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总裁幸福去》 第一章 公车已经离开了好几分钟,石月伦却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明明再往前走个五分钟就到家了,但,她就是提不起力气来。 大概是累过头了吧! 刚刚在补习班给学生上了三个钟头的英文……当然她的报酬不能算差,但是到补习班教英文这种赚钱方法,实在不是她特别喜爱的那种。 原本,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语言能力是她所拥有的最佳谋生技巧,同时也给她最大的工作弹性。 但现在,她的生活已经不再像刚回国时那样拮据了,不再需要拚命筹钱,好让她的剧本能够演出,于是,这种看在钱的份上才做的工作,让她觉得有点厌烦。 想到这里,石月伦有点无奈地笑了出来。 不管怎样,答应人家的事情总得要做到,更何况,当初说好要教满一年呢!横竖多赚点钱总是好事,虽然说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担心剧团的下次演出费用,要从什么地方来了。 说来,这一切都得感谢她的学妹、死党兼首席女演员——李苑明的拔刀相助,她终于在李苑明的姊夫,也就是信峰公司的总经理——康宁祥自马来西亚返国的短短一星期内,跟他见上了面,争取这个新兴企业作为她那小小剧团的赞助人。 想到她所热爱的戏剧,石月伦的笑意加深。 绿灯亮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石月伦目不斜视地朝前方走去,当她发现一部摩托车正风驰电掣地朝她骑来时,似乎已经太迟了! 有那么一、两秒钟,石月伦震惊得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惊叫声都哽在喉咙,最后还是那摩托车尖锐的煞车声,将她的神志给唤了回来,她白着一张脸,猛地向旁边跳开。 车轮带着刺耳的摩擦声,从她身边约莫半公尺的距离掠了过去,石月伦往后踉跄了几步,站定之后,她立刻转过头,带着愤怒跟惊吓,瞪向差点闯出大祸的摩托车骑士,想不到对方的火气居然比她还要大。 “你他妈的找死呀!?看到车子来闪都不会闪吗?没看到我老婆大着个肚子啊?”对方扯开喉咙大骂,声势汹汹地逼了上来,仿佛恨不得将石月伦当场给掐死似的。 石月伦气得眼睛差点冒出火花来,“吼什么吼?闯红灯的是你耶!” “你……” 那个男人怒气上窜,提起拳头朝石月伦逼近了一步。 她抱紧了怀中的讲义,不退反进,“干什么?想打人吗?台湾的交通就是让你们这种人给搞坏的,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只能说你活该!” 石月伦越叫越大声,搞得对方的脸一阵红、一阵紫的。 “我警告你,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揍你哦!你他妈的——” “阿福……阿福……”那男人的妻子叫他,但是他理都不理。 “明明是你走路不长眼睛,还敢说我闯红灯,有谁看见了啊?” 石月伦气得跳脚,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道清朗的声音,已经从旁边插了进来—— “没有人看见你闯红灯?我看不见得吧!” 石月伦霍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在她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着运动衫、脚踩运动鞋的年轻男子。 此刻,他一边用围在颈上的毛巾擦拭着汗水,一边用着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阿福看。 “这位小姐说得没错,台湾的交通就是这样搞坏的,你不但闯红灯、差点撞到人,还想要打人,这位先生,你未免太过分了吧!?” “关……关你什么事?”阿福狼狈地说道,气焰因为对方来了个帮手,而矮了半截,尤其眼前这个小伙子不但身材比他强壮许多,脚边还有一只壮硕的纽芬兰犬在那儿绕来绕去,“你们以为人多就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吗?哼!我……” “阿福!”机车后座的女人又喊叫了一声,这次声音提高了许多。 “什么?” 阿福不耐地转过头去,看见他的妻子微微颤抖着,吓得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吵架的对象,他三步并两步地奔到妻子身边。 “你……你是不是要生了?” 看到妻子表情因为阵痛而有些扭曲,他慌乱地看向身旁的两个年轻人,因为面子问题,拉不下脸来求助,却又因为惊惶而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恳求。 方才为石月伦挺身而出的男子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便朝阿福的方向走去。石月伦踌躇了一下,也走到阿福的旁边。 “怎么回事?是不是要生了?” 这个叫阿福的家伙虽然讨厌、虽然不讲理,而她也还在为他的恫吓而生气,但是,这件事情跟他的妻子是毫无关系的,而她也无法对别人的求助视而不见。 近看之下,她才发现阿福跟他的妻子都非常年轻,尤其是他的妻子,看来最多不过二十出头。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看着已经急得团团转的阿福,她敢断言,这绝对是他们的头一胎! 阿福急得结结巴巴,“预产期……预产期还有二十天,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办?怎么办?” 石月伦不理会阿福,迳自转向他的妻子,“是什么时候开始阵痛的?间隔长不长……” 说到这儿,孕妇突然发出一阵急喘,整个背弓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又放松。 “这……才第二次。”她微弱地说。 “那还好,不要紧张。”石月伦转向阿福问。 “是不是该马上送医院?我该怎么办?本来我明天要送她回乡下娘家去待产的,我……” 阿福像无头苍蝇般地在他老婆身边乱转。 “先不要紧张,在预产期前后两星期生下孩子,都算是正常的。”那男人稳稳地插进了话,“而且,头一胎通常都会拖比较长的时间,我看,你先将太太送去医院,再回去帮她收拾需要的东西。” “噢!好。” 阿福慌慌张张地跨上摩托车,却被那男人一把抓了住。 “你要骑摩托车送你太太上医院?”他不敢置信地问:“你不怕她路上阵痛了抓不住你,从车子上跌下来吗?” “呃……我……” 石月伦叹了口气,突然同情起这个讨厌的家伙。很明显的,他已经慌得半点主意也没有了。 “摩托车先放在这里,叫辆计程车将太太送去医院安置好以后,再回来取车,不就结了吗?” “噢!对。”阿福呆呆地说,将摩托车推到一旁,上了锁,举动笨拙至极。 那年轻人扶着阿福的老婆站在路边,等阿福忙完之后,挥手招了辆计程车,将夫妻两个一起塞到车子里去。 计程车在一阵兵荒马乱,外加七手八脚的混乱场面之后驶离。 石月伦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回过头去看了站在她旁边的年轻男人一眼,正好对方也在打量她,两个人顿时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谢谢你的拔刀相助。”石月伦微笑着说,大方地伸出手去与对方交握。“幸亏今晚运气不差,遇到了贵人来相助。” 那年轻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没什么啦!敦亲睦邻而已。” “敦亲睦邻?”石月伦惊愕地重复,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 他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眼睛大而有神、鼻梁挺俊,脸上漾着灿烂的笑容,是个很吸引人的男人。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很容易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但为什么他似乎认得她,而她却对他这个人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脸上的茫然之色并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他嘴角微微上扬着,突然,脚下那只大狗吠叫了两声,似乎不甘被人冷落的样子,他低头一看,笑着拍了拍它的头。 “好,我知道冷落你了,来,跟咱们的邻居说声哈。” 大狗像是真的听得懂主人的话似的,果真立起身子,对着石月伦吠叫了两声,并对她伸出一只狗爪。 “好漂亮的狗。” 石月伦笑着跟它握了握手,赞美着它,但绝不是说客套话,这条狗有张漂亮的狗脸,双眼晶亮有神,一身的皮毛更是光亮光亮,看得出受到良好的照顾。 “它叫什么名字啊?” “唐大汪。” “什么!?”她还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很西式的狗名字,例如lucky之类的,“这名字谁取的?为什么给它取这种名字呢?” “我取的。”男人的笑容很得意,“我姓唐,所以狗狗理所当然也姓唐呀!家里还有条小狗,叫作唐小汪。”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唐中汪?” 石月伦不是故意无礼,但这个男人开朗随和的个性,使她全然忘记了对初识的人应该保持的距离。 男人大笑了起来,“听起来不错,可惜我在出生的时候,对自己的名字没有选择权。你好,我叫唐思亚,唐是唐朝的唐,思是思念的思,亚是亚军的亚。” 石月伦微笑,对这个唐思亚的好感更加深了一层。 “我叫石月伦,石头的石,月亮的月,伦理的伦。” “石月伦?石月伦……”唐思亚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奇怪!这个名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是吗?我还以为自己的名字没有那么大众化呢!”石月伦笑着说,将抱在左手的讲义换到右手来。 自从“崔莺莺”一剧演出以来,她的剧团算是有了点名气,报上也登过一、两次她的消息,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名人。 唐思亚咧嘴一笑,注意到她换手抱讲义的动作。 “这叠东西很重吧?我来帮你拿好了。”他朝她伸出了手。 石月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我拿得动。” 毕竟两人才刚刚认识,唐思亚不愿自己的好意被当成是骚扰,因此没有再说些什么,但是,这一伸手间,他已经看清楚了讲义上的字。 突然,一股没来由的失望流过了他的心底,虽然很轻微,却很真切。 “你在补托福?打算出国念书吗?” 石月伦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看起来像学生吗?你又让我伤心了,我还以为我看起来成熟多了呢!”她拍拍手上的讲义,回答了他用眼神表示的疑问。“我是老师。” “老师?”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个头娇小的女郎,“你在教托福?不可能!你才多大年纪?二十二还是二十三?” 他这样的问题是不怎么有礼貌,他当然知道,然而,他真的太吃惊了,天知道,如果她不是自称自己在教托福的话,他会猜她只有二十岁! “我二十八了。”石月伦笑着告诉他。 她对自己的年龄从来不在意,因为她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自知和自信,不应该受到这一类外在条件的影响。 “出国留学这档子事,我几年前就已经做过,去年九月才回来的。这回答你的疑问了吗?” “二十八?这么说来,我只比你早出生两年……” 唐思亚的声音只比自言自语高不了多少,仍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石月伦。 她并不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女,但是有着清丽的脸庞,除了跟她实际年龄有点差距的天真稚气之外,她还拥有一股极为特殊的气质,一股他无法形容的气质。 “那……你在国外念的是什么科系?英语教学吗?” 这是近几年十分热门的科系,而她的工作更让他不作第二种猜想,谁知道石月伦竟然因为这样的问题,而失笑了。 “不,我念的是戏剧。” “戏剧?”唐思亚困惑地重复,很难理解有人会出国去攻读这种冷门的学科,“可是你……你不是在教托福吗?” “有什么办法?台湾的戏剧界仍是一片草莽未辟,想要凭藉所学的东西来养活我自己,那可不容易,因此,当然得另外找份能糊口的工作-!” 石月伦笑着拍了拍手上的讲义,注意到唐思亚脸上闪过一抹模糊的困惑,以及些许不以为意。 眼眸轻垂之间,她发出一声轻笑,不着痕迹地往下说:“再说,我也得努力攒钱,才凑得出演出所需的经费。” “演出?”最后这句话唤回了唐思亚的注意力,“什么演出?” “我组织了一个很小的剧团。”石月伦淡淡地说,心不在焉地拍拍唐大汪的狗头。 这只大狗似乎对他们喋喋不休的谈话感到不怎么耐烦了,在他们身旁转来转去的,想要引起人家的注意。 “唐思亚,你对舞台剧有没有兴趣?” 唐思亚微微地偏了偏头,“我念经济,只对财经走势图有兴趣,对戏剧这种艺术实在没什么概念。套句某个教授常说的话,我们这种人……呃……缺乏人文素养!” “念经济系的学生我也教过几个,他们的人文素质很好呢!”石月伦有点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谈吐不俗的男子。 唐思亚有点得意地将胸一挺,“是谁说做生意的人就一定铜臭味很重?你真是冰雪聪明,怎么知道我正在等你这句话呢?” 看见石月伦啼笑皆非地横了他一眼,他笑着摸了摸鼻子,“不过说真的,我的人文素养里头偏偏缺少戏剧这项细胞,你能不能告诉我……” “汪汪汪……”话没说完,唐大汪开始大叫,用鼻子去顶主人的脚。 唐思亚笑着拍了拍它,顺势地瞄了瞄自己的手表。 “已经十一点多了!”他惊愕,对着石月伦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真不好意思,耽搁你这么久,你上了一天的课,恐怕很累了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好吗?” “谢谢你,不过不用麻烦了,我就住这附近。”她用手指了指前头的巷子,“走路回去,几分钟就到了。” “我也住那条巷子啊!”唐思亚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唐大汪也高兴地在他脚边绕来绕去。 石月伦一怔,接着对自己摇了摇头。 他们住得这么近,在今天以前,她居然未曾跟这个人打过招呼,真是不可思议极了! “今晚是个幸运的夜晚,要不然,我也无法认识我美丽的邻居了。”唐思亚嘴角微微地上扬,“可惜,实在晚了,改天有空的话,再向你请教舞台剧的事,好吗?” “可以呀!只要你不嫌烦。”石月伦轻快地说,一面从身边的小包包里掏出钥匙来开门,“晚安,唐思亚,再一次谢谢你今天的拔刀相助。” “晚安。”唐思亚应道,看着铁门在他眼前轻轻地关了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拍拍唐大汪的狗脑袋,狗儿舒适的眯起眼睛。 “你也喜欢她,是吗?”唐思亚对着狗儿呢喃,一面迈开脚步往家里走去,一面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去看石月伦所居住的公寓。 这个他才认识几个钟头的女孩,是一个很有个性、很有格调的女孩,不只聪明勇敢,还有几分顽皮。 但……他对石月伦的好感来得未免太快了吧?这实在不像是他的个性。 他曾经有过不少女性朋友,虽然有几位也很快获得他的好感,但谁也没有让他产生一种想“更近一步”的念头。 那种自持使得他的哥儿们都称呼他为“超理性动物”,连他自己也相信自己就是那种动物了,怎么这个石月伦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他产生迫不及待想更深入了解她的感觉? 是因为她遇到意外时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吗? 是因为她调侃别人以及自己时,所表现出来的幽默感吗? 是因为她言谈中所流露出的自信吗? 或者……只是因她为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对妩媚异常的大眼睛呢? 一直到唐大汪再度吠叫起来时,唐思亚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己家门口站上老半天了。 第二章 他的新娘有着世界上最美丽、最妩媚的双眼。 唐思亚满怀骄傲的站在教堂的台阶上,望着远方缓缓朝他走来的女子,心中涨满无可言喻的幸福。 那洁白如雪的婚纱,是今生今世无悔的誓言,那莹莹流转的眼眸里,有着情深意浓的承诺。 她手上华丽的捧花芬芳四溢,教堂的钟声宏亮悠扬……杀风景的是,到底哪个家伙一直在喊他回头!? “思亚,唐思亚!” 唐思亚老大不高兴地手一甩,想将这个恼人的侵入者挥开,但是,那声音却越来越响,没半点要离开的迹象,他懊恼地发现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花香逐渐散去…… “思亚,思亚,还不快点起来,你不是说今天有个重要会议要开吗?” 唐思亚一惊而醒,沮丧地发现方才只是一场梦。 “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晚?昨晚又熬夜看文件了,是不是?” 他的母亲从房门口探头进来看他,脸上露出了个慈爱的笑容。 “快把自己整理干净,我先帮你冲杯咖啡。” 唐母说罢,带上门,下楼去了。 唐思亚在母亲离开房间后,跳下床来,急急忙忙地冲进浴室里刷牙、洗脸、刮胡子。 盥洗完毕,他穿上衬衫、打上领带,没精神和唐小汪玩抢衣服的游戏,只是拍拍它的狗头,就匆忙下楼去了。 走入饭厅,他随手端起咖啡就往嘴里送,在发现咖啡太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噗——” 他喷出嘴里的咖啡,用手扇着嘴唇,试图让温度降低,脑袋再次浮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简直是荒谬至极了! 一个认识不超过两小时的女人,居然满满地占据了他整个脑子,让他不管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连连出差错。 要是给石月伦知道,不当他是猪八戒投胎才有鬼咧! 对了!一定是他贺尔蒙失调! 要不,就是月亮惹的祸! 听说有科学家研究过,月亮不只影响潮汐,也会影响人的生理,所以狼人都在月圆之夜现出原形。 “妈,昨天晚上是不是满月?” “你过日子过昏头了吗?”唐母愕然地说:“满月?满月少说也还要八、九天呢!” “噢。” 唐思亚闷闷地用三明治塞往自己的嘴巴,他已经想不出话好说了。 〓 围绕着大型会议桌而坐的一群人,个个神经紧绷。 唐思亚将手握成一个拳头,撑在下巴上,目光冰冷地看着桌上的合约书。 “如果我将条约删减掉这条及这条,你们肯接受吗?” 他将合约书推到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男子面前,指着其中的两条条文说道。 “这……这不好吧!”男子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么,我只好考虑其他公司了。”唐思亚抿紧了薄薄的嘴唇。 “不不不!”那男子连忙迭声阻止,表情有点无措、有丝无奈,“呃……既然唐顾问提出这样的要求,那表示这份合约一定有不合理处,我会将它带回去再好好研究一番,重拟一份。” 那男子有点不愿意,但是看到唐思亚冷漠的眼睛,也只好投降。 “很高兴有机会跟你合作。” 唐思亚唇角一勾,礼貌性地跟男子握了握手后,就搭着专用电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回到偌大的办公室,他的脑海不禁又想起了她——石月伦。 他将整个身子没人大办公皮椅里去,不禁开始沉思了起来。 “我真的……就这样喜欢上石月伦了吗?” 〓 晚上九点多,唐思亚依照平常的习惯,换上运动服,准备带唐大汪出门去慢跑,唐小汪却在旁边拚命吠叫。 “好,你也来。”唐思亚好笑地说:“你就是爱凑热闹!唐大汪是家里不够它跑,你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人两狗,在外头绕了快一个钟头,然而,唐思亚想“偶然遇到”的那个人,却连影子也没见着。 石月伦所居住的那栋公寓大楼的窗口有明有暗,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住的是哪一楼的哪一间…… “唉……算了!遇不着也好,这么强烈的情绪来得太过突然了,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我还是先让自己冷静一阵子再说吧! 说不定,明天我就会觉得自己很可笑,会觉得她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会……完完全全地回复成原来的自己。” 他怎么会如此反常? 在遇到石月伦以前,他可是个稳重、冷静的超理性动物,怎么在遇到她之后,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变得不按牌理出牌,还有些思绪失控呢? 不行!他一定得赶紧冷静下来。 〓 这天,跟平时一样,唐思亚换上运动服,带着唐大汪出门慢跑。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唐思亚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没有注意到唐大汪的耳朵突然间动了一动,然后发出一串兴奋的叫声。 “汪汪汪——” 唐大汪吠叫着,朝着眼前那纤细的身影迎了上去,在她身边转个不停。 “好狗狗,你还记得我啊?”石月伦笑着蹲下了身子,将大狗搂进怀中,和它亲热。 “唐大汪是只色狗,特别喜欢女孩子,我想,它是爱上你了。”唐思亚说道,走近了她。 石月伦笑着睨了唐思亚一眼,脑后的麻花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俐落地甩了起来。 “唐大汪,你听到了吗?你的主人在毁谤你的狗名誉呢!” “汪——” 唐大汪吠叫一声,在它的主人也蹲下的时候,拚命地摇着尾巴。 “又出来慢跑啊?你一定是个很有恒心的人。”石月伦笑着说,注意到唐思亚双眼明亮而且炯炯有神,脸上有着运动后泛起的潮红。 他的轮廓很深,五官立体分明,尤其是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似乎可以看进她的内心般。 “有恒心的不是我,是唐大汪。时间到了就得带它出来跑一跑,否则,这小子会把家里给掀了。” 唐思亚宠爱地拍着大狗的头,石月伦又注意到他有一双厚实又吸引人的大手,干净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刚下课吗?”