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LV》 第一章(1) 如果两个男人搂搂抱抱,大概不是gay就是睡在上下铺的兄弟,如果两个表演系的女生面对面法式湿吻,她们的关系就复杂了,可能是朋友,可能是情侣,也可能是彼此恨之入骨的竞争对手。梅西在阿迪广告里说过:impossibleisnothing。 每次丹朱来看我,都会和姗姗激情四射地碰出爱的火花。 “亲爱的我想死你了。来,目啊一个~~~” “我也想你呀,臭丹朱,这么长时间都不来。” “我来过呀,你都不在,说,跟哪个帅哥亲热去啦?” “哪那么多帅哥啊,我不像你,走哪儿都有桃花运。” “有就好了,还不就是跟简涵胡混着。” “简涵不要太帅啊!可以了你,知足吧。” 看两个明眸皓齿的美女肢体交缠,眼神热辣,软语温存,不得不让人赞一句:sohot。 姗姗百忙之中还记得回头问我一声,“简涵帅吧?窦白?” “帅帅帅帅。” “比你家陶然呢。” “陶然帅个屁,就知道吃。” 丹朱捂着嘴笑,“装吧你就,你家陶然多孝顺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们搂在一起互诉衷肠大约五分钟左右,姗姗bf有电话来,她哼着歌出门去赴约会。我和丹朱双双目送她出门。大门咔嗒一声摔上门框,丹朱拿出纸巾擦脸,口中喃喃咒骂,我递给她一颗中南海,“陶然和我分手了。” 丹薇回答得简明扼要,“简涵早泄。” “……靠,你赢了。” 我们相对苦笑。 “到底把陶然给踹了?”我们坐在咖啡馆里,看路上的行人,闲聊。 “要不怎么办呢?你说一男的,没出息就没出息,没出息还成天游手好闲一副大爷样儿,你这厢做牛做马任劳任怨累得牲口似的,人家还嫌你没做个神龛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见天儿明里暗里一脸‘你太幸福了,能找着我这样儿的还不费吹灰之力’的德行,这样儿的能留吗?” “太不能了!”丹朱拿着烟沉吟,“就算他混出来,也记不得你现在对他的好——就记得在你这儿受的委屈了,全世界人都对不起他,都有眼不识泰山——就怕这种志大才疏的男人,你陪他吃苦是应该的,稍微抱怨两句就骂你一身铜臭。这种人干脆一辈子不出头也好,出了头也无非在别人怀抱里哭诉你嫌贫爱富。” “你确定?” 丹朱闲闲地把餐巾打开,纤纤玉指夹大红女士摩尔,尾指尖翘如兰,轻轻把烟举至唇边,樱桃绽破,狠狠吸一口,再轻轻吐出烟圈。姿态妩媚,说不清淡定还是风尘。一双圆转清澈的大眼在银幕上特别天真无邪,偶尔略带惊惶的一转,分外销魂。此刻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里满是玩世不恭,眼风斜斜飞过来,“我坐过的大腿比我铺过的餐巾都多,宝贝儿,我确定。” “家里还催我结婚呢,这样儿的我敢结吗?万一结了婚他也不改呢?” “宝贝儿,不要嫁了一个男人就指望改变他,那是劳改队的活儿。” 听起来倒是蛮有道理的。 还没来得及细说,我的手机就响了。抽出来,一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就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丹朱问。 “赵珍妮。” 丹朱恍然大悟,“你们老板的排泄工具?” 这个没文化的东西,跟她说了多少次是“泄欲工具”,不过话说回来,“排泄工具”倒是更符合我对赵小姐的定位,歪打正着。 是的,我很刻薄,我管赵珍妮叫排泄工具。 赵小姐和老板之外的任何人讲话都是标准的老板娘口吻,冰冷直接,没得商量的口气,“晚上加班,你尽快过来。” 我挂了电话,抓起烟猛抽两口,“我得走了,对了,简涵那是怎么回事?。” “噢,他向我求婚。” “那和早泄有什么关系?他向你求婚?然后呢?就被办了?” 丹朱眼波一横,“那当然了,买车还得试试车呢。” 我为一家女性杂志工作,每个月要交一批诸如“如何在商务舱钓金龟”“100个九段情人的秘密”“教你摆平小资男”之类的稿子,封面上还自欺欺人的印着高尚仕女读物之类的字样。 有读者给我们的杂志起了个外号叫职业做鸡手册,我个人认为这个定位非常准确。 主编的品味决定了一个杂志的风格,如果我们租来的稿子和做鸡没关系,赵珍妮小姐会龙颜大怒,把我们本已菲薄的奖金再扣掉一半。不得不承认赵主编很有市场头脑,时尚杂志销量普遍惨淡,我们的做鸡手册却一路欣欣向荣地杀出来,可见毕竟还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虚无缥缈的“时尚”远不如一百零八式来的实用、性价比高。或者可叹世风浇离,良家妇女们全在争先恐后的学习如何做鸡,不让狐狸精专美。 除了老板和几个不常露面的上级,身边全是花枝招展的各式莺莺燕燕。赵珍妮虽然贵为老板的排泄工具,毕竟当主编时日尚浅,还没捞到多少实际好处,尽管她天天说自己“逛街的时候又买了一只fendi,真是俗气死了”,但她仍然挤地铁上下班,房子是在城中村租的农民房。我一直好奇老板到底给了她什么承诺,让她养成了对对任何人都颐指气使的习惯。我将来要是当了老板,一定多雇这样的员工,连加班费都不用发,在床上表扬两句就能让对方心花怒放,多么省钱。 每当她出现在办公室里,大家都自觉噤声,前台小姐吃坏了肚子多去了两趟洗手间,赵珍妮有本事跟进去看人家是不是在偷懒。不得不承认,赵小姐和老板还真是天造地设,举世无双的一对——我们老板出了名的刻薄,一次某同事离职,本来照惯例是大家一起吃顿饭送别,他老人家踌躇良久,叫了两个盒饭请同事吃。 国士无双,而今有二,此等奇人,真令人叹为观止。 五分钟赶回公寓,二十分钟整装完毕,出门直奔地铁站,眼前只见万头攒动,与其说是挤上地铁不如说是被人群卷进地铁,身边咻咻的都是鼻息,人太多了,简直可以脚不沾地悬浮在中间。我惋惜地想,若身边有绝色帅哥多好,正好上下其手大吃豆腐。 可惜环顾一周,挤在周围的都是和我一样面色疲惫满脸晦气的死上班族。不过,反正也只是想想而已,我没丹朱大胆,丹朱是可以起床后问身边的男人“您贵姓?”的女孩。我的室友余姗姗和她在同一个剧组竞争女三号,明里扮得相亲相爱,暗里咬得头破血流。丹朱比较漂亮,但是余姗姗出道早,大二就在外面接过广告,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在油汪汪亮闪闪的方便面袋上咧着嘴笑,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丹朱曾酸不溜丢的管余姗姗叫方便面天后。 即使是方便面天后也不可小觑,余姗姗比丹朱深沉老练多了。方便面怎么了,章子怡出道也不过就是凭一个洗发水广告。 喘着粗气赶到办公室,正赶上老板下来交待任务,我匆匆找个位子坐下,赵主编山长水远地丢个白眼过来,以表示对迟到者的鄙视。我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画乌龟,间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作欢喜赞叹状。 恶心是吧?我也觉得自己很恶心。 如果不是碍于自己资历有限,还需要在这里混经验,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我不指望靠薪水发财,打工是永远不可能致富的,因为老板的任务是剥削你,而不是养肥你。 老板一走,赵珍妮火速冲到我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拽起我的裤脚,“天哪!你这里面穿的是什么?棉毛裤!棉毛裤!!!天!!!” 我懵住了,棉毛裤与主编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她这么见不得棉毛裤。 “哪有时尚编辑穿棉毛裤的!这不是我们的taste!”赵主编睚眦俱裂,“看看,把外面的搭配全毁了!身为时尚圈的风向标,更应该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每一个编辑都应该明白你代表的是我们杂志的脸面!ok?不要以为自己是研究生就怎么怎么着了!” 她环顾四周,“你!你!还有你!哪家大杂志的编辑像你们这么乱穿的!明天统统给我换了!” 末了痛心疾首的加一句,“真是没见过世面!” 有人小声分辨,“我有关节炎。” “你就是有老寒腿也不能这么穿,什么德行!” 所有被点名的人都异常尴尬的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赵主编自有老板车接车送,任外面寒天腊月滴水成冰仍可穿迷你超短裙横腿向天笑,我们天天挤公车搭地铁最后还要从停车场后面狂奔四百米才能到办公室,在平均气温零下十度的冬天穿单裤上班简直是老寿星找砒霜吃。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换!” 大家都看我,我咬咬牙,“换!” 第一章(2) 我下午还得去找印刷厂的人买胶片,一出门就激灵灵打个寒战。北风吹雪花飘,我一路哆嗦着奔到公车站,抱着腿蜷在脏兮兮的座位上,这样整整跑了一个下午。 晚上回公司,腿已经没知觉。 赵珍妮扫一眼发票,“谁让你坐这个车?怎么不坐专线!不能报!” 我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专线车一块二,普通公交两块钱,我不要命的跑一下午,就这样对我?! 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硬着头皮赔笑,“主编,专线车一个小时也等不到一辆。我也是怕耽误公司的事。” “那我管不着,反正这个车票不能报,你也坐好车我也坐好车,谁为公司利益着想?” 言下之意是我冻死活该,专线车哪怕一天发一辆也与她无关,她就是认定我要钻这八毛钱的空子。 最后还是只给报了专线车的钱,多出来的我自己负责。 “还有,你今天迟到了,扣考勤分。” 一分是五十块人民币,在这个通货膨胀的年代,一双大众品牌的皮靴要一两千一双,猪肉涨价到十七块钱一斤,五十块钱够我舒舒服服打车上下班,我摸着冰凉的大腿,怀着对赵珍妮的刻骨仇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我怕我会忍不住跳上去把野鸡中专毕业的赵珍妮掐死。 晚上我和丹朱坐在一起讨论简涵的下半shen。 “我说了你都不会信,他从前居然有个交往过两年多的女朋友!”丹朱口气十分夸张,对她来说,没有完美的性生活,恋爱关系持续两个月都是难题。 “那女孩发现了吗?什么反应?” “切,别提了”,丹朱满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都是她把简涵惯坏了,她就那种特别单纯的小女孩儿,简涵又是个睡不着怨枕头歪的主儿,每次一说到这个简涵就吼她,吼得那小孩淌眼抹泪的,什么都不敢说,还以为是自己不好。这次他还想吼我来着呢!让我一个大耳贴子打没脾气了!妈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反了他了?” 我对丹朱肃然起敬,不禁想象了一下那个耳光如何劈头盖脸惊天动地,瞬间就将沙文主义的公猪打成了二十四孝,姐姐我崇拜你。 丹朱洋洋得意,“牛吧?走,跳舞去。” “不想去,吵死了,今天跑得特别累,咱们去春guang乍泄坐吧,清吧,爵士乐队特别好。” 丹朱一步三回头地被我拽了出去,“清吧有什么好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喜欢春guang乍泄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临湖而建的酒吧,从三楼看下去恰是湖水和月光,很清静,jazz乐队也够水准。 丹朱一进去眼睛就亮了,“哇,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儿了。” “为什么?” “好多老外!” 我强压着挠墙的冲动,“您老也不怕aids。” 丹朱丝毫不以为忤,“假正经。” 晚上她化烟熏妆,眼睛亮得像野猫一样,这里睃睃那里瞄瞄,纯黑羊毛大披肩下面玫瑰红裙子,钉着密匝匝的亮片,鬼眼一样闪烁不定,招得周围的人全看她。 丹朱并不盯着人看,只管矜持地微笑。 旁边桌上有个打扮中性的女孩子过来请丹朱喝一杯,丹朱笑笑,“不用了,谢谢。” 我问她,“有目标了?” 丹朱努努秀气的尖下巴,“那个,像不像精灵王子?” 我转头去看,确实漂亮,很象北欧人,金发碧眼的blonde,腿极长,和精灵王子比起来还真是一点也不逊色。 “他都好像没看到我一样!”丹朱生气了。对漂亮女人来说,或许这就是极大的侮辱,天龙八部里死了那么多人,原因就是康敏生气,因为乔峰一眼没看她。 “去跟他借个火儿。”我建议。 “可是……” 我伸手把她嘴上叼的正冒着袅袅青烟的寿百年拔下来,从自己烟盒里取一根大卫杜夫塞进她双唇中,“现在可以了,去吧!” 丹朱粲然一笑。去了。 片刻后回来,怏怏不乐,“说的是什么?叽里咕噜的,听得我头疼死了。” 她回来了,盗版精灵王子也跟过来,“多么漂亮的小姐。” “夸你盘儿亮呢。”我告诉丹朱。 丹朱笑笑,说,“谢谢。” 洋人跟着学,“谢谢”,两个音发的含糊,近似于“学学”的音。丹朱扑哧一声笑出来,“问问他有多高?” 我转向洋人,“你多高?” “六英尺七英寸。” 我翻译给丹朱听,丹朱皱起眉头,“英他妈头啊。那是多高?不不,你随便说点什么好了,别说我说的这句。” 我转过头去,“哦,没人在乎那六英尺,说说这七英寸吧。” 他大笑起来,我突然想起卫慧写的,和洋人如何如何的时候,感觉像“坐在了消防栓上”,没来由的恶心起来。 “我去点首曲子。”我走了,丹朱和洋鬼子语言不通不要紧,有些事是不需要说话也可以做的。 我没有道德洁癖,也不在乎别人说我拉皮条,我只是单纯的不舒服。 我没有和丹朱说实话,我和陶然分手,并不仅仅是对他的态度无法忍受,而是因为他劈腿,还不承认。丹朱早告诉过我,不要和所谓才子来往,跟这种人交往就意味着泥沼人生的开始。文艺男青年就不适宜结婚,他就是广大女性的一念想。 然而我早被激情冲昏头脑,坚持说,“不!他是爱我的!” 我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怎样,但我当时无疑是爱他的,我现在还记得他寄来的信笺,淡蓝钢笔字非常流丽,“我是那上京应考而不读书的书生来洛阳是为求看你的倒影水里的绝笔天光里的遗言挽绝你小小的清瘦一瓢饮你小小的丰满就是爱情和失恋使我一首诗又一首诗活得像泰山刻石惊涛裂岸的第一章。” 我读数学系,身边n多大学男同学,主修网游,选修漫画……连说起武侠别说金古梁,连那些盗版黄易的都看不进去。 最可怕的是,还都喜欢以幼童欺负女生的方式追求异性,遭到对方白眼的时候很得意。 偶尔在网上看见个把才子,大多郁郁不得志一脸苦相,个个看起来都像狗熊刚死了老爸。陶然不一样,印象中的他永远长身玉立,温和有礼。他一笑,便如熙熙日光映入湖面。 显然这也不是什么伟大的爱情,“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方鸿渐博士讲话,压根儿就是生殖冲动。 陶然有过诸多女友,他也不隐讳,只是每次讲述的情史都与上次的有出入。我经常在听他动人心魄的情史时想起董希文先生的油画《开国大典》,据说这幅名作画成后几乎每隔几年都要“奉命”修改,因为有人“出事”了,先后抹掉了高岗、刘少奇。直到79年,中国革命博物馆才请人把画重新复原,而董希文先生已于1973年初溘然长逝。 画里的事好像是趣闻,画外的事可是惊心动魄,影响深远。 陶然的旧情人也是如此,除了我这个正牌女友,他尚有红颜知己若干,姐姐妹妹无数,以及不定时向他倾诉感情生活的苦命网友,遇人不淑需要他来软语温存安慰的大学同学……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陶然记性不好,经常在接到旧情人的电话时一脸平静地对我说,“这是中学时给我借过橡皮的同桌,我不好不理人家。” 我只好提醒他,“上次你跟我说这可是你初恋情人。” 陶然一愣,“有吗?我们很久没来往了,你不会那么小气吧?哈哈。” 逛街是不时会遇到他可爱的干妹妹,上来挽着干哥哥的手撒娇撒痴,一边笑着对我说,“陶然简直就是我的亲哥哥。” 亲哥哥?你确定不是情哥哥吗? 甚至有个同城的女网友半夜在浴缸里割腕,打电话哭着要他去英雄救美。 我也跟去了,不是存心当电灯泡,只是好奇到底什么人会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匆匆赶去看到现场才松了一口气,她吞了六颗安眠药,把手腕的皮划了一条口子,见到陶然后开始失声痛哭。 我走出门抽烟,因为伤口实在浅,陶然也觉得没有送医院的必要,贴个创可贴就出来了。 “真没想到她会为我死。”陶然垂着头,万分伤感。 一句话雷得我外焦里嫩。 真的,原来以为这出戏里只有我自己傻逼,没想到他们这么入戏。我笑得太厉害,烟吸进气管,一迭声咳嗽起来。 陶然大惊失色,显然他很珍惜有人为他殉节,并认为我在这个神圣庄严的场合突然大笑是非常不合适的。 我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对他说,“是啊,她真傻,你放心我不会步她后尘。” 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看着风把大衣衣角吹起来,我觉得自己强壮,非常像一个坚强的女土匪,非常爷们儿。 再没谁可以拿着他愚昧可耻的破理论再吓唬住我。身边的傻逼再也骗不了我。 第一章(3) 早就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傻逼。而身边还有更多的更无法理喻的傻逼。傻逼即是力量。 我相信自己会一年比一年强壮。一年比一年更有力量。一年比一年更像傻逼。 没有最壮,只有更壮。没有最傻逼,只有更傻逼。 我以为这就算结束了,没想到还有一个余音袅袅的尾声,搞完自杀式袭击的女网友找到我msn上声泪俱下,恳求我放爱一条生路,不要再把陶然绑我身边,因为我和陶然已经完全没有感情了。 我只好客气地告诉她,“我们早就分手,我从来不强迫别人,我对陶然没兴趣。” 女网友不死心,“他给我写了很多诗,热烈的情诗,你有吗?”说着就出示证据,把陶然写给她的大作一一发了过来,我一边拖她进黑名单一边瞟了一眼屏幕,“我是那上京应考而不读书的书生……” 后来看到上世纪三十年代文学圈的八卦,诗人徐志摩某一天忽然收到一封来自美国的电文,来电者是林徽因小姐,林小姐向他倾诉独自在美国的孤单苦闷,并说只有他的来电能让自己感到安慰。徐志摩心潮澎湃,连夜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长信,第二天一早冲到邮局,那位经办人神情异样:先生,今天已经有四个人给这位密斯林发去电报了。徐志摩一看名单,全是熟面孔,他找到那四个人对质,发现五封电文的内容一模一样。 徐诗人,我原谅你那肉麻兮兮的“眉眉小龙我的爱”了,遇到这种事想不变态也难。 是谁说的?一个诗人活在历史里,那揍是个传奇。 如果丫住在你隔壁,那揍个笑话。 如果丫是你老公,那揍是悲剧…… 我很想有一个机器猫的时光隧道,那样可以回到从前,把关于陶然的这一段完全跳过去,从头开始,至少,让自己不那么像一个笑话。我是个脸皮很厚的人,这次也觉得抗不住,丹朱说得太对了,和文艺青年交往就意味着泥沼人生的开始。 丹朱走过来,打断我不幸的回忆,“我跟你说一事儿你肯定死都不会信。” “什么?” 丹朱沮丧的嘟囔道,“精灵王子是基佬。” “正常”,我安慰她,“也未必就是基佬?也许他只是比较娘呢。” “嗯,跟一个男人亲得热火朝天的,真够娘的。” 女人吻女人也许只是好玩,但男人决不会因为好玩就去吻一张胡子拉碴的嘴。 我一时词穷,“呃……亲爱的,凡事要往好处想,也说不定……没准儿他是双插卡呢。” 丹朱如丧考妣,“我讨厌双性恋,最烦这种来者不拒的!没操守!” 我们遇见的帅哥总是同性恋,异性恋的帅哥没有钱。我们看着精灵王子和他腹肌扎实的猛男伴侣,两个都非常英俊,英俊到即使是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我们贪婪的盯着他们看,就像两个闯进蛋糕店的糖尿病患者一样,饥饿难耐,却什么都买不了。 我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和英俊的男人失之交臂了,连男人都来跟老娘抢男人,除了轻轻叹息一声“妈了个逼的”,似乎也没什么好说。 充满挫败感走出酒吧,丹朱警觉地站住脚,“等等。” 我不解的看着她,她使个眼色,“方便面天后。” 我左顾右盼仍不见人影,“哪儿呢哪儿呢?” 丹朱阴着脸,“车里。” 我这才注意到巷口停的奥迪里面热吻的一对男女,灯光昏暗,两人纠缠在一起,我一时不能确认是不是余姗姗。 “咱们走吧?”我小声问丹朱。 丹朱脸色铁青,“别吵!” 我立刻噤声。 第二章(1) 第二天开会,老板像打了鸡血一样激昂,挺着肚子作指点江山状,说要在公司内部搞军训,实行军事化管理云云。赵珍妮很配合地站在旁边,趾高气扬,左顾右盼。 我不厚道地浮想联翩,那赵珍妮算什么,营妓? 我对军训全无好感,大学时代的军训请了一群武警,从此我们被流氓领导起来,女生被吃豆腐,男生挨打。我非常讨厌那种指鹿为马磨灭个性的训练,或许政府就喜欢这样,还有什么比一群没大脑的傻子更好领导的呢?记得我们教官特别喜欢操一口河南普通话让我们注意队列,用眼角的“旁光”看自己是否与左右对齐。他每天“旁光”来“旁光”去的,男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膀胱”,每次他一“膀胱”,男生队列里就有压不住的低笑声。 没有任何精神活动,白天训练完晚上还不让早睡,每天必须在小马扎上坐着大眼瞪小眼,要不然就拉到操场上唱无聊的歌,听一些没什么文化的人做洗脑报告,让我费解的是居然还真有女生爱上那些披着羊皮的狼,军训结束的时候还抽抽嗒嗒地哭,拉着教官的手知心的话儿说不完,不知道是不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反正我很开心,无聊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后来听说隔壁师大的女生偷偷跟教官谈恋爱,差点被灌醉拖进小树林,幸好被本系的男同学看见救了回来。男生们还跟教官干了一架,学生人多,把他们团团围住,最后有人报警。警察来了第一件事是释放了他们的阶级兄弟,然后就没下文了,时值十七大,万事莫若和谐要紧。我漠然地想,也许军训最大的意义就是让很多傻逼女生献身给祖国的国防事业。 胡思乱想间老板已经讲完,赵小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老板做甜蜜微笑状,一边贴在我们几个身边低声说,“你们看他,是不是好帅?” “啊,帅,帅。” 因为赵珍妮没有朋友,但她又认为所有女人都理所应当有同性朋友,所以当她需要闺蜜的时候就用我们凑合客串一把。 我无所谓,现在最爱看身边人把奸情当真爱的局面,好爽哇,好苦恋哇,大家都在笑……只有那俩人死去活来。好玩死了。 开完会我回自己办公桌埋头整理采访稿,做事专心,这是我唯一的好处。所以我很长时间都没注意到室内弥漫着的暧mei香气,即使闻到潜意识里也只当是赵珍妮又在地下商场淘到了五块钱一毫升的廉价货色来办公室冒充大牌献宝。 一只手抚上我肩头,肯定是前台小麦又跑来讲和小男朋友的分分合合。我没抬头,“别闹,我忙着呢”, “这么忙啊,白白。” 一声“白白”叫得我汗毛倒立。 我平生最恨别人叫我“白白”,小时候流行看《七龙珠》,里面有个冷血杀手,鹤仙人的弟弟桃白白,长得很猥琐,辫子上还打个蝴蝶结。同桌经常叫我“白白”“白白”“桃白白”,叫得我怒从心头起。 何况这声“白白”是从我们老板嘴里叫出来的。 我往后退了一点,干笑几声,“孙总,对不起呵,呵呵,那个什么,我不知道……” 孙总宽宏大量一挥手,“没事,工作嘛,就是要认真点,自己也能从工作里学到很多东西对不对?” 继续假笑,“呵呵,那是那是。” 孙总笑得慈祥,“马上就中午了,不去吃饭?” “呃……去,噢,我先得把稿子做完,呵呵呵。” “不要嘛~~~~现在就去吧,孙总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靠这个老变态居然跟我撒娇!!! 浑身恶寒…… 电视剧尤其是韩剧看多了,就会做天上掉王子的美梦。哪怕你没钱没工作没身材,也会有冰山王子找你谈契约恋爱。但是,但是,人家梦的是王子好伐?你个头顶半秃腰上挂游泳圈的大叔凑什么热闹呢? 赵珍妮很警惕地跟了过来,“什么事啊?” 孙总尴尬地看我,我垂下眼睛看自己的手,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与我无关。 老孙对小情人的搅局非常不满,“你出去。我和小窦谈点事。” 赵珍妮瞪了我一眼,眼里飞得出小刀。 我慌忙建议,“赵主编也来,大家一起吃吧,正好我还有点想法想跟主编汇报。” 不是我怕她,两害相权取其轻,有赵珍妮在,老孙多少有点顾忌吧? 最后的结果是三人行,还是去顶楼的食堂吃。 公司逼我们在食堂订餐,难吃得要死,什么菜都能搭在一起,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给我们吃红烧胖大海。 老孙极少请员工客,如果请的话也就是在食堂叫酸辣土豆丝手撕大头菜西红柿炒鸡蛋,有一次发行的小伙子不知深浅的点了一个鱼香肉丝,老孙的脸唰就拉长了,从此我们都很自觉,不点八块钱以上的菜。 在赵珍妮的虎视眈眈下,我不动声色地吃我的鱼香茄子盖浇饭。 我虽不敢放肆,吃相难看更不是问题,我本来就不准备在这两个怪胎面前装淑女。大不了辞职不干,跳槽也许还轻松些。 饭吃完我抹抹油嘴,“孙总,赵主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老孙情深意重,“小窦,怎么就吃这么点?不吃点好的吗?” 我倒是想吃松露油烤芝士,怕您二奶吃了我。 “下午万迪的人要来谈广告,窦白你去看一下。”赵珍妮脸色铁青。 我答应一声蹿了出来,一溜烟回到自己办公室,小麦鬼头鬼脑地跟进来,“哎,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怎么了。” “够幸运啊你,居然留了个全尸。” 我一头冷汗,“怎么了,我是去食堂吃饭,又不是去菜市口问斩。” 小麦摇头,“赵珍妮在食堂跟老孙吵吵上了,前一个美编就是这么走的,你小心点。” 我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 下午老孙和赵珍妮都没出现,只打个电话要我们加班把副刊也赶出来。我们也就听话地加班,只是每个人打发加班的方式都不同。罗琦专注于网络游戏,阿伟的股票事业蒸蒸日上,小麦热衷于收集美容秘方,薇薇用公司电话和外地男友聊天。 我奉赵贵妃懿旨去谈广告。 万迪不算很大的公司,可是大公司又不肯出钱。上边永远希望我们既赚进大笔广告费又不丢身价,丹朱说本地小混混管那些出来胡混拿了好处又不想吃亏的小姑娘叫“要吃要喝要回家”,我叹口气,我们何尝不是,明摆着去蹭钱还要做出奴家只卖唱不卖身的嘴脸。 万迪的销售代表正背对着我看墙上的中堂,耶,长腿帅哥,我喜欢。 我轻咳一声,那人转过身来。 那人转过身来。 那人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的光景,竟像落入了时光隧道,记忆深处白衬衣牛仔裤的少年在楼下吹着悠长的口哨,我从窗子里看下去,他就是那样微笑。 他一笑,就如熙熙日光映入湖面。 他指着那幅《沁园春》问我,“是你写的。” 我点头。 “给我也写一个吧。”他笑着从包里摸出一袋糖果,“老规矩,我拿棒棒糖换。” 我接过袋子,“好,写什么?” “写沁园春。” 我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沁园春”,交给他。 “不带这么耍赖的”,他笑,“我要墙上那样,一整阙的呀。” 我咬着糖含糊不清的回答,“没有了,谁让你笨。” 他笑得真好看。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很多年以前我迷信星相,那时候我还年轻,憧憬爱情,星相书上也是那样说的,天秤座,没有爱情,她们会死的。 如果一个人的初恋压抑而冗长,不知是不是很奇怪。 我讨厌集体活动,但我热爱出黑板报,不是我喜欢吃粉笔灰,是只有出墙报的时候,我才有可能,和韩荆站在一起。我们不在一个班,这是唯一的交流机会。 那样默默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什么人,焦灼但也有不为人知的快乐。忍受着所有的羞怯、妒忌,所有不可言说的痛苦和甜蜜,不能说,不能表露,不能哀伤。你理解吧?我知道你是理解的,最初我们都那样爱过,病入膏肓的爱情。 大约每两个月才出一次墙报,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鼓起勇气问他一个问题,“韩荆,你家离学校多远?”“韩荆,你喜欢吃什么菜?” 三年下来我一共问过他十四个问题,我想,这也算比较了解他了。 唯一一次真正有交集,是出板报的时候下雨,他把伞给我让我回家,自己淋着雨跑了回去。第二天我找遍整个城市,寻到一模一样的伞,买了还他,他的伞我留下了。 高二下为了应付物理奥赛,我们都被抽到夏令营集训,距离陡然缩短,每天都可以看到韩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窒息,不可思议的巨大的幸福感瞬间击晕了我,我抱着书包晕晕地走在作为集训场地的大学校园的主干道上,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地。集训课程很紧,但我总在暗自欢喜,有时听着课突然就惊醒过来,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这样?怎么这么不把学习当回事儿?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像偷吃零食的小孩子一样,心里有很快乐的感觉。当时我还不知道米卢和他的“快乐足球”理论,但我想学物理也是一样的,在全队都在刻苦学习的时候我无耻的沉浸在自己情绪的小天地中,居然没有掉队,想来真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韩荆向我借笔记了,他说:“你的电路图怎么画得这么漂亮?” 第二章(2) 你的电路图怎么画得这么漂亮? 你的电路图怎么画得这么漂亮? 我做梦都梦到这句话,梦里都是笑着的。虽然这句话无论如何不像是关于爱情的对白。 我也借过他的笔记,躲在寝室,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摩挲他的字迹,那么刚劲有力的字体,我是永远写不出来的。而他送回来笔记本,还加两根棒棒糖,“谢谢你的笔记。” 最终我什么奖项都没拿到,韩荆也只得了个灰溜溜的三等奖,失去了进入国家队集训的机会。我自觉很失败,而随着夏令营的结束,我们都升入高三了,高三的学生在我们这所省重点中学是被当作熊猫一样保护起来的,每个班都占据一个小小的院子,独门独院的躲在学校最幽静的角落。语文老师讲《出师表》的时候说,这是好文章,可惜你们理解不了。我怎么理解不了呢,《出师表》和《与妻书》是教材上最美的文章。我知道,是因为韩荆这么说过。他什么都懂。 我在他面前有点自卑,我只懂得物理,语文成绩一向一般,我既不懂《出师表》又不懂《与妻书》,如果他不说,我以为《鹿鼎记》才是好文章。但他既然说了,那就一定是的。 高考志愿我完全copy了韩荆的志愿,可是他发挥失常,被第二志愿录取了。我们一南一北,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就这样无疾而终。 “你还是老样子。”韩荆感慨。 我傻笑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胸,那里面有花儿一朵朵次第开放,“哪有,我老了。” “不是”,他摇摇头,“你的气质一直都没变,我看到你的名字,心想这不是我们的学习委员吗?这么多年了,你的气质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嗯……” “还是很学习委员?”我替他说出来。胸中微痛,学习委员是最不吃香的,所有男生暗恋的都是文娱委员。 “是呀,那时候你穿个小白裙子,在讲台前飘过来飘过去,我一看见你就傻了,怎么搞的?这人一点都没变。” 我不知说什么好,继续傻笑。感谢上帝,学习委员也有一席之地。 “我们尽量快点谈完吧,谈完我请你吃饭。”他很真诚的拍拍文件夹。 我如梦初醒,才意识到老板付我薪水不是让我来和初恋约会的,脸上热辣一片,“呃……是的,那是一定。” 谈起来才发现,话说满了。 韩荆的报价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如果是别人,我会干脆告诉他,“不可能。没有这个先例。” 但是他不是别人,是韩荆。 我市侩地内心挣扎着。猪肉牛奶鸡蛋全在涨价,帮韩荆签这个单子不难,但我自己这个月的辛苦就白赔进去了。在这个排骨要二十元钱一斤的城市,我菲薄的积蓄根本不够一个月的嚼用。人总不能靠咀嚼少年情怀喝着西北风过日子。 “以后你们拍片子借服装的话就来找我”,韩荆把名片递给我,“不用说杂志,就说是我老同学,没问题。” 我还是有点人脉的,做时尚专题也不用去借“万迪”的衣服,尽管如此,还是有点感动。不为别的,为“老同学”三个字。也有点羞愧,深感自己庸俗,居然把一份美好情谊换算成排骨来计较得失。 我开诚布公地告诉韩荆,“美编和编辑部主任那里好办,我可以帮你做做工作,问题不大。不过主编那边就很难说,我不敢保证能不能说得动,我只敢跟你说我会尽力去办。” 韩荆也很诚恳,“那就是最好不过了,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这么大麻烦。” “嗨,朋友之间无所谓谁欠谁了,不然要朋友来做什么。” 他微笑。 我一直送他到大门口。 “晚上几点下班?我等你。” 我脸红心慌得不知如何应对,“噢,那个,不用了,我们经常加班。” 他摇摇头,“到时候来接你。” 我一直目送他远去。 十年了,不思量,自难忘。 我摸摸自己的脸,白裙子的学习委员?听起来真像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我深知自己自私,冷血,任性,刻薄。我不内疚也不羞愧,这个世道,人无兽性,活不下去的。我不指望人人都喜欢我,我又不是人民币。 先找了编辑室主任谈,主任表示还行,但是具体能否操作还要看主编的意思。 我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找赵珍妮。 赵珍妮直接把策划案摔到地上,“你长眼珠子出气用的?我们什么时候接过这种档次的广告?” 很好,很强大,比我想象的反应小,我原以为她会把策划案摔在我脸上。 看来她根本没看我们谈的价,只看了个合作单位就开始找茬发飙,似乎忘了让我和万迪的人谈合作的人就是她自己。 决定尊重残疾人,即日起开始称傻逼为低智商人群。 低智商人群一发作,谁也别想好活。隔壁小金沾我的光,刚报的选题被就地正法,赵珍妮的法式水晶甲在小金的选题文案上啪嗒啪嗒戳个不停,“it美女?it界有几个女的?谁看你这个东西?这也叫美女?还it美女?!et美女还差不多!你们没审美也就算了!连大脑也没有吗?” 说着把文案扔在桌子上,横我一眼,“你!拿去替她改!” 我只好去拿。刚拿起文案赵珍妮一声暴喝,“住手!” 吓得我一哆嗦。 “谁让你这么拿文件的!” 我懵了,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赵珍妮咄咄逼人迫击炮一般,“没人告诉过你从别人那里拿东西要用双手?!知不知道什么叫礼貌?!还是研究生呢!硕士呢!就这点素质?!真奇怪你们这种废物怎么会找得到工作?!” 如果可能,相信她会叫人把我们拖出去枪毙五分钟。 骂我也就罢了,可怜小金流年不利殃及池鱼。我垂下眼皮心中不停警告自己,不能跟她吵架,不能跟她吵架,否则你就跟她一样了。 “你什么态度?!耷拉着个头?!怎么了?!我还说不得你了?!” 不少人都往办公室里看。小金吓得直哆嗦。 “不想干就给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把文件夹扔回桌上转身出门。 老子不干了! 门口一干同事正在围观,稍远处大家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见我出来立刻尴尬地闭了嘴。我大步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都说闲谈不说人是非,不过这种地方,不说是非,让她们说什么去? 不干也罢,这饭碗也没什么可惜的,每天义务加班还不明不白的被扣工资。一群女人穿着外贸店淘来的假名牌,围着一个半老男人后宫群芳般争风吃醋,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点脏事儿。小金那么捧赵珍妮,小心翼翼惟命是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几年下来别说升职,想招个助理都没门,我挨呲儿她还得陪着。大好青春浪费在这里,我不甘心。办公桌里下面还放着现成的纸箱子,正好搬家用。 小麦溜进来,“不是吧,忍两天就过去了。” 赵珍妮在对面大吼,“让她滚!有的是人想来!明天我就能找着一百个比她强的!” 我耸耸肩,天堂有路,人人不肯去;地狱无门,个个要进来。 把电脑旁边摆的小仙人球和鼠标垫送了小麦。我抱着纸箱子走出公司。赶上出租车交班,死活拦不到车。好容易打到一辆黑的,我把箱子扔进后备箱,长出一口气。 韩荆还挂念着自己的生意,打电话过来,没帮上人家什么忙,人家也不欠我什么,我只说自己辞职了,也没提为什么。韩荆的语气很是失落,我叹口气,挂了电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心情管别人。 回了自己家,打开二手电视机看了半天乱七八糟的新闻,渐渐有些后悔上来,耍性格至少要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作后盾。别的不说,我每月薪水不过两千八,光和余姗姗分摊房租就要一千二,没了工作,我怎么生活? 一时间六神无主。 余珊珊带回个男人来,在小厨房打闹嬉笑,我听着越来越过火,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散心,余姗姗没料到我会出来,手还搭在男伴的敏感部位,“晚上不回来了?” “嗯。” 倒是她的长发男伴很礼貌,“别走了,菜就好了,一起吃吧。” 我笑笑,“不客气。” 走出大门,天全黑了。 我买了两份招聘报纸在路灯下刻苦研读。太阳落山了,起风了,冷风一吹,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唤,于是我又买了一个煎饼果子,和着一杯冰冷的豆浆吃下去,结果越发冷的打颤。 啊,赵珍妮,为你我受冷风吹,我蹲在马路牙子上,恶狠狠地在看中的招聘信息上打勾,就算为了赵珍妮,我也要成为更优秀的leader,然后让她每天只准穿内裤上班。 久违的陶然打电话给我,“你还好吗?” 声音温柔的仿佛我是他的现任情人,哦,不,前任情人,我想起来了,陶然一向是对前任情人关怀备至的。而今,我也成了ex女友,所以他对我特别温柔。 第二章(3) 我老实地说,“我不好。” “怎么了?为什么?” “我失业了。” 陶然一听到“失业”两个字立刻变得清醒无比,开始做挂电话的准备工作,“哦,那你保重身体,早点休息,也不早了现在。” “你有什么事吗?” 陶然踌躇一会儿才说,他有一个干姐姐来看他,结果被一个干妹妹看到,发生了“误会”,干妹妹把他家都砸烂了,所以他现在无处可去,想问问我能不能收容他。 我说,“可以。” 陶然的声音立刻恢复了磁性和温柔,“豆豆……” 我说,“一天二百。” 陶然努力做出一副心都要碎了的腔调,“我知道我曾经伤害过你……” 我打断他的表白,“我家有热水,有空调,有网线,二十四小时供水供电,房子在市中心,步行五分钟可以到你们单位,比这附近任何一家宾馆酒店都便宜,想好了打我电话。” 陶然还要喋喋不休。我关了机。 我认识陶然的时候还在念书,陶然在当时的我眼中就是一个标准的精英青年,他每天慷慨激昂地在网上宣扬民主思想,熟知政府各界领导人的小道消息,每天都对着世界地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平生最大爱好就是冥思苦想中国应当走向何方,逮谁和谁讨论世界趋势是否正常。 他最恨执政党和李宇春,执政党发布的每条新政策和李宇春发布的每张新专辑都能引起他的猛烈攻击,战斗檄文动辄上万字。有一个时期他在那个小圈子红得很,不少妹妹都跃跃欲试抢着跟他有一腿。 多有才啊,比我那帮只会焊电路板的男同学强到哪儿去了。何况还帅呢,当时我晕头胀脑的也没注意那些照片都是十年前的了。 在一起以后才知道他红颜知己无数,最经常上门的是一位三十五岁的大姐,两人心有灵犀,陶然的每一任女友都要拿给大姐鉴定,大姐也时常和陶然抱怨几句自己不理想的性生活。当然他们没有丝毫不良动机,因为他们人品都很好,都是道德模范,早已约好年过半百后一起去西部支教。我在崇拜之余有些疑惑,为什么支教还非得男女搭配,仅仅是为了干活不累么? 可怜我当时年幼无知,不理解有人善于打着崇高的幌子行猥琐之事,如果是今天,老娘必然一记耳光扇过去,妈的轧姘头就轧姘头,还想去深山毒害祖国下一代。 真正认识到陶然的本质是在我毕业找到工作后,他提出共同供房,楼盘也看了,首付也交了,陶同学提出,房子写在他名下。理由是房子应该由男方供应,不然大家会笑话他。 “但你不是说,房子要大家一起供吗?”我傻乎乎的问他。 “没关系,房子虽然写在我名下,但我们将来买车可以写你的名字啊,男方买房女方买车不是挺好的吗?” 我再愚昧也咂摸出了味道,钱是大家一起出,相对稳定可以升值的房子是你的,一路贬值的车是我的,你他妈的倒是不吃亏。 我没说话,咳嗽一声,“再说吧。” 有了这件事垫底,慢慢看出陶然的许多毛病。有一次他买烟的时候收了一枚一元的假币,这枚一元的假币让陶然忧心忡忡了一天。我劝他别想了,他坚定地说,不,我一定要将这枚假币花出去。 最后他决定用它来坐公车,我觉得这样不好,他不屑的笑一声,执政党把我们的社会搞成这个样子,难道还不该为泛滥的假币买单? 结果他投假币的时候被人辨认出来了,羞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一旦虚构的光环脱落,所有的毛病都迅速露出来,提醒我这个人是多么不堪信任,我初入职场需要买几件充场面的衣服,拖着陶然在商场转了几圈,陶然差点被衣服的标价吓死,为什么要这么奢侈呢?身外之物真的那么重要么? 我买了一套四百多的职业装,看了陶然一个月的脸色,最后我决定不忍了,妈的老娘花自己的钱还用看你的脸色?你倒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再不会听信这个人渣的片面之辞,也不会崇高到像个傻逼一样免费供他食宿,何苦为了让傻逼肃然起敬,而自己去变成个傻逼呢。 在风中徘徊良久,卖煎饼的大姐都走了,我才觉出冷来,慢慢踱回家。 余姗姗开了门,笑得神秘,“你有客人。” 陶然那只铁公鸡居然来了?他干妹妹一定把他的房子烧了。我该要多少押金?要一千他会给吗? 我胡思乱想着进了门,客人从沙发上站起来,“窦白,是我。” “韩……韩荆……” 韩荆站在这里,我们的小破客厅就像水晶宫殿一样发起光来,古人说蓬荜生辉,真是的,连天上的星都亮了。 我立刻忘掉了陶然和他的混蛋干妹妹,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现在哪怕他和他干妈搞我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冻着了吧”,韩荆看着我的脸,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怜惜,“打你电话关机,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幸好问到了你地址。