吗?” 当然在瑞定猜测里,到现在没发丧也是宫里局势僵持住了的表现,但是跟孔昊文就不用这么说了。 “当然消息灵通之人已经知道本王遇刺身亡了,不过隔着最后一层窗户纸罢了。”瑞定看着孔昊文的表情,知道他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便道:“要知道本王是五月二十五夜里遇刺身亡的,现如今都已经六月初四,早就过了头七。” 瑞定叹了口气,“若是本王真死了,就是死不瞑目,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了。” 虽然瑞定一句“这是父皇的示意”都没说,但是孔昊文心里剩下的那点疑虑已经一点不剩了,而且他方才去了内室,便已经穿上了铠甲,现在更是急忙站起身来,道:“王爷稍带片刻,臣这便去调兵。” “慢着。”瑞定又将人拦住,道:“不用很多人,本王几个兄弟……每人手上充其量也就是两三千人马,况且又是各自为政,对上这等一万出头的散军,孔大人觉得带多少人够用?” 孔昊文郑重其事道:“几位王爷的侍卫……臣也见过几个,要是这么说……带上三千精锐足以。” 瑞定点了点头,“既如此,本王便放心了。不过这次是处理皇子谋逆,必须要做得隐秘,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孔大人还是带上一万人马为妙。” 孔昊文急忙点头,瑞定又道:“此事不能为外人知道,孔大人记得都带上心腹。” 孔昊文急匆匆出去找副将安排人手了,瑞定这一杯喝了许久都没喝完。 说起来只要孔昊文带了兵出现在皇城里,不管事情怎么解决,他都只能上自己的船了。 孔昊文是皇帝的心腹,燕京大营又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孔昊文私自出兵…… 瑞定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决定等会再去京城三大营如法炮制。 也不知道救了父皇出来……他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等到下午,瑞定已经骗了三万一千精兵在手。 燕京大营一万,神机营、五军营还有三千营各七千人马。 他们一路小心走的都是荒凉没什么人烟的地方,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终于到了京城周边。 瑞定道:“等天黑在走。”他拿了令牌在手上把玩,道:“出其不意方能致胜。等到天黑之后,本王差人去叩开城门,剩下的事情……” “全听王爷做主!” 孔昊文回答的斩钉截铁,速度快到瑞定觉得他已经觉察出一点端倪来了,所以才这么听他的话。 不过……已经上了贼船,就没那么容易下去了。 天渐渐黑了。 严格来说,现在已经到了六月初五的凌晨,离朝会最多还有四个时辰。 养心殿里的气氛越发的凝滞起来,不仅仅是太子,连早先最沉得住气的瑞安都在坐立不安,在那里不住的抖腿了。 养心殿被几位皇子的人手团团围住,只能进不能出,出初一到现在都没洗漱过。别说妃子们了,连皇子都觉得身上不好受了。 况且西侧殿里还放着虞嫔的尸身…… 太子吸了吸鼻子,觉得已经能闻见味道了。 “不能再等了!”太子猛然间站了起来,两步走到龙床边上,一把抓着进忠的头发,直接将人从皇帝身上拖了出来! 进忠虽然年老,不过算起来也有一百来斤,就这么从皇帝身上碾压过去,皇帝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跟进忠跪在一处伺候皇帝的海忠下意识叫了一声,不过等反应过来立即禁了声,缩在龙床里厚重的布帘阴影中,装作自己并不存在。 “你这老东西!父皇平日里离不了你,你必定知道玉玺在哪里!快说,否则要了你的老命!” 跟其他几个皇子不一样,皇帝一旦遭遇不幸,太子继位是名正言顺的,虽然他有将大臣们缩在乾清宫的举动,但是如果能拿到玉玺,也能抵消一二。 但是其他几个皇子就不一样了,他们要登上皇位,首先的先胜了,最好……剩下的人都死了。 进忠从初一开始,每天不过睡上一两个时辰,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已经熬得越发的枯黄了,他抬眼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不是已经找过了吗?何苦再来问老奴!” 太子冷哼一声,这几天的对峙早就将他的耐心熬得一点不剩了,他直接从侍卫腰间抽了大刀出来,架在进忠脖子上。 “说!玉玺放在哪里!” 进忠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 236、142 瑞清站起身来,两步走到进忠跟前。 太子原以为瑞清是来阻止他的,谁知瑞清也抽了刀出来,架在进忠另一边脖子上,“说!” 哪知进忠就像是没感觉一样,左右摇头,口中说不知道。 瑞清的刀掌握的倒还好,没割到进忠脖子上,太子那柄刀架得极其近,进忠不过扭了三四下头,脖子上便是一条血迹。 太子吓了一跳,急忙将刀往外挪了挪,随即又大怒起来,“你不要以为孤不敢动你!你不是就仗着父皇他——”太子哼了一声,“父皇已经昏迷了三天,太医也说了,三天要是醒不来,那这辈子醒过来的机会也不大了!” “你再想想虞嫔!”太子继续威胁道,“她是怎么死的,你没忘了吧。” 进忠听了这话一点反应都没有,至少没太子期盼的反应。 太子已经被无视了好些天,不仅是进忠,还有他的这些弟弟们,早已怒火中烧。 早先他的打算,就是堵了父皇,拿了玉玺,他专门选了这个日子,就是想着离下一次朝会的日子比较久,能在朝会之前一切尘埃落定。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动手没多久,瑞清也来了,还有瑞明、瑞启,甚至连瑞安那个装了十几年的病秧子也掺和了一腿。 这就够让人愤怒的了,现如今连个太监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太子热血上头,一把推开瑞清,刀子又重新抵在进忠脖子上,“孤最后问你一次,你说是不说!” 进忠头一偏,虽没说话,但是整个动作表情只有一个意思:宁死不屈! 太子冷笑,将刀举了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养心殿,乾清宫,如今唯一没搜的地方……”太子狠狠盯着进忠,见他果真慌乱了一下。 “也就只有这龙床了!”太子突然一句,如惊雷一般,众人都愣了愣。 进忠立即起身想挡在龙床前,可惜太子看见他的反应,已经决定不留他了。 “你敢对陛下不敬!”进忠厉声道。 太子二话不说,一刀便从进忠胸腹间刺了过去,太子贴身侍卫的佩刀,锋利无比,再加上太子自打有了逼宫的意图,也是勤练武艺,不过稍稍用力,刀便将进忠刺了个对穿。 进忠两只干瘪的手紧紧抓着刀,太子喝道:“那你便去死吧!” 说完,太子一脚瞪在进忠身前,用力将刀抽出。 鲜血四溅。 进忠的身子缓缓倒下,一张嘴口鼻都冒出血来。 死不瞑目! 除了真正见过死人的瑞清,剩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太子红了眼睛,举着刀两步就想往龙床上走。 还跪在床上伺候皇帝的海忠大叫一声,从另一头奔下来床。 “太子杀人了!太子杀人了!” 他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便奔出了皇帝的寝殿。 要说屋里的人,多半都被吓住了,竟然没人拦他。太子顾着玉玺,瑞清拦着不叫太子找到玉玺,至于剩下的几个皇子,那是回过神来也要奔着玉玺去的。 没有皇帝的明旨,谁能抢到玉玺,那就多一分胜算,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要奔到床上去了。 “拦住他们!”发话的是第二个上床的瑞清。 话音刚落,便见他两个贴身侍卫拔了刀出来,见状,剩下的侍卫们也都不甘示弱,一一拔刀相向,大战一触即发。 再说奔到院子里的海忠,一路叫着“太子杀人了”往前跑。 只是跑着跑着,连话都只说了一半,就突然止了声音,栽倒在地。 几个在院子里守卫的侍卫见状嘲笑道:“每种的也能算是男人!” 两人笑了两声却同时觉得不对了。 要说这两天……太子在皇帝寝殿杀的太医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按理说也见了不少了,怎么还这般的惊慌失措? 除非……除非太子杀的人有问题! 就在侍卫们提起心来的时候,皇帝寝殿里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 “不好!”众人拔腿就跑,也往寝殿冲去。 早先是因为僵持住了,所以每个皇子都只带了两个人进去,现在里面明显打起来了,又看海忠这表现,里面明显死了不一般的人,众侍卫生怕死的是自己的主子,也顾不得上当初的协定了,都往殿内冲去。 混战开始了。 等到院子里没了人,海忠一溜烟又爬了起来,往门外跑了。 在东侧殿等着的嫔妃们,一一看着皇后,虽然各有各的儿子,只是她们出去除了拖后腿再没别的用途了。 “翠竹,带人将门关了,上门栓!” 剩下几个嫔妃的大宫女们都一一反应过来,帮着翠竹将东侧殿关了起来。 至于在西侧殿的吴妃,也是一样的准备。 乾清宫里,众位大臣们正为了推举谁做皇帝争得面红耳赤。 从早上太子带人来了之后,他们的饭食停了,饮水也停了。 大夏天的,况且殿里的气味着实算不上是愉悦,所以没吃的到不怎么难过,可是没水就很是难熬了。 “要我说,不如推选七皇子!他是唯一一个没动手的!” “你这明显是要显七皇子于危难之中!” “你这就不对了,剩下几个皇子势均力敌,选谁他们都不能答应,不如选七皇子!” “等一下,你们听外面!” 众人止了言语,只听见不远处刀剑相交的声音,还有侍卫的怒吼和人垂死时的呐喊。 “这是……有人来救咱们了?” 这话一说出口,便被所有人唾弃,离门口最近的那个大臣沿着两扇门间的缝隙看了过去,随即回头惊喜道:“他们都走了!” 可是门依旧打不开。 那个大臣也没跟人商量,直接拍门道:“开开门,我们商量好了,打算推举七皇子继位!” 只是这话说出去门外依旧没什么反应,只能看见一群侍卫的背影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之后几个大臣一一扒在门口,都看过之后神色凝重道:“养心殿里……能出什么事情。” 太子逼宫,四王谋反,现在养心殿里更是打了起来。 一会来开门的胜利者又会是谁呢? 大臣们心里有些恐惧,都避开了大门。 正在这时,又有两队人马到了皇城的两个门前。 名义上是六皇子从平安州守备那里借来的兵马,连带贾赦从神武门进来,而瑞定带着他从皇帝那里挖的墙角,从西华门进了皇城。 西华门进来是属于皇太后的养老区域,太后已经死了好几十年了,现如今这里几乎是空无一人,况且太子逼宫,几个留守的太监宫女都恨不得将门锁死,再也不出来了。 所以他们还算顺利的绕着慈宁宫前面的小花园,再过去一个宫殿,便是养心殿了。 就在这个时候,瑞定看见一个熟人。 海忠。 海忠看见瑞定也是吓了一跳,只是他反应极快,又看见瑞定身后乌黑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立即迎了上来。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道:“王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养心殿里现如今打了起来,太子杀了进忠!” 海忠抹了抹眼泪,“奴才给您带路,您在不来,可就要晚了!” 瑞定一路到了养心殿,刚好在殿门口看见了张得力,张得力立即上来行礼,叫了声主子,便也跟在瑞定身后,往里走了。 孔昊文看见这个,面上越发的恭敬了。 殿外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纵然是养心殿前后三进的院落,很是宽敞,但是好几千人死在里面,几乎都没下脚的地方了。 养心殿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张得力走在瑞定前头,时不时给院子里还在挣扎的人补上几刀。 瑞定走到后殿前,立即听见西侧殿的大门开了,吴妃哭着跑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吴妃跑到瑞定身前,狠狠将他一搂,在他耳边低语道:“皇后杀了虞嫔,你父皇气得吐了血,太医说是卒中之相,昏迷三天未醒。” “我的儿!”吴妃又去摸了摸瑞定的脸,又将人一搂,“虞嫔生了个儿子,太医说活不过一年了。” 吴妃将该说的话说完,松开瑞定,道:“你先去看看你父皇。” 瑞定前面两个侍卫开道,一直到了皇帝的寝殿内。 唯一站着的人,就是躲在门背后的老七瑞诚了,看见瑞定进来,他先是一惊,“你没死!”随后又往后缩了缩。 瑞定没工夫管他。 太子一脸血倒在龙床上,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瑞启的刀砍在瑞清腿上,瑞明的刀在瑞清肩膀上。 瑞明肚子里插了一把刀,眼看他胸口已经没了起复,应该是活不成了。 瑞启的腿弯的角度很是古怪,想必是已经骨折了。 而瑞安,瑞定找了找,跟一堆侍卫的尸首滚在一起,翻过来一看,脸色已经成了青白色,似乎是这些兄弟里面最早死的一个。 瑞定眼神一使,身后上来几个侍卫将人一一拉开,又去探了探鼻息。 太子除了身上的伤疤,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眼睛似乎也瞎了一只。 瑞清还活着,瑞启也活着,只是瑞启已经昏迷过去。 而瑞安和瑞明两个,都已经断了气。 还有进忠,倒在龙床边上,被一群尸体压在最下面,只有一只手伸出来死死抓着床上的被褥。 瑞定小心翼翼朝前走着。 父皇还在龙床上躺着,胸口起伏,除了身上许多不属于他的鲜血之外,一点伤痕都没有。 瑞定伸手给皇帝拉了拉被子,小声叫了一声,“父皇,父皇。” 哪知昏迷了三天的皇帝突然睁开眼睛,声音虚弱但是不乏威严。 “你们在朕的寝宫做什么!” 瑞定立即跪了下去,“父皇,儿臣与燕京大营孔将军、五军营窦将军、神机营齐将军和三千营孟将军救驾来迟,请父皇责罚!” 237、143 皇帝其实在进忠被杀的时候就醒了,那几滴火热的鲜血滴在他脸上的时候,他便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 要说恢复神智,还要再早一些,早到让他将这些儿子们的心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过能控制住身体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声张,而是等待。 一来他躺了三天,手脚无力,连头都是晕的,皇帝也是人,同样需要一段时间摸清形势。 二来混战之中刀剑无眼,这些儿子们想的都是皇位,是玉玺。但是他们都不着急要找到玉玺,而是先将其他兄弟们干掉,那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杀红了眼,若是他贸然出声,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了。 所以皇帝决定等下去,等到他们决出胜负的时候,那才是他出声的最好时机。不管是谁胜出,留着他这个皇帝证明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皇帝听见瑞清杀了瑞明,混战中瑞安被乱刀砍死,瑞永受伤了,瑞启腿断了…… 然后…… 瑞定进来了。 皇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之后他便听见了许多熟悉的声音,然后皇帝出声了。 “你们在朕的寝宫做什么!” 之后瑞定的回答,让皇帝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儿子,他的心腹爱将,皇帝私军居然被他策反了。 瑞定跪在地上,他带来的人马也都跟着他跪下。 皇帝环视一圈,道:“你们起来吧。” 寝殿里只剩下了一个太监,海忠急忙上前去给皇帝穿衣,皇帝叹道:“朕去看看虞嫔。” 瑞定起身,他扶着皇帝左手,海忠扶着皇帝右手,“父皇,虞嫔娘娘的尸身在西侧殿停放,还有……新出生的八皇子。” 皇帝一惊,“才七个月!” 说着便着急想往外走,不过躺了三天,这一步迈了出去,便要往下栽倒。 瑞定赶忙将人扶住,只是他看见父皇的左手不住的颤抖,连左脚也是抬起来就抖的架势,想起方才母妃说过的话。 卒中。 所以父皇这是偏瘫了?瑞定小心用了力,将父皇手背上都掐出个红印来,可是皇帝竟像是毫无知觉,继续拖着身子朝前走。 出了寝殿,在东侧殿的各位嫔妃们一见皇帝,立即便是震天的哭喊。 “陛下!” 皇后也是一样,只是她的声音里全是惊恐。 瑞定扶着皇帝出来,那她的儿子呢! 她的太子呢! 皇后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两步踉跄朝后跌去。 “娘娘!”翠竹急忙将她扶住,“您得振作起来,所有人都看着呢!” 只是现在养心殿被瑞定的人接管,大刀出鞘,那些嫔妃们虽然已经打开了门,但是没有一个敢往外跑的。 “陛下!您总算是醒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只是瑞定看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只有右半边脸在动,左边……全部僵在那里。 “把门关上。”皇帝发话了,然而那几个守门的侍卫却朝瑞定看过来。 皇帝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瑞定道:“关门,不许出声!” 西侧殿只有四口人,外加一具尸体。 看到这儿,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原想去看看虞嫔,可是空气里弥散着的腐败气味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他情愿记忆里一直是那个美貌娇艳的虞嫔。 吴妃红着眼圈抱了八皇子过来,道:“这两日……苦了这孩子了,没奶吃,只有米糊等物。” 皇帝并没接过孩子,只是看了看他那张皱巴巴的脸。 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新生儿这个样子,他跟虞嫔的凤芷公主,生下来三天就长开了,虽然还有点皱,不过脸上红彤彤的,一看就很是健康。 可是这个他盼了许久的儿子,脸上比才生下来的孩子还要皱,颜色更是红中透着蜡黄。 跟他和虞嫔哪个都不像。 