唐思亚问着,眼睛看到石月伦手上的讲义——很显然的,比上回他们见面时少了许多。 “不。”她摇头,“我去排练场。” “排练场?噢!对,你跟我说过你有个剧团的。”他困惑地看着石月伦,不明白戏剧这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你怎么会对戏剧产生兴趣的,能告诉我吗?”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对财经产生兴趣的?有人喜欢绘画、有人喜欢数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跟兴趣,想要解释清楚可是一项大工程呢!” 她认真地瞧着唐思亚,眼里隐隐含着笑意,“不过……我跟你保证,我的作品绝对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 “你……你怎么知道我‘以为’你的作品是哪一种?”唐思亚有些尴尬。 “因为相似的问题,我已经遇过太多回了。”石月伦笑着站起身来,唐大汪似有不甘心地低鸣了几声。 “发现自己不是唯一的戏剧白痴,真令人安慰。”唐思亚自嘲地说,跟着站起身来,“月伦,请你谅解,除了那种很夸张的舞台剧之外,我实在不知道戏剧还能是什么样子。” “你真的想知道?”石月伦微侧着头打量着他。 “当然是真的。” 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诚挚,只是,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是,自己究竟是真的对戏剧感到好奇,还是只是因为他想更加了解她一些,想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她所选择的专业领域,想知道这种选择对她的意义在哪里…… “解释起来挺麻烦的呢!”石月伦慢条斯理地说,仍然用一种深思的目光打量着他。 石月伦那专注的凝视,使得他原本轻松的眼神,被消灭到几乎荡然无存,唐思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丝不自在。 很明显的,在那天真而妩媚的女性外表之下,石月伦还拥有一种敏锐的观察力——虽然敏锐到了什么样地步他还一无所知。 “如果解释起来很麻烦的话,我是不是有这个荣幸,请你去喝杯咖啡呢?” 唐思亚竭尽所能地挤出一个笑容,在心底偷偷地祈祷她会相信,他的动机是出自于好学。 石月伦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先警告你哦!要是听得睡着了,我可是会将咖啡倒在你头上!” “噢!”唐思亚笑了笑,说:“用咖啡洗脸未免太过奢侈了吧?我又不是你旗下的演员,得花大把的时间来美容。” “你对自己很有自信的嘛!” “小姐,我跟你保证,我是很有荣誉感的。”唐思亚的表情很愤慨,“你把咖啡倒在我头上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天!”石月伦翻了翻眼睛,“我连讲都还没开始讲,你就已经确定自己一定会睡着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 “因为佛经上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呀!”唐思亚撇了撇嘴,直直朝不远处的咖啡馆走去。 石月伦有点好笑地一路跟着他,两人进到咖啡馆后,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唐思亚问着。 他这么一问,石月伦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有点饿了。 “嗯,来片吐司好了,谢谢你。” “才一片啊?你吃得比猫还要少!” 唐思亚走到柜台点完了东西后,回到她对面坐下,不怎么满意地打量着她。 “我已经替你多点了一些点心,你光吃一片吐司太少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吃不了那么多东西。”石月伦用双眼表示不服,“这太夸张了吧?又不是猪!” “我只是不希望你饿着了。” “我不想……” 蓦地,她黑眸微张,刚好对上他冷严的眼。 “我不太喜欢看女孩因为想保持好身材,而饿坏了身体。” 石月伦一时间有点疑惑了,怎么突然间他的口气会变成命令式的?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唐思亚这才察觉自己刚刚的失态。 “也许是因为我们念经济的一向实事求是吧!不像你们念戏剧的,一天到晚夸大其辞。” 石月伦好笑地扬起一边眉毛。“敢问阁下您认得几位读戏剧的?” “呃……嗯……就你一个!”唐思亚很快地接着说:“不过,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当然是闻一知十,所以……” 话没说完,餐点送了上来。两大杯香气四溢的咖啡,以及烤得香气四溢的花生吐司跟几盘小点心,看来可口得让人食指大动。 唐思亚撕了一小片吐司放到嘴里,突然问道:“演出的时间定在什么时候?呃……我是说,你的小剧团应该有公演吧?” “当然!下个月二十三号开始,连续三个晚上。” “啊?还要等一个多月啊!” 他脸上失望的表情是那样的真切,石月伦忍不住微笑起来。 “唐先生,排戏是需要很多时间的。”她温和地抗议着:“慢工出细活的意思,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我知道,我可是一天到晚都是瞪着财经走势图的!”唐思亚笑了笑,一个念头突然掠过了他的脑海,“月伦,我能不能去看你们排戏?” “什么?”他的这个要求是她所没有料到的,“你要来看我们排戏?” “是。” 唐思亚坐直了身子,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想要更加深入了解石月伦,还有什么比实地看她工作更完美的选择?更何况,她真的将他对戏剧的好奇心给引出来了。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就让我去看你们排戏吧!我保证不吵你。” 石月伦喝着手上的咖啡,对唐思亚的要求感到迟疑。 “你确定吗?排戏的过程是很磨人、很花时间,也很枯燥的。” “我知道,不过,我又不是每天都去看你们排戏,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戏剧而已。”唐思亚认真地看着她,“拜托!” 石月伦看着他,唐思亚那种诚心诚意的要求,令她没有推托的余地。 “你愿意来参观,我们当然很欢迎,但是,这是否会影响你的工作?” “我工作是很忙碌,但是,我相信我可以将我的事情处理妥当。”唐思亚对于自己的工作能力,有着很大的自信。 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让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介入生活太多了,而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这样。 并不是说她不喜欢他,事实上,她已经有很久不曾如此欣赏过一个异性了,但是……苦涩的记忆从心灵深处翻腾而起,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噢,天!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把那段恼人的过往给完全埋葬了!为什么…… 石月伦低头看着紧握成拳的手,对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再让自己的过往影响到她的未来,那么她就不算是将过往完全摆脱。 唐思亚注意到她突如其来的沉默,关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你怎么了?我的要求给你带来了困扰吗?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别勉强了。” “不,没什么不方便,真的,你愿意来看我们排练,我们很欢迎你的。”石月伦急忙向他解释着,强行压下自己内心深处汹涌而起的情绪。 “那么,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呃……”石月伦思考了一下,“下个星期好了,看你下星期哪时候有空吧!” “星期二,好不好?”唐思亚不想等太久,“其实,戏还没成形也没关系呀!如果不会太麻烦的话,我想多看几次你们的排练,这样才能加深我对戏剧的印象啊!” 石月伦笑着点了点头。 “你的好奇心真是比天还要大!好吧!就星期二,我们晚上七点开始排戏,地址是……” 她撕下一页笔记本内页,写好地址后交给他。 “离这儿不怎么近呢!”唐思亚看着地址说,“我下班以后过去接你好了。” “你在说笑话吗?台北市的交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下班以后回到家,恐怕都超过七点了,再送我过去,能不迟到吗?”她好笑地说,“再说,我是从补习班直接过去的,并不会太远。” “噢,那你晚上教的托福怎么办?” “上一梯次的课程已经结束了,这一梯次的课程,我全部安排在下午。”石月伦回答得简单扼要。 唐思亚微微一笑。这个女孩做事情有条理、有计画,他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了。 石月伦看了看腕表后,站起身来,“我必须回去了,谢谢你的咖啡,我们下星期二见-!” “等一等,我送你回去。” 唐思亚冲到柜台去付帐,一面回过头来,警告着正打算走出店门的石月伦——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可以单独在外面乱跑,很危险的!” “老天,你说话的口气跟我哥哥一样!”石月伦翻翻白眼,“请问你一下,唐先生,没认识你以前,我一个人在台北也住了这么多年了,都是怎样生存下来的?” “以前请你喝咖啡的人可不是我!无论你有多么充分的理由,我就是要送你回家。”唐思亚的口气几乎是命令式的。 “我如果不让你送回家,你似乎不会甘心的样子!” 石月伦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有法子让人板不起脸来。 她已经有多久不曾这样愉快轻松了?依稀仿佛,在记忆深处有过一个时空……石月伦费力地摇了摇头,将这突然浮起的思绪强行压抑下去。 记忆之中属于甜蜜的部分是如此稀少,随之而来的苦涩却如此伤人,能够不去想当然是最好的。 只是,她已经将过去的岁月埋藏了许久,为什么这记忆在唐思亚的面前,却变得如此蠢蠢欲动呢? 是因为他提醒了她曾经有过的青春、欢乐、无忧也无怀疑的岁月? 石月伦抿紧下唇,没察觉到一路上无语的唐思亚,也没察觉到他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一直到唐大汪吠叫了两声,将她拉回现实,她才发现他们早已走到她所住的公寓大门前。 石月伦不好意思的甩了甩头,回过头去看着唐思亚,原本想说些体面话,然而在他那无言的、谅解的凝视之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样的凝视使得石月伦了解到,在唐思亚那明朗却又有些霸气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个成熟的人格。 她对人性的观察鲜少出错,她知道唐思亚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和“他”是非常非常不一样的…… 这样的了悟使她安心,也使她重新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来。 “谢谢你送我回来,那么,晚安。”她开心地说:“我们星期二见-!” 第三章 星期二的晚上,唐思亚将车子停进一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里,接着在对面的简餐店吃了些东西,一边直盯着大楼瞧。 为了今天能够成行,来看石月伦的剧团排戏,早在好几天之前,他就特别交代秘书将他星期二下午的工作排开,否则,加班到深夜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的事。 墙上看不到什么招牌,不过唐思亚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 石月伦跟他提过,他们剧团只在晚上借用这栋大楼八楼的摄影工作室来排戏,并没有设什么办公室。 这家摄影工作室的主人跟她一定有非比寻常的交情,否则的话,谁肯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这样借给别人使用? 想到石月伦可能跟摄影工作室的主人交情匪浅,唐思亚就胃口全失。 他惊愕地发现,虽然他们见过两次,也聊过天,但,他对于石月伦的私生活几乎是一无所知。 唐思亚食不知味地吞完他的晚餐,然后带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进入那栋大楼,都还没走到工作室,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轻笑声…… 唐思亚顿时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觉得自己就像是伊甸园的闯入者。 那工作室的门是开着的,里头的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状似亲密地依偎着,一看就知道是热恋中的情侣。 察觉到有人到来,那女子立刻站起身,迎上前来。 “请问找哪位?”她问,声音柔和而动听。 “我叫唐思亚,是月伦的朋友。”唐思亚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她答应让我今晚来她的剧团看排戏。” 女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她是有跟我提起过,说有个朋友要来看我们排戏,却没有说是个什么样的朋友。”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叫李苑明,是月伦的学妹,这位——”她转向那个刚刚从沙发上站起身的男子。“我老公,也是这间摄影工作室的负责人——范学尧。” 闻言,唐思亚嘴里进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以超乎寻常的热情握住了范学尧的手。 原来这个摄影工作室的负责人和石月伦的演员是夫妻,那么,他肯将工作室分出来一部分空间当排练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很高兴认识你,范先生。”他高兴地说,“希望我不会太打扰你们。” 一抹轻微的困惑掠过范学尧的眼底,显然的,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值得唐思亚这样热忱的对待。 但是,唐思亚那真诚的热情是具有传染性的,而范学尧的肠子也并没有多转弯,他只是微微的呆了一呆,便以同样的热情迎了回去—— “月伦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说什么打扰呢?请进来坐吧!月伦应该马上就会到。”范学尧看看墙上的挂钟说:“她从来不迟到的。”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似的,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移了过来,没多久,石月伦出现在众人面前,跟在她身边的,是个年约二十岁上下、中等身材,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你来得这么早啊?真勤快!”石月伦对着唐思亚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年轻人,“这位是我们的男主角,莫飞,现在是艺术学院的学生。” “你好。”唐思亚礼貌地和莫飞握了握手。 “好了,两位,我们开始吧!”石月伦说着,朝唐思亚点了点头,“你爱坐就坐、爱站就站,口渴的话冰箱有饮料,我们得开始忙了。” “秀梅呢?我们不等她了吗?”问话的是李苑明。 “秀梅今晚加班,所以我们晚点再排她的部分。”石月伦从手上的卷宗里掏出一叠纸张,递给唐思亚,“这个给你,或许对你有点帮助。” “这是什么?” “这是这次所要演出的剧本。”石月伦简单地说完后,回过身,走到场子中央,“来,先做个暖身运动。” 唐思亚着迷地看着场中的石月伦,直到一旁递过来的饮料,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他接过那只装满了柠檬红茶的大玻璃杯,友善地对着范学尧微笑着。 “你常常看你太太排戏吗?”他好奇的问着范学尧。 很明显的,这个大个子爱他老婆爱得一塌糊涂。 “只要我有空。”范学尧微微地笑了。“我以前对戏剧也是一窍不通,自从苑明跟着月伦一起工作以后,我从她们两人那里学了很多。 “看她们排戏实在是一桩非常有意思的事,平面的剧本居然可以变成那样立体的结构,同样的对话竟然可以产生那么多的变化、有那么多的解释……” 他话没说完,场中排戏的人已经做完暖身运动,排演正式开始。 将近八点的时候,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她的年纪同样大约二十出头,身材瘦削,棱棱角角的一张脸称不上漂亮,眼睛里却透着机伶。 她走进来以后,朝范学尧点了一下头,并带着微微的好奇看了唐思亚一眼,也没说话,就拎着包包往浴室走去,等她再出来时,已经换了条运动裤,自顾自地走到场子的一边去做暖身运动了。 “那是秀梅。”范学尧对着唐思亚说。 唐思亚点了点头,看着这位新来的角色加入了排练,一直到他回过神来,三个钟头已经飞快地溜走了。 筋疲力竭的演员们走到场边,瘫倒在沙发上吐大气。 范学尧为他的爱妻端来冷饮,又到浴室里去为她拧了一方湿毛巾。 莫飞则随意洗了把脸后,背起了自己的背包。 “导演,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石月伦微笑着,从范学尧的手上接过来一杯柠檬红茶后,转向唐思亚,“你觉得怎么样?” 石月伦问着,李苑明立刻凑了过来。 “是啊!你觉得演得如何?”她的眼睛闪着光亮,“我真的很好奇,以前从来没有人来看过我们排戏耶!” 石月伦看到李苑明脸上那丝笑容,突然一僵。 这小妮子上个月才度完蜜月回来,恨不得每个人都跟她一样结婚去,此刻,她一定把鬼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天呀! 她答应唐思亚来看排戏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石月伦有点懊恼地想。 “跟我想像中的确不一样,真的很不错!”他放下手上的大玻璃杯,转向石月伦,问道:“你好像很累了,我的车就停在楼下,送你回去,好吗?” 这样的提议再顺理成章不过了,石月伦完全没有推托的余地。 她站起身来,将手里的卷宗资料收拾整齐,唐思亚二话不说地顺手接了过去。 “明天见-!学姊。”李苑明笑咪咪地说。 〓 “你觉得我的演员们怎么样?”石月伦一面跨入电梯,一面问着。 “我不大会看。”唐思亚侧着头想了老半天,回答得老实,“李苑明的演技挺不错的,动作很漂亮,创作力也高;秀梅很有自己的想法:至于莫飞……我觉得他是最弱的一个,他好像……对自己的演技没有什么自信。” “还说你不懂戏剧呢!”石月伦给了他一个赏识的笑容,“你分析得很仔细。” 唐思亚开心得双眼发出光亮。 “那你为什么要用莫飞呢?喜欢演戏的年轻人应该不少呀!” “莫飞最大的优点是谦虚。”石月伦面露微笑的说。“只是和戏剧沾了点边,就自命为文艺界人士而沾沾自喜、眼高于顶的年轻人太多了,而我真正想要的是可以跟我一起工作、一起成长的伙伴。” “你……把演戏说得好像是人生的修行一样!” “那是因为人生本来就是一种修行,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石月伦眼中焕发着光彩,“真正的演员必然有着伟大的人格。” “我……现在知道了。”唐思亚专注地望着她。 “不好意思,我一谈到戏剧就忘形了。”石月伦对着唐思亚耸了耸肩膀。 电梯到达一楼,两人相偕跨出。 “走吧!为了感谢你乖乖地在一旁看了三个钟头的戏,我请你吃消夜。” “嘿!”唐思亚抗议着:“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这顿消夜,该由我来请客!”他的口气有点蛮横。 “噢!”石月伦嫌恶地皱起眉头,“真是见鬼了!我才回国没多久,就染上这种抢着付帐的坏习惯! “我来,我来!不不,我来,我来!您这太不给面子了嘛!难道我连这个小东西都请不起吗?不不不,您远来是客嘛!哪有让客人破费的道理呢?” 她卷起舌头,用山东腔和四川腔学着两个人抢付帐的声音,还加上很夸张的动作,把唐思亚逗得大笑不已。 “不愧是组剧团的,你实在很令人佩服!” “如果我自己对演戏没有概念的话,又怎么指导我的演员呢?”石月伦对着他歪了歪头,“走吧!唐先生,咱们吃消夜去,我可是很饿了!晚餐才啃了一个三明治,还是在公车上吃的。” 〓 步入大楼的时候,石月伦的脸上还漾着温柔的微笑。 是的,她很开心,这种开心的感觉和剧团工作的成功与否是不相干的,也不同于争取到经费的那种兴奋。 而她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也……没有半点否定它的打算。 想起昨晚那顿一吃吃了快三个钟头的消夜,石月伦的脸上漾起一丝甜蜜。 昨晚,他们天南地北地乱聊,在谈话中,石月伦得知唐思亚是一家颇具规模的财团的财经顾问,听说他不愿意管理父亲的公司,情愿自食其力,从基层做起。 想到唐思亚时而开朗、时而霸气的脸庞,石月伦的嘴角挂上甜蜜的笑容。 走进了排练场,她对李苑明的招呼回以一笑,将手上的讲义卷宗放到了办公桌上,立刻注意到桌上那只白色的信封。 完全陌生的笔迹刻划着她的名字,而发信人的部分,则是一片空白。 有那么一刹那间,石月伦的手指僵住了,记忆中早已掩埋的恐惧,在心底威胁着、搅动着,却被她强硬地压了下来—— 不会的!事情……一定不会是她所害怕的那样! 这封信,如果不是一位失去联络已久的朋友捎来的,就一定是什么文化团体寄的广告信函…… 仿佛是为了早一秒钟摆脱她的疑惑似的,石月伦火速地撕开了信封,却在看到信封的内容时,脸上的血色尽褪。 那是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冥纸! 就站在她身边的李苑明注意到她骤变的脸色,眼一瞥,瞄到那两张跌落在地的冥纸,惊恐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学姊……”她一个箭步赶到石月伦的身边,“真是太过分了!是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学姊,你先坐下来,你的脸色好苍白,看起来好像快晕倒了!” 