还没吃饭呢吧?” 我果断地点头,同时不忘把包里吃剩的小半个煎饼塞得更深点。 韩荆立刻拉我出去吃饭。 我心花怒放地假装不好意思,“不用的呀,该我请你……”没说几句就被韩荆拉出门去了。路上一边暗爽一边焦虑,今天太匆忙我都没来得及补妆,而且……内衣也不是一套的……*!窦白你这条无耻的色狼!但是……但是……今天的内衣真的很平常……要回去换一套吗?太变态了我真是……要换一套吗…… 纠结啊纠结~~~~ 韩荆把我拉到了“悦湾会所”,我一脸艳羡的看着菜单上漂亮的照片,我一向认为悦湾会所就是个吃环境,吃排场的地方,我从来舍不得到这种清炒豌豆尖比外面的清炒虾仁都贵的地方吃饭。 他一定看穿了我强作镇定下的手足无措,温和地笑笑,向我推荐八宝盒子和清蒸扇贝。 看了一眼扇贝,立刻被价格吓得手足冰凉。 一会儿吃完了要不要抢着付帐呢?我激烈的思想斗争着,不抢一抢似乎不像回事儿,抢的话……万一他抢不过我怎么办?我身上的钱可不多了。韩荆不像会让女孩子买单的人……但是……万一我抢得太有诚意他不好意思呢? 服务员妹妹长得小乖小乖的,笑得很甜,“先生女士可以尝试一下我们的情侣套餐,很不错的,两人份也不浪费”。 我红着脸,“不,我们是朋友。” 情侣套餐九百多一份,杀了我吧。我们村儿里一头生猪也就是这个价钱。 “请问您要什么酒水?” 韩荆征询的看我,我长出一口气,“玉米汁”。 手心里都是湿湿的,一把冷汗,土包子进城。 “多吃点”,韩荆安慰我,“工作上的事没必要太计较。” 我不好意思地笑,“没什么,都怪我没用也没帮上你什么忙,这儿菜太贵了,我都不好意思点。” “没关系,我有vip卡”,他微笑,一个男人怎么笑得这么好看,“不过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对商家来说vip就是veryimportantpig。” 我以前说过的屁话还真不少,我讪笑,“吃不着葡萄才说葡萄酸。” 初恋情人而不是应该见面说点少年情怀,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借你半块橡皮什么的吗?我们怎么从猪开始呢?不祥之兆。 “人总有点缺点,就觉得像你这么大方的女孩子难得。来,为我们的缺点干杯!” 可是玉米汁还没上来。韩荆建议,“来点酒?” 我踌躇。 他挑挑眉毛,“来一点点吧,如果不堕落,地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好吧,那我少喝点,因为我的缺点少。” 他大笑,“好吧。” 酒过三巡,宾主双方进入微醺状态,渐渐放松下来,开始胡说八道。我晕晕地看着韩荆,韩荆神志还算正常,正把这十几年的事一一从头细说,原来他高考失利后颇受刺激,躲在南方一所小大学里刻苦攻读,三年就修完了全部学分,托福考了六百六,但是专业不好,只有香港新加坡澳大利亚的学校给他offer,他大学时代的女友非常优秀,去了哥伦比亚大学,常春藤盟校的offer足以使她在异乡谋生,于是他又一次落单了,那么英挺自信的一个帅哥,在酒后慢慢说起前尘往事,也是吃力的,憔悴的。 “我想有些人是上帝的宠儿……他们的想法、做法,是我们这些平庸的人所不能了解的。”韩荆慢慢地讲,不时长长呼出一口气,“而我们……只是他们舞台表演中的一件道具,最好远远的躲开,站开,只有在角落里欣赏他们……才不会伤害到自己的生命与感情。” 听得我百感交集,眼圈也红了。 韩荆强打精神,“对不起,害你陪我伤心。” “没什么没什么,不怨你,我喝多了。” 或许是酒精的原因,或许是温暖的灯光,原本期待的艳遇硬是变成了同学会,我们都远离家乡,远离亲友,可以用来温暖自己的只剩下对过去的共同记忆。无论那记忆是关于奥赛培训还是校门口卖瓜子的老太太。最后就完全是拉着手安慰对方,要好好活,相信自己,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坷,失败了麻利儿爬起来,暂时起不来就顺势躺地上歇会儿,没什么,都会好的,总会有的,诸如此类。早知道吃的是这么一顿团结的饭一顿胜利的饭,我也不担心内衣的问题了。 饭后韩荆送我回家,一直送到公寓楼上。 我真心实意地道谢,他摆摆手不准我多说,“说这些就生分了。” 余姗姗一个人在卫生间洗衣服,见我一个人回来,有点诧异,“帅哥呢?” “回去了。” 她挤眉弄眼,“今晚打到几垒?” “哪有?吃个饭罢了。姐姐人品好,坐怀不乱。” “嘁,偷情都是从吃吃喝喝开始的。” 第三章(1) 第二天,我带着从宿醉中醒来的甜蜜回忆和头痛,踏上了找工作的征途。 不是亲身经历,真不敢相信中国有这么多待业青年,几个相对说得过去的招聘场地都有潮水一样的应届学生和待业青年们,穿着廉价的套装,怯生生地微笑着,抢那几份可怜兮兮的工作。 我已经向所有朋友都打到招呼,效果不佳,上网在51job投了几十份简历也石沉大海,这一行实在不缺人。忙了几天,只有一家地产公司内部办的报纸让我去面试,管人事的头头是个皮肤苍白的中年男子,眼睛在镜片后面一闪一闪的发着光,把自己的基业吹嘘了一番,满口“人文关怀”“道德底线”之类的词,煞有介事的样子。 我坐得离他很近,喷得我一脸唾沫星子。只得趁人不备套出纸巾擦擦。 同去的还有几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一群女孩像等待施舍的难民一样唯唯诺诺地围在人事头头周围,立刻就有了低人一等的感觉。 管人事的头头草草翻了翻最上边两份简历,抬头环视一周,打着官腔问,“你们谁会唱歌?”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 “跳舞呢?” 我只会一点国标,在健身房学过两天肚皮舞。但肚皮舞动作实在不登大雅之堂,只得硬着头皮回忆学生时期学的一点街舞,勉为其难摆了几个架势。 管人事的头头看起来还算满意,“好,那你明天来上班吧。” 我小心翼翼的问他我能拿多少薪水。管人事的头头脸上抽搐了一下,一脸不耐烦地说,“转正后两千。” 说完狠狠翻我一个白眼,嫌我多话的样子。噎得我话都说不出来。 丹朱知道我新近失业,买了大盒的冰激凌和啤酒来看我。我很过意不去,“不用这么破费。” “啧啧,虚伪”,丹朱鄙视的看着我,“没人跟你客气,甩开腮帮子吃,姐姐最不缺的就是钱。” “你抢银行了?” “我睡了行长。” 丹朱眉飞色舞,压低嗓门,“余姗姗个小婊子,搞个副导演就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你看我这回怎么弄死她。” 按丹朱的说法,余姗姗是在一个不出名的选秀活动中认识了那个副导演,据说一个剧组中副导演也分几等几样,有统筹规划全剧组流程了,有专门推荐演员的,有负责宣传的……余姗姗的“那个”就是专门向剧组推荐新秀演员的——“干脆说就是人贩子!管头管脚就怕她认识别的什么人,走哪儿跟哪儿,到最后人家吃肉给她喝点汤儿就算不错了。” 我慢条斯理的刮着冰激凌的纸杯,比起余姗姗的绯闻,我更关心的是自己的生存环境。招我进来的那个皮肤苍白的中年男子并不怎么管我们,麻烦的是同办公室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这姑娘比我们早来一年,长得像个团支部书记一样端端正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事儿妈。表现欲极强,每天端着一张方脸操一口方言味道浓重的普通话指责这个干得不好那个动作不快。老板没多给她一毛钱她都积极的像个刚上任的学生会干事。 这个二十岁就进入了更年期的妇女,每天都站在我办公桌前皱着眉头说,“你能不能不要把文件摆在右上角,应该是摆在左上角。” 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像是我刚杀了她全家。 客观地讲,她对我还不算最苛刻的。对面办公室一个白净的北京小伙子貌似更对事儿妈的胃口,每天午休后她都扑过去检查人家的工作,弄得那个斯文的北京小孩儿看见她就往厕所钻。 “什么时候有空儿?我带你去看我拍戏。”丹朱问。 丹朱从女三号b角跃升为a角,浑身上下都闪烁着骄傲的艳光,导演说,下部戏就让她演主角,她微笑着,对自己的走红非常有把握,这样的她多多少少让我有点自卑感。她真是美,而且美的非常醒目,不是那种混混沌沌毫无性格的漂亮。余姗姗为了上镜好看,有小半年不吃晚饭,把自己饿得瘦骨嶙峋,又跑去垫鼻子,做酒窝,把自己弄得活像个韩国小明星,被丹朱大大笑话了一通。韩国小明星不是不好看,但是那种公式化的模糊的美,赏心悦目过后也就被人遗忘了。丹朱不一样,丹朱是能专让人眼前一亮拍案叫绝的。 我只有周末有时间,唯一的心愿是一个人趴在窝里睡到天荒地老。当然,多一个人也不错。 “你真好养。”丹朱感慨。 我知道这是另一种“你真没用”的表达方式,不过没所谓,咱们也不是擒过贼首,打过反叛的,就乖乖地当个良民,有戏看就喝彩,有人打架就帮着起哄架秧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一直在偷偷地盼着韩荆来约我,生活如此卑微琐碎,我渴望见到他,不需要别的什么,只要聊聊天,看着他微笑,世界就很不一样。可惜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过去的编辑部主任的电话。 “小窦啊,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离职手续还没办完呢。” 我胡乱应付了几句,主任是个好心肠的老太太,很爱八卦,做时尚的没有不爱八卦的。 主任说,小窦你知道不知道,咱们这里出事了,赵珍妮倒霉了。 我毫不掩饰的兴奋:“她怎么了?” 主任掩饰不住的兴奋,“赵珍妮被人打了,被打得好厉害呢!哎呦呦~~~~打得头都破了,缝了好几针,眼睛也青了,脸也打肿了……”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问,“哪位大侠下的手?” 主任含含糊糊地说,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做专题的时候八卦得太专业,挖出了些厉害人物,惹到了哪路神仙。一干人冲到杂志社把办公室砸了,正在值晚班的赵珍妮和几个亲信记者一个也没跑了,全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主任老太当晚不在,幸免于难。末了老太太装模作样地感慨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是呀是呀。” 我心花怒放的附和着,快乐的真谛就是看仇人倒霉。谁打的?管他呢。反正我爽了。 “对了小窦,明天可一定要来办手续呀。” “没问题没问题。”我满口应承。 第二天中午我去了原单位,并没有见到赵珍妮和其他被打的记者,人很少,就那么几个人也都是懒懒的,一萧条景象。我没法办手续,管档案的人有事出去了,下午才回来。 小麦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抱着我脖子大喊一声“嘿!”吓得我汗毛都直竖起来。 大家都笑了。我拍着胸口,“一把老骨头差点儿让你揉搓烂了,吓死我了。” 小赵在旁边跟着起哄,“臭歹徒!快把大婶儿放开!”大家嘻嘻哈哈又是一阵笑。 小麦一边把我往门外拉一边说话,激动得眉毛都要飞下来了,“你可算来了,听我说,出大事儿了。” 小麦说的版本和主任的差不多,只是加上了很多感叹词,说得眉飞色舞。 我附和地点头并感慨道,“哪儿都不好混啊。” 小麦表情古怪,我顺着她目光回头看,老孙正挺胸腆肚走过来。 我挺直腰板,被炒的唯一好处是你可以向前上司吐口水,他总不能再炒你一次。 老孙目光犀利,先瞟了小麦一眼,才转向我作和蔼可亲状,“啊,小窦回来了,蛮好蛮好,常回来看看么。” 我点点头,“谢谢孙总”。 有些男人越老就越性感,在春晚看见陈道明朗诵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地崇拜和喜欢他,虽然他已经老了,姿色大打折扣。但是老孙无疑是那种越老越猥琐的男人,我讨厌他,从他旁若无人的夸张的剔牙动作,油光水滑的秃头到他举办的没完没了的全民装逼活动。赵珍妮被打了,他的军训活动群龙无首,群雌粥粥,正是众准如夫人火拼得你死我活伺机上位的时候,他还不满足,还要到别处拈花惹草,朝诱御姐,暮推洛丽,金大侠在写张无忌的无边艳福时感慨“四女同舟何所望”的时候,如果老孙在,必会续上:“一枝红杏出墙来。” “小窦最近在哪儿高就啊?” 我讷讷报出报社名号,老孙哈哈大笑,“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那个老李是我同学嘛。嗨,早知道我给你写个条子去,老李好说话得很嘛。” 我嗯嗯啊啊敷衍过去。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老孙呵呵一笑,“小麦你去我办公室把我茶杯拿来。” 小麦一溜烟去了,我更加迷糊,把小麦支开是什么意思? “小窦啊,你在这里也做了有一阵了吧?” 我点点头,“一年半了。” 老孙似有感慨,“唉,越是缺人的时候,越是留不住人才,小窦,孙总可一向很看好你。” “呃,都怪我不成器,辜负领导的信任。” “这就言重了,孙总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 “啊?” “以前的老总聘我回去做!还给我涨工资了!”我抱着手机大叫,“每月多两千!” “你说什么?说慢点,我听不清楚。”丹朱听起来很不耐烦。 第三章(2) “我今天回原单位去办手续,他们出事儿了,主编和记者都被打了!老总聘我回去继续干!每个月还多给我两千!” 丹朱沉吟片刻,“窦白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妈常夸我聪明漂亮,有头脑有心眼儿,一个女人想活得好,这都是她们必须有的武器。” “呃……那又怎么了?” “所以你就更要保养好自己的脸,因为这是你唯一的武器了。” “……为什么呢?” “你们主编现在在家蹲着躲雷呢,人还能躲一辈子啊?等风头过了,人家回来了,你怎么办?你长不长大脑啊?” “不会啊,她已经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出了这种事儿也不用辞职啊?谁打的她?” “不知道,有人说是她们采访的时候得罪了哪个大人物,肯定是人家不让她回来吧。” “新鲜。我第一次听说时尚杂志还能得罪人,反正我不赞成你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 “可是……可是……” 可是两千块是两千块。 上学的时候有个室友,疯狂喜欢购买各种各样花哨的小玩意儿,缀满亮晶晶金属片的肚皮舞腰带,小摊上廉价的指甲油,有一次她买管美宝莲唇膏,整整炫耀了一个学期。当时年少轻狂,心里还悄悄不屑,觉得自己断不会沦落至此。事实证明,这两年我还真没买过美宝莲,最常用的是美加净的保湿霜,超市买的,九块九一瓶还送一个护手霜的小样。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猪肉涨价的时候,我好几次幻想自己去卖猪肉赚了大钱……我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户头数字上的零不够多,我就睡不着。 老孙虽然混蛋,倒不是个糊涂人,我现在也算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应该没什么危险吧?毕竟是杂志社不是淫窝。 如果真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老孙首先要想的是保住刊号,才没心思管这些破事呢。再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到处都有,我已经被生活磨得垂头丧气,没必要非来找我的晦气。 我原来拿两千八,再加两千就是四千八,如果我不吃不喝辟谷十八年,这笔钱都够我买个房了。 也许有了房子当嫁妆,我可以把自己嫁出去。或者说得实在一点,也许有人会看在房子面上娶了我,我当房子的嫁妆。 我把这个想法汇报给丹朱同学,丹朱照例臭骂了我一顿。 “这会儿知道怕了!当初给你找多好的人你还不乐意!耍性格啊?!” 她说的是以前介绍给我的一个高干子弟,一起吃过一顿饭,席间一刻不停地讲他父亲的军队如何如何,母亲的房地产公司如何如何,姐夫在电力公司当多大的官,二叔又和中南海谁谁谁熟。听得我头大如斗,又在手里握一个半旧都彭打火机,唯恐别人看不见似的炫了又炫,最后终于想起来我始终没说话,特别赏脸地问我对他还有什么意见,我想了想,尽量温柔娇羞的问他,“亲爱的,你爸妈什么时候死?能给你多少遗产呀?” 高干同学很伤心也很震怒,临幸民女的兴致也没了,还在背后对丹朱说我是他见过的最低俗的女人。 呵呵,低俗就低速吧,我心里笑笑。人过25岁就会变得老皮老脸,如果别人坚持要哗众取宠或卖弄风骚,那就安然欣赏吧,只当是听郭德纲讲相声。 重回工作岗位,因为缺人手,我干的活是过去的两倍。但因为周围没有讨厌的人,心情非常舒畅。赵珍妮跟几家娱乐公司关系非常好,经常能联系到明星或是模特来做主题拍片子。现在她走了,我们最紧缺的资源也就是这个了。 好说歹说,终于通过丹朱的男朋友约到了一个正开始走红的小明星作封面,因为刚走红,根底还浅,说话非常不中听,充满了小农乍富的味道,一会儿嫌提供的服装搭配不够潮一会儿嫌化妆师手笨把睫毛粘歪了,乍咋呼呼的,非常难伺候。 摄影师胡哥是外聘的,像所有摄影师一样脾气冲,拍到一半就冲出来骂街,“操,不干了,这他妈什么人啊”。 我刚晾干的冷汗立刻又爬了一身,“哥哥,您息怒,息怒,今儿咱先休息下,您受累了,喝水喝水,我们再去沟通。” 满脸媚笑进了化妆间,“公主?怎么了?”天地良心不是我存心恶心人是她周围的人全这么称呼她。 装孙子装得淋漓尽致,巧舌如簧地哄了公主整整一个下午,公主终于满意了,连编辑主任都感慨,“小窦你就差把她顶头上了。” 我累得不想多说话,言简意赅的回答,“她要顶,我就顶。” 再去哄摄影师,摄影师也言简意赅,“不去!” 说着也指天划地控诉公主种种无理及变态要求,一会儿嫌脸拍大了一会儿嫌腿拍粗了云云。我们只得连夜给其他相熟的摄影师打电话,换了个怎么激都不生气的,不论公主提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他都能安静的说,“好,看镜头,等下修片子就可以。” 拍完出来,好脾气的摄影师问我,胡哥怎么没把机器砸了,我据实以告,“砸不了,我抱着呢,胡哥是我哥,机器是我祖宗。” 什么都不想说了,公主其实挺好忽悠,片子拍得还是不错的。 好在否极泰来,上市以后反响很好,销量立刻就上了两个点。 劫后余生的一干人等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孙不失时机地给大家派了红包,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握着红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丹朱。 给丹朱发短信。 “饭。”(晚上一起吃饭吧?) 她回复,“来。”(没问题,来找我吧。) “哪?”(想去哪儿吃?) “随。”(随便。) “想。”(我想想啊。) “嗯。”(嗯。) “川?”(吃川菜?) “点。”(行,几点?) “六。”(六点。) “接。”(我没车,你来接我吧。) “日。”(日啊,又要人接。) “谢。”(嘿嘿,谢谢了啊。) 我们的短信越来越像密电码了。 刚放下电话,简涵的电话就来了,“窦白晚上出来玩,今天我生日。” 简涵是丹朱前男友,一米八几的帅哥,失恋后变成了一个忧郁的胖子,丹朱这丫头害人不浅。 我才想起来今天是简涵的生日。可是我已经约了丹朱了,简涵知道,会不开心吧? 一边发短信敷衍一边思考对策,“是吗?想要什么礼物啊?有什么隐秘愿望想实现啊?” 简涵羞答答的说,“那你给我买本《棒针编织基础》吧,人家想学打毛衣。” 我说错了,失恋后的简涵变成了一个猥琐的胖子,而不是忧伤的胖子。 “您还能再贱点么?” “讨厌~~~人家还想学化妆呢。” 我开始理解丹朱了。 “今儿我们加班,只能礼到人不到了”,我撒谎不打草稿,“要恨就恨老板吧!往丫头上泼红油漆!把一箱鸡蛋摔丫车上趁没干给他都贴上卫生纸!姐姐在精神上支持你!” “说点实在的吧,窦白同学”,简涵在那边嘿嘿淫笑,“我记得去年你生日的时候喝多了,上来就问我,咱相好这么多年,你是陪我吃饭还是陪我睡觉,那天真把我吓着了。我还想呢,要不就豁出去陪您睡一回吧,看您垂涎我这么久的份儿上。今儿才知道,敢情咱相好这么多年,您就给我来一礼到人不到?” 我一头是汗,“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儿错误呢……” “算了”,简涵宽宏大量的说,“理解,我在你那个年纪啊,看见河马都想上。你也甭废话了,六点半雍王府,不见不散。” 说着就要挂。 “别别别,别挂”,祖宗啊,你们难为死我吧,我咬着牙开了口,“其实,老简,我太不是东西了,忘了今天是你生日,可是……今天……今天我要去相亲呢……” “相……相亲?” “对!相亲!” “……你们单位那群阿姨帮你找的?” “啊……啊,是……” “那你尽量快点,要是人家没看上你,你就赶紧到哥哥这儿来报到,我们这边十好几个光棍呢。对了,顺便告诉今晚那小伙儿说我同情他,哈哈哈。” “……” 好吧,无论如何,我可以去找丹朱了。 丹朱的房间静悄悄的,门关着,但没有锁。我敲了几下,没人回答,合租的女生似乎都不在。 推门进来,丹朱的室友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丹朱的公寓也是我见过的最乱七八糟的公寓。床上都垂着帐子,桌子上凌乱地堆着护肤品、电饭锅和报纸,椅子上堆着几件衣物,床下还有一双男生的大号波鞋,小船似的,触目惊心的提醒我它的存在。 我倒吸一口气,这个寝室的女孩穿6公分以下高跟鞋的时候都很少。 丹朱挑开帐子钻出头来,“窦白?”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十分尴尬地对视片刻,“我到外面等你。” 在门外等着,听见丹朱在里面跑来跑去地找衣服,男孩子低声询问着什么,丹朱咔哒咔哒的拖鞋声——她连拖鞋都是高跟的。我深深地吸气。她为什么不锁门呢? 丹朱拉开了门,“窦白。” “对不起,我不知道。” “那个……我们明天再见行吗?” “明天我要去联系品牌店好借衣服,晚上还得搭配打包装箱。” 即使不看丹朱的脸,也感觉到她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你到底怎么啦?想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我要是你,就把门锁上。” “你不是我。” “……” “你去哪儿?” 我边走边回答,“回去做报表。” 活儿是干不完的。 办公室没人,邮箱里还有老孙发的邮件,要我帮他订机票,还说回头有一个“惊喜”给我。鉴于他曾于中秋节给每个员工亲手颁发了一个月饼作为“惊喜”的光荣事迹,我对他的惊喜不抱任何希望。况且,这个活儿也不该我来做,就算他习惯把助理当情妇用,也不该把下属当秘书用。 第三章(3) 下个月的版权页还没有做好,广告数量也不如上个季度,新来的小姑娘连导语都不会写。能干的员工跑了一多半,留下来的全是托关系进来的废物。妈的,我不禁怀念丹朱,如果我的人全像她那么能干,哪怕他们在办公室群p我也不管。 我草草收拾好文件回家。手机却剧烈震动,原来已经积压了一堆短信,全是简涵发的,问我完事没有,什么时候能到他那边,不许非礼相亲对象,等等等等。 算了,散散心也好。在女人堆里待久了,对雄性荷尔蒙分外敏感。老孙不能算男人,这两天他为了掩饰秃顶,弄了个带刘海的假发戴着招摇过市,真让人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当然我也不厚道,我夸他的气质让我想起大海。 老孙心花怒放,大概是觉得自己蔚蓝宽广,很对得起大海。 看他那么高兴,我也就没告诉他我那么说主要是因为我晕船,看见海就想吐。 神啊,请你赐我一个标致的男人。 简涵并不完全像丹朱说得那么不堪,至少他对朋友非常不错,而且是我认识的最棒的室内装潢师。我爱他家的大阳台。我爱他家淡蓝灰色的墙纸。我爱他家圆墩墩的陶瓷浴缸和马桶。 简涵笑嘻嘻坐在屋角看大家玩骰子。 我一进门大家就起哄:“迟到了,罚酒罚酒!” 被逼不过,闭着眼睛喝了杯b52,调酒师故意让火多烧了一会儿,好让酒精不那么浓。但我肚子空的厉害,一杯酒下去,还是有点火辣辣的。 简涵很体贴地递了小点心过来,“忙什么呢?最近老不见你,听说你高升了?” 我哑着嗓子回答,“还不是给老板做牛做马。” “男朋友呢?” “跟人私奔了。” “哦,看不出你过得还挺充实的。” “过奖了”,我突然想起我什么礼物都没带,“完了,我没买着《棒针编织基础》,怎么办呢?要不真陪你睡一觉?” “你想得倒美!就算你霸占了我的肉体也得不到我的灵魂!” 手机响起来,是小麦,告诉我机票已经订好了。 我放下电话,简涵嘿嘿一笑,“越来越有女强人范儿了,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比男人都能干,要是手机上有按摩棒,你们简直连男人也不需要了。” “胡说八道”,我拍了他一下,“你说你也这么大了,也该找个老婆了吧?” “是呀!但茫茫人海,我找谁的老婆去呢?” 我大笑,简涵这个老流氓。 有人在屋角喊我名字。 简涵冲我挤挤眼睛,“大红人,快去吧。” 我笑着回头。 韩荆? “你怎么来了?” 他还是淡淡地微笑,“朋友带我来的,刚才他们还在打赌看谁能约到你。” 我略有失望,原来是为了打赌。 说不得只好强笑一声,“赌什么?想让我帮你赢的话,咱们可得四六分帐。” 他注视着我,“不,我找你是想请你帮我物色个女朋友呢。” “是吗?”我左右看了看,“杨桃怎么样?那边那个,浅灰衣服的。” “呃……” “杨桃很可爱的,公认的才女,人家会说四国语言呢。” 韩荆手一摊,“是吗?你们可真了解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 “那,maggie?” maggie是这个圈子的粘合剂,这间屋子至少有一半的男人被她睡过,而且她的胸有36d,汹涌澎湃,如假包换。 “那又走到另一极端去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 “像你这样的就是上选呀。” 这算恭维吗?消遣我? 抬头瞟他一眼,那双眼仍然烟迷雾锁,似笑非笑,看不明就里。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刻,简涵来喊我们玩了。 有人喝酒掷骰子。其余人围成一圈打扑克,我和韩荆中间隔着一男一女。我不时抬头看看他,他也会侧脸看看我。 有几次,我抬起头来,就会看到他的眼睛,正平静地看着我。 我赶紧再埋下头去,心脏怦怦乱跳。五雷轰顶。 真怕心会跳出来。 我不是很内向很严谨的人,趴在公司走廊窗户上抽烟的时候,看见有帅哥路过就要看上老半天,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冲人家吹声口哨。 有一次吹到我们的见习记者,小伙子臊坏了,立刻低下头羞涩地一笑,那不好意思的笑容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快乐的女流氓。 但是这一次,有些什么改变了。我紧张到手心出汗,硬挺的扑克牌因此粘在一起。我心不在焉,连着好几次都误伤了自己人。 许多年前我也这样偷偷注视过你,隔了这么多年,我仍在这里默默等着你。我等着你,等着过去的我。 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特别的。我想,你是知道的。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经常喝酒,通宵不睡、熬夜,玩,但这一次,这样既痛苦,又快乐的时光,我从未有过。如果可以,我希望牌局永远不要停。我希望你永远这样坐在我对面,我希望我们永远可以这样暧mei地对望下去,是的,我不奢求更多。 但牌局还是停了。 隔壁玩骰子喝酒的嫌冷清,闹着要我们加入,我们于是改玩骰子。 赢家可以对输家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或问题,从“到对面秀一下bra”到“你今天不喝酒是不是因为生理期到了?” 有的姑娘喝high了,连bra带大腿一起秀了。众人鼓掌,叫好,再来一个。 我始终置身局外,冷静地看着人群中另一个自己,傻呵呵地笑,喝酒,对输家提出各种各样的刁钻古怪的刻薄问题。终于我输了一次,赢家得意洋洋地发难,要我和在场一位男士隔着扑克牌接吻。 我看着自己张大嘴巴说,“啊?” 旁边两个都是女孩,右边的女孩大笑着闪开,韩荆拈着一张黑桃j,冲我笑笑。他的眼睛像极地海洋中漂浮的灰色冰块一样黯淡又闪亮。 旁边有人负责计时,要吻够十秒钟,不到十秒是要被罚的。 我傻笑着,晕晕乎乎地看着那张黑桃j贴过来。 十,整个房间的灯都一起灭掉,有人笑,有人叫,但是没关系,我可以不听。 九,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深蓝色的丝绒窗帘微微鼓动,淡黄色的月亮温柔的看着这世界,一切都温柔到难以言说。 八,他的睫毛像蝴蝶一样在我脸上扑闪着翅膀,我听到有夜归的鸟在老式屋檐下拍打着翅膀,抖掉羽毛上的露水。 七,浓烈的松柏树的深绿色的清香从窗口涌进来,但他颈窝有薄荷的味道,冰凉清新,干净的诱惑。 六,他握住我的手,我一动不动,我们十指相扣。 五,我壮着胆子抽掉了纸牌。 这是一个让我后悔不迭的举动,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我满脸的泪。 请你原谅我,我每当喝多时就想哭。 他放开我,用手擦掉我脸上的泪。我很害怕,多不上路啊,本来只是个轻松的小游戏而已,让我弄成了tvb的八点档,一定让他很心烦吧? 请你原谅我,我只想更近一点。我的泪越擦越多,他抱抱我,安慰性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小声说,“别哭。” 灯瞬间就亮了,原来10秒钟已经结束,大家大叫大笑的闹了一阵,我脸上滚烫,幸好韩荆一只手扶着我,不然我一定会瘫在地毯上。 我把头埋到膝盖上,好不让人看到我下巴上残留的泪珠,隔着手臂模模糊糊看到简涵指着我大笑,哎呀窦白,你不要紧吧?害羞成这样啊? 韩荆这时候也作捂脸状:还有我呀!我的脸也红了呀!我害羞死了呀呀呀呀~~~~~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后来他们又玩牌,我没有参与,一个人爬到阁楼上,抓了几本杂志躺了下来,闻着榻榻米的淡淡香味,我想睡觉,但睡不着。 有人推开门。 “谁?” 我转过头去看。 是韩荆,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趴在地上看书,杂志摊了一地,怪不好意思的,就问:你们不喝啦? 他说:都困了,出来歇会儿。 他坐下,随便翻翻杂志。 空气很微妙。 说我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凌晨两点,就我们两个共处一室,刚才还接过吻。 我没话找话:你们经常这样玩么? 不经常,我很少玩。 他比我放松多了。人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会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放松,脸色、眼神,甚至西服外套上的褶子都会多一些。就像他现在这样子。 他笑一下,从身后拿出一副骰子。 我盯着他,嘴里很干。 我们玩骰子,最最简单的比大小。 我输了。 他故作天真地眨一下眼睛说:“啊哟。” 然后凑过来亲我。 继续玩,我继续输。 然后他抱着我,亲亲我头发。 我推开他,“不要。” 他还是抱着我,说,只是抱一会儿。 我松弛下来,他身上的薄荷味儿很好闻。 当我们依偎在一起沉沉入睡的时候,我隐约听到窗外的雨声,下雨了。 也就是说,我们原定明天做的外景拍摄全部泡汤。我们前几天的辛苦也付之东流了。可是,说实在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第四章(1) 从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是什么,同事的窃窃私语?下属暧mei的眼神?小麦忽然赞美我的发型很潮很in;编辑部主任说有个优秀的相亲对象一定要介绍给我;我的记者们没有一个拖稿,全部按时完成了任务;总之,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也许是因为马上要年终述职的缘故吧,每个人都紧张。我挺挺胸,我为这里做了什么有目共睹。不要害怕,亲爱的,我对自己说,你给他们挣了多少钱啊,不升职已经是委屈你了。 老孙坐在我的办公室里,笑容满面,“小窦越来越漂亮了。” “谢谢孙总。” “你送的报表我看了,不错。” 我微笑,“这一起封面专访做的是陈默,记者拍到她在戒毒所,我们做了独家专访。” 我把样刊封面拿给他看,我们最喜欢明星吸毒、滥交,搞婚外恋,打架斗殴,装疯卖傻,这些不知人间法度的被宠溺过度的宝贝们。他们越烂,我们越赚。 老孙赞叹,“很好,很好。” “咱们的记者跟了她几个月了,到底没白忙。” “好!我就喜欢有坚持精神的年轻人,成天跳来跳去的,干不成事。” 老孙看着我高深莫测的一笑,我不禁想起了赵珍妮。赵珍妮避了一阵风头,居然自作主张跳槽到了另一家时尚杂志做主编,据说和那家杂志的发行人处处出双入对,亲密得毫不避嫌。老孙一定也知道会是这样,毕竟是老鸟了,在这个圈子里,哪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没有一个多余的女人?哪个成功的女人背后又能没有一群更成功的男人呢? 我硬着头皮应对,“孙总待我这么好,我当以国士报之。” 新招来的小助理在门前探了探头,“孙总,人来了。” 老孙点头,“进来吧。” 有人应声而入,施施然走进我的办公室。 老孙眯着眼睛,“小窦,来见见你们的新代理主编,韩荆!” 什么??? 我心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火焰的那部分是因为主编的缺一直空着,名义上老孙兼着,实际上一直是我在干!我超负荷运转了几个月!如果有新主编,那也应该是我! 海水的那部分是,妈的我该怎么表达……我刚刚睡了我们的新代理主编……他在床上棒得令人绝望……这么冰火九重天的感受很难表达,妈的又用流氓词了,感觉,大家感觉一下就好。 老孙咳嗽一声,做诚恳状,“韩荆,来见见小窦,这可是我们的顶梁柱,能干得很呐。” 我微笑着看老孙,你也知道我重要?如果眼下我手上有一把枪和一百颗子弹,我就绝不会让你身上只有九十九个窟窿。 老孙年轻时在机关干过,深谙发动群众斗群众的技巧和重要性,“你们俩的工作能力都很强,都是优秀的人才,所以呢,我的想法是,这段时间你们就合作一下,窦白暂时担任代总编辑。你们要团结一心,多为公司出力,谁为公司作的贡献大,拉的广告多,谁就胜出!等这个考察期结束,我们就正式确定主编人选!” 说到这里,亲昵地拍拍我肩膀,“好了,小窦小韩,有什么意见吗?” “没问题,孙总。”韩荆微笑着回答。 我也微笑着看韩荆一眼,考虑分一颗子弹给他。 “对了小窦”,老孙已经起身要走,忽然又转回头来,“我听小韩说,你们是老同学?” “是的。” 老孙笑得很有内容,“那就好。” “哎,你想过没有?如果希拉里当选,那克林顿就是全世界最爽的男人——先上了总统夫人,又上了总统。”丹朱一边在msn看八卦新闻一边和我磨牙。 “有什么了不起,我现在要么自己当主编,要么就上了主编。” “还是自己当比较好。” “废话。” “说真的,上回你真生气了?” “说真的,我快要忙死了。还有,你愿不愿意来给我们当平模?我们现在的模特长得很像bj单身日记里面那个泰国妓女。” 丹朱咯咯笑,“那种活儿还是留给余姗姗吧。” 我放下电话,编辑部主任抱着胶片进来抱怨,“如果拿不出像样的稿子就把jessica开了吧,说她两句,人家当场就哭了,我总不能月月都从日本人手里买人家的版权吧?她真是学设计的?看稿子我还以为是学考古的。豹纹out多久了还拿出来当卖点?有没有常识啊?” 我苦笑,“我开不了jessica。” “好,现在不开她,明天就没有人干活了,全在老孙的床上排队。” “开了她也还有人在老孙床上排队。” “总得意思一下不是?” “编辑们会恨死我的,我已经把他们逼得够紧的了。” “他们现在就很恨你了,你是老板嘛,谁不恨老板呢?反正怎样都要恨的,做回恶人吧。” “是啊,你真贴心……专题怎么换了?” “小韩要换的。” 啊哈,韩荆。 我站起身,“我去找他谈!”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有些理解赵珍妮了。她有她的立场吧。 叹口气去找韩荆,他办公室里却没人。 “韩荆呢?”我问秘书。 “韩主编和h&m的人谈合作呢。” 我手脚冰凉,那是我的客户,我的单子。 男人,他妈的男人。我认识的男人越多,我就越喜欢狗。 “窦姐。” “嗯?” “你还有事吗?” “……没有了。” 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他是代主编!” 回到自己办公室,桌上沉甸甸一大束香气扑鼻的栀子和铃兰。 我小心的打开卡片,很简单的四个字,“祝安好。韩。” 做的好戏。 我把花扔进垃圾箱里,去做明星访谈,今天我们有位客人,才二十岁的小女演员,在电影节上崭露头角,和男主角正在谈恋爱。她吸引人的地方在于那种羞怯安静的气质,不说话的时候,她看起来美极了。 说话的时候很像个草包,没关系,演员只要会念台词就行,谁也不指望她们有大脑。 她花了很多时间谈她的男朋友,他们如何如何相爱,计划什么时候结婚,等等等等。我冷眼旁观,不像假话。也许她真爱他,他们在一起才三个月,半年后等他搭上私人助理,她就不会是这样子了。 下班回家我冲进浴室洗澡,热水从脸上浇下来,心里很乱。 余姗姗不在,我用浴巾包着自己一溜小跑进了房间,拉出体重秤站上去,天,47.8公斤。 我把耳环摘掉,重新站上去,还是47.8,纹丝不变。 我很想知道阑尾有多重,如果它超过500克,我就把它割掉。 心情沉重的刷牙。 牙刷入口却有股甜腻苦涩的味道,呸呸呸的吐出来检查,发现自己在牙刷上挤的是洗面奶。 这样下去还没等当上主编,就要因为老年痴呆症进养老院了。 中国字真奇妙,忘,是心死了。盲,是眼睛死了。瞎,眼睛受伤害了。伤,是一个人,大力攻击另外一个人。忙,和忘一样,都是心死。哀莫大过心死。呵呵,想当初骂一句先心痛,到如今打一场也是空。相交一场如chun梦,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想起往日交情,好笑我真懵懂。 用力把粉底按到脸上去。细细的,描眼线。 我就不信。 余姗姗回来了,心事重重的坐在厅里发愣。我推门出去,她幽幽叹一口气,“窦白,我很痛苦。” 我穿上鞋,“怎么了?” “你说,嫁人到底是嫁什么样的好?嫁长得英俊的?还是嫁个有钱人?唉,我好矛盾。” 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不如找个愿意娶你的吧。” 推门走人。 方面面天后还这么矫情。 我直接奔到钱荻办公室楼下,今天他忙着和韩荆讨价还价,肯定不能按时下班。我决定先找到钱荻的车,蹲在前面守株待兔。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往停车场上一站,刚好看到钱荻办公室的灯闪了闪,灭了。赶紧拨通他电话。 果不其然,钱荻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开始躲闪,“呃……窦白,这样的,我今天蛮忙……是呀,马上就有事。” 我微笑着看钱荻面有难色地举着手机扯谎,从车后闪出来,横在他面前,“我只占你十五分钟。” 钱荻举手投降,“下午就被你们的人缠得够呛,真是阴魂不散,我还得去幼儿园接女儿呢。” 我拖着他走进马路对面的酒店,“知道你是好爸爸,你放心,我一会儿就放你走。” 十五分钟可以做很多事,但在酒店开房只开十五分钟的,大概也算异类了。 我把合同码在钱荻面前,“这已经是底线了,你和谁也谈不到这个价,几年交情,我不和你来虚的。另外,你看好,这笔费由你机动支配。你订一个季度,我可以拿三分之一来谢你,你订半年,这些就全是你的。咱们在这儿说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第三个人知道。现在,给我个答案,yesorno?” 钱荻犹豫,我旁敲侧击,“师大附小幼儿园,全托每月三千,比你当年大学一年的学费都贵了吧?你们可还扛着房贷呢。你就不怕嫂子累着?上有老下有小,万一出点事,你就不怕没有隔夜粮?” 钱荻盯着我看了一分钟,“窦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庸俗啊?” “莫名其妙,我一直就是这么庸俗啊。” 钱荻痛心疾首,“我记得你大学时候还写诗呢。” “不能吧?我怎么能干出这么庸俗的事儿?打高中起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家财万贯,位高权重,娇男美妾,横行霸道,欺凌百姓,鱼肉乡邻……” “行行别说了”,钱荻捂着胸,“我怕了你了。” 五分钟后,我拿着签好的合同出门。如果不是韩荆搅局,我至少能把价抬上百分之五,可是,谁让老孙猪油蒙了心,要来坏我事呢?最后还不是他吃亏。 晚上丹朱给我打电话,邀我出去玩。 我很老实地告诉她:“我走不动。” “怎么了?人家陈冠希也就是退出香港娱乐圈,还没放弃好莱坞呢,你就与世隔绝了?” “嗯,我要退出三里屯娱乐圈,转攻cbd娱乐圈了。” 丹朱骂了一声,自己去玩了。 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念大学的时候,安妮宝贝正红得发紫,那时我认为最正的范儿就是海藻长发,光脚球鞋再加上白棉布裙子,所以每天都眼神空洞地走在校园里,去小剧场看实验话剧,在日记里猛洒狗血,给暗恋的教授起名“林”或者“乔”,出于对海藻长发的仰慕,烫过一次卷发,丹朱评论说,根本没有海藻的感觉,倒是很像贾府门前的石狮子。 唯一没敢试的是自残,因为太疼了。 工作后我最大的乐趣是看娱乐八卦,并迅速被八卦人民的洪流打造成一头彪悍的大妞。 太阳下山明天还会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的开,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第二天,韩荆给我发了个短信,听起来很有几分无奈,“我连合同都拟好了……” 那又如何,我耸耸肩,“苏联解体那一年,年度新闻都选好了,苏联却解体了。” “……” 可能是因为我抢回了一笔生意,看上去也不完全是吃白饭的,老孙觉着我顺眼了不少,居然一整天都没骂我,下班前还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小窦,晚上一起吃饭,我想同你聊一聊。” 杂志的经费十分有限,我们的美食专栏看起来金碧辉煌,十分唬人,其实不过是各家酒楼软性广告的集合,潦倒的时候还在网上约作者。可怜我们的记者,连猪跑也没见过还要艰难地虚构猪肉的味道。 第四章(2) 我不认为老孙会为了请我在星级酒店订桌子。老孙只对领导和客户大方,对记者和编辑完全是另一副嘴脸,如果办公室里有鸡窝,半夜鸡叫这种事他也不是干不出来。而男人为女人花钱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对你有企图并认为投资有回报的可能。二、他真的爱你。