皇帝一阵头晕,闭了闭眼睛,叹息道:“她……后来可说了些什么?” 吴妃啜泣两声,“她说,总算是生了儿子下来,还说……陛下答应她生下来就封王的,安乐亲王。” 皇帝又闭了眼睛,掩饰了已经挂在眼眶的泪。再睁开的时候皇帝面色已经沉稳了许多,看着瑞定道:“你随我过来。”皇帝看了看天色,语气已经再不复早先的意气风发,而是变得颓废无比,“还有一个时辰便要早朝了,总得在早朝之前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瑞定和海忠两个又扶着皇帝回了寝宫。 只是赶紧去,便见守在寝宫的张得力匆匆奔了出来,“陛下!王爷!臣失察,请陛下和王爷降罪!” 在皇帝面前,瑞定从不冒尖,只沉默的站在一边。 不过这人皇帝从来没见过,肯定是瑞定的人,然而一想到这一点,皇帝不免自嘲的笑了笑。 瑞定的人,过了今晚,连他的燕京大营和京城三大营都要易主了,这宫里……进忠死了。 海忠虽是进忠选上来的,可是……进忠死的时候他匆匆奔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便带着瑞定的人手,他是谁的,不言而喻。 “说吧。”皇帝声音里满是疲惫,“怎么回事。” 张得力跪在地上,声音里有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恐慌,“陛下跟王爷走后,臣等想着先将寝殿收拾收拾,只是那几位王爷……”他顿了一顿,毕竟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直接便道:“我手下一搬动,四王爷和二王爷同时醒来了。四王爷口中大叫,你杀了三哥,便一刀朝着二王爷刺了过去。” 张得力低了头,“臣等几个都被吓呆了,救援不及,二王爷死了……临死前他也捅了四王爷一刀……两人都没气了。” “救援不及?”皇帝重复道,随即笑了笑,低语道:“死得好,死得好。” 瑞定急忙给张得力使了个眼色,张得力让开路,瑞定和海忠扶着皇帝走了进去。 寝殿被草草收拾了一遍,尸体都抬了出去,弥散在殿里的血清气似乎也小了一些。 “海忠出去。” “你跪下。” 瑞定跪在皇帝面前,皇帝看着瑞定的头顶许久没说话。 “你说说……朕就剩了你们几个儿子,这皇位……究竟给谁比较好?” 一瞬间瑞定想了许多,比方皇帝的卒中是因为虞嫔之死,又比方那个不用母妃告知,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活不了多久的孩子。 再比方…… 孩子满了一周岁才能起名字,起了名字才能上族谱,才能有供奉,才能有香火。 又或者,他这般挖了父皇的墙角,虽然没什么可怕的了,但是严格说来,他假死之事……算是把自己争皇位的心明明白白,而且用一个让人几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方式摊开放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只要活着一天,便会不遗余力找他的麻烦。 许久……瑞定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泪痕,“父皇,儿臣觉得应该封八弟为皇!虞嫔娘娘品德出众,理应以皇后之位下葬!” 哪怕只当一天的皇帝,死后牌位便会入了奉先殿,世世代代享受子孙供奉。 皇帝一声叹息,指了指枕头,道:“玉玺在枕头里。” 到了这个时候,瑞定就算再克制,脸上也不免浮现了一丝笑容,他从枕头里掏出那枚象征着至高无声皇权的玉玺,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又叹了口气,道:“你去吧,再叫太医过来给朕看看,一会朝会……在奉天殿举行。” 瑞定起身,拿着玉玺出门了安排去了. 皇帝坐在空无一人的寝殿里,想起虞嫔那个自打怀上便开始期待的儿子,还有这么些年因为他姑息养奸,没生下来便死在娘胎里的皇子皇女们,不由得叹了口气. 海忠带了太医进来给皇帝把脉。 皇帝又仔细打量这个小太监,想起在瑞定身边伺候多年的顺和。 风水轮流转。 太医还在号脉,门口便又窜进来一个太医,身上不少血迹,他跪在皇帝面前,惊慌失措道:“陛下!太子……重伤不治……已经去了!” 皇帝仰天长叹,终于还是落了眼泪下来。 建元四十一年六月初五,瑞定的时代正式到来了。 238、144 天亮了,离朝会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乾清宫的大门在事隔四天之后再一次打开了。 大殿里的官员们无一不紧张,直到门口进来一个人。 昭豫亲王,据说已经遇刺身亡的昭豫亲王瑞定。 瑞定只在门口晃了一下身子,让里面的官员看清楚是他,便朗声道:“一会儿在奉天殿朝会。” 说完,瑞定便离开了。 随着他的身形消失,大殿的门彻底打开了,后面进来两排宫女太监。太监手里抬着屏风,宫女手里有温水毛巾等物。 在六月的炎夏里,看见这东西着实让人热泪盈眶了。 “还是我那外甥好!”庆阳伯的声音虽不大,但是自打看见瑞定的身影之后,乾清宫里就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因此他这一声,几乎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同样被太子诓骗进了皇宫的内阁首辅高景林,抬眼极其隐晦的扫了过去。 王爷这个时候出现,除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没别的解释了。高景林想着前面看见的守在殿外的人,还有三天过去皇帝都没派人过来…… 他摇了摇头,陛下想必已经不能理事了,七个皇子,怕是有五个都要折在这里面,剩下五王爷和七王爷…… 七王爷明显争不过五王爷的。 高景林用温热的帕子在脖子上擦了擦,仔细回忆一遍方才推举新帝的整个过程,他很确定从自己的嘴里绝对没说出来七王爷可堪大用之类的话。 高景林松了口气,不过能这么想的人不止他一个,有些据理力争说七王爷好的,已经开始脸色发白了。 “王爷真是思虑周全。”人群里传出来一个哽咽的声音,“这派来的都是慈宁宫和福寿堂的宫女太监。王爷这份心,臣永生不忘。” 高景林又拿余光扫了扫,说话的是方才极力推举过七皇子的工部侍郎。 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王爷的确思虑周全。 旁边的宫女又给高景林换了新水和新帕子,他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衣装,脑子里飞快的思考。 慈宁宫和福寿堂的下人。 这两处都是先帝后妃养老的宫殿,考虑到当今皇帝今年都六十了,先帝的后妃剩下的也就只有排位了。 所以这两处宫殿,里面的下人是没人能认出他们的。 高景林叹了口气,王爷的确给他们留足了面子。 ……也许他上位也是一件好事? 况且五王爷在几个皇子里是能力最出众的一个,高景林又想起来早先江南洪水,他跟五王爷共事的那一段时间,不由自主的又叹了口气。 高景林作为内阁首辅,可以说是对皇帝的心意揣摩的最透彻的一个。皇帝想废太子,改立五王爷他也略知一二。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他也不得不叹一声,要是陛下早下决断就好了。 殿里绝大多数官员都整理好了衣装,只是毕竟好几日没梳洗过,衣服也早就有些皱了,若是搁在往常,怕是要得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了,不过现在……倒是没人将心思放在这个上面了。 门口的日冕已经到了时辰,门口进来两个太监,道:“请各位大人去奉天殿。” 高景林走在第一批,不由自主的又用余光四处打量了。 奉天殿门口站的便是五王爷,正和几个一身红衣的下人说话。 一身红衣? 高景林心里一惊,这种打扮的……只有跟着庆阳伯进宫的下人了,难道?! 高景林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控制不住回头去看庆阳伯。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破罐子破摔……或者装疯卖傻的呢…… 只见瑞定在领头那人肩上拍了拍,又说了两句什么,便又太监上来将人带走了,瑞定一个闪身,进了奉天殿。 早朝开始了。 奉天殿这地方,一般都是皇帝登基、禅位,又或者举行重大典礼的地方,换句话说,一旦进了奉天殿,这事儿就小不了。 众位大臣按照次序一一站好,在太监大声的“上朝”声中,不少人都抬头看着前面那一排理应是皇子站的地方……还有高高在上的龙椅。 原本七个皇子……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还有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形容憔悴,脸色蜡黄,连原本挺的直直的腰板,此刻也弯了下来。 龙椅宽大无比,不管是谁坐在上面,两边的扶手都是靠不到的,可是现在皇帝紧挨着左边坐着,借着扶手的高度,勉强直了直身子。 高景林借着磕头起身的那一瞬间扫到了龙椅之上的皇帝,原本紧张的心弦,此刻是越发的紧绷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五王爷,就是他了。 皇帝出声了,虽然大殿里安静无比,再小的声音都能听见,不过众人都能听出来皇帝声音里的虚弱,还有疲惫。 “去给瑞定搬把椅子来。” 太监愣了一愣,皇帝身边得用的太监一共四个,早就在宫变之时被杀了个干净,唯一剩下曾经陪着上过早朝的就只有海忠了,不过海忠为了表示他是个有用的人,现在正在养心殿里收拾残局。 “椅子。”皇帝又缓缓但是坚定的说了一遍。 朝堂之上赐座赐椅子,这还是第一次,往常不过一声赐座,然后由太监搬个小凳子就算恩赐了。 椅子被放在了龙椅之下的高台上,瑞定不卑不亢谢了座,背对着皇帝,面对着群臣坐下。 皇帝扫了他的背影一眼,开口说话了。 “朕自继位已有三十余载……近些日子深感体力不支,恐辜负先皇厚爱,所以决定传位给——” 皇帝故意顿了顿,果然看见下面不少朝臣都抑制不住抬头,双眼放过看着瑞定。皇帝笑了笑,咳嗽两声,“传位给八皇子瑞乐。” 八皇子瑞乐! 这是谁? 下面的窃窃私语也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瑞定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跟传位相比,瑞定倒是没想到皇帝会先说这个。 按理来说,先说的都不是重要的事情,好戏总是在最后的。 瑞定早先想过,父皇早朝上无非就是几件事情,太子谋反,虞嫔以皇后之礼下葬,传位给瑞乐,他做摄政王。 特别是虞嫔和瑞乐的事情,必须得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才行。 瑞定想到这儿,倒是越发的同情虞嫔娘娘了。他的父皇虽是好计策,勉强也算是算无遗策,可是皇帝终究没预料到皇后居然会丧心病狂的没等一切尘埃落定,便先去整治虞嫔了。 倒是可惜了虞嫔,瑞定想起母妃早些时候跟他说过的约定,心中越发的惋惜。 之后皇帝便是全盘皆输,反而让他借机上位了。 瑞定看见孔将军出列要说些什么,轻轻的摇了摇头。不仅是孔将军安静了,早已经投靠瑞定这一批官员也都安静了。 包括站在高景林身边的文渊阁大学士齐大人。 高景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出列行礼道:“敢问陛下,八皇子瑞乐是何人所出。” 皇帝叹了口气,“虞嫔。” 在场的大臣们,不少人都是在宫里一直被关到现在的,听见这话,都选择了暂不出声。 皇帝又道:“想来你们也都能猜到一二。”皇帝顿了许久,久到不少臣子都忍不住抬头了,才道:“太子逼宫,二、三、四、六几位皇子……刀剑无眼,也在混乱中丢了性命。” 这句的信息量太大了! 比方瑞定,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内情,就能听出来皇帝这是打算让太子一人背锅了。不过剩下的几个人……瑞定轻轻摇了摇头,他也不打算放过,横竖他的日子比父皇要长,比他的八弟也要长。 但是对于高景林这等在宫里被关了许久的大臣来说,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太子背锅,而是那个“也”字。 换句话说,太子,还有二、三、四、六全部死于混战中了。 高景林眯了眯眼睛,对于这个问题,他决定装傻了。 当然不会有不识相的人在这个时候开口。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瑞永废除太子之位,杨氏废除皇后之位。虞嫔……以皇后之礼下葬。” 皇帝一口气说完,又看见坐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瑞定的身影,道:“吴妃升贵妃,总览后宫事项。” 瑞定立即起身,“儿臣替母妃感谢父皇恩宠。” “陛下。”礼部尚书犹犹豫豫道:“贵妃之位……只能有一个。”现在那上面还有人呢。 皇帝脸色冷了下来,“是啊……那就废了李氏的贵妃之位。” 礼部尚书抹了抹汗,又回去队列里站着了。 “瑞定,你站起身来。”皇帝声音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朕无力朝政,新帝年幼,从今日起,瑞定便是摄政王了!” 皇帝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来,将早朝之前瑞定还给他的玉玺,又当着朝廷重臣的面前交还给瑞定。 瑞定跪在皇帝身前,双手接过玉玺,道:“儿臣必不辜负父皇期盼!” 皇帝冲他无力的笑了笑,方才那一番动作似乎已经将他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他拍了拍瑞定的肩膀,声音小了许多,“下面……”皇帝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奉天殿。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臣们跪在地上,正式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瑞定两手托着玉玺,等到大臣们行完礼起身,道:“把椅子拿下去。” 太监的动作比方才搬椅子出来麻利了许多。 瑞定缓缓走到龙椅前面,转身站立,扫视了一圈,面无表情道:“你们……多数都曾与本王共事过,一切照旧便是。” 这话说完,瑞定听见下面一阵如释重负的出气声。 他笑了笑,道:“父皇的话方才你们也听见了。你们先回去梳洗,两个时辰后,内阁学士、六部尚书、还有翰林院编修,来御书房草拟圣旨。” 高景林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不过气还没出完,便听瑞定道:“文华殿曹大人就不用来了,你身为东宫辅臣……”瑞定摸着手上的玉玺,“革职查办。” 瑞定扭头示意,立即有侍卫上来将人拖走了。 “庆阳伯,还有鸿胪寺卿吴大人——”瑞定故意顿了顿,立即看见不少幸灾乐祸的眼神瞥向他两个舅舅。 “庆阳伯升一等公,吴大人封一等公。”因为是站在高台之上,方才幸灾乐祸的那些人瑞定看得分外清楚,“只是封号得等到下午才能出来了,两位舅舅委屈了。” 虽然能上朝的官员都在三品之上,而且混到这个品级的,没一个年轻的,但是听了这话,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即有人回想起早上被他们忽略的那一幕。 庆阳伯带进宫的……其实是摄政王的人。 庆阳伯站直了身子,“多谢摄政王。” 瑞定又看向几位将军,朗声道:“孔将军、窦将军、齐将军还有孟将军四位,救驾有功,封一等公。这两日怕是京中不安定,几位将军帮着在街上巡查,等到新帝的继位大典过去,几位将军再回去燕京大营可好?”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不过没一个人敢说不是,就算是礼部尚书,想说一下就封了六位国公不太好,还是直接封的一等公,可是看见瑞定手上的玉玺,也立即哑了声。 瑞定又环视一周,侧眼看了身边的太监,太监朗声道:“退朝!” 勉强算瑞定主持的第一次朝会便在如此和谐友好的气氛下结束了。 再说马上就要禅位的皇帝从奉天殿里出来,一路坐着轿子回到了养心殿,一进院子大门,便闻见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抬眼便是一地的尸首,排在前面的是他的五个儿子。 失血而亡,脸色蜡黄,皇帝被这么一冲之下,立即后退了几步。 这时,海忠急忙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陛下,这些……也不知道究竟按照什么规格下葬,奴才一时间无措,只是这几位都是一身的刀伤,不能抬出去让人看见,所以才摆在了这里。” 皇帝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直挺挺的向后倒去了。 “叫太医!叫太医!”海忠看起来一脸焦急,急得团团转,“诶呦,真是的。再去差人禀告吴妃娘娘。”说完他又摇头,道:“是吴贵妃娘娘,摄政王现在何处?” 立即有小太监回报,“方才下朝,摄政王往后宫去了。” 海忠想了想,“还是咱家亲自走一趟吧。先去看看太医怎么说。” 瑞定这时候已经到了承乾宫里,新上任的吴贵妃正抱着新皇帝跟又夏不住的唏嘘,“奶妈怎么还没到!看这孩子瘦的,虞嫔拼了命将他生下来,到现在连口奶还没喝上。” 瑞定去看了看那个七个月便被生下来的孩子,的确不太好。 看见儿子来了,吴妃将孩子递给又夏,拉着瑞定的手坐下来,“瘦了。” 瑞定道:“没事,这都是累的,歇两日便好了。”说完,瑞定又跟吴贵妃讲了后宫的封赏,还有给两个舅舅的国公之位。 吴贵妃开心极了,只是说起来不免有两句埋怨,“直接封了国公……会不会太过了?” “怕什么。”瑞定笑道,“两位舅舅受了不少委屈,况且国舅……这是他们应得的。” 吴贵妃本来就是表面上推辞一下,听见儿子这般坚定,不由得又笑了笑,道:“你赶紧回家去看看,黛玉现如今有了身子,你先去安安她的心。” 瑞定点头,道:“这两日我就先不叫她进宫里,等宫里收拾好了再说。” “理应如此。”吴贵妃表示同意,“宫里都是血腥气,等法师高僧做过法了再让她来,省得冲撞了。” 瑞定站起身来,道:“那我先回去说一声,下午还要在御书房议事呢。” 吴贵妃看着儿子的背影很是骄傲,回头又看看又夏怀里无比瘦弱的八皇子,咬了咬牙,“我们去看看皇后。” “前皇后。”吴贵妃咬牙切齿道。 