用不着她说,石月伦已经全身虚软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将头埋入双手之间。 李苑明说得没错,再不坐下来,她就要晕倒了! 恐惧和愤怒如排山倒海般向她汹涌袭击而来,其中还夹着始终不曾被她遗忘的疼楚,比她过去几年中作过的恶梦都要来得真实,也来得更令人恶心。 该不会又是那个人吧?上天保佑,千万不要又是那个人! 她期盼这只是个无聊分子的恶作剧,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恶作剧而已…… 第四章 “咦?怎么了?”莫飞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导演不舒服吗?” 朦胧间,石月伦仿佛听到李苑明以她清脆的声音愤怒地在解释什么,跟着,莫飞和秀梅生气的声音加入了讨论,最后,连范学尧也加入对话,一群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她。 “导演,你不要害怕!”秀梅义愤填膺地说:“一定是有人忌妒你的才华,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打击你!” “我……我不怕……”石月伦虚弱地说,很勉强的挤出一个微笑。 没错!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她没必要捕风捉影地将过去和眼前这件事连接在一起。 “我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我们应该报警才对!”莫飞激动地说:“搞什么名堂嘛!这种人应该抓到牢里好好地修理一番,看他还敢不敢再搞这种无聊的把戏!” “如果只是恶作剧的话,警方是不会管的,报警只怕不会有什么用。”范学尧是所有人之中,最冷静的一个,“信封里就只有这些东西?连一张纸、一个字也没有?” 李苑明将那个信封从内检查到外,连那两张冥纸也拿起来看了个详细。 “什么都没有。”她泄气地说:“没有恐吓的话、没有辱骂或威胁,当然更不会有署名。” “月伦,这种东西可能会是谁寄给你的,你自己有没有概念?”范学尧问道,“你认识的人里,有谁是忌妒你、怨恨你的?” 闻言,石月伦的脸色一阵惨白,李苑明赶紧安慰地抱住了她。 “学尧,别问了,学姊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先让她歇一歇好了。”她关心地看着石月伦。“学姊,你今晚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先别排戏了?” “不!”她坚定的说,“排戏可以帮我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再说,为了这点小事就躲进被子里去发抖,未免太不健康了!” 是这样的决心,使她撑过了这个晚上的排戏,也因此,她几乎真的忘记那封恶劣的信了。 但是,也只是“几乎”。 在她心灵深处的一个角落里,黑暗和恐惧犹如鬼魅一样地流连徘徊,隐隐地吞噬着她的精力。 等到排戏结束的时候,石月伦的脸已经苍白得跟白纸一样了。 她平时排完戏后惯有的笑容已经消失,每个人都关心着她,范学尧甚至给她端来一大杯的人参茶。 石月伦惊愕地瞪着他。 “我姑姑泡给你的。”范学尧简单地说:“全部喝完,喝完以后我送你回家。” 石月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啜着热腾腾的人参茶。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喝了些人参茶后,她确实感觉自己好多了,而且,知道范学尧这样的彪形大汉要护送她回家,也确实让她心里安稳了许多。 李苑明放心不下自己学姊,所以也跟着坐上车,陪着他们一起上了路。 她原本想胡说八道乱让一番,引开大伙的心神,却因为人人心情沉重,扯没几句就说不下去了。 三个人在沉默中抵达石月伦的住处,她打开车门,下了车。 “谢谢你们送我回来。”她的笑容有点勉强、有点苦闷,“真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们。” “哪儿的话!”范学尧把车停在路边,跟着下了车。 巷子里虽然有着路灯,但是亮度不是很够,时间又很晚了,怎么说都教人不能放心,况且,他发现在巷子的那头,正有一条黑影朝着他们逼近。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里,石月伦也发现那条影子了。她本能地倒退了几步,范学尧立即挡到她的前面去保护她。 “别怕,是我!”站定至他俩面前,唐思亚有点疑惑地说:“怎么回事?月伦,我没带狗你就认不出我了吗?嗨!学尧、苑明,你们也在呀!” “谁……谁叫你背着光!”石月伦因为方才过于紧绷而整个身子无力,心脏也因为方才的惊吓而急速乱跳,“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慢跑?”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说,他是算准了时间才出来的,想试试看能不能“偶然”遇到她。 “今天临时开了个重要会议,所以回家晚了些。怎么两位今天这么有空?还专程送月伦回来?” “你就住这附近吗?” 李苑明好奇的打量着唐思亚,一个念头迅速地在心底成形—— 这个唐思亚和她学姊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情正在进行着,她敢用自己全部的家当来打赌。 “我住在这条巷子,跟月伦是邻居。” 唐思亚的回答让李苑明满意极了,“那真是太好了!知道学姊有个朋友住得这么近,我们总算能松口大气了。” 李苑明说得挺高兴的,石月伦在一旁叫她,她也当作没看见,“我跟你说喔!唐思亚,学姊今天收到一封很恶劣的匿名信,信封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两张冥纸。” “什么!?”唐思亚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这种低级的玩笑是哪个混蛋开的?” 天哪! 李苑明这个大嘴巴,为什么不干脆去登报纸算了!? 石月伦在心里暗暗叫苦,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将不相干的外人也给扯进这团混乱里头,这个丫头以为她在干什么呀? 但,她那保护欲过度旺盛的学妹,才不管她怎么想,迳自将今天所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说给唐思亚听:“所以啦!发生这种事,我们怎么能放心让学姊一个人回家呢?虽然那封信可能真的只是恶作剧而已,不过……” “不过我们不能冒险。”唐思亚的表情很严肃又关心地说:“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你有什么好意见吗?” 李苑明用着信任的眼光看着唐思亚,好像将保护石月伦的重责大任,完全托付给他。 “苑明,这事情跟唐思亚不相干的。”石月伦气得直想跺脚,她用最严厉的口气说:“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不要这样劳师动众的,好不好?” “谁说跟我不相干?月伦的事就是我的事!”唐思亚巴不得将她好好藏起来,深怕她受到伤害。 石月伦呆愣地望着他。 真是的,她差点忘记他那强烈的正义感了! 当他们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他已经会路见不平了;成为朋友以后,他当然更不可能对她的事不闻不问。 “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恶作剧,还得观察一阵子。如果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应该就不会有下文;如果不是的话……” 石月伦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李苑明赶紧握住她的手,但是那两个男人都没有注意到石月伦的反应——他们的心思全都被事情可能的发展给占据了。 “如果不是恶作剧,事情就严重了。”范学尧慢慢地说。 “学尧!” 李苑明急急地喊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老公有时实在没神经到会气死人,这样的对话怎么可以在石月伦的面前说呢! “什么?” 范学尧那个傻大个还傻愣愣的意会不过来,反倒是唐思亚先明白了,不动声色地在范学尧的胳臂上捶了一记。 “我说范学尧,你是不是看太多戏剧了,什么事都讲求戏剧效果?小小的一封信,就能让你掰出一整套间谍的故事来,我看你应该改行当编剧才对!”唐思亚一面说,一面拉住范学尧的手,刻意将他远远地拉开。 他靠在范学尧耳边,低声地说:“这种事不要当着月伦的面说,我们多替她留意点就行了。我想,那人如果真的是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短期间内可能不会采取行动。你有没有纸跟笔?” 范学尧从胸前口袋拿出记事本和一枝笔。 接过范学尧递来的纸笔,唐思亚将自己家里跟办公室的电话号码都抄了下来后,递回给他。 “如果有进一步的发展,麻烦你通知我一声,好吗?” 石月伦看着那两个男人在路灯底下交头接耳,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从来是独立而自信的,然而那封该死的匿名信,使她变成了个柔弱、被动、无能为力的女子,必须仰仗个头比她大、肌肉比她多的男性来保护。 这个想法让她呕极了! 路灯那头的唐思亚跟范学尧,显然已经达成某种的协定,肩并肩地朝她们走了过来。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范学尧搂着李苑明的腰说:“月伦,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了,知道吗?不会有事的。” 石月伦无言地点点头,目光送着这对新婚夫妻上了车,掉头驶离了巷子。 “我送你上去。”唐思亚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着,没想到石月伦的脾气却在突然间爆发开了。 “我说过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而已,拜托你们不要这样大惊小怪的,好不好?”她怒喊着,“我又不是个没有行为能力的婴儿,难道我还不会照顾自己?匿名信我以前又不是没收过,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她惊觉到自己在盛怒中,吐露出从来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震惊地闭紧了嘴唇,转过身子就去开公寓的大门,握着钥匙的手却不自觉地抖颤个不停。 “月伦……” 唐思亚极力地想安抚她,却只是换来她愤怒的一瞥。 “你离我远一点!不要管我可不可以?我受够你们这些大男人了!自大、霸道、自以为是、保护欲过度……”石月伦边说,边走进公寓铁门内,砰一声,她重重将铁门关了起来。 唐思亚怔愣了片刻,慢慢的转过身子,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她说过以前也收过这种匿名信…… 所谓的以前是多久以前? 她收到的又是什么样的匿名信? 那样的经历跟她今天的反应有着什么样的关联吗? 唐思亚摇了摇头。这样凭空的猜想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毕竟目前他所知道的资料太有限了。 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她会愿意告诉他更多,她将会知道,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一切……等她休息够了以后再说! 〓 石月伦三步并成两步地冲上了楼梯,心脏因为急跑而狂跳着,双手双脚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进了家门,她将自己关进房间,坐在床的一角,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害怕、惊慌、不知所措。 “噢……”她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将自己蜷得更紧了。 真是可耻啊!石月伦,只是一封不入流的信件,居然就将你曾经历过的过往都给带了回来,让你像个跌破膝盖的小女孩似的哭着找妈妈! 亏你自己还自夸是坚强独立的现代女性呢!其实你根本不曾真的将那梦魇给摆脱! 唐思亚他也是一片好意,却当了一次无辜的出气筒! 石月伦苦笑了一下,艰难地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打开。 窗外除了附近人家的灯光之外,什么也没有,肚子所发出的咕噜响声提醒她,该吃点东西了,可是,她却没有进食的欲望,连一丁点都没有。 和唐思亚一起大吃消夜、聊天说笑,真的只是昨天晚上的事吗?在那时候,她曾经相信自己已经可以开始为自己找寻一点幸福…… 然而,那幸福却是如此禁不起考验啊! 一封匿名信,重新勾起她记忆中对爱情的恐惧,以及对自我的否定! 石月伦咬了咬下唇,将手握成拳头,牢牢地抵在玻璃窗上。 等明天吧!她对自己说着。明天,她就会找回自己的勇气,明天,她就会开始重建自己的信心。 她拒绝被这样的恐惧给打败,也拒绝被这样的牢笼所束缚,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只是……如果唐思亚已经被她给吓走了呢? 石月伦长长地叹了口气,茫然地望着黑暗的远方。 〓 她过了整整一个星期风平浪静的日子。 排戏的过程在平顺中进行着,匿名信不曾再次出现,而唐思亚呢,就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 他终究被她给赶走了! 石月伦自嘲地想着,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悲戚。 她用了个淡淡的苦笑将这苦闷的情绪抖去,告诉自己,生命总是有得有失,毕竟,她现在的日子已恢复到和以前一样,平静而充实…… 可惜,这样的平静只不过是短暂的假象,就在那两张冥纸逐渐被遗忘的时候,第二封匿名信悄悄地出现了,就在第一封信出现后的第十一天。 第一个看到那个信封的人是李苑明,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要把信丢到垃圾桶里去,但是,考虑过后,她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别说石月伦的信件她无权处理,如果这是一封充满恶意的信,那就更不应该瞒着石月伦了,她不希望石月伦置身于虚假的安全之中,而对可能发生的危险没有半点防卫。 范学尧对她的顾虑是百分之一百赞同,两个人在商量后决定,等月伦今晚排戏结束后,再将信交给她。 时间就在排戏中悄然流去,终于,一伙人排完了戏,莫飞跟秀梅相继离去后,范学尧和李苑明很艰难地将信封递给了她。 只瞄了那信封一眼,石月伦的脸霎时变得一片惨白。 其实,用不着打开信封,她已经可以确定,这绝对是另一封匿名信,而更可怕的是—— 那个寄匿名信的人显然不是在恶作剧! “学姊……”李苑明忧虑地开了口:“如果……如果你觉得看这种信很难过的话,让我来替你拆好吗?” 李苑明的体贴让石月伦露出了个温柔的笑容,虽然那个笑容只维持了一秒钟。 “苑明,谢谢你,还是我自己来好了,我还受得了。” 其实,那封信里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是,这句话已经足够让石月伦的脸色,转成死灰—— 我等这天已经等很久了。 石月伦紧紧地咬住下唇。 老天爷啊!这场恶梦永远也没有结束的时候吗? 当她四年前离开台湾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将过去永远地抛在身后了,在回国前夕也曾安慰自己,所有恩怨情仇都已忘却了,想不到……想不到…… 突然,一只温柔又厚实的手掌搭上她的肩,另一只手则自她无力的手中取走了那张信纸。 石月伦没有抗拒,她知道她的朋友看了信会问些什么,她也发现自己再也不想隐瞒了。 多年以前,当她初次受到这种信件折磨的时候,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姑息……一个原因是,当时她出国在即,她天真的以为出国以后,事情自然会被淡忘:另一个原因是,在她年轻又困惑的心灵里,多少认为自己或许真的应该为“那桩事情”负点责任,也对那个写信威胁的人,抱持着某种程度的谅解和同情…… 此刻,这些原因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很明显的,四年多的岁月不曾使余庆家的怨恨得到丝毫的纡解,甚至可能加强他的怨念,以及报复的决心,但是这一次,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再次逃走,她也……不想逃走了! 石月伦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抬起头来,意外地望进了唐思亚的眼睛。 “你……”石月伦有一刹那的失神,“你怎么……”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方才那一直放在她肩上的手,原来是属于唐思亚的。 “范学尧打电话给我。” 而当时他正在与客户洽谈一件事关十几亿的大宗生意,接到范学尧的电话,他连考虑都没有,道了歉后,便抛下客户,飞奔离开办公室。 唐思亚回答得很简单,但是,对石月伦那颗慌乱的心来说,却奇迹似的有着安抚作用。 冲动之余,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对不起!”她眼眶泛着泪水,轻轻地说:“也……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你。” 唐思亚放在她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然后又温柔地放开。 他温暖的眼神在她脸上徘徊了半晌,才低下头去,检视手上的纸张。 “电脑打出来的字,根本没有线索可寻。”他沉吟着说:“短短一句话里,并没有半点血腥恐吓的意思在内,证据薄弱到不足以报警。可是……”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石月伦。 “你……应该知道寄这种东西给你的是什么人吧?” 石月伦一怔,接着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是谁。”她低低地说,双眼凝视着自己绞得紧紧的双手,竟然不知道要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明这段纠结。 屋子里一片静默,只听到众人隐约传来的呼吸声,仿佛过了一世纪,石月伦才费力地开了口: “我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因为……因为个性……不合,就……分手了。” 石月伦的叙述太过简略、表情太过呆滞,每一个人都本能地察觉到,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他们却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不开口,只是捺着性子,继续等待着答案。 过了好久好久,石月伦的声音才又再次响起—— “我要升大三那年的暑假,他毕了业,在抽签之后,被分发到金门去服役。” 说到这里,石月伦表情一僵,语气一顿。 无论她再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每个人都看到了一抹尖锐的痛楚,划过了她的脸庞。 “他到金门的三个月后,部队就传回消息,他……他……”石月伦的声音因为哽咽,几乎难以听见,“他在金门过世了!” “我的天啊!”李苑明发出了一声低喊,冲上前去握住石月伦冰凉的双手,“你一定很伤心吧?” 怎么会不伤心呢?毕竟,她曾经那样地爱过他! 他们的分手虽然是她理性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但是,已经付出的感情想要淡化,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还……还好。”她很勉强地挤出一个苦笑,“毕竟那时候已经跟他分手了,我虽然难过,但是,他的家人比我更加难过,尤其是他弟弟……” “嗯?”唐思亚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他弟弟小他两岁,那时候也正好在服兵役。他这个弟弟对他非常崇拜,因此,在他过世后,他弟弟愤怒不已,根本不相信部队那套因公殉职的说法。他一口咬定了……他哥哥是我害死的!” “这种说辞太荒谬了吧!”李苑明忍不住反驳:“他哥哥在金门因公殉职,跟你扯得上什么关系?” 唐思亚摇摇头,问道:“照这样说来,他弟弟以为他是因为失恋而自杀的了?” 石月伦的眼神有点茫然。“有人说是枪枝走火造成的意外,也有人说他真的是自杀的。” 她微微的颤抖了一下,继续喃喃自语着:“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神经质的人,” “就算他真的自杀,也不关你的事!”唐思亚愤怒地打断她的话,言语中带着浓厚的醋意,“人生本来就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挫败,如果碰到一个难关就得死一次,人类恐怕早就灭种了! “以自杀作为逃避的方式,只是证明他是个多么懦弱的人,证明你离开他的决定作得非常正确!” 石月伦惊愕地看了他半晌,唇边渐渐露出一朵感激的笑容,那是她在接到这封信后,所露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道,而这三个字背后的意义是非常深远的。 她感谢他对她的信任;感谢他消除了她多年来一直背负的罪恶感;也感谢他……愿意成为她的朋友,帮助她、鼓励她、安抚她。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使得唐思亚心头暖烘烘的,一时间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以微笑来回应她。 第五章 “照你这么说的话,写匿名信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弟弟了?”范学尧问着,“那小子想必非常恨你!” “是的,恨之入骨!”石月伦苦笑,“我大三那年,他还在服兵役,所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等他退伍之后……” 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即使是现在,一想到那些恶毒又血腥的文字,仍然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虽然是匿名信,但是我知道除了余庆家之外,不可能有别人,他把恨我的原因写得那样清楚……” “那些信还在吗?”