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比如他是你爸。 进了房间,多少放心了一些。 包间里坐了几个男男女女,都喝得脸色酡红,老孙正弓着腰往人家杯子里斟酒。今天我的角色只是陪客。 见我进来,几个老男人表情都暧mei起来,老孙抱怨一句“怎么这么慢”,又变了脸,笑咪咪把酒杯伸向旁边的男人,“方主任,合作辛苦了,敬你一个。” 被称作“方主任”的男人笑嘻嘻的上下打量我一番,“老孙,人家小姑娘大老远跑过来,你也不让人喘口气”,说着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我坐过来,“累坏了吧,看这小脸儿红的。” 老孙拿眼瞪我,“还不赶快谢谢方主任。” 我只好陪笑坐下,“谢谢方主任。” 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瞟我一眼,“方主任就是怜香惜玉,不行,迟到了就得罚酒,这是规矩。” 我装单纯,“不大会喝。” 一群男人哈哈大笑,“不会喝让这儿的哥哥们教教你,喝喝就会喝了,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我很勉强地笑了笑。很快就有人把斟满酒杯放在我面前。几个男人都笑吟吟等着看我笑话。 我左顾右盼,希望能逃掉这杯酒。一杯酒不是问题,但乖乖的喝了,后面就会有第二杯第三杯。 方主任很豪迈地把手放在我大腿上,“喝吧,别怕,有你方哥在呢。”众人也跟着起哄。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肆无忌惮在我腿上蠕动的手,不知道是否该把它摔开。尽管明知老孙不会管我还是忍不住向他瞟了一眼,果不其然,老孙视若不见。我在杂志社呆了近三年,熟悉媒体流程,熟悉市场情况,熟悉策划模式,熟悉客户实力,熟悉客户能出多少钱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我以为这就可以做一个称职的媒体人。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靠出卖大腿来混饭吃。 那只手并不安分,渐渐向上移动,我用力把它推了下去,强忍着想甩方主任一巴掌的冲动端着杯子站起来,“各位老总,今天都是我不好,迟到了,大家看我年轻不懂事份上别和我一般见识。” 众人笑,我煞有介事地走到每位老总面前敬酒,桌子不是很大,这样显得很多余很不必要,但我实在受不了那只手。宁可忍受中年男人酒后色迷迷的暧mei眼神——男人有点钱看什么女人都像卖的。 这点小伎俩的副作用就是连喝了好几杯,敬完我就势歪在桌子后面的沙发上,借口空腹喝就头晕,和几个陪酒的女孩子坐在一起。这群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反而更有人情味儿,有一个还主动递了果汁过来,我感激地对她笑笑,风尘中自有友善。 老孙他们一干人互相吹嘘,正谈得入港,我饿得前心贴后心,害怕老方的咸猪手没敢上桌夹菜,端了小碗白饭埋头苦吃。老方仍朝着我挤眉弄眼,蠢蠢欲动,我只当看不见,老方忍不住了,转到我身边婉转地提示我,“小窦,胃口不错啊?” “啊,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我低了头继续埋头苦吃。 老赵没想到我这么上不得台盘,不停地向我使眼色,一脸恨不能代我一头扎进方主任怀抱的表情,我不禁浮想联翩,如果穿越回古代,老赵一定是一个很负责的龟公。 老方索性贴着我坐下,“小窦多大了啊?” “二十五。” “哟,怪不得,正是女人最好的时候呢。”他环住我腰,扑面而来的酒臭口臭夹在一起熏得我几乎窒息。 我急得要哭,一边挣扎着往反方向挪一边尽量捡他不爱听的说,“方主任年富力强,小孩上中学了吧?” 老方一愣,“倒也没那么大。” 我抓住机会挣脱出来,借口上厕所,躲在洗手间里不肯出来。老方有本事就冲进来把我拖出去。 那个给我递果汁的女孩子也进来了,告诉我,“孙先生在找你,让你赶紧过去。” 我只好说,“谢谢你,我就来。” 踌躇着权衡一回,尊严和面包哪个重要?同是年轻女孩子,我不羡慕人家衣轻裘乘肥马不费吹灰之力,我只想凭自己清白劳力混碗饭吃,怎么就这么难?古人说人生譬如一树之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粪之侧。同样是人,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贱? 酒有些上头,想着想着就流了泪。又不敢在洗手间多待,胡乱洗了洗手就出来了。 出去一看,人都散了,老孙还在房间里,脸色不大好看。 我低声下气叫了声“孙总”。 老孙哼了一声,“走吧。” 回去的路上我搭老孙的顺风车,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车里死一样的静寂,老方的声音在手机里传出来,非常清晰,“如果我是仅仅是为了上chuang的话,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去叫鸡呢?人家的服务还更专业呢。” 因为他没有叫鸡,所以他是一个人品无懈可击的正人君子,为了做一个正人君子,他连专业的性交都牺牲了,真让人肃然起敬。 怪胎通常都在马戏团,今天在饭桌上亲眼目睹此等极品,我也算开了眼界。 老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猜想自己干不长了,有作头牌的野心就要有努力拉客的进取精神,哪有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好事。方主任是做金融的,财神爷肯赏我脸,我非但没有顺水推舟撩开裙子贴上去娇声呻吟,反而装腔作势坏了方主任兴致,真是死有余辜,连时尚业的列祖列宗也跟着我丢脸。 老孙好言相劝,“老方呀,生气又何必呢,你消消气,明天让jessica去陪你到这里的风景去转转,好不好?” 方主任大概觉得面子收回,气哼哼嘟囔几句,也就作罢。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洗手间听到jessica打电话,小女孩还娇痴地问:“你到底喜欢人家哪里嘛?” 他喜欢你什么?他喜欢你肯闭着眼睛劈开双腿。哪个男人都喜欢,而且不会比他喜欢下午茶里的小点心更多。 我从来对jessica没好感,但这一刻,我同情她。可恨之人终有可怜之处。 但此刻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也无心管她。我心情沉重,不知该怎么向老板交待,用不用含羞带怯作柔弱状以博可怜? 老孙挂了电话,不疾不徐地继续开车,“小窦,你不太适合做广告。” 我心里一凉,但也无从辩驳,人家说的是实话。 “要是让小韩来做呢,我又觉得对你不太公平。” 我胆战心惊的等着听他下面的话。老孙偏偏打住不说了,任我心急如焚,他仍气定神闲。 我艰难地解释,“孙总,我知道我错了,您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老孙没有立刻回答,把车泊在路边,“机会是有限的,看你怎么争取了。” 有种不祥的预感升起来。 老孙拉过我的手,慢慢向上面抚mo,“你这个孩子呀,什么都好,就是个急性子,往后可不能这样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这个年纪比我大两倍的男人坦然地解开自己的裤子拉链,“来,摸摸它。” 我瞬间石化,动弹不得。 老孙做出副深情款款的嘴脸,“摸摸它嘛,你摸摸它,它就好了。” 老孙肥厚的肚皮坦露在我眼前,看得我一阵反胃。我推车门,门是锁的,老孙已经开始不耐烦,车里就那么点地方,怎么腾挪躲闪也无处可去,很快他就反剪了我双手贴到我身上,情欲勃发的男人像一只野兽,咻咻的气息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和一只野兽搏斗。这个臃肿松弛的老男人既可怕又陌生,我连踢带踹地挣扎着。 老孙压着我的脸,在我耳边急切地喘着粗气,“听话”。 突然有人大声砸车顶,“干什么呢!出来!” 声音很大很粗暴,直吓得我顶门上不见三魂,脚底下荡散七魄。 老孙提着裤子爬起来向外张望,是交警。我们的车停的不是地方。 交警用鄙视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本儿呢?” 老孙只得打开车门赔笑解释,我从车里跳出来,落荒而逃。 交警在后面喊我,我也顾不上听他喊的什么,只管把高跟鞋握在手里发足狂奔,一口气跑过好几条街道仍惊魂未定,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摸到路边长椅上坐下。 喘匀气后我起来看了看路牌,悲哀的发现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有十几站路,末班公车也早已开过。 想打个车回去,很快发现手包还丢在了老孙的车上。 徒步走回去? 我看看自己满是灰尘的袜子,有几处被石子和玻璃渣硌破了,血流出来,把袜子牢牢粘在脚面上。 狼狈如丧家之犬。 在路边敲一家药店的门,看门大爷反复确定我没有埋伏在暗处的同伙,谨慎的把门打开,可能是我的样子太可怜了,没多说什么就借到了电话。 我能记住的号码十分有限,一离了手机就紧张,给丹朱、简涵和小麦打了电话,不是拨错就是关机。 大爷催我快点,我左想右想,只得困窘地拨了韩荆的号码。 再笨的女人也记得住喜欢的男人的电话,只是,我从未想过,是这样尴尬的时候。 韩荆的电话一拨就通,响了六七声他才接起来,声音都透着睡意朦胧,“请问哪位?” “我……” 没脸说是被老孙生生吓出来的,只报上了地址,韩荆也没有多问,“好,我马上来。” 赶来的时候他还穿着拖鞋。 谢过药店大爷,我默默地上了车,韩荆脱了外套递给我,“晚上冷。” 我咬着嘴唇,“谢谢。” 他上身只剩一件睡衣,尴尬地笑笑,“怕你等急了,所以套了件衣服就来了……” 我瘫在后座上,喃喃道,“谢谢。” 一路无话。 韩荆一直把车屁股抵到了我家门口才肯让我下车,好像全世界流氓什么都不干了,就在我家门口排着队等着劫我这残花败柳。 我把带着体温的外套还他。他看着我叹口气,“女孩子酒量再好,在酒桌上逞能也不算明智,你这么不会保护自己,我怎么放心得下。” 管它是真是假,这句话此刻听来,分外温暖。 我低下头,无论如何,这句话是忘不掉的。 “快回家吧,要着凉了。” 回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狠狠地洗了个澡,老孙身上有种古怪的甜腻味道,附骨之蛆一般粘在身上,挥之不去,真令人作呕。 水很烫,皮肤很快被烫成深深浅浅的红色,慢慢的也就不那么烫了。我慢慢的揉着头发,看着卫生间里蒸汽氤氲,忽然非常非常想家,想妈妈如果知道她的女儿在受这样的侮辱,会不会难过。 余姗姗被吵醒,拍着门地问我深更半夜在抽什么风。我才发现自己哭的声音很大,把水声都盖下去了。 我一边用毛巾堵自己嘴一边告诉她我没事,想家而已。 余姗姗骂了一句“神经病”又回去睡了。 我当然不会告诉妈妈,她担心死也于事无补。因为从小没有父爱只有伤害,我很小就变得很强悍,自己保护自己,还有妈妈。但是,心里还是羡慕那些可以做小公主的女孩。一直幻想如果自己有个负责的父亲,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虽然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前的种种却不可能忘记。从17岁那年,半夜家门口来个走错门的醉汉,我提着菜刀站门口开始,我就发誓要努力和妈妈过开心的日子,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和妈妈笑着看他哭。 可是我都已经这么大,马上就要老了,却仍连自己都保障不了,还怎么养妈妈。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哭了。 第五章(1)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感冒了。 旷工一天扣全月考核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我安慰自己,找颗“感康”喝掉,头重脚轻地出去赶公车。 jessica坐在我的位置上,脸色十分难看。我猜她大概知道我和老孙昨晚的近身肉搏了。 果然,我还没开口,她已经抢先大声说,“你的桌子在那边。” 男女情事,最容易在办公室成为焦点。同事们纷纷侧目,兴奋地嘀咕着。 其实她完全可以再大声点,这样底楼的同事就不用午饭时候听二楼的人传话了。 我提起包走到角落的编辑室,也许管这里叫冷宫更为合适。我心里暗暗庆幸,无论如何,短时间内我可以不用再看老孙那张猥琐的脸。 强暴未遂后老孙对我十分冷淡,我自知时日无多,一边偷偷上网发简历一边自觉躲在阴影里生活。我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老鼠,长着灰扑扑的皮,溜就来溜出去都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除此之外,倒是如鱼得水,十分惬意,反正我不怕干活,干起活来还暂时不用考虑那些烦心的事情。我盘算着,如果老孙开除我,就要多付我两个月薪水作为遣散费,如果我自己辞职,这笔钱就拿不到了,涉及钱的问题我十分厚颜。我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无耻,也越来越皮实了,像路边的草一样命贱,怎么都踩不死。 编辑部大姐十分开心,我原本就是她的得力干将,干起活来一个顶俩。 最经常干的活是在性专栏里冒充知音姐姐,不厌其烦地回答种种匪夷所思的傻逼问题。 “羞答答问一下,jy喷到眼睛如何处理?” 您都能弄眼睛里,就没必要羞答答了吧。 “红着脸上来问一下,上个月怀孕了,我弄不清到底是谁的,老公就赶快陪我做掉了,说是无痛也够受的,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流产方法?女人受的罪太多了。” 这种问题看多了真的很想打人,每天看信都要挨雷,看见就想踹死丫们,但又怕脏了脚。 感情专栏就更扑朔迷离。 “我有一个好朋友,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可是她爱上了一个已婚的男人……” 通常情况下我会回答,“有的是未婚男人,没必要贱到粘着人家老公不放。” “可是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他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爱情中的第三者应该是那个不被爱的人!……” 这时候我就想起简涵给我讲过的一个笑话,某男得了性病,红着脸到性病专科医院,“我有一个朋友,他得了病,症状是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大夫头都不抬,“把你朋友掏出来看看吧!” 承认自己是个插足别人家庭的贱人真的很难么…… 挨雷挨多了,我发现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大增。其实我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人家至少还有个为了爱情的口号,我硬赖着这里不肯走,为了什么?为了遣散费? “真的很难受。”我对丹朱抱怨。 “谁让你要当烈女?”丹朱毫不留情,“这种事凡是长了大腿的女人都经历过,没见谁叫得像你这么惊天动地。” “喂喂,人家欺负我,你不帮我出气也至少在精神上支持我一下吧?” “欺负?多少女人巴不得别人来‘欺负’一回?就靠它过日子呢!”丹朱教导我,“骨头要贱,脸皮要厚,心肠要硬,这是做职员的最高境界。别跟钱过不去。你起码也得先找着新码头再跳吧?” 我只好闷头写美食专栏。 这期的主打是白松露菌,它贵比黄金,美食家们称赞它是“蘑菇中的莫扎特”。 我们专门去采访过一个大酒楼的主厨,实诚的法国厨师说,它的味道恰似“麝香,*以及积年未洗的床单”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没吃过这种长得像畸形土豆一样的蘑菇莫扎特,法国厨师的描述使我对它望而生畏,大学时代我们经常在男生寝室开班会,有时他们会欲盖弥彰地喷点空气清新剂,但就是死也不肯开窗户,每次走进去那味道都令我感到窒息,我猜想那大概就与松露菌的气味相仿。 简涵自称博古通今,说要帮我鼓舞士气。 “怎么鼓舞?历史上的君主都是怎么忽悠将军卖命的?” “呃……据说埃及艳后执政的时候,每当有埃及战士上前线,都会被丫xx交以鼓舞军心……” 古埃及的执政党真的好勤劳…… 有三四天没见丹朱了,没有任何电话,短信,msn上的联系。直到和时装编辑一道去买拍摄道具的时候我才想起她来。这期的主题是食物森林,我们提着装满扑克牌、水烟袋、扇子,一瓷盘正在发芽的小麦苗,各种蔬菜水果鲜花以及一大袋子鱼和肉在人群里磕磕碰碰的走着。鱼和肉的腥气和身边人的汗味混杂在一起,扇子上垂着桃红色的穗子,一直拖到塑料袋外面,凄艳入骨,桃红色本是妖异的颜色。用张爱玲的话说,这把扇子“红的像下了毒”。 明天我们将用这些总价不超过二百块的地毯或在摄影棚里搭起一个想象中的奢华空间,好来勾引读者掏出钱包。 “你说要是真正的有钱人看见咱们的杂志,会不会笑掉大牙?”我问同来的小吴。 小吴皱着眉头想了想,“我觉得真正的有钱人不可能看咱们的破烂玩意儿,你什么时候见一辆奔驰停在报刊亭边上,说‘给我来份《第一时尚》’?” 我想想,“没有,连宝马都没有。” 宝马在舆论中已经被贬为暴发户专用车,我们不禁感慨了一阵,连暴发户都不看我们的书。 事实上,中低收入女性才是我们的中流砥柱,尽管我们在客户和4a公司面前拼命吹嘘自己的杂志多么的阳春白雪,读者多么高端,但地球人都知道那只是为了从他们口袋里拿钱,大多数愿意为时尚杂志花钱的女人都不超过三十岁,三十岁以后人会比较实际。 在公车上我抽出那把扇子来细看,它让我想起丹朱。她已经有四天没和我联系了,这人要么是谈恋爱乐昏了头,要么是被外星人绑架了。 丹朱什么都好,就是重色轻友,我叹口气。 回到公司我们立刻开始布景,搭建了一个小规模的酒池肉林,满地的肉片让我有点恶心。模特已经化好妆,半裸着坐在饭桌边,她的胸真大,简直可以放在饭桌上。走路的时候能看到地么?我单纯地羡慕着。 小麦偷偷溜进来,拉拉我的手,“快出来。” 我跟出来,问她“什么事?” “赶紧准备你的材料,后天就开会了。” “后天有会?”我疑惑,一般会议不是在周一就是在周末。 “后天述职,很重要。”小麦压低声音,“我就知道jessica肯定不会按时通知你。” 我脑袋里嗡一声,我真不知道,没有任何人通知我。 太过分了,她就不怕我以后报复她? 小麦就像知道我正在想什么似的,“如果这次老孙开掉你,你就没有以后了。” 不要慌张,冷静下来。我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能搞定。 “多亏有你。”我抱抱小麦。 我知道自己已经与管理层绝缘了,这次会议对我来说唯一的意义就在于老孙是否会把我踢出局。 我得找老孙谈谈。 平生最讨厌一到男人面前就遍体酥软,声音嗲嗲的女人,可是,讨厌归讨厌,一想到这个月还没缴的房租和水电煤气费,我就不寒而栗,恨不得一头扑到老孙脚下抱着他的腿哭。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肉麻,“孙总,您还在忙么……是的是的,我想跟您吃个饭,汇报下自己的情况,工作上的……对对……” 一边犯贱一边羞愧,撒娇也撒的不自然,老孙语气淡淡地说,他中午没空,晚上或许可以。 我千恩万谢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十分迷惑,老孙态度太自然了,我真怀疑车里那一幕是否真的发生过。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他那么安之若素,我反而像个强xx犯一样坐立不安? 惴惴不安地赶去张罗。 晚饭时分,我早早订了包间恭候老板大驾光临。首先等到的是盛装的jessica,十分高调地开着老孙的车,进门先甩下手包补妆,“他有事,晚点儿过来。” 以前和领导有染的女员工们大都会遮掩自己的风liu史,现在和老板有染的女员工们则恨不得贴大字报说明自己和老板性交过,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价。 老孙确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戏曲学校的一位女老师,百花艺术团的一位女舞蹈演员,两人一边一个挽着老孙的手臂,老孙依红偎翠,心情大好,居然赏脸对我笑了一个,“小窦过来了?” 我赶紧点头哈腰,“来了来了。” jessica脸色不大好看。 以前在酒店里,能看见对面台布下放肆进取的手和羞涩闪避的大腿。现在,能看见的是奋不顾身的大腿和躲闪退避的手。什么都是竞争上岗。 谁说情场就比职场好混? 外人看来这张桌子一定是漂亮的,几个正当花信年华的女孩子围坐在一起,身材容貌各有特点,罗襦轻解,芗泽微闻,堪称风月无边。 身边一群美女围着献媚,老孙也乐不可支,得意洋洋把自己吹得像陈天桥一样。 我一边低声下气地端茶倒水一边试图把话题引到述职会议上,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开始我以为老孙喝了二两小酒,想事儿只走肾不走脑子,后来才发现,老孙清醒得很,无论我怎样努力把自己扮成一只天真无邪的傻鸟,老孙醉醺醺的脸后面都像有一张清醒的面孔在说“和我玩这个没用”,他轻飘飘两手太极就能把我拒之千里。 酒过三巡我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jessica已经走了,问为什么这么早就走,老孙漫不经心地说,“不舒服。” 喝到最后也没喝出什么名堂来。我心里充满挫败感。 酒后老孙送两位美女走,我沮丧地看她们笑得花枝乱颤,钻进车里一溜烟不见了,老孙没立刻上车,拍拍我的肩,“窦白。” 第五章(2) 我回过头,穿着高跟鞋的我比老孙高小半头,但老孙才是老板。他挺胸腆肚,我一边为自己的卑躬屈膝羞愧一边继续卑躬屈膝,“孙总,关于最近的工作,我有些事情希望能跟您汇报下,我……” 老孙亲昵地抚mo着我肩膀,“小窦嘛,可造之材,但是你对工作的态度还要纠正。工作就是激情,没有激情什么都干不了。勉强自己干下去对你自己的发展没好处,《第一时尚》也不需要敷衍了事的员工,如果有一个人辞职,随时有一百个愿意加入《第一时尚》的女孩儿,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我又要失业了。以及随时有一百个女孩子愿意上他的床。 “你回家吗?我送你吧!” 我说自己还要回公司写稿排版面。老孙也没说什么,暧mei地笑了笑,走了。 我麻木的挪着脚步,也许他是对的,我不喜欢这份工作,但没有这份工作,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去应付房租、水费、电话费……每天在专栏里教读者怎么搞死老公的红颜知己的生活很无趣(当然红颜知己这种东西理应被搞死,无可辩驳),想像若干年后,我死了,身后只留下一大堆过期杂志,这些想起来都令人沮丧,但是,更让我沮丧的是,我又要失业了,又要挤到人山人海的招聘会上去和年轻的孩子们抢饭碗了;又要看房东脸色,收房租时猫在屋里假装没人,买一箱方便面一点一点吃了;如果面试前想要自己气色正常一点,就必须上商场去蹭妆,光鲜靓丽的ba们个个都长着x光眼,她们一眼就看得出谁是来买东西的,谁是来蹭化妆品的,我顶着怪异的半面妆从一个专柜走到另一个专柜,低声下气地请求人家给我试用一下最廉价的唇彩。这些困难排山倒海地压下来,使我感到窒息。 回到办公室后我心事重重地就着黑咖啡继续写文字稿,等到把稿子排好已经是凌晨三点。 把清样往老孙办公室一放,明天早上他一签字,这一期的活儿基本上就忙完了,希望他能看在我卖命的份上赏口饭给我。 老孙居然就在办公室。 他把手搭在我身上,“我看就这里吧。” 我说,“什么?” 他说,“你有吃药吧?” 我说,“我没感冒。” 他说,“没关系,安全期就行。” 说着一把把我推dao在办公桌上。 五短身材的老孙要很努力才能够到我的嘴唇,他轻车熟路地解开我的衬衫,撩起我的裙子,又扯开自己的裤子。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任他粗短手指在我身上胡乱抚mo,同时感到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正势如破竹地随着老孙手指一路前进。 酒精和咖啡在我脑子里糊成一片,我不要失业,我牢记着这一点,我不要失业。 我不要失业。 他专心的解我的胸罩,西服裤子落在脚面上,窝窝囊囊的堆成一团。他的下体猥琐而丑陋,不同于他脸上的热切和亢奋,他的下体始终是半松弛状态,不管他怎么努力蠕动,也还是硬不起来。 我大脑忽然清醒了,我开心地说,“哈哈,你阳痿。” 老孙趴在我身上愣了一两秒,十分疑惑地抬起头问我,“你说什么?” 我不说话,看着他。他犹豫了片刻,表情古怪,我不想看他的脸,视线又落在他两条精瘦的腿上,累累坠坠的裤子窝在脚脖子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又很应当似的,理直气壮的,窝着那么一大团。 这样僵持了有半分钟,我推开他,老孙十分不甘,又把我推回去,重新爬上来,徒劳的做无用功。我躺在办公桌上,突然非常想笑。老孙一个人折腾得汗都下来了,豆大的汗珠落在我的胸脯上,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孙惶恐又愤怒地看着我,我推开他,把裙子拉下来,拍拍身上的灰,走人。 其实也没什么。我厚颜无耻地想,他连进都进不去。 我抱着包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排版面的编辑问我,“怎么这么晚,刚才韩主编还找你呢。” 韩荆? 桌上放着广告插页的清样。大概也是他送来的。 我放下插页,晃晃悠悠的回家了。 余姗姗不在,我狠狠睡了一大觉,拿着纸箱子去办公室收拾东西。 这次一定要把手续一次都办完,省得回来面对老孙尴尬。对工作很傻很天真,对员工很黄很暴力,只解裤带不解风情的老孙也真算时尚圈的一朵奇葩。 公司空荡荡的,小麦低着头坐在门口修指甲,抬头看见我抱着纸盒子,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他们还没开掉我?” 小麦扔掉指甲锉,“韩主编把你要到他那边去了,你不知道吗?他跟刘姐为了你吵架了,吵得好凶啊。” 韩荆为什么和编辑部大姐吵架? 小麦见我不开窍,把我拉到电梯间,压低了声音,“刘姐一直想开你来着,韩主编不同意,说他干事就他说了算,刘姐气坏了,闹着要辞职呢。” 刘姐? 我心里一阵凉。我是她招进来的,一直对她毕恭毕敬,出去玩总记得替她带一份礼物,也算是她的嫡系。原以为老孙要开掉我,万万没想到是她。 小麦凑过来,“你不信?我听lily说,刘姐每年打考评分的时候都给自己的手下打得最低,要不是她拦着,赵珍妮早就进高层了。你来实习的时候大家都同意你转正,就刘姐不答应。琳琳也是让她挤到发行那边的……” “哦”,我有口无心地应着,“孙总呢?” “孙总这几天都不来了,带jessica上东京看秀。” 我呆呆的抱着盒子回办公室,进门第一眼就看见韩荆坐在我的椅子上。一脸无辜地问,“上火了呀?起这么多痘痘?” “……” 这无论如何不像是新主编说的话。 “草莓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头上挂出一颗硕大汗珠,痘痘多到像草莓的地步了么? “明天起到我们那边做吧”,韩荆一边说一边在手上转笔玩,“我们的主管跑了,不跟我们一起玩了。” “……” “你要是不来我就蹲地上不走了。” 整个世界都乱套了。 我茫然地坐下,给丹朱打了个电话,仍然是关机。 恍惚间想起来,我已经有四五天没联系不上她了。 拿起样刊想看,但总是走神,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关于单身女子的种种叵测新闻总萦绕在我心头,我决定午休时去丹朱家一探究竟。 门锁得紧紧的,我敲了很久,没人回应。一氧化碳中毒、小偷、强盗、谋财害命……这些不祥的念头像滚雷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拿出手机,正在考虑是拨110还是120的时候,门开了。 丹朱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 我长出一口气,“差点报警,吓死我了。” 丹朱苦笑,“自闭几天总有亲人上门,多谢你,让我免于张爱玲了。” “你怎么了?” 她走过来,软软地伏在我肩上,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嗬嗬”声,薄薄的肩胛骨颤抖着。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怎么了?怎么了?” 丹朱只顾哭不说话,温热的眼泪从衬衣渗进来,滴在我皮肤上。 我只好抱着她,“噢噢,乖啊,不难过了……” 哭了半天,丹朱姑奶奶总算咬牙切齿的发表了总结陈词,“真想把我恨的人全部杀掉。” “好好,全部杀掉。” “杀完了扔出去喂狗。” “好好,喂狗。” 我心中有数,这是在外面挨了欺负,丹朱不是我,我会打落门牙和血吞,丹朱永远不会,她的情绪永远是大起大落的。初中的时候,丹朱带我逃课出去和体校的小混混一起打台球,穿着红裙子的丹朱又叫又笑,那段时间她学了很多城乡结合部小混混的习气,打台球赢了就牛哄哄,反之输了就气冲冲,非常女王,嚣张地鲜艳着。而我当时在图书馆抱了一堆《呼啸山庄》《九三年》什么的在啃,开始欣赏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我心中的台球运动应该是英国的俱乐部绅士打的斯诺克,衣冠楚楚,不动声色,低调优雅。但我仍然陪着丹朱去打球,做她的跟班,她太美丽了,红花的鲜艳理应有绿叶配衬。现在想来,在当时的同学眼中我俩大概也算俩极品。 丹朱始终没说自己是为什么伤心,我也就没问,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如果她不愿意说,那就不必说。 她终于不哭了,我也得回去了,午休时间只有短短一小时四十分钟。 一回到公司就石化了。 我的新办公桌……居然在韩荆办公室的外间。 这样说很不清楚,简而言之,韩荆的办公室是个套间,他在里面的一间坐班,外间通常是给秘书或者助理坐的,但现在,我的桌子就在这里。 韩荆喜笑颜开,“光线很好吧?我亲手帮你搬过来的!你要请我吃饭!” 我看着桌上他做好的广告文案说不出话来。 是一支不大有名的唇彩广告,唇膏本身很漂亮,模特嘴上淡淡的红,仿佛刚接过吻一般,文案是引了一首词: “喜容原好,愁容也好,蓦地间怒容越好。一点娇嗔,衬出桃花红小,有心儿使乖巧。问伊声消,凭伊怎了,拼温存解伊懊恼。刚得回嗔,笑把檀郎推dao,甚来由到底不晓。”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像个情场老手。 这算是先出虎穴又入狼窝吗? “怎么了?不喜欢呀?” “……没有。” 我不敢说是因为我差点被老总在办公室强xx留下了阴影,那个笑话怎么说的?一只猴子吃花生前总要先塞进屁股再拿出来吃,管理员对此解释道:曾有人喂它桃子,结果桃核拉不出来,猴子吓怕了,现在一定要量好再吃。 “好冷啊……”韩荆缩肩拱背做天寒地冻状,“冷气开得太大了,你借我件衣服穿好不好?” 我无语,扯下身上的开司米披肩给他。 他立刻裹上身,呻吟着,“还是好冷……” 我把衣架上他的外套摘下来递给他。 他哼哼着,“还冷……还很冷呢……” 我无奈的看着他:“你到底想要怎么着?” “我小的时候,我妈妈都是抱着我,用身体给我取暖的……” 我把衣服领子提提高,“对不起,你家离此地有六百多公里,我总不能到你家去把你妈请来。” 韩荆唧唧歪歪地扭捏着表示自己还是很冷,很思念妈妈云云。 我偷眼瞄了瞄办公桌到门口的距离,不能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如果他起了什么坏心,我是该用灭火器旁边的消防斧来自卫?还是飞奔到门口逃走? 第六章(1) 余姗姗找到了房子,搬走了,好处是:我终于不用和人分享冰箱和厕所。坏处是:没有她的支援,我实在负担不起这房子。 工作上的问题也成了一块心病。打着副主编的旗号坐在秘书的位置或许会给来访客户带来某种程度的混淆,但更会引起主编的精神错乱。或许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会接到这样的电话。 “草莓姐姐,你那里几点了?” “自己看!” “草莓姐姐,可以不可以告诉我现在几点?” “……” “几点了嘛?” “五点半……” “是吗?!我这里也是五点半!真是缘分啊!不如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 “草莓姐姐~~~~我有事情请教你~~~~” “上班时间不能闲聊。” “很严重!绝对是工作的事!” “……说。” “我家的猫把博士伦那个小盒子里的护理液喝光了!怎么办?我发现的时候拦也来不及了!” “这和工作有什么关系?!” “有啊,她把护理液都喝光了,我就没法清洗眼镜了,没法洗眼镜就没法看东西,很影响工作啊。” “……” “她喝得可高兴了!喝完还吧唧嘴呢,你说会不会有事啊?” “带她去看兽医吧……”被他打败了。 韩荆很严肃很深沉地问,“但是,我家猫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人,带她看兽医会不会打击到她自尊心呢?” “那你就自己去看兽医吧!!!” 我的咆哮全楼都听得到。 韩荆于是不肯走出办公室,需要找我就推开门,把着门框露出半个脑袋,无辜的星星眼眨呀眨,模仿qq宠物被拖到屏幕边缘时的样子。 万幸,有客户的时候他还是正常的。 韩荆接待客户,我见缝插针的抽时间问简涵,怎么会搞成这样子? “你就是那种长颈鹿女生”,简涵摇头叹道,“周一让刺扎了脚,周六才反应过来,这摆明了是想泡你。” “那我怎么办?” “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花花公子,不要理他。” 好像他自己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 相反,丹朱却激动得像巴顿登上了诺曼底,在电话里尖叫,“上他!上他!上呀!” “……” “小白,不是每个帅哥都能红颜不老永远在原地等着你去上他,人,只有一次青春,这仅有的一次青春应该怎样度过呢?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能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总之我就是说,好不容易遇到这么*able的,不要轻易错过。” “男人只有*able和in*able两种吗?” “这么分也行,我一般都分成有钱的和没钱的。” “丹朱,我不是要找*able的男人,也不一定要找有钱男人,我只想找个好男人。” 丹朱怪笑一声,“亦舒说了,男人没有好坏之分,只分有钱的和没钱的。” 我有点后悔,高中时真不该拉着丹朱啃那么多亦舒的小说。有一次她写信一本正经的推荐“格恩和罗斯”这个乐队,我死活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向她老人家电话咨询,得到的回复是“就是枪炮玫瑰啦”。 可是亦舒怎么会说“上他”这种话…… “窦~~~副主编~~~~~” 我回头,韩荆正色站在我面前,“今晚没安排吧?一起去吃个饭。”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不去”,他已经几个滑步跳芭蕾一般进了里间办公室,“陪客户的,不能不去噢~~~~” *你们全家…… 韩荆一身轻松地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我刚好补完妆,正襟危坐问他,“可以走了吗?” “还不着急……”他打量着我,“我们先去做点准备工作。” “这是干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逛过时装店了,老孙认为职场上的男人都和他一样是制服控,所以我们一年到头都穿衬衫窄裙,丹朱说大概只有窄裙可以让老孙turnon。 每次添置行头都匆匆奔到商场直扑几个特定专柜,买完就走。 “我觉得,有那么漂亮的锁骨,却把它藏起来,实在是罪过……”他咬着手指盯着衣架,“而且穿得太严肃会把我们的客户吓跑的,来,试试这个。” 我无奈的看着那条粉红色小吊带,“我觉得客户看到这个会跑得更快。” “不好吗?” “我又不是天山童姥,忽然返老还童会吓死人吧?” “那倒也是……不过你有些时候还真像十八岁女生一样”,韩荆奸笑,“有些时候……” “你欠揍是吧?” “我错了,草莓姐姐,不要这么绝情……” “再这样我就告你骚扰!” “人家天天被你吓得躲在棉被里哭……” 我发现我已经开始习惯韩荆的变态了。 在韩荆的百般劝诱下,我穿着阔腿裤和草编凉鞋走出了商厦。韩荆还以公费报销为理由半强迫地我接受了一条鲜艳的大花裙子。如果我们去海滩度假,这一身打扮就非常合适。 穿去谈判?职场博弈?我不敢想了。 “草莓姐姐……” 我怒斥,“不要叫我草莓姐姐!” “那我叫你什么呢四舅妈?” “……” “四舅妈你吃完饭喜欢干什么?” 我立刻联想起老孙的卑劣行径,厉声回答,“喜欢自己坐出租车回家!” 韩荆愣了几秒钟,“我只问你晚上是喜欢看电影还是k歌?” 我锲而不舍地瞪着他,“我就喜欢回家一个人看碟!” 韩荆默了,乖乖地开车。 下车以后我傻了眼。 “这不是码头吗?” 韩荆非常轻松地说,“是呀!” “在码头谈生意?” “不好吗?说不定能看到白鳍豚呢。” 白鳍豚是淡水生物好不好……你是来和什么生物谈生意的?美人鱼吗? 一艘不大的游轮泊在码头上,韩荆拉着我就往上走。 “你干什么?” “见客户去呀!”他表情无辜极了。 我无语。乖乖地上了船,一群人像会土遁一样从甲板下面冒了出来,个个都很年轻,最大的也就是三十来岁的样子。宾主都很热情,老远就喊了起来: “贱人!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不迟到怎么吊你胃口啊?” 我暗自庆幸自己换了衣服,一身正装坐在穿沙滩裤的人群当中,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像火星生物吧? 沙滩裤帅哥小麦肤色,一排微微凸出的腹肌看得我脸红心跳。 韩荆一边冲对方微笑,一边低声说,“他的肌肉没我结实吧?” 我也微笑着,“你的肌肉比较低调,都躲在脂肪层里不肯出来。” 不一样的人拉的客户都不一样,老孙的关系户都是营养过剩的老头,肚皮像凉粉一样颤颤巍巍的堆在身前,喝多了会轻弹女下属的文胸肩带,叫了小姐摸完亲完还不肯痛快给小费——不是他们没钱,是等着老孙掏钱,玩完了还跟小姐要发票。 也难怪公司女孩子一听到和老孙出去“应酬”就面无人色。 而我们脚下踩的这条游轮就是沙滩裤帅哥的产业,人群中几个女孩漂亮却没有丝毫风尘气,沙滩裤本人看起来也是清清爽爽毫不黏腻的样子。我不禁对沙滩裤肃然起敬,原来有钱人不全是肚皮打三层褶的猥琐白胖子。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低声问韩荆。 “在金谷园一起打高尔夫的时候。” “他是金谷园的会员?”我大吃一惊。 “他是金谷园的老板。” 每个城市都有特定几个标志性楼盘,坚持不懈地向这个城市里最富足的人群抛着媚眼:来呀,上我呀,只有上我,才能证明你行。就像北京的“七星摩根广场”,上海的“汤臣一品”一样,“金谷园”在这个城市地位昭然,楼盘附属的高尔夫球场也是众所周知的销金之地。 我激动得气都喘不上来了,有生之年终于见到了活的有钱人,死也可以瞑目了。此时此刻我非常理解鲁迅写的到处吹嘘“阔佬踢了我一脚”的乞丐的心情。 沙滩裤帅哥对我的态度是基本无视,直接过来搂着韩荆的肩膀,“上哪儿胡混去了这几天?” 虽然被无视,我仍然很贱地激动着跟上。 说是谈生意,其实还是来玩的,不过是陪人玩。旧上海的黑社会,有一种专门精于玩乐的人物,老话说,这种人外场得不得了,做篾片做的有模有样。此等人物多半身怀绝技,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没有拿不起来的,而且往往有一技傍身,或是赌得出神入化,或是花丛老手人间情圣,以我的眼光看,韩荆就是个不错的“篾片”。 有说有笑,一手小飞镖玩得漂亮,酒量好,段子多,大家听得笑声不断,很快就自发地围着他形成了一个小群落。 沙滩裤帅哥和他似乎很熟,两人勾肩搭背,亲热得不一般。 我被冷落在人群外围,往进挤了几回没挤进去,不好意思再往前凑,只好在沙发上捡了本《万象》凑合着看。 “哟,学习呐美女?” 我吓了一跳,抬头但见一排巧克力色腹肌,甚是养眼。 念书的时候很容易就喜欢上搞体育的男生,原因简单:从小就易为色相吸引。 何况还是身家上亿的地产老板。我心头鹿撞,每一本言情小说都有大富豪狂恋白痴美少女的桥段,难道这次我要中标? 正待用最淑女的腔调回话,韩荆笑嘻嘻走过来,“去把咱们上个季度华南地区的销售数据拿出来,郑总要看。” 有奸人来棒打鸳鸯了,这也是言情小说的固定伎俩。愤愤地白韩荆一眼,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白找数据。 沙滩裤帅哥微笑着弯下腰平视我,“你是韩荆的副手?” “是的。”我矜持地微笑。 “快点找,很急的。”韩荆在背后戳戳我。 “我的电话,callme。”帅哥把名片都递过来了。 “找个数据都这么慢,猪啊。”韩荆干脆从背后环住我,把手放到键盘上,好像他正在骑自行车,而我坐在前梁上。帅哥递来的名片也被他一把掠去,“当我面勾引我下属,老郑你找死?” 我眼睁睁的看着走进豪门的金钥匙被韩荆团在手里。 恨恨打开数据库。站起身让出椅子,“郑总请。” “跟韩荆做事辛苦吧?”沙滩裤郑总不急着坐下看数据,一味挤眉弄眼,“team有成绩,他就说自己是领路人,要是没成绩,就说是team的成员素质低下。” 我不知该笑好还是该哭好。韩荆的脸拉得像驴脸。 沙滩裤郑总漫不经心地东翻翻西看看,“新国贸也在和你们谈?” “谈了两个多月,要买我们一年封底,还没最后敲定。”我一边回答一边捉摸这个“也”的意思。 “他们最近在和《都市画报》谈,我听说了,给你们提个醒。” 啊,我就知道这帮家伙脚踩两条船。同时也对沙滩裤郑总有些感激,事不关己,人家肯给我忠告,这就很够分量了。 “这可太谢谢郑总了……” 郑总心不在焉挥挥手打断我的话,“应该的。” 一边招呼马仔递酒过来,酒是芝华士,亲手从托盘上取下杯子,递给韩荆,“合作愉快。” 韩荆看都不看顺手将酒杯递给我,“我酒精过敏。” 这么不给面子,我尴尬的捧着杯子,不知是该喝还是该抱头鼠窜。奇的是周围的人却都面不改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郑总倒不以为然,呵呵地笑起来,“小样儿吧。” 有钱人的生活果然不是贫民可以理解。我汗颜。 郑总仍不离韩荆左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 第六章(2) 韩荆手上仍握着几支飞镖,一边低头细细把玩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付着郑总的没话找话。 “买了个乐队。” “哦。” “知道为什么吗?” “嗯?” “名字有意思,叫‘树新蜂’”,郑总说得高兴,连说带比划,“不是风格的风,大马蜂的蜂。” “哈。” “翻译成英文就特有意思。” “噢?” “treenewbee!”