239、145 母子两个一前一后出了承乾宫,正好遇见一路从养心殿小跑过来的报信的海忠。 海忠见到这两位从今往后就要开始做主的贵人,面上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王爷,贵妃娘娘。”笑完又觉得自己要说的事情没什么可喜庆的,转瞬之间又愁眉苦脸起来。 “陛下……太上皇又晕了,太医说……怕是不太好了。” 就算严格来讲太上皇已经没什么用了,不过大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母子两个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情,又往养心殿去了。 皇帝躺在龙床之上,就算不用太医说,就看他一眼,便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瑞定昨夜刚回宫的时候,皇帝虽然也是从卒中里清醒过来,而且还有点后遗症,比方一侧手脚无力等等。 但是现在,皇帝半个脸都歪了,这可不是小卒中了,这分明就是偏瘫了。 太医对上这位能一开始诈死脱身,后来又带着皇帝私军回宫的王爷,除了敬佩……就是恐惧了。 因为说起来只能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帝早就属意于五王爷,将来继承大位的是他,二来……皇帝的私军全部被五王爷收编了。 太医给皇帝诊脉的时候还稍稍走神想了想,两条相比较,他情愿是第一条。不过如果真的是第一条……皇帝现在怎么能落到这个田地。 宫里昨天死的人……比太医进宫这些年见过的死人都要多。 太医抖了一下,跟瑞定汇报皇帝病情的时候越发的小心翼翼了。 “陛下本就有卒中之相……原该好好休养才是万全之策。臣观陛下脉象,是情绪太过激动之相,眼下……”太医小心翼翼动了动陛下脸上的银针,又道:“现在怕是要花大工夫了。” 瑞定对宫里太医说话的技巧早就心知肚明,也不点破,问:“父皇什么时候能醒。” 刚说完这一句,便见皇帝眼皮子眨了眨,睁开眼睛了。 可是…… 他口里呜呜呜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手脚用力但是却起不来身。 海忠不用人吩咐便上前来将皇帝扶起,又给他身后垫了几个垫子。 “父皇,父皇。”瑞定小声叫了两句,谁料皇帝一点反应都没有。 瑞定侧眼去看太医,太医的头都快折在胸口了。“经此一病,陛下怕是不认得人了,还得小心伺候才是,昼夜身边都不能离了人。” 瑞定叹了口气,吴贵妃在龙床边上坐下,眼里含着泪水,“陛下……可怜瑞乐才生出来就……虞嫔妹妹……” 不过就算吴贵妃提了瑞乐和虞嫔,皇帝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双眼依旧浑浊无光。 瑞定将母妃搀起,道:“您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后宫百废待兴。” 吴贵妃抹了抹眼泪,直起了身子。 瑞定又看海忠,“早先进忠在的时候便夸你遇事沉着,能独当一面。进忠现在不在了……这养心殿大总管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虽然瑞定说话的语气没什么变化,甚至语速跟平常也无异,但是海忠生生从里面听出来一点警告的意味来。 等到太医取了皇帝脸上银针,又跟了小太监下去开方子,海忠急忙跪在地上,“王爷,都是奴才的错儿!奴才原想着不好让皇家之事搞的人尽皆知,便将几位皇子的尸首全部推在了养心殿,想着等到朝堂上商量个议程出来再好处理,哪知便惊了陛下呢。” 海忠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不过养心殿里铺的全是寸余的地毯,他再用力也不过是沉闷的响声罢了,海忠想要的磕出血来的效果一点都达不到。 “你起来。”瑞定眯了眯眼睛,要说一个口不能言连人都认不得的太上皇,和一个义愤难平,整日指手画脚的太上皇相比,自然是前者对他更为有利一些。 “这件事情也不能怪你。”瑞定笑了笑,“不过你记得……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将来瑞乐当了皇帝……你可还是养心殿的大总管。” 海忠欣喜若狂,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起来,“奴才明白。”说是明白,他心里却知道,八皇子那个身子骨,早产三月,生下来三天别说奶了,连米汤都没吃两口,能活过一岁都难,所以这个人是不用出手了。 瑞定拍了拍他的肩膀,扶着吴贵妃出去了。 时候已经不早了。 瑞定出了城门往王府去了,吴贵妃带着人去了坤宁宫。 方才虽说是试探皇帝,可是提起来虞嫔,一想起来她的惨死,又想起来瑞乐那副样子,吴贵妃便义愤难平,一腔怒火冲到了坤宁宫。 皇后坐在主殿宝座上,虽然穿了全幅的皇后披挂,头上金冠宝簪相映生辉,可是依旧掩盖不住她衰败的脸色。 皇后身边翠竹站着翠竹,看见吴贵妃进来,道:“大胆,见了皇后还不行礼!” 吴贵妃冷笑一声,“不是了。今早早朝之上,陛下已经废了你的皇后之位,他与你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想不到吧,虞嫔被提了皇后之位,将来是要躺在陛下身侧了。” 皇后原本安静平和的脸色,在听见虞嫔二字之后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个小贱人!死了活该!让她当皇后?陛下也不怕御史参他!” 吴贵妃也不用人招呼,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皇后娘娘。”嘴角上翘,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讽刺,“御史现在是顾不上了……” “对了,皇后娘娘现在消息想必是没有以前灵通了。又夏,你跟皇后娘娘好好说一说。” 又夏面无表情道:“杨氏废除皇后之位,虞嫔以皇后之礼下葬——” 不过没等她说完,皇后就出言打断了她,“你只会鹦鹉学舌不成?你主子说过的消息也值得再说一次。” 又夏笑了笑,“太子谋反,废除太子之位,八皇子瑞乐继位,五王爷升摄政王,吴妃升贵妃,总揽后宫之事。” “不可能!”皇后抓起身边的杯子就朝吴贵妃扔了过去,不过吴贵妃本来就是耀武扬威来的,这次人带的特别多,立即有太监上去挡了杯子。 “那个病秧子,当不了两天的皇帝便要……”皇后话没说完便回过味儿来,脸上却越发的狰狞了,“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为了那个小杂种能有供奉!为了那个小杂种不被当成孤魂野鬼。” 皇后泪如雨下,“那我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 吴贵妃知道她说的是早先那个没生出来便流了的孩子,只是面上还是装傻,假惺惺的擦了擦根本就没有的眼泪,“你说太子?唉……太子不治身亡,不过谋反大罪……多半是要开除宗室的。” 皇后爆发出一声悲恸的嚎叫,站起来就扑向吴贵妃,“都是你!都是你儿子!不然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还有我的瑞永!瑞永!” “哼!”吴贵妃冷笑,“你拖着虞嫔走了大半个宫廷就该知道会有今天!你手上害了那么多的龙子就该知道会报应在你儿子身上!” 吴贵妃扭头,“去扒了她身上衣服,她现如今不是皇后了,这身衣裳她穿不得!” 立即便有宫女太监上去,两个人拉着不住挣扎的翠竹,剩下的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先皇后留,将她身上的正装头饰扒了个干干净净。 “吴氏!你敢!”皇后毕竟年纪大了,不过几下便没力气挣扎了,“你儿子这么好的谋划也当不了皇帝!哈哈哈!要是瑞乐死了,都是他害的!你们记得!不出一年,瑞定必会害了瑞乐性命!” 吴贵妃倒还没什么,旁边的太监已经快要吓死了,立即上去狠狠抽了先皇后两个嘴巴,杨氏一嘴的血,牙也掉了两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不多时,太监宫女的活儿干完了,留下杨氏和翠竹两个抱在一起流泪。 吴贵妃深吸了两口气,道:“走!” 走出坤宁宫,吴贵妃看看天,道:“可算是暂时出了一口恶气!”又跟守在坤宁宫的宫女太监说:“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寻了短见,我要让她活着受折磨!” 这时候瑞定已经到了王府门口,开门的是张得力,一见王爷回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笑道:“恭喜王爷!” 说完,便有小厮去拿了一万响的鞭炮去放了,整个王府一改早日的阴沉,全部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冲冲晦气。”张得力笑道, 瑞定拍了拍他的肩膀,“府上都是你照顾,前后几批人也都是你安排的,辛苦了。” “不辛苦。”张得力笑得眼睛都挤在了一起。 “我先去看王妃。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你们也能轮换着休息了。” 张得力笑着离开了,再没什么比主子上位更值得下人高兴的了。 从出宫瑞定便是快马加鞭,进了王府更是快到要跑起来,谁知到了主屋门口反而有点犹豫了。 他吸了口气,推开了门。 “你回来了。”黛玉就站在门口不到一丈的地方,红着眼眶看他。 瑞定心头一热,上去就将人狠狠揽在怀里,“我回来了。” 黛玉锤了他肩膀几下,道:“小心孩子。”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手也在几下捶打之后悄悄换上了瑞定的脖子。 “啊!”黛玉一声惊呼,瑞定将人抱了起来,笑道:“快要抱不动了。” 黛玉吓得脸都有点白了,不过回过神来立即将头靠在了瑞定胸膛。 瑞定将黛玉放在床上,自己也上了床,两人靠在床头,紧紧相依。 黛玉拉着瑞定的手放在肚子上,“方才肚子便动得厉害,原来是你回来了。” 瑞定轻轻摸着她的肚子,在她脸颊上一吻,“以后再不会分开了,去哪儿都带着你。”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紧紧抱着瑞定不说话了。 两人温存了没一会,黛玉便从瑞定身上起来,扬声道:“异雀,雪雁,去端热水来,再去厨房要些清淡的饮食来。” “再陪我躺一会。”瑞定又想拉黛玉下来,黛玉推了推他胸口,“我知道你这会回来必定是抽空,一会还得进宫。”黛玉摸了摸瑞定的脸,“才短短几日,你都瘦了一圈了,先吃些东西再说。” “不急,我记得时辰呢。那些大臣家里都比我们远,来得及。”瑞定还是拉着黛玉又躺了一盅茶的功夫,这才起身,在丫鬟的伺候下洗了脸,有点懊恼道:“我这一身的尘土,应该先去洗了再来的。” 黛玉只是微笑看他。 “热水盆子都准备好了。”异雀笑道。 瑞定又去侧间洗澡,不过刚坐在盆子里没一会,便听见有人进来,睁眼一看,却是黛玉。 “你怎么进来了?”瑞定道:“这里闷得很,小心身子。” “没事。”黛玉摸了摸肚子,“孩子一不见你便动得厉害,而且……” “我也想你了。” 虽然这五个字声音小到跟叹息一样,但是瑞定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不由露出个笑容,声音也放缓了许多,“那你坐到靠门口塌上,别闷着自己。” “嗯。”黛玉点了点头。 稍稍安静了一会,瑞定跟她讲了宫里的事情,又道:“我跟母妃商量了一下,这两日便不让你进宫里,等到收拾干净了再说。” 黛玉点了点头,道:“一切以孩子为重。” 瑞定洗完了,哗啦啦从水里站起身来,黛玉虽然还是有点害羞,不过依旧上前将毛巾盖在瑞定背上。 瑞定擦了擦手上的水,拉着黛玉又去摸她肚子,“我们孩子六个月了。” 不多时瑞定穿戴完毕,两人又手拉手出来,坐在桌边,饭菜已经制备好了,不冷不热,正是入口的好时候。 雪雁在一边伺候着,道:“王爷回来可真是太好了,这两日王妃吃不好睡不香来着——” “雪雁!”黛玉又羞又恼。 瑞定拉了拉黛玉的手,黛玉立即不说话了。瑞定看了一眼雪雁,柔声道:“你先出去,这儿有我便是了。” “你再陪我吃点?”瑞定跟黛玉道:“下午事多,估计要天黑才能回来了。” 黛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又去给瑞定添饭,“王爷多吃些。” 托着王府离皇宫特别近的福,瑞定吃完饭,又歇了半刻钟,这才启程进宫,黛玉一直将他送出了二门。 瑞定道:“我晚上一定回来,不过你也别等我,要是困了就先睡。” 黛玉嗯了一声,又给瑞定理了理衣服,道:“王爷小心。” 下午便是御书房议事了,不过大体方向上,因为有皇帝发话,所以也不算太难。 至于参会人数,比早上瑞定点名的多了一个。 理亲王。 看见他也在列,高景林不由得想到理亲王的身份,除了亲王,他其实是管着皇室宗亲的族谱的,换句话说,就是皇家的族长,他要是来了…… 难道摄政王是想将太子开除出宗族? 大家办事的思路其实都差不多,先定下来好办的,之后再把有争议的地方拿出来讨论。 归到这一烂摊子事情上,就是先看了礼部选好的日子,十日后登基大典。 然后就是几个瑞定要封国公的人,商量了封号。 至于新帝的年号,瑞定说了安乐,也没什么人反对,谁都知道那个小孩子不可能是真正掌权的人。 虽然还有个皇帝,虽然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偏瘫,别说认人了,连床都下不来了,但是他不出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事儿是全交给摄政王办了。 之后便是虞嫔下葬,皇帝说“以皇后之礼下葬”,在场的也都听见了,没人反对,吴贵妃的升贵妃典礼,被瑞定以父皇病了,还有皇后的葬礼为由推了。 这些事情,不到一个时辰就解决了。 高景林松了口气,知道下面才是要扯皮的事情了。 不过说不定也不用扯很久,毕竟虽说是太子谋反,但是他们这些被关在宫里的人都知道,剩下几个皇子也都不干净,甚至这一位摄政王…… 想归想,高景林是不敢说出口的。 果然,瑞定笑了笑,“先太子谋反,废除太子之位,开除宗族,全家流放三千里。”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过没有反对的。其实这里面还有深究的,比方太子的家产肯定是要抄掉了,但是要不要给他们留一些。 还有所谓的流放三千里,也是有说法的,一是西北边境半沙漠半戈壁的地方,二是东北苦寒之所,三就是南方房陵、上庸一带了。 这三处地方,各有利弊,也不知道摄政王会选哪一处。 瑞定看了一眼理亲王,理亲王道:“这么处置很是合适。” 瑞定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看着几位大臣,像是知道高景林所想,道:“太子谋反,流放之事自有宗族去办……至于流放之地,未免有人起了歹意,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高景林心头一震,虽然觉得摄政王说的很是有理,但是心里不免还是起了一丝警惕。 只听瑞定又道:“瑞清、瑞启、瑞明还有瑞安……开除宗族,抄家,流放三千里。” 几位大臣齐齐抬头。 “你这是要排除异己!”负责记录的翰林院编修道。 瑞定笑了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排的。” 只见那年纪看着至少已经上了五十的编修道:“王爷,此事万万不可。几位王爷都是手足,何苦要自相残杀,况且陛下只说了废除太子之位,若是您这么大的动作?让人看出端倪,怕是有损于皇家脸面。” 瑞定哼了一声,“他们做都做了,怎么现在反倒让本王替他们遮掩了。你倒是提醒我了,他们身上的王位也要废了!” 编修直接出列,跪在地上磕头了,“请王爷收回成命。”见瑞定不搭理他,他又道:“况且陛下还没发话,王爷怎可代俎越庖!” 瑞定看着他,“本王倒是忘了,你不过一个小小的编修,想来废太子成亲倒是没请过你的。” 编修脖子一直,高景林只觉得不妙,急忙训斥道:“编修之职在于文书记录,却无议政之权!” 瑞定咳嗽了一声,扬声道:“倒些茶来,说了这一下午,想必几位大人口渴了。” 只是随着瑞定话音,进来倒茶的不仅仅有太监,还有…… 掌管皇帝私军的四位将军,早上才封了国公的几个。 几位将军都是穿着铠甲进来,浓浓的警告意味。 高景林不由得埋怨起那编修来了,要说摄政王是皇帝钦点的,有什么好质疑的,况且这编修不过一句话,却将屋里十好几个人都拉下水,怪不得这么大年纪还是个编修。 瑞定道:“带他去养心殿见父皇。”说完便有两个侍卫进来将人架了起来,瑞定又道:“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去问本王父皇去!” 得益于几位全身武装的将军,还有早先被几位王爷联合关起来的经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的。 瑞定笑了笑,“这么一来就快多了,几位前王爷流放——”那个前字,瑞定重重的读了,“几位大臣没有异议吧。” 几位尚书还有内阁学士们都一一应了。 “对了,内阁学士少了一位,我想想补谁上来好。”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小太监回报。 “王爷,简宁王求见。” “嗯?让他进来。” 简宁王便是他的好七弟瑞诚了,在瑞定去江南的那段日子里,皇帝给剩下的几个皇子都封了王爷。 虽然表面上他没参与谋反,不过…… 老七的心眼是最多的,不过怎么能在混战里逃脱?当时屋里一群混战,除了跑出来的海忠,床上的皇帝,就只有他一个人毫发无伤。 瑞诚一进御书房,便跪在地上,道:“五哥,臣弟在宫里却不能保护父皇,致使父皇被废太子还有几位哥哥所迫,实在心中愧疚,自请废去王爷封号,去看守皇陵!” 240、146 瑞定看着跪在他前面的七弟瑞诚,一时间没有说话,连动作也没有一个。瑞诚跪的久了,不免有些尴尬。 按照瑞诚原来的设想,他新当了摄政王的哥哥应该很是礼贤下士,亲自将他扶起来,然后…… 他们兄弟算上刚生出来的那个皇帝,一共八个人,到现在剩下的也就他们三个了,瑞定就算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的,不然……八个兄弟就剩下瑞定一个,就算史书上只字片语不提,朝堂上,野史上的非议也不小。 瑞定为了自己的名声,必定会好好留下他这个兄弟。 