唐思亚问。 “怎么可能还在!?几乎是收到后就撕成碎片了。”石月伦无奈地回答着唐思亚的问题,“真糟糕是不是?不然现在就有足够的证据去报警了。” “报警当然要报,问题是,报了警能有多大的作用?”唐思亚皱着眉头说:“台湾的警力不足,是众所皆知的。警察局绝不可能派个人跟前跟后地保护你,最多也只是加强工作室附近的巡逻就算了。依我看,在逮到那个余……余什么来着?” “余庆家。” “在逮到余庆家之前,想要保护月伦的安全,我们只有自力救济了。” 李苑明跟范学尧不约而同地用力点头,立刻和唐思亚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各种对策,石月伦根本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以后月伦排完戏后,我负责来接她。”唐思亚的话才刚刚出口,范学尧立即接口说:“我来接送不是更方便吗?而且我的个头比较大,吓阻的效果应该比较强。” 一旁的李苑明气得直咬牙。 他凑什么热闹?要不是怕做得太明显,她真的想狠狠地踹范学尧一脚。 这个不解风情的呆瓜,当年怎么会跟他谈恋爱的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在顾虑石月伦的安全问题上,学尧的说法好像比较实际…… 但是这个提议立刻被唐思亚给否决掉了。 “我想,接送的工作还是交给我好些吧,范兄?这个地方也需要有人全天候镇守的。万一那小子决定摸进来装炸弹,那怎么办?虽然我块头没有你壮硕,但是,我的跆拳道练得也并不太差。” 范学尧侧着头想了一下。 “也对,那我就让工作人员多加小心。另外也得通知大楼管理员,叫他留意一下出入的闲杂人等。”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因为一栋大楼里出入的人太多了。因此,他转向石月伦,“你有没有余庆家的照片?” “没有……” 她话还没说完,范学尧已经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那就得想办法弄到手,你知道他以前念的是哪一所学校吗?” 他们就这个问题又讨论了一阵子,一旁的石月伦听得又惊讶、又迷惑。 他们简直可以去开家侦探社了!左一条线索、右一条门路的,这些男生可真是够了喔! 可是,这样的感觉使她安心多了,也开始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的可怕。 她当然不敢低估隐伏在黑暗中的危险,但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而她的朋友也并不只是在帮她做消极的防守,还打算主动的出击。 虽然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但是这起码让她不再觉得那么无助、窝囊。 “我还有个建议。”李苑明说:“以后再有这种匿名信,一概由我来拆。已经知道这个人的用心险恶了,为何还要让学姊受这种惊吓?” 石月伦的眼眶无预兆地湿了,李苑明赶紧抱住她。 “学姊,不要这样嘛!不会有事的啦!别想太多了。”李苑明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她。 石月伦哽着声音笑了。“我不是害怕,只是……只是太高兴了,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李苑明的反应是将她抱得更紧,范学尧则因为不怎么习惯这样的赞美而干咳了两声。 〓 一直到唐思亚陪着石月伦走出了办公大楼,她的思绪还不曾完全回复正常。她的双眼异常的晶亮,十指则在身前紧紧交叠着。 唐思亚默默地走到车子旁边,温柔地替她打开了车门,却在发现石月伦那颤抖的双唇,以及两行顺着脸颊而滑落的泪珠后,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不要哭,我……”眼见月伦的泪珠越滚越急,他愣了两秒钟之后,终于决定将她搂进怀里,“别哭,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你告诉我好吗?” 石月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棉质上衣,迅速地被泪水给浸湿了。 她稍嫌纤细的身子在他怀中不断的颤动,他也只能徒劳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会被自杀的男朋友……更正,是“前任”男朋友的弟弟恐吓追杀的,更何况,这些匿名信件的出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想到她更年轻、更脆弱、更伤心的岁月里,就曾经在沉默中受过这样的折磨,唐思亚气得几乎把牙齿磨出声音来。 不久,石月伦的哭泣声渐渐消失,身子的颤抖也逐渐平息了。 察觉到她动了一下,从他的肩上抬起头,唐思亚环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放开。 “哭一哭,心情好多了吗?”他温柔地问, “对不起。” 石月伦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用手背擦着脸颊上的泪渍。 唐思亚赶紧掏出口袋里的手帕,轻轻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尝试着想让她开心起来,“噢!我发现你是个脏小孩!怎么,你出门从来不带手帕的吗?” “我哪有那么爱哭!”她抗议着,而后不好意思的皱了一下鼻子,“带手帕好麻烦。” “手帕好麻烦?那面纸呢?” “一样啦!”她用力的跺了跺脚,气恼地说:“我明明记得每天出门都有带了呀,偏偏要用的时候就是找不着,你不可以再取笑我了!” “我没有,我没有!”唐思亚忍住笑意,指了指打开的车门说:“上车吧!” “谢谢!”她上了车,为自己扣好安全带,转头望向自另一边车门跨上车的唐思亚。 “月伦,先别担心那家伙的事了。”唐思亚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温和地对她说道:“那小子显然还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所以你在家里很安全的。” 石月伦对自己苦笑了一下。 真是的!她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他看出了她的情绪了! “这我也知道,但是,心情不听我的控制呀!”她老老实实地说,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 唐思亚的双眉皱得更紧了。 “有没有人跟你住在一起?家人或者朋友什么的?”如果有的话,他会放心得多,她也会放心得多。 “没有,”石月伦苦笑着,“我的家人都在国外,现在住的小套房,是我爸妈帮我买下来的。说是在戏剧领域上无法帮助我,至少希望我不必为了生活费烦心。” “那……” 突地,一个想法闪入了唐思亚脑中,他的眸子为之一亮。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派唐大汪去和你同居,好吗?” “啊?” “只要你不反对有只大狗在你身边乱绕的话。” 唐思亚其实比较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搬去跟你一起住!但是,他还不太敢轻举妄动。 他很认真地说:“唐大汪很乖,也不会胡乱大小便,你可别看它那么容易就和你打成一片了,它可是一只很好的看门狗喔!” 他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它又那么喜欢你,一定会非常努力地保护你的!” “我……”石月伦的眼眶又湿了。 这样的爱惜跟体贴,是她从来也不曾领受过的……至少至少,不是来自于一个异性朋友的身上。 “可是,这样不是太委屈唐大汪了吗?我住的地方那么小,又不可能每个晚上都带它出去跑步。” “这种技术性的问题,我们等一会儿再来讨论,好不好?唐大汪为了它喜欢的女孩子,连饭都可以少吃几口了,更别提空间狭小这回事了。 “而且那小子有时候真的很黏人!你肯帮我收容它一阵子,我可真的是感激不尽。太棒了!我真是个天才,居然会想得出这种好主意!” 石月伦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对对对,你是个厚脸皮的天才。” 唐思亚看着她红嫩的小脸,原本紧绷的心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雀跃,因为,他与她的关系又往前迈进一步了! 〓 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半小时之后,唐思亚已经将唐大汪带到石月伦住处的门口。 石月伦开了门,迎接他们一人一狗进到自己的屋子。 唐大汪一进门就四处乱转,闻闻嗅嗅,显然对这新环境好奇极了。 “我的天呀!”唐思亚的眼睛瞪得老大,“听说女生很会整理家务,显然我的资讯来源一定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说我房间很乱?”石月伦横眉竖目,“只不过是被子没有叠、几件衣服没有归位、桌上的卷宗讲义多堆了几天……” 说到这里,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你瞪什么眼?唐思亚,你不知道我这种女人生错年代了吗?我应该晚个二、三十年出生,那时候会做家事的机器人,就会像电子锅一样的普遍了!” “在机器人出现之前,我看我只好训练唐大汪帮你叠被子了。”唐思亚苦着脸说,“不过,讲义卷宗它可无法代劳,我们唐大汪虽然聪明,可是没有高竿到认得英文字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说,中文字它就认得了吗?”石月伦一面将散放在沙发上的衣服收起来,一面说:“有你这么天才的主人,我可是一点都不怀疑!” 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一种委婉的讽刺。 “别的字我是不知道,不过你要是在墙壁上贴张纸条,上面写‘唐大汪是只大笨狗’,它一定会抗议的!” 唐大汪喉咙里咕咕作响,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似乎真的听懂了唐思亚所说的那几个字。 石月伦蹲下身子,对着唐大汪伸出了双手。 “唐大汪,不要理那个一天到晚污辱你的主人。”她笑着说,大狗立刻奔入她的怀里,对着她的脸乱舔一通。 唐思亚看着她和狗玩,眉间露出了异常温柔的神色。 他四处张望着房里的布置摆设。其实她的房间布置得很有自己的味道,只不过是后来疏于整理罢了。 她的床单是棕褐色里夹着暗黄色的印花棉布,床前是一张几何图形的地毯,十足的尼泊尔式。 窗帘和床单是同一色系,只是明亮了许多,跟那木质的拼花地板搭配得十分协调。 原木颜色的化妆台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些保养品、化妆品,墙上则是贴了些非常艺术的海报——全都是黑白的。 书桌和书架上那几个零散的摆饰品,则透露出女主人那女性而柔细的内在。 这个地方需要一些绿色的东西,唐思亚想着,目光转向床头,床边地上随手丢下来的几本书告诉了他,她一定常常坐在床边看书。他应该为她在床边多装个吊灯,要去找那种用木头及橘黄色的毛边纸做成的不规则长方形灯罩,然后…… 巡视完毕,他轻轻地拍了拍大狗的头,“月伦,我先回去了,唐大汪,你要乖,知道吗?” “汪——”大狗似乎听得懂唐思亚的话。 “对了,我把家里和办公室的电话都留给你。”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和笔来写号码,“要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尽量打电话过来,多晚都没有关系。” “不会吵到你父母吗?” 她也拿了张纸,一面抄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他,一面问。 “不会,这电话是我房间里的。”他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缓步走到门口,想了一想,又回过头来,自口袋里摸出手机,“给你。” “嗯?”石月伦有点不解的看着唐思亚,“要给我的?” “嗯,你还是将手机带在身边,万一有紧急状况,就可以立刻通知我,这样我也比较安心点。” “谢谢你,唐思亚。”石月伦戚激地望着他。 唐思亚笑着说:“我非常尊敬你,石大导演。”他半真半假地说:“所以,在机器人还未普及之前,照顾你的工作,只好由我代替了。” 石月伦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会找机会消遗我!” “看到你笑开的脸,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唐思亚走了许久以后,石月伦还坐在床上发呆。 今天,唐思亚就像是旋风一样地卷进了她的生活里,将本来厚重的乌云吹散了大半……正把大头伏在她腿上打盹的唐大汪就是证明。 她伸手顺着唐大汪油亮的毛皮,听着大狗偶尔发出的呼噜声,只觉得一股甜蜜自心灵深处不断的泛开来,就像是……就像是黎明前,那一直要照透云层的阳光一样。 〓 接下来的几天是平静而顺遂的,唐思亚每天晚上来接她回去,他所送的手机,完全派不上用场。 即使她对这种不定期会收到的匿名信件,已经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但,当那信当真再次出现的时候,仍让她觉得恶心极了。 这一次,匿名信是隔了一星期才来的。李苑明和上回一样,等到排戏完毕之后,才告诉石月伦这件事。 “这封信的措词比较激烈了,他说他等着向你讨债。” 信在范学尧和唐思亚的手中分别停留一会儿,唯一不看信的只有石月伦。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朋友都在尽力保护她,但是,她还是觉得心头很沉重,沉重得她连呼吸都觉得艰困。 “信的内容还是用电脑打出来的。”唐思亚不悦地拧着眉说:“信封上的字又跟上次有所不同,看起来就像是小学生写的……这小子该不会假装不认得字,随便抓个乐于当童子军的小朋友帮他写信封吧?” “很有可能。”范学尧拿出上一封信跟这一封比对,“真看不出这个小子还是个智慧型的罪犯!哼!难道天底下只有他一个是聪明的吗?”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信封纸袋,从里头抽出了几张照片,“资料是今天早上才送到的,我本来觉得能不用就不要用,想不到这小子真的不知道死活,一心一意要玩真的!” 石月伦从范学尧手中取过照片。那几张照片显然都是放大处理过的,有大头照,也有生活照,但都是青涩的学生模样,想必是从学校的毕业纪念册上拷贝来的吧? 照片上的男孩长得瘦瘦高高,五官称得上是清秀的,虽然他跟哥哥长得不是非常像,但是眉宇间依然有几分相似。 石月伦心中一痛,无言地将照片推到了一旁,唐思亚立即将它们接了过去。 “从照片认人本来就不是很准,何况,这些少说也是七、八年前的照片了,出入只怕会更大。 更讨厌的是,这小子几乎没有什么特征……真是要命!他为什么不在脸颊上长颗大肉痣呢?”唐思亚蹙起眉头沉思着,“没办法再找到更新的照片了吗,范兄?” “我还在试。”范学尧吐了口气,“不过照片也只是个参考而已,不能作准的。容貌要变形本来就不是难事,留点胡子、戴个太阳眼镜,再变个发型什么的,看起来就非常不同了,更何况我们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那没关系,有总比没有的好。”唐思亚乐观地说,“至少我们知道这小子大概的容貌,要过滤的范围变小了很多了。你说是不是,月伦?” 石月伦无奈地苦笑着。 她有时候真是服了他那种“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的乐观,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唐思亚这种凡事都只往光明面去看的性格,真的消去了不少她心中的乌云。 “好了,讨论到此为止。”唐思亚拍拍手,站了起来,“战鼓已经响起了!各位同志准备应战,大家继续努力,好早点逮到那小子吧!” 鼓励完毕,他带着石月伦离开摄影工作室,下了楼,来到他停车的地方。 “不要担心,我跟你保证,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月伦。”他很有自信的说:“那小子以为你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实际上你却有一群朋友保护着你,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在采取行动的时候灰头土脸了!” “啊?”石月伦回过神来,听到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噢,我不是担心啦!真的。你们已经将我应该担心的部分都担心光了!” “这才对嘛!”唐思亚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两个小东西。“给你的,有了这东西,你就更用不着怕那小子了。” “这是什么?”石月伦困惑地问。 “防身用的喷雾瓦斯跟哨子。”唐思亚解释着,抓着石月伦的手教她如何使用。 “这种东西能不用当然是再好不过,但是,有备无患总是比较安心一些。知道你身上带着这些东西,至少我可以放心一点。” “思亚……”石月伦感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只好用自我解嘲来淡化自己激动的情绪:“你存心把我打扮成日本忍者吗?手机、安全帽、喷雾器再加上哨子,还有没有其他的?” 唐思亚也笑了,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很严肃、很认真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在你身上装个卫星导航系统,你走到哪,我都能知道你的行踪。”他目光炽热地望着她,“答应我,你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好啦!我带着就是了。”石月伦柔顺地说,直直地看进他那温柔的双眸里,“思亚,谢谢你!”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紧握着她,不曾放开。而他们的距离是那样的近,近得他可以闻到她的发香。 她透彻的双眸温柔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似乎隐约在许诺…… 第六章 唐思亚觉得胸口一阵激荡,他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向前靠了过去,极尽温柔地在那两片花瓣般的唇上,轻轻地印了一记。 他本来只想轻轻地吻一下就好了,但是那轻柔而试探的接触,使得他所有男性本能的欲望都骚动了起来,他无法自拔地将石月伦拥进了怀里,贪婪地想要加深彼此的接触…… 在最初的轻吻之后,他的唇再次落在她柔软的唇上,开始要求更多、渴望更多……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念头像尖锐的刺一样地钻入他的脑中—— 他到底在做什么?现在可不是他表达感情的时候呀! 如果她以为他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占了她的便宜,那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思绪一起,他及时收起这个吻,松开拥抱着她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呃……我是说,我很喜欢你,但是……” 石月伦瞬间眯了一下眼睛。 唐思亚喜欢她,这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事实:那种“喜欢”不会只是朋友间的喜欢,这也是她从未怀疑过的事情。 然而……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因为一个吻而大惊小怪呢? 他并没有喝醉酒或者是跌破头,再加上他又是一个自制力绝佳的君子,如果他不想的话,那个吻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啊!她知道了! “不用担心,思亚。”石月伦若无其事的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意着他的反应,“我碰巧知道接吻不会怀孕。” 唐思亚眨了眨眼,如释重负的感觉贯穿了他的全身。在这一刹那间,他爱她甚于任何一刻。 “真的?”他慢慢地说,嘴角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这我倒不知道!” 石月伦只来得及赏他一个大白眼,便被他给结结实实地搂进怀中。 “怎么办?我好喜欢你!”他在她耳际轻轻低语着:“我简直无法相信,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了,怎么可能还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样冲动!你知不知道,早我在认识你的第一天,回家就梦到你跟我进入礼堂了!” 她当然是不会知道,但是他的招供让她觉得心头好暖。 “还好是梦到我们进礼堂。”她故意调侃他:“如果是梦见进洞房,那我现在就不理你了!” 唐思亚连忙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就算梦见跟你进了洞房,也是很正常的反应,怎么可以不理我!”他一面嘀咕,一面顺着她的长发,“你的头发好香、好柔顺。” 石月伦被他弄得心慌意乱,笑着想躲开他,但是唐思亚将她抱得牢牢的,可以躲避的地方十分有限,没两下就又让他亲了两记。 石月伦笑着对他晃了晃手上喷雾瓦斯器,唐思亚发出一声悲惨的呻吟。 “现在我知道什么叫作‘作茧自缚’了!”他苦着脸说:“你确定要用那种东西对付我吗?法律上,初犯的人不是都可以假释或者减刑吗?” “初犯?”石月伦啼笑皆非地说:“你想告诉我说,我是你的初恋吗?你的成熟期也太晚了一点了吧?” “呃……”唐思亚凝神想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慢慢地转为正经,“我以前的确交过几个女朋友,而且跟她们交往的时候,我也都是很有诚意的。可是……” 他的声音匆地慢了下来,显然正在审慎地思索着他所要表达的东西。 “不管是哪一个女朋友,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她们身上总还有一些部分是我不喜欢的,令我意外的是,当我面对她们的时候,我居然可以保持很客观、可以很理性地为她们的性格和能力评分,但是这个部分在碰到你的时候,就完全没辙了!”