郑总不管别人,自己笑得很高兴,咧着一嘴白牙,“好玩吧?” “还行。” 我被晾在一边,多少有点郁闷。原以为仙蒂瑞拉附体,自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谁想是这种场面,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边看热闹。 算了,我安慰自己,灰姑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人家年轻貌美,舞姿曼妙,父亲是贵族,具备嫁入豪门的基本条件。教母大有来头,可以帮助她拥有识得豪门公子的机会。好了,机会和条件都有了,她不嫁王子都说不过去。 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人越来越多,甲板上不住地有人欢呼,吹口哨,音乐声直透进来。 我闷得透不过气,慢慢退到门口想去看热闹,韩荆精得很,立刻就察觉了鬼鬼祟祟准备溜号儿的我,“上哪儿去?” 我结巴了,“我我我……我上厕所。” 其实老实说去透透气也没什么,但客舱里气氛诡异,我情不自禁地撒谎。 韩荆跳起来,“我也去!!!” 手拉手去上厕所这种事好像是小学女生们最爱干的事吧? 我苦着脸看韩荆,韩荆喜气洋洋的催我,“走啊!” 还不忘回头对郑总显摆一句,“我们上厕所去了!” 我头上冒了汗,见过变态,没见过这么变态的。 我们爬上舷梯,夜色温柔,满天星斗像钻石在黑丝绒天幕上闪亮,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天空。我决定向韩荆坦白,“其实我不想去……呃,洗手间。” 韩荆不由分说拖着我往前走,“已经说了就去吧,子曰,既来之则安之,言而无信非礼也。”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 “就当观光嘛,这里的厕所可漂亮了。” “……” 我小步小步蹭进洗手间,不仅“哗”了一声,“这幅画好像林风眠的手笔。” “就是林先生的真迹。”韩荆在我身后赞道,“色彩多好。” 我脸红到脖子跟,“韩主编,这是女舆洗室。” “我知道呀,男舆洗室我已经参观过了。” 我脸红脖子粗地走进小隔间。马桶居然是带音乐效果的……是为了掩饰解手时不雅的声音么? 很崩溃,有钱人,真变态。 还没来得及锁门韩荆就身手敏捷的钻了进来。 “你干什么?!”我气急败坏,“就算你是我老板我也不会忍受你的……” “骚扰”二字不及出口,嘴就被堵上了。 我努力尖叫,听起来就像小猪在哼哼。 韩荆口不能言,手不闲着,并没有上下求索,而是在我手心里划字。 “安静。” 我哼哼的声音小了点,用力推开他,“你……” 韩荆附在我耳边说,“不要吵。” “有病啊你?” “有人有病”,韩荆笑嘻嘻的,“可不是我。” 本来一个隔间空间就不很大,他干脆把我横抱起来,“别出声。” 我大吃一惊,手臂下意识圈住他脖子,心如鹿撞,一时说不出话来。 外面有脚步声。 很轻,但很沉稳的脚步声。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人。” “对呀,豆豆真聪明。”他低头吻我。 我大惊,手忙脚乱地挣扎。韩荆一味低头深吻,闻得到淡淡乳香,我的心变得柔软,明知道这不是偷食jin果的时候,半推半就,暗中只觉销魂蚀骨。 他舌尖有薄荷气息,教人无法推拒。 从前不知道如醉如痴,欲仙欲死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就是这样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解开他衬衣最下面的扣子,他轻轻将我放下来。 我懵了,只晓得站在原地呆呆看他,刚才难道不是他主动抱我的吗。 他帮我整整衣服,“要用洗手间吗?我在外面等你。” 全身而退。 我心中一沉。 这样收发自如,真是老手。 接点水拍拍发红的脸颊,拨弄几下头发。我也若无其事的走出去,谁怕谁。 出门但见韩荆用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靠在墙上,手里握个玻璃杯,正专心致志的偷听。 我们主编平生两大爱好,一是偷窥女洗手间,一是偷听男洗手间。真正百里挑一的大变态。 见我出来,他贼眉鼠眼地示意我过去,不知从哪儿又摸了个杯子出来,做个“一起听”的手势。 我心中疑惑,接过杯子扣在墙上,隔壁的对话,便可隐隐约约的入耳。 “一年的封底要百多万,现在年景不好,谁敢出这样的风头。”这是沙滩裤郑总。 “别说百多万……再多点,郑总会放在眼里?只是……”后面的听不清了。 我扔掉杯子,下巴险些掉到地上,“赵珍妮!” “小点儿声。”韩荆继续锲而不舍的偷听。 再听就是赵珍妮发嗲了,“不嘛~~~不嘛~~~~人家喜欢……” 我听得一头汗,“她抢我们生意。” “不会不会”,韩荆眉开眼笑,“咱们盘子里的菜,谁也抢不走。” “万一他扛不住呢?”我擦汗。 “要相信组织相信党。” 我不说话,心里对此充满怀疑,无论如何,老郑是个随和的男人,而赵珍妮是著名的“是男人我就拿你有办法”的主儿。 韩荆语重心长,“你看过《三言二拍》吧?” 我中学时代拿那个当黄书看过。 “里面有句话‘嘻嘻哈哈,不要惹他;脸儿狠狠,一说就肯’,很有道理”,韩荆拍拍我肩,“老郑还是见过世面的。” 见过世面个屁啊,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像三级片了。 “这样不好吧?” “那我自己听。” “凭什么?”我瞪韩荆一眼,紧握着杯子不放。 赵珍妮的软语呢哝忽然中断,两人说话语气也不对了,似乎开始争吵。 我很努力把耳朵贴在杯子上,韩荆却拉起我,“咱们该出去了。” “可是还没有听完……” “也差不多了”,他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要是赵珍妮把郑总办了呢?” “那咱们就让警察叔叔来抓她!” “……你倒挺踏实。” “那当然了,警察连好人都不放过,更何况坏人!这样的城市,我们生活的能不踏实吗。” 我完全失语,乖乖地跟着他原路返回。 甲板上聚了很多人,有说有笑,还有隐约的乐声。我以为他们把音响搬出来了,走过去才发现原来现场有支小电子乐队。 “窦白。” 每当方圆五公里有猎物存在,余姗姗的声音总是像现在这样又嗲又糯,她把手搭在我肩上,香气袭人地微笑,“好久不见你了耶。” 上星期还一起去菜市场买煎饼,怎能算好久不见。我细细打量她,黑色几何图案雪纺吊带裙是dior当季的新款,金色细高跟鱼嘴鞋,妆是小烟熏,客观地说,很漂亮。但还是及不上丹朱……我们丹朱那是头牌花魁的风采,余姗姗则很有千帆阅尽的妈妈桑感觉。 气质,气质这东西很重要啊。 余姗姗一边对我说话一边对韩荆放电,“难得你也出来玩,这位帅哥是谁?也不帮我们介绍介绍。”说着伸出手来,“我是姗姗,您贵姓。” 韩荆一愣,赶紧接过余姗姗玉手,“免贵姓韩,韩荆。” 两人眼神纠缠得比手更紧。 有人叫余姗姗,她笑笑,冲韩荆抛个媚眼,“回见。” 韩荆也以媚眼报之,“不送。” 我假装没看见,在一边大嚼鱼子酱龙虾沙律。既然他此刻是我的boss,就完全把他当boss对待好了。不要说什么前一分钟在洗手间和你亲热的还是我之类的屁话,老板要泡妞,员工理当鞠躬尽瘁的拉皮条。 韩荆凝视着余姗姗的背影,摇头感慨,“whatacrazybitch!” 我忍不住刻薄他一句,“对婊子最感兴趣的应该是嫖客吧?男人骂女人下贱之前是不是该先考虑一下反躬自省。” 韩荆作无奈状,“我哪消费得起?那才是她的正经主顾。” 余姗姗依偎在一个精瘦的中年人怀里,表情十分亲昵。 再成功的男人也要经历两个时代:想做嫖客而不得的时代和坐稳了嫖客的时代。韩荆面有憾色,显然是在自愧不如。 我注视着余姗姗的硕大的耳坠,“好大的钻,怕没有一两卡?” “应该的,既然她给自己贴了条形码,使用者就应该付费。” “你嘴真贱。” “彼此彼此。” 沙滩裤郑总拉韩荆去喝酒,余姗姗有意无意的踱过来,悄悄问我,“和你一起来的是不是你们老总?” “不是”,我懒得多说,“主编。” 余姗姗先惊后怒,“一破主编还打扮得那么骚。” 我暗爽,微笑着看不远处衣冠楚楚的韩荆,有时候几个比较大的厂家会把拍照用过的衣服送给我们,美编小姑娘恨不得把所有男装都给韩荆抱来,老孙去要她们就装痴装呆地说没有。韩荆由此可以打扮得很风骚,但这并不代表他很有钱。 “早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余姗姗余恨未消,“成天跟那个死gay泡在一起,两个男人在一起,会是什么好东西。” gay?我好像听到有人说gay? 我立刻激动起来,“哪里?哪里?哪里有gay。” 余姗姗挑挑眉毛,“你不知道?” 我虔诚地摇头,作为一头资深同人女,我一直都很想认识一个gay并和他做朋友。 余姗姗谨慎地左右打量了一下,看看没人注意我们,向旁边努努嘴,小声说,“就那个。” 郑总…… 我石化了。 或许是我异样的眼神吸引了郑总的注意力,他转过脸,漫不经心地,冲我们这边笑了笑。 同人女的热血在沸腾…… 好吧,如果我得不到……就让他被掰弯吧…… 我慢慢遛跶到郑总他们那个小圈子的外围,准备细细观察他们是否有什么眉来眼去的暧mei行为,还没在人群中找到郑总,韩荆已经探出身来一把抓住我肩膀,“宝贝儿,快!不管用什么办法,把那女人拖住!”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赵珍妮正带着助理踩着七公分高跟鞋大步流星向这个方向赶来。显然她就是韩荆说的“那女人”。 怎么拖?上去一个扫堂腿? 无暇多想,我硬着头皮冲上去,“赵姐,这么巧。” 原想她起码会给我一个生硬的笑容,但我估计错了。 赵珍妮冷冷的看我一眼,一秒钟都不耽误地走向人群。 我小跑着跟上去,“赵姐,赵姐,我有话跟您说。” “十分钟以后。” 她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踩着碎步跟在她身边,无可奈何地看着韩荆和郑总,郑总一脸措手不及的表情,韩荆的表情就像铁达尼号上的乘客看见冰山撞来的表情一样。 除了我们几个,别人都还没有注意到赵珍妮,她冷冷一笑,扬手拒绝了服务生递给她的酒水,几年来和她共事的经验告诉我她马上要发表言论了,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确定那肯定不是我的老板希望听到的。与此千钧一发之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 我猛扑到服务生背后,把他推到了赵珍妮身上。 “哗!” 惊天动地的脆响,饮料酒水洒了一地,亮晶晶的玻璃渣子像花一样在空中盛开,又飞溅到甲板上。赵珍妮满脸惊骇地趴在地板上,短裙上湿漉漉地滴着柠檬茶。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我们。 我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来,服务生快要哭出来了,我赶紧道歉,顺手摸几张钞票折好塞人家手里。服务生嘟囔几句,走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赵珍妮,心惊胆颤地蹲下帮她擦身上的茶水,小声道歉:“赵姐,实在对不起……” 第六章(3) 一边道歉一边觉得自己虚伪。可是韩荆和郑总都趁乱逃之夭夭了,我是大部队留下来垫背的炮灰。 一阵冰流从天而降。 赵珍妮面露讥诮之色,“你进步得很快。可惜!你还没资格跟我说话!” 马丁尼沿着我的头发滴下来,酒精蚀进眼睛里,疼得我泪如雨下。 不过也好,刚才还沉甸甸的犯罪感瞬间就消失了。 “你这个副手真够笨的。”郑总在车后座上评论道。 “笨是笨了点,但胜在忠心耿耿”,韩荆腾出一只手握住我手腕,“还疼么?” 我像红眼睛小白兔一样龇龇牙,表示不疼了。心中有些许黯然,和太聪明的人呆在一起就是这样的,他们像强大的魔法师,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美妙奇迹,你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麻瓜,站在一边傻看还要被奚落。 “她到底想说什么?”我小声问韩荆,“为什么你们都躲着她?”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是……”,韩荆在我耳边低语,“比强xx更能侮辱一个女人的办法就是她送上门来,却不碰她,老郑这下可把她狠狠得罪了,以她的性格,多半要闹得大家下不来台。” “她准备撕破脸?” “暂时不会,她不知道我们已经签了合同。” “她那么自信能抢过这单生意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韩荆对我的设想嗤之以鼻,“她唯一的自信来自自己的大腿。” “那你为什么不敢让郑总和她多谈?” “老虎眼里都是口粮,虽然我对老郑的审美有信心,但她老把大腿拿出来晃,老郑又不是什么有操守的人……” “你们两个”,老郑在后面喊,“当我是死的吗!” 韩荆置若罔闻,故意作情深似海状,“晚上到我那儿去吧?” 我脸红,往后座瞟了一眼,“这样不好吧……” “说得也对,我们还要赚他的钱呢。”韩荆回头,“后面那个戴眼镜的胖子,请问您在哪儿下车?” 郑总躺在后座,“我死了,不要喊我。” 我很好奇,六块腹肌的郑总哪点和“戴眼镜的胖子”能挂上关系? 韩荆体贴地解释道,“遇见我之前,他是一个戴眼镜的胖子。” “胡说八道,你纯粹是嫉妒我比你英俊潇洒……” “好,来发个誓,如果你从前不胖不戴眼镜,就罚你被一百个丑女轮奸到体无全肤,摇摇欲坠为止,如何?” 郑总望着车窗外的天空,“……姓韩的你好狠毒。” 转过脸对着我压低声音,“小窦,你不要被这个色魔骗了,你知道他为什么爬得那么快吗?” 我做洗耳恭听状。 “这个骗子每次见老总都先写好三份建议书,然后上领导办公室汇报工作,套老板的话,然后就把最合老板意的方案拿出来……怎么样?是不是很贱?” 果然很贱,但我不敢说“是”。 “说真的,今天在哪儿安营扎寨?” “说了去我那边,你们又不去”,郑总抗议,“我的床很大,女孩子都喜欢的。” “你喜欢女孩子?” “我不玩3p!” 我和韩荆同时说。 郑总面不改色,“我当然喜欢女的,不过像他们玩的那些庸脂俗粉,我可看不上。” 韩荆解释,“郑总只泡二十五岁以下三环以内本科学历以上的马子。” 我心里微微一动,“谁玩庸脂俗粉?” 郑总笑得阴险,“老韩啊,色中饿鬼,他没跟你讲过他的辉煌战史?” 韩荆连声否认,嚷嚷说郑总败坏他的名节,我愣了片刻,勉强地笑了一下。 几乎所有女人都相信天下男人都好色,都背着自己的老婆和外面女人多多少少有一腿,但自己老公除外。她们的男人也会把自己洗刷得冰清玉洁,以此标榜自己是跟那些有吃喝嫖赌的习惯的朋友是不一样的。我的个人意见是这不太可能,朋友就是在一起吃吃玩玩的,难不成朋友寻花问柳,他就在旁边抱本《圣经》看着? 如此说来…… 正在疑神疑鬼,只听韩荆的手机清脆的叫了一声,老郑呵呵奸笑几声,“谁呀这是?这么晚了。” 韩荆不答,笑笑,运指如飞地回短信。 我心里一点点凉下来。 我扭过头看街灯,动心者死。这就是自作多情的下场。 我推说酒喝多了头晕,先下了车。韩荆故作惊奇状,郑总倒如释重负的样子,我笑笑,挥挥手,“玩好。” 此刻正是城市夜生活最纵情时分,他俩正可去从事男人最喜欢的运动。 我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家。路上三三两两,尽是深夜同行的情侣。 我们眼中的情爱欢好,在男人眼里也许不过是一场起身就忘的活塞运动。谎言与誓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说的人当真了,一个是听的人当真了。没什么可说,是我自己的错,那么轻信。 上大学的时候,大家都习惯在最后一周临时抱佛脚,有时候会通宵复习,我经常在黎明时分乳白色的曙光里对着电脑昏昏欲睡,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我习惯在测试程序的时候,写上他的昵称。 于是程序跑对的时候,就满屏都是他的昵称。 那感觉苦涩而美好,我至今不能忘怀。 楼下的音像店仍恋恋不舍地放着情歌。 等你来过一下子,我晕旋一辈子,真像个傻子,真不好意思。可是我在当时,真以为你拥抱我的方式,是承诺的暗示。 拿出手机给丹朱打电话,小姑奶奶关机了,我试着拨几个号码,都没有回音。 能说说话的只有陶然了。 我犹豫着,这实在不合适,但我此刻非常,非常想和别人说说话。 最后硬着头皮拨了过去。 出乎我意料,陶然对我说话的口气很好,我忽然想起自己也算他ex女友了,这就是了,陶然对ex女友一向关怀备至,不然也不会弄到他家的ex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的情形。 *苦笑,“实在对不起,又来打扰你。” “没关系的,其实我有时也会打给你,你不知道罢了。” “啊?”我很惊奇,那是怎么打的。 “分手后,经常想给你发短信打电话,但是又不想打搅你,所以拨号码总是多拨一个,或者等你不在家的时候,打你的座机,让电话一声声的振铃,没有人接,感觉不像是你不接电话,而是正好因为你不在,所以接不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因为我感觉自己仍有人在乎。 “陶然你在和谁说话?!”话筒里突然插进尖锐的女声。 陶然惯用的不耐烦的口气,“是个朋友,你想多了。” 一面宽慰我,“她不太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终于反应过来,“对不起打扰你了,以后不会这样了,谢谢。” 陶然还在那边柔情似水地要我“等等”,吓得我赶紧挂了电话。还好,对方没有追过来。 我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她是下一个我。一边等待永远都等不到的承诺一边为无休止的前女友烦躁。 深情款款的男人到处都有,只要不提嫁娶,不用归宿感责任感之类的东西吓唬他们,他们还真可以表现上佳,呵呵。 整个晚上我都抱着手在灯下看有几个螺,几个簸,没有关电话,也许有人会打给我呢? 但是没有。 我失眠了很久,它始终静默着。薄博的墙隔不住邻居夫妇的争吵和楼下的麻将声,我数羊数到两万多只,还是心烦意乱睡不着。我疲倦地想,我要的并不多,一个爱我的男人,一个不用陪人睡觉和陪人喝酒的工作,这很过分吗? 要疯掉了…… 第七章(1)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班却发现整个公司都欢欣鼓舞着。小麦脸蛋通红两眼放光的拉着我,“窦白!你听说了吗?” “什么?”我一头雾水。 小麦手舞足蹈把我拉到办公室里,“老板老婆来了!给jessica打跑了!你看你看!” jessica的办公桌一片狼狈,几张相框也全碎了。 “老孙媳妇儿肯定练过!六个人上去都没拉住!包租婆似的!” 我不禁幻想老孙老婆穿着半透明连体睡衣顶着满头发卷趿着拖鞋叼着烟一脚踹开办公室门的形象。 办公室里传播最快的不外是七七八八的绯闻。何况这回证据确凿,大奶上门掌掴小三,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一时间连奥运都没人关心了,纷纷讨论起老总的感情问题。 老孙刚从秀场归来就被老婆打得没脸见人,躲在办公室里扮乌龟。 jessica素日嚣张,很有几个仇家,平时最爱骂她风骚的编辑部大姐此刻正在茶水间揽着她肩膀安慰她不要伤心难过,表情悲悯如我主耶稣安慰抹大拉的马利亚。几个年轻点的女同事则在大姐示意下各自分散到各部门满脸兴奋地散布小道消息。 jessica脸上被抓出数条血痕,据说老孙老婆十分专业,上来先一脚踹开了老孙,然后一手拖住jessica头发放倒了她,十指尖尖,成心来毁狐狸精的容。110像是老孙大舅子开的,迟迟不到,直到原配夫人凯旋归去后才匆匆赶来露了一面,非常不耐烦,而且不肯走,只差拍着老孙肩膀说警笛一响黄金万两,最后还是韩荆拿出钱包把他们打发走的。 我摆着一脸严肃在msn上以最快速度向相干人等咨询有关事宜,事实上都不用我说,无数人兴高采烈的涌上来“哎你听说了吗?”楼上另一家杂志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儿都向我打听这事儿,内部网上已经开始流传着不知谁抓拍的照片,比陈冠希的照片都清晰,不得不承认这组照片十分凸现传媒人士的专业素质。 韩荆一直没闲着,跟着老孙鞍前马后的忙碌。我看在眼里,忽然平衡了。昨天尚为了他哭得搜肠刮肚,觉得没了他,身外的世界有如洪水滔天,这个男人简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现在看来,老板不过是嫖客,韩同学不过一个新时代的大茶壶而已。 一夜之间颠覆如此,我想我是成熟了。 警察一走,韩荆就跑到我办公室敲门来了,纵然我一向低调也不禁得意洋洋了一把,这个sb到底忍不住来找我,看老子怎么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冷死你。 韩同学进门就扑到沙发上呻吟,“好累。” 我冷冷地看着他,做什么?还想我去取拖鞋来给他穿? 韩荆同学呻吟良久,自觉十分销魂,而我竟没有像平时一样一连艳羡地仰视他,他也觉出三分古怪。自己十分尴尬地爬下来倒了杯咖啡,“你在忙什么?” “查邮件。” 其实一分钟前还在电脑上扫雷。 他遛达到我身后,有人群发邮件谴责西*立,韩同学摇头感慨,“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不跟我们。” “这是正经事,请你严肃点。” “我很严肃”,韩荆拉长脸,“西藏、台湾、方家栏永远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请问方家栏是哪里?” “我家小区啊。” “原来是尊府,受教了。” 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持续了大约半小时,我觉得很无趣,借口早饭太干想去茶水间喝水,暗示韩荆快滚,韩荆厚颜无耻地假装没听见,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摆了一个自认为很有型的pose,“窦白,你今天不舒服?” “没有”,我优雅地站起身,“我去喝点水。” 一路暗爽着进了茶水间才发现大事不好。jessica抬着哭得红肿的眼睛盯着我,几个亲友团也已经口干舌燥,纷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搜尽枯肠,只想出一句话,话一出口立刻恨不得杀了自己。 “老孙不过一米六几,你倒是图他什么呢?” jessica懵了,编辑主任大姐不满地眨巴眨巴眼,说出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来。 “那又怎么样?老孙要把私房钱换成一百的票子垫脚底下,姚明都没他高!” 彻底被她打败了。 灰溜溜蹿回办公室,韩荆仍坚守阵地,坐在我的椅子上左手报表右手电脑装三好学生逼装得正起劲。见我回来,眉开眼笑,“法式湿吻是什么样的?” 几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不准翻我的空间!电脑是很私人的东西你知不知道?” 扑过去把msn关了,前两天看大家都在抵制家乐福,所以顺便在空间里询问了下“有人抵制……法式湿吻么?”谁想这个败类竟趁我不在偷看我的东西。 韩荆屁股沉得很,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我只好怒气冲冲的带了卷宗到他的办公室去做。 他用内部网发信息给我,“人家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法式湿吻么……” 我被缠得没法工作,信手回道,“用舌头的。” “形容一下?” “老子在赶报表,形你妈头啊。” “那也没关系啊……舌头又没有在赶报表……” “嗯,如果我能用舌头打字,一定给你详加解释。” “窦白……” “干什么?” “没事儿,我只想问你……” 问什么?要这么拖拖拉拉的。 “一只白猫掉进臭水沟里,然后一只黑猫把它捞上来了,你猜白猫对黑猫说什么?” 我摔开键盘。韩荆一定听到响动,趴在门口问,“你猜它说什么?” 我拖过外套把头蒙住。 韩荆压低声音,坚持把笑话讲完:“它说,‘喵’。” 他还真是玩不腻。无聊。 电脑提示有新邮件,我起身准备叫韩荆进来干正事。一转脸却被邮件标题所吸引。 “我想你了……” 偷窥的yu望和仅存的些许道德感来回交战,势成骑虎,真让人左右为难。 以前听人笑话天秤座的人,说如果爱上一个天秤,不要管他爱不爱你,因为他实在是太犹豫不决,直接打昏了拖回家,他就是你的了。此言不虚,别说决定这等大事,光是决定要不要偷窥就花费了我宝贵的二十分钟。 我质问自己,偷窥这种事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该干的吗? 显然不是。可我又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根本就是个八婆。 偷窥了有什么好处呢?能长工资还是能减赘肉? 没什么好处,但就是想看。 看了会心情恶劣的,除了伤心还能得到什么? ……嗯,看了伤心,不看……百爪挠心。 偷看上司邮箱,被开除了怎么办? ……不看了。 很装b地走出去,对韩荆做出一个“滚吧”的手势,“去收邮件吧。” 韩荆一脸迷惑得去收邮件,我等了三分半钟,丫居然没有出来下跪谢罪,搞得我心情也暴噪起来,对着椅子揣了几脚,把废纸篓扔到墙边去,如此这般闹腾了一番,本来还想进去把韩荆揪出来扇几个耳光.,但转念一想,这么折腾,摆明了是和那无敌贱女人挣风吃醋,,很没有思想情操似的,只好悻悻作罢。 电话响的第一声我就扑过去捞起了话筒,谁想竟是个卖保险的。 人生简直比我文件柜顶的厚厚积尘还要灰暗。 丹朱的意外现身很让我惊讶,不过是初秋,这姐姐居然穿个低胸皮草就蹓跶过来了。 “漂亮吧?俄罗斯银狐。” “银狐肯定不觉得你漂亮。” “怎么了?”丹朱双手托着我脸,“一脸官司,是不是你们那个sb老总又欺负你了?” “我们sb老总现在应该忙着摆平他老婆,才管不着我呢。”我简要地把情况叙述了一下。 丹朱叹口气,“我是他我也不会选你,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在办公室穿人字拖?姐姐,你真不是来卖茶叶蛋的?” 说着就要拖我去商场。我死赖在座位上不动。 这不是丑女贝蒂,不是丑小鸭变身白天鹅便有王子青睐,如果有,那这么浅薄的王子,我还不屑于要他呢。 一切的一切,全都无关色相,只是每个人的方式不同。有人愿意细水长流,自然也有人愿意走马观花。我又怎能抱怨一片云彩不停的变幻形状?云彩又不是岩石,可以沉默的坚守若干年。 我总是轻易爱上并不值得爱的人。 丹朱从来不是会扯着闺蜜絮絮叨叨一下午的女人。说是安慰我,不如说是她在我办公室猎奇。一会儿摸摸我桌上的镜框,一会儿把我藏在柜底的平底绣花鞋摸出来套在脚上试。 “我什么都试过,就是没试过正经坐办公室。”她跷起脚给我鉴赏。 我看着她,不由得好笑起来,丹朱永远有种孩子气的理直气壮。 “别总在外面鬼混了,偶尔也想想以后怎么办?” “你说话好像我妈。” 门突然被推开,老孙满脸憔悴站在门口,“韩荆呢?” 丹朱欠欠身,“我该走了。” 我们窗口正对停车场出口,我和老孙目睹着丹朱的沃尔沃c30招摇过市,老孙很惊讶,“她自己的车?” 我简单回答,“是。” 老孙感慨,“还是女孩子好啊,轻轻松松,躺下就能赚钱。” 听他的口气,对自己躺下不能赚钱这件事似乎颇为遗憾。 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真有意思,最爱骂妓女的偏偏是嫖客。 晚上我在办公室呆了很久,不想一个人回家,把所有工作做完也才不到八点。周末了,所有人都早早回家享受温情,我很认真地看相亲网站。网络时代就是好啊,大把大把的大张儿男女终于有了互相挑拣的空间,也许是这么大的选择范围使得大家有进了超市的感觉,不管什么样的挫男都敢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我甚至发现了几个熟人,一个小破影视公司的场记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副导演。野鸡大专毕业的猥琐男声称拒绝所有二十五以上的女性,二十五以下还必须处女。 女同学们的条件就简单多了,主要集中在房子和薪水上面。你要求我貌如天使丰乳肥臀,我要求你才比宋玉三室二厅,也很公平。 看得我流连忘返,真是一个意淫的天堂。 我果断地放弃了发征婚帖的想法,这儿真没什么好货。婚姻其实就是寻找同谋和利益共同体,就像去盗墓一样,如果跟技术不好的去,顶多也就是啥都偷不着,如果跟人品不好的去……多半就被灭了。 不过话说回来,像我这样三八颇有余,四八尚不足,无房无车的老姑婆也不会有人看得上,安全得很。我自嘲地想。 一个客户忽然来电话说我们发过去的传真有纰漏,那份合同不是我签的,很多细节我也不很清楚,只得告诉他稍等,我去找韩荆。 韩荆的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我不禁浮想联翩,酒吧太吵?和情人缠mian?抑或召妓? 做销售的拈花惹草,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是个非常悲观的人,没事的时候还好,一有事就会在想象中向着最坏的结果一路狂奔而去。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改不过来。 即使明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也一样束手无策,爱他,本来就不是因为他善良,真是咎由自取。但还是会心痛,替自己不值,原来自己爱的是这样一个人。 我这样的人,放到剧本里便是活脱脱的配角龙套,像《friends》里暗恋女主角的酒保,除了在听到有人向自己心爱的女人求婚时失手摔碎一摞盘子博观众一笑以外,也没什么用处。 所有的人都说,做了配角,就要认命。 我只是,不甘心。 第七章(2) 正在幻想他如何与邮件女缠mian之时,韩荆回电话了。 语气很轻快,说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手机锁在健身房的柜子里。 我心中长出一口气,在心里虚脱了一次,这是个比较有说服力的借口,愉快的口气听起来很像是刚运动完。 我尽量压抑着,让这场对话听起来完全像是公事公办。韩荆想了想,很干脆的说,文件原件在他桌上,让我自己去取。 我说,好的,谢谢,再见。 挂了电话。 心里有种奇妙的快感,像小时候偷着从爸妈包里摸零钱,明知道这样不对也并不是很需要那点钱但还仍紧张又快乐。 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文件果然就在他的桌上。 还有一只封好的信封。 我知道拆别人的信是不对的,但信封上写的分明就是我的名字。 我苦笑,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勾引,有话要说,公司内部邮件就可以搞定,何必来这一套,他以为他是林觉明?对我说意映卿卿如晤我就原谅他? 一边鄙视他一边很贱地撕开信封看内容。 内容大致有三点: 第一,他承认自己是个贱人,但他坚称自己是清白的,还是自由身。理由是天秤座有放电强迫症。一定需要每个人都迷上自己不可,不然浑身都不舒服,到处乱献殷勤只是天性,无关品质。 第二,关于那个写信的美眉,他解释说只是年少时与网友的彼此消遣,他随时可以让她来说明情况。 第三,他觉得我很“special”,希望和我有进一步发展。当然,如果我拒绝,他也不会生气,希望大家仍能保持好同事和好朋友的关系。 我一边心情澎湃此起彼伏一边认为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于是也提起笔来回了他三点: 第一,我认为在网络上玩暧mei是很二的一种行为,考虑到他的年龄,居然还能这么二,真是令人发指。 第二,他在网上认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外甥女也好大姨妈也好,跟我没一毛钱的关系,请勿自作多情。 第三,我有处男情节,喜欢另一半看到我的身体就像哥伦布看到新大陆,所以我是不会考虑他的,希望大家以后还能保持好同事和好朋友的关系。 十分装逼地把信封好放回去,沾沾自喜的回家睡觉了。 我承认自己非常肤浅,无比拧巴,但扳回一城实在是很高兴。 6月1号起限制供应塑料袋,所有时尚杂志都一窝蜂的追捧那个傻头傻脑的帆布手袋,“i’mnotasticbag”,居然还真有姑娘节衣缩食买这个破包沾沾自喜地背到地铁上炫。 我考虑上火车站买只红白蓝三色蛇皮袋,上面手工刺绣“我不是lv”,也算自创品牌。 谁说的至理名言?白领不是阶层,是人肉打卡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办公室综合症和职业病患者。 更糟糕的还是和韩荆的暧mei。 暧mei就像拉锯战,我进敌退,我退敌进。 他进进出出偷瞄我,我把《金瓶梅》包了《欧洲史》的书皮,午餐时分肆无忌惮地拿出来大看特看。潘六儿这小淫妇又奸又毒,却是一路开口一串铃,响当当的口齿,“你这个腌臜混沌,有甚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带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的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也要着地。” 小淫妇儿恁好的口才。 老孙仍不时顶着满脸血痕上班,好在他是老板,大家对此心照不宣,也没人回去问他。 一个老孙,一个韩荆,忽然都灰头土脸坐怀不乱起来。公司内部气象顿时为之一变。 小麦在msn上偷着和我八卦,“太可怕了,你知道我刚才去韩荆办公室,他在电脑上看什么吗?” “同志g片?” “他在看一个‘手把手教你如何鉴定处女’的帖子!” 噢卖糕的,难道是我的处男情节把他感染了? “处女啊……”小麦感慨,“多么遥远的回忆……要是那层膜捅破一次还能长一次就好了……” “呃……千层饼?” 小麦郁闷了,“算你狠。” 我偷笑。程莹极其严肃地走过来,“上班时间禁止聊天。” 自从jessica走后,编辑主任的头号爱将程莹就脱颖而出,她严肃地坐在jessica的椅子上,严肃地端着杯子喝水或发呆,严肃地挤进拥挤的菜市场抢购手纸和熟得几乎要烂掉的处理香蕉,然后散发着浓重的汗味把香蕉和手纸扛进办公室,像烈士牺牲前交党费一样严肃地把香蕉和手纸递到主任大姐的手上。做完这一切,认真负责的程莹几乎要累死了,她在洗手间哗哗的洗着脸,然后郑重的抬着一张大脸坐回jessica的位置,严肃地打粉底、涂睫毛膏、打眼影。程莹化妆是很认真的,本季所有的流行色都一丝不苟的堆在她宽广无垠的脸上,眼角闪着魅惑的墨绿眼影,玫瑰色腮红娇艳欲滴,浓重的黑色、烟灰色和棕色眼线重叠交错着,蓝色的睫毛像苍蝇小腿一样毛茸茸且根根分明,七十五公斤重的,穿着金色几何形状亮片短裙的程莹彻底变成一堆行走着的五颜六色的肉,但她很严肃,严肃地走来走去,监督我们有没有偷懒。 我飞她一个白眼,鬼精灵的小麦一早听到响动,赶着跑进来,“哎呀程莹,你哪儿买的这么靓的裙子,漂亮死了。” 小麦恨透了程莹——程莹和编辑大姐的共同点是她们都有一种奇怪的逻辑:因为自己相貌一般,所以自己心灵必定纯洁美好,而公司所有美女在她们口中都是婊子或者不思上进、浅薄无知的女人,就是影视红星也难逃她们的口诛笔伐。一次她在办公室和编辑主任大姐公开探讨小麦还是不是处女,小麦不敢和大姐叫板,只能把情绪加倍发泄在程莹身上,几乎把她恨出个洞来。程莹自己也不争气,恨嫁成狂,时常为钻石王老五们不能发现她金子般的心灵并爱上她而痛苦不安,更加落人口实,给了小麦许多报仇雪恨的机会。 程莹在小麦夸张的羡慕中羞涩地微笑,“是我男朋友送的。” 小麦也微笑着,笑容既鬼头鬼脑又充满轻蔑,“你男朋友这么好的呀?怎么也不请我们吃顿饭?把我们公司的大美人挖走了不好这么小气的~~~” 程莹不说话,腼腆又快乐的笑着,眨巴着厚重的假睫毛,涂抹过多胭脂的脸越发红艳艳像一枚圆嘟嘟的番茄。 谁都知道程莹有个神秘的男朋友,每次添了新衣服,都会说,“我男朋友送给我的。”情人节和生日的时候花店的人还会送捧蔫头蔫脑的玫瑰来,但谁都没见到这位神秘男子。 小麦咬定花是程莹自己订的,“自己给自己送花也不送点像样的,破玫瑰熏得我眼睛都疼!” 我只记得程莹刚被招进来的样子,当时她很朴素,学生打扮,虽然黑粗,并不刺眼,唯一引人注意的是她反复强调自己是学生党员,并且是高中就入党的老党员。名利场上,大家历来只关注谁手上提了新款的hermes手袋,谁忽然扔了公车月票开上了新车,谁和传说中的钻石王老五一起出现在夜店,忽然有人不断暗示并自矜于党员身份,大家都有些好笑。 好好一个姑娘变成了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麦并不准备放过程莹,“莹莹你看,我上回找到的陈慧琳小时候的照片,好像你噢。” 说着就打开网页搜索,陈美人小时候是个肉嘟嘟的小胖子,眉眼依稀类似程莹。程莹脸更红了,仿佛二十年后自己也会向陈美人一样脱胎换骨般欣喜又努力谦虚的笑着,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的飘飘然。 我看不下去,甩甩手上印刷厂取胶片。 回来直接把杂志胶片送到老孙办公室,一开门险被缭绕的烟雾熏了个喷嚏,老孙一人握着烟斗向隅独坐,隔着烟也看得到脸上隐隐血痕,皱纹也不期而至,疲态毕露。 见我来,他点点烟斗,示意我把胶片放下。 我放下胶片,正待离开,老孙发话了。 连声音都是嘶哑的,“小窦,jessica要我离婚。” “呃?” 老板的家务事与我何关?无缘无故被扯进这趟浑水里,真尴尬。 “我也想对她有个交待,可又怕把真实年龄告诉她,她会失望,不肯跟我结婚。” “……” “有心对她说,我只有五十岁,又不想骗她。” 我忍不住想对他说,您要是真想哄着她跟您结婚,就该告诉她您八十了。可惜没胆和老板玩刻薄,只能一边拼命压抑一边看着老孙长吁短叹,十分投入地扮演情圣。我不信jessica能上位,赵珍妮都挑战不了的高度,jessica肯定没戏。 “我现在是进退两难啊。” 我点头表示理解,很多男人都是脱女孩子衣服的时候勇往直前,听到结婚两字的时候就进退两难。 “刚又跟我发脾气,非让我到她那里去”,老孙摊开手做无奈状,“周末我怎么到她那里去?” 我赶紧表示理解地点头。 “小窦你过去帮我安慰安慰她,顺便把她的东西带过去。” 第八章 jessica住的小区出乎我意料的残破,老孙连给自己情妇弄个好点的房子都不肯,真不知道她们图他什么。我抱着沉重的水果篮和纸箱戳在大门口,十分艰难地向门房打听jessica的具体地址,我头一次来这里,打她手机她也不接,反复打,她一直不肯接。 看门人嘀咕“哪个晓得嘛”,楼下几个聊天的中年妇女却停下手上的毛线活儿,防贼一般齐齐盯牢我看,精明而轻蔑的眼风扫过,表现良家妇女的矜持。 我身子一僵,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纸箱实在太沉,手足无措原地转了几个圈,硬着头皮上去向她们打听可知道jessica在哪里住。 中年妇女们耷拉着眼皮,待笑不笑,眼里全是精明,“每天出来遛狗的那女的?七楼,你是她同事?你找她有啥事呀?” 我怀疑她们当我是来抓奸的原配。全在等着看好戏。 我跌跌撞撞、转弯抹角了无数回才摸到jessica的房间,拍着门喊她名字,房间里有轻微的狗叫,小狗呜咽着用爪子挠门,jessica常拿些她和小狗的合影给我们看,楼下的中年妇女也说她常出来遛狗,应该就是这里了。 抬头看看房门号,是对的。 再拍再喊,楼道转角堆着不知谁家扔的菜叶和果皮,硕大的油光铮亮的蟑螂爬来爬去,高傲清秀的jessica居然住在这种地方,不是亲眼见到,真不敢相信。 做三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一种悲哀。 我找门铃,没找着,只好拍门。 jessica不肯开门,靠在门上哀哀哭泣。 妈的老子又不是你相好你冲我哭个屁啊。 这回对了,我听到她在里面哭。 我喊她名字,她听出是我,不哭了,抽抽鼻子问我,“你一个人吗?” 废话还有几个人。 她又哭了。 我怎么敲她都不肯开门。 在这栋破楼上连手机都没有信号,我只好抱着纸箱累累赘赘地跑下来给老孙打电话,“她不肯开门。” 老孙正忙着在家扮演好爸爸,没空理会小情人的负气,“那算了,你回去吧。” 我心里有些沮丧,jessica的纸箱子很沉,我可不想再抱着它们来这鬼地方把自己累个半死,不如把箱子给她扔回去,要不要随她的便。 我又万水千山地把箱子扛回去。七楼啊,没电梯。 本想好言好语地告诉她箱子放在门口了,请收好,我还有事要先回去。谁想这次更邪门了,任我敲破门,也没人应声。 我听到悉悉碎碎的响动,扭头去看,一只老鼠欢快地跑进垃圾道。随即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恶心,我皱皱眉。 难道要我代老孙下跪磕头,宣誓只忠于她一人?姐姐,你已经被大奶赶下堂,还当这是当准老板娘的时候呐? 我忿忿离去。 一路小心不要踩到狗屎和垃圾。这里太脏了。 已经有人家开始做饭,油下锅哗的一声响,炒菜的香味飘过来,我饿了。 小区门口有几家小馆子,看起来也比jessica的香闺干净的有限,我的脚疼得厉害,一屁股坐下要了一个沙锅鱼头。跑堂很脏,砂锅很旧,鱼头寡淡无味,味如嚼蜡。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仍是jessica门前的臭味。不像霉味,怪得很。 脑子忽然映出明明白白的两个大字,煤气。 一松手扔了筷子,提起包往外冲,店主不干了,追出来问我要钱。 我一边掏钱一边向他解释。最后他带我回到小区去找物业,幸好有他,我是无论如何不认得路。那些曲折的走廊诡秘地折叠起来,所有的出口看起来都一样苍白肮脏。 一进单元门就闻得到淡淡的煤气味。越往上越浓,到了三楼楼梯口,店主拉着我不让我上去了,浓烈的臭味已经清晰可辨。店主跑下去找人。 我大喊jessica的名字,没人答应。 我尖叫起来。 非常害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了些什么,完全是用本能在惨嚎。一边惨嚎一边哆哆嗦嗦往出跑。 腿是软的,不大迈得动步。 走到底楼,想起可能很多人还不知道自己家进了煤气,这时候煤气的味道已经很淡薄了,多少有了点胆子,于是啪啪啪地拍着住户的门喊人。 大家都很警惕,谁也不开。 好在这时候陆续有人回来,闻到煤气的味道。物业来的人也惊呆了,跑到门口闻闻,立刻高声喊起来,楼上的人陆续涌出来。我眼泪汪汪地瞪着他们,原来你们还活着?原来你们还没死绝? jessica的房门也被撬开了,煤气果然是从她家里出来的。人也早已不省人事。 “闻到煤气是几点钟?” 警察端着本子问我。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心情看时间。 “七点十八分。”一个染着枯黄稻草色头发的女孩替我回答,我亲眼看见她从底楼一扇我拍了很久的门里跑出来。 我白她一眼,婊子你是掐着表听我惨嚎? 我火速给老孙打电话,对方提示关机。我只得跟上救护车,jessica脸色潮红,嘴唇是鲜艳欲滴的怪异的樱桃色,开始我还以为她寻死前化了妆,医生撩撩眼皮,很有经验地吐出两个字“中度”。 “要紧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看命大不大了。” jessica在本地无亲无友,我握着她脉搏微弱的的手腕,原本还想骂她十三点,人家做情妇换房换车换首饰,你神经兮兮跑来和一个半秃老胖子玩生死相许?上班被虐待习惯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爆发了么?