但是对瑞诚来说,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太子谋反的时候,瑞诚从头看到尾。那个没到日子就生下来,一生下来就死了娘的瑞乐,就算没太医跟他说,瑞诚也知道他绝对活不过两三岁。 他先借着守皇陵的名义远离京城,养精蓄锐,等到瑞乐死了,才是他跟瑞定一决胜负的时候。 瑞定能拉来五军营的将军,他想必也能策反一二,况且……皇帝私军能被皇子策反,本身就说明这些人的忠心程度有限。 可是瑞定完全不按照他的想法行事,他在地上已经跪了许久,让瑞诚不免有些心慌。 御书房里鸦雀无声,直到一声轻笑。 敢在御书房里笑的,整间屋子连大臣带太监一共不下于二十人,除了瑞定不做他想。 “守皇陵?”瑞定缓缓重复一句。 守皇陵一向是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差事。从古至今,皇子去守皇陵无非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夺嫡失败,被上位者贬去守皇陵;第二种便是皇帝的心腹,被派去守个三五年的皇陵,回来便是一飞冲天了。 不过瑞诚哪一种都不算。 “父皇还在,你守什么皇陵?”瑞定反问一句,又道:“不过皇后新丧,你若是有这份孝心……去守个三年再回来吧。” 瑞诚脸色变了,这根当初想的不一样。 虞嫔是死后封后的,这个差别就大了。 只是……瑞诚决定先低一头,道:“臣弟遵旨。” 瑞定笑了笑,“不过……你的几位哥哥做下这等事情,我想了想,要给你改个封号。” 瑞诚脸色又变了,瑞定接着道:“还是王爷,只是简宁二字不得用了。” 瑞诚松了口气,只是瑞定下面的话让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不如将你的封号改成忠顺二字如何?忠顺亲王,听来很是顺耳。” 这个封号听起来有点掩人耳目的意思,几个朝臣都没反对,高景林甚至还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五个皇子谋反,说出去太丢人了。 瑞诚左右看看,咬牙切齿道:“一切都听从摄政王的吩咐。” 瑞定笑了笑,大臣们是不知道宫里的太监多以忠、顺二字为名的,而且宫里的太监,无一不以做到“忠公公”为荣,可是自小长在宫里的瑞诚是清清楚楚知道这一点的。 瑞定叹了口气,虽然已经没有了“坏了事的义忠老亲王”,但是忠顺亲王还在,也算他做的好事了。 瑞定点了点头,再一次打击了瑞诚,道:“我们在这商量要事,你请去守皇陵本王已经答应了,这便离去吧。” 瑞诚僵了僵,小心的左顾右盼几下,低着头离开了。 朝臣们没有一个替他说话的,非但如此,众臣们都很是谨小慎微,力求眼神不跟新出炉的忠顺亲王对上。 话说他们被关在乾清宫议事的时候,没说推举七皇子为帝吧…… 眼下最主要的事情便是新君的继位大典,要说这继位大典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是老皇帝活着的时候继位,因此不用葬礼跟大典一起举行,轻松许多。 虽然有个新皇后的下葬仪式,不过毕竟是仅仅以皇后之礼下葬,没那么麻烦。 瑞定心知这些朝臣们被关了四五天,一个个精疲力尽,因此将整个流程过了一遍之后,大体上没什么问题里,便道:“今日便到这里,众位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辰时二刻御书房议事。” 众臣一一告退。 后宫里,虞皇后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就在她生前所居的永寿宫里。 吴贵妃本来想将灵堂布置在交泰殿里,也顺便恶心恶心前皇后杨氏。不过转念一想,交泰殿这地方是历届皇后举办宴会,接受外命妇朝拜的地方,这眼看着不出几年就是自家儿媳妇要用了。 所以最终还是布置在了永寿宫。 吴贵妃看看布置的富丽堂皇的灵堂,想想养在她宫里那个分外瘦弱的孩子,还有瘫在养心殿里的太上皇,不由得叹了一句,“还有什么用。” 说着,又夏上前取了三支香点燃,递给吴贵妃。 吴贵妃上前进香,口中小声道:“当日我救不了你的命,现如今……你的儿子我也……”吴贵妃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她宫里的宫女在门外晃悠。 吴贵妃给又夏使了个眼色,又夏去问了,回来一脸凝重道:“赵妃死了,说是上吊死了。” 吴贵妃脸色一变,随即道:“她倒是——你去看看,先叫安排了棺材再说。” 不多时,吴贵妃正看着奶娘给瑞乐喂奶的时候,又夏回来了,她道:“赵妃回去之后哭了两日,又听说六皇子身亡,家眷流放三千里,这才上吊了。” 吴贵妃冷冷哼了一声,“六皇子还有个儿子呢,她连孙子也不要了?” 又夏道:“侍妾生的,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孙子。” “老六可就这么一个后。”吴贵妃让奶娘将瑞乐抱下去,又道:“她病了一辈子,选在这个时候死,真是……老六就这么一个侍妾,带着个不满一岁的儿子……” 吴贵妃叹了口气,道:“你去老六宫里看看,横竖是要流放了。他那侍妾看着怯怯懦懦的,孩子又只有一岁……告诉她别带金银首饰,衣服多准备一些,银票缝在贴身的衣服上……” 又夏一一答应了,“娘娘心善。那其他人也差人去说一说?” “我这不过是……”吴贵妃犹豫片刻,叹道:“他们都不住宫里,我管那么多干什么?况且为他……不也不过是看在稚子年幼的份上罢了。” 又夏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吴贵妃叹了口气,心里不免有些矛盾。 说起来她一方面盼着儿子能早日当上皇帝,不过心里也知道最好过了这一阵子,少说也得过了年才好,不过另一方面又期盼着虞嫔留下来的这个孩子能长命百岁。 “去叫太医来。”吴贵妃吩咐道,“叫凤芷公主身边的人过来。” 又夏去了北五所,迎春正抱着自己一岁的儿子哭个不停,看见又夏过来,急忙抱着孩子跪在了地上。 “求姑姑可怜可怜我们母子。”迎春哭诉道:“他还这么小,离了宫就是死啊。” 又夏看见孩子在她怀里也跟着一起哭,不免有些心酸,只是想起来当日虞嫔被一路拖行,血流满地的场景,心肠不免又硬了几分。 “这都是命。”她低声道,“我依着娘娘的吩咐来嘱咐你们几句。”说完,她将吴贵妃说的几条一一跟迎春说了,只是看着迎春不住的哭,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又夏说完便离开了,临走之时不免心软,又加了一句,“宫里是不用想了……六皇子犯的是谋逆之罪,没让全家陪葬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若是你娘家有人……看在你不过是个侍妾,孩子又年幼的份上,官差倒是能松一些的。” 迎春跟抓着救命的稻草一般,不等又夏彻底出门,便大声道:“司棋!司棋!快去派人出宫,去找老祖宗,去找我父亲,求他们救救我和我的孩儿!” “我们出不去宫啊。”司棋也是抹着眼泪,要说迎春无辜,她比迎春更无辜。 “使银子。”迎春大声道,“求能出宫的小太监们递消息出去!”她看司棋还愣在那里抹眼泪,将人推了一把,道:“快去!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了,等到登基大典完了,就该处理我们这些人了!” 迎春突然爆发出来的力气很大,司棋被推得一个踉跄,快跑两步去找小太监了。 御书房里,瑞定送走了一批大臣,又差人去请周将军了,也就是他姐姐的公公。 说实话,瑞定虽然连番赶路,又接连策反了四位属于皇帝私军的将军,也是累得半死,不过眼下虽然勉强算是尘埃落定,但是还有些能够锦上添花的事情。 外敌入侵,就是其中一件。 按照早先得来的消息,贾琏去联系了北方蛮夷,从平安州入侵,瑞安又差贾赦去联系平安州守备,让他带兵进京。 现在蛮夷是已经联系好了,估计不日便会入侵,但是平安州的守备,还好好守着国土。 要说平日里,特别是大旱之年,平安州总是有外族蛮夷来掠夺粮食等物的,双方各有输赢,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他们这一边的兵力较强。 所以这一条提前知道外族入侵,便是个建功立业刷资历的好机会了,瑞定想了想,要提拔的人很多,就怕不够分啊。 241、147 周将军进来的时候,瑞定正看着疆域图。 “王爷。” 听见周将军的声音,瑞定转过身来,笑道:“本王这里有一桩差事,想来想去,还是周将军最为合适。” 周将军的态度很是恭敬,“王爷有何吩咐?” “平安州守备密报,北方蛮夷在城外三十余里处集结兵力,怕是要南下攻城了。” 周将军脸色一变,急切道:“何时的消息?王爷要早作打算。” “因此本王叫了周将军过来。”瑞定站起身来,“请周将军领兵,击退外族入侵!” 周将军却没立即答应,他脸色变了又变,语速也没上一句那么快了,语气里还带了一丝询问,道:“王爷是何时得知的消息?打算派出多少兵马?探子可曾说过外族兵力如何?此去平安州至少也要五天,平安州守备可否能守得住?”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瑞定就知道他没看错人,他请周将军坐下,将六皇子跟外族勾结一事说了。 周将军听完这席话,长久的不做声。 “王爷……”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来,道:“既然如此,还是早先启程的好。” 瑞定道:“六皇子虽与蛮夷勾结,不过六皇子名声不显,我料想就算蛮夷出兵,一来人数不会多,二来也不会是精兵,先期不过是试探。” 周将军点头,“王爷说的极有道理,这个时候……不是南下掠夺钱粮的时候。况且若如王爷所言,平安州守备已经严阵以待,他们讨不了多少便宜。” 瑞定笑道:“正是。”说完他换了一副严肃正经的表情,神色凝重道:“本朝刚经大乱,政局不稳,急需一场大胜来稳定人心。” 瑞定说的诚恳,而且又是实在的不能在实在的理由,周将军不由自主的立了军令状,“王爷放心,臣必定不负王爷所托!” 瑞定拍了拍周将军肩膀以示鼓励,快步绕回桌子后面拿了玉玺,在已经写好的圣旨上盖了下去。 “此去平安州,周将军可带几名先锋副将。”瑞定的表情变得轻松许多,笑道:“新帝登基,我姐姐也要升了大长公主,这时候正是姐夫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说的便是周将军的小儿子周喜德了,周将军也跟着笑了笑,这些年都没什么仗可打,好容易盼来了这一次,又是个必胜之局,王爷肯放他儿子去跟着混资历,周将军十分感激。 “王爷放心。”周将军再次强调,“臣早年也是常驻北方关卡的,必不辱命!” 瑞定将手上圣旨递给了周将军,道:“打的便是出其不意,将军带人悄悄的出城便是,军马已经备好,正在燕京大营等着将军。” 周将军跪在地上,接了圣旨。 送了周将军出去,瑞定在心里盘算。 押运粮草的是张得力,五个先锋里面也有两个是他五军营里的副将,瑞定点了点头,基本是万无一失了。 这时候,在司棋不要命使银子的份上,终于有小太监松口,答应替她们去报信了,只是……银子要的不少。 五千两。 瑞安是皇子,当然是不缺银子的,只是最近这一年,为了所谓的大业,早些年的积蓄也花的差不多了。 一阵翻江倒海之后,迎春只搜出来了三千两现银,又拿了几件首饰,勉强算是上了四千两,让司棋送去了。 “我们家主子是国公府出来的,见了国公夫人和侯爷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要说司棋多年跟荣国府还有贾府的下人争斗,板起脸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小太监半信半疑接过东西,道:“咱家明天出宫,到时候去一趟便是。” 第二天一早,小太监换了腰牌出宫了。 按照迎春的说法,先去了贾府。 贾府住着国公夫人,荣国府住着贾侯爷。这个顺序倒也算是长幼有别,小太监不疑有他。 可是到了贾府……坐在厅里等人的时候,小太监心里不免生了几分狐疑。 这贾府着实不像是个有家底的人家,家仆自由散漫,院子里收拾的也不是很干净,家具看着略显单薄,端上来的茶水点心也不像是好物。 更别提贾府还在外城区了,这可是本朝第一家住在外城区的国公。 坏了! 小太监一拍大腿,想起这似乎就是前些年母子两个撕破脸,扯皮到大理寺去分家的那一户了。 不过……难道真能看着自己孩子去死不成? 还真能,小太监想想自己也是被爹妈买进宫里去当太监的,不由得对迎春多了几分同情。 只是同情归同情,银子还是要的。小太监又回想了一遍说辞,流放是肯定要流放了,不过是想求着家里打点一二,让她们路上不要太过辛苦,最好是能派上几个仆人一起上路,照顾她们母子二人。 这个要求……小太监盘算了一下,若是有关系,也就是几千两银子的事儿,若是没关系…… 正想到这儿,贾母进来了。 早先还在荣国府的时候,她是不必出来见客人的,只是现在……王夫人装模作样的说自己不过是婶娘,李纨又说自己做不了主。 贾政觉得见太监丢脸,全家的希望——贾宝玉天亮了就去书房读书,虽然读什么不知道,也没空闲,所以这差事落在了贾母头上。 小太监一见出来的是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还要有人搀扶的老人家,立即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可是国公夫人?” 贾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笑道:“公公看着面生,想是第一次来我府上。” 寒暄两句,两人分别坐下,小太监直接道:“咱家这次来,是受府上二姑娘所托,来报信的。” 贾母脸色变了变,虽然她们早已脱离了那个圈子,不过八皇子登基,五皇子上位,六皇子死了这等消息还是知道的。 而且六皇子早先的计划……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两日正在揪心,期盼别将她们扯进来,不然抄家都是清的。 “公公请讲。”贾母打算先探听些详细的消息,之后具体该怎么办再说。 “您府上的二姑娘是六皇子的家眷,判了流放三千里之罪,她的意思,是想求国公夫人打点一二,能让她去个稍微好一点的地方,路上也别太辛苦了。” 贾母一惊,“流放!” 听到这个消息,她紧紧握了握手,拿指甲在掌心狠狠掐了两下,装作若无其事,很是担心孙女的老祖母一般,哭道:“我苦命的孙女儿!” 这一哭上便半天说不了一句话了,小太监有些着急,他出宫是有时辰的,虽然回去荣国府是顺路,不过也得道:“您老别光顾着哭了,先想想办法才是。” 贾母又啜泣两声,鸳鸯给她稍稍收拾了一下,贾母才道:“我这孙女儿……唉。”她不住的叹气,又暗示道:“摄政王的王妃,是我的外孙女儿,算起来也是宫里贵人的表妹了,她不会不管的。” 小太监却有点不以为然,他们这些在宫里头的人见得多了,就算他年纪轻没什么见识,听也听了不少。 六皇子屋里的侍妾是摄政王妃的表妹,六皇子还是摄政王的亲弟弟呢,还不是该流放就流放了。 小太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咱家还有要事在身,不敢误了回宫的时辰,这便告辞了。”想想又加了一句,“夫人还是早些活动的好,宫里人估摸着差不多过了登基大典,流放的人就该起身了。” 贾母也跟着起来,给鸳鸯递了个眼色,鸳鸯道:“我送公公出去。” 两人出了大厅,鸳鸯递了个荷包给他,道:“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小小银子不成敬意,公公喝茶。” 小太监捏在手里,觉得有点轻,只是不好当人面打开,又想说不定是金子呢,只是走出大门一看。 哼,二两的银锞子,怪不得说喝茶呢,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小太监坐上马车,一路又去往荣国府,不过这一次他打算改变策略了。 坐在荣国府的偏厅里,小太监暗暗点了点头,这是家有钱的。 小太监原本想着诈一诈荣国府,可惜坐了许久,只一个婆子出来说了两句话。 不过这次红封倒是大了些,五两银子。 荣国府里能做主的贾赦,算是知道内情的,一听来人是打着迎春的旗号,想起早先分家时候她在自己心上捅的一刀,根本就没打算见。 邢夫人就更不用说了,银子是仅次于儿子的东西,直接将儿子往贾赦怀里一放,道:“快让你爹爹抱抱。”一句劝的话都没有。 若是贾琏腿还没断,王熙凤还没被禁足,小太监说不定还能诈到点儿什么,但是现在……贾琏躺在后院偏僻地方静养,王熙凤被关在屋里几日都没见过太阳,所以这银子,自然也就没有了。 小太监回宫一说,有冷嘲热讽来了两句,“您的这些父亲祖母,啧啧,跟咱家当初的爹一样,不顶事。” 又将两个银锞子拿出来给迎春看,迎春一见便再也止不住泪水,哭得晕了过去。 贾赦虽打发走了小太监,不过第二日一早,便又有个大麻烦上门了。 贾母。 贾母看着荣国府的牌子,心里感慨万千。 虽然早就发誓总有一天要大儿子哭着喊着求她回来,只是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了许多了。 抄家灭族之祸近在咫尺,不商量个对策出来,她寝食难安。 贾政和王夫人两个一左一右扶着贾母,进了荣禧堂。 不过短短数年,再来已是物是人非,贾母坐定,叹了口气,道:“你看着也老了许多。” 贾赦眼中精光一现,他这么憔悴,完全是因为连夜赶路,几日没睡的原因,不过他还是顺着贾母的意思说了下去。 “这两日……不等尘埃落定,怕是睡不着了。” 听见此语,贾政很是焦急问道:“那位已经死了……我们怕是牵扯不进来了吧。” “如何牵扯不进来!”贾赦冷笑道:“去见外族使者的是谁?去平安州的又是谁?”越说贾赦越觉得不忿。 见使者的是贾琏,去平安州的是他自己,更别说六皇子的侍妾还是他的庶女了。若是按照贾母的谋划,出力的都是他们,犯了事也是他们占大头,更别提现在已经分家了,真是……贾赦再一次生出来这不是亲妈的想法。 果真,贾母道:“我这次来也是为了你,若是不脱个干净,祖宗基业,这荣国府的牌子就要倒了!” 听了贾母这番“发人深省”的言语,贾赦话也不想说了,道:“既然如此,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盼着平安州守备不要将我们供出来,那个外族使者也不知道琏儿是谁才好!”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了。 贾母走出荣国府,狠狠撇下一句,“那就别怪我狠心了!”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瑞定白天进宫,晚上回府,忙的不亦乐乎。 黛玉整日想着给他做些什么补身子,又安排收拾东西,准备搬进宫里去住,虽过得忙碌,但是胃口比以前好了许多,也不用担惊受怕,很是开心。 这天,府里下人回报,说是有一位姓贾的姑娘求见。 “是三姑娘。”雪雁出去看了看,回来跟黛玉道。 “真是松懈了。”黛玉嗔道,“府上的人不少被王爷送去北边了,原先说的不见让贾府的人来,也不做数了。” “我这便去回了她。”雪雁急忙道。 “不急。”黛玉一边说,一边想起上回探春在门口求见,她眯了眯眼睛,低语道:“若是真进了宫,往后的日子……还是得先把她解决了。” 雪雁没听清,道:“王妃说什么?” 黛玉看她一眼,道:“叫她进来,去准备上等的茶点来。” 242、148 探春进来的时候,一看见黛玉便有些自惭形秽。 黛玉身上穿着上等云锦纱制成的衣裳,身上的首饰虽不多,但是无一不是精品。 特别是腰间那块血玉,探春看了两年有余,眼熟极了,分明就是早年王爷送的那一块。 可惜她现在没有腰了,探春略有些恶毒的想。只是看看她浑圆的肚里,是王爷的种,而且看着如今这个形式,若是她生了儿子出来,将来不免…… 探春抿了抿嘴,觉得自己耽误的有点久,便给黛玉行了一礼,叫了一声林姐姐。 黛玉挑眉,举止动作带了几分傲慢,道:“坐吧。” 探春咬了咬唇,就是这个神态举止,早先在贾府的时候,她分明就是寄人篱下,可是眼神动作里,无一不透出她看不起她们来! 现在不过当了王妃,越发的倨傲了! 探春深吸了口气,可惜今日她是来求人的,想到这一点,探春略略低了低头,笑道:“多日未见,林姐姐看着越发的动人了。” 黛玉笑了笑,道:“你尝尝这茶,我今年回去金陵特意带回来的,王爷也说好呢。”后面一句是特意加的。 探春端起茶杯抿了抿,装作品茶的样子打量起周围来。 除了雪雁,屋里一共站了八个丫鬟,探春不由得眯了眯眼睛,这莫不是知道贾府没落了,来她身边摆谱来着? 雪雁看见探春的眼神不住的乱瞄,不由得有些担心,给左右几个丫鬟试了试颜色,她们又往前半步,护住了黛玉。 “再吃些点心。”黛玉又劝道:“御厨做的,早上刚送来的。” 探春脸上越发的难看了。 半响,她放下手里东西,道:“林姐姐,王爷整日在外忙碌,你就在王府里做这些?你以前……你以前……”以前怎么样,却没说出来。 探春虽然想说她以前一样的不招人喜欢,可是心知就连方才那两句也是说太多。 黛玉似笑非笑看了看她,道:“你今日来就是说这个的?以前怎么了?我以前在贾府……你们每天做些什么我也是心知肚明的。” “王妃。”雪雁听见黛玉情绪稍稍有些激动,上前提醒了一句。 黛玉挥了挥手,立即放松了下来,手摸在自己肚上,道:“有了这个孩子……我还怕什么呢?” 探春被刺激的情绪越发的激动了。 她本就心高气傲,这两年一落千丈的生活非但没磨平她的性子,反而让她越发的尖锐起来。 归根结底,大概也是因为最后贾府交到了她手上管着。王夫人除了管管宝玉,便是吃斋礼佛,李纨呢?整日说有病,又或者说要照顾贾兰,十天里倒是有一半出缺的。 一开始探春还是很开心的,只是日子久了,才发现贾府就是个大泥潭。 年老的嬷嬷们什么都不干,还得好好供养着;中年的仆人们早就懒到了骨头里,一个人能做的事情非得三个才行;至于年幼的小厮丫鬟们,一个个都不学好,整天想着怎么偷懒。 不过两年下来,探春脸上便和她亲娘一样,显了刻薄的颜色出来,说话也越发的尖利了。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王夫人背地也跟周瑞家的嘲笑一二,不过表面上却还劝探春,“别太辛苦了,你是做姑娘的,凡事交给你嫂嫂做便是。” 只是王夫人早就将探春的性格拿捏的住住的,这么三番五次的劝说下来,探春做事是越发的勤勉了。 而且探春不过比黛玉小上几月,眼看着黛玉的孩子都要落地了,她的亲事还在空中悬着,心中是越发的焦急了。 若是跟宝钗一样,到了二十才嫁出去给个商人做填房,她宁可一根白绫吊死在屋里。 “林姐姐,你我虽为女子,可也是吃着朝廷的大米长大的,现在到了这般田地,你怎么还能坐得住!” 这番话让黛玉起了疑心,王爷虽不与她说细说朝廷大事,可是每日来往间看着神态自如,一点异常都没有,如何就到了这步田地了 黛玉不说话,端起茶杯,轻轻捻起盖子来划了划,依旧用舒缓的语气道:“我如今有了身孕,喝不得茶,这是王爷专门差人从西北山里采来的黑枸杞,最是养身了。” 被黛玉这么几次三番的刺激,探春再想不起来早先在家里商量好的“徐徐图之”了,她喝道:“外族入侵!你却还坐在这里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早先觉得你不过是自傲罢了,却没想你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外族入侵她当然是知道的,她甚至还知道王爷送了两个原先府上的侍卫去做前锋,副将是淑宁公主的驸马,押运粮草的是张得力。 而且周将军领去的兵马至少是敌军的两倍,现如今已经到了平安州了。 大军已经开拔数日,虽然周将军走的早又很是隐秘,是因为王爷得了密信的缘故,只是随着平安州守备明面上的奏折呈上,消息自然也是瞒不住了。 黛玉脸色一沉,道:“你这般危言耸听,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扰乱军心!” 说完便转向雪雁,道:“送她出去!以后再不许姓贾的上门了!” 探春道:“慢着!我有法子解了这次的危机!” 黛玉顿了顿,想起自己的目的是要这一次解决掉这些觊觎王爷的人,便缓缓道:“你说,我听听。” 探春拿出一张折子,道:“我自请和亲,愿嫁去蛮夷之地,就算只能为朝廷换取三五年的休战,就算日后身首异处,客死异乡,也在所不惜!” 黛玉被她这番话吓得肚子里都跳了两下。 可是等到将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黛玉不由自主的稍稍翘了翘嘴角。 和亲? 王爷书房里那张横幅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和亲,不赔款,不议和,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何等的决心和豪情壮志,这番话就连她第一次见了都有些热血沸腾。 别说没到危难之时,就算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战死沙场,王爷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和亲的。 黛玉柔声道:“你的这份心……折子放下吧,等王爷回来了我自会呈给他的。” 探春这才稍稍缓和说了一声,“谢谢林姐姐。”她又坐下喝了两口茶,这才起身道:“外城不好走,我这便告辞了。” 只是虽说告辞,不过眼神还是看着桌上那张折子,黛玉道:“你放心,你有这份心,我必不会阻拦你的。” 探春这才离开。 等到她走了,黛玉拿起桌上那折子,仔细看了看。 要说字的确写的不错,措辞也很是合适,只是可惜了…… 黛玉拿起折子,雪雁略有担心问道:“真要给王爷看吗?” 黛玉点头,脸上露了个淡淡的笑容出来,“她求上进,我们姐妹一场,自然也是要回报一二的。” 等到下午,瑞定从宫里回来,一边往主屋走,一边听安和汇报府上诸事。 “今日来了一位姓贾的姑娘,王妃见了一面,略说了两句话,只是声音似乎略大了些。” 瑞定顿住了脚步,问道:“姓贾的姑娘?多大的?” 安和想了想道:“奴才在远处看了一眼,身量看着比王妃要高一些。” 那便是贾探春了,她来做什么? 瑞定道:“不是说过不许他们上门吗?” 安和道:“都是奴才一时疏忽。” 瑞定心知也有他将府上大半侍卫塞去了周将军的军队里的原因,况且府上还有些宫女太监,被他派去宫里了,这么一来,或者当班的不太清楚也说不定。 进了主屋,黛玉起身迎他,“王爷回来了。” 笑容跟昨日一样甜美。 瑞定拉着她的手捏了捏,坐定了又去摸她肚子,“我儿子今日乖不乖,有没有打扰母亲休息?” 虽然瑞定整日这么问,但是黛玉听在耳里不免还是有几分羞涩的。 她将手搭在瑞定手背上,道:“孩子乖乖的,倒是孩子的爹整日忙碌,叫人担心。” 瑞定笑了笑,进去洗漱又换了身常服,问道:“今日有人来过了?”他原本想问是不是探春来过了,不过话到嘴边却神使鬼差般隐去了名字。 黛玉越发的开心了,连名字都不记得。 她点点头,道:“是探春,才不过一年没见,她看着憔悴了许多。” 瑞定坐在黛玉边上,“你这肚子是越发的大了,再有三个月我儿子便要出来了。” 这个话题黛玉百听不厌,当下又冲着瑞定笑了笑。 等到吃完晚饭,两人靠在一起,黛玉道:“今日探春来,是拿了自己写的折子,想去和亲。” 瑞定原本靠着舒服,手在黛玉背上划拉着,一下没反应过来。 “和亲?”她要去哪里和亲。 折子就在不远处放着,黛玉伸手一指,瑞定便将折子捞了过来,打开随手一看,脸色便阴沉下来了。 黛玉余光一直注意着瑞定,看他口型分明是不自量力四个字。 “啪”的一声,折子被合住了,瑞定将东西随手一丢,又靠在黛玉身边,闭着眼睛道:“朝政繁忙,却没工夫管这些事情了,下回她再来,你别见了便是。” “我都听王爷的。”黛玉解释道:“我原先也不想见的,只是……” 瑞定将人一搂,岔开了话题,“后天便是登基大典了,我那弟弟……今日御医还说他吹不得风。”瑞定摇了摇头,“虽然……但若是他不出现,怕是不好交代了。” 黛玉果真顺着他说了下去,“包严实一些可好?若是襁褓里用油布缝上个夹层,倒是也吹不到风,就是脸不好办。不过他全程都被太监抱着,若是嘱咐太监,只叫露出片刻,想必也能过去。” “也只能如此了。”瑞定叹了口气。 “过了登基大典,我们便要搬进宫里去了吧?”黛玉又问。 瑞定笑道:“我吩咐了异雀还有安和等人操心这个,你到时候只带着我们儿子搬就成。”说着,瑞定将手放在黛玉肚上,感受着手下越发有力的胎动,道:“若是你想知道什么,也是找他们两个问。” 黛玉点了点头,瑞定又小声道:“皇宫里就两处地方有花园,一处是慈宁宫,一处便是御花园了。我想了想,咱们还是住北五所。只是咱们现在这么一大家子人,头所怕是不够住了,这两日我已经差人去将北五所的墙壁拆了,将头所二所三所合在一起,搬进去怕是还得有些时日……” 瑞定说了不少,只是说完却不见黛玉搭话,侧头一看,她已经靠着自己肩膀睡着了,瑞定笑了笑,轻轻将人扶正,自己在她身边躺下,悄悄拉着她的手。 江山美人都在,真好。 243、149 没两日便是登基大典了,八皇子瑞乐正式成为了本朝第四位皇帝。 登基大典上,就连已经偏瘫的皇帝也出席了。 站在靠前位置的高景林,看着这一老一小,老的已经残了,小的几乎没有长大的机会。 再看看在他们身边站着的瑞定,当真可用风华正茂这四个字来形容。 高景林没来由一阵感慨,率先跪了下去。 新皇帝还是个连哭声都比一般孩子弱的稚子,只稍稍露了脸便又被抱了下去,剩下的所有程序,都是瑞定带他完成的。 也算是提前预定的下任皇帝的宝座。 登基大典过后三天,第一次朝会上。 跟早先几次瑞定主持的朝会并没有什么两样,直到早朝将近尾声,有人出列了。 南安郡王。 脑海刚过出这个名字,瑞定便起了警惕心,总觉得在他身上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果然,南安郡王斩钉截铁用大殿里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臣请议和。” 之后便大段的理由,瑞定一边听他说,一边看着太监呈上来的折子,眼神越来越冷。 等到南安郡王将折子背完,朝堂之上鸦雀无声,瑞定看着他,表情晦涩难明。 南安郡王低着头站着,并不能看见瑞定的脸色,也不知道瑞定看着他的眼神很是凶狠。 朝堂之上虽然没有一个大臣敢抬头看,但是平日跟瑞定共事过的官员,无一不为南安郡王捏了把汗。 摄政王不像是会议和的人,况且……周将军想必已经开打了,十万精兵强将,若是还打不过…… 没人敢往下想了。 南安郡王听见无人反驳,嘴角不由自主上翘。 要说早先摄政王撇开他南安郡王,选择派周将军领兵,勉强算是情有可原。周将军也是在北方驻扎过多年的将军,经验丰富,再者又是大公主的公公,这没什么好争的。 可是他南安郡王也算是熟读兵法,又是世家。若是开战,他怎么也该混上一个副将吧?不过副将被周喜德占了,五个前锋他也一个没当上。 于是南安郡王不免有些愤恨。 所以思来想去,正巧遇上于他母妃南安太妃熟识的贾府来人,两方一拍即合,南安太妃认下探春做了义女,他请议和,让探春去和亲。 当然,他并不知道贾府做了两手准备,除了跟南安太妃搭上线,还主动去找了摄政王妃递了另一张折子。 议和也算是大功劳一件,毕竟祖训里便有一条:以和为贵。 南安郡王正沾沾自喜,便听见啪嗒一声,他呈上去的折子被摔了下来,跟地板相击的声音分外的清脆,就跟巴掌打在脸上一样,他不由得脸红了。 “不议和!”头顶上传来摄政王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摄政王用这么冷的语气说话。 “不和亲,不赔款,不议和,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语言浅显直白,就算是仅仅识字的武官们也听得懂。 他们当然听得懂,朝堂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喘气声便是证据。这么多年,可总算是迎来一个不议和的主子了。 天知道眼看着就要胜利,后方传来消息说要议和,是多么憋屈的一件事情。 武官们甚至很是阴暗的猜想过,这就是那些文臣想要争功劳的手段。打仗他们是参与不了了,一旦议和,他们才能显示文采出众,卓越不凡。 可现在……总算是个来了个明白事理的了。 况且两倍于对方的精兵强将,押运粮草的还是王爷的亲信,眼看着就是胜利了。 议毛议,站起来打! 武官们相互使个眼色,同时出列,朗声道:“臣附议!绝不议和!” 武官们身强体壮,声如洪钟,这齐声高喊,差点把站在朝堂中央的南安郡王吓了一个踉跄。 瑞定居高临下,轻蔑道:“此事莫要再提了。”他又眯了眯眼睛,道:“南安郡王罚俸一年,充作军饷。” 这下武将们更开心了。 只是南安郡王一人,很是尴尬的,几乎都缩成了一团,又回到了队列里。 瑞定很是满意,又道:“御史大夫何在?” 殿内又有一人出列。 瑞定道:“着御史台管越、孙敏材二人去江南巡盐御史衙门供职,林如海回京述职。” 说完这一句,今天早朝的议题就全说完了。 虽然不少人好奇他招了林如海回来是要干嘛,不过回京述职是个很好的理由,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皇帝交接,林如海做巡盐御史也做了多年,是该回京说说了。 高景林摇了摇头,跟同为大学士的齐大人对视一眼,王爷这些年议政真不是白议的。 该说什么话,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比方这林如海,高景林在心里有个隐隐的推测,他回来怕是要入阁拜相了。 因为太子谋反,原本属于太子辅臣的文华殿大学士曹大人被罢官了,这个职位便空缺了出来,到现在都没补上,吏部虽按照程序挑了几个人选,不过被王爷打岔过去了。 说是先忙登基大典,还有后宫的封赏,还要跟北方蛮夷开战,等等这一些加起来,文华殿大学士的人选的确不那么重要了。 这便是高景林佩服瑞定的地方。 若是他直接说要任命林如海做文华殿大学士,那绝对是反对的声音居多。特别是林如海勉强也能算在外戚的行列里。 可是如果被他找了个好时机呢?比方周将军大胜回朝,等到王爷的声望升到顶点,这一份任命就没那么显眼了。 高景林收敛心神,跟着众臣一起行礼,送走了王爷。 有这么一个当权主事的主子……虽不好糊弄,但是也轻松许多,如果没有坏心眼的话。 南安郡王被瑞定当着朝臣的面训斥,一直到出了皇宫脸都是红的,回到家里便朝着他亲妈南安太妃一顿咆哮。 “这都是谁出的主意!我在朝廷上被那个黄口小儿一顿训斥!脸都要丢光了!”他想起出宫门的时候,不管是文臣武将,看着他的眼神都很是微妙,越发的暴躁了。 南安太妃急忙安慰道:“你莫要着急了,不过就是提议没被采纳,也没什么关系。” “认的什么义女义妹!赶紧处理了,本王丢不起这个人!” 南安太妃点头,“当日不过是想……跟荣国府的旧关系不能断了。” “荣国府?她都不在荣国府里头住!她爹现在可是白身一个,她娘?哼,王家也要倒了!倒是赶紧撇开这些关系为好,王爷新官上任三把火,正磨着刀四处找鸡杀呢!” 南安郡王咆哮一阵子,又觉得不妥,道:“我再去探听探听消息。要是王子腾……”他一甩袖子走了。 瑞定当然没那么容易放过王子腾,实打实的刺杀,怎么能就这算了。留到现在没动他,一来是想在油锅上煎一煎他,二来也是想逼他,这个时候,肯定能使出来他所有的关系,到时候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还有最后一点,就是荣国府了,贾赦投靠了他不假,不过若是王氏女还在荣国府……只是贾赦怎么还不动手。 荣国府里,贾赦正为了王熙凤大发雷霆。 休书写好了,只是贾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父亲,您看在她已经为儿子生了长子的份上,绕了她这一回吧。况且眼下尘埃落定,她也不敢有下一回了,去见使者的又是我,说起来跟她的确没什么关系的。” 贾赦瞪圆了眼睛,一脚踢了过去。 贾琏腿本就断着,被踢得更是连跪都跪不下来了,一个摔倒之后,原本已经勉强长在一起的腿骨又断了,他嗷的一声惨叫,脸上冷汗津津,扶着桌子腿,疼得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想留下她……”贾赦恶狠狠道,“我给你三个选择。” 贾琏急忙点头。 “第一,以她不孝公婆的理由休了她,你儿子还是荣国府的长孙。” 贾琏急忙摇头,只是心里不由自主起了疑问,父亲为何要说蔚儿,管他什么事? “第二,以她混淆血统,私自换子为由休了她!你儿子变成姨娘养的,巧姐儿变成嫡女!” 贾琏一震,不敢相信这一切,看着贾赦说不出话来。 “第三,分家!你带着你屋里的人都出去,爵位荣国府从此与你无干!” “父亲!”贾琏强忍着痛,“您方才说什么?蔚儿是平儿生的!” 贾赦叹了口气,道:“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稍稍一问便知。你也不想想,她们两个同日产子本就蹊跷……一个足月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会比早产的看着还胖些。” 贾琏摇了摇头,“她说她是心生妒忌……平日里没好好待平儿的缘故,平儿也没说什么……她——” 贾琏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他想起平儿看着巧姐儿的眼神,现在想想,很是值得回味。 “她俩生产那日,我被请去宁府喝酒,你去外面看铺子,你太太根本就不管这些事,全家上下一个主子都没有。荣府宁府不过一墙之隔,她都没让人去报信。”贾赦长叹一声,也不说话了。 屋里跟死一般的安静。 半响,贾琏道:“我选第一条,以王氏不孝公婆为由休了她!” 244、150 王熙凤被休的消息几乎震惊了半个京城,原因倒也不难打听,毕竟休书也是要去官府备案的,更何况等着看热闹的人一大把。 