他真挚地看进她的双眼里,“你的一切我统统都喜欢,从头发到脚趾头。” 石月伦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的喉咙被心里燃起的暖意给堵住了。 “我……我生气的时候,是很不讲理的!” “那种生活比较刺激。” “呃……我……我很不会照顾别人的!” “身为老么,我已经被照顾怕了。”唐思亚笑得很开心,“我比较喜欢照顾别人。” “还有……呃……我身材不太好!” “身材不好?谁说的?在我看来,你完美极了!”唐思亚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腰细腿长的,简直是标准的衣架子,至于胸部……”他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听起来神秘兮兮地:“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讨厌大哺乳动物!” 石月伦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二话不说地投进了他的怀里。 “你这个大呆瓜!”她在他耳边低语着:“你既然这样坚持‘情人眼底出西施’的话,我还能再说些什么?以后可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哦!” “警告我?你只差没有拿瓦斯喷雾来对付我了!” 唐思亚搂紧了她,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觉得踏实、第一次觉得放松……不!不能说是放松,因为他的心脏正激烈地跳着,整个人像是蝴蝶在飞似的。 “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对不对?”他开心的说,猛力地抱起石月伦,转了好几个圈。 “啊——”石月伦惊叫一声。“讨厌啦!放我下来!” 她笑着捶着他的肩,但是唐思亚根本不予理会,他热得会烫伤人的双眼直射着石月伦,她则沉迷在他热切如火的双眸里。 〓 决定要演出的戏码排练了整整一个月,大致的细节和戏剧的样貌都已经成型,她现在必须专注于整理的工作上头。比如演员的服装还没有着落,比如背景音乐也尚待考量…… 那天晚上,唐思亚很早就来到排练场来了。 “今天怎么这样早就来了?公司不用开会了吗?”石月伦又惊又喜。 “我说过我想多看几次你们的排练,记得吗?所以,我将会议都安排在早上。”唐思亚笑得很神秘,而后压低了声音:“因为我想早点看到你!” 石月伦撒娇的对他皱了一下鼻子,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李苑明笑得好贼。 排练完毕之后,石月伦和唐思亚正要走出工作室,李苑明却从后头叫住了她。 “学姊,你忘了东西了。” “噢!对,谢谢你。” 石月伦从李苑明手中接过了那个袋子,唐思亚好奇地看了她两眼。 “你今天出去逛街了?”他问着:“出去买衣服吗?” 石月伦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将袋子递给了他。 “你为何不自己看一看呢?”她神秘兮兮的说:“顺便判断一下我的品味如何!” “那还要我的认可吗?” 他用鉴赏的眼光扫过她今天所穿的亚麻色上衣、暗棕色麻布长裙,这种衣服要是穿在别人身上,一定显得死气沉沉,真不明白她怎么能把它们穿得这样气韵出众呢? “你的品味一向是一流的,咦?这袋子里装的不是衣服嘛!” 他困惑地缩回头来,将袋子拉得开开的——袋子里赫然躺着一顶暗红色全罩式的安全帽! 原来唐思亚喜欢玩二百五十西西的哈雷机车,石月伦注意到他该配顶帅气的安全帽。 “其实我老早就想去买了。”石月伦不大好意思地说:“结果每次都忙到忘记。你知道吗?唐先生,你的脑袋并不会比我的不值钱耶!” “好帅气的颜色!这颜色我喜欢,你的眼光不错!”唐思亚赞许有加地看着她。 “不知道会不会太大或太小?”她问,为他戴上安全帽,并伸手调整了一下安全帽的带子。 唐思亚趁机抓住了她的手,迅速地在她的掌心亲了一下。 “你知道吗?月伦,我们真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耶!”他有点兴奋的说,双眸闪闪发亮,“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真的?什么东西?”她的好奇心大起,脱下他头上的安全帽,一边问。 该不会又是防身武器吧? “现在暂时不告诉你,我们先回你那儿去,走!” 他拉着她的手,一手拎着她所送的安全帽,两人坐上车子后,往石月伦的住处直驶而去。 〓 他的礼物原来是一盏吊灯——亲手制的。 四段等长的木头参差不齐地搭出一个长方形的骨架,并以美丽柔和的橘黄棉纸做成灯罩。 唐思亚很得意的将那盏灯在她床头架设好,扭开开关,橘黄的光晕立刻洒满了大半张床。 “好漂亮的灯喔!”石月伦惊叹着,“这真的是你亲手做的吗?你的手真巧!” 唐思亚得意到有点忘形。“还有别的呢!” 说罢,他又开始翻着袋子,唐大汪则在一旁很兴奋地绕来绕去,长鼻子不时朝袋子里头探。 “还有?” 石月伦好奇地看着他从牛仔背袋里掏出一堆小东西……那些是什么?相框吗? 老天,真的是相框!每个相框里都有一张唐思亚的照片,算一算一共有五张! “这……这么多照片是做什么的?”石月伦狐疑地望着看来一本正经的唐思亚。 “当然是让你随时随地都可以看见我呀!这一张你摆在书桌上,这一张放在梳妆台上,这一张搁在床头,这一张放在浴室里,我要你时时刻刻都看到我!”他命令似地交代道。 石月伦啼笑皆非地瞄着他,“你很帅吗?要人家随时随地时时刻刻都盯着你看?”她假装认真的研究着那几张照片,“这种东西拿来避邪倒是很有用,不过那样的话,你应该摆在排练场才对。” “嘿!女人,我警告你!”唐思亚横眉竖目的说:“我可是会揍人的哦!” 出乎意料的,石月伦像是被滚烫的热水烫到似的往旁边一跳,桌上的相框被她扫下几个。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像纸一样的白,拳头握得死紧。 这样的反应将唐思亚给吓了一大跳,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要冲到她身边去抱住她,但是察言观色的本能提醒他不能莽撞。 “月伦?”他小心翼翼地喊,试探地朝她走了两步,“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别生我的气!” 石月伦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握得死紧的拳头慢慢地松了开来,脸上也渐渐地回复了一点血色。 “你回去吧!思亚。”她低低的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苍凉,“我有点累,想要休息了。” 回去?开玩笑!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回去呢! “在你情绪这么不稳定的时候,我怎么能够丢下你不管!?”他紧张地说,“我真的很抱歉,月伦,我再也不会开这种玩笑了,我发誓!我只是有时候会胡言乱语而已,从来没有打过女孩子。念小学的时候,隔壁班的杨燕如把我的书包丢到水沟里面去,我也只是报告老师而已,没有跟她打架。” “那个杨燕如为什么要把你的书包丢到水沟里去?” 唐思亚张大眼睛,如释重负地发现石月伦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他想也没想就扑上前去,将她紧紧的搂进怀里。 “谢天谢地,你不生我的气了!”他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你快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月伦,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什么话,要打要骂都随你高兴,就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不然我会疯掉的,答应我,你不会再这样对待我!” 石月伦无言地闭了一下眼睛,双手紧紧的环住了他。“你可不可以温柔点?别像是你在工作上那样的强势?”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唐思亚很认真地说。 石月伦轻轻一笑,她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是过度了,但,那样的恐惧要想完全忘记,实在比她预料之中的还要困难,即使是现在,她仍然能够清楚的察觉到心底那隐隐埋伏、伺机而动的记忆。 “只要你不再这样吓我,我就不会这样对待你。”她轻轻地说,从他肩上拾起头来,给他一个勉强的微笑,“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那个杨燕如为什么要把你的书包丢进水沟里去?” “当然是因为她想跟我玩,我却不理她!”唐思亚大言不惭地说,“月伦,我可是很有人缘的!你看……”他拾起了被她撞到地上去的相框,“每张照片都这么帅!” “自恋狂!” “你不可以说我是自恋狂!”他有点蛮横的说:“你要说我很帅。” “好啦!这个屋子里你最帅,连唐大汪也比不上你。” “那不够!” “那么……整条巷子你最帅。” “还是不够!” “好嘛!好嘛!全台北市你最帅,这样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 石月伦笑倒在他的肩膀上,唐思亚则是得意地搂紧了她,迅速地在她那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记。 刚才那不愉快的小插曲,在情人彼此的笑谈中,一下子就被远远地抛在脑后了。 但是唐思亚没忘,也知道石月伦并没有忘记。 她还没有准备好吐露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她也还不能完完全全地信任他。 但是,没有关系,他可以在一旁守候,默默的等待,等待她准备好…… 是呀!再等一阵子不要紧的。 〓 这天晚上,石月伦提早半个钟头到排练场去,对着帐簿处理财务问题。 老天!光是海报就得花上七八万块了,场地费也得花掉六万块,幸亏服装和布景都是最简单的……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起,石月伦很自然地拿起了话筒。 “典典戏剧工作坊。”她说:“请问找哪位?” “石月伦在不在?”是一个男性的、沙哑的、陌生的声音。 石月伦困惑地皱了皱眉头。“我就是。” “不得好死的婊子!”那声音立时变了,变得更沙哑,也更低沉,“看了我今天寄去的信没有?我会让你遭到那样的报应,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会让你尸骨无存,我……” 没等对方说完话,石月伦啪一声挂上了话筒。强烈的思心感在她胃部翻搅着,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天啊!那家伙连这里的电话都打听出来了,他们的电话还不曾登上电话簿呢!看来他真的是非常努力的想置她于死地…… 石月伦紧咬着下唇,发现自己的双手正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到了晚上排完戏后,一群人跟往常一样地做了一场讨论会。 由于事情越来越严重,大家一致认为剧团中的每一人都不应该被蒙在鼓里,也不希望有人因此而受到任何的伤害,所以这回连莫飞跟秀梅都参加了。 余庆家在电话里说的没错,他又寄了一封信来了。 这封信的内容比前几封信都要惊悚、露骨许多。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却充满了血腥以及暴力的描绘。 “怎么这种下流的事还没停止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报警处理了!”莫飞激动地说。 “我听苑明说,那个歹徒今天还打了电话来!导演,你有没有臭骂他一顿啊?”秀梅也很愤慨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啊……我忘了。” 她现在想起来还后悔不已,应该在电话里头怒吼几声的,偏偏她在震惊之余居然成了个呆子,想想自己还真是窝囊透顶! “我就说嘛!你应该把照片拿来排练场的嘛!思亚。”她压低音量,对着坐在她旁边的唐思亚说:“放在家里的避邪功用太过薄弱了啦!”石月伦无奈地苦笑。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情说冷笑话!?真的是够了喔!唐思亚哭笑不得地敲了敲她的头。 “我想也差不多该是报警的时候了。”范学尧说:“至少警方的资讯网应该会比我们的更广泛,也更周详。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余庆家的追踪一直毫无进展。” “怎么说?”问话的人是莫飞。 “我调查过,他退役后曾在几家不同性质的公司待过,但是时间都不长。最长的为期半年,短的不过三个月。”范学尧翻着手上的卷宗,“工作地点几乎各地都有,台北、台中、台南、高雄……最后的工作地点是在屏东,可是这也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跟他共事过的同事说,余庆家很不喜欢说话,情绪很不稳定、个性非常孤僻,几乎是没有朋友。” “他们的老家在屏东。至于说他情绪不稳定……”她脸上浮起了一个几乎凄凉的自嘲,“他们家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 唐思亚惊愕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是说……余庆国也有这方面的问题?” 石月伦的眼睛静静地合上,嘴角突然间刻出一道痛楚的痕迹。 那一刹那,她所有的稚气和天真都化为乌有,她唇角那丝悲哀的微笑,仿佛承载了一生一世的忧伤。 “那……那是我跟他分手的主要原因。”她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叹息,“我们交往到后来,他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变得暴躁易怒……”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看到她眼眶泛起薄雾,叙述变成嗫嚅。 唐思亚只觉得一阵剧痛自心口划过,恨不得将她搂进怀里好好地安慰她, 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表现得如此明目张胆,因此只好重重地握着石月伦的肩膀。 他猜出来了!石月伦话虽然说得简短,但他却已将拼图完成了大半。一定是那个王八蛋情绪失控的时候曾经伤害了她,才会让这如此勇敢的女孩在听到“揍人”两字的时候,产生犹如惊弓之鸟般的反应! “你们两位也看一看吧!这是余庆家的资料。我们明天就去报警,但是自己也不能没有一点提防。”范学尧说。 唐思亚看了石月伦一眼,礼貌性地打断范学尧的话。“范兄,这些细节就麻烦你了,晚点我再跟你联络好吗?我想先送月伦回去,今晚够她受的了!” 石月伦安心地叹了一口气,满怀感激地由着唐思亚扶着她离开。 这是一种逃避,她自己很清楚,无论怎么说,那个余庆家针对的是她,她应该留下来和范学尧他们一起讨论细节的,但是,她对这种血腥、原始的战争实在太过嫌恶,而她实在也是太累……心实在太疲惫不堪了! 方才,整个排戏过程中,她都无法忘记那通恶心的电话,那如蛇嘶一样的声音……石月伦不禁打了个冷颤,拚命地甩了甩头,希望这样能将那不堪的记忆甩离脑袋。 她真的是受够了!唐思亚不悦地想,感觉到一股愤怒清清楚楚地自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揍那一个曾经伤害过石月伦的余庆国呢?还是这一个一心一意想置她于死地的余庆家呢?当然最好是两个一起揍……如果那个余庆国不是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死了的话! 唐思亚一双手握得死紧,巴不得在那两个家伙身上狠狠地捶几拳,以消除他的愤怒。 “我看你今天是累坏了。”唐思亚轻轻地将她扶到车门旁,拂去她垂在前额的一绺发丝,怜惜地在她前额轻轻地一吻, “突然想好好的抱着你。” “你是在找借口来抱我吗?” 石月伦有气无力地微笑着,唐思亚立刻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一会儿,才放开她,替她开了车门,让她上车。 “太好了,你已经开始了解我的色狼本性了。”自己也上了车后,唐思亚细心地替她系上安全带。 “谢谢你,色狼先生。” 直视着她的眼,唐思亚难以控制自己的冲动,俯身,他用自己炽热的双唇,贪婪地在她柔嫩的双唇上探索着……好一会儿之后,两个人才眷恋不已地离开彼此的唇。 “你还好吗?” 唐思亚轻轻地拨弄着她的长发,双眼里有着万般柔情。 石月伦静静地将头靠在唐思亚的肩膀上,感觉到有无限的安全感。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太累了,另一个则是将全部的精神都放在对方的身上,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到,在骑楼的柱子后头,隐隐约约地有条人影晃动着,那人眼睛里愤怒的、带着杀气的冷光,直直射向车子里的石月伦…… 第七章 从警察局出来以后,李苑明的神色并不比昨晚好到哪里去。 “我就知道会这样!”她气恼得直咕哝着:“警力不足,只能加强巡逻,并且加以追查……听起来完全是公式化嘛!真是的!” “不然你要那些警察怎样做呢?”石月伦有些好笑地说:“我又不是政要名人,值得派出警员来为我站岗? 不过,那位警员倒是对你很有礼貌,还希望你送他签名照片!如果跟我们的立场对换过来,我想他阁下会很愿意亲自出马来保护你哦!” “喂!不要这样乌鸦嘴好不好?”李苑明抗议着:“我们当演员的可是最怕这种事了,还好我不是什么大明星。” “但是也拥有一票基本观众了。”石月伦笑着说:“怎么样?上回不是听说有部连续剧要邀你演出吗?你答应了没?” “剧本太烂了,拒演!”李苑明一副很有骨气的样子,“反正我又不缺钱用,还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小剧场演起来有意思得多了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学姊,‘狂女’这出戏的背景音乐,你打算怎么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在纽约的时候,就已经搜集到不少稀奇古怪的音乐录音带了。”石月伦笑着说:“走吧!陪我去逛逛街,音乐是不成问题,但是还有服装要考虑呢!” “当然好啊!”李苑明一听到要逛街,乐得跟什么似的,开心地挽着石月伦的手就往前走去。 她们两个逛街逛到傍晚,并一起在外头吃了晚餐,李苑明的说法是——偶尔放老公一次鸽子是增加生活情趣! 回到排练场时,已经将近七点了,两个大女生研究着她们买回来的战利品,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李苑明警觉地伸出手去阻止石月伦,自己拿起了话筒。 “我就是。”李苑明沉沉地说,一面按下了录音机的按键——那录音机是范学尧一大早找人装上去的, 那通电话通话时间并不长,说没几句就挂断了。 挂上电话的李苑明沉着一张脸,很嫌恶地盯着电话叫骂着:“真他妈的病态!” 如果不是因为心情不佳,听到李苑明这样有救养的女孩骂粗话,真会将石月伦逼出笑容来。 但是,此时此刻,石月伦连嘴角都不曾稍稍往上勾起。她哪里还笑得出来啊!? “又是那个家伙吗?”她问:“你将他说的话录音了?” “搜证嘛!”李苑明的回答十分简单,“学尧说,我们应该要求警局做电话追踪,虽然我怀疑那会有多大的作用。”她耸了耸肩膀,“那小子用的是公共电话,一听就知道了。” 石月伦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尝试着平静自己的心神。 这样一个欲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快的人步步逼近,真能将一个神志正常的人逼得焦躁发狂! 不知道这件事情还要持续多久…… 〓 当排戏结束,唐思亚来接她的时候,她意外的发现他又找了一些小礼物来送她。 这回送的是两盆小盆栽,一盆是薰衣草,一盆是大岩桐。 “你房间里缺少绿色的东西。”他说得是理直气壮,还带点霸气,“绿色能舒缓情绪,而薰衣草则有安定心神的功用,你知道吗?” “可是,思亚……”她又是感动,又有些好笑,“我跟植物之间有代沟耶!我一向就不会照顾它们,若是让我照顾它们,恐怕会很早就让它们寿终正寝。”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把它们养得好好的,你只要负责观赏就好了。”唐思亚说得信心满满的,“照顾花圃,我很在行,包括公司的花坛、阳台,我都要求种植些绿色花草,既赏心悦目,又能让紧绷的情绪纡解,这两盆就是从花圃里移植过来的。” “真的?怎么移的?” “用叶子啊!”他一副很专业的样子,煞有其事地解释着:“大岩桐是用叶片繁殖的,薰衣草可以拨种,也可以摘下一段带叶子的梗浅埋在沙土里,那样就会长出一棵漂亮的薰衣草了!” “有这么神奇?”石月伦有点不相信地瞪大双眼看着唐思亚。 “当然是真的!” 石月伦简直无法相信,感觉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唐思亚,居然会对这种容易搞得一身脏的事有兴趣!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她好奇地笑着,想到了他送她的灯罩,以及他手制的相框,“对了,我今天跟苑明去逛街,也顺便挑了几款布料,准备用来做戏服。” 唐思亚惊讶地瞪着石月伦。 “喂喂喂!别的东西我还可以将就应付,女红我可全是外行!万一把手指头跟布缝在一起了,那可怎么办?” “胆小鬼!”石月伦取笑他:“你都还没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成不成?像你这么天才的人,一定行的!” “不干不干,说什么也不干!”唐思亚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瞧他现在的样子,哪像是白天在会议上拍桌、骂人的唐思亚!?更不像在商场上霸气纵横、名气响亮集团的财经顾问!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只要在石月伦的面前,他永远像个大男孩。 “大男人!沙文主义猪!”石月伦噘着嘴说:“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不少顶尖的服装设计师都是男的吗?” “多谢你的抬举,我还是比较喜欢画财经分析走势图。”说到这里,唐思亚的眼睛一亮,“对了!我可以帮你弄舞台的设计啊!至于服装嘛……你就自己想办法好了!” “你知道要怎么做舞台设计吗?”石月伦给了他一个充满怀疑的眼神。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查查有关的书籍。怎么样?就让我试试看嘛!”