可看她那副可怜样,又觉骂不出口。 车突然停下来,我赶忙问,“怎么不走了?” 司机一摊手,“堵车怎么走?” 我心跳到嗓子眼,“能不能绕道?” 司机不出声,两手一放,做个“不关我事”的姿势。我只得陪笑敬烟,对方笑纳,递钱,司机叼着烟一挥手,“不是难为你,就这一条路,神仙也没办法。” 我浑身的水份都变成汗从头流到脚,人命关天,看看外面也确实堵得严实,左想右想毫无办法,声音也变了,“求你们了……想想办法吧。” 周围人都沉默。我心中焦躁,恨不得也跟了jessica去。我一生没做过坏事,没招过谁没惹过谁,为什么这种事总是碰到我头上。种种不如意,许许多多说也说不得的龌龊,这样那样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我蹲在地板上嚎啕,整个人像树叶一样飘起来,一丝力气也没有。 这么用力挣扎,与人倾轧不休,其实也从来没有快活过一天。闯荡江湖人人有绝招,我使的却是七伤拳,拳拳伤的是自己。 正哭得high,jessica忽然呜咽一声,悠悠醒转。 我呆呆的看着她。 醒了也还要送医院,进高压氧舱,我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越想越害怕,只得打电话给丹朱求她来陪我。 “我不来”,丹朱抱怨,“谁听过两个女人一起过周末晚上?会遭雷劈的!” 我们不止两个女人,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半死女人。 丹朱很仔细地盘问了一番jessica寻死觅活的原因,听说她是个失败的第三者,大吃一惊,“做小三做得这么失败?难怪她要去死,太丢人了。” “也不一定会死,说不定运气好会变成植物人。” 丹朱考虑了一下,说她很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觉得还是在jessica变成植物前来看一眼比较好。于是匆匆赶来,晚上认不得路,停在离医院还有一段的一个路口给我打电话要我去接她。 我见到她时,她正坐在街边长椅上悠闲地抽烟,风衣下面还露着修长的大腿,招得出租车司机都一个劲儿冲她按喇叭。 我叹口气,不出意料的话这家伙里面八成只穿内衣。 果然,丹朱同学是从床上匆匆爬起来赴约的,我去7-11买了两罐啤酒,我俩一边闲聊一边慢慢晃回医院。 “我亏大了”,她抱怨,“比尔要生我气了。” “怎么会?他对你多好啊。” “所以我也得对他好啊”,丹朱叨咕着。“也不能老是这么提起裤子就不认识人啊,多伤感情啊,男人也是人啊。” “你对他已经很好了——你不会是真喜欢他了吧。” “当然是真喜欢!”丹朱嘿嘿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喜欢两种男人——国产的和进口的。” 比尔是她最近的男友,由一夜情而多夜情而情人。丹朱最近在拍一个短片,忙得连轴转,比尔觉得委屈,丹朱也没心情多理会他,两人经常吵架,而一旦对骂起来肯定是比尔吃亏,因为丹朱好歹还会几句结结巴巴的英语,而他只能听懂几个中文单词。 每天早上比尔一唧唧歪歪,丹朱就用家乡话骂他,“侬则戆卵!” 比尔听不懂,只好一脸无辜地接受下来。 等到晚上,丹朱气消了,回到家看到比尔也回来了,刚要做小鸟依人状扑上去。就听到比尔得意洋洋,口齿清楚吐出早上那句骂词的回应,“侬则戆b!” 原来他在公司找上海同事刻苦学习了一早晨脏话。 我大笑,一晚上的怨气总算有了个出口。 丹朱很珍惜比尔,虽然常常吵架,但他们感情非常好,她觉得这次有望修成正果。 “老吵架还感情好?怎么好?” “我说感情好当然是有根据的!嗯,我们有个骰子,每天回去掷一下,掷到什么数字,当天晚上就做几次。” 我奸笑,“那要是掷到一呢?” “找个借口再掷呗。” 我很羡慕他们,到底是年轻人啊…… 第九章 jessica的真名叫张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真名。 卸去脂粉的张艳脸色青白,形容憔悴,对我俩点了点头,一双眼仍盯着房门看。我心想,有什么好看的,你的老姘头老孙只在电话里“喔”了两声,说他会派人来处理就关了机,这会儿八成正在交公粮,你还指望什么?全世界就你一个二百五会相信他的鬼话。但想归想,脸上还是客客气气,把病历递给她。 这一晚上折腾掉两千七,全是我掏腰包垫进去的,之前我很同情她遇人不淑,很担心她会死,但现在她显然是死不了了,我转而担心我的两千七百块钱。 丹朱懒洋洋坐下,“别看了,就我们两个。” 张艳脸色瞬间灰败下来,男女之间的周旋,像舞又像斗。这一回她倾家荡产,亮了底牌,对方却连筹码都懒得往下放,开玩笑,小女孩怎么斗得过老狐狸? 她哭了。 我有点害怕,她一个人住,搞不好回去再自杀一次,怎么得了? “姐姐,你图他什么呢到底?又老又穷的又阳痿的。” 张艳含着泪,“他对我好。” 丹朱哼一声,“傻逼了吧?你可以图他的貌,图他的才,图他的财,图他的床上功夫,但是不能图他对你好。因为这是最不可靠的东西,随时可以收回。” 张艳不说话,哭。 “嗯,哭。对着我们哭就能把人哭回来了?当他面儿你干什么去了?摩天大楼有的是窗户,你不会当他面上去跳一个给他看?” 丹朱貌似准备开二奶培训班。 培训对象哽咽着,“他说他对我是有感情的……” 丹朱同情地看着她,“人家看你就像看一个马桶。马桶啊,谁都需要,人人坐马桶都觉得享受,可你见过有谁对马桶产生感情吗?” 我拽着丹朱的头发把她拖出病房,“人家还在流血,就忙着上虎狼之药,你是来疗伤的还是来索命的?你有这么多闲工夫,怎么不跟她说说我还给她垫着两千多块钱?” 丹朱双手护住发根,“轻点扯!就记得你那点钱!你的钱是拴在肋骨条上的?拿几个下来血嘶呼啦的?疼死你?” 我放开手,“在我年轻的时候,曾以为金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老了,才知道的确如此。” 丹朱眯着眼睛,“这不像你说的话。” “当然了,这是王尔德说的。每个傻鸟小三都会有擦亮眼睛的那一天,但钱飞出去就不一定能拿回来了。一会儿你一定要旁敲侧击提醒她,我对她有救命之恩,不还我的钱会天打五雷轰的。” “让她姘头还呗。” 丹朱有时很脑残,老孙手里要能榨出油来我还用这么烦恼吗? 我走进病房,倒了一杯水递到张艳手上,一边暗暗看不起她。为情所困这种事儿,只适合十八廿二的小姑娘。最怕高龄少女琼瑶附体,黄熟梅子卖青,开口闭口我爱他他不爱我,一副很受伤很受伤的傻女嘴脸。摆明让贱男耍了,还要张扬的天下皆知,我要养了这种女儿,拉出去打断狗腿,免得坏了老子的名头——老子的女儿当然是颠倒众生颐指气使的女王,宁教我负天下男人毋教天下男人负我,谁吃撑了给贱男去当老妈子。 至于那两千七,说实在的,其实我并没有穷到立等着这两千七买米下锅。喜宝说得好,若有人拿钱砸你,跪下来,一张一张拾起,不要紧,与你温饱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独自在异乡挣扎的女子个个身上都有一部血泪史,生活早已促使我们对金钱的朴素情感早已进化成本能,我爱钱,仅仅因为它是钱,不需要别的什么理由。 如果不是护士故意吓唬人说不立刻抢救jessica铁定会死,我才不往出掏钱包,倒碗酸菜汤灌给她喝就很够意思了。 张艳接过水杯,居然很感动,抱着我的肩膀哭得像见了亲娘。害得亲娘很羞涩,无论如何张不开口要钱。 正在天人交战,外面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医院极静,那脚步声有板有眼地响着,不紧不慢,轻快优雅,渐渐走近了。 我想这不会是护士,值班护士们都穿着柔软的平底鞋,这分明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 我往外望去,走廊长长的,尽头隐没在神秘的黑暗里,黑暗里慢慢有人走出来,先走出黑暗,踏到银灰色地板上的是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他的脸还被黑暗罩着,但仍然显得风度翩翩,是那种极会用衣服修饰自己的男人,半明半暗他的脸显得既冷峻又英气勃勃,从头到脚无懈可击。 我心里默念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可他还是看到我了,我站着不动,自惭形秽到恨不能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我知道此刻自己一定脸色苍白,丝袜左腿膝盖处还破了一个洞,浑身上下都是汗味和消毒水的味道,简直活脱为“邋遢”两个字现身说法。 “没吃晚饭吧?”韩荆柔声问道。 这比较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以他的风格必然会好好嘲笑我一番呢。 “饿坏了吧?” 我惭愧地点头,有那两千七挂在心上,不是他说,我连饿都忘了。 他递给我一只纸袋,“我记得你爱吃坚果。” 我茫然,也不道谢就接过纸袋,袋口刚打开,栗子蛋糕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我脱口而出,“好香!” 他微笑,“那就快吃吧。” 丹朱循声从病房里探出头来,“怎么了?谁来了?”一眼看到我手里的纸袋子,劈手夺过去打开,顿时泄了气,“我当什么好东西!乐得眉开眼笑的。” 我笑笑,把韩荆带进病房。 jessica看到韩荆,立刻扑上去死死箍住他脖子,放声大哭。妈的,小娘皮贱得很,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放手不管让煤气熏死她。 韩荆怎敢染指老板的女人,当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挣开jessica的怀抱,一边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孙总今晚有个很重要的领导要陪,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丹朱张大嘴,大惑不解,“你不是她……”听得出她一定很努力才吞下“姘头”二字。 韩荆微微尴尬,“我只是她同事。” 我转到病床另一端坐下,谨慎地把双脚伸到床下,好让不大干净的白床单把丝袜上的破洞严严实实地遮起来。 有男人在场,jessica哭得愈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很羡慕的看着她,或许这就是丹朱说的所谓做女人的天赋,我是死活学不会在男人面前展示伤口,出了再大的事儿都会憋着,忍到内伤,历任男友都认为我是他们心中一棵挺拔的青松。 丹朱冷笑一声,冲我撇撇嘴,做个数钱的手势。 我明白她的意思,既然老孙派出韩荆做他的全权代表,那我垫进去的这笔钱当然也应该由韩荆支付。 我虚虚地张张口,却说不出来什么。有许多被公认为极平常的事,我都做不到,在小店砍价,对背后看不起的女同事当面示好,向喜欢的男人要钱,这些事说起来都不难,但做起来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宁愿去求证费马大定理,也不愿意向韩荆开口要钱。我完全是现代社会的一头废物。 丹朱看着我犹豫,不屑地撇撇嘴,推开我一屁股坐在韩荆身边,顺手把jessica隔到二尺开外,“韩主任,有点事要求你帮忙。” 韩荆把jessica的头从肩上轻轻抬起放到枕头上,“怎么忽然这么客气?” 丹朱妩媚一笑,“帮不帮嘛?” 她和韩荆贴身坐着,一件风衣略长,却贴身的很,紧紧地裹出一身曲线玲珑,雪白双腿在风衣下摆若隐若现,呼吸之间看得到胸脯微微颤抖。她的嘴没说出的话,她的胸替她说了:你是男人,你责无旁贷,你要帮我。 韩荆避开丹朱的眼光,底气不足,“说吧。” 丹朱把票据摊开,“给jessica办急救和住院手续的钱是我垫的,这个月的薪水全赔进去了,房东现在还追着我要房租……要是再不交我也只剩回家上吊的份儿了。”她纤细的腰肢晃来晃去,脸上天真无邪楚楚可怜,胸前波涛起伏惊心动魄。它们也是很会说话的,它们说:看着我们嘛,你不看,就是心虚了。 胸器当前,韩荆不禁左右为难,末了叹口气,“这事我说了不算,如果你生活上确实有困难,我私人借你一点好了。” “好呀好呀!”丹朱作欢欣鼓舞状,“谢谢韩主任!我不多要,把这两千七还我就行。” 韩荆把钱夹掏出来,现金还不到一千。丹朱眼疾手快,一把攥住钱夹,纤纤玉指无比精准地瞬间摸出信用卡,“看来只好刷卡喽。” 韩荆咧嘴笑,“刷暴了已经。” 丹朱当即拉长脸翻白眼,把卡拍回韩荆手里,转向jessica。jessica一看到发票,早低下头躲在韩荆背后小声抽泣,丹朱抬起她下巴,“说到底是你的事,你看呢?” jessica韩剧女主角一般悲恸:“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努力赚钱还你们的。” 我只好也哀求她,“那也好,你开张借条好了。” jessica听到“借条”两字,便不肯答茬,摆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抽抽嗒嗒地哭。过去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装逼天后,没想到一说到钱,谁都比我能装。妈的开空头支票还装得可怜兮兮,好像我是黄世仁他妈。 我转身走了出去,明天上班问老孙要好了。救的是他的女人。 韩荆跟出来,我俩对看一眼,仍是无话。 丹朱也跟出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拉开嗓门指桑骂槐,“小三上位不成闹自杀,大家都来安慰,良家妇女上吊,居然没人关心。什么世道!” 韩荆脸一红,我拉了丹朱一把,“小点声儿,这可是我们老板小姘。” 丹朱满不在乎,“别怕,她这么闹,你们老板都不来看她一眼,肯定是没戏了。大不了姐姐去拿下你们老板。” 她并不真喜欢舍身饲虎,只是习惯仗靓行凶,表示天下男人老娘都摆得平,我当然也不会当真。眼看钱要不回来,心里也泄气许多,无精打采地拉拉丹朱,“算了,明天我去找老板要。” 韩荆还要送我们,丹朱冷笑一声,“回去当护花使者吧,几个车钱我还出得起。” 韩荆郁闷。遇上丹朱他只有吃哑巴亏的份。 回去的路上丹朱一路滔滔不绝,回顾过去又展望未来,对她的历任男友作了综合性评述,重点表扬了比尔五分钟,然后浓墨重彩地批判前前前男友简涵一个小时。 她这么反常是有原因的——有人看到简涵和余姗姗一起牵手吃饭。 丹朱咬牙切齿,“她是准备把我所有的男人都排着队编着号儿再睡一遍啊是怎么着?” 虽然简涵是她早已弃如敝履的前男友,但余姗姗一加入进来,形势就立刻发生了逆转,何况简涵的行情一路走高,先靠股票小赚一把,现在已经辞了公职自己开公司当小老板,几乎有点青年才俊的意思了,就在丹朱不弃前嫌吃回头草的时候,余某人却跳出来夺走了胜利果实,真是狼心狗肺,天理难容。 丹朱火了,原本她准备两人重修旧好,但简涵竟无原则无立场到连余姗姗都接受,这实在超出了丹朱的底线。她决定把他抢回来,再狠狠甩掉,然后每天挽着比尔,不,比尔还不够有钱,每天挽个比简涵有钱一百倍的帅哥在简涵家门口走来走去,让余姗姗和简涵双双气死掉。 这当然是一场硬仗,毛主席说过,拿枪的敌人消灭之后,不拿枪的敌人仍然存在。 “其实也不能全怪简涵”,我尽量委婉,“男人都是低等生物,失恋后能单身三个月,就已经可以算情圣了。” “呸!他跟谁也不能跟余姗姗啊!那婊子就是存心找我晦气!”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他俩不正合适吗?咱们直接去找比简涵有钱一百倍的帅哥多好啊?何必和那俩人纠缠?” 丹朱悲愤万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说完又接着意淫,“哼!等我把那条母狗轰走,他简涵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多看他一眼!” 我觉得那条母狗没那么容易轰走,但看丹朱睚眦俱裂的表情,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叮嘱丹朱不要经常联系简涵,“两个女人为他打仗,他现在正是矫情无比的时候,你多跟他说一句话他都觉得自己魅力四射,同时又认为你很烦影响了他的酷。不如换手机号和他断绝联系,等过个个把月矫情劲缓过来了,发现自己的魅力不外乎就那样了,还得回头问候你好不好。到时候不管你有没有新的bf,只要对他淡点,他一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缩在被窝里,后悔自己曾经没有珍惜,怀念你一辈子。” 丹朱点头,“对了,刚才那小子是不是在追求你?” “……没有呀。” 丹朱没那么好骗,眼神锐利雪亮如三百瓦的灯泡,“那为什么刚才他蔫头蔫脑不敢看我,要不是跟你有一腿,就是跟喝药的小婊子有一腿。” 我语塞,“比朋友多一点点,如此而已。” 丹朱冷笑,“以结婚为前提的才算追求,其他种种,不过是为上床找借口。” 我俩在批评别人的时候,都特明白。 我心里有点堵,男女间无非就那一点事,何必说那么难听——况且,退一万步,男未婚女未嫁,就算只是上床,又有谁能说我们败坏社会风气?你丹朱每天干的不都是这件事吗?难道那些人看中的不是你的身体?请问有几个人肯跪下来向您求婚? 我非常不爽,决定必须给她也添点堵,于是牵起她手惊叹,“唉呀,你的感情线怎么乱七八糟的?尾巴上还拐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弯!这是凶兆!” 丹朱狐疑,“什么凶兆?预示着什么?” 我存心惹恼她,“预示着你可能会嫁给一个得了艾滋病的穷光蛋!” 丹朱尖叫,“胡说八道!他怎么可能是穷光蛋!” ……有时候,我真是喜欢她这种****裸的无耻劲头。 快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丹朱忽然很忧虑,“你说我今天说那个小丫头的话是不是有点重了?她会不会再去死一回啊?” “应该不会吧?都说自杀其实很痛苦,经历过这么一回,除了实在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的人,大多数都不会走老路。” “其实我也自杀过”,丹朱握着啤酒易拉罐嘎嘎嘎地笑,“十五岁的时候,为了一个小男生,吃了二十颗安定。” 说完扬手把易拉罐扔进垃圾箱,一边大笑一边踩着马路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情绪来了还仰天尖叫几声,十分安妮宝贝。 我坐在边上看她,心想以貌取人看来还是有道理的,如果是一个黑胖丑女深更半夜站在马路上鬼哭狼嚎,老子一定第一个看不顺眼,一板砖拍上去先,但职业演员出身的丹朱同学大发神经,怎么看都觉得又帅又酷。 等她安静下来,我慢吞吞的说,“安眠药的致死量是四百颗,真吃下去毒不死也撑死了,二十颗也就够睡一觉。” “我哪知道那么多?本来买了一瓶子,不过吃到后来害怕了,就出去喊人了。” “然后呢?” “拉到医院洗胃呗,胶皮管子,从鼻孔插下去……不说了,有点恶心。” “那……那个男生呢?” “转学了,我去找他,他先假装不认识我,后来就痛哭流涕的求我放过他。” 丹朱这瓶药吃得真不值,“那后来呢?” “没后来了,噢,同学会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已经结婚生孩子了,皱皱巴巴的,小老头儿似的。” “哦。” 大多数爱情故事结局都不堪入目。以狗血开头,以龌龊告终。 我一直把她送回家。 第十章 jessica躲在家里养病,韩荆说会尽量帮我争取报销,我很焦虑,我的钱离我越来越远了。 韩荆躲在一边察言观色一番,问我“上回jessica住院,那个钱是你垫的吧?” 我点头,“嗯。” 韩荆做出关心下属的表情,“老孙那边我一定督促他尽快还钱。你现在要是手里不宽裕,我先借你点——你现在是不是没钱了?” 我老实说还好,只是心理压力挺大,本来还有个余姗姗帮我负担一部分房租,现在她跑了,我的负担很重。 韩荆沉吟片刻,“那不如我搬过去算了,反正我本来也想换房。” 说完温情脉脉地看着我,一副救我于水火的样子。 我立刻心生警惕,“就算你给我当性奴我也不会免你房租的!” 韩荆满脸黑线,“你真粗俗。” 粗俗就粗俗吧,我喜形于色,这些天为了赚钱,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性专栏,每天回答些“假装高xdx潮会不会被发现”之类的狗屁。我很忧郁,再这样下去不写成性冷淡才怪。 还要回复很多莫名其妙的邮件,听他们讲述老百姓自己的狗血故事。 上回有个男的发邮件,说他很痛苦很纠结,因为他太太怀孕了,在这期间他不小心和女同事a发生了关系,a不知道他是有妇之夫,还一心想要嫁给他,为了摆脱a的苦苦纠缠他尽量出差,在差旅中结识了美丽单纯的酒店前台小姐b,b知道他有太太,但被他的魅力和风度折服,奋不顾身投入了他的怀抱。和b上完床后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觉得自己不该欺骗这么单纯的女孩子,为了缓解内心的痛苦,他向自己带的实习生小c倾诉一个成年男人的巨大压力,当然,他忽略了自己的太太和露水情缘b,只说公司的事情太多他日理万机疲惫不堪,何以解忧?惟有上床。c也同意了。可是a和c都在一个部门,朝夕相处不免穿了帮,现在a和c都在逼着他表态,而四个女人全把他当成唯一的真爱,男主角疲于奔命,有些应付不开。经过权衡他觉得露水情缘b小姐是可以放弃的,因为她文化程度不高,不能和他产生精神上的共鸣,而且还总惦记着让他休妻再娶。但是b实在太爱他了,放弃她会让他觉得无比内疚。 结尾说,他觉得自己爱无能了。他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没什么好说的,很黄很暴力,够二够磨叽。 我真是羡慕这个王八蛋,什么工作把他闲成这样?我要是他老板,不点了他天灯都对不起我发给他的薪水。 为了表达对他的高度敬仰,我把他的来信等在我们专栏里,回复道: “对您的情事做一下简要总结: 小一不知道有小二小三小四; 小二以为自己是小一不知道还有小三知道有小四; 小三知道有小一不知道有小二小四以为自己是小二,并试图逼宫转正; 小四和小一一样不知道有小二,知道小三,但仍相信自己才是no.1。 现在您是不打算放弃小一,也不打算失去小二小三小四,尤其是以为自己是小一的小二和小四,关键时刻可以放弃知道有小一的小二。当然,那也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到时候很可能上演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人间惨剧。 替您总结完毕,也深为您取舍之艰难,情苗之深重,局面之复杂而感到痛心疾首,扼腕叹息,为什么上天要让这些相爱的人一股脑的出现在一个时空一段时间之内呢,为什么要折磨这些有情人呢,天哪,天哪,这太不公平了! 对于a小姐和c小姐,应当重点提出批评。都是狗男女,相煎何太急嘛。 对于您太太,我给予莫大的同情。我以为一个男人如果发现自己爱无能了,上策就是出家或者独身,如果小弟弟受不了,那就找个也不爱自己的女人,反正就是凑合过日子,跟不爱的女人一样可以上床欲仙欲死,结婚生子嘛,反正性高xdx潮跟谁都会有——特别是对于您这样的贱人来说。 不如您挥剑自宫了吧,每天带着她们游山玩水,看星星看月亮从人生理想谈到诗词歌赋,也省得万一哪个正经人家姑娘不懂事儿,一不留神再遭了您的毒手。要是舍不得自宫,劝您试试性产业工人,服务全面又不会哭着向您要名分,还间接解决了失业人口的再就业问题,唯一的缺点是经济肯定支出多一些,您考虑看看?” 这位读者极其愤怒地回信问我:“你们什么意思?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像嫖客吗?你太龌龊了!我真他妈想砸了你们办公室!” 我回信,“您他妈以为您是什么东西?拿您跟嫖客比那是抬举您。您别臭美了,人家嫖客还知道使用完付费银货两讫呢。我们办公室在xx区xx街xx号,您赶紧来砸,不来砸您就是孙子。” 这群白痴,用白痴来形容他们,真是侮辱了全世界所有白痴。 跟着又有一女的来信。 “窦,你好,我习惯这样称呼别人。 最近迷上了吃鸡翅膀,迷恋吐出骨头的颓废感,看着鸡骨头在角落里发暗,这过程象生命。就像这黄昏的雨,沐着我寡独的心,我听到我的心,和世界的哭泣了。 我想谈谈我荒芜的过往。关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憎,以及,那个我最爱的,却是从来不曾属于我的男人。 我为了他抛弃了所有的一切,生活,事业,友谊,爱情,亲情,现在的我,只剩下斑驳的脸、灰暗的心以及排山倒海的痛苦……” 陪我值班的小麦看得五迷三道,“这姐姐想说什么怎么不好好说啊?” 我只好把全篇通读一遍再解释给小麦听。 简而言之,就是她看上她们单位一小领导。眉来眼去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碍于双方都有固定伴侣,没敢往大了搞,单位活动喝大之后借酒盖脸上过一次床,可能领导觉得感觉一般,就没了下文。她则立志要和小领导结婚,为此开了博客,天天泪眼婆娑写感情日记,可对方不看,又站在那男人楼下,在胳膊上血嘶呼啦刻他的名字,结果把人家逼得搬了家。她说对生活绝望了没信心了,想去死,但又舍不得,想想还是去拉萨流浪好,想最后再去找那个男人一次,和他生一个孩子,自己养活,末了问我生孩子需要作什么准备。 我言简意赅地回答:“您先把那个男人拉上床再说吧。虽说多数男人想事都是走肾不走脑子的,可是事到如今人家没报警也算仁至义尽了,人家也不傻,干嘛留这么大一把柄在您手里啊?” 她回信骂我冷血,变态,没有人类感情,一条蜥蜴都能比我更体贴人。 我觉得很无辜。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生孩子不用男人?你给我无性繁殖一个看看。 体贴你?凭什么体贴你?你又不是我妈,你又不给我发工资。 劝读者往开了想,把敌敌畏瓶子换成白酒,那是上个世纪的事儿,李冬宝戈玲他们那样善良的编辑才会去做。现在经济崩溃人口过剩资源紧张,如果您不想活,想好了的话就赶紧找个僻静旮旯儿自我了断吧,活着也是给社会添负担。不过我看您还是歇歇吧,您招数也使了不少了,又是扮文艺青年写情书隔空打牛,又是把自己弄得血嘶呼啦的拿去给人看,又是先斩后奏戳破避孕套弄出个孩子来要挟人家,您想过孩子一生的幸福吗?您觉得孩子他爹跟你在一起能幸福吗?虽然我也是一女的但我必须承认您真的很招人烦?您真不觉得自己装逼吗?您真不知道自己缺德加二百五吗? 没想到这姐姐也不是善茬儿,立刻招来了几个网友和我们在杂志论坛上对掐,这姐姐装b时发言很柔弱,发飙时像是从小在青楼长大,说话句句不离生殖器。我和小麦连换了四十多个马甲都骂不过她,太强悍了。 “服了!”小麦倒在桌子上,“怪不得敢跑情人儿家门口玩自残给人看呢,真是一女金刚。这骂街水平绝对专业。” 我也有同感,搁旧社会这是个能为别人拿她一棵葱骑门槛上骂一年娘的奇人。都怪我们大意轻敌。 因为长期和读者在邮件和专栏里跳脚对骂,很多读者都看得很开心,纷纷掺合进来开骂,把我们论坛的服务器都挤爆了,杂志销售量还升了一点。老孙因此在集团会议上表扬了我,招得几个同事酸溜溜地问我主持信箱有什么秘籍。 我无话可说。这个城市病人太多,大家都有病,我也不过是久病成医。 一段时间的专栏写下来,极大程度地培养了我的反社会人格。如果天上掉下一块大石头把全世界人都砸死,我也不例外,我一定会大喊,咂吧砸吧。 我记得有人问过马克斯韦伯对这个现代社会的失落感和困惑的看法时,他说:“我要知道我能忍受到什么程度,也就是我要看看这个世界究竟腐败到了什么程度,我自己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直面这种腐败。” 我爱这个老头子,但我怕性冷淡。生活就像一团狗屎,总共也没多少乐子,再连这点安慰也失去了,岂不是了无生趣? 最近总是神情恍惚,把洗面奶当牙膏挤到牙刷上的事时有发生,青春痘爆起,到厨房找王老吉,找着找着发现自己正在纸篓里乱翻,我觉得,这种局面需要改变。 现在韩荆往来一搬,很明显是大家准备明铺暗盖,开始鬼混的意思,我看了那么多下三滥台湾言情偶像剧,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性冷淡是铁定不会了,说不定还得买点六味地黄丸补补肾。 韩荆还真不是空口说说,周六大清早就把自己打包送过来了。 我看着他的家当心花怒放,真不错,光菜刀就好几把,双立人的还是,一看就知道是对烹饪极其热爱的男同学,将来一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相传男人评论女人的标准是在厨房里像个主妇,在客厅里像个贵妇,在卧室里像个荡妇,我对韩同学在客厅和厨房的表现完全有信心,现在需要期待的只是他在卧室的表现了。 我做出勤劳的二房东嘴脸,“我帮你们搬我帮你们搬!” 搬家公司的头儿十分豪迈,“哪用你个小姑娘沾手?交给我们,一会儿就得。” 多好的男人啊,要是他再英俊一点我都恨不得嫁他了。 我兴冲冲跑出去吃油条豆浆。 再一进家,顿时觉得气氛大变…… 好……好像女生宿舍…… 门口大概放了有十多双鞋,连同鞋架上的和旁边码的鞋盒子里的,我数了数,总共三十二双。 很干净,很精致,还是今年最in的双色拼接款。 我第一反应是韩荆是gay,拿我当挡箭牌来隐藏自己性取向的问题。 第二反应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穿出去吃早点的米奇花拖鞋,很花很可爱……袜子后腰上面还有两个毛茸茸的兔子头。 这个兔子头袜子是我在动物园批发市场买的,任何四条腿毛绒绒圆眼睛的小动物都能激起我的无限热爱,但我妈从不许我养小动物,工作后又忙得没时间伺候它们,只好时常买点毛绒兔子玩具猫聊以自慰。 这双兔子头袜子我不好意思穿出门,经常在家里穿着它晃来晃去,丹朱有一次冲到我家借卫生间,看到这双袜子笑得险些从马桶上跌下来。 正在我为自己的兔子头袜子惴惴不安之时,韩同学已经翩然转身从浴室里走出来,“搬家真是太累了,借你地方洗了个澡。” 他很风骚地穿了件白色浴袍,手上还欲盖弥彰地端了杯柠檬水。 神啊你一个闪电劈死我算了。 韩同学对自己的品味很满意,坚持走装十三路线,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最近睡得不大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打了个冷战。 韩荆有点结巴,“怎……怎么了?” “没什么,浴袍挺好看的。” “谢谢。” “我有件粉红色的你要不要?”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跟你说话,容我去里面吐一下先。” 韩荆卖俏不成,由媚生嗔,有些恼羞成怒,“神经病。” 自己走到厨房去做早点,走过阳台时还在玻璃门的反光处顾影自怜了一番。大概是诧异自己的美艳居然会没人懂得欣赏。 我走进洗手间,里面摆满了他大大小小的护肤品瓶子。我居然没有很吃惊。这个早晨发生了多少事啊,我挨雷都已经挨麻木了。 顺手抄起一瓶看看,倩碧的。 还挺舍得的嘛。 瓶子还没放下,一只肥猫气势非凡地走进来。 真的很肥,肥得肚皮上的肉都晃晃荡荡得要碰到地板了。 它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跳上马桶圈无师自通地撒了一泡尿,回头又对着目瞪口呆的我不屑地看了一眼,走掉了。 “这这这……”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喝完博士伦护理液还要吧唧嘴的猫? 韩荆探头瞄了一眼,“啊,是啊,我把蛋挞也带过来了,你不介意吧?它很干净的。” “你怎么会想起养猫?” “不是我要养的”,韩荆解释说,这只叫蛋挞的猫是某一天盯上了他提的一袋炸鱼块,一路跟着他回的家,那时候,蛋挞还只是一只皮包骨头的瘦猫,瘦得让人不好意思轰它走。 “那它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韩荆说是他喂的,准确地说,主要是蛋挞自己吃的,蛋挞自从进了他家门,看见什么都要好奇地凑过去咬一口,从西瓜皮到老玉米,没有它不吃的。韩荆觉得它一定是在外面流浪的时候饿坏了,非常同情,买了很多猫粮和妙鲜包回来,它吃得也很香,但它一点都不忘本,对老玉米、西瓜皮、毛豆和水果糖等仍保持着浓厚的兴趣,碎鱼刺和鸡骨头也吃,咬得格嘣咯嘣的,有时候用爪子按住个蟑螂,也要舔舔看看好吃不好吃,连韩荆吃感冒药蛋挞也要仰起头喵喵叫两声,唯恐有什么好吃的落下它。如果一时吃不完,就拖回窝里藏起来。 就这样它长到了豪华的十二公斤,放在旧社会,相当于一头猪崽子的体重。 “都怪我太溺爱它,把它养废了”,韩荆爱怜地拍拍它肉墩墩的脖子做自我检讨,“现在它连鞋柜都跳不上去了,估计放墙头上走不了几步就得掉下来。” 我看着蛋挞松弛的肚皮,有点感慨,这猫真是太可怜了……可是为什么我看着它摇摇晃晃走路的样子那么想笑呢? 蛋挞听出我们在鄙视它,不满地喵喵两声。 “不过你把它看成一头猪就好了,毕竟对猪这种动物来说,肥是一种美德。”韩荆补充说。 变态的人养变态的猫。 韩荆手脚很快地煎了三个荷包蛋。土司微微地冒着热气,让人看了就流口水。 一只放在蛋挞的饭盆里,另外两只分装在两只盘子里,我认为,显然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就是给我煎的,不然他干吗要慢悠悠地把煎蛋盘子晃来晃去,还煎多一个,还磨磨蹭蹭眼睛老往我这边瞟。 为了不辜负他这一番睦邻友好的美意,我很有食欲地把煎蛋吃掉了。 韩荆瞪着我,“偷鸡蛋的贼!” 我咽下满口蛋黄,作出一脸惊讶,“谁偷鸡蛋?” “你!就是你!” “我偷了吗?这不是你给我做的吗?” “可是我还没叫你吃呢!你就吃了!” 我严肃起来,“不能这样算,那鸡蛋还是我的呢,你直接拿我的生鸡蛋,我都没说什么。” “小气鬼,两个鸡蛋这么计较。” “这有什么,我出钱你出力嘛,剩下这个蛋赏你了”,我把剩下的煎蛋推到他面前,“就当是你做早点的酬劳。” 韩荆郁闷了,“我怎么觉得咱们今天性别倒错?应该是女的给男的做早点才对吧?” “没关系”,我安慰他,“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再说我觉得有这么个房客也不错。” “对呀,每天上班累得像条土狗,下班以后一进门,饭在锅里,我在床上,也蛮滋润。”韩荆把腰一扭,顺势往我怀里一扑,“哎呀你个流氓坏死了坏死了!” 我脸一热,下意识地闪开,想想又觉得不好,但嘴上还是雄赳赳地很有气势地说,“给老子死开!小贱人!没看到我要下楼倒垃圾嘛,一会儿垃圾车走了就惨了。” 韩荆臊眉搭眼地坐下,“欺骗人家感情。” 因为韩荆早上搬家还清理出许多废品,所以我们的垃圾袋虽然不怎么重却体积庞大,非常可观的一坨。韩荆自己看了也不好意思,“我去扔吧。” “不用客气。” “噢。” 居然就真不客气了。 我对他翻白眼,他嘿嘿一笑,“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 “你今天没安排吗?” “有,我去看车展。”他总算把那件浴袍换掉了,哪天得提醒他,不能衣不蔽体地在客厅阳台这样的公共空间乱晃。我想,可是怎么告诉他呢? 如果简涵半裸着在我面前乱晃,我可以直接作出一幅垂涎三尺的色相,“大兄弟你不能这样啊,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然后简涵就会大怒,找东西把自己裹起来,“臭流氓!占我便宜!” 但是在他面前,多少有点做不出来。 年轻纯情的时候,在喜欢的人面前念个报告也是结结巴巴的,一副反应迟钝智商低下的样子,如果像我的一个发小儿一样,不幸在人家面前放了一个屁,那简直就可以奔出去悬梁自尽了。 相反在没感觉的人面前倒是才思敏捷妙语连珠,从小就是这样,结果就是吸引了很多我根本不喜欢的人,而我喜欢的人,对我最客气的评价就是“很文静”。 怎么办呢?总不能对他们说“我一点都不文静,真的,请看到我热情似火的内在”吧,太饥渴太石榴姐了。 天秤是很难对别人开口说“不”的星座,面对被我的口若悬河震撼到的哥哥们,直截了当说“不”,总觉得很伤人。而这推托的过程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你们聊得好投机!一定有一腿!” 就这样一直和我喜欢的人失之交臂。 直到今天……今天是我人生路上的里程碑,时光如水生命如歌啊,寻找白马王子的理想一步步跌破底线,最后变成找个可以骑的男人就ok,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来成为情圣的充要条件是脸皮厚,勇于时刻耍流氓。 没关系,为了幸福,这点牺牲是做得起的,反正当了这么多年正人君子也没什么好处。 提着垃圾袋晃晃悠悠出了家门,碧空如洗,真是好天气,年轻的男孩子女孩子们像晨起的鸟儿一样精力充沛地大步疾行,路边摊上的土豆行茄子西红柿一个个都圆滚滚胖乎乎的,透着憨厚的可爱劲儿,连洒水车的歌声都比平时动听许多。 我们相处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基本上相安无事,韩荆在我的胁迫下同意以后没事干不在客厅和阳台等公共空间裸奔了,穿着裕袍也不行。 晚上我们假模假式地站在房间门口道别。 “窦老,您歇着了?” “歇着了,小韩子,你也跪安吧。” 韩荆吭哧吭哧地绞着手指头,“您歇前不再用点膳么?” “用膳就算了吧,用了好几顿了。” “那您要不要上我这边喝杯茶?” “茶我自己屋儿里有,再说我不喝穿粉红浴袍的变态的茶。”我关上门。韩荆还在外面很激动地争辩说他的浴袍是白色不是粉红色。 呵呵。 其实是有些承受不起。老子在内心深处还是纯洁的高中女生,谈恋爱要从交换日记开始做起。劈劈情操显得斯文些,上来就搞七搞八,多么破坏人家对爱情的幻想呀。 一把年纪的女人仍妄谈“爱情”,一定会遭报应,第二天我就打喷嚏,鼻塞,说话嗡嗡嗡地像只大头苍蝇。 还好是周日,不用上班,我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装死,看韩荆忙前忙后地买药倒水,一副很孝顺的样子。 “多睡会儿吧。”他摸摸我头,“还烧呢。” “我睡不着。” 他很严肃,“那也要睡,生病就是要多喝水多休息。” “我不想睡”,我耍赖,“要不你给我唱个曲儿吧?” “毛病还不少!” “不给爷唱曲儿爷就不活了!” 韩荆白我一眼,“你要是不活了……” “怎么样?” 韩荆做个手势,“你的电脑就归我了。” 我的电脑,是我唯一值钱的家当,做图片编辑的时候咬牙买的苹果,后来写专栏也是用它。其实苹果用起来并不很方便,有人说苹果机就是电脑中的宝马,可谁见过跑得比夏利还慢的宝马?我买它主要是受《欲望都市》里面的马脸女主角凯瑞的影响,人家就是用苹果写专栏稿件的,只不过人家是坐在曼哈顿区的豪华公寓边喝马丁尼边写,我是蹲在廉租房,边喝速溶咖啡边写。尽管如此,这台电脑还是引起不少好色之徒的垂涎,比如韩荆。 “哼!我把电脑带去陪葬!” 韩荆涎着脸,“不如直接拿我陪葬吧?” “才不稀罕要你呢”,我学着宋丹丹的口气,“也别想打我电脑的主意!谁动我的电脑就让我妈来把他带走!” 韩荆吓了一跳,让步了,“我唱还不行么?您想听什么呢?” 我兴致勃勃,“我要听十八摸!” “……可是,那是要边摸边唱的……你还在生病。” “没问题。”我伸出一只手在韩荆大腿上撸了几把,“我摸了,你唱吧。” 我带病坚持耍流氓的行为让韩荆非常感动,他红着脸说,“流氓!” 我嘿嘿荡笑几声,可惜贵体违和,一边笑一边咳嗽,韩荆无奈地去削梨皮准备做炖冰糖梨膏。 多好啊,把这孩子娶进门,又娶媳妇又白饶个厨子,我幸福地想,赚大了。 梨膏端上来的时候,我一时忘形,把脚伸出了被子。韩荆十分贤惠地端着小勺喂我喝冰糖汁,喂着喂着突然抿着嘴笑,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完了……他看到我袜子上的兔子头了! 我红了脸,恼羞成怒。以为他要鄙视我没品味,正待反唇相讥说浑身披挂满再大的名牌也无法改变社会地位低下的事实的时候,他一把拉开衣橱门,微笑着说,“这个兔子我也有!”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还非常慷慨地把内衣盒抱出来证实。 我看到……呃……好多内裤…… “你收集这么多……呃……underwear。穿得过来吗?” “当然了!” 我咬着手指头看他给自己的内裤分门别类,“心情好的时候穿条纹的,心情不好的时候穿圆点的,出去野营就穿上面有老虎或者狮子头的……” 虽然我很想问他是不是有恋物癖,对内裤有特殊感情,是不是在柜子最底层偷偷掖着收藏的女式内裤。但为了不被时尚人士笑话,我这只土包子还是很矜持的点点头,把手指头从嘴里拔出来,做出一副日见内裤三百条,对男式内裤了若指掌的架势说,“嗯,不错”。 内裤事件给我们的同居开了一个非常好的头,我可以比较没有障碍地和他谈些什么了。渐渐地每到休息日我们都是一起过的,一起去喝茶,一起去爬山,一起去逛街,还手拉手上厕所——当然他最后还是站在外面帮我拿衣服的。 真正有突破性的事件是那次一起去看车展。我打扮得山清水秀的,两人拉着手去看车展,结果没走几步鞋带就散了,韩荆立刻示意我停下来,蹲下身帮我系鞋带。 后面一群估计还在念中学的小孩“噢噢”地起哄,有个戴眼镜的小胖子声音特别大地在我们后面感慨,“这就是爱情啊!” 几个小姑娘也看着我,羡慕或者祝福的微笑着。是的,大家本来都是丫鬟,因为某人心血来潮的溺爱,我站在十字街头,变成风光无限的公主。 忽然间所有的模糊变得清晰起来,仿佛玻璃上的雨水在一瞬间被谁轻轻抹去,又好像是心上的褶皱不经意间被人温柔的熨平。风是金黄的,阳光是甜的,我是快乐的,幸福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拉拉韩荆,“别系了,人家笑呢。” 韩荆头都不抬,“怕什么,我女朋友这么漂亮,他们那是羡慕。” 我有点不好意思,“谁是你女朋友?” 很少有人这么直接夸我漂亮,大学时的女同学经常“啊”一声做无限惋惜状对我说,“你怎么长青春痘啊!” 或者是酸溜溜的:“在我们北方,个子不到一米七,根本不能算美女!” 听得我恨不得对她说,“对啊,我好想像你一样长一张四十公分的脸,这样我也有一米七几了。” 在男生面前反而可以随意一点,他们比较真实,好看就好看,不好看就不好看,不会说假话忽悠你,而大多数男生都说我好看,除了简涵。有一天我在简涵家照镜子,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好看,于是感慨道:“我真是个美女啊!” 简涵老爸正坐在沙发上喝水,听了我的话,他……呛着了…… 肯夸我的大多是大妈们,我发现不同年龄的人审美是很不一样的——我比较符合40岁以上女性的审美标准,以前同学们的妈妈总是很喜欢我,说我好看,所以我一直相信,我将来的婆婆应该也会喜欢我。 遗憾的是她们儿子的审美品位,明显不如妈。 韩荆老妈不知道是个什么品位…… 韩荆已经把鞋带系好,拍拍手站起来,“多大事儿啊?小脸儿红成这样。” 我脸越发热起来,只好掩饰,“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回我还看见老孙在公司门口帮别人系呢。” 我很吃惊,“帮谁?jessica?还是他老婆?” “呃……都不是,帮咱们集团老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个月底公司出去旅游,旅行社散客报价也就300块左右,老孙觉得贵了,自己包车。同时告诉大家,每人找个学生证,门票可以打对折,找不到学生证找个军人证也行。 boss开口,我只好钻天觅地地找学生证。一边在电话上借学生证一边羞愧难当,总觉得电话那边在偷笑我的小气,说是老板让借,谁信啊? 韩荆安慰我,“就说是你老公特别小气,非逼着你借证吧,不然就打老婆。” 我一巴掌拍过去,“少胡说八道!蹬鼻子上脸了你还!” 蛋挞不失时机地窜出来添乱,跟我讨妙鲜包吃,它现在很认我,每顿饭我都会把碗里的筋头筋脑肥肉挑给它,蛋挞啊呜啊呜地吃着,一张胖脸满脸讨好。