更有在衙门里当差的人偷偷去看了卷宗,表面上的理由是不孝公婆,这个理由……虽是七出之一,不过却也不是那么站的住脚。 当然七出里列的七条罪状,不少都是可以用来做文章的,比方不孝公婆,有私产或者口舌之类的,这时候就要看女方的娘家给不给力了。 王熙凤的爹妈在金陵,他们王家依仗的无非就是王子腾,可是王子腾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 他从去年年底回京,便被束之高阁了,先看着就要满一年了。 更有知道内情之人,想起去年他参林如海的那一本。 林如海是太上皇的亲信,当时太上皇的举动,是要彻查此案,只是派去江南的人,是林如海的女婿。 现如今这女婿已经成了摄政王,离皇位的距离绝对不超过一年。 王子腾这是翻身无望了。 再多想一步,摄政王回京路上的那一场刺杀,还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呢。 摄政王回京的船上可是带了盐税一案的相关人员,全被杀了,唯一有动机下手的,就是会被指证的罪魁祸首了。 王子腾怕是干净不了了。 如果说早先参林如海是作死的话,刺杀摄政王就是带着全家还有姻亲一起作死了。 不过荣国府那个不学无识的贾赦什么时候能有这么敏锐的觉悟了?他藏得可真够深的。 七月十二,王家人来带王熙凤回家的日子,王子腾亲自去了荣国府。 “这不对吧。”王子腾虽是笑着,可是脸上的表情分外阴沉,“嫁妆单子上的百鸟朝凤头冠、百珠金项圈、织锦象牙屏风,还有百子千孙如意帐呢?你都休了我王家的人,怎么还留着我王家的东西。” 贾赦冷哼一声,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早先几乎已经能称得上一句封疆大吏的王子腾,现如今急着眼跟他纠结嫁妆,也算是值了。 “你问你王家的人去,别在这儿胡搅蛮缠。”贾赦道。 王子腾回头看了一眼王熙凤,王熙凤道:“这两年管家,贾家亏空甚多,都当了。” 王子腾呵呵两声,“赔吧。” “找二房要去!”贾赦撇下一句。 王子腾却还不依,只听贾琏道:“蔚儿还要在府里生活,就算是为了他……” 王熙凤眼神闪烁,只是没三五息便又坚定起来,她眯着眼睛,“爷也为我想想,我都被休了,再也不是贾家人了。” 王子腾得意的笑了笑,“贾侯爷,就算上了公堂……这嫁妆就算是被当了,你也得折了银子还给我!” 话虽不错,可是闹到这么撕破脸皮的,还真没几家,更何况女方还有孩子在,多数还是要顾念孩子的。 不过这一条在王熙凤身上行不通了。 贾琏拄着拐杖,面容戚戚,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你就算不为了蔚儿,还有巧姐儿……” “说到这儿,平儿也得带走!”王子腾又道:“陪嫁的丫头,自然是要跟着回去的!” 贾赦一甩袖子,道:“你去告我!送客!” 谁知贾琏却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来,他上去将王熙凤手里的休书抢了回来,三两下撕了个干净。 王熙凤脸上有惊喜有不可置信,王子腾却是得意洋洋,好像这事儿他早就算到了。 贾赦叹了口气,贾琏跪在贾赦面前道:“儿子现如今才知道错了,前面十几年受了小人教唆,最最不敬父亲的该是我才对。现如今也不用父亲替儿子遮羞留脸了,儿子这便去大理寺击鼓鸣冤去!” 王子腾有点摸不着头脑,回头去看侄女,只见她也是没头没脑,一脸的不解。 见贾赦没阻拦,贾琏由两个小厮搀着已经走到门口了。 贾赦看着王子腾道:“你可想好了,要是现在不走……你可什么都带不走了。” 王子腾冷笑,“侄女儿我先带走了。哼,他去哪儿告嫁妆都得还回来。” 贾赦摇了摇头,“送客!” 之后的转折,真是惊掉京里所有人的下巴。 谁能想到王熙凤将自己的女儿跟陪房丫头生的儿子换了! 兴许是看着事情还不够乱,这案子在大理寺待了还没三天,摄政王也来凑热闹了。 七月十五早上,摄政王也去大理寺击鼓鸣冤了,状告王子腾行刺自己,杀害朝廷命官。 大理寺卿都要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摄政王吓死了。 可是摄政王说的很是有道理。 瑞定笑眯眯的看着大理寺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虽是摄政王,却也要按照规矩来的。” 这个案子一出来,王家是彻底的倒台了,被休的也不仅仅是王熙凤一个了。 贾政和贾母虽然后知后觉,可是也明白王子腾一旦定案,那绝对是要牵扯九族的。 王熙凤还不算在九族里,然而王夫人实打实的王子腾的姐妹,妥妥的九族之一,当下贾母雷厉风行立即让贾政休了王夫人,以求能保住贾家,更重要的是保住宝玉和贾兰。 要是他们出了事儿……看贾政的那个年纪,贾家怕是要绝后了。 送走了哭哭啼啼的王夫人,贾母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你去!”她看着贾政,“你去大理寺,状告贾赦贾琏两父子伙同六皇子勾结外族,意图谋反!” 贾政一惊,虽贾母早有暗示,但是早先以为不过是威胁大房,他从来没想真要这么做。 “谋反可是杀头之罪,一样要株连九族的。”贾政很是犹豫。 “我们已经分家了……”贾母叹了口气,“能保住一房是一房。” “母亲……”贾政悲悲切切的一声呼唤,终究还是去了书房准备写状纸。 折子还没写好,贾府来了客人。 得了消息过来的南安太妃。 南安太妃连马车都没下,进来贾府的是她身边的嬷嬷。 嬷嬷上了年纪,一张脸看着跟贾母不相上下了,她板着脸道:“太妃的意思,是想让府上三姑娘出去躲躲清静。” 三姑娘?这说的是探春了。 贾母不解。早先瑞定在朝堂上那番不和亲的言论,自然早就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的,当时她也焦急了两天,生怕递了折子上去的探春有个什么闪失,连累贾家。 可是等了半月有余,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这才放下心来。 还安慰探春道:“你不过一介女子,能想到为国效力已是难得,就算稍稍犯些错儿,想必摄政王也不会怪你的。” 但是现在……又是王家的事情! 王子腾是死定了,二房算在王子腾的九族里,二房庶女探春暗地里已经被南安太妃认了义女了。 贾母想明白南安太妃的想法,气得拍着桌子问道:“你们打算把我的孙女儿送到哪儿去!” 老嬷嬷脸上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道:“佛门清净地。” 贾母脸上立即涌上一阵红潮,“你们!你们!” 老嬷嬷一点不受贾母影响,“老太太可要想好了,只有成了方外之人,才能远离的红尘喧嚣,还有——” 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是看见贾母的表情,老嬷嬷就明白她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 出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脱罪。 贾母想了许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去请三姑娘出来。” 老嬷嬷脸上这才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桌上,“太妃知道您管家不易,念在多年姐妹,这银子是帮您渡过难关的。” 贾母叹了口气,道:“鸳鸯,扶我进去歇歇。” 不多时老嬷嬷带着红着眼眶的探春出了贾府,南安太妃从帘子缝里看见人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等到老嬷嬷上来,她急忙将人手拉住,“连夜便送去,以免夜长梦多。” 老嬷嬷很是气定神闲道:“太妃莫要担心,我这便去办。”说着又在太妃手臂上拍了拍以示安慰,“九安堂是皇家的庵堂,可不是谁都进得去的。” 马车又往前驶了一段,南安太妃这才平静下来,小声道:“要说我也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可是……事后看起来,摄政王当真狠心,他那几个哥哥弟弟全死了,唯一剩下的……还得了忠顺这么个名号,我听着都臊得慌。我儿才得了训斥,这时候可一点脏东西都不能沾。” 南安太妃说了这一番话,面色终究恢复了平日的贵妇人模样,又道:“九安堂是个好地方,当初她姐姐便是在那里终了的,我这也算是全了她们的姐妹情谊。” 要说进去九安堂的可不止探春一个,还有太上皇的一干嫔妃们。 吴贵太妃将太上皇没儿没女的嫔妃们一股脑全塞了进去,又将牵扯到谋反那一拨皇子的母妃们全部关了冷宫,这么一来,后宫剩下的太妃都没超过五个,还是算上她自己在内。 “可算是清净了。”吴贵太妃叹了一句,跟又夏道:“只是这日子有些晚了。” 吴贵太妃皱了皱眉头,“现如今都七月底了,黛玉怕是一个月就要生了,这会儿倒是没法子搬家了。” “要么奴婢去看看?”又夏提议道:“宫里才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虽说是消除了罪孽,不过毕竟是王爷第一个儿子,还是要慎重行事的。娘娘不方便出宫,还是奴婢去看看,一来安娘娘的心,二来她小孩子家家的,有没个娘家人在身边,得了娘娘的关怀,想必她也放心。” 吴贵太妃点头,觉得又夏说的很是在理,笑道:“还是你得用。瑞定这整日忙着处理朝政,有时候天黑了才能回去,她才多大一点,一个人在家想必也害怕。瑞定就算再体贴,这种事上是一点不明白的。” “娘娘思虑周全。”又夏笑道。 “你这张嘴。”吴贵太妃笑道,又夏接道:“眼看着娘娘就要成太后了,奴婢若是再不嘴甜些,怕是要被人挤下去了。” 吴贵太妃一阵大笑,又叹道:“唉……若是淑宁的驸马没跟着去北边,倒是能让淑宁陪着她。上回我叫淑宁进来,五句话里头三局都是驸马怎么怎么,本来头胎就分外的心慌,要是被她吓着了可不好。”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小太监回报,“王爷来了。” 这个时候,王爷这个称呼也就仅仅限于瑞定一个了。 “母妃。”瑞定坐下,又夏急忙上了凉茶,吴贵太妃道:“我才跟又夏商量,北五所的屋子虽然修好了,不过你们还是等等再搬进来。眼看着也就是这一个月的事儿了,还是安安生生养在家里的好。” 瑞定装作一愣,笑道:“母妃说的是,她那么小个身子,肚子却那么大,有时候我看着不免也有些胆战心惊。” 吴贵太妃跟又夏笑了笑,道:“你这还是第一次见,回头她再生两个就不觉得什么了。” “宫里的接生嬷嬷,母妃可得多备几个。”瑞定又道:“我们自己也备了几个奶娘,不过母妃要是有好的,也跟我说说。” 瑞定这番举动愈发的让吴贵太妃验证方才关于瑞定对生孩子这事儿基本没主意的判断,她道:“你放心,还有你两个舅舅呢,怎么也能给你选上八个合适的奶妈出来。” 又夏消无声息的出去了,吴贵太妃扫了一眼,换了个话题。 “你父皇……是越发的不好了。” 瑞定也点了点头,“太医说也就这一年的事儿。” 吴贵太妃想了想,道:“若是……”她抿了抿嘴,“我有个主意。想必他跟瑞乐时日差不多,皇帝的灵柩,怎么也要在殡宫停上五个月的,到时候将他们一家三口葬在一起。” 瑞定想了想,道:“这倒是不难办。” 吴贵太妃左右看看,声音又放低了些,“瑞乐……太医说怕是不到半年了,你早作准备。” “母妃放心。”瑞定道:“我几个兄弟的家眷现如今都在流放的路上,我又是派了心腹去,他们的目的地没一个人知道。老七去了皇陵,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守着,他也出不来。” 吴贵太妃点头,道:“眼看着就要成了,这会千万不能掉链子。” 瑞定笑道:“断没有给他人作嫁衣裳的道理。” 245、151 贾政终究还是没把状告贾赦一家伙同六皇子谋反的折子递上去。 毕竟这折子不好写,比如怎么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在贾赦身上还能将自己摘出来,又比方如果官差询问为什么不早揭发,他们该怎么说? 所以贾政在书房待了整整三天,这折子都没写好。 不过后来也不用写了,因为在荣国府状告王熙凤换子,又彻底的休了王熙凤之后,摄政王下了一道圣旨。 封贾赦才一岁的小儿子做了一等伯,理由是贾赦平乱有功。 贾母当时就被气得晕了过去,“居然让他占了先机!”贾母还以为是贾赦先去告发了他们。 其实京里消息灵通之人早就知道了,毕竟当日贾赦也是进了宫的。只是不免还要再叹一句,若是贾赦前些年不那么荒唐,说不定入朝为官也成了,可惜可惜,现在只是个伯爵。 但是贾府就不一样了,他们现如今早就远离了消息中心,连家都搬到城外了,所以这消息自然没那么灵通。 被这么一刺激,贾母心灰意冷,整日念叨着“人算不如天算”之类认命的话,不过月余便没了精神,整日歪在床上不动了。 过了中秋,贾母突然来了精神,叫了贾政进来道:“现如今我们家里这个样子……在京里住不下去了。” 贾政一惊,不得不承认贾母说的是实话。 “子孙三代不能科考,我们迟早是要回原籍的,不如这便收拾东西回去。”贾母想了几天,终于下了决定。 “你虽然没了官做……王家薛家现如今也已经倒了,不过毕竟荣国府还在,我娘家也还在,我还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贾母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不由得老泪纵横,“我们卖了京里的房子,我还有不少田产古董等物,三个庄子卖了至少能得三十万两,还有古董首饰现银算起来也至少五万两了,回去金陵做个富户,好好教养子孙,也未尝没有起来的那一天。” 贾政也留了眼泪下来,“都是儿子不孝,连累母亲了。”贾政跪在地上,抱着贾母双腿道:“母亲不如去了大哥那里,至少锦衣玉食,以免受这路上颠簸之苦。” 贾母却摇了摇头,道:“我……这些日子,怕是时日无多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宝玉和你了。” 贾政大哭道:“母亲莫要再说此话,儿子不孝!” “唉,”贾母伸手在贾政头上摸了摸,“到时候你用扶灵回金陵的理由回去,守着我的墓地,不过苦上几年,也能落个好名声,说不定……能免了子孙三代不能科考这一条。” “你好好教宝玉,总有一天能回来的。” 话虽如此,可是贾母这两日清醒许多,觉得如果还是摄政王当政,二房怕是起不来了。只是这话不能跟贾政说,人还是要有个盼头的。 摄政王今年可才二十出头。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哭完之后,贾政还是同意了贾母的说法。 第二天一早,贾母叫了赖嬷嬷进来,道:“你回去跟你儿子说,把田庄上的账本都拿了,该交给贾政了。” 赖嬷嬷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老祖宗今儿怎么想起这个了?” “咳,”贾母叹了口气,“我这把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不早些交待好,到时候他手忙脚乱的怕出了错儿。” “老祖宗放心。”赖嬷嬷站起身来道:“我这便回去叫他们收拾账本去。” 贾母不疑有他,还安慰道:“不急,我知道这些年你们都辛苦了,账本也多,要是明天收拾不过来,后天来也成。” “多谢老祖宗体恤。”赖嬷嬷一边说着,离开了贾母的屋子。 第二天一早,赖嬷嬷还专门派了个小丫鬟过来,说是账本着实太多,昨日整到三更还有些欠缺,请贾母再宽限一日,明日一早便来。 贾母又安慰两句,这才过去。 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赖家一个人都没出现。 贾母还以为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还说再等等,可是等到中午也没见人来,贾母一阵慌张,心里突突直跳,急忙差人去问了。 “老太太!赖嬷嬷一家人都跑了!”派去查看的人回来慌慌张张的惊呼,贾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等站起身来,便立即晕了过去。 贾政手忙脚乱,又去请大夫,又去官府报案,一直到了天黑,贾母醒了过来,这才安静下来。 “家门不幸啊!”贾母一边流泪,一边叹气,问道:“你可差人去看了,究竟怎么回事,她卷了我多少东西!” 贾政也很是悲伤,原本虽然知道母亲有一必,第二天就没了。他摇头道:“全卖了,全卖了啊!” “啊!”贾母又是一声惊呼,这次晕倒,便再没醒来了。 又过了几日,王子腾的案子判了。 王子腾判了斩立决,家人流放。 这天,在出京的驿站里,三名带着枷锁的女性犯人碰面了。 三个娘家姓王的犯人。 王夫人、薛姨妈,还有王熙凤三个。 王夫人薛姨妈是因为王子腾的案子,她们算是九族之一,被当做家眷一同流放,跟王夫人一样,薛姨妈也是被薛家宗族里出了休书,算是保全她的一双儿女。 至于王熙凤,则是因为换子,还有放利钱以及逼死人命等等,要是原先贾琏还想着替她遮拦一二,但是上回看见她对儿女一点不爱护,便也止了这份心,所以王熙凤同样被判了流放。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也到了这般田地,想起早先她出卖自己,不由得大笑三声,道:“该!” 王熙凤抬眼看了王夫人一眼,她向来知道王夫人的软肋是什么,就算是现在落魄了,她一样知道。 况且原先还想着这是姑妈,可是回顾她嫁给贾琏这些日子,若不是姑妈在后面撺掇,她如何能到了这步田地。 “姑妈,”王熙凤笑了笑,凤目上挑,“我就算生的是个女儿,也还在荣国府里,将来未尝没有回来的机会。姑妈你呢?你三个儿女有哪个能想到你的。” 王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她大儿子大女儿死了,宝玉……单看她被休弃,就知道宝玉这些年根本没长心,遇事一点决断都没有,完全被老太太养废了! 几人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撕扯开来,门口一位官差道:“夫人您请,里面便是王家的人了。” “多谢官爷!” “是平儿!”王熙凤脸上止不住的惊喜,得意洋洋看着剩下两人。 平儿一副贵妇打扮,身边还跟着两个丫鬟,进来盈盈弯膝,道:“我来看看我们家奶奶,还有两位太太。” 说着,她从后面的丫鬟手里拿出几章银票来,道:“都是十两银子的银票,你们此行是流放,若是带了大面额的,怕是要惹人起了歹心。” 几人一一接了,只有对平儿最了解的王熙凤,心里是越来越凉了。 平儿又拿了荷包出来,说:“里面是半两的银锞子,一共五个。”她叹了口气,道:“我也算是半个王家人,几位关了这么些日子,外面的消息怕是都不知道。” 