这下子唐思亚的兴致全都来了,“别忘了你刚刚说的,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成不成?嘿嘿!你们舞台设计经费有多少啊?”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得到一种新玩具的孩子!石月伦好笑地睨着他,不忍心给他一桶冷水。 “你爱试就去试吧!经费的问题就别提了。” “不知道经费预算是多少的话,我怎么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他实事求是地说。 闻言,石月伦忍不住笑了。 “告诉你实话吧!唐大设计师,这笔经费是零。”石月伦忍住笑,“我们是个穷剧团,记得吗?所以,你尽管放手去做好了,不管你做出来的东西需要多少经费,我们都没有办法付诸实行的!” “这样啊?不好玩!”唐思亚的脸垮了下来,“那……干脆舞台经费由我来负责。” “你别跟钱过不去了!”她伸出手来环住他的颈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记。 唐思亚整个人乐陶陶的,没注意到她正拉着他往床边走。 “来,今天出去逛街,我买了点东西要给你。”她笑咪咪地说。 她从购物袋里取出两件衬衫来,唐思亚立刻迸出一个好大的笑容。 “你帮我买东西?”他开心地冲了过来,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阵乱亲,“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 “走开走开!肉麻死了!”石月伦好气又好笑地推开他,“跟你们家的唐大汪一个样!” “你是说那小子也常常这样对你?”唐思亚一脸非常愤怒的样子,“我要把它宰了,炖一锅香肉汤!” “喂!够了喔!” 这个晚上和往常一样的结束了,唐思亚带着依依不舍跟石月伦道过晚安后,准备回到自己的住处。 当公寓的大门一推开,唐思亚看见一个男子慌慌张张地晃过巷子,一抹轻微的疑惑掠过他的心底。 他为什么觉得那个人行迹很诡异呢? 他皱着眉头关上公寓大门,突然,他猛然回头过去—— 是那个人的眼镜!那个人好像是戴着太阳眼镜! 谁会在大半夜里头戴着太阳眼镜呢?除非是瞎子!可是瞎子怎么又能够空着双手,连拐杖都不带呢? 唐思亚转身跨步跑去,他想追到那个人,看清楚那个人戴着的究竟是不是太阳眼镜,他自己并不是很有把握,可是……如果那真的是一副太阳眼镜的话…… 唐思亚一直追到了巷子口,但是都没再见到那个引起他疑心的人。 他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可是他就是无法摒除心底那徘徊不去的忧虑。 余庆家的威胁越来越大,谁也无法料准他会在什么时候发动攻击,而这攻击发不发动都不是好事,因为他已经清楚的看出石月伦心理所受的压力。 唐思亚重重地在自己的掌心里捶了一拳,恨不得自己的掌心是那个余庆家的鼻子。 〓 第二天,新的讯息出现了——邮差送来了一个包裹。 李苑明不敢拆开它,范学尧也不敢拆,万一里头装了炸药,那可要怎么办? 因此,他们打电话通知警局,请了专家来对付这个充满了恶意的礼物。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包裹里头什么高科技的产品都没有,但是那内容也教人够恶心的了—— 那是一个被分解得支离破碎的洋娃娃! 娃娃的惨状一映入眼中,李苑明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范学尧立刻将她揽入怀中,以嫌恶的眼神看着盒子。 那位爆破专家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们,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将盒子带回警局去了。 他们一行人前脚刚刚踏出门,李苑明就扑入了范学尧的怀中。 她的身子因为愤怒和恐惧而颤抖,声音也无法自已地变得又尖又细。 “这件事情我们绝对不能让学姊知道!”她尖锐地说:“连我看了都难以忍受了,学姊绝对会受不了的!” 范学尧无言地点头,虽然知道这只是个缓兵之计而已,但是能缓一刻就一刻吧! 更何况现在正是排戏的紧要关头呢! 〓 石月伦已经将演员的服装决定好了。 “我知道你们是个穷剧团,不过……”唐思亚有点不解地问:“不是说有家公司愿意赞助你们的演出吗?若不够,由我来支出。” “那也不能乱花钱呀!”石月伦一本正经地说:“最重要的是演员,服装布景跟道具都可以先搁在一边,如果有多余的经费,我宁可先发给演员当薪水。” “照你这样说的话,那我的处女作是注定要丢到垃圾桶里去了。”唐思亚悲惨地说。 石月伦很好奇地别过脸来,眼神因为好奇而闪出亮光。 “你的处女作?你是说……你的舞台设计吗?” 唐思亚笑得有些腼腆。 “喏——”他拿出一个纸卷,在桌上摊开来,脸上的表情是一副期待别人夸奖的神情,“你觉得怎么样?” 石月伦只看了两眼,就笑得倒在桌子上。 “怎么了?怎么了?”唐思亚一连几声的喊叫,脸上有着受伤的神情,“有那么好笑吗?到底是怎样?你倒是说呀!” “呃……这个嘛……”石月伦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一面擦眼泪,一面语带挑衅地看着他,“这是……呃……很好的室内设计。可是唐先生,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我的演员要站在哪里?走位的变化要怎么办?” “有啊!我有留位置给他们走路呀!”唐思亚很认真地说,一面在纸上比划,“桌子和椅子之间有空位呀!后面有走廊,还有……”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嗯?” “呃……他们……呃……对了!他们可以站在屋顶上啊!”唐思亚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不是有一部电影叫作‘屋顶上的提琴手’吗?” 石月伦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唐思亚立刻举手作出投降状。 “好嘛好嘛,我承认我完全不懂舞台设计,可以了吧?”他咕哝着,一面伸手去拿设计图,却让石月伦给阻止了。 “你要将这设计图拿去哪?” “当然是丢进垃圾桶啊!”他垂头丧气地说。 石月伦赶紧将设计图拿得远远地。 “你不可以把它拿去丢在垃圾桶里!”她用一种状似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你要替我把这张设计图裱起来!” “为什么?”他还无法会意过来。 “纪念啊!”她说得理所当然,“你辛辛苦苦帮我做的舞台设计,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丢入垃圾桶呢?” 一阵甜蜜的暖流甜甜地流人唐qpv思亚的心中,他笑得跟个白痴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公共场合,他一定将她抱进怀里,好好地亲个够。 他爱她的善解人意、爱她的勇于付出,她让他知道,虽然他是个再差劲不过的舞台设计者,她仍然为了他的努力而欢喜…… “这么烂的设计成品不值得留啦!”他不大好意思地说:“要是我帮你画的每一张舞台设计图都留起来,那你的房间要不了多久就要泛滥成灾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算继续努力吗?”石月伦有点讶异的问。 他话中那长期抗战的暗示,让她窝心极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对戏剧的概念可得再加强才行。” “我早说过我是门外汉嘛!”他说:“说真的,你这个舞台背景,到底打算要怎么样个搞法?” “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唐思亚大惊,“连桌子椅子都不要?那观众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让演员的表演来界定空间呀!”石月伦微笑着,举起手来做了个敲门的动作,“这样的动作就足以告诉别人,我的前面是一扇门了,观众没那么笨啦!” “呃……”唐思亚困惑地搔了搔头,“早知道就不念经济,到剧场去打工了。” “又胡说了!你大学联考的时候,怎么知道自己会认识我呢?”石月伦笑着站起身来,一面将那张舞台设计图卷好,收着,“回去吧!我累了。” 一说到“回去”,唐思亚才想起来,他们今天在排练场留得晚了些,出来后便直接去吃消夜,又把唐大汪忘得一干二净了! “唐大汪这只狗小子会不高兴的!”他带着罪恶感说:“我们最近常常忘记带它出去慢跑,它如果把我的照片咬了个稀烂,我也不会意外的,” “不会的啦!我们每天晚上都还陪它玩上一阵子的,不是吗?”石月伦笑着坐上车子,“该生气的应该是唐小汪,它最近大概连你的面都难得见到吧?” “没关系,唐小汪的杀伤力比较小。” “欺善怕恶的家伙!” 他们笑着回到石月伦的住处,才刚刚走到门口,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寒意无声无息地爬入石月伦的心底,使她不自禁的将唐思亚的手紧紧握住,当她挨近他身边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加速跳动的心跳声。 原因再清楚不过了——那一扇她从不会忘记带上的木门,此时此刻只是轻轻的合上而已,任谁都可以一把就推开了! 唐思亚将她推到一旁,深深地吸了口气,猛然间一抬腿来将门踹开,同一时间,他闪到门边去。 门后闪电般地扑出一条影子,那凶猛的眼光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立即变得柔和,摇着尾巴扑上前来撒娇。 没有枪声,也没有飞刀,只不过是唐大汪而已! 他们两人立刻松弛了下来,亲热地将大狗揽入怀中,却听见大狗一阵痛苦的喘息。 “怎么了?唐大汪?” 唐思亚惊愕地放开大狗,而后发现大狗的前脚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 伤口血迹还未凝结,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但是那绝对不是狗儿自己弄伤的,唐思亚敢用自己的脑袋瓜打赌! “我的天呀!可怜的唐大汪,是不是很痛啊?” 他抱住了大狗的头,万分庆幸那道伤口划得不深,没有伤到动脉,否则的话,唐大汪恐怕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但,他更庆幸的是,石月伦不在家…… 想到这里,他赶忙转过身去看石月伦,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像纸一样白了,看起来一副随时都要昏倒的样子。 唐思亚放开唐大汪,站起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没事了,月伦,你不许昏倒!”他焦急地说,清楚的感觉到石月伦的身子不停地发抖着。 “唐大汪……”她的声音几乎是哽咽的:“都是我害你的!我害你差一点就……” “别胡说了!能够保护你,唐大汪一定觉得非常光荣!” 唐思亚焦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再说,它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一点皮肉伤,过几天就没事了。”唐思亚越说越急,也不知道是想说服石月伦,还是想说服自己。 除了那个余庆家之外,还有谁会闯进石月伦的住处呢? 想到石月伦极可能死在他的魔爪之下,就令他不寒而栗。 老天保佑! 幸亏他还有一点先见之明,将唐大汪送来跟石月伦住在一起,否则的话……他抱紧了石月伦,禁止自己再往下想。 事情不能再耽搁了,他对自己说,他们的自力救济一定要再周密一些,石月伦需要更多的保护,而那姓余的小子需要更多眼睛盯着他。 他一定……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一定要! 第八章 那天夜里,人人忙了个人仰马翻,一面忙着将唐大汪送到兽医院去挂急诊,一面忙着报警。 兽医证实了唐大汪的伤口是被利刃所伤,只差那么一点点,大狗的左前脚就要残废了,还好发现得早! 兽医帮它缝了十几针,又打了一剂抗生素预防感染,叮嘱了一堆该注意的事项之后,这才放狗回家。 至于警察那方面,则没有多大的进展,因为完全没有人注意到闯入者。 在这种“居民老死不相往来”的都市生活里,想要找出古早那种守望相助的精神,实在是太难了! 根据唐大汪的伤口推断,闯入者有可能在晚上八点多闯进的…… 那时候住户几乎都守在电视前看八点档连续剧,谁有精神去管什么陌生人不陌生人? 门锁并没有受到多大的破坏,因为想要开启那种简单的喇叭锁,根本不需要多高深的技术。 房间里除了唐大汪的血迹之外,还算干净,很显然的,那个闯入者一进入屋内就被唐大汪发现,后来发现这只大狗不好相处,便决定先行撤退再说。 但是,这种暴力所留下的恐怖感也已经够了,现在石月伦一听到要回到房间睡觉便脸色发白,她害怕那个闯入者又再次回头来找麻烦。 唐思亚看着她那发白的嘴唇,跟无助茫然的眼神,心疼不已。 “我看你先搬到我家来住一阵子好了,我实在无法安心的让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他握紧了她的手,“而且,唐大汪也该让它好好修养一阵子。” “这……不太好吧?思亚。”她犹豫着说,试着想让头脑清楚些,“这种事情,要怎么跟你父母开口呢?再说,要是那个混蛋也去找你父母麻烦的话,那可怎么办?” “这个……”唐思亚沉默了。 石月伦的顾忌其实没有什么道理,因为错不在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或许别人家的父母会因而在心里产生排拒之意,但是他的父母都是很明白事理的人。 更何况,当初将唐大汪借给石月伦的时候,他或多或少已向父母提到石月伦的处境,如今唐大汪因此而受了伤,自然更加无法隐瞒下去了。 而,让唐思亚顾虑的是,那个人的神志显然已经错乱了,还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吗?万一给自己的父母招来危险,那该怎么办? 但是…… 难道就这样眼看着石月伦陷入困境而袖手旁观吗?那是他打死也不会做的事! “你今晚已经受够了。”他安抚地说,轻轻的顺着她如丝的头发,“不管怎样,今晚就先到我家窝一晚,好不好?我们明天再想想其他的法子,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出办法来的!” 石月伦疲惫地靠在他厚实的胸膛前,只觉得自己累得快虚脱了,她是那么渴望着能够休息……没有恐惧、没有忧虑的休息。 躺在唐思亚厚实的怀抱之中,纵然外在的风雨仍旧狂烈,但是此刻她至少是安全的…… 〓 这种见面方式让她极度的不安,幸亏细心的唐思亚为她做了十分周到的安排——他在电话里先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因此,两人一到了唐家,唐母就已经将女儿出嫁前的房间整理干净了,就等着她的到来。 “思亚都跟我们说过了,你安心休息,把这儿当自己家!”唐母慈祥地说着,谁都看得出她非常喜欢石月伦。 “谢谢您,唐妈妈,真不好意思来打扰了。”石月伦只能这么说。 本来以为惊吓会使她辗转难眠的,那个晚上,出乎意料的,她几乎是碰到枕头就睡着了,是不是唐思亚的感情让她忘却恐惧呢? 当她再一次对周遭环境有所知觉的时候,有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跳到她的枕头上来,石月伦惊愕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对盖在乱七八糟的白毛底下、跟黑钮扣一样的眼珠子。 “嗨!” 石月伦笑着坐起身来,看到那只小东西有些戒备地后退了一步,她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加深了。 “你一定是唐小汪了,对不对?” 毛茸茸的小狗脑袋晃了一晃,伸出一只狗爪子来碰碰她。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推开了一些,唐大汪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石月伦马上将唐小汪撇到一边去了。 “唐大汪!” 她高兴地喊着,立刻跳下床。 “乖狗狗,你睡得好不好呀?伤口疼不疼?” 她一把将大狗揽入怀里,怜惜地捧起它受伤的狗腿看着。 唐大汪撒娇地发出低鸣声,而唐小汪显然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小小的身子跳上跳下,吠个不停。 唐母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笑得很开心。 “早啊!月伦。”她笑咪咪地说:“饿了吧?下来吃早饭-!” “啊!唐妈妈,真是不好意思,我睡了这么久,现在几点了?”石月伦尴尬地说。 而唐小汪很兴奋地在她脚边打转。 见状,唐母的笑容更加深了。 “别跟我客气啦!你应该多睡一会儿的,别说你昨天受了惊吓,就说平常,思亚说你已经工作过度了! “那小子呀!成天跟我谈你,我都觉得自己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她拍拍石月伦的手,接着笑喝着两只狗:“都给我下楼去,两只色狗,看人家小姐要换衣服就死赖在这儿!月伦,换好衣服就下楼喔!还有,思亚早上有个重要会议要开,所以一大早就去公司了。” 那样的亲切,让石月伦的生疏和尴尬,很快就消解得无影无踪了。 她换好衣服,来到楼下,见到了昨晚早早便去休息的唐父。 唐思亚的父亲是一位慈祥的长者,开朗又风趣,餐桌上,他对石月伦所遇上的处境绝口不提,反而跟她说了一大堆唐思亚小时候的糗事。 两位老人家的说话态度,一副已经将她当成准儿媳妇的模样,这让石月伦很不好意思。 当晚,排完戏后,唐思亚又来接她,并且直接将她带回唐家去。 “思亚,我们不是说好只住一个晚上吗?”石月伦疑惑地问。 唐思亚笑着将车子开到停车位。 “我知道,但是在送你回家之前,我总得做一些其他的安排!”他环住她的肩,“走吧!上楼去,今晚家里有个聚会呢!” 石月伦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搞什么把戏,也只得乖乖地跟着他走。 才刚刚走到唐思亚家门前面,大铁门便被拉开,一个块头很大的男生探出头来—— “我就说嘛!你们也该到了。”他的声音十分宏亮,“你一定就是石月伦了吧?我叫高维,外号屠夫,是唐思亚的旧爱。” 石月伦很开心的笑了,她对这个爽朗的大男孩印象很好。 “很高兴认识你,旧爱。”她笑着对高维伸出手,“我是唐思亚的新欢。” 高维瞪着她瞧了半晌,仰起头来发出一声怪叫—— “呦喝!你死定了,唐思亚!碰到这么个女人,你就算多生个两双翅膀也飞不走了!” “喂!你有没有说错?我可是一点逃走的意图也没有。”唐思亚老大不悦地说。 高维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拉着石月伦的手东瞧西看。 “哇靠!你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吗?居然让你遇上这样完美的女人!” 他有点难以相信地说:“他在电话中跟我炫耀我还不相信,想不到这个吹牛不打草稿的小子,这回居然没有夸张!难怪以前交了那么多女朋友,没有一个安定下来。” “喂喂喂!”唐思亚紧张了,“我以前哪有交过很多女友?你别乱说喔!还有,你不可以一直握着我女朋友的手!” 他一把将石月伦的手抢了回来。 “天啊!唐思亚居然是个醋坛子!?”突地,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你好,我叫张鹏,他们都叫我大鸟。” 石月伦转过头去,刚好看见了一双带笑的眼睛。 这个张鹏中等身材,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很斯文,是个让人很有好感的大男生。 “你好!”石月伦说:“我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刚刚都听到了,你是唐思亚的新欢。”张鹏眉飞色舞地说:“我说月伦……” “怎么还不进来坐呀?全都挤在门口做什么?”唐母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再不进来,点心可要让阿观一个人给扫光了!” 什么?里头还有一个叫做阿观的呀?石月伦有些不可思议地想,唐思亚究竟请了多少客人啊? 其实也没有多少,总共三个人而已。 石月伦一踏进客厅便发现这一点了。那个阿观是个黑黑瘦瘦的高个儿,看起来比其他几个人都老成得多。 “林勇观。”他自我介绍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十分有神。 “他们三个是我的死党,从小一起长大的,一直到上了大学才分开。”唐思亚解释着:“他们三个早就想认识你了。” “是啊!但是唐思亚将你藏得跟宝贝一样。”高维笑着说,“开玩笑的,他只差没拿你的照片去做t恤穿了。只是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在种情况下认识你。” 这么说来,他们三人都知道她所遭遇的困境了? “唐思亚跟我们就像兄弟一样,他老婆的事当然就是我们的事!你放心,有我们几个在,那个混蛋小子连一根头发都动不了你的!”张鹏说道。 “谢谢你们。”她从哽咽的喉咙中逼出几个字来,“可是这太危险了,我……” “不用担心,我这几个兄弟都不是好吃的糖果。”唐思亚骄傲地打断石月伦的话,“屠夫是空手道黑带,大鸟的对西洋剑下过苦工,我的跆拳道也不怎么差,至于阿观……他虽然没有正式学过什么武术,但是打起架来却更可怕,如果我找他单挑,十次有八次会让他摆平。” “你们到底要不要吃消夜?”阿观懒懒地说,将盘子里的最后两片卤牛肉塞到口中,张鹏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哇靠!阿观,你真他妈的好狠!”他打算扑上前来抢救卤牛肉,可是盘子里头已经只剩下几颗葱花而已。 “别急别急,卤味冰箱里头还有,我再去切不就得了。”唐母好笑地说:“你们慢慢聊!” 石月伦跟在唐母的后头进入厨房,却被唐母给拦住了。 “你还是跟他们聊聊去吧!要帮我做菜还怕将来没机会吗?”她慈祥地说:“思亚找来他这一票死党,我可就放心了,你别担心,事情一定可以解决得顺顺利利的。” 石月伦勉强地微笑了一下,顺手接过一盘卤牛腱,“唐伯伯呢?” “他习惯早睡。”唐母微笑地说,一面切着卤牛肉,“我等等也想睡觉了,你们年轻人慢慢聊吧!” 等到石月伦再次进入客厅的时候,方才那轻快的笑语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氛凝重的讨论与研商。 “如果那小子手上没有枪弹之类的武器的话,我们可以将月伦保护得很好,这点我毫不怀疑。” 说话的是阿观,石月伦并不意外,他看起来的确是一副精明强悍、深思熟虑的样子。 “我们的判断不会有错的,那小子要是有枪的话,昨晚早就用上了,不会留下唐大汪一条狗命。” 唐思亚又开口:“再说,根据他过去的行踪判断,他一向都是独来独往,也不可能跟黑道有所挂勾,一时半刻间,想要弄到枪枝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那我们就得确定他不会有时间去弄到这种东西才行,而且还有个问题……”阿观沉吟片刻,又说:“如果我们保护月伦过度严密,那小子说不定会来个长期抗战,要是那样子的话,大家可是会很累。” “我也担心这一点。”