没事就跑来蹭我的腿,或者一头摔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打滚,露出雪白的胖肚皮扭来扭去,要我陪它玩,反而不大理韩荆了。 韩荆很是妒嫉,“这家伙,有奶就是娘。” “猫本来就是这样的呀,想你就赖着你,不想你就忘记你,再想你就忘记忘记过你。” “唉,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猫!”韩荆 我抿嘴笑。 韩荆问我,“你为什么总在傻笑?” “我哪有傻笑?” “你现在就在傻笑。” 我一抬头,正对着不锈钢油烟机罩,光亮得像镜子一样,映出我变形的脸。 果然在喜气洋洋地傻笑。 我没好气地说,“你管我!我愿意!” “神经病。”他笑着跑了。 晚上照例还是韩荆下厨,他手艺比我好多了,我只会做蛋酒桂花糊和拍黄瓜。 韩荆拍拍我头,“笨。” 厨房没菜了,我提起购物袋,“我去买。” 韩荆追出来,“带上伞,外面下雨呢。” 雨不小,我跑到楼下菜市场买黄瓜和水豆腐,黄瓜还顶着鲜嫩的小黄花,透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水灵劲儿。鱼贩子还招呼我,“买条鱼吧姑娘!可活了!” 买了一条小鲫鱼,鱼我也会收拾,天凉了,炖点鱼汤喝,奶白色的鱼汤,静静地在桌上冒着热气,想起来就觉得有家的气氛。 有了鱼,又去买姜和红枣,累累赘赘提着大包小包在菜市场走来走去,以往总是一个人住,从不买菜,到处瞎凑合。现如今,老子也要转成居家型了,家里可以预备两个人的菜。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非常满足。 可能这就是人们说的幸福吧。几前我曾匆匆路过西湖,对杭州有一个匆忙而美好的印象,那时我就想,所谓的幸福,也不过如此,和心爱的人住在湖边上,晚上灯下对坐小酌,一条醋鱼一壶黄酒,就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这样平静的幸福让我有点心慌,有点害怕。太完满了。都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即使在我把你的名字编到程序里,看着你的名字跑得满屏都是的时候,我也不敢想,有一天幸福会这么突如其来地敲门。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会一个人过一辈子,那时候我不知道面前的坎坷和孤独,原来都是为了今天做铺垫。 雨越来越大了,我走上过街天桥,看着一条街的汽车都排着长队,红红黄黄的尾灯在水洼中映出倒影,天地间一片银灰色的阴影。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发现其实这景象也挺好看的——只要坐在车里的不是你。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堵车,雨水打在玻璃上,一条街的汽车都像委屈的孩子,鸣着喇叭,焦灼地想要回家。 还没走到楼下就看见她了。 第十一章 一个小个子女生站在楼道门口,像是等人的样子。她一见到我就快步跑过来,对我说,“你好。” 我以为她是问路的,“你有什么事情?” 她表情很激动但又压抑着声调:“请问你是韩荆的女朋友吗?” 我诧异了,“你是谁?” 就在问出口的一瞬间我突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我认出她了。我知道她是谁。 她说,“我是孟湄,韩荆的女朋友。” 我点点头。豆腐袋破了,水一滴一滴地滴在我脚面上。 她是韩荆的前女友。 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有一天她回来看韩荆,我该怎么应对,但我从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 她身材娇小,不失丰满,穿件白色大毛衣和平跟棕色靴子,毛衣太大,把小巧玲珑的她完全裹在里面了。天很冷,她穿得有些单薄,冻得微微打着哆嗦,但即使这样,也完全无损于她的鲜活妩媚,她的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皮肤白里透红,脸是圆的,卷发里面透着灯光的影子,整个人完全像拉斐尔画中的圣母像。 我提着豆腐和黄瓜,手足无措,豆腐忽然变得很重,坠得我手腕酸酸的。 “你……回来了?” 她苦涩地微笑一下,“我是专门为他回来的。” “……” “我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我觉得自己很懦弱,但也不想和她争辩,“要上楼去说么?” “不用了,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孟湄有着所有漂亮女孩特有的骄傲,也带一点点聪明人受挫时特有的苦涩,她说,韩荆对她提起了我,她就立刻飞回来了,刚出机场,行李往酒店一扔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过来了,韩荆还不知道她回来。她只是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认识韩荆以前的同事,通过他们知道了他现在的地址、单位。她问韩荆要过我的照片看,所以在楼下等到我的时候,立刻就认了出来。 我问她,要不要上来见见韩荆,她说现在还不必,今天她是专程来看我的。一会儿她就回酒店。 “很冒昧吧,希望你不介意。” 我苦笑。 她说,请你别生气,我只是觉得很难过,每一年的生日都是他陪我度过。今年突然临近,发现没有他,心里很难过。就不管不顾的来这里了。但是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了你。我不知该怎么办?——后来又夹杂了几句英文。大意是我是不是已经有点太疯狂了。 因为在外面冻了很久的原因吧。她的语调都在发颤。 她说她已经在楼下等了我将近一个小时,从她冻得发紫的嘴唇来看,这也是真的。 我麻木的说:“如果你想找他,他在楼上,你去吧。” 这句话很反常。可是我面对孟湄,看着她冻得像只小动物在那发抖,脸色惨白。第一反应却是这样回答的。 已经是秋天了,雨一下,分外的凉。孟湄说她来的时候看见我出门,但来不及拦下我,于是就一直等到现在——有一个多小时了。她就在这里等我下来。 我说:要是我没有下楼,或者韩荆和我一起出去买菜呢?你怎么办? 她说:等到受不了的时候我会回酒店的。 为什么每个人都会对某个人莫名其妙的死心眼? 她说:我不想找他,我要先找你。我要看看,他的新女朋友是什么样的。我曾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他不会忘记我。没想到,大家这么快就都开始了新的感情。 她的脸透露着一种倔强。 这番话有一定挑衅意味,只是她的自白,也算坦诚。也能看出她说这话时内心强烈的不开心。她以为韩荆爱自己一生一世。没想到,转身已是别人所属。 她说,你能不能和我聊一聊,我飞了十四个小时才到这里,我真的需要和你谈谈。 从身高上,我比她高很多。从年龄上,我比她大。从地域看,她出来乍到。从历史渊源看,我们俩并没有坐在一室聊天的必要。但是,当天我居然答应了。 也许也因为我还有一些好奇心吧。如果我也就这么走了,当天晚上我说不定会遗憾,为什么没和她多聊一些。 于是,她带着我回了香格里拉酒店。 她是当天到的中国,行李都还没整理,就直接出门来寻觅韩荆的公寓。如果说她这样只是为了探亲访友,任谁也不会相信。 我看着她,年轻就是好,能为了一时的念头翻山涉水,做一些不可理喻的疯狂事。比如这位跨越太平洋的不请自到的孟湄。我不知道是该可怜她还是该可怜我自己。 孟湄主要是想看看我和韩荆相处到了什么程度。我是不是很爱他?他对我又是怎么样?是不是比他对她更好一些?她详细的讲述了她和韩荆恋爱的过程,他们怎样相遇,怎么相爱,韩荆怎么在晚上跑很远去给她买零食,怎么哄她,她生病的时候怎么照顾她,怎么陪着她准备考试,怎么帮她寄申请资料。 我麻木地听着。 她倾向于相信,韩荆爱她比爱我多。但从我嘴里是问不出答案的。如果我是一个夸张型的情敌,那我很可能添油加醋的说很多韩荆如何爱我的肉麻话,来伤她的心。 但我永远永远,都不屑于告诉任何人我和韩荆之间的事。这是对自己的亵渎。 从情敌的嘴里,是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她却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她接着补充了一句:请你现在不要告诉韩荆,今天晚上我们俩在一起。 我答应了。 走出酒店我发现自己提豆腐和鲫鱼的手都被塑料袋勒出血印了,鲫鱼流了不少血,几滴血珠蹭到裤子上,变成深紫的色斑,脏脏的,很狼狈。 一进门韩荆就脸色大变,“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半天。” 我把鲫鱼放在水池里,“买了条鱼,炖汤。” 韩荆看着我,神色惊疑不定,“你脸怎么这么白呀?没事吧?” 我笑笑,说,“没事。” 他还是不放心,伸手探我额头。我条件反射地想到孟湄说过她生病的时候韩荆怎么照顾她的事情,抬手推开了他。 韩荆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没说什么,拎起豆腐进了厨房。 我想道个歉,又觉得很多余。 不知不觉进了洗手间,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真邋遢啊,头发乱七八糟地挽了一个髻,脸色青白,眼袋和黑眼圈都在这张脸上写着我的疲惫。笑一笑,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 孟湄确实是个非常骄傲的女孩子,她回来后连续两天没有联系韩荆,第三天下午,我在工作的时候,韩荆在msn上对我说,豆豆,刚才孟湄给我打电话,说她回国了。 我心头一震,说,噢。 该来的早晚会来,她万水千山地跑回来,总不会是只为了见见我。 我不知道孟湄对韩荆说了什么。他的态度是,对于孟湄的回归很惊讶,但是也不抗拒。很少有男人能硬下心肠对曾经深爱过的女人说不,何况当初是她提出分手,一去不回头。 我不知道该对韩荆说什么。因为早就知道了孟湄的到来。应孟湄的要求,我没有告诉凌风。 那次和孟湄在香格里拉的会面,两人并没有谈出什么实质的东西。只是作为前后女友会面了而已。当我从香格里拉走出的那一刻,我是希望这辈子永远不要听到孟湄的任何消息,也不要再见到她。 但是,呵呵,当然了,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孟湄第二天晚上来看韩荆,我礼貌备至地奉茶,然后退出去。 倒是韩荆有些不自在地拉住我的手,“豆豆你……不要走吧。” 孟湄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那神情我看了都有些不忍。 我轻轻拍拍他手背,“小孟大老远回来,你陪人家说说话也好。” 他们在韩荆房间里待了很久,两人声音时大时小。我抱着蛋挞喝茶,看报纸。 一声清晰的脆响。听声音像是我的骨瓷茶杯摔在了书架上。 我听见孟湄在哭,韩荆在低声地说些什么。 蛋挞瞪大眼睛。我摸摸它。 晚饭时分韩荆送她一起出门,还特意拐到我这里一趟,“豆豆,我去送下她,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苦笑,“随便。” 这一送就没了影踪。 大约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他回来了,不知道取了什么东西,又走了。门锁轻轻地一响,他还挺周到,怕吵醒我,没像平时一样随手把门磕上,用钥匙小心地转了半圈,推了推,确定锁好,走了。 我竖着耳朵听他关门。 也许是因为深夜的关系,门一关,我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我已经很久——已经有几个月没流过眼泪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在晚上我们的神经总是比较脆弱吧。 我站起来,拉开台灯,从窗户里往外望,韩荆步履匆匆走向小区大门,如果他回一下头,他就会看到我窗户里的灯光,但是,他没有。 算了吧。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看着远处的天色从漆黑变成深蓝再变成鱼肚白会感到这样孤寂。孤寂很大,我很渺小,我被它堵在墙角里,动弹不得。 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怪梦。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对着镜子照,发现自己眼圈全黑,眼袋硕大,就像一只哀怨的熊猫,不,就像早乙女玄马。 我冲进厨房,方便面,速溶咖啡,我是靠垃圾过日子的人。 蛋挞的饭盆空了,跑来冲我喵喵地叫了一阵。 我不知道韩荆把它的猫粮放在哪儿,只好从冰箱里摸了块冷火腿扔给它,它挑剔地闻了闻,不大满意,拖拖拉拉地吃了,一边不满地冲着我端着的方便面叫。 只好夹了一筷子面条给它,这回它吃得很香,我也饿了,昨儿一晚上什么都没吃,人和猫都吃得唏哩呼噜的。 我记得韩荆说过孟湄只喜欢狗不喜欢猫,如果他们在一起的话,将来蛋挞大概就只能跟我在一起了,也好,这猫皮实,好养。 他们的故事完美得简直看不到瑕疵,现在公主不顾一切飘洋过海来看他,正该上演破镜重圆的好戏,而我,完全没有出现的必要,不管说什么,看起来都会像那个恶毒的后妈。毕竟人家是完美的初恋,而我们……哈哈哈,永远别忘了炮友之交淡如水。 我冷静地估计了一下双方实力的差距,结论是我基本没有胜算,我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既丢脸又丢人——抱着他的腿哭求他不要抛弃我,一直哭到他厌倦疲惫,躲我就像躲瘟疫。 二是笑容满面拍拍他肩膀,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再开个欢送会,嫁闺女一样吹吹打打把他送到初恋床上。 我觉得还是后者可行性较高,而且很阴险,存在死灰复燃的可能性,可惜我做不到。 我无法想象把自己心爱的人拱手相让。 韩荆一整天没有上班。朋友打电话告诉我,学生证已经搞到了,一男一女,问我什么时候过去取。 我说,再说吧。 挂了电话,放下话筒前还听见对方一声交织着惊讶和不满的“我靠……” 下午韩荆才回来,他说,他一直在孟湄那里。 我“嗯”了一声。 韩荆神色很憔悴,显然这一天一夜他也过得不轻松。 他说,孟湄明天要过生日,她唯一的要求是有他陪着过最后一个生日。 说的好像过完生日她就活不下去了,我看看日历,“明天是周末,公司集体出去旅游的日子,你不去了么?” 他一脸无奈,“窦白……” 好吧,明白了。 我转身走开。 韩荆在我身后带点哀求地说,“窦白……” 我心里咯噔一声。韩荆从没用过这种口气和我说话,现在他对我这样低声下气,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他说,她说准备回来,次贷危机后,学金融数学的想找个好工作太难了,孟湄又是一个心很高的不甘平庸的女孩子。 我耸耸肩,如果她学破产法就好了,次贷危机后一定被大批濒临破产的客户围住,谁能想到次贷危机会以如此曲折的形式介入我们的生活。 他说,她飞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他,行李还堆在酒店没有打开。 是啊,你们的爱情故事真缠绵悱恻曲折动人,作为观众我很感动,鼓掌。 我心里疼得像针扎一般,脸上还强笑着,做个请他闭嘴的手势。 再任他信口胡柴,估计就该说什么前女友为他打过几胎他是堂堂男子汉不能不为自己的女人负责之类的胡话了。 这些,所有这些,其实都是没必要的,我是个最知趣的人,不用做出这幅唯恐我会死缠烂打的样子。我窦白从不倒追男人。 有些遗憾,在一起这么久,其实他并不认识真正的我。 我和蔼可亲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搬家?先说清楚这个月房租我可不准备退你了。” 韩荆一愣,“搬家……” “噢,那好”,我做出无所谓的嘴脸,“慢慢找不着急。” 韩荆的眼神复杂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说到后半句,我嗓子哽咽了,挺丢人的,我低下头擦眼泪,其实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在为他难过。 韩荆紧紧拉着我的手,“豆豆请你相信我,我知道什么样的女人适合我。我和孟湄早就分手,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如果做得太难看会被人笑话小气,既然这样,我会跟她讲清楚,好吗?”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非常非常委屈,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 韩荆低声说,“对不起。” 第十二章 结果没什么悬念,韩荆和我一起参加了公司组织的活动,一大群人跑到郊外爬山,撒网捕鱼,放烟花,蹲在郊区农民老太太的小院儿里吃炖柴鸡和柴鸡蛋,andsoon。 只有我看出韩荆一直心不在焉。他的手机一直在闪,虽然调了震动,仍然能看出有很多短讯或者电话,提示有短信。 我假装没看到,回头和小麦继续说笑,讨论lucas长得像谢霆锋还是张柏芝。玩的时候还得了一只巨大的粉红色卡通猪。情场失意果然赌场得意。 我把粉红卡通猪顶在头上供众人合影留念,人多真是好,假装自己很快乐,时间长了,就好像真的很快乐了。小麦恶意地笑,“你属猪的啊?这么丑的猪还舍不得撒手。” “猪怎么了?人家浑身都是宝,你浑身都是宝一个给我看看。” 直到华灯初上,我们一天的活动算是彻底告终,那边也不再发短信了,玩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一车人昏昏欲睡地回了城。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我也抱着我的猪仰躺在座位上闭上眼睛。 车上很冷,我蜷缩着,用后背抵御窗外的寒风,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给我盖上大衣,那熟悉的气味让我睁开眼睛。 韩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座位换到我身边。见我醒来,他用手拍拍我的脸,“睡吧,到了我叫你。” 我长吁一口气,算了,无论怎样,在他身边的,还是我。他是关心我的。 回到市中心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我们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过大街小巷,韩荆帮我抱着粉红猪。如果别人看到我们的样子,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情侣,晚上一起散步。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来。 我看他,他有点不好意思,“我饿了……” 我有点纳闷儿,刚吃过晚饭啊,“你没吃饱?” 韩荆继续不好意思,“没怎么吃。” 我想起来,晚上大家都在外面抢烧烤吃,韩荆一直心神不定地接电话,几乎没吃什么,也难怪会饿。啊,真他妈活该。 “陪我去吃好不好?” 我闷着头,“不好。” “你不陪我去,我受伤了。”韩荆低下头,“我跟我女朋友去。” 说着搂住粉红卡通猪的胖腰,“走,美人儿。”他说“美人儿”的口气非常夸张,活像老版电视剧西游记里那些努力做出淫贼形象的妖怪——我记得那时候的妖怪都很纯朴,都像好人,调戏良家妇女的时候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一句话“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 我不禁笑了笑。营造了一晚上的悲壮气氛就此宣告破产。 韩荆松了一口气。 小区门口有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店,有一家的沙锅面特别好吃。店面不大,但很干净,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去吃,和老板服务员都熟,我们一进去,胖老板就鬼头鬼脑地瞄着韩荆冲我笑。我也笑笑,厚着脸皮坐下。 韩荆翻着只有两页的菜单,问我,“夫妻肺片?” 我一直喜欢这个菜,觉得它透着一股小户人家式的温暖,喜气洋洋的一道菜。 韩荆去洗手,我想起蛋挞来,一整天都神不守舍地惦记孟湄的事情,忘了出门前把它的食盆加满,现在肯定饿坏了。 就在这时候,韩荆放在桌上的手机又闪了,“荆……”打头,一条短信的半截映入眼帘,不用开机也知道是孟湄。 我看着手机一闪一闪,直到韩荆回来。 他也看到了短信,迟缓片刻,他打开了。 我们沉默地对峙。 他终于还是开口了,“我出去打个电话。” 我看了他很久,说:“你能不去吗?” 我并不是善良过度的人。我也一样既霸道又无助。 韩荆看着我,知道我生气了。他的眼神有一些为难,又有些抑制不了的伤感。 最后,我听见他开口了:“我不是在你身边吗?今天她过生日。就是个电话而已。” 我背过身去不理他,他也沉默不语。 连呼吸声都变得尴尬,难过的时候呼吸都小心翼翼,忽然不小心狠狠呼出一口气,那声音听起来像充满了抱怨的叹息。 在最后的最后,我知道了,那条短信说的是,“荆,每一年的生日都是你陪我过,这一次我会陪着你过。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你们。湄湄。” 她在他面前永远任性可爱得像个孩子。哪怕已经分手,多年的习惯,已经养成。在我没来得及参与他的生活的日子里,他们曾是坐则叠股行则并肩饮则交杯食则同器的少年情侣,如胶似漆的走过年少的好时光,她记得,他也记得,她永远有把握勾勾小指就让他回头,而我又算什么。 我盯着桌布上的窟窿,“好,你打吧。” 韩荆立刻拿起手机往回拨,满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得我一阵辛酸。 我提起手包站起身,韩荆把手机扔回桌上,死死抱住我肩膀,“窦白你别这样好吗?你别这样!” 我闷着头不说话,挣开他的手,他再拉,我再甩开,哑剧一样,重复几次,我很焦躁,这太难看了,太丢人现眼了,我用尽全身力量气急败坏把他推开,“你干什么?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啊?有意思吗?!” 韩荆被我推到桌边,装夫妻肺片的玻璃盘子“当啷”一声摔在地下,发出清脆的裂响。红油和辣椒泼得我满身都是,我站在一堆汤汤水水中忍不住流了泪,这一刻我无比讨厌自己,我讨厌自己这么粗鲁,这么无力,这么没有安全感。我讨厌所有人,最讨厌我自己。 小店的人都被我吓到了,老板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食客们三三两两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张望。 韩荆脸色也变了,冷笑着,不说话。 我捡起韩荆的手机,找到孟湄的短信,回拨过去,然后把手机扔到韩荆手边,一个人走向门口。 尽管心里疼得打跌我还是坚持昂首阔步地走,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没想到这只是上天给我们安排的一个诡异的开场。 就在我刚走没两步的时候,我听到手机铃声,就在我之前座位的头顶上响起。 我惊讶地回头看去,她就在那里,就像她在短信里说的那样,她确实在看着我们,就在这家小面馆里,二楼那个小小的卡座上,仍然是一个人,小小的,坐得笔直,看着我们,虽然我们刚才一起点菜,吃饭,争吵,全落在她眼睛里。 韩荆也傻了,手足无措地站在我们中间。 孟湄哭了,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打在桌子上。她精致的鹅蛋脸哭起来还是那么美,像一尊象牙小雕像,我彻底心凉了。 我见过美得让人想犯罪的女孩子,也见过美得让人不敢犯罪的女孩子,孟湄是超越她们所有人的极品——她美得让人可以为她犯罪。 我从小饭馆门里出去,走过天桥。很冷啊,北京的深秋。不过我也感觉不到。我抱着毛茸茸的粉红猪,从一个受宠的公主变成了一个流浪的白痴。 大概走到小区门口的地方,韩荆从天桥那边追过来,我站在天桥脚下等着他。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只是和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听完他这句话,我忽然觉得累极了,近乎虚脱。 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战胜孟湄。 当她只是一个我脑海中近似虚拟的人物时,我已经觉得自己和她有距离。那距离是她和韩荆相处太久,情感太深,无法消除。而她自身也是如此出色的女孩子。 见到她以后,她在我心中更是一个有血肉的活人。一个万里迢迢关山涉水追到旧爱身边的女孩子。她比我美,比我年龄小,她比我更了解韩荆,我担心韩荆一直就没有真正的忘记她。她回来找他,就是我最大的噩梦。美梦成真的时候很少,噩梦降临却那么容易。 他说,窦白,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她呢?” “……” 我问他,“我们怎么办?” 他不说话。 “我们会分手吗?” 他肯定地说,“不会。” 想想又慢慢地补上,“你也知道,她跑了那么远,她是个很单纯的人,你能对她宽容一点吗……” 我看着他的脸,我从没见过这个男人脸上有过这种表情,那表情像……像彼得潘说起他的nevernevend。 每个人都有些想要保护的东西,紧紧锁在心里,旁人不可看,不可说,不可触及。他将永远记得如何在悠远春色里遇到盛开的她,光华炫目像一个美丽童话,那样心如碧水的初恋谁也不会被轻易背弃遗忘。 我和他靠得这么近,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到他的心里,他心里那些细微的念头,我永远也看不见。 我的梦里只有你,可你的梦里全是别人。 我强笑着拍拍他脸颊,“要不我让贤?” “别闹了”,韩荆眼里全是疲惫,“我们好好的不行吗?我觉得特别累。”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样子。路灯下他的侧脸的线条几近完美,眉宇间拧起一个疙瘩,认真地发着愁。我的心变得柔软,我爱的天使他没有翅膀。 “回家吧。”我说。 韩荆小心地跟在我后面,“咱们不闹了好吗?” 我有气无力地跟他解释,“不是我在闹好不好?” 我也没话了,街灯把我们的影子映在路面上,我穿着韩荆的外套,背着毛毛熊,韩荆只穿件衬衫,两个人的步态都透着倦怠,我拖着他一步一步往家走,像一只大胖猫拖了一只瘦小的老鼠,走的又荒唐又凄凉。 晚上回去之后,韩荆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我留在客厅打着看娱乐节目的幌子神游。 每次他看到我看娱乐节目都会撇嘴说“低俗”,通常情况下我置之不理。有时也反唇相讥,“赵珍妮格调高雅,来大姨妈都会说‘我现在在period’,你怎么不去找她?” 赵珍妮对自己的前尘往事讳莫如深,她从野鸡中专毕业后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社会上打拚,如何流落到时尚业至今还是一个谜。她唯一愿意挂在嘴上吹嘘的就是她曾经给某名媛做生活秘书。对这位我们早有耳闻,名媛比她先生小三十余岁,之前是河北某农村出来的保姆。赵珍妮每次谈起这位名媛口气都像在谈论神,我想或许是她的成功论证了英雄不论出处这个真理,保姆也罢生活秘书也罢,嫁得好才是真的好。我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说这位夫人在欧洲某餐厅用餐,因为无法忍受邻桌的客人穿了一双劣质皮鞋而愤然离去的故事。 如果不了解中国当代史我会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贵族。 现在改也来不及了,我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把声音开得很大,小s和蔡康永信口开河,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韩荆的烟味一直顺着窗户飘进来。 我想向韩荆说明白看娱乐频道不能说明我无脑,我只是无聊。但是,又找不到借口去找他。这一晚上都别扭极了。 晚上回自己房间前,我探身出去客客气气向他说声“晚安。” 他正在发短信。见我就像见了贞子。 弄得两个人都很尴尬。好像我是故意抓奸似的。 真讽刺啊,天天笑话别人的生活充满狗血,到头来,狗血女王就是我。我倒在床上想。 年少的时候,总是在不断地寻找爱情,以为总有那么一个人会牵着我们的手,无论贫富,无论健康疾病,永远站在我们的身边。直到经历了世间种种,终有一天,我们会发现,永远牵着我们左手的,只是我们自己的右手。 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第二天我起床时,韩荆已经走了,客厅的烟灰缸里满满盛着一缸烟蒂。他留了个字条,说公司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要去赶一下工。时间是昨天夜里。 他把我哄睡下就去找她了?呵呵,还说是我闹呢。 人言欢情负,我自未尝见。三更出门去,始知子夜变。 我心里凉了一下,神经质地嘎嘎笑起来。 一切都如我所料。 我对自己说,淡定,淡定。 一边慢悠悠洗漱完毕穿上衣服下楼打了辆车直奔公司,太早了,公司还没开门。 我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真是越来越好了,还有心情绕着公司门逛了一圈,看看深秋早晨的风景。太早了,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吗?估计还没起床呢? 八点钟整,我给他发短信,“你在哪儿?对我说真话可以吗?” 不是发短信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经抖得连键盘都按不下去了。真奇怪啊,按理说我应该悲观绝望到处找绳儿上吊才对,可我现在怎么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么high呢? 他没有回答。 我打电话过去。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打,亢奋得让自己吃惊。他一直不接。我怀疑我会把他的手机打到没电。没电以后怎么办呢?对我说句真话就这么难吗? 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注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最后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很简短,“对不起,请你忘了他吧,这样对大家都好。孟湄。” 如果要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只能说,就像被人丢进了碎纸机。 忘了他吧,呵呵。 我看着短信,忘了他吧。 中国字非常简洁含蓄。譬如忘,是说心死了。再譬如盲,是说眼睛死了。瞎,是眼睛受伤害了。伤,一个人,用大力,去攻击另外一个人。忘,就是心死,哀莫大过心死。 丹朱在公司门口捡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丹朱惊叫,“我以为你让人贩子拐到乡下去给农民伯伯喂猪当童养媳儿去了——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很惭愧,在情路上跌跌撞撞几年还是毫无收获,白白辜负了丹朱这么好的老师,一点运筹帷幄之中的本事都没学着。 丹朱一把拽过我,“跟我吃饭去。” 我们去吃越南菜,丹朱硬把我拖进一家我们以前从不敢去的馆子,我点了青木瓜沙拉、甘蔗虾檬粉,然后瞠目结舌地看着服务生端上丹朱点的顶级上素——一个黑色的蘑菇。 二百多就吃一个蘑菇?虽然它硕大敦实,放在盘子里也很有质感,厚实得就像白娘子给许仙到来的灵芝仙草。 餐厅内部十分漂亮,一看就不是给工薪阶层准备的消费场所,我既高兴又窘迫,高兴是为了丹朱,这么豪华的场所让我觉得自己的朋友也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一跃进入社会上层。窘迫是我真的很少来这种地方,一紧张就忘记该用哪只手拿刀哪只手拿叉,十分小农。 丹朱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如鱼得水般自如,一边矜持地切她的大蘑菇一边听我讲来龙去脉。 “嗯,你还让她进你家门,给他们空间聊天,你为什么不直接给韩荆打个大红蝴蝶结把他快递到那女的手里呢?” “唔,我也觉得这样做不应该,可是我只对韩荆发飚的,我不想把责任推给孟湄,毕竟韩荆是个成年男人,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对韩荆发飚?嘁!更蠢了。解一时之气,逞一时之勇。这么低格调的做法,不等于把你的人打好包送给人家嘛,把自己塑造成喷火母龙,对方更成了梨花带雨的受害者了。” 我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丹朱确实犀利,一针见血。 “算了,说点别的吧。” 丹朱冷笑一声,“就这么算了?” 我耸耸肩,“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说不定我走了以后,他一想起我也会肝肠寸断。” 丹朱一扬眉头,“有人在自我安慰。不过呢,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不不你不明白,对某些人来说,感受爱情快感的区域是和感受痛感的区域相联系的。也就是说,没有痛苦,他们就无法感受到爱情。而只有不理智的时候,才会容易产生痛苦。所以爱情之瑰丽多彩,必须诉求于反理性的人生。孟湄的存在对韩荆是一个类似的刺激,当她离他而去的时候,他是痛苦的,但也是快乐的,这种可以暗暗反刍的痛苦对韩荆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快乐——反正他也不难找到替代品。但如果他们真的生活在一起,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丹朱倒在桌子上,“我一句都听不懂……奉劝你一句,自我安慰也适可而止吧!老自我安慰最后可就只能自慰了!把茶给我递过来。” 我吓一跳,“你吃的还不如一只麻雀吃得多,饱了吗?” 丹朱矜持地擦擦嘴角,“少吃多餐是健康之本。” 高级餐厅真是一个人人装b的地方,那么贵的价格,那么少的菜量,难道他们不懂餐厅是用来填肚子的吗。丹朱盘子里还扔着半个蘑菇,害得我也不好意思开怀大嚼。服务生被丹朱搞得很诚惶诚恐,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东西不好吃啊。 丹朱非常贵族范儿的小幅度摇摇头,将服务生的热情拒之千里之外。我心想,你理她干什么?就饿死这b算了,老娘也能吃个饱饭了。 我只好遗憾地给自己倒茶,壶嘴不知被什么堵住,出水断断续续的,丹朱好奇地拎起壶把看看,“这壶怎么了?跟得了前列腺炎似的?” 服务生低下头偷笑。 和丹朱在一起总有种走着走着就忽然挨雷劈的感觉。 “哼!喝你的吧!黑眼圈都出来了!”丹朱不满地瞥我一眼,“有跟那儿瞎操心的功夫还不如陪我上美容院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什么样子?” 我知道,这两年我显老很多,许多的疲惫、倦怠、沮丧、苍老由内而外的流淌出来,因为习惯性的皱眉,眉宇间已经有了细纹,简涵说我的眼神很特殊,我知道他是说我的表情经常很愁苦,一个年轻女孩子脸上很少会有这种愁苦,据说这是很不好的一种面相,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平常的表情,有时我很愁苦的凝视什么东西的时候,韩荆会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开心吗?”他不明白,我其实是多么消极的一个人。 没关系,这段关系已成历史,每一段失败的恋情都是给自己注射一针恋爱疫苗,只是让自己对爱情越来越有抵抗力而已。过去了,也就无所谓了。 “别想了”,丹朱难得地掉了句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青春有限,别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误了自己。” “我想,他对我还有有感情的。” 丹朱冷笑,“他这种人,路上看见只野鸡也会打两个转儿。正常人都是劝和不劝分,我可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假惺惺劝你两句让你回头去给人家的感情游戏当调剂品。能留住当然最好,留不住还是趁早另做打算。说来说去倒好像我在离间你们感情,你们感情这么好,你现在怎么会在我这里?” 我哑口无言。 丹朱陪我整整消磨了一下午,逛街,做面膜,修指甲,小喜鹊一样唧唧喳喳,今天正赶上商场周年活动,她看上一套调整型内衣,试衣间被几个欧巴桑占着,唧唧歪歪半天也排不上号,丹朱眉毛都竖起来,“烦死了,过来你给我挡着。” 她往墙角一站,把我往过一拉,手脚麻利地换了新胸围给我看,“好看吗?” “好看”,我由衷赞叹,“以前还以为你的胸是挤出来的。” “你以为我是你啊”,她得意洋洋,“女人一过二十五全身都下垂,但这个型真的很好,穿上它至少可以晚垂五年——你不来一件试试?” “谢谢,算了吧”,我谢绝,“我一个穷人,这里一件内衣比我全身里外衣服加起来都贵,穿着它我会老得更快。” 丹朱招呼售货员开票,腰上隐隐绰绰露出一道疤痕,我指着问,“这是怎么搞的?” 丹朱叹口气,“阑尾炎。”说着拢拢衣服把伤疤遮起来。 我死性不改地去翻弄花车。丹朱先是抱着胳膊讥笑,“这有什么好看的?” 没五分钟她终于忍不住也扑上来,十分利索地动手翻检,一边指点着,“这个,这个是经典款可以穿”,一边连扯带拽地把看好的货从旁边的中年妇女手下拽过来。中年妇女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丹朱恶狠狠的眼神已经杀到,中年妇女被堵得开不了口,只好转过头去装没看见。我们两个都长得像刁民,静的时候还好说,动起来就是一副随时可以蹲地上和小贩抢大白菜的样,充满了底层人民的泼皮气质。来这里买衣服的,怎么着也中产了,一把年纪谁会为件打折内衣惹上两个小刁婆? 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抱着大堆打折内衣回了家。丹朱房间里堆满了种种精致的小玩意儿,和房间本身的简陋形成鲜明对照——香奈儿的双c包随手扔在床边的纸箱子上,墙上的廉价塑料挂衣钩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高档时装,christianlouboutin高跟鞋东一双西一双地散堆在门口,我摸着她的爱玛仕丝巾,羡慕得眼睛都发绿。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几年工作经验告诉我这都是经得起专柜鉴定的正品。它们在这间小小的陋室里闪闪发光,落难公主一样提醒着我它们的身价。丹朱这家伙,看来最近没少打着爱情的名义打家劫舍。 “漂亮吧?”丹朱得意洋洋。 “漂亮。”我摸着她的包爱不释手,“很贵吧?” “还好,都是人送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好“哇噢”几声表示赞叹。 丹朱斜睨着我笑了一笑,“别那么紧张,没什么事情,陪小姑娘出去玩,吃个饭,买个包,都不是什么大事,有时候女孩子主动去贴他们,他们还说自己不行了呢。” “真不行了吗?” “哪有三十几岁就不行的?”丹朱冷笑,“都是做样子的,表示自己不缺女人。真不行了,偷着治还来不及,怎么会天天出来显摆自己不行。” 我不敢问了,她们的圈子里好多怪叔叔,都是我不熟悉的物种。 “比尔呢?” 丹朱一翻白眼,“谁是比尔?” 我自觉闭嘴。 吃过晚饭后丹朱陪我出去玩,我们手拉手走过闹市区。丹朱的手指纤细而柔韧,手心温热,一路拉着我向最热闹的地方狂奔,路边过条野狗她也要大呼小叫欣赏一番。 几个路边发传单女孩子过来塞给我一张广告,是某某健身俱乐部的。 塞给丹朱那张却是某酒吧招包间公主的,正儿八经地说什么“为弘扬酒吧文化,特面向向广大高校女生进行招聘,月薪五千起”云云。 丹朱被错认成高校学生,越发得意洋洋的搔首弄姿起来,我忍不住打击她,“不过派你张婊子卡,把你乐成这样!” 她反应很快,“那也比胖子卡好!” 妈的,如今时世,连婊子都要看不起我们胖子了。 一直玩到深夜,丹朱喝得眼神迷离举步维艰,外面又下了雨,我好不容易拦到辆车把她塞进去,没三分钟她就开吐,我甚至来不及把车上备着的塑料袋打开,她老人家早已吐得满地狼藉。 丹朱自己下了车对着路边的垃圾桶一顿狂吐,我去扶她,她摆手硬推开我不准我看,转头继续一泻千里。 师傅脸拉得很长,我只好连声说对不起,又帮人家打扫干净。 丹朱吐完倒是精神了一些,小脸雪白,软溜溜偎在我身上,“今天住你那儿吧,反正你那劈腿男朋友也不在了。妈的明明是你失恋怎么你屁事没有把我喝成这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好”。 出乎我们的意料,韩荆居然就在客厅里坐着看报纸。 丹朱虚弱得走路都迈不动脚,意识还算清醒,听到韩荆声音她立刻哼哼着开始挣扎,对他的帮助表示拒绝,我陪她摸爬滚打了半天,终于成功地把她放到沙发上,韩荆不识好歹地递上一条湿毛巾,我正要接过来,丹朱从嗓子里咕噜了一声,一把把我的手攥住,接着狠狠地瞪了韩荆一眼,沙哑着嗓子问候道,“操你妈,滚。” 韩荆拿着湿毛巾的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 好容易把丹朱姑奶奶打发上床,韩荆在外面敲我的门。 我把丹朱裹在被子里,竭力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啊,我们已经睡了,你有事吗?” “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我闭上眼睛,忘记他忘记他忘记他。 “今天我在她那里。” 我不耐烦,“我知道,她发短信告诉我了。” 韩荆权衡片刻后决定扮无辜,他声音里充满委屈求全的味道,“你不准我给她过生日,所以我没有去,但她马上要走了,我总可以去陪陪她吧?” 我心里泛起一阵凄楚,还以为自己已经够理智,没想到对方还怪我不够宽容。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觉得我够宽容?我走开,你说我无理取闹,难道你指望我挽着她的手说“妹妹,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冷静片刻,决定快刀斩乱麻,“我们分手吧。” 