她笑了笑,先对王夫人说:“贾老太太死了,老太太的田庄都被赖嬷嬷一家卷了。” 王夫人一声惊呼,“宝玉呢!宝玉呢!” “奶奶莫急。”平儿又道:“二老爷变卖了京中产业,还有老太太留下来的东西,凑了五万两银子出来,扶灵回金陵了。” 王夫人颓然,又问:“怎么会只有五万两!我当日明明——” 平儿冷笑了一声,道:“老太太死了,您觉得会是谁当家?” “李纨!” 平儿点了点头,笑道:“二老爷的事儿是赵姨娘管着。” 王夫人一点就透,“那我的宝玉!宝玉!” 平儿却没往下说了,又跟薛姨妈道:“薛蟠被下了大狱,听说是早先在金陵打死人的事儿又犯了。” 薛姨妈一阵头晕,坐在了地上,当时王子腾还在位上,荣国府也还没倒,才将这事儿糊弄过去,现在…… “宝钗呢!她不会不管她哥哥吧……”薛姨妈声音越来越小。 平儿摇了摇头,“这我倒是不知道了,我身在荣国府,如何知道哪些小商小户的事情呢?不过听说那户人家已经从京里搬走了,许是您家姑娘的提议也不一定呢。” 薛姨妈也不吭声了,平儿转向王熙凤。 王熙凤脸上变幻莫测,半响,咬牙切齿道:“都便宜你了!” 平儿脸上却还是很诚恳的表情,“我还要多谢奶奶,若不是您,我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王熙凤眯了眯眼睛,道:“等到新的琏二奶奶进门,你的舒服日子也就到头了!我等着看你怎么死!” “奶奶多虑了。”平儿笑道:“琏二爷那个人,奶奶还不知道吗?表面上看着是个纨绔子弟,其实心里最最善良一个人了。现如今这情况,他怕是三五年都娶不了新妇了。” 王熙凤咬着牙,紧紧握着拳头。 平儿却还在火上浇油,“现如今府里内务是我管着,跟从前一样。两个孩子……”平儿一笑,“奶奶平日里对两个孩子都不好,我倒是能明白的。蔚儿虽是儿子,但是不是奶奶亲生的,奶奶看着她心里不舒服;巧姐儿虽是亲生的,可是奶奶怕被人看出端倪来,也不肯跟她太过接近,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你滚!”王熙凤抓着方才平儿给她的荷包照着她的脸就扔了过去。 王熙凤本就没什么准头,连日的囚禁更是让她四肢无力,东西扔过去不过砸到平儿的裙摆便落了地。 平儿笑得越发的开心了,只是脸上却流了两行清泪出来,低语道:“奶奶当初为什么要要我的性命呢,奶奶要换子我也认了,可是你……” 平儿抹了把眼泪,又拜倒一次,道:“这怕是我跟奶奶最后一次见面了,奶奶保重。” 说完,她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间。 王夫人跟薛姨妈两个,看着这等变故,又见王熙凤气急,也怕刺激了她,越发的不出声了。 这些事情黛玉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她现在全副身心都在肚里的孩子上,还有一个月便要生了,宫里隔三差五的派人,光奶妈就已经看了不下二十个了。 这天吃完晚饭,瑞定扶着黛玉去花园里遛弯。 “我招了你父亲入京,想是快到了。” 瑞定若无其事的一句话,却让黛玉惊住了,“多谢王爷!”等心情平复下来又加了一句,“王爷瞒得真紧。江南回来少说也一月有余,我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瑞定心里笑了笑,表面上却还装作正经的样子,道:“林大人做了许多年的巡盐御史,劳苦功高,也该升一升了。” 黛玉不免有些情绪激动,瑞定却越发的正经了,“你若是乖乖的,我就叫你见上一面。” 黛玉如何不知道瑞定是在调侃她,便依着瑞定的意思,甜甜的笑了一声,道:“王爷说得是,臣妾一定乖乖的。” 瑞定心口一热,开始觉得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他咳嗽两声,道:“林大人明日便到京城了,我估摸着他最多后天就要来咱们府上了。” 黛玉心里又是感激,也明白瑞定这两个月各种找借口不叫进宫住是为了什么。 若是他们两个住在宫里,见爹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可是住在宫外,别说见面了,她回去娘家住两日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儿,黛玉挽了瑞定胳膊,道:“有了王爷,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246、152 黛玉听了瑞定的话,原本以为父亲要第三天才能来了,谁料林如海第二天下午便来了王府。 要说父女两个分开的日子其实也没几个月,但是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且不说在江南,林如海自己差点就让人谋划着丢了性命,单说他们回京城的这一路,遇上行刺,王爷还假死脱身。 回到京城又是逼供谋反,几位皇子死了大半,林如海觉得不见到闺女着实不放心。 所以林如海早上进了京城,立即去吏部挂了名,回来草草梳洗一番,便去了王府。 听说父亲来了,黛玉也很是激动,急忙让端茶倒水又去准备点心,自己不用人搀扶便往厅里走了。 “王妃您慢着点。”雪雁急忙跟小丫鬟上来,一左一右将人扶住。雪雁不由得小声埋怨一句,“亏得王爷将主屋几个台阶都改成斜坡了。” 两人进了大厅,父女两个一见面,林如海便热泪盈眶了。 “王爷将你照顾得极好。”林如海哽咽道,他看着黛玉面色如玉,又隐隐透着粉红来,连个子似乎都长了一些,知道她这是吃得好睡得好,也不用操心什么,才能养成这样。 “父亲一路辛苦了。”黛玉哽咽两声,又道:“父亲这次进京,王爷一直瞒着我,也不知道家里收拾干净没有,父亲住的可舒心?” 林如海背过头去偷偷擦了擦泪,道:“王爷已经吩咐林府收拾过了,东西都换了新的,早上便是林安在码头接我。” 黛玉这才放心下来,林如海也放心了。 他这一路听来的传闻,都是说摄政王如何仁德,如何体恤,说的全是好话。当然,凭借他做了这么几十年官的经验,这风儿多半是王爷放出来的。 只是不管王爷名声是好是坏,等到龙椅上那一位身死,王爷必定是下一位皇帝了。 这么一来,他家闺女就要成了皇后了。 虽然林如海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堆在黛玉身上,只是黛玉当皇后……他不免也要担心几分的。 不过现在看了王爷几乎将什么都考虑到了,他的心便稳稳当当落在肚里。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瑞定回来了。 看见林如海也在,瑞定知道他心疼黛玉,道:“本想着明日再请岳父大人过府一聚的。”说着又叫异雀去置办酒菜,晚上请林如海在王府用饭。 林如海看着瑞定,心里是越发的满意了。 早先瑞定做昭豫亲王的时候,瑞定叫他林大人,跟皇家结亲,很多规矩也就没那么严格了,特别是称呼问题,所以这林大人倒也算合适。 只是现在瑞定成了摄政王,又已经预定了下一任皇帝的宝座,对他的称呼反而成了“岳父大人”。 林如海放心之余不免又去看看黛玉,心里感谢太上皇,又感概自己早先没答应贾母的提议,这才算是结了一门好亲事。 黛玉有了身孕之后极易觉得困倦,瑞定她有点没精神,便轻声道:“你先去歇一会,我陪岳丈大人去书房坐坐。” 黛玉应了一声,由宫女扶着往里走了,林如海则跟着瑞定到了书房。 两人坐定,手上捧着茶水,瑞定道:“文华殿大学士现还空着,我想着请岳父大人补上这个缺儿。” “这……”林如海愣了一下,要说不想当大学士那是假的,在瑞定面前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有些担心其他朝臣反对。” 林如海一边说一边盘算着,“我虽说出身于翰林院,又算是御史出身,不过本朝对外戚……” 瑞定道:“六年的巡盐御史,可不是谁都有这个能力的。还有先帝心腹这一条,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反复。” 林如海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原本以为王爷是招他进京荣养了,派去江南那两个人是用来接替他位置的。 巡盐御史是个危险的位置,能从这上面下来他的确有着几分庆幸。 他的上一任下了大狱,全家抄斩,再上一任死在了任上,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要入阁拜相了。 文华殿大学士虽属阁殿大学士之一,但是名头上还有东宫辅臣四个字,王爷让他担任这个职位,意味深长。 瑞定等了一会,又问:“那两个人可得用?” 林如海收敛心神,点了点头,很是诚恳道:“倒是一心为民,总是能教出来的。” 瑞定笑了笑,“那我便也放心了,黛玉眼看着就要生了,有岳丈大人在她也安心我也放心,不如等到孩子满月再回江南?等到明年早春之际,我再发明旨。” 林如海微笑着称是,道:“都依王爷。”说着,他又迟疑片刻,道:“王爷的意思……” 瑞定笑得眼睛都有点眯了起来,“太医说了,皇帝若是能熬过这个冬天,便能再活上三年。” 林如海一惊,虽觉得盼着一个还不到一岁的孩子去死有点于心不忍,可是事关大位,他还是问出口了,“王爷可有打算?” 瑞定安慰道:“宫里的太医,说话都要拐上好几个弯。这就是说……瑞乐病危了,他熬不到春天了。”瑞定唏嘘一声,又道:“太上皇也是如此……怕是要跟着瑞乐一起去了。” 林如海有点愁眉苦脸的说了一声恭喜,两人相识一笑,换了个话题。 等到晚上吃饭,林如海又看见一桌子菜都是江南口味,黛玉看着又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林如海彻底的放下心来,只说风土人情了。 华灯初上,因着京城才有了变动,夜里还有宵禁令,瑞定安排王府的士兵送林如海回去。 等到了林府,林如海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问林安道:“荣国府……”他顿了一顿,想起来荣国府早就分了家,便改了说辞,“贾府现居于何地?你去备些礼品,我得去看看。” “老爷。”林安小心道:“贾府……贾府的老太太已经去了,二房变卖了家产,头七过后,便扶灵回金陵了。” 林如海不免有些吃惊,林安又道:“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没等林如海问出来,林安又道:“王爷专门嘱咐过了,不让老爷知道。我看他的意思……怕是牵扯道谋逆一事里了。” “唉……”林如海长叹一声,许久才道:“你可曾送了路费去?” 林安摇了摇头,“我一听他们牵扯到谋逆之事,生怕给老爷还有姑娘惹祸,避之不及,怎还会上前。” “罢了,”林如海思索片刻,道:“我怕是要在京里住上个把月了,你备好礼物,后日我便要开始拜访旧友了。” 林安急忙答应了。 林如海正儿八经科举上来的,待过翰林院,做过御史,座师同窗同僚满天下,严格来说,就连内阁首辅高景林跟他也算有点关系,虽说回京之后联系旧友是人之常情,可是在这么个关键时刻,不少人心里生了疑问。 文华殿的大学士可还空着呢。 难道林如海想要入阁了?他这是借机来活动? 于是有那么一小撮大臣连折子都写好了,引据经典,折子写的声情并茂,就等消息一出来便要上折子参他了。 只是等了许久也没动静。 林如海依旧隔三差五的找人喝茶聊天,言语里除了等女儿生产完再回江南,再没别的话了。 难道真是摄政王体恤,想着林家就剩下他一个了,这才许他在京城多待些时日? 眼看着已经进入九月,黛玉的肚子是越发的大了,吴贵太妃隔上一两日便差又夏出来看看,这日又夏从王府回来,听见宫里来了客人。 虽然太上皇的妃子,有名有姓的一大半都因为谋逆之事被关了冷宫,不过也还是剩下了那么三两只小虾米的。 比方七皇子的生母陈妃,现在是陈太妃了。 还有六皇女的生母齐太妃和五皇女的生母周太嫔。 原来基本塞满整个宫殿的嫔妃,除了关冷宫的,没生过孩子的都送去了九安堂,现如今宫里连着吴贵太妃,也就这么四口人了。 “要我说,还是将人接进宫里的好。”陈太妃笑道:“您看看这宫里冷清的,有个孩子也热闹些。” “谁说不是。”周太嫔附和道:“况且这可是您的大孙子,不亲自带哪儿能放心呢?” 吴贵太妃笑了笑,道:“她眼看着就要临盆,不易挪动。” “话虽如此,”齐太妃附和道:“不过还有些日子呢,叫人用软轿子抬来想必也不费什么事儿。最重要的还是王爷,他这整日的宫里王府两头跑,前天他给您来请安,我看着都觉得他瘦了。” 说到自己儿子,吴贵太妃不由得上心了。 又夏急忙进来,看见她回来,吴贵太妃端了茶杯,送客了。 几位太妃告辞,陈太妃走的时候又笑着暗示了一句,“又夏这是又去看王妃了?虽已经是秋天了,不过大中午的日头还是挺热的,来回小心。” 又夏垂下双目,道:“多谢太妃娘娘的好意。” 陈太妃笑了几声,离开了。 吴贵太妃坐了一会,目光转向又夏,犹豫道:“你说……我究竟要不要把黛玉接进宫来?” 又夏一惊,跟吴贵太妃的关心则乱相比,她算是旁观者清,急忙道:“娘娘,您忘了上次您跟我说的话了?” 又夏重复一遍,“您说宫里这几个心里都有怨气。陈太妃的儿子被派去守皇陵了,她们几个从皇帝的嫔妃变成太上皇的嫔妃,位分一级都没升。” 吴贵太妃叹了口气,道:“唉,整日被她们这么说……还好有你提醒我。” 吴贵太妃拉了又夏的手,“她们几个都不盼我好,七皇子今年正是入朝参政的年纪,却被瑞定派去守皇陵。她们的主意我也明白,无非就是想在黛玉生产之时做做手脚。” 又夏恭敬道:“娘娘想明白便好。” “王府里都是瑞定的人手,她们插不进去,便到我这里来进言。”吴贵太妃拍了拍又夏的手以示安慰,“我是不能叫她们如愿的。”她嘴角微微上翘,“你去她们宫里,就说是我说的,太上皇这两日不太好了,让她们几个轮流侍疾。” 这可是个苦差事,又夏笑了笑。 太上皇现在不认得人,半个身子彻底不能动,还跟小孩子似的,连口水都吞不下去了,这么一闹,这些太妃们怕是没心思再生事了。 九月十三的下午,瑞定还在回府的路上便觉得心绪不宁,马车刚进大门,便见里面也有人骑马出来。 “王爷,王妃发动了!”骑马的是安和,看见瑞定进来顿时松了口气。 瑞定急忙跳下马车,一句句吩咐着,语速也比往常快了许多。 “东西都准备好了?稳婆请来了?” 安和急忙点头,道:“王爷放心,稳婆已经在我们府上住了半个月了。” 瑞定一拍脑门,安和笑道:“异雀在里面守着,又吩咐小厨房给王妃炖着人参鸡汤,还有别的吃食。” 瑞定停住脚步,道:“你去拿我的帖子,到太医院请太医来。”顿了一顿,瑞定在保险和不放心之间犹豫片刻,坚定道:“都请来!” “是!”安和急忙答应了,瑞定又吩咐,“把林大人也请来,宫里也要去报信。” 安和一条条应了。 瑞定这才往主屋奔。 “王爷您不能进去!” 只是这王府上下全是瑞定做主,这拦人的话说的不那么坚定,挡住瑞定的手也不过被一拨,便消停了。 黛玉已经脱了外衣,正躺在床上小声□□着,看见瑞定进来面上一阵着慌,急忙想起身。 “王爷。” 瑞定身后跟着几个稳婆,着急得眉毛都皱在一起了,想拉他又不敢上手,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王爷您不能进来!” 黛玉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不太好看,将头朝里侧了过去,道:“王爷快些出去吧。” 瑞定却又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床边给黛玉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柔声道:“我就在门口守着。” 黛玉轻声的一身“嗯”,可是没等话说出来,便消失在了喊疼声中。 瑞定握着黛玉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又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亲,道:“有事儿让异雀叫我。我差人去请你父亲了,一会便到。” 这会已经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黛玉只是微微点头,控制着自己别在瑞定面前叫出声来。 瑞定又去摸了摸黛玉的肚子,这才放心离开了。 等到瑞定身影消失,房门再次关好,稳婆上来笑道:“王妃真是好命,王爷如此体贴,我接生了不下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见。” 黛玉刚想翘起嘴角,可是肚里又是一阵抽,说出口的便只剩下“啊!”了。 稳婆上去摸了摸黛玉的肚子,道:“还得一会,王妃莫要喊得太大声了,省得到了关键时刻没了力气。” 黛玉又点了点头。 稳婆安稳道:“我看您这肚子尖尖的,一定能生个儿子!” 黛玉眼里发出光来,坚定道:“我要给王爷生个儿子。” 瑞定在厢房等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见林如海匆匆忙忙前来,“怎么样了?可生了?” 瑞定道:“我回来的时候才进去,想必还得一会。”不过话说完他便觉得不对了,生孩子从破水到疼到不能说话,怎么也得几个时辰了,安和这才去报信,想必是黛玉拦着不让说。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不过这些就不用跟林如海说了。 不多时,又夏从宫里赶来,等行完礼也跟林如海一样的反应,“可生了?进去多久了?” 这个是有经验的,当初母妃生孩子的时候,她是全程守着的。瑞定便让人带着又夏去洗漱一番,将人送进产房了。 瑞定在厢房,正屋里的动静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一点,可是每当黛玉□□出声的时候,他不免也是心里一抽。 晚上虽准备了晚饭,不过他跟林如海两个都没什么兴趣,草草吃了两口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 好在那边每隔一刻钟就会差人出来说说。 有时候是王妃吃了一碗鸡汤,又有说已经开始生了,终于等到三更,梆子打过没多久,寂静的夜里便传来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 “生了!” 这下不用人说瑞定也知道了,他两步起来,就往主屋里去了,差点跟又夏撞在一起。 “恭喜王爷!王妃生了个儿子,五斤七两,看着很是精神。” 瑞定都没意识到自己嘴角一直往上翘着,连着说了两声好,便绕过又夏往里去了。 屋里倒是一切如常,脏了的被褥等物也已经换好了,只是多了个不住啼哭的小子,瑞定将儿子抱在怀里,走到床边,看着黛玉满是泪水和汗水的脸庞,虽然头发已经浸湿,一缕一缕粘在脸侧,可是已经那么动人。 他弯下身子,将孩子放在黛玉身边,道:“你好好休息。” 黛玉喊着泪水将手搭在孩子襁褓之上,沉沉睡去了。 