唐思亚承认,两道浓黑的眉毛皱得紧紧的,“想要速战速决,最好的方法就是留个漏洞把那小子引出来,可是……”可是,那就势必得拿石月伦当诱饵。 阿观伸出手来,紧紧的握住唐思亚的手。“不用担心,我们绝对不会让月伦发生任何意外的。” 唐思亚抿紧了双唇,看得出来他还在犹豫。 石月伦上前握着他的手,她的手心冰凉,然而笑容却是勇敢而坚定的。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了,思亚,这是唯一的办法。”她轻轻地说:“你们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我也不想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再说,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当诱饵,谁当诱饵?” “要想逼他动手,就必须让那家伙以为,他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张鹏简单地说:“我们可以放出风声说,你在公演结束之后就要再度赴美,攻读博士学位。” “博士!?” 石月伦的鼻子不悦地皱起,张鹏立刻丢来一个好奇的表情。 “博士有什么不对吗?” “只不过是理论挂帅而已!”石月伦耸耸肩,“戏剧注重的是创作,比起理论来要有趣得多了,打死我我也不要去念那什么鬼博士!” “不过那姓余的小子并不知道这一点,对不对?”阿观笑着说:“所以,我的计画是这样的……” 他们一直谈到深夜,才算是将所有细节都敲定。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大伙都认为石月伦待在唐家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所以决定离开。 “你这几位朋友真的很不错。”石月伦一面收拾客厅,一面说。 “他们都是真正的朋友。”他接过碗盘,端到厨房去,“我很幸运。” “只有你很幸运而已吗?”石月伦微笑着说:“我认为他们也是一样的幸运,友情本来就是互相的,如果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遇到同样的麻烦,相信你也会毫不犹豫的为他们两肋插刀,不是吗?” 唐思亚的眼睛里闪着亮光,看着石月伦的时候,眼神却是小心翼翼的。 “相信我!”他嘴角的笑意也无法冲淡他郑重其事的眼神,“我会尽我全部的努力来保护你!” 石月伦放下手边的碗盘,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来环住了他。 “你还不知道吗?思亚。”她清亮的双眸仿佛要看进他的心灵深处,“我当然信任你,以全部的灵魂来信任你。” 唐思亚定定地凝视着她,从她眼中看出了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心安和欢愉从心底窜起,他几乎因为幸福而叹息。 他无限温柔地低下头去,轻轻的吻上她的额头、眼睛、鼻尖,还有……那等待许久、炽热、柔嫩的双唇…… 〓 他们的计画第二天就开始进行了,距离公演只剩下不到一星期,所以每个人都卯足了全力来配合这个计画。 石月伦有个专跑影剧新闻的学姊,替她在报上发了“狂女”即将公演的新闻,还顺便在报上刊了条消息—— ……该剧团负责人石月伦声称,这是她在国内编导最后一场公演,公演结束的第二天,她将赴美攻读博士学位…… 当然,事实真相这位学姊并不知道,还对她这位学妹的好学敬佩不已。 石月伦煞有其事地准备起出国事项,连补习班的课都取消了。至于保护的工作,则是做得更周密不过了,无论任何的时间,她身边都有个保镳随身保护着。 那四个大男生轮流请假,连范学尧也来轧一脚,晚上则是轮流睡不同的地方。通常是唐思亚来接她,然后到事先约好有两个以上出口的地方吃消夜,再由另外一个人将她接走,这样一来,就算余庆家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掌握她的行踪。 这个作法很快就收到效果,因为余庆家显然急了,他打到排练场的电话越来越频繁,说的话也越来越恶毒、越来越歇斯底里,例如—— “你他妈的以为你逃得掉吗?门都没有!我一定会逮到你的!” “你以为你找几条笨狗绕在你身边,我就动不了你了?那几个蠢蛋都是白痴!居然看不出来你是个婊子!你以为我会吃这一套?石月伦,我一定会让那几个白痴跟你一起陪葬,剁得你们几个分不出谁是谁!” 李苑明厌恶地按下录音机的开关。 “老天!最近时间走得比蜗牛还要慢!”她抱怨地说。 “别抱怨了,目前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捺着性子设陷阱了。”范学尧叹了口气,“等我们逮到他以后,先让你揍他两拳,这样好不好?” “我要让他挂上两个黑眼圈!”李苑明激动地说:“一定要比学姊眼睛底下的阴影多了很多倍!” 才刚刚说到这儿,他们正在谈论的人就进来了。 范学尧抬眼望去,注意到石月伦眼睛底下果然有两块阴影。 她所承受的压力,在排练场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不只是她的气色越来越差,还有因为她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事实上她昨晚才跟唐思亚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却小得谁也记不得了。 幸亏再两天就要公演了,李苑明在心里头暗暗庆幸,再忍耐几天就没事了,只要事情能够像意料中一样的圆满解决。 今晚的彩排进行得很顺利,排完戏后唐思亚照惯例来接她,见到她憔悴的样子,他心疼极了。 “累坏了?”他问着。 “废话!”石月伦连眼睛也睁不开,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没好气地说。 “要不要喝点饮料什么的?你一定渴了吧?” “不想喝。” “你不补充点营养是不行的。”唐思亚像老妈子似的说着。 这时,石月伦的脾气突然间爆发开来—— “我说我不想喝,你听不懂吗?”她咆哮:“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渴了自己会不知道?你让我安静地休息一下可不可以?” 一看到这种风雨欲来的前奏,李苑明赶忙地将范学尧拉离开了办公室,她知道石月伦这阵子是因为心情恶劣,所以控制不了自己。 唐思亚也明白,但是当出气筒的滋味到底是不好受,他闷声不响地坐在一边不吭气。 过了好一会,石月伦朝他靠了过来,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脸。 “对不起,思亚,我最近的脾气糟透了。”她歉然地说,清楚地看到他眼下也有睡眠不足的痕迹。 他所承受的压力不在她之下呀!而这些统统都是她的错。要不是认识了她,他就不会受到这种无妄之灾,替她担惊受怕还不够,现在还得忍受她的坏脾气! “我早跟你说我的脾气很差。”她有点无力地说:“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也说过这种生活比较刺激,现在可真的是刺激极了!”唐思亚苦笑地捏了捏她的手。“等我们结婚以后,我在家里弄个沙包,一发现你有发脾气的迹象,我就把你跟沙包摆在一起,那样我就安全多了。” “我有那么暴力吗?”石月伦抗议地说,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微笑起来。“你知道吗?思亚,我们两个的相处模式有点像我和余庆国的过去。只不过立场正好相反。” 唐思亚的耳朵全竖了起来。 这是石月伦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的过往,这让唐思亚感到高兴。 因为一个人肯将过往的伤痛敞开来谈,虽然不能表示是完全走出伤痛,至少表示那伤口已经在愈合中了。 “怎么说?”他小心地问。 “嗯……该怎么说呢?他……”她沉吟了半响,才又开口:“应该说他是缺乏安全感吧!我是过了很久才明白这一点。他很容易吃醋,稍有不如意就对我发脾气,对自己的生活又没有概念,时时刻刻需要我的注意跟照顾。” “那你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呢?” “因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眼神因回忆而变得遥远,“余庆国大我两届,是外文系的高材生,跟我哥哥是同学。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话剧社的社长,也是个很有才华、很有情致的男孩,很浪漫、很唯美……你知道的,就像是爱情小说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主角。” “我还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都是女主角呢!男主角只要有钱有势就行了。”唐思亚不是滋味地说,语气里有着很重的醋意。 石月伦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劲,也没说什么,又慢条斯理的继续说下去: “我从他那儿学到很多东西,包括如何欣赏文学之美、如何深入了解一件作品……” 她脸上因为回忆而闪过几许错综复杂的情绪,“当然,他有他的缺点,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但是在学生时代里,现实生活的压力还是很遥远,我们在一起的前半年里一直很甜蜜、很快乐……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他打你?” “嗯。”石月伦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那一次是为了什么而起争执,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脾气来得很突兀,我完全被吓呆了,甚至忘记要逃走。” “所以呢?你就跟他分手了?”他咬牙切齿地问,恨不得狠狠得揍那个余庆国一顿。 “没那么快。”石月伦的笑容很悲伤,“我那时候爱他很深,他事后的痛哭流涕、深深自责,也让人很难不原谅他。 后来我知道,那是有暴力倾向的人对待另一半的典型反应,伤害之后再道歉,周而复始,变成一种恶性循环,而受害者则往往因为罪恶感和自卑,而不敢也不愿离开……” “你……你是说,余庆国有暴力倾向?”唐思亚不自觉地竖起了全身的寒毛。 “嗯。”她语带无奈地说:“我比较幸运,这种事情才发生了两次,脸上的瘀伤就让我哥哥给发现了。” 唐思亚吁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才稍稍放松了点,“是你哥哥劝你跟余庆国分手的?” “嗯!”石月伦点点头,简单地回应。“当年如果不是有哥哥的照顾跟帮助,我绝对没有办法用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那么也许就会……”她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算了,还谈这些做什么呢?早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我们别谈这些不愉快的过去。”唐思亚不想让她的思绪停留在过去,硬将话题转开。 “你哥哥现在在哪里?” “他一直在美国。” “这么说来,余庆家找你麻烦的事,你哥哥都不知道?” 真是够了!怎么又将话题给扯回来了呢?他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但是石月伦似乎不以为意。 “就算我哥哥知道了,他也帮不上忙,干嘛让他多操心?这件事连我爸妈都不知道呢!” 石月伦笑着转过脸来,“再说,我已经有了你,你会保护我,我很安心。” 闻言,唐思亚紧紧将他心爱的女孩拥在怀里,深怕她会消失在空气里似的。 第九章 余庆家焦躁地将身体的重心由左脚移到了右脚,右手伸进长裤的口袋里去摸那把弹簧刀,注意到剧场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 他昨天扮成清洁工人监视了一整晚,这已经是公演的最后一天了,她明天一早就要上飞机,今天无论如何一定得逮到她,否则的话…… 黑压压的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原本只能坐得下八十个人的小剧场,此时大约挤了一百多人。 剧场中依然是一片黑暗,舞台上的演员在台上不断地移动着。 余庆家不耐烦地将身体的重心再换一次,插在长裤口袋中的手因为流汗而湿透。 演戏进行当中,石月伦是不可能离开剧场的,他的机会只有在落幕之后…… 真他妈的,这出戏为什么不快点演完呢?他真觉得自己就像在舞台上头演戏的疯子一样了! 等待、等待、等待……他对自己说。反正,今晚所有的一切就要结束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他的笑容扩大到腮边,心脏也因为兴奋而跳得更急了。 哥,你一定要保佑我,我们长久以来的等待,在今晚就要结束了!然后……然后……你就可以安息了! 余庆家的五指不耐烦地抓紧再放开、放开再抓紧,他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燥热,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感到不安。 突然,灯光大亮,观众席如雷的掌声响起,演员们拉着导演在台上谢幕,然后宣布散场后有一个小型讨论会,有兴趣的观众可以留下来参加。 余庆家得意地微笑着。 一群白痴!他们一心一意想要保护那个臭女人,怎么没有想过活动的时间安排拖得愈长,危险就愈大! 比起来,他实在比他们聪明得多了!他得意地想着,一面兴奋地往前移动,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两眼眨都不眨地盯着石月伦。 讨论会进行得十分热闹,从头到尾没有冷场。渐渐地,有些观众走了,石月伦宣布讨论会到此为止,但是欢迎有兴趣的人继续留下来闲聊。 余庆家当然是留下来“闲聊”的人之一。他漫不经心地站在几个谈得正热闹的年轻人的旁边,假装对他们的论点很有兴趣,其实全身每根神经都在注意着石月伦的动向。 场子里的人群越来越少,余庆家看着只剩下没几个观众的剧院,心里头暗暗高兴。 太好了!人越少,对他的计画就越有利…… 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拆除灯光设备了,石月伦身边的大块头也赶过去帮忙。因为他的块头大,高处的灯架很快的就成为他的责任。 他踩着工作梯子,越爬越高…… 看看身边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唐思亚站在石月伦旁边,笑着环视在场所有人一眼,大声地说:“有没有人要喝点饮料什么的?我去买!” “哇靠!唐思亚,这种事还要问吗?”爬在梯子上的大个儿自梯子上吼了过来:“买回来自然有人会喝,这种道理你都不懂?” 唐思亚笑着朝空中挥了一下拳头,凑在石月伦的耳边说了两句,很快地离开了。 余庆家得意地笑了一下。哼!两条笨狗都离开了石月伦的身边,到哪去找这种机会? 突地,他脑筋又一转。等一等,这是不是引诱他出面的方法? 越想越有可能,余庆家挂在嘴边的一抹得意的笑容,硬生生压下去。 不错嘛!想要用这种方法来抓他,这几个家伙没有他想像中那么笨嘛!只不过,他可是比他们更加聪明得太多了! 他得意地想着,缓缓转身朝外头走去。 他们以为不守在石月伦的身边,他会比较好下手?哼!其实根本没有差别,至少,在他想出“那个方法”之后,就没有差别了。 他用一种很优雅的姿势走出剧场,十分有把握没有任何人会多看他一眼。 刚刚买回饮料的唐思亚在后台紧张地踱着步,为了平抚情绪,他蹲下身,拍了拍唐大汪的脑袋。 带大狗来并没有多大的作用,他有些泄气的想,虽然大狗曾经跟姓余的小子照过面,但是剧场里的观众实在太多了,它也分不清楚谁是谁。而今,他们只好走最后一着险棋——让石月伦去冒险诱敌。 想到要让石月伦去冒险,唐思亚只觉得全身的关节都僵成一团。 不会有事的!只是那么一段短短的路,而且阿观埋伏在楼梯口,屠夫也搜过杂物间,不会有事的!唐思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保证。 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他脑子里总有个警钟在那儿敲个不停,有种不祥的阴影挥之不去。 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没有料想到的呢?他焦急地想,看着石月伦和李苑明交谈了几句话,就朝门口走去,他紧张得汗珠从额头沁出。 现在想要再做什么补救都已经太迟了,老天爷!让一切都顺利吧!否则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其实,紧张的不是只有唐思亚一个人,石月伦也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僵硬,而她的心情比恐惧要复杂得多了,除了紧张,还有激动,以及期待。 撑下去!只要再五分钟……或者更短,然后事情就结束了……或者说,她希望一切都结束了。 “就将这一切当成是一场演出吧!” 石月伦勇敢的抬起了头,阔步地走出剧院,在她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处是洗手间。 过去,她在研讨会结束后总会上一下洗手间,但是前几次都有人在外面等她,今天她却独自一人……十天以来首次单独一人。 不!她更正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是孤单的,唐思亚跟大伙都在暗处保护她,她必须要这样说服自己,否则的话,她真不知道自己否有勇气,跨入那扇标着红色女性人头的门。 唐思亚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再一次肯定她的勇敢。问题是,那个丧心病狂到底在哪里呢?唐思亚紧张的往长廊扫去。 从刚才到现在,他连个可疑的人都没有见到,只除了几分钟前走进洗手间的那个女人…… 走进洗手间的女人!? 顿时,恐惧贯穿了他的心脏,唐思亚的四肢几乎无法动弹,而后他又像是被雷打到一样的弹身而起,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拚死命的冲上楼梯。 “月伦!”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得尖锐,拚命的喊着:“月伦!站住!不能进去……” 太迟了! 就在他街上楼梯口的同时,他看见石月伦的裙子没入了门后! “不!”唐思亚狂喊着往前冲,不顾一切地去拉洗手间的门,惊骇的发现那扇门证实了他最深的恐惧—— 门被上锁了! 石月伦当然没有锁上门,她只想在洗手间里转一转就出去的,然而,她才刚刚走了进去,就被一股力气拉住,直往里头跌。 自卫的本能使她顺着拉力往前多跌了几步,却被洗手台给挡住了,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高大的女人狞笑着锁上了洗手间的门。 那种狞笑不是平常人会有的,她立刻认出这个“女人”,就是余庆家! 大家千算万想,怎么没有想到当年清瘦的男子,会在几年内练出一副壮硕的身材,少说也多了二十公斤以上,而且还化妆成一个女人的样子。 “我终于逮到你了,石月伦……”他狞笑着,眼里射出如饿狼般的光芒,“你以为你很聪明是不是?哈哈哈!不管再怎样聪明的人,总该上厕所!有吃就有拉,有债就得还,很公平,对不对?” 话还没说完,撞门的声音响起,余庆家的目光登时变得闪烁了。 石月伦紧张地往后移了一步,她觉得全身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现在唯一能够帮助她的,只有自己…… 她眼睛警觉的转动着,可是洗手间的面积实在太小了,连个翻身的地方也没有,而余庆家偏偏就像是一堵墙壁,堵住她的去路! “月伦!”唐思亚焦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月伦,你还好吧?大鸟、屠夫,快点过来帮忙!” “去你妈的王八蛋!”余庆家嘴里叫骂着,狠毒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石月伦:“我本来想好好的杀你几刀的,看样子是没机会了!” 他亮出那把已经被他玩了一整晚的弹簧刀,刀上闪闪的亮光,就像是他脸上的笑容一样的无情。 “这实在是破坏我不少的乐趣,不过有时候也得稍微迁就一下。”他的笑容简直咧到了耳边,“再见了,婊子!” 刀子毫不犹豫的对着她砍下的同时,石月伦聚集了全身所有力气,死命的按下喷雾瓦斯的喷头。 气体喷出的同时,她身子一矮,瓦斯气体一古脑儿的全往余庆家身上狂射而去。 余庆家在她身后发出一声惨叫,石月伦的手拚命地抓住门把,而后,她听到暴戾的诅咒夹着风声自背后扑来—— 她已经尽可能快了,当她就要跌出门口的一刹那间,两条结实的手臂以流星撞击的速度紧紧抓住了她,呼的一声便将她拖了开来,而后一条人影自她身边窜过,冲向前去,不久,她听到拳头与肉身相击的声音。 “月伦!你没事吧?月伦!”唐思亚急切的询问声在她耳边响起。 “我……我……我没事。”她的声音颤抖着。 其实,在她开口之前,她以为自己是没事的,但是,那暗哑而发抖的声音,简直不像是发自她的喉头,她发现自己不可控制地全身抖动着。 “屠夫,小心点,他有刀!” 是谁在喊叫?是唐思亚的声音!而这声音让她惊觉到余庆家尚未被制伏! 唐思亚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他在学校的时候可是擒拿术的佼佼者。他那移动迅速、进退有序的脚步,更证明了他临危不乱的沉着。 反过来说,除了手上有一把刀子之外,余庆家看起来就狼狈极了。他的假发已经歪掉,高跟鞋大大的限制了他步伐的灵活,更惨的是,他的眼睛吃了一记石月伦的喷雾瓦斯之后,红肿、流泪,显然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睁开。 也因为如此,他如困兽一般,更为难测、更为可怕。 他把手上的刀挥得像光轮,使得唐思亚无法挨进他身边。 “思亚,让开,我来对付他!” 张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根鸡毛掸子,右手握着鸡毛掸子,左手叉着腰,已然摆出西洋剑的斗剑姿势,却被阿观给拉住了。 “还是让我来吧!”他沉沉地说:“你们这些受过正统武术训练的家伙,打这种流氓架太吃亏了。” 他拳头一握便要冲上前去,但是另一条影子比他更快。 在大家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唐大汪早已经一口狠狠地咬在余庆家的小腿肚上,痛得他大声惨叫。 阿观毫不犹豫的跟着扑了上去,狠狠的就给余庆家一拳。 他本来以为这一拳可以教余庆家当场弯下腰来的,却错估他肚子上那层又厚又重,具保护性的脂肪。 余庆家闷哼一声,负痛的朝前挥出一刀。 阿观眼明手快地朝后一闪,余庆家一脚踹开大狗,大吼一声,朝着石月伦扑过去。 