隔着门说话总比当面恩断情绝轻松些,我轻轻靠在门框上,把头埋在臂弯里。至少这一次是我提的分手。 韩荆有几秒钟没有说出话来,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做了决断。 “你考虑好了吗?” 他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和征询,我听出里面些许挽留和不舍,可是,可是,太迟了。也许他也觉得解脱吧,终于有人替他作选择了。 如果分离是唯一的解脱,最后的话我来说;如果永远你不必再难过,遗憾让我一个人来过。 我轻轻地说,“考虑好了。” 他不再说话。 我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心中五味杂陈。他现在估计已经回房了,不知道他准备什么时候搬走。 我轻轻把门打开,门外的人抬起头来。 他居然还在。 我们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萧索悲哀。就像楼前那两棵杨树,唰唰地在雨里抖,掉的满地黄叶子。 他点点头,走开了。 孟湄每天都来看韩荆。通常是晚上下班去单位迎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有时候也在家里做,孟湄做一手好菜,貌似是淮扬菜系,偏酸甜,挺好吃的。每次做了好吃的她都要给我留一碗,还笑咪咪地送到我房间里。为了躲开他们我尽量早出晚归,有时借宿在丹朱那里,可她似乎比我还执着,在我房间里一坐几个钟头,我不禁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呢?难道她看上我了?哈哈哈,我欣慰地想,还有幽默感,证明我没死透。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孟湄的一味示好除了让我浑身难受什么作用都起不到,我承认她是个好姑娘,贤妻良母,可我真的希望你们快点离开我家,不要再端着汤不打招呼就进我屋儿谈心,又不是入党有那么多心好谈么?我觉得分手后还是大家谁也不理谁老死不相往来好,您觉得呢? 只好拼命催韩荆快搬走。那一夜之后我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讲文明讲礼貌,每次对对方说话都会加上“请”,“谢谢”,“对不起”等字样,一言以蔽之:相敬如宾。 孟湄的频繁露面逼得我不得不把这个问题搬到台面上,同时还要虚伪地装出一副文明礼貌的嘴脸免得别人觉得我是逼奸不成恼羞成怒。 “劳驾问一声儿,您准备什么时候搬啊?我还等着招下一任房客呢!” “怎么也得到这个月底吧?”韩荆一本正经,“您房租那么贵,我不住满这个月不是亏死了。” “找你这个丧门星算我倒霉,我认栽,房租我不要了,你快点滚吧。” “为什么呀?我又没偷水,又没使用违章电器,您用词这么直白很伤居民感情的。” “伤你?我还想抽你呢?你们倒是走不走?” 韩荆揪住蛋挞后颈皮,“走吧蛋挞,这坏人轰我们走。” 蛋挞仰起脸喵呜两声,一双杏核般温婉明澈的圆眼睛看得我肝儿直颤,语气也软下来,“蛋挞可以留下来。” “不!我和蛋挞相依为命情比金坚,抛弃什么我也不会抛弃蛋挞的!” 蛋挞。 这只肥猫是我的软肋。 可恨它实在没什么气节,第二天孟湄就提着袋三鹿奶粉就把它贿赂了,蛋挞六亲不认,就跟吃的亲。从此以后每天孟湄进门它都欢欣鼓舞跳过去表演蹭脚,媚叫,摔倒扭肚皮那一套谄媚的老把戏。 我恨恨地看着它,吃吧,吃吧,总有一天三氯氰胺吃死你。 韩荆再拿蛋挞当挡箭牌的时候,我就直接挑明了,“蛋挞可以交给孟湄啊。” 韩荆笑了,“你我都知道孟湄不喜欢猫,我又怎么能强人所难?何况猫都很恋家,上次搬家蛋挞就死活赖在屋里不肯走,再搬一次蛋挞还不得闹着跳楼?” 我想了想也是,“那,你能不能把蛋挞留下?” 他沉吟片刻,说,“要不签个协议吧?你有每周末来接蛋挞的权利。你可以去给它开家长会,可以带它去迪斯尼,但不能喂它油炸食品,蛋挞需要节食了。” 我们笑起来。还好他没对我说,“离婚了,就别再来找我。” 我把新添的汤勺案板都送给韩荆,省得孟湄还得为借厨具打招呼,跟单位请了长假,跟几个“驴友”一起去旅游,重新开始,一个人闲云野鹤的日子。 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喜欢的美国女作家maysarton一辈子都在出版日记,一直到八十多岁。她是个同性恋,一辈子没有婚姻,但看到自己的生活被出版,被卖,被谈论,也是很好的安慰。而且那些日记写得还真好。 所有的故事其实都有点像,很多年都萦绕心头,念念不忘,说来轻淡,听来悲伤。 我早不是十八二十的小姑娘,我早知道自己只有自己,我早知道即使找到伴侣,也不该再往他身上尽情靠去。 那还为什么要难过呢? 丹朱发短信让我坚强点,千万不要想不开云云。 我说你这不是恶心我吗,我像会想不开的人吗?姐们儿打生下来就没如意过也活了这么大,不就靠的精神胜利法么? 我的“驴友”之一小叶子告诉我,失恋是减肥的最佳时机,她当年靠着失恋一次性减了十一斤. 人民群众的智慧永远令人叹服,我说,我试试看能不能破你的记录。 第十三章 减到八斤半的时候,居然破天荒地接到了单位来的电话。 那边一开口我就怂了,是老孙,主要意思有两个,一是年假将满,让我早点死回去,不然就按旷工算开除我,二是说是已经和出纳打过招呼,可以去财务取给jessica垫的钱了。 不知道这笔钱是用什么名目发给我,总之我欢欣鼓舞地去找出纳——那么多人民币打了水漂,急得我这几天晚上觉都睡不着。幸好老孙答应把钱赔给我,不然我就出去给人通下水道,贴瓷砖,拆洗油烟机,贩卖军火,走私,暗杀,洗钱,要债,搓澡,按摩,刮痧,拔火罐,算命,割双眼皮……不管干什么,反正我一定要把钱赚回来。 出纳很爽快,说支票开好了,但是老孙还没有签字,领不到钱。 “我前天就把发票交上来了,孙总怎么还不签字呢?” “他啊,打球把腿扭伤了,在家里躺了几天,一直都没来。” 喔?是吗?我真希望他的腿早点好,我也好看看他是用哪条腿签字的。 任何涉及到钱的事都会让老孙呼吸紧张,我刚到这家杂志的时候,老孙不知道哪根筋抽到了,居然要请员工喝酒,风闻他请客从来不带钱,我们还特地告诉他的秘书,不但要提醒他,还要看着他把钱装进包包里才可以让他走。结果晚上刚进酒吧还什么都没有点,老孙就说这家酒吧的价钱太黑抬屁股就走。我们一干人等只得跟着他灰溜溜地出来,重新打车,不远万里地跑到城西另外一个酒吧。 喝得差不多了,人家来结帐,只见老孙小心翼翼地打开钱夹,摸出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在waitress面前一晃,赶紧又收到钱夹里,“我刚从香港回来只带了港币,你们肯定是不收港币吧?” 我们面面相觑,这个小气鬼,老狐狸,永远做不大的小老板,又想让我们掏钱的王八蛋。 这时候,甜美的,可爱的,我将永远记住的waitress微笑着对老孙说,“谢谢您,我们收港币。” 老孙如丧考妣地买了单。那一天,我们部门的人就像过节一样高兴。 从这样一个人手里要钱,就像从活狼嘴里往外掏食一样,需要巨大的力量和歇斯底里的勇气,何况上门要钱还有可能遇到老孙老婆,我上门去要钱?怎么要?你老公上了他的女员工,员工去寻死,我把她救回来了,现在欠了债,你们要替她还? 我自己都觉得老孙老婆听了应该掐死我。 据小麦说,老孙最近被老婆整治得很惨,挨了打下了跪开了家庭会议写了保证书还按了手印。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小麦把超短裙往下拉拉,趾高气扬地说,他家的保姆和我姑妈的表舅家的小阿姨是同乡,天天在一起叨咕他家的事。老孙老婆可强了,现在他家的房子写的全是老孙老婆的名字。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老孙老婆把着家当也是很明智的行为,中国的婚姻法中没有赡养费一说,给不给全在男人情义。即使有对方出轨的证据法院判得也不会会尽入人意,靠自己把钱搞到手似乎也是唯一的出路。 韩荆和另外两个男同事路过,上上下下看了小麦好几眼,想说什么,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走了。 我想他是想对小麦说上班时间不能穿着露肚脐的衣服和下摆离膝盖超过三拳的裙子。但又没说什么是因为老孙喜欢女孩子们穿得清清凉凉的,最好什么都不穿,哪怕是代表公司形象的前台。既然老板都不说什么,韩荆当然也不会去得罪人。况且小麦的姑妈来头甚大,大到小麦即使一个星期不上班也没人会说她什么,工资照发,奖金不扣。编辑部大姐说,哪怕小麦能拿出张高中毕业证,她也早就不用做前台了。当然小麦并不在乎做前台还是做别的什么,她只是需要找个地方混着。 小麦也注意到了韩荆的欲言又止,撇嘴一笑,“窦白,他现在还缠着你吗?” “没有。”我说的是老实话,自从他前女友回来我一直很小心的和他保持着距离。除了每天早上点头互道“你好”不再有任何交集。虽然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绝对形同陌路井水不犯河水。 “天天管别人的闲事,就没见过那么烦的男人”,小麦得意的一笑,“现在总算老实了,到底也有人管他了。” 我故作无知地问,“怎么了?” 小麦惊诧,“你真不知道?他要结婚了!” “噢。” 我闷着头想:真他妈的快啊。 年轻的时候失恋,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挽着别的女孩子散步,有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碎成满地的玻璃碎片,然后光着脚狠狠地踩在上面走过来的感觉。 现在不会了。可以不动声色地点头,敷衍,微笑。 我听见自己问,“和谁?” 声音十分镇静,我有点佩服自己的定力。 “他以前的女朋友呀!她回国了。” 哦。 怪不得他天天还没下班就跑得不见踪影。 “听说长得还不错。” “是吗?” “要我说一般。”小麦冷笑,“都二十六岁的老女人了。” 我苦笑,在小姑娘看来,二十六确实是老女人。 韩荆的女友,其实我早就在电视上见过,当时她兼职在一家教育电视台的英语节目里做外景主持。有那样的女朋友,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吧? 早过了青涩的年纪,也慢慢忘记了爱情的感觉,只是每次遇见他和别人在一起,总有些隐隐的痛楚,这点痛让我分辨出自己的感情。年少的时候,以为恋爱是一件快乐的事,要到成熟一点后,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就会常为这个人感到心痛,感到难过。 简涵在msn上叫我,“干什么呢?” 我懒得回复。 有一次简涵打着哈哈说,“又美丽、又纯洁、又温柔、又性感、又可爱的****,就像鬼魂一样,男人们都在谈论她,但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 我想他一定没见过韩荆的女友——有些人真是生下来就套着光环的。 我,相形见绌。 我想我唯一的好处是禁得起伤害,禁拉又禁踹,禁扯又禁拽。但是,这有什么用呢?找老婆又不是买蛇皮袋。 简涵看我在线,十分固执地不停呼唤,“泳圈泳圈,干什么呢?” 大一那年我刚从高考的压力中释放出来,吃到暴肥,从此落下这个外号,哪怕我现在减成排骨,简涵也仍然乐于以此刺激我。 懒洋洋回答,“反正我就这么一个历史污点,你要说就尽管说吧。” “真的吗短腿?” 无语了。 搁在以前我也许还会笑一笑,但是今天……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说一说,关于韩荆,和他的女友……可是,就算说了,又能怎样呢?是吧?都这个年龄的人了,还腆着脸做出一副“我很受伤我很心痛”的嘴脸来,多么脑残,而且多么低级啊。 简涵发了一个闪屏,“怎么不说话啊妹子?” 我打开对话框,对简涵说,“我想结婚了,有合适的帮我留意一下吧。” 简涵被惊着了,“不是吧妹子……什么事儿这么想不开啊。” 我没说话。 简涵沉默了一会儿,“行,我帮你安排。” 简涵给我“安排”的第一个男人是个非常非常健谈,非常非常有想法而且惟恐有人不知道他有想法的人。 我们在星巴克坐着,想法男口沫横飞,整整说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啊,我读研的时候在外面兼职当老师,给学生讲课超过一个半小时就口干舌燥恨不得像方鸿渐一样靠写板书来杀死时间,他却滔滔不绝的讲了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里,他先后批评了棒子、小布什、张艺谋以及部分党和国家领导人。批评棒子没文化还爱意淫,小布什是战争贩子,张艺谋那么老土,开幕式一定是请了枪手不是他自己做的,他就会弄满城尽带黄金甲……他说的都很好,都很正确,只是乏味,全是报纸或者网络上被嚼烂的言论,听起来就像小学思想品德课上老师在讲要热爱祖国热爱党,不要随地大小便一样让人感到乏味。 我昏昏欲睡地听着,这两天天天黎明即起赶公车,实在困得很。疲态毕露又像是对人家不尊重,只好用手支着头作认真聆听状。 他批评到张艺谋的时候,我一头扎在桌子上,像小学生上思想品德课时打瞌睡的样子。 我很不好意思,好在想法男非常宽容,他转换了话题,开始谈论自己。 之后大约一小时的时间里,想法男不断地向我暗示或明示他的魅力、他的大方、他的成就、他的自信、他的好人缘、他的聪明才智、他的优雅品味、他的男人味、他的顾家、他的重感情。 这种公孔雀的求偶方式让我有点消受不起。 特别是看到他对服务员吆五喝六的样子——整顿饭他都对服务员摆出一幅晚娘脸,不停抱怨。 “空调太冷了!” “我这碗看着怎么和那碗不同?” “再送一碗鸡汤!应该有送吧!” “我们一直在等,为什么没人上楼来买单!” “什么,要我们叫一声你们才上来!” 可怜的服务员一直唯唯诺诺,我在一边看得面红耳赤,这人真像我前男友陶然,就是那种让人赚了五毛钱就心里不爽,非得尽情羞辱使唤别人才过瘾的败类。妈的我也是败类,怎么老跟这种极品混在一起。 为了不让服务生继续难堪,我撒谎说明天还要早起,得走了,想法男颇为遗憾,“那你现在就要回家了吗?” 对啊,不然还上哪儿去。 服务员取发票的时候,他忽然赞美我,“你的皮肤真白呀。” 我还以为他只关心国家大事呢,原来他还能注意到这一点,不容易不容易。 想法男极其自然地揽住我的腰,“你平时下班喜欢玩什么?我们去唱歌好不好?” 我低头盯着那只手。 想法男也微觉尴尬,干笑一声,“呃,我觉得你们80年代的孩子们都挺放得开的,特别随和,呵呵。” 我很少在陌生人面前说脏话,但那一刻,我实在很想对他说: 放你妈b。随你妈b。 简涵被我打得哭爹喊娘。 一提到简涵这孩子我就感慨万千,我们在一个小区长大,如果不是互相看不上对方也算青梅竹马。我看不上他是有理由的——我们那个年代家家打孩子,很多小朋友挨打的时候是很有骨气地,比如说,我的表弟,他被打的时候据说一句话也没有。基本上你打得差不多了时候他才会很淡定的说,你要是没结束我还有点时间,相当有种。而简涵不但身残志也残,被打之后会一直狂吼对不起我错了请爸爸妈妈原谅我吧这类的话,不愧是和我走一个路线的。据说简涵考试没考好模仿他爹的签名签在卷子上,东窗事发后被吊在电风扇上抽了一顿,简涵也顺便练了嗓门,估计是天太热,简涵他爹被喊得心烦意乱居然把电风扇开开自己上里屋看电视去了。简涵就在外面华丽地转身再转身,被放下来的时候除了地球是圆的其它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能是当年简叔叔下手太狠,把脑子打坏了。 吸取了经验教训,简涵精挑细选了一个据说是“非常非常斯文,只可能你****他不可能他非礼你”的文弱海龟男介绍给我,还亲自陪我去相亲。 海龟男果然很文弱,还很斯文,还很孝顺。 陪他来相亲的是他母亲大人。 我们吃了一顿饭,大部分时间都是伯母在盘问我:在那里工作……待遇好不好……什么学历……你爸爸做什么……你妈妈做什么……你爷爷,噢你爷爷去世了,怎么去世的呀是不是得病啊?……你们家有没有家族遗传病史……以前交过男朋友吗……你真的有一米六七吗看起来不像喔(眼下之意是我虚报身高)……等等等等。 我很想谢谢她,居然忍住没问我手里有多少存款,和前男友上过几次床。 海龟男很乖地坐在一边,盯着自己的盘子看。不过我不敢多看他——坐在我旁边的阿姨一直审视我,从头看到脚。就算是我们四目相接的时候,阿姨严厉的目光都没退却,一直盯着,我只能尴尬的笑一下,然后郁闷地继续埋头吃饭。 一顿饭吃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基本上,我认为,我和这位大龄儿童海龟男没什么戏了。 谁想简涵居然趁我上洗手间的功夫溜出来截住我,“成了成了,阿姨对你很满意!问我要你的手机号!” 我很想挠墙,“你没给吧?” “给了!” “去死!” 简涵哭丧着脸,“这回这个多斯文啊,你还打我?” 为避免海龟以及龟妈真的看上我,我勇敢地采取了防守反击战术。 我不再回避龟妈的逼视,也炯炯有神地看着她,看她头发梳得整不整齐,衣服是不是刚从干洗店拿出来,指甲修得怎么样,皮鞋擦亮了没有。 我俩眉来眼去这一顿对看,当真和谐得紧。 龟妈有些沉不住气,开始吹嘘海龟的前女友,学历如何高,工作如何好,且深深的爱着海龟和龟妈,愿意为他们任劳任怨、做牛做马,可惜这姑娘身体不好,肝有点毛病。为了不败坏海龟家的高贵血统,龟妈只好忍痛将她抛弃。 一直蔫蔫的海龟同学也插嘴说,可惜了,那姑娘家里本来还准备陪嫁一套房子过来。 对呀,龟妈唏嘘不已。 娘儿俩越说越高兴,我在旁边听明白了,海龟想娶个房子,那姑娘就算是房子附带的嫁妆。 可是那姑娘也是,明明有肝炎怎么就是不说呢?我最反感不诚实的人了。做人呀,就是要实在,小窦你说呢? 龟妈两眼雪亮地盯着我。 我赶紧强烈表示赞同,“对呀对呀,阿姨,不瞒你说,我最恨的就是那些没什么能耐还总觉得自己了不起,吃亏难受占便宜没够到处胡吹的人了。我就奇怪现在怎么那么多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你的月薪只比我多不了两千,还要要求别人既贤惠又漂亮,既端庄又****,容忍他的花心,还要孝敬他的父母。你说这种人怎么就不能看清楚自己再出来混呢?是不是要我们借他一面镜子?阿姨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龟妈石化了。 我哼着歌走出大门。 如今讨个老公不容易,不然要洗衣做饭伺候他们,还要有能力买一幢华丽的大房子来为心爱的男人挡风遮雨。我觉得女人们早晚都能进化成金刚,站在摩天大厦的顶楼为猥琐男打飞机。 简涵蹲在墙角里抠手,“能剩到现在的本来就没什么好货……你早两年干什么去了……” 早两年?我悲凉地想,真的,早两年干什么去了? 说起来我的情史也蛮轰轰烈烈的,小资男、中产男、it男、文艺男……花色也很不少嘛,那些小贱人们啊,他们都老了吗,他们都哪儿去啦。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未来还远还长。失恋分手,并不当回事,只对自己说下一个会更好。 就这样直到韩荆出现。 我狠狠地动了心。 我在年轻的时候,非常迷恋他,那时候我年轻,冲动,愚蠢而真诚,我以为自己会爱上某人,爱到可以为他死。我在实验室偷偷看他做实验的样子,那年夏天我穿蓝色的格子长裙,看着情侣们在地铁站里昙花一现的拥吻,看着公共汽车上透明的阳光,我能从所有形神俊秀眸子清澈的男孩子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那时候根本不敢表白,还自欺欺人地想,我才不在乎他心里有没有我,在一起才是两个人的事,爱,某种程度上只是一个人的事。 可是他一直不出现,等我老了,累了,烦了,变的灰头土脸、面目模糊,孤独得像一只海胆,疲惫得像一块抹布的时候,他才回来。年少时的理想变得像个笑话。我是一只老猴子,看着水里的月亮,明白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去打捞它,或许,也永远打捞不到它。 只好假装忘记,就像假装你不曾亲吻他的脸,不曾靠在他的肩,假装你不曾赞美他的眼,假装你不曾记得他鼻子的弧线。 很多人失恋后都会干出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比较典型的是吴三桂——他开了关门,引清兵入关。 我没那么狠,也没那么大能耐。 我只能一个接一个地相亲。希望遇到一个不长眼的傻瓜,把我这个大包袱背起来。 简涵长叹一声,“最后一个,压箱底儿的了,人间极品啊!不过人家现在在出差,得过几天才能给你安排。成不成,看你的命。” 我一边等待简涵给我安排的这个压箱底的极品一边应付工作,没事偷着用公司电脑发简历,一边发还要一边鬼头鬼脑回头看,担心被编辑大姐看到,jessica不在,她闲得无聊,整天给我找事儿。一边说她那边人手不够,要我去给她帮忙。但我尝试报上几个选题,全被打了回来。 “新时代精英女性”第一个被退回来,程莹面无表情地传达编辑大姐的指示:“我们是时尚杂志,不需要无聊的励志篇。” 我换新选题,“你在他眼中色衰了吗?” 再次被打回来,“时尚新女性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寄生虫。” 啊,我忙得发昏,居然用了一个很有可能会刺激到更年期妇女的选题。 但是,连“秋冬彩妆新趋势”这样四平八稳的选题都被打回来,这就很牵强了,预算不够?听起来很荒诞。 我又不是她手下的员工,这么折腾有意思吗? 我开始想念赵珍妮,我刚来这家杂志时给赵珍妮当助理,工作内容包括喂狗、溜狗……赵珍妮去外地出差时去她家浇花……安排她来自农村的父母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出游行程,还要把赵珍妮每天吃的各种胶蛋白维生素鱼肝油等等按数好一天的分量给她放在药盒里,赵珍妮每天把教训我当作健身,但丫又舍不得彻底让我滚蛋,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她主动提出辞职,她还用涨工资来诱惑我继续卖命,这种爱恨交融的纠结感情让我一直不明白她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 后来我有了点资历,不再打杂开始正正经经做版面,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女编辑都在背后骂她婊子,但是,没人能否认她是一个雷厉风行勇往直前的婊子。那时我们的杂志,也是公认的做鸡手册中最专业最能唬人的。想想看,每个月都有数以十万计的蠢女孩靠我们的杂志决定怎么化妆,穿什么衣服,怎么钓凯子。我们是全国最成功的女骗子。 而编辑大姐,连整人这么富有创意的事都做得这么无聊。这么做下去,不垮才怪。 时尚业换血很快,一般两年过去,员工就有一大半换了新人,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持新鲜感。说白了,内心空虚的人才热爱时尚,而这种热爱变成专业后,也很难持久。我们的销量滑得很厉害,管理层在销量下滑时的无作为等于渎职。 我无心与她多费心,拼命抓紧机会偷偷溜出去参加面试。精力是有限的,只顾用力踩别人的人,自己不可能展翅高飞。既然知道船早晚要沉,就尽快换条船吧。 程莹走过来扔下一沓稿件,面无表情地说,“校。” 我知道她实在转呈编辑大姐的意见,让我校对稿子。对她,整个编辑部都有一种病态的忍让和害怕,上个月的某一天她忽然在午休时间把电脑打开,用最大音量放《死了都要爱》,并现场飚高音,飚完就坐在办公室哭得死去活来。几个主任都不在,没人敢问她怎么了,大家都傻坐在椅子上看她哭。 哭完,她说,她和男友分手了。 我私下很怀疑是否真有那么不开眼的男人。不过看人家哭成那样,这种不厚道的话,也只在心里嘀咕几句。 从此以后,她取得了编辑部的绝对权威,没有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她仍然喜欢与我们分享她虚构的感情生活,有一次她说,她要结婚了。 我们理解的点头。 谁都知道她不会结婚。 几个月后她满脸焦急地问我们,她可能怀孕了,怎么办? 我们面面相觑,韩荆硬着头皮说,呃,这个,好好休息,我们给你带薪假期。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人敢把她从虚幻世界拉出来。大家同情的点着头,好像都看得到她肚子里的小生命。 小麦已经把八卦的技巧掌握得神乎其神,她能抓紧程莹上厕所的几分钟来揭程莹的底牌。 每次小麦开始八卦前总是先伸出一根指头,在胸前晃一晃,用嘴左努一下右努一下,示意我小声,然后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假装不经意地扫视周围,直到确认大家都在偷听我俩的谈话才开口,窦白,你知道程莹怎么进的咱们单位的吗? 我不知道。 进咱们单位是个技术活儿,如果学历不够高会被人事那边卡掉,如果学历太高会被赵珍妮卡掉,如果长得不好会被老孙卡掉,如果长得太好会被孙太卡掉。 我告诉你吧,程莹呀,她能进这里完全是老孙老婆的功劳,老孙老婆安插她进来当眼线,不信你看,只要她在公司,哪个女编辑女记者向老孙汇报工作都不敢关门。 你别看她每天张口闭口她男朋友对她多好,有人见过她的神秘男友吗?她给人看过照片吗?哼,根本就是她自己在那里意淫,哪个男人会瞎到上她?老****!活该!憋死她! 我觉得小麦说话不够严谨,严格来说,只要底线够低,我相信还是会有男人愿意和程莹春风一度的,老孙常说,“人丑x不丑,日完掉头走”。反正不收钱,想来也还是有人愿意将就的。 至于老孙老婆安插眼线这事我倒没注意到。我在政治斗争这类事上永远是一个白痴。 我想小麦这么恶毒地揭开真相主要是因为程莹的一句话。上次小麦不知死活地闯进来向我显摆新买的dior五色眼影,不知何时程莹已经沉着脸站到了她身后。 小麦回头,程莹盯着她,说:“恶心。” 小麦瞬间石化了,清醒过来后程莹已经扬着脸像烈士就义一样走开,她的脸极大,上面浓墨重彩地浮着蜜粉和腮红,以及怪异的金属色眼影,她矜持地,端庄地,慈禧太后的轿夫一样稳重缓慢地抬着她的一张脸走开了。 小麦抓着我胳膊尖叫,“她说谁恶心?说我恶心?” “难道还是说我?” “凭什么说我恶心?我怎么了就恶心到她了?” 我安慰她,“也许不是说你,是说你的裙子。” “我的裙子碍她什么事儿了?!” 小麦的裙子,条条有来头,这一件guess的短裙尤其性感。 “我真是不理解”,小麦抓狂,“我穿什么,跟她屁相干?她以为她不恶心吗?你看她走路的样子像不像散步的河马?” 其实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程莹在电视上看到李嘉欣和范冰冰都要说恶心,并且可以讲一个小时的绯闻八卦来证明李嘉欣和范冰冰有多恶心,她们和谁上过床,为谁打过胎……所有明星超模的绯闻丑闻她都记得,就算有小报记者天天趴在李嘉欣或范冰冰的床底下,也未必有她知道得清楚。 可能她觉得糟蹋了别人,就可以显得自己道德水准很高。 我相信我们身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病人,你是,我也是,我们有着这样那样的病,只是自己不知道。 韩荆从我们面前满脸深沉地走过。我们彼此严肃地点一点头。 小麦捅捅我,“听说韩荆和他女朋友是初恋?” “是吗?”我做无知状。 “问你呀,你们不是中学同学么?” “不大了解。” 我耸耸肩。 很久以来,我有个根深蒂固的偏见——成年人的结婚、离婚、同居、分手,都不过是权衡利弊、深思熟虑,与爱不爱,要不要,无关。 但是他们俩,经历这么多,还能在一起,唯一的解释,是感情吧。 如果是别人,我或许还有动力去竞争一番,但是,这一次,作为路人甲,我们除了微笑鼓掌,什么也不能做。 小麦端着肩膀眯着眼看着我笑,“不会你对他有意思吧?” 这个山寨版gossipgirl实在够烦。 我翻白眼,“关我什么事?我最近在相亲。” 一听到相亲,小麦立刻来了精神,缠着我要听细节。我心不在焉地说,没什么细节,都没看上,慢慢挑。 小麦对这样的敷衍很不满意,作为报复,她掐我一把,笑嘻嘻地问我,“我有韩荆女朋友的照片,你看不看?” 我狐疑的看着她,“你见过?” “当然!”小麦很得意,这一刻她像只小魔鬼,只差一条长尾巴和两只犄角。 我想说,他女朋友我见过无数遍了。最初韩荆和她谈恋爱的时候曾经把她的照片传到校友录上,每一张我都看得特别仔细,还百度过她好几次,连她和同学去打网球的照片都百度出来了,一边认真地看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一边觉得自己变态,如果不是心疼钱,我很可能会跑到她的城市去看她。 但是我什么也没说。 长期主持感情信箱除了让我恶心自己,反社会反理性之外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死亡后,人分三种:愚者多怨,仁者不言,智者不记。对一个未嫁的女孩子来说,再没什么姿态会比怨妇范儿更能吓跑追求者。 “干活去了。”我转身走开,留下小麦一个人兴奋的高呼,“你真不看?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有什么好看的啊。 第十四章 我投出去的简历有了回音,去掉若干坑蒙拐骗的猎头公司,比较靠谱的还真有几个。我首先去了一家经理助理的文化公司。还特意请了半天假去面试。公司藏在深不见底的胡同里,hr是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张未老先衰的脸,看地板都是满脸焦虑。他告诉我,公司找人是因为最近承办了一个选美比赛,正在进行培训,缺人手,要找个人打杂。 我跟着他里里外外走了走,很多正在跟着礼仪老师学走台步的小姑娘们羞涩地抬起头,冲着我们微笑。未老先衰hr非常装逼地挥挥手,让她们专心训练,又凑过去和礼仪老师咬耳朵嘀嘀咕咕。 有个站我身边儿的小姑娘偷偷问我,“姐姐你是记者么?” 我一愣,“你从哪儿看出我是记者?” 小姑娘岁数不大,心眼儿不少,小嘴儿很甜,“姐姐你一看就像文化界的,特有气质那种,和上回来那个记者姐姐一样。” 我听笑了,“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比赛啊?” 小姑娘有点紧张,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努力维持着自信,“我觉得经常在外边锻炼一下对提高自己的能力有好处,而且,嗯,姐姐我特别喜欢巴黎,特别希望将来能去巴黎高师念书,我觉得这次大赛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很好的平台,噢对了我特别渴望能去巴黎参加总决赛……” 我有点好奇她怎么想的,觉得自己能一跃从草台班子里蹭地一下蹦到巴黎高师,可能是言情小说很多都这么写,好莱坞的电影也这么拍的缘故,所有的小麻雀都有了会变成凤凰的自信。未老先衰hr回来了,她已经溜回队伍里,甜甜的冲我微笑。 我有点看不下去,这种性质的比赛每年有上百个,不外是穷苦人家女儿梦想高级妓女之路。真是高官家的千金也不会光胳膊光腿地在台上让这些流氓检阅。 我对未老先衰hr摇了摇头。 那些小姑娘让我看了心酸,我知道她们为了站在这里,已经从牙缝里抠出一个月或几个月的伙食费,她们天真地以为聚光灯照在自己身上,自己就会像草鸡变凤凰一样变成公主。我想起自己刚来这个傻大傻大的城市的时候,住在一股霉味的地下室,挤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共汽车上奔赴各个人才市场,每天都顶着烈日在大路上走啊走,每天都像在迷茫中度过,不知从哪里来,不知到哪里去,不知要干什么,每天不停的追问自己,这种感觉和电脑里的一个屏幕保护程序很象,那个程序叫三维管道,一个在黑暗的三维世界,一个管子不停的往出长,朝着任意一种方向,横七竖八永无止境的拐下去,一直拐到黑暗的所在。每次看到这个程序,我都害怕,害怕我的生活同它一样,不知要拐向哪里,那些未知的黑暗是如此令人惶恐。 无精打采地回去,过马路的时候鬼使神差般地把鞋跟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插进了下水道盖子上。 我累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累、烦,以前还能靠一口真气活下来,现在,这口气越来越小。支撑不起我沉重的肉身。 试着抬脚,抬不出来。我干脆脱了鞋蹲在地上,以拔萝卜的姿势拔鞋。 旁边有人看热闹,我头也不抬,看吧看吧,反正你们不看热闹也没什么更有意义的事好做。 太阳很烈,我看着自己的汗珠啪啪啪地摔在地上,简直听得到它们摔碎又飞溅起来的声音。 用了很大力气,忽然手上感觉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鞋跟断了,我抱着最喜欢的高跟鞋的遗骸愣了30秒。 真这么背吗?我一脚高一脚低走了几步,觉得实在不可能这样回去。转身到路边地摊去买塑料拖鞋,卖拖鞋的大妈早就眉开眼笑等着我了,我提起鞋,她说“二十。” 我大惊,“坐地起价?这种鞋在我们楼下超市卖五块!” 大妈笑眯眯的看着我,“这不是不在您家楼下吗?”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烈日当头,我看着身价倍增的拖鞋,一股悲愤涌上心头。反正是要破财了,干脆买个痛快。站起身,打了个黑的。 大妈急了,在后面一连声报价,“十五!十块!行!五块就五块姑娘你回来!” 我面无表情坐进那辆破破烂烂的普桑,妈的,姐们儿长得很像冤大头么? 的哥估计也看到了我刚才那光辉的一幕,抿着嘴笑,问,“去哪里?” 我闭着眼说,“四季青桥。” 的哥说,“好,那一带我不熟,到地儿您招呼我一声儿。” 这师傅业务不熟练,一会儿我得跟他多磨磨看能不能把零头省下来。 这师傅的业务,比我想象的还要烂。 我像个巡警一样一路高喊,“右右右,转了转了!”“就前边那路口!”“是这条路吗?唉我也搞不清了,你是司机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啊?” 按理说出租车上总有个跟车队同事随时联络的对讲机还是电台什么的,这哥哥的小破车简陋到连这都没装。紧着喊,还是开过了路口,又得兜个大圈子。 我抱着鞋想,还能更倒霉点么? 很快到了单位门口,我紧紧攥着钱夹,“多兜那一圈不能算我头上吧?” 通常情况下,的哥听到这句话就会扯着嗓子吼他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老婆更年期儿子娶不上媳妇汽油涨价车份儿太高,但这个的哥非但没有大吼,反而羞涩地笑了一下,“怪我怪我,我路不熟。” 的哥还会害羞呢,我头回见。会害羞的的哥比会脸红的小姐都少,我真幸运,遇到一个菜鸟。 我把钱夹握得更紧了,“还是三十吧?” 其实平时这一段路至少是三十五,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总是习惯欺负那些看起来好欺负的人。再说我讲价从来就没成功过。 对方笑了,“你去吧,不收钱。” 我一愣。 的哥同学笑得暧昧,“我不是出租车司机,就是顺路送你一段。” 我不喜欢男人那样对我笑,有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以为自己魅惑狂狷无坚不摧,当他们觉得某个傻妞儿很好骗的时候,就会这么笑。 但有车可蹭还是值得高兴的,我欣慰地把钱夹塞回包里跳下车,省下钱了,我真心地觉得高兴。 跑了两步想想不太礼貌,回头冲伪的哥挥挥手,“走好啊。” 伪的哥摆出一脸自以为是的真诚,“我送了你半小时,你至少说声谢谢吧。” “我又没求你送我。” 伪的哥做受伤状,“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样儿啊?妹妹你也不小了,不能这么过了河就拆桥吧?你要就这么走了,哥可没法活了。” 那没办法,我的风格就是蹬鼻子上脸提起裤子不认人起床后问人家贵姓。 我看他,“河都过了还要桥干吗呀?” 他耍赖,“你要是不说谢谢哥哥没想到你不光长得帅人品还这么好我就不活了。” 我看着他,“谢谢啊,没想到你不光长得这么那啥,人品还这么那啥……” 伪的哥喜眉笑眼再接再厉地耍赖,“你要不给我留个电话我就不活了。” “你……”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有完没完啊”,就看见韩荆同学站在单位门口,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凝视着我们。 妈的看来要时来运转了,我立刻俯下身,“没问题啊哥哥,手递我。” 一笔一划地把手机号抄在伪的哥巴掌上。 临完还学着余姗姗的腔调娇滴滴地说,“callme~~” 伪的哥看到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颇有点惊讶兼喜出望外,但根据敌进我退原则,我既然表示了热情,他就要端端着架子,于是****一笑便绝尘而去。 我心花怒放,哼着小曲儿扭着腰走进单位大门。做出副全身心沉浸在新奸情中,完全没注意到一边石化的韩同学的嘴脸。 是啊,唯一比有男人等着你回来更爽的就是,有另外的男人送你回来。 回到办公室,立刻感到气氛微妙的变化。大家都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我,程莹居然主动地给我一杯水。程莹是编辑大姐最喜欢的员工,因为她是新人,没钱而且长得不好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大姐在远远不如自己的人面前是非常善良的,天天对她嘘寒问暖,但程莹并不怎么吃她这套,因为巴结大姐没什么实惠,既不能涨工资也不能休假。 大姐显然也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因为她脸色很阴沉,很不高兴。但她又要努力做出和我亲近的样子,热情的摸着我的肩膀说,“小窦啊,这条丝巾好漂亮,刚才是你男朋友送你回来啊?” 我简直想引吭高歌一曲,啊,原来让大家对我改颜相敬的办法居然这么简单,轧个姘头就可以了。虽然只是一辆破破烂烂的桑塔纳,但显然我此刻已经升级到“半只脚踏上有钱男人的床的破鞋”的地步了,我在职业做鸡手册编辑部很有昂首挺胸的资格了。 我装出一副低调又矜持的嘴脸,“一般啦,哪里就谈到男女朋友,就是普通朋友的。” 编辑部大姐眼光闪烁,“是吗?你们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她的表情真的很像我一个不大好看的女同学,该女同学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监视哪个漂亮女生夜不归寝,然后给对方挂上“破鞋”的名头,再打电话与群众分享她的监视成果,直到全校都知道。我们入学一个月她就打听到了校花学姐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夜深人静之时讲给我们听,嗓子讲哑了,喝口水继续坚持。从她身上我懂得了:一个正经妇女一生所作的重要工作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就是:与荡妇划清界限,唾弃她,辱骂她,送她口水或白眼,坚决将狐狸精从双目所及的范围内清除出去,这才能显得自己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 我纯洁地一笑,“哪有什么关系啊,才刚刚认识。” 编辑部大姐狐疑地看着我,我装三好学生逼,无比诚恳地回看她。 好容易把大姐哄走了,我长吁一口气,没有性生活的人心理都有问题。 虽然只是虚假经济、泡沫繁荣,但我还是心情大好,趾高气扬走到桌边坐下。丹朱不失时机地发来一条短信,“怎么办啊?我又把投资人给睡了!” 我知道她心里其实爽得很,按照女演员睡人标准,睡到制片或是投资的,都是赚大发了,次一级的才去睡导演,实在连导演的房都摸不进去才会去睡灯光、舞美……如果有人居然不图名不图利地睡了不知名的男演员,那简直就是纯真的爱情了,先不管对方有没有老婆。 我回短信骂她,“睡就睡了呗,也不用睡得这么高调,高手都是云淡风清的睡男人的好不好?反正你处理这种事不是第一次,驾轻就熟,搞这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上都上过了,难道你还要标榜你是良家妇女,咬着牙念着《烈女传》被睡的?” 说起来,丹朱还真有一张“良家妇女证”,从七浦路小市场淘来的。 “不不,我原来以为他是属龙的,没想到孙子是属蛇的!我的十二生肖计划啊!就这么让丫耽误了!” 上次上网看到有个女的发帖炫耀她睡过的十二星座男友,丹朱当即大怒,决定玩个跨度更大的,把十二生肖也挨个上一遍。 我不欣赏这个计划,想想要完成这个目标,就要上比自己大十二岁的老男人,或者是横下心去上比自己小十二岁的正太,无论哪种都不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只好劝她另辟蹊径,“我要是你,就去买张世界地图,往卧室墙上一贴,上完哪个国家的咱就把它涂黑了,啥时候上到全世界都黑云压顶了啥时候算完,不比什么十二生肖有挑战性啊?” “对啊”,丹朱醍醐灌顶,“宝贝儿你真聪明,我太爱你了,这就买地图去。” “黑到非洲时候小心点,多带一层套儿,谣传地大有个师姐就是栽在尼日利亚哥哥床了。” 丹朱总认为,谁搞过的男人多谁就牛逼。就像我一度以为,谁搞的男人牛逼谁就牛逼,其实这都不大靠谱,搞完了,他还是他,你还是你,用过的男人,其实就像用过的安全套不值得炫耀。何况现在好多搞杂志的搞发行的都一窝蜂的跑去做电影,街上一块广告牌砸下来都可以砸死几个导演几个副导演,影视界人士由此显得很廉价,睡了也没什么可吹嘘的。 我想起余姗姗和赵珍妮,她们才是可怕的理性动物,该睡谁,怎么睡,睡多久,一路分工明确地睡下去,一直走到金字塔顶层,成为另一个阶层的人,完全为了前途而睡,这真是非常需要毅力的。丹朱就简单多了,这姐姐基本是为了****和征服欲而睡,她睡投资人未必是图财图名,而是为了在一众女演员中炫耀,表示天下没有她丹朱摆不平的男人。从开始梦想着白马王子,到现在要求降低到找个可以骑的男人,这是说明我们都现实了。 还是说明大家都有病。 有人十分矜持十分装逼咳嗽,我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立刻被吓了一跳。 韩荆同学正站在我办公室门口踱来踱去,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但当我看到他时,他还是自欺欺人地做出一个“刚好路过”的表情。 我只好配合他,“主编好,吃了吗?” 韩荆一抬眼皮,“没吃。” “噢,没吃回家吃去吧。” 韩荆绕了两个圈,终究还是没舍得回他自己屋里,一边乱翻文案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你男朋友挺帅啊?” 他这是转着圈地自我吹捧和打击敌人,我不记得伪的哥长什么样,只记得他戴个眼镜,穿着某电脑公司免费发放的大t恤,看起来像个勤俭节约的it青年,跟“帅”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 我貌似漫不经心实则喜不自胜地说,“一般吧,我主要是对他身材比较满意。” “这么快就见着身材了?你们进展挺快嘛。” “是啊,一见如故,就不弄那些假招子了。再说我就是一个俗人,喜欢肌肉型的。” “就可惜他那车……”韩荆欲言又止。 “车破点没关系嘛”,我诚恳地看着韩荆,“我们看的是人,不是车,是吧?再说我自己还天天挤地铁呢,哪有资格说别人。人贵有自知之明嘛。” 韩荆被我噎得停了三秒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做出推心置腹的表情,“咱们还是朋友吧?” “是吧?