等在门外的林如海看见瑞定大笑着出来,不用问也知道母子均安了,他也跟着笑了两声,“好!好!” 瑞定回过神来,道:“岳丈大人一夜未睡,不如先在我府上歇息,等天亮了再走?” 林如海毕竟年纪大了,被瑞定这么一说也觉得疲惫不堪,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跟着下人去客房歇息。 瑞定看又夏,又夏笑道:“奴婢倒是不累,况且宫里娘娘还等着奴婢报信呢。” 瑞定笑道:“既然如此,我差人送您回去。” 247、153 吴贵太妃听见瑞定新得的儿子只有五斤七两的时候,不免有些埋怨黛玉。 “怎么孩子这么小?”她一边说一边叹气,“我送了那么些补品过去,难道她都没吃吗?” 又夏现在还沉浸在头一个看见新生儿的喜悦中,笑道:“哭得可精神了,小手现在就能抓人了,劲儿也大。” 又夏夸了两句又道:“也看不出来什么,况且孩子大了不少生,宫里多少娘娘都是为了这个去的。” 吴贵太妃虽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搁在自己儿子身上,还是恨不得黛玉能生个八斤重的胖小子出来。 又夏见吴贵太妃还没怎么转过弯儿来,想了想才说,“奴婢下午去的,孩子是三更出来的,算算还不到三个时辰,生得快岂不更好,这还是头一胎。” 吴贵太妃这才回过味儿来,笑道:“还是第一个呢,这么说也不错。她在成亲那天晚上吃了六个饺子呢,后面还有一大堆。” 说完,吴贵太妃兴致冲冲的拉着又夏去了小库房,说要给孩子找洗三、满月还有白天的贺礼。 又夏指了指外面黑黢黢的天,道:“好我的娘娘,您也体恤体恤我,陪着在产房站了三个时辰,又来回报信。不如先去歇歇,明早再找吧。况且您的礼已经够重了,再添别人就没法随礼了。” “唉,”吴贵太妃叹了口气,不过脸上的笑容一点没淡,“明日再找,明日再找。” 林如海在京里住到孩子满月,等吃了满月酒,又看了瑞定给孩子取了名字,这才离开京城。 皇家这一辈从御字,瑞定又添了一个辰字,御辰。 孩子的满月酒是在宫外办的,虽然不少人都好奇为什么瑞定还没搬进宫里去,不过在宫外办也有在宫外办的好处。 至少说话做事没那么拘束了,规矩也没那么多。 林如海在满月酒上看见了他的大舅子贾赦,一边感慨他藏了几十年终于找到个好机会翻身了,一边也庆幸黛玉好歹也有个舅舅,不然说起来未来皇后家里就他一个爹,也怪寒碜的。 趁着这次满月酒,瑞定给自己能摆在明面上的人手都发了请柬,算是给大家都认识一番,将来省得坏了自己人的买卖。 虽然早就知道瑞定手下众多,不看真在满月酒上看见了,还是不免吃惊。 庆阳公,瑞定的舅舅,在太子那里憋屈了两年。 贾赦,六皇子侍妾的亲爹,也是瑞定的人。 更别提还有四个从太上皇手底下挖来的将军了。 高景林看见这许多人,不由得干了杯酒,想起早先他跟太上皇关于皇位的讨论。 幸亏太上皇当初想的是传位于五皇子,若不是他……指不定现在还是什么血雨腥风呢。 满月酒很是顺利的结束了,瑞定很是满意的发现,他在朝政上的掌控里又提升了一个台阶。 等到腊月十八,周将军大胜蛮夷,班师回朝的时候,瑞定的威望升到了顶点。 他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去城外迎接周将军,又是大把的赏赐下去。 周将军也的确值得赏赐。 他打到了蛮夷的皇廷,捉了蛮夷王的三个皇子,而且全部带到了京城。 这简直是个巨大的惊喜。 早朝完毕,瑞定留了周将军在御书房,周将军还有些小心翼翼道:“王爷,虽然能将蛮夷王一举歼灭,不过那边土地上多是游牧民族,若是不能悉数歼灭,便都是隐患。” 瑞定点了点头,周将军又道:“因此臣想着不如留着蛮夷王管制他们,反正臣也俘虏了他的三个儿子。”周将军脸上浮现出一个坏笑,“以他的年纪,就算生了儿子出来,想必也等不到他长大了。” 瑞定大笑,拍了拍周将军的肩膀,夸奖两句便将人送走了。 等到第二次早朝,他在众臣面前又赏了周将军一个类似于终生荣誉称号的大将军王,周将军高兴的老泪纵横,跪在地上直说:“为王爷就算送了命都甘心。” 而且瑞定这番举动,不仅仅让武将兴奋,文臣也一样开心。 算算自打瑞定掌权,都赏了多少爵位还有封号出去了,这么激励人心,哪儿能不干劲儿十足呢? 瑞定也是一样,虽然现在还没坐上龙椅,不过也站在最高处,看见下面的情绪激荡的群臣,心里默默的笑了。 就算是公爵,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五千两银子,跟带来的巨大效益根本没法比。至于封号,这就是评先进个人啊,一年一次,不着急,你们都有机会。 眼看着就到了除夕夜,因为才死了一个皇后,所以这次家宴并没有大办,歌舞等一概取消,就是几个人吃顿饭了事。 而且其实也没剩下几个人了。 太上皇虽还在,可是口眼歪斜,只能躺在床上由宫女太监照顾着过年,皇帝才六个月,话还不会说。 瑞诚还在皇陵里,因为是新丧第一年,他还回不来,所以这家宴,坐在桌面上的也就八口人。 吴贵太妃、瑞定、黛玉,还有周太嫔、齐太妃和陈太妃,以及两个没出嫁的公主。 连一张桌子都没凑满。 陈太妃看着首座三口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去守皇陵,大过年都不得回京,还得吃素的儿子,心里着实不痛快。 “王妃才生了孩子,看着倒是比往日圆润了些。” 别管古往今来,那体重说事儿,那是一说一个准,黛玉果然稍微僵了僵。 只是这一次,陈太妃的两个盟友,周太嫔和齐太妃两个却没搭腔,倒是吴贵太妃接话了。 “早先是太瘦了,现在看着刚好。”吴贵太妃说完,又去看瑞定,“你觉得呢?” 瑞定点头笑道:“的确。”他坐在黛玉身边,又伸了手去她腰间摸了一把,意犹未尽道:“现在刚好。” 黛玉立刻红了脸,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看她,她也没法伸手将瑞定的手拨开,不然整个桌上的人都知道瑞定在干嘛了。 还有两个没出嫁的公主呢。 黛玉狠狠瞪了瑞定一眼,瑞定冲她笑笑,将手移了上来。 陈太妃又想说话,吴贵太妃瞪了她一眼,叹道:“去年除夕家宴,还是好几十口人,今年就成了这个样子……唉。” “原先能坐三桌的姐妹,就剩下我们四个了。” 被吴贵太妃这么一说,剩下三个不免也有些伤感。 虽然大家明面上是竞争关系,不过也还是有自己交好的姐妹的,甚至自己宫里还有新近的嫔妃,整日一起吃饭逛御花园,现在那些人可都进了九安堂,剃了头做姑子去了。 “唉。” 三声长叹,却没人有功夫生事了。 没有皇帝在,没有歌舞,纯吃饭其实是一件很快的事情,不过小半个时辰,这顿饭就这么稍显沉闷的吃完了。 几位嫔妃还在漱口,便见又夏急急忙忙过来,附身在吴贵太妃耳边说了什么,吴贵太妃立即变了脸色,甚至连她旁边坐着的瑞定也不太一样了。 陈太妃立即来了精神,方才开席的时候,吴贵太妃说了,留又夏在宫里看着皇帝,她这么来……难道是皇帝不好了? “我先回去看看。”吴贵太妃站起身来,道:“天已经黑了,你们回去小心些。”说完便跟瑞定一起出去,又对黛玉说:“你替我招呼着她们。” 看见吴贵太妃走了,陈太妃扫了黛玉一眼,道:“你生了孩子,这气质是越发的温婉了,怪不得王爷喜欢。” 说到这个,周太嫔也帮腔了。 黛玉命好到让人嫉妒。 “听说你成亲那天吃了六个饺子。”周太嫔笑道,笑归笑,但是下面这句话便不怎么动听了。 她转了头,跟她邻座的齐太妃道:“你猜怎么回事?我听说孟大人成亲那天,他新婚的夫人吃了四个饺子,可惜了。后来她一个没生,孩子全从姨娘肚里出来了。” 黛玉眯了眯眼睛,没理她们,反而看着坐她对面的五公主道:“我记得你是夏天生的,明年是要十六了吧?” 五公主低着头答应了,“嗯,五月初的生日。” 周太嫔的脸色立即变了。 黛玉笑了笑,着重道:“明年便要开始选驸马了啊。”说完又给周太嫔使了个眼色,“您放心,毕竟是皇帝的姐姐,王爷想必不会亏待他的。” 皇帝的姐姐?明年指不定就变成皇帝的妹妹了,到时候……眼前这人变成皇后,操办公主的婚事,谁都不能说她多管闲事。 周太嫔立即站起身来,拉着女儿的手,笑得有些僵硬,“天色已晚,我们回去休息了。”又跟女儿道:“还不快跟你五嫂道别?” 送走两个,黛玉又看齐太妃。 齐太妃不免也有些慌神,她女儿现在虽还小,可是正因为小,才更加担心。 要说明年成亲,黛玉还势力未成,若是过上三五年等她站位脚跟,可不全凭她拿捏了? 想到这一点,她给陈太妃递了个不好意思的眼神,拉着女儿也走了。 陈太妃也哑了火,说起来她儿子没两年也要成亲,还有入朝参政的事情,全在这两个人手里捏着。 她眯了眯眼睛,很是不甘心也告辞了。 黛玉笑了笑,叫了异雀跟着回去吴贵太妃宫里看儿子去了。 养心殿里,瑞定跟吴贵太妃赶到的时候,太医已经开始诊治了。 单看太医诊治的法子,瑞定便觉得这次怕是真的不好了。 瑞乐被拖了衣服,小小的身子上插满了银针,面色铁青,胸口几乎都看不出来起伏。 又夏在身边小声解释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奶娘正喂着奶,陛下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放在床上没一会便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又夏的声音里透出来一股子焦急,虽说瑞乐肯定会早亡,但是毕竟是个皇帝,在自己照看的时候出了事,又夏心里难免有几分恐惧。 虽然觉得吴贵太妃不会责怪她,可是一来为这小小的孩子,又为了虞皇后,也还是盼着他能多活一段时间的。 瑞定不动声色,看着太医诊治,然后瑞乐终究是没足月便出来,生产之时又遭了大罪,生出来也没好好养着,没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咽了气。 太医跪在地上,汗流得比泪都快。 “王爷,下官无能,请王爷责罚!” “你先起来。”瑞定沉吟片刻,“先收拾收拾。” 说完,瑞定跟吴贵太妃到了侧间。 “我想着……先瞒一段时间,至少等钟敲了,到了明年再说。”瑞定看着吴贵太妃,吴贵太妃不解,“你要做什么?” “虽说他已经登记了,可是年号过了年才能算。今年还是建元的年号,到明年才是安乐,若是他在建元年便死了,可就没有安乐这个号了。”瑞定叹了口气,“既然答应了父皇,自然是要做足的。” 听他这么一说,吴贵太妃也有些伤感,“你说的是,就这么办吧。” 两人往回走,吴贵太妃叹息道:“幸亏已经是除夕了,没两个时辰便是明年了。不过要瞒,干脆再过一天,到初二再说。” 临进门之前,吴贵太妃又道:“大年初一的,虽说死的是皇帝,但是大臣们才守完岁便来奔丧……” “嗯。”瑞定点头,“瞒到初二。” 大年初二,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式昭告天下。 虽然是皇帝,但是因为没满一岁便死了,种种原因加起来,最后只在宫里停灵七天,在正月初九的时候出殡。 这个年岁没过好,不过想想继位的人,大臣们又有了点希望,那一位看着身强体壮,又正直盛年,至少三五十年里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可是等到出殡回来,宫里又死了个人。 在出殡的锣鼓声敲响的那一刻,太上皇也死了。 两场葬礼办到二月初才算完。 瑞定看着奉先殿里那一排三个摆在一起的排位,默默的上了三炷香,心里道:想必你们都能满意了。 不过谁也没想到,接下来登基的并不是瑞定。 登上皇帝宝座的,是他那个九月十三才生出来,到现在还没满周岁的长子御辰。 248、154 这个决定一出来,所有人都几乎惊掉了大牙。 黛玉自然也是一脸的不解,可是她早就习惯瑞定说什么她听什么了,所以虽然脸上的表情一直是欲言又止,但是却没问出口来。 瑞定拉着她的手,将人抱在怀里。 说起来他不当皇帝的理由太多了,比方皇帝苦皇帝累,出个宫都要被御史跪在地上规劝,跟下臣拍桌子也有可能被说成不体恤臣下,稍微有点不合适的言行就要被无处不在的史官记载道帝到王本纪里。 完全没有隐私的样子。 瑞定蹭了蹭黛玉的颈间,轻声在她耳边道:“若是有人问你,你便说不知道。若是有人让你劝我,你听听就行。” 黛玉点了点头,可是眼神里却有点控诉,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瑞定笑了笑,“你想想父皇的后宫,内廷十二宫被塞的满满的,送去九安堂的嫔妃坐了七辆马车。” 黛玉一下子坐直了,她也回忆起来早先她还没跟瑞定成亲的时候,进宫里之后,当时还是妃子的吴贵太妃也带她去御花园里散步。 御花园里三三两两的都是人,基本是十步见一个。 虽然当时那些人多数见了吴妃都要行礼问安,但是……她可完全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那你……” “放心,”瑞定笑得很是得意,“错不了的。” 因为瑞定现如今还住在宫外,吴贵太妃干着急出不了宫,首先来谈风声的便是才进了文华殿大学士的林如海。 虽然是自己女婿,也知道他不当皇帝兴许对自己女儿有利,可是怎么都觉得回不过味儿来。 林如海看着瑞定的眼神里全是震惊和不解,“王爷,您这是……” “岳丈大人。”瑞定说的很是真诚,“您也是御史出身,去年这番宫变,说起来虽然我并没有逼宫,又是在刺杀下勉强留了一条性命,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不用等到千年以后,哪怕就是百八十年,也会有不同的说法了。” “比方我才是罪魁祸首,是我用计将他们都骗进宫里,最后一网打尽。”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野史不可信。”然而却不得不承认瑞定说的极其有道理。 瑞定心里微微一笑,知道他们对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这番说辞是最能触动林如海的内心了。 “况且……”瑞定略略露出点窘迫和为难的表情来,林如海才感叹他深明大义,又赞叹他能放得下皇帝的宝座,来不及细想便直接问出口了,“王爷还有何顾虑?” 瑞定小声道:“黛玉一直同我说林家无后,我想着与其从外面过继一个儿子,不如等黛玉再生一个过继给林家。” 林如海真真失态了,这还是瑞定认识他这么些年以来,第一次见他睁大了眼睛,连嘴都闭不上的表情。 于是瑞定又加了把劲儿,“若是我当了皇帝,这孩子便不好过继出去了,至少母妃她那里便不好说。” 林如海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猛然间回过神来,看着瑞定的眼神很是复杂。眼睛眯了又眯,闪过无数念头,终究还是敌不过一个念头。 如果王爷的第二个儿子过继给了林家,王爷的第二个儿子……皇帝的亲弟弟,不会与他争皇位,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保林家繁荣昌盛,世代簪缨! 林如海看着瑞定的眼神越发的复杂了,半响他道:“王爷放心……臣必定不叫王爷吃亏!” 说完他便告辞了。 接下来的几天,还有诸如内阁首辅高景林,几位属于皇帝私军的将军们,还有才封了大将军王的周将军来试探瑞定的口风,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瑞定将他们全部忽悠了过去。 等到御辰当了皇帝的第一次早朝,全部朝臣联名上书。 兴许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所有朝臣,不分文官武官,不分派系,全部请求瑞定做太上皇。 折子是翰林院的大儒亲自操刀,又经众多大臣们逐一润色修改,文章做得是花团锦簇,旁征博引,引据经典,列举了诸多理由,似乎瑞定若是不做了太上皇,便是国之大难。 甚至还举例了前朝开国皇帝,给自己祖上五代都追封了皇帝的例子。 顺便说一句,后面用来属名的页数比前面的正文还要多。 瑞定拿着折子,面露为难之色。 其实说起来,他原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朝臣。 林如海他能想到,甚至受了他封赏的文官们也会参与到这个计划里。 还有比方皇帝私军的几位将军,若是他不做了太上皇,这些人进京护驾,兴许不等他们百年之后,便会师出无名了。可是只要瑞定做了太上皇,一切都不一样了。 还有被封了大将军王的周将军,他最小的儿子,淑宁长公主的驸马也得了爵位官位,还是不靠公主的裙带关系,自己堂堂正正得来的。 这份恩情周将军也是要偿还一二的。 不过这么多人……想必这些所谓的群臣之首们也出了不少力。 瑞定拿着折子半响没说话。 高景林略有着急,他敢说这大殿里所有人,只有他一个知道瑞定是真真正正皇帝属意的下一任继任者。 想到这儿,高景林带头跪下,高呼道:“请王爷接受太上皇之位!” 所有朝臣都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头,“请王爷接受太上皇之位!” 瑞定很是为难,半响,叹了口气,“罢了……” 这便是松口了,朝臣一阵轻松,又是异口同声道:“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瑞定捏着手里的奏折,看着地下跪着的人,心里笑了笑,这下面子里子名声都有了,能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还不用像皇帝那般有诸多限制。 只是可怜他才半岁的儿子了。 瑞定又叹了口气,却换来朝臣更加猛烈的三呼万岁。 这时,礼部尚书出列,道:“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请太上皇继位!”虽然有点着急,不过王爷言语表情都是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他们这也是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还是快点生米煮成熟饭的好! 等到下朝,瑞定回去王府跟黛玉一说,黛玉先是感概了一声,“总算还是要进宫去了。” 可是不免还是想早先瑞定跟她说过的话,难道王爷早就看上了太上皇之位?从一开始就…… “王爷。”黛玉定睛看着瑞定,有点想问,可是瑞定下面一句话却让她打消了所有的念头。 “我总是要让你从正门里堂堂正正的迈进皇宫的。” 这下什么都不用说了,王爷原本决断的性格,为什么就在这一件事情上脱了这么久,黛玉全明白了,她一头扑进瑞定怀里,双手紧紧搂在瑞定脖颈间,将脸埋在他怀中。 瑞定抱着娇妻,伸手在她光滑如锻的头发上小心的抚摸着,“我们两个再生个儿子,将来过继给林家。” 瑞定只觉得怀里的黛玉轻轻颤抖了一下,没过多久便觉得自己胸前似乎湿了,“嗯。”黛玉轻轻一声,从瑞定怀里抬起头来,解开了自己的扣子。 温柔甜蜜,怀着无限的情谊,轻轻的叫了一声,“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