接下来的事就没有人弄得清楚了,先是唐思亚护着石月伦滚了出去,而后是余庆家张牙舞爪地挥着刀子乱砍乱杀。 在混乱之中,只听到余庆家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而后,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余庆家从楼梯滚了下去。 大伙瞪大眼睛看着他直挺挺地往下翻滚。肉体撞击在水泥地上的声音,特别刺耳而惊心,终于,一阵惨叫之后,再无声息…… 每个人都吐出一口大气,阿观三步并两步奔下楼去,张鹏在上头大喊:“阿观,小心呀!” 但,这声叮嘱其实是多余的,因为余庆家已经不能再伤害任何人了。 阿观走到余庆家的身侧就发现到,那呈现角度奇异的颈子是颈骨折断的结果,颈骨折断的人,他还没听过有存活的。 他轻轻的将那具已无生命迹象的尸体翻了过来,看到一对心有未甘的眼睛,弹簧刀还握在他手里,刀上带着未干的血迹。 血……血迹?血迹是从哪儿来的? 阿观身子微微一颤,爬起身子就往楼上冲。还没冲上楼就听到唐思亚焦急的声音急促的喊着:“月伦!你醒醒啊!月伦!” “我……会……不会……死……”石月伦瘫软在唐思亚的怀里,脸上的颜色跟白纸没有差别。 “不会的,你不会死!月伦,你振作点,你说过要跟我举行婚礼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唐思亚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石月伦的脸上、胸前跟手臂上。 “救护车,大家别顾着发愣,赶快叫救护车啊!”阿观镇定的指挥大伙。 众人早已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呆了,根本忘记该叫救护车跟报警。 唐思亚紧紧抱着石月伦,他的双眼泛满泪水,口中喃喃念着:“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但,鲜红色的液体自石月伦背后汩汩地涌出,她的生命力似乎正逐渐地消逝。 “思……亚……我……” 石月伦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色更是像纸张一般地白。突然的,她的头一偏,昏了过去。 “月伦!你醒醒!醒醒呀!” 唐思亚抱着已经昏迷的石月伦声嘶力竭地喊着,但是血迹早已染红了地上。 救护车很快的来到出事现场。 “思亚,救护车来了,月伦一定会平安度过难关的。” 阿观安慰着已经乱了分寸的唐思亚,他帮忙救护人员将石月伦抬上救护车,唐思亚也跟着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鸣着警笛声直奔医院。唐思亚紧紧握住已经毫无血色,也已失去知觉石月伦的手,口中不停的祈祷着—— “你不能出差错,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 石月伦紧急被推入手术房,唐思亚焦急地坐在手术室外头等待着,不一会儿,阿观以及匆忙接到消息的唐家二老也都陆续赶到。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伤在哪里呀?”唐母拉着唐思亚的双手急切的问着,她可不希望她未来的儿媳妇有个什么差错。 “我也不知道月伦是不是能够安全脱离危险,妈,我好担心,我很怕我会失去月伦……” 唐思亚将手指插入发中,声音微带哽咽? “不会的,思亚,月伦不像是个短命的女孩,她不会有事,她会逃过这一关的,别担心。”唐母虽然嘴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却是非常地忧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唐思亚在手术室外头不断地走来走去,还不时的探头往里头看,希望能得到好消息。 终于,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了,穿着无尘衣的护士走了出来。 “请问谁是石月伦的家属?” 唐思亚毫不思考地回道:“我就是!” “因为病人大量失血,血库备血不足,需要家属捐血。” “我的血可以捐给月伦!”唐思亚一面说着一面将衣袖卷起。 “我们需要的是b型的血,先生,你是b型吗?”护士问着。 “我……我不是。”唐思亚丧气的说。 “我是b型。”阿观立刻站向前去。 “那太好了。”护士高兴的说。 “我也是。” “刚好我也是。” 张鹏跟高维也将袖子挽得高高的。 “阿观、屠夫、大鸟,谢谢你们!” 唐思亚有点激动的握着三个死党的肩膀。 “月伦也是我们的朋友,她现在需要一点点的血,我们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呢?”阿观拍拍唐思亚肩膀。 “我还等着喝你跟石月伦的喜酒,唐思亚,到时候可别将我们三个踢到一旁去,知道没有?”大鸟刻意说得很轻松,希望这样能够让唐思亚的心情安定一点。 “你们跟我来。” 护士领着三个人来到手术室旁边的一个房间,三个人各自躺上病床。 没多久鲜红的液体从他们的手臂上,顺着小管子一滴一滴的滑入血包里,那可是石月伦等着救命的。 天色渐渐的亮了,经过了漫长的等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再度的被推开,医护人员推着推床走出手术室,石月伦一动也不动的躺在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医生,月伦她……她还好吗?”唐思亚焦急地抓住主治医生的手,焦急地问着情况。 “暂时还算稳定,不过,她的伤口又长又深,得在加护病房观察几天,这两天是关键期。” “好,谢谢您,医生。”唐思亚感激的道。 病房里,石月伦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罩着氧气罩,手上、身上插满管子,一旁的生理监视器滴滴滴地响着。 唐思亚看着插满管子的石月伦,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般的疼痛难当。 他宁愿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他宁愿能够代替石月伦挨那么一刀。 “月伦,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唐思亚轻轻地抚着她如丝的头发,轻轻的碰触她苍白的脸颊。 “你可不能抛下我,你知道吗?月伦,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无法控制的爱上你,我梦见你是我最美丽的新娘,我一定要让梦境变成真的。”唐思亚捧起她的手轻轻地吻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她的手上。 “你说过,台湾的戏剧是一片草莽未辟,你一定要好起来,你所热爱的舞台剧还等着你去拨种、耕耘呢!”他轻轻地吻着石月伦的脸颊、眉毛、鼻子跟嘴唇,泪水不停的往下流。 “思亚,你让月伦好好的休养,这里有医生跟护士的照顾,我相信月伦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唐母安慰着。 “唐妈妈说的对,你也一整夜没有合眼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月伦一定会没事的。”阿观的手在唐思亚肩膀上一按。 “我要留在这里陪月伦。”唐思亚摇摇头。 “这怎么可以呢?这里是加护病房,你怎么可以待在这儿?”唐母的话刚刚落下,就看到护士往他们这边走来。 “对不起,探病时间已经过了,你们得离开。” 唐思亚虽然舍不得离开石月伦的病床,但是,余庆家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他只好礼貌性的拜托护士好好照顾石月伦,而后就赶回剧团,处理善后。 第十章 石月伦在昏睡了两天以后,逐渐清醒过来。 单独在纽约待了四年,“报喜不报忧”已经成为她的习惯,所以这次她被余庆家威胁、恐吓,甚至于被攻击而住院的事,她都瞒着父母。到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为历史了,所以,更没必要去提起它,因此,她的家人都没有到医院来探望她。 刚住进医院的那几天,有好长一段时间,她的神志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大概是止痛剂的关系吧!药效退了之后,背上那道伤口便毫不留情的啃噬着她的神经,往往疼得她冷汗直流。 这几天来,或许是惊吓过后的反应,长期紧张后又遽然松弛,还有余庆家死亡对她所造成的冲击,她睡得非常不安稳,不断地受到恶梦的侵扰,清醒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伤口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而暴躁易怒,再不然就是沉入那些冲击所带来的思绪,变得沉默而安静。 这种沉默让唐思亚感到不安跟紧张,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些奇怪的疑虑开始冒出来吞噬着他的思绪,然而,他并不敢找她问个明白,因为她还太虚弱、太苍白。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加倍的对她好、更加用心的照顾她,同时也乐观的期望着,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能够有胜过余庆国的一天。 〓 好不容易,石月伦终于可以出院了。 由于唐母的坚持,石月伦出院后暂时先住在唐家。 唐母的理由是——背上带了那么长一道伤口,你该怎么生活?其他不谈,光是洗澡换衣服都有问题! 石月伦必须承认唐母所说的话十分有道理,毕竟,大热天的,一天不洗澡可是会要人命的! 住进唐家的日子,使她享受到多年都未曾有过的宠溺。为了养伤,她大半时间都是趴在床上的,有精神的时候就看点书,没精神的时候就听听音乐,不过大多的时候,她都是趴在那边发呆。 伤口逐渐愈合之后,她的神志也渐渐清朗起来,过往的岁月开始一幕一幕的在她脑海中重现。 这样的回忆对她来说,不可否认的,是带着痛苦的,但是她清楚地明白,她不得不这么做,余庆国在她的记忆中埋藏得太久了,她该以崭新的心情跟眼光重新检视他的时候了。 在这种心情之下,当她和唐思亚在一起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提到余庆国,这种谈论使得唐思亚紧张不已。 她肯谈论过往是个好现象,可是他的感情拒绝听从他的脑袋。 于是,就在月伦出院之后的第五天,唐思亚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那是在晚餐过后,石月伦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唐思亚很自然地跟了进去,坐在床边跟她聊天,唐大汪在旁边绕来绕去,唐小汪则是跳到床上和她玩。 这几天下来,小狗已经很习惯她的存在了,成天跟大狗争取她的注意。石月伦尝试着左拥右抱,但是背上的伤口使她难以如愿。 “伤口又痛了吗?”唐思亚关心地问着,注意到她很不舒服地蹙起双眉。 “若只是痛的话倒还好,问题是它开始愈合,又刺又痒的,讨厌极了!” “你忍耐点,过几天就好了。”他也只能这样安慰着她:“幸亏只是皮肉之伤,要是伤到脊椎,那可就糟了!你都不知道我那天吓成什么样子了!” 想到那千钧一发的情况,石月伦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幸亏阿观他们都没受伤,否则……” “好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说好不再去想了的吗?”唐思亚连忙打断了她,“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余庆家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 石月伦紧紧的闭了一下眼睛,抗拒着记忆中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我也不希望……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低沉地说:“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呀!余庆国的死或许和我不相干,但是余庆家……” “月伦!”唐思亚怒喝,唐小汪吓得从床上跳了下去,“不要再说了!你这种罪恶戚也太莫名其妙了吧?那小子根本是咎由自取,不要这样乱用你的同情心,好不好?” “你敢说我乱用同情心?”石月伦的脾气也上来了,“你自己才是冷血动物!不管怎么说,余庆家只是杀人未遂,法律上……” “我管他什么法律不法律!”唐思亚吼着:“那小子已经疯掉了,你不知道吗?难道你宁可他关上几年后再找你算帐吗? “大鸟说他要是再去陪你上一堂托福课,他可要尖叫了!我也一样!收起你那见鬼的人道主义精神吧! “神经错乱就是神经错乱,对别人有威胁就是有威胁!那小子跌断脖子,我高兴得不得了!他那个神经病的哥哥死在外岛,我也高兴极了! “我才不管他们有什么地方值得同情,只要他们离你远远地,无法再碰你一根头发,他们怎么死的,我才不在乎!冷血就冷血!我就是这样冷血的人!”说罢,他跟旋风一样的冲出房间。 石月伦惊愕地愣在床上,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房间的门已经砰一声在她眼前关了起来,然后她听到客厅的门开了又关,显然唐思亚已经冲出去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嘛!?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唐思亚什么时候跟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而且还发得……完全是莫名其妙! 石月伦又是生气,又觉得委屈极了,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唐母听到争吵声立刻赶了过来,却被石月伦给挡了回去。 “没什么,唐妈妈,我跟思亚有一点……意见不合!”她抽噎着说:“你让我静一静,好吗?” 唐母很显然的想说些什么,但是她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叹着气离开了。 石月伦哭了个天昏地暗,也不知道从哪来这多的眼泪,或许是想将这么多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愤怒和恐惧一次发泄完吧? 两条大小狗很着急的在一旁探头探脑,本来想安慰她又不知道从何安慰起,最后只好缩在房间的角落,丧气地蹲着。 乱七八糟地哭了一顿后,她觉得心情好很多了,这才开始擤鼻涕、擦眼睛,将心思调回唐思亚上头。 她的心思在沉思中渐渐透明,唐思亚的话语和反应也逐渐在她脑中明朗,石月伦懊悔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唐思亚分明是在吃余庆国的醋,她怎么会没看出来呢?她实在应该再细心一点的。 只是唐思亚一向都是那么的乐观、有自信,而她也以为自己已经将自己的感情表达得够清楚了,以至于忽略了唐思亚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 她能够怪唐思亚有这种感觉吗?这些日子里,她确实谈余庆国谈得太多了,也许,余庆国是属于过去式,也盘旋在心里太久了,应该是结束一切的时候吧?为了这个她如今深爱着的男人,她必须将过去统统遗忘。 她静静地站起身来,想着该如何跟唐家父母开口,最后,她决定留一张简短的纸条。 将写好的纸条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石月伦悄然无息地走出唐家,却没料到—— 唐小汪好奇的跳上了桌子,对着纸条又闻又嗅,猛然间打了喷嚏,纸条被吹得飘进桌子底下,又飘进沙发底下。 〓 石月伦很快的来到火车站,搭上往屏东的火车。 背上的伤口又开始发痒了,她无奈的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肩。 窗外夜色漆黑,时间已经晚了,到了屏东以后要住在哪儿呢?她没有概念,只知道收起过往的意念强烈得使她无法再等待,无法再延宕…… 她有多久不曾再到屏东了呢?石月伦屈指算了算,然后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快要七年!真有那么久了吗? 她还清楚得记得她上一次到屏东来,是在大二那一年,应余庆国的邀请,到他家去玩。 停住的车身告诉她已经到了屏东,石月伦下了车,在车站犹豫了一下。 并不是她有所忌讳,只是她不想空着双手去看他,时间实在是太晚了,要她到什么地方去买花呢?更别说是香烛跟金纸了。 半个钟头以后,她住进一家小旅馆里,对着灯光发呆,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她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发呆了这么久,不知道唐思亚是否上床休息了? 在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之前,她已经拿起话筒,拨了唐思亚房间的电话。 “月伦?”他一认出她的声音就大吼着,几乎震垮她的耳膜:“你跑到哪里去了?要出门怎么不说一声?我找你找得都快翻天了!你存心气我是不是?你……” 她本能的将话筒拿远了些,等他吼完再来跟他讲理: “我留了一张纸条在桌上的啊!” “纸条?什么纸条?我根本没看到什么纸条!”他还在吼着,但是声音已经小了许多:“你到底在哪里?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快点回来……不不,时间太晚了,我去接你!” “可是……可是我在屏东……” “屏东!?”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赶紧又干咳两声,将它压了下去,“你跑到屏东去做什么?” “呃……我……” 石月伦抿了下嘴唇,考虑着该怎样回答,但是她认为这个时候再提起余庆国这个人,不会是一个好主意。 “我回去再慢慢跟你说好了,电话里头讲不清楚。” 唐思亚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接着问: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石月伦将旅馆的名称告诉了他。 “你一个女孩子家住旅馆里安全吗?”他的声音满是怀疑:“那附近的环境怎么样?” 天呀! 石月伦对着自己做了鬼脸,这都得怪余庆家那个混球,唐思亚简直把她当成是个脆弱的瓷娃娃了! “不会有事的啦!我一定会将门锁得牢牢的,这样可以了吧?”她又加了一句:“喷雾瓦斯跟哨子都还在我的手提袋里头。” 挂了电话之后,她走进浴室里冲了个澡,而后窝到床上去睡觉。 或许是心里头事情太多了,而背上的伤口又害她无法在床上翻来翻去,她趴得别扭极了。 仿佛才刚进入梦乡,便听到一阵阵的噪音在她耳边吵她,石月伦挣扎了许久,才弄清楚原来是电话的响声。 有那么一两秒钟,被人骚扰的记忆使她全身僵硬,直到她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为止。 天都还没亮吧?怎么会有人打电话给她呢? 石月伦摸索着拿起了话筒,眼皮仍然沉重的闭着,声音也因睡意兴浓而暗哑:“喂?” “月伦?是我,思亚。” “思亚?”她顿时清醒了三分,“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现在几点你知道吗?” “清晨四点!”唐思亚简单地说:“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在旅馆大厅里。” “什么!?”石月伦这下子全醒了,“你在旅馆大厅里?你怎么来的?” “有飞机可以搭!” “啊!?” “有什么好讶异的?”唐思亚说着,“你是下来还是不下来?” 几分钟后,她已经出现在大厅里。 见到她安好无恙地出现,唐思亚放心地吐了口大气,走向前来,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月伦,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的。”他满脸歉然地说:“不要生气好吗?我只是……我只是……” 她伸出一根小指头,轻轻地按在他的嘴唇上,“别说了,我都明白了。”她温柔地说,只觉得一波又一波的柔情不断地自心底泛了开来。 “是我不好,我保证明天以后再也不提那两兄弟了,好不好?” 他笑得好开心,然后困惑地皱了皱眉头,“为什么是明天以后?” “贪心鬼!” 她笑着拉起唐思亚的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路思索着该如何向他解释。 她本来是要来这里挥别过去的,万万没有想到唐思亚会追到屏东来,但……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是到这里和过去道别的。”她告诉他:“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可是我……我从来不曾祭拜过余庆国的坟,一次也没有。” 唐思亚定定地看着她,她清澈如水的双眸像是清泉般地注入他的心底,所有的恐惧跟不安都在这一句话中除去。 她知道、她懂、她了解,她并且——用行动来安慰他,让他知道他的恐惧是根本不必要的,让他知道他的愤怒有多么无稽。 他无限感激地将她搂入怀里,以一记深情的吻封缄他的感情。 “月伦,我爱你,从第一天看到你,我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你!嫁给我吧!” 石月伦以最温柔、最甜蜜的吻回答了他的话…… 〓 婚礼甜蜜又美满地举行,不再只是梦境中的一幕。 阿观、大鸟、屠夫想当然尔是男傧相。 结婚进行曲响亮地弹奏着,如梦中仙女般的新娘子缓缓地、娇柔地低着头踏入礼堂…… 在不远的前方有双厚实的手在等着她,她笑得很甜、很满意、很幸福…… 走在最前头的花童,沿着红地毯洒着五颜六色的花瓣,不过,这两位花童……呃……应该是说“两条”才对,似乎有些事情没有“桥”好的样子…… 个头比较瘦小的那“条”花童将小花篮给洒翻了,另一“条”花童过去咬起洒落的花篮,霎时,礼堂里一片混乱…… 黑夜终于过去了,美丽的日子在后头等着他们去走呢!- 全书完- 编注: 欲知欧阳子维与唐欣欣之精采情事,请翻阅草莓系列083(我的总裁情人系列)五之一《跟总裁恋爱去》! 欲知何慕文与韩心瑶之精采情事,请翻阅草莓系列091(我的总裁情人系列)五之二《跟总裁谈情去》! 欲知卫子轩与纪云云之精采情事,请翻阅草莓系列103(我的总裁情人系列)五之三《跟总裁甜蜜去》! 欲知仇凌云与郭可瑜之精采情事,请翻阅草莓系列113(我的总裁情人系列)五之四《跟总裁结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