怎么?” “作为朋友我有义务提醒你一句,报复别人也犯不上委屈自己。” “没委屈呀,我挺不好意思的,人家硬是不在乎我高攀” 末了假惺惺地拎了几张胶片走开,走前恶毒地丢下一句,“原来你条件并不高呀……” “品味差是吧?”我翻了翻白眼,“没办法,我想起他就魂不附体。” 韩荆愣了一下,僵硬地走出办公室,暗示自己受了内伤。 我微笑着看着他夸张的肢体语言,有了伪的哥做参照物,我又觉得韩荆也不过如此了,像他这样三个月换一部手机,半年换一次psp,拒绝打折衣物,行头参考新一季elle,喜欢诺基亚和苹果喜欢豆瓣的伪时尚小青年,街头上真不知有多少。尽管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喜欢星巴克和宜家,喝依云水,多么庸俗!要不是初恋情节作祟加上丫长得还可以,姐姐我怎么会对他五迷三道? 普桑小朋友如果知道我此刻的心理变化不知会不会被吓到,不过我相信他是能理解的,我们良家妇女天生矜持,就算只让人拉了下手,也会条件反射地去想将来孩子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最近有个突发事件,我们采访过的小明星陈默在戒毒所跳楼死了,据说她毒瘾基本戒掉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去跳楼,总之大家都特别兴奋,每次出这种大新闻销量都能加几个点,我们的记者第一时间就奔去现场采访了。 有时候我们的工作,就像一位诗人写下的诗句: “记忆或者遗忘,并非我的天职, 我们只负责采集声音, 就像桃树只负责发芽、生长、开花、结果, 然后再一次开始,无休无止, 就像乌鸦只负责寻找灾难和腐尸, 然后尖叫,然后吞食 …… 我们对这一切不加理解, 我们不询问,也不回答,不兴奋,也不忧伤, 白天和黑夜对我们全都一样, 当你们在梦境里失去重量, 我们只负责听,和听取所有失去重量的事物一样。 ……” 可惜陈默的家人和朋友都不肯接受采访,大家的热情慢慢冷下来,陈默啊陈默,你真是白死了,至少你在我们眼中,真是白死了。 没错,我们就像乌鸦,只负责寻找灾难和死尸,然后尖叫,然后吞食。 没有专访就没有销量,没有销量就没有奖金,大家都很泄气,眼看快到下班时间,每个人都盯着秒针随时准备拔腿就跑。为了稳定军心,老孙不时出来视察一圈,我要补上午的班,又要盼着老孙开恩把钱还我,因此摩拳擦掌格外卖力,皱着眉咬着笔埋头翻稿子做日里万机状。 再烂的老板也希望自己的员工是工作狂,对我这万绿丛中的一点红,老孙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甚至路过我身边都特意放轻了脚步,唯恐打扰我工作似的。 我抬起头谄媚地笑,“孙总,您还在忙?” 孙总矜持地提提系在胳肢窝下面的裤腰,和蔼地微笑,“小窦,加班?” 老孙在办公室也****地穿着衬衫背带裤,他不肯自己买衣服,向来是和相熟的几个品牌伸手要,人家却不过情面也就送他几件,无奈老孙的五短身材太不合规格,最小号的裤子穿在他身上也宽大得像麻袋,好在老孙并不介意,仍然喜孜孜穿得起劲。 我赶紧打蛇随棍上,“我不急,我加班,把这一版弄好了我再回去。” 办公室里人乌泱乌泱的,人多的地方,我是不怕老孙的。 老孙的眼神越发慈爱,我们加班是没津贴的,所以从没有人主动要求过加班,一下班就跑得人仰马翻,要么就留在公司上网斗地主。 “那个……孙总……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孙总的眼神开始有内容了,吓死我了,赶紧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倒出来,“就是上次jessica住院我替她垫了钱然后她又没钱不能还我但是我也没钱了我房东说再不交水电费就把我轰出去让我去睡火车站……” 旁边几个同事都竖起了耳朵,我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紧闭嘴。我怕老孙说出“一会儿来我办公室谈”之类的话来。 索幸老孙沉吟片刻,“这个嘛,小韩和我说了,等会儿你让他把票带过来签字。” 是我听错了吗?这么干脆? 程莹在不远处警惕地盯着我们。但我一听资金回笼,高兴得顾不上矜持,直接乐疯,“谢谢孙总!我马上就去!” 找韩荆,比想象的要难。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电话里打情骂俏。 看我进来,他捂住话筒掐起兰花指,“进门要敲门知不知道啊?” 噢卖糕的,何至于此? 我很害怕男的在我面前翘兰花指,上次去找我们一个造型师,丫正在和助理吵架,很妩媚地把粉红色开衫扣子扣好,扶正头上宝蓝色的头巾,捏着兰花指追出门去骂助理,“你觉得你很了不起哦?你看我找人来搞死你个小鸡!” 我很想笑但又不敢,怕他骂我小鸡。从此以后但凡看见男人捏兰花指就想起我们的造型师,而韩荆此刻真是像死他了。 我退出去,等他把电话打完。 原以为他为了泄愤,这个电话不打半个小时,也得打二十分钟,谁想他很快就出来了。我正靠在门上竖着耳朵偷听,韩荆大刀金马一推门,我差点被门拍死。 “您轻点啊,撞得我胸这个疼。” 韩荆刻薄我,“您胸这么小还会疼啊。” 我处在对人民币的憧憬中,无暇他顾,“少废话赶紧给我拿票,陪我找老孙去,他要还我钱了。” 一听到我要从老孙手里拿钱,韩荆不由得对我高山仰止,乖乖把票拿出来。 我飞奔到老孙办公室,韩荆拿着票据跟着我。 进门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老孙老婆正坐在办公室沙发上跷着脚喝茶,程莹站在一边替她端着茶杯,不无得意地看我一眼,一副“我看你们怎么勾搭成奸”的表情。 韩荆跟进来,程莹一愣。 居然这么快就把老孙老婆召来了,我简直要怀疑老孙老婆其实是有着豹的速度的超人,一听到程莹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变身为欧巴桑战士飞到老孙办公室来与篡位者一决雌雄。 老孙老婆不紧不慢喝茶,眼睛看着我头顶上的天花板,脸上是那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我老公”的冷笑。 说起来老孙和老婆也是结发夫妻,共患难过的,也许因为年轻时太苦了,生活环境好起来以后,孙太太很快就开始发胖,和老孙坐在一起就像一对陀螺。有的女人上了年纪以后,教养学识会放出晶莹温润的光,使她看起来依然妩媚迷人。可是,大部分的男人和女人,无论曾多么年轻甜美,最终都会变得严肃平庸,苦大仇深的生活使得法令纹清晰,饿纹入嘴如同印第安老斑鸠。于是只好加起劲的做怪,生怕被人遗忘。丑而愈怪,怪而愈丑,就此陷入恶性循环。 孙太穿着打扮非常考究,坚决拒用一切假货,决不会为着商标不能翻出来给人看就弄件假货糊弄人。她最爱lv和chanel,因为这两家的logo最大而醒目,瞎子在半夜也可以一目了然。当然这样说对lv和chanel很不公平,因为人家也有好看而logo不那么明显的款。只是这种锦衣夜行的风格显然不为孙太所欣赏——你我都知道,一个穷怕了的人乍富起来,总是十个手指头戴金戒指还嫌不够,恨不得两手都六指才好。 我暗自庆幸带了韩荆进来,本来担心老孙借机揩油,现在倒成了自己清白的证明。 老孙总说自己的年轻时候耽误了青春,所以现在格外起劲地补课,日也玩夜也玩。在这种大环境下,孙太太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据说最彪悍的时候平均每月来公司上演一次狗血大戏。孙太太最壮观的一次举动是拉扯着一位女员工的头发,从前台桌子后面一直到了电梯口。直到被其他人好说歹说的拉扯开。孙太太虽然已经发达,但是在激动的时候言辞相当的不理智。贱货,鸡,送货上门呀……等等这种情感色彩强烈的词语在整个前厅回响。在前厅的工作人员后来都达成了默契,一旦孙太太出现,就赶紧叫有关人士避嫌并尽量把孙太稳住。孙总在这种时候也总是洞若观火心若明镜,在楼上躲着不下楼。否则,三百五十斤的男女混合双打,这么重量级的八卦太招风了。 见我们进来,孙太挑挑眉毛,“什么事?” 韩荆很随意的回答,“差旅费”。 说着把单子递给了老孙,老孙扫视一眼,嘀咕一声“怎么这么多”,大笔一挥签了名。 泰山崩于前不变色,老孙真是做大事的材料。 我俩在孙太的监督下战战兢兢离去。 出门后韩荆摇头感慨,“有钱也未必幸福啊。” “钱和幸福没关系,有钱未必幸福,没钱就一定能幸福?我怎么看见那么多又穷混得又惨的?是成年人就不要拿这种酸葡萄警句来意淫。” 韩荆不服气,“老孙要是没钱,怎么泡美眉?孙太哪用得着天天来盯梢?” “老孙就是一个月拿二百也会去发廊找廉价鸡,狗改不了吃屎。” “反正总是有钱人总是受欢迎。”韩荆叹气。 我同情地看着他,男人穷,女人丑,这是两个原罪,永远不能解决的悲惨事实,最无辜也最让人无计可施。有些东西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底版不够好,去十次棒子国也没用,谁也没那么大本事把无盐嫫母变成西施,“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励志口号。就像再英俊的男人在有钱有势的同性面前也难免感到郁闷,容貌不过是最容易流失的资产,何况,对男人来说,变现的机会比女人小多了。 我安慰他,“没关系,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你现在穷困潦倒,又凄惨又郁闷,不过等你到四十岁以后……” 韩荆沮丧地打断我,“四十岁以后我也未必能发达。” “不,我是说,四十岁以后你就会习惯了……” 韩荆气坏了,板着脸,“你的幽默感总是建立在让别人不爽的基础上吗?” “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你现在愤怒吗?” 韩荆斜睨我一眼,“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喂喂,我没听错吧?我伤害你?” “你可真势利”,韩荆鄙夷地说,“开口钱闭口钱,简直像个地主婆。” 我回敬他:“那也比有些像垃圾一样被人扔的人强。” 孟湄在国内打个转,把韩荆收编旗下后就飞回去了,她仍在作最后的努力,希望尽量留在外面工作。我猜韩荆此刻的处境也不会比我好多少。孟湄甚至顾不上盯着他从我家搬走就急匆匆地飞回去,孰重孰轻一目了然。韩荆显然也被这当头一棒砸得有些懵,我暗中幸灾乐祸了很久。 男人最怕小有才情,女人最怕小有姿色,韩荆自视甚高,现在面临走单的风险也慌了神,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都是老皮老脸的流氓无产者,像少年男女一样成天端着琼瑶笔下的悲剧主人公般的幽怨范儿也是很雷人的一件事。我们渐渐回到互相刻薄的老路上,不时因为谁把热水用光了谁开了门把钥匙插门上忘了拔这类事发生摩擦,先是开玩笑似的抱怨,然后升级到对对方人品的怀疑,先还讲究艺术效果以讽刺为主,再往后双方都怒不可遏,开始****裸的人身攻击。两个人都暂时地失去理智,怒目而视,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唯恐对方有一个弱点没攻击到骂不死丫也要气得丫吐血。 发展到最后我晚上冲一碗绿豆沙喝他也要站在旁边假装关心地讥讽一句,“豆子,你说你已经残花败柳了,又胖成这样儿,要是没男人要你怎么办啊?” 我回答,“那他妈也轮不着你!” 韩荆冷笑,“那是啊,您****韵事多啊。”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自从那天白蹭人家车以后,伪的哥还真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不幸要么赶上我加班,要么就是就是已经答应了丹朱。电话里我没好意思说不答应你是因为我决定今天和女朋友一起聊八卦,只好临时瞎编说我外婆感冒了。 伪的哥同学很礼貌,说,“啊,问外婆好,请她老人家保重身体。” 没过两天就是周末,伪的哥同学再次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活动,这一次倒是万事俱备,我答应得很干脆。 偏偏到了晚上化好妆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己大姨妈来了。 我有痛经的毛病,一进入生理期腰酸背痛,什么心情也没有,只好去向伪的哥道歉,说自己可能去不了了。 伪的哥同学有些委屈,“为什么呢?” 我觉得如果对他说,“因为我大姨妈来了”显得很不含蓄,好像我本来准备把他如何如何一样,痛经的理由也觉得怪怪的无法出口,最后只好说,“呃……呃……我外公也感冒了。” 伪的哥叹口气,“一定是你外婆传染的。” 我觉得很对不起伪的哥,为了表示歉意,把家里座机的号码也告诉他,结果伪的哥的第三次电话就华丽地被韩同学接到了。 韩荆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把电话递给我。 这次伪的哥同学没有贸然约我出去玩,而是小心地说,因为工作很忙,这半个月都不在本市,可能暂时无法联系我,祝我过得开心云云,最后还特意问了一句,“家人的身体都还好吧?” 我小有尴尬,“啊,好好,还好。” 伪的哥长出一口气,“我本来以为你会说,这周爷爷奶奶身体有点不舒服呢。”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呃……这个……其实……” “没关系”,伪的哥同学很是体贴,“没关系,我都想好了,就算你爷爷奶奶真有点不舒服也很正常嘛,亲家来往,不小心传染了感冒也有可能的。” 神啊,杀了我吧。 第十五章 放下电话才发现韩荆同学早已不知去向,我猜,是坐在电脑桌边和他大洋彼岸的爱人同志视频去了。 随便他吧。 我继续回房间写我的情感专栏,除了我们自己的杂志,还有两家杂志来约稿子,开的价码是我们自己杂志的两倍。 我立刻就同意了,不是我对自己的老东家没感情,只是人民币的魅力我无法阻挡。况且写情感专栏这个东西,就像吸毒一样,最初除了让你恶心什么作用都起不到,但很快就会让你上瘾,平白无故可以跑去对陌生人品头论足,不厚道的可以趁机满足智商上的优越感,厚道的……写情感专栏的没有厚道的,不然会被二百五们累死。 韩荆对着电话甜言蜜语,还故意把房门虚掩着,说什么我在这边一听即知。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女性化了?示威么这是? 我只好也爬到阳台上去抽烟。 我知道最近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经济危机来了,韩荆的股票跌的一塌糊涂。每次看盘,他的脸色绿得比大盘还鲜艳。 我多接了几个专栏,在同行间小有了一点名气,经济状况却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好转,我们的杂志每况愈下,连老孙都忧心忡忡,孙太也有一阵子没打上门来闹了。 太无趣了,用王小波的话来说,一切都在无可挽回的走向庸俗。 当然。全部归罪于韩荆也是不合理的,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孟湄有一次寄个包裹回来,里面有送韩荆的一条含钛合金的运动项环,声称能治疗颈椎病的那种,我看到也忍不住出言冷嘲热讽一番。 “这项圈儿不错啊,除虱的么?下一次她要寄给你什么呢?猫砂盆?” 我穿件紧身点的外套,韩荆立刻就在一边冷笑,“这件衣服……” 我沉下脸,我对“圆柱体”“上下一般粗”“没有女人味”这种词已经听得很烦了。 “这衣服怎么了?不适合我们圆柱体穿?” 韩荆镇定自若,“不,圆柱体可以穿,可是您是纺锤体……” 我大怒,“我不care您说什么,您歇会儿吧,如果我想听您的意见,我会给您带上项圈,然后摇狗铃的。” 韩荆摸着颈上的钛合金项圈,“按理说也不是很贵,何至于引起低收入人群的仇富情结呢?” “当然不会很贵了,您也知道您不值那个价!” 这样的互相贬损甚至蔓延到了办公室。 韩荆负责的版面出点问题,挨了老孙的k,我心里那个爽啊,一边假惺惺的帮他说话,“正常,韩荆那猪脑子,以前在学校就一天到晚犯迷糊,好几回抄我作业一高兴我连名字也抄上了。” 韩荆咬牙切齿地等着,某一天我们编辑小钱给我看封面,把自己的u盘落在我电脑上,过了一回儿才想起来,跑过来喊,“豆子豆子,帮我把u盘拔出来”。 那接口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紧,我第一把居然没能拔出u盘来,顺口说了句,“你等一下,太紧了,我拔不出来。” 别人尚未反应过来,韩荆已经带头哈哈大笑。 听得我面红耳赤怒火中烧。 不论怎样的开头,这么发展下去,最终都会变成互相挑衅。完全不是打情骂俏,浓重的火药气息四处弥漫,久久不散。 基本上,我每次都会恶毒攻击他: “你既然被人甩过,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要是钻石的话,谁也舍不得放手。” 或者:“怪不得让人甩了一次又一次,原来人的确恶心。” 韩荆也不示弱,“就算终于有人收留你了,美了吧?特开心吧?自我膨胀吧?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吧?” 或者“你那情人儿不错啊,看着就憨厚,最近猪肉又涨价了他们养猪场没少赚吧?” “养猪场怎么了?你倒是想倒插门嫁到华尔街去——人家要你吗?你是能陪人家练口语啊还是能给人找工作啊?” 韩荆气得脸都绿了,“也不知道谁一门心思傍大款,琢磨着把我嫁出去你好恢复自由是吧?” 我一拍桌子,“那也比没市场的强!” “你有市场,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老孙不就对你情有独钟么?” 两人骂得气急败坏,眼睛都红了还要强作镇定。骂完了喝水,自己都听见牙齿和玻璃杯磕出叮叮的脆响。 末了一想,也有些伤心,这叫干什么呢? 但下次情绪一来,照骂不误,鬼上身一样乐此不疲,平时整日昏头昏脑,一吵架就精神抖擞,反应无比灵光,用词必须刻毒阴冷,照着最软呼最柔嫩最见不得人的地方下刀,举重若轻,看似斯文有礼却又恶毒得极其到位,神定气闲地把对方打击得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是终极目标。可惜这种境界一次都没达到。每次都闹得双方面无人色,冷笑连连,心如刀绞,皮开肉绽——如果皮开肉绽可以用来形容心情的话,很多时候那感觉就像自己小心翼翼捂着的一个伤口,还在结痂,对方上来就血肉模糊地撕开了——才算完事。 孟湄倒是很主动,不时在网上给我发个笑话的,有时候遇上了还搭句话,亲热得仿佛我们是失散了多年的姐妹。 这都什么人啊。 唯一还算正常的是蛋挞。 它冷漠地注视我们,像个问题家庭长大的少年老成的孩子,对家庭暴力熟视无睹。 它的心思全用在新来的小猫身上,这些天小区里来了一只流浪猫,灰扑扑的不甚起眼,瘦得皮包骨头。 蛋挞很喜欢人家,天天跟人家屁股后头跑。 流浪猫个头虽小,却很厉害,蛋挞一跟她她就回过头很凶狠地冲蛋挞哈气,尾巴上的毛全竖起来有鸡毛掸子那么粗。蛋挞就只好远远地低三下四地跟着人家。 小区里有不少好心人,不知道是谁在流浪猫常趴着晒太阳的地方放了个小碗,经常有人往进扔点鱼头剩饭什么的。流浪猫每天都会来吃饭。 可能流氓猫喜欢瘦一点的男朋友吧,我猜。 其实我们蛋挞除了太肥,也挺好的,忠厚老实的痴情郎,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跟着梦中情猫,不错眼地盯着,我心里挺同情蛋挞的。 当然流浪猫也很可怜,流落街头,饥一顿饱一顿的,还天天被个不怀好意的胖子盯着。 我不时也抓把猫粮或是茶叶蛋蛋黄什么的放在流浪猫的饭碗里。 日子长了我都有些怕回家了,进门就横眉冷对,宛如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因为双方都很熟悉,骂出来的话也就更恶劣,更弹无虚发,每一次都能把对方打得抬不起头。 “没有觉得自己天生就不行的男人,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废物人才市场一抓一把,说你们志大才疏那是客气的。认清楚自己再出来混行吗?要不要我借你面镜子?” “您胸怀大志行吗?您举世无双行吗?您冰雪聪明如花似玉行吗?不就跟个猪肉铺掌柜勾勾搭搭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宠幸过您了。” 变态的是,即使到了这般田地,他仍不提搬走的事。哪怕孟湄专程打越洋电话来催促他搬,他也只听着,不说什么。 偶尔不吵架,我尽量心平气和地提醒他:差不多得了,搬走大家耳根清静,谁也不耽误谁。 韩荆冷笑,“耽误您了是吧?对不起。” 于是再掀起新一轮的恶战。 不写东西的时候我尽量避免留在家里,因为留下来总难免吵架,很多时候就在公司蹭到八九点再回家,彼此视若不见。 单位也是个是非之地,程莹迷上了算命,经常深更半夜不回家趴在网上找种种神神叨叨的算命网站为自己算命,每当她算出什么好结果,不论是命中有子还是夫荣妻贵,都会兴奋地扑上来向我们宣告。算命热潮告一段落后她又开始热衷灵异事件,经常苍白着脸问我们,“你听没听到洗手间里有怪声音?” 最后她宣称自己找大师开了天眼,能通灵,能视鬼神。 无论她说什么,我一概只听不评论。人经不起恭维的。再天真,淳朴的人也有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虚荣心,如果这时候能听到一种于己有利的说法,证明自己身上有种种优越的素质,是人类中最优越的部分,就会立刻分不清东西南北,撒起癔症来。解放前有许多声称自己能“下神”的农村妇女就有这个毛病,我猜越是生活了无趣味,又看不到希望的人,就越会竖起耳朵来听这种于己有利的说法。 所以不论她怎么明示暗示我印堂发黑气色萎靡急需找大师破解我都不理她,就不理她,憋死丫的。 我印堂发黑跟神神鬼鬼的有屁关系?根本就是让韩荆给闹的。 情人之间吵架是常事,但吵完以后,可以用加倍的甜蜜和温存来弥补伤痕,而我们,只能越吵越冷,越吵越僵。每一次情绪激动地互相攻击都会带来数不清的伤痕,留给暗夜慢慢品咂。 在公司里还能彼此咬着牙装一装打个招呼什么的,进门就回到冷冰冰的状态,当对方空气。 好几次我都想说,你搬走算了。 但又说不出口。 孟湄有一次专门转弯抹角地暗示我,未婚女性和男士合租不安全。 我懒得陪她玩,干脆回答说,我没留他,他自己不走。 孟湄不高兴了,说了很多,大意是对我的指责,说一个高贵的有格调的女生不应该和别人男友合租之类的话,否则就是道德上的污点云云。 我拼命对自己说“镇定!镇定!你要跟她计较你就跟她一样了。” 但看到她说“一个有起码道德观的人应该知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扶冠”的时候还是憋不住了,呛了了她一句,“是啊,所以我从不故意赶着大下雨的时候跑别人男朋友家楼底下淋雨装可怜。” 然后迅速地关了msn,一个人生闷气。 下楼去跑步,结果好几个邻居围上来向我告状,“你们家胖猫把人家流浪猫的饭都吃光了。” 我过去一看,果然流浪猫的饭盆全空了,流浪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蛋挞二了吧唧地蹲在饭盆边,那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我提着蛋挞的后脖子上的皮把它拎回了家,蛋挞誓死不从,又嚎又挠。 嚎也没用,有你这么追求异性的吗?真他妈丢人。 这一天过的别提多别扭了。 晚上韩荆跑步回来,蹲在门口很仔细地料理自己的跑鞋。 我开门见山地说,“你搬走吧。” 他晃了晃,没说话,低着头继续收拾自己的鞋。 我说,“孟湄找我了,跟我说这事儿,我不想让她误解。”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收拾鞋,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好吧。” 声音嘶哑。 他又补一句,“我明天就去找房,一有合适的就搬。” 说完就回他自己房间里了。 我倒愣了,没想到他今天忽然这么高风亮节,我还在那儿想词儿准备跟他再吵一架把他轰走呢,倒是不用费事儿了。 只是那些想好的恶毒话语如鲠在喉,有点噎得慌。 韩荆搬走以后我从哪儿弄新房客来呢?我平静地想。生活不是空想,不能幻想。 韩荆在走出房间的时候,就像脸上落了一层灰一样垂头丧气灰头土脸。 对老情人就是上心啊,我酸溜溜地想。 我回到网上告诉孟湄,我已经请他走人,以后你们的事情自行解决,不要再来找我。 孟湄在线,但没说话。 我吐口气想,就这样吧。 旁边房间里韩荆在压低声音说些什么,像是在打电话,是孟湄吗?我竖起耳朵。 孟湄好像哭了,很激动。韩荆先还厉声正色后来就软得一塌糊涂拼命安慰人家了。 我有点愧疚,比愧疚更多地是觉得自己窝囊,孟湄那么说我可以理解,毕竟哪个女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男朋友和别的女孩子住那么近。更别说还是这样暧昧的关系。可是,可是她凭什么冲我来呀?我赖着韩荆不让他走么?腿长他自己身上他自己不走关我什么事儿啊。 太窝囊了。 大概也就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吧,韩荆光着膀子敲开了我的门。一看就是上了床又被揪起来的。 啊,观音兵赶来救驾了。够速度的。 韩荆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恹恹的,“你们能消停一天吗?要怎么样才甘心啊?窦白,我求你了行吗?她就是个孩子,没你复杂没你聪明,就算她说错话也不是成心的,你何必那么说她呢?” 我觉得自己已经挺坚强了,听了这话还是一个没撑住,当场石化了三秒钟。敢情我就这么一后妈形象啊,我还二了吧唧的觉得自己挺孔融让梨挺高尚的呢。 想笑也笑不出来,神经质地咧了咧嘴,泪在眼里晃着。 韩荆见我这副嘴脸,也不禁有点发毛,“你……” 我把他拽到电脑前,其实我心里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电脑前让他看清楚,“谁挑事儿的你最好先弄清楚!别没事找事行不行?你们怎么都这么爱跟我起腻啊?没我阻挡你们觉得自己的感情生活不够波澜起伏是吗?” 韩荆沉默不语。 我一发不可收拾,“我告诉你韩荆,别那么自我感觉良好,比你强的男人一把一把的,我之前不想跟你废话是我觉得分手后也该有点风度,求你们了别没事就把我拉进来掺合你们的破事行吗?我忙死了我没空搭理你们!” 这一顿吼得真舒服。 胸中邪火散尽,我拉开门,“走好不送,你说的,明天搬家,希望你说到做到。我一天都不想再看见你。” 韩荆僵直地走出去。 没三秒钟扑回来把我的门拍得山响。 我怒不可遏,“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报吧!警察才不爱管你这破事儿呢又不像抓赌有钱拿!” 我拉开门,“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韩荆高傲的仰起头,“就一句话,我和她早就分手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但我和她没可能。” “我不关心!” 我摔上门。 奇怪,别的女人永远有办法抓住男人的弱点,说不走就不走,我呢,走得干脆走得利索,男人反而因此伤了自尊心,反过来咬我一口,把诸多是非都加在我头上。男人全都是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走吧都走吧,姐们儿一个人过还清静些。 继续回去赶工,大概是报应吧,成天在专栏上笑话这个那个,最终自己也让套进来了。 我们一图片编辑给我传插图,这姑娘是个新手,往邮箱里发了好几回怎么也弄不对,不是格式有问题就是大小不合适。一张图传了一个小时还没搞定。 我很焦躁,上msn准备手把手教她。一上去就看到孟湄发的信息了。 她发了一个笑脸过来,“呵呵。” 还特别傻逼地给自己改了个“winner”的签名档。 示威来了么?还是征服欲不满足非得过来显摆显摆看到我抓狂她才高兴? 书念多了果然脑袋长包。 我没理她。 第十六章 到最后韩荆也赖着没搬,我不时甩片儿汤话给他听, “您不就盼着刑满释放这一天吗?怎么还不奔到美利坚鹊桥会去啊?” 韩荆头都不抬,“天天在家坐着还招得别人为我争风吃醋,何必再找事儿呢?投怀送抱那是没魅力的人才干的”,抬头一笑,“比如说你。” 丹朱来了一次,见到韩荆,大惊,“你怎么还不走啊?” 韩荆这才脸红了一次,推说最近太忙,没时间忙搬家的事儿。 我冷笑,“无赖果然是会传染的。” 他装没听见。 最近大家都很忙,销量一天比一天掉得厉害,老孙开会说要绝地大反攻。怎么攻呢?就是做一期内衣主题。封面上全是高个大胸细腰翘臀长腿的大美妞儿,每天都有好多身材火辣的大模在工作室里进进出出,以东欧为主,俄罗斯姑娘居多。我悲哀地发现,原来模特还真不全是我们所说的纸片人,真有得天独厚到浑身上下哪儿都瘦唯独胸部丰满的姑娘,能穿0号服装的小身板上赫然挺立着36c的大杯。 假的也有,不得不承认整容技术进步了,浑然天成,几近乱真。 谁说模特没脑子,人家那是不需要动脑子,有了这样的身材何许再绞尽脑汁讨生活? 在这种环境下,你要是长了个c以下的胸,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害得我们这些胖子一点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们拍片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站在一边看,真是美啊,这些放浪形骸,狂野不羁,随时保持绽放的姿势的姑娘们,穿着华丽的内衣走来走去,就像一群来自某个大人国宫殿的巨大的洋娃娃,或者是神秘的粉红豹化成的人形。来吃眼睛冰激凌的不光我一个,连广告部、发行部甚至财务的人都跑来看了。 韩荆确实很忙,他和大模们混得热络,如鱼得水鞍前马后的效力,我个人认为他对胸最大的那个姑娘的感情显然已经超出了友情范围。 啊,一个情敌倒下去,千万个小三站起来,孟湄你真活该。 厂家送来的内衣在我们摄影师的工作间堆的满坑满谷。那些罩杯体积宏伟,起码是c杯,巩俐穿上它也会显得空空荡荡像个才发育的黄毛丫头。我尝试着拎起一副对着镜子比了比,隔着外套也看得出那空空的一大块,只好沮丧地把它扔开。 d杯大bra女王般雄踞在办公桌上,简直就像在说:“你们小胸不是人!” 不顺心的事一件连着一件,生活啊,真就像那个笑话讲的,就算你脱了凶兆,也会出现人生的两个大波。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有人在门口呵呵一笑。 我魂也要吓没了,弹起来哆哆嗦嗦转身看去,玻璃幕墙外居然是简涵。 “有病啊你?”我捂着胸口抱怨,“差点儿就心肌梗塞了。” 简涵嘿嘿笑,“意外收获啊,下次试内衣记得把门关上。” “你不去找余姗姗,老来骚扰我们贫下中农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余姗姗的事?”简涵满脸好奇,“丹朱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简涵笑笑,“捕风捉影,别听她的。” 边说边左一眼右一眼打量我桌上散放的草样,“坏女孩的****秘笈?你们每天就写这个?” “不是我们写,我们只负组稿。” 简涵连声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我抵赖,“我有什么办法?史玉柱那么聪明的人还卖脑白金呢!” 没办法,在屎壳螂的世界,只有卖大便才能成功。 简涵饶有兴致地继续欣赏我们的稿件,“哎?为什么按摩胸部就能变成大咪咪?按摩脸就能变成小尖脸啊?这不是同样的物理运动么?讲讲?” 我没好气地说,“编辑脑袋让门挤了。” 同时手脚麻利地把内衣收起来,“今儿怎么想起过来看我?” “不是我要看你”,简涵装深沉,“有人要看你,托我说媒拉纤。” “拉皮条还拉我头上来了?” “这不是看你生意不好,照顾你吗?” 我再也不和这个烂人斗嘴了。 “到底什么事?” “就是跟你提过的那个极品嘛,人家回来了”,简涵说话的时候就像个一本正经的老媒婆,“看我对你多好,人前脚进我们我后脚就来找你通风报信了。都说好了,明儿晚上到我那儿,好好儿表现啊。” “给我个电话不就得了?还专门跑过来?” “说明咱俩感情好啊,每个月总得见上一次。”简涵嬉皮笑脸,“这哥哥可不错了!长得像科比!” 我忍不住笑了,科比是我和简涵间的一个笑话,我念初二那年,简涵的同桌是个水灵灵的小男娃,也是我垂涎了很久的暗恋对象。在简涵的再三撺掇下,这个小男娃终于鼓起勇气,专注地看着我,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可怜我当时还是单纯洛丽一只,心头小鹿乱撞,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极没脑的说了句,“我喜欢科比。” 对方很无奈地说,能不能认真一点,说实话。 我更无脑的说了句:“我只喜欢科比……” 那小男娃的表情很是失望。也就不再说什么,后来他跟别人在一起了,简涵每次看nba都要大笑,并以此作为鄙视我的经典桥段。 我俩草草在楼下吃了顿晚饭,然后各奔东西。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简涵还是一个大学肄业、穷得连农民回迁房都租不起的小青年,经常混在我那里睡地板——那时房子已经很难找了,在市里,每月两千只能租到一个满楼梯都是油烟味儿,满屋子都是蟑螂的破房子,三千五左右的房子看起来比较适合人类居住,但这个价杀了我们也拿不出来,后来丹朱的姐姐出国,托丹朱看房子,他又搬到了丹朱那里,一来而去就混出了感情,后来……后来他们为什么分我就不知道了。丹朱说他早泄显然是假的,他们曾经好得像连体婴一样寸步不离,还屡次因为恋奸情热躲在小窝里拒绝参加集体活动,一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嘴脸。 那么热烈的感情,最终也会冷却,翻脸变成路人甲乙丙丁,想起来不是不伤感的。 结账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真和余姗姗在一起呀?” 简涵拍拍我头无比装十三地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瞎问。” 我只好怅怅归去。 回到家,楼道黑洞洞,我摸着黑爬上楼梯。 很安静,但有些古怪,我心生疑窦,站楼梯上左看右看。房东在我们门前堆了一堆旧箱子破纸盒子什么的,我总觉得那里面藏了怪东西,经常怀疑是不是不按时交房租的房客都会被打死,泡上福尔马林塞进旧箱子里再盖上塑料布。现在那堆东西后面有细碎的声响,我慌了神,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一路狂奔出去。 箱子后面,一条黑影晃了晃,站了起来。 “谁?!”我尖叫。 细细的声音,“窦白?” 我绷紧的神经又放松,该死,是jessica。 瘦弱的她背着个巨大的双肩包,蚂蚁搬家一样挪到我面前来。 “能跟你这儿住一晚上吗?” 我一愣,仍记着她不肯还钱的仇,“你怎么不住自己家?” “房子已经退了,我准备回老家去,明早六点的票。”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 “你走了?”我很惊讶。 “嗯”,jessica苦笑一声,“想想还是回去轻松些,照顾家人也方便。” 我想想不知说什么好,只推开门做个“进来吧”的手势。 韩荆在他自己房间里玩psp,jessica疑惑地打量我们一眼,我脸红了,解释了一句“啊韩荆现在是我的房客,马上就搬走了。” jessica进了我屋儿,韩荆贴着我耳朵说了一句,“欲盖弥彰。” 我不服气,“她要非往庸俗下流那方面想我也没办法。” 灯光昏暗,我尽快洗漱好把洗手间腾给jessica,原以为她会和我感慨一些世事无常男人靠不住之类的话,没想到她很快就沉入酣睡,房间里弥散着她均匀的呼吸声。 我也闭上眼睛,明天相亲,后天还有一个面试,一家招编辑的少女言情杂志,在行内很有点名气,我挺希望能留在这里。传说中能解决户口的单位,我想起来都要激动得热泪盈眶。况且少女杂志顶多也就解释一下杰士邦的正确用法,绝不用回答“爱上已婚男人怎么办?”“爱上老公的哥哥怎么办?”之类的傻逼问题,你就是有种到玩人兽,搞一段跨越种族的伟大奸情,姐姐也懒得用眼角扫你一眼。 jessica大概五点不到就起床走了,我醒来时她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我迷迷糊糊地喊她,把灯打开,别落了什么东西。 jessica答应了一声,但还是没开灯,轻轻说了声,“谢谢”。 又说,“钱我会还你的。” 就那么摸着黑出了门。 我想说老孙已经给我钱了,但她已经一扭腰迈出了门。 她也怪不容易的,我想着想着就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再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肯定迟到了!我大惊失色。我明明在手机上设了闹铃的,怎么没听到呢? 匆忙乱摸了一阵才发现手机不见了,我心里一沉。 借房东的座机打自己的手机,提示音说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房东说早上出去的姑娘给我留了张条子,我打开看,jessica说,谢谢窦姐,以后一定报答窦姐云云。字迹清秀稚气,怎么看,也就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 我操…… 我在她那个年龄,还是个爱哭的傻妞,纯真的很。 年轻的时候渴望成熟,老了才发现,一个人想要与纯真告别,走向师长经常教育我们的成熟,让周围的人拿你当大人看,只要经历过赚钱送钱的过程就行。 赚钱的过程就是开始失去纯真的过程,实习的时候人人都打破头找关系想留在实习单位,可留下来哪有那么容易,查颜观色溜须拍马都是小事,怎么不失体面地给领导递上礼物才是重中之重。我一个没毕业的外地女生,既不好意思送领导信封又不能拉下脸请他去桑拿,只好在他家小孩身上做足了文章,送礼物送得小丫头乐开了花。我也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年终发红包,谁也没我拿的奖金多。等到对外人学会了这套,别说我的心,就是我的脸也跟着老了五岁,我老以为,年轻小孩再坏也坏不到哪去,至少不能比我们更坏。现在看来,天真的还是我。 老娘再也不信你们了。你们都骗我。 心如死灰地去上班,为了惩罚自己,早饭少吃一只煎蛋。 一只煎蛋一块五,jessica这小娘皮一抬手顺走我一千八百只煎蛋,我若再见到她,定将她先大卸八块再挫骨扬灰,以解我心头之恨。幸好大多数电话号码还都有备份,不然可真害死我了。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强大了,丢了手机,丢了男人,还能坚强的微笑着工作,旧社会妓女一边唱小曲儿一边陪客人玩十八摸也不过如此了。期间丹朱还打来一个电话,我正要向丹朱倾诉手机不翼而飞的悲伤,谁曾想丹朱大姐上来就是一句,“昨天在健身房认识的那个小男娃很****啊!”然后就是长达二十分钟的色情片段。我悲愤地告诉她,对一个半年没有性生活的人说这些就是犯罪,然后黯然离去。 真正屋漏又遭连夜雨。 有个大模拍完片子不小心把我们的内衣穿走一件,过后又同城快递回来,很有种的裹个透明塑料袋就寄回来了,收件人写的是韩荆,整个编辑部都轰动了,做市场发行的也借故跑来瞻仰大模寄回来的内衣,大家都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兴奋,原来泡大模也不用很有钱。 韩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每天换行头,四处卖弄色相。我一看到他那个德行,就忍不住想起王小波的话:每个人的贱都是天生的,永远不可改变。你越想掩饰自己的贱,就会更贱。惟一逃脱的办法就是承认自己贱,并且设法喜欢这一点。 估计和性感内衣的主人正打得火热吧?把他high成这样? 神啊,让这个花花公子死于花柳吧,女人上他比高考考生上民办大学还容易。 1853年,在萨拉托加,顾客抱怨薯条太厚,厨子克拉姆恶狠狠地把剩余薯条切成薄片。薯片诞生。 杰作需要创作激情,因为对韩荆有怨气,所以在专栏里骂人骂得越发刻薄,不少人在杂志的论坛上八卦我了。 我用的是化名,所以没人知道我的真实情况,不少人喜欢这个栏目,只要骂不到自己头上,妙语连珠的讽刺总是有市场的。 也有不少人歇斯底里地攻击我,说我“一定又穷又丑”。 我静静的潜水看着,我又穷又丑跟我写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这群骂人都骂不到点儿上的白痴。 说一点不难过是假的,因为确实我又穷,又老,又丑,如果我有李嘉诚的钱或者李嘉欣的脸,也许生活就不是这样子,可是现在,我的生活看不到一点希望。 所以,当简涵在msn上对我说,“别忘了晚上相亲”的时候,我居然有一丝兴奋,也是很好理解的吧。 丹朱和简涵好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像每个疑神疑鬼的女人一样,她也起了防火防盗防闺蜜的心思,反复打听我和简涵是否曾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情史,并就此分别向我俩求证。这个假设无论是我还是简涵听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原因很简单,我们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暧昧的可能乃至于幻想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都让人觉得荒谬。我们俩的关系……呃……类似于一个二百五和一个十三点之间的惺惺相惜。我和简涵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自我表扬和互相批评,以及胡吹乱侃。最深也不过是八十年代生人们的共同回忆,红领巾,三道杠,白道儿蓝底运动服;红脸蛋,白球鞋,艳俗的塑料花束;黄土操场,广播体操,落着蜻蜓的空秋千;这些会反复萦绕在梦境中的场景元素,拼凑出记忆中磨灭不了的那段时光。有简涵这样的老朋友在身边,我才能确定那些日子,我确实这样走过。 尽管对简涵的审美不抱希望,但在他反复强调今天的相亲对象多么年少有为英俊多金后,还是忍不住有一点动心。 猪肉和房价都在涨,寻找长期饭票的任务已经迫在眉睫。只是好歹也是大好女青年一头,理智做法是自吹自擂增加身价,再恨嫁也不敢冒着被骂成花痴的危险说其实我想身边有个人,每天都和我手拉手上菜市场买大葱西红柿。 为了表达这种含蓄的邀请,我不顾日益下降的气温,十分隆重地穿了小礼服式的黑裙子——客户送我们的样品,因为号太小谁也穿不上最后只好便宜了我。真正的大牌,气场十足,又低调又奢华,总之任何一个灰姑娘穿上它以后都会像披上了画皮的周迅一样光彩照人,就算裙子本身没那么美丽华贵,一想到它的价码我也不禁会挺起腰杆觉得自己真牛真有钱。 唯一的缺点是裙子开衩过高,不过没关系,万一谈话冷场,我还可以模仿莎朗斯通的交叉双腿使对方注意力转移,好掩饰自己见到帅哥就目瞪口呆不会说话的缺点。 既然已经这么美丽了,当然不能在公车上熏一身烟味儿去减自己的印象分,我严阵以待地踏上了出租车。至于车钱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就这样下凡的仙女儿一样飘到了简涵的老巢,又一次踏上相亲的征途(呃……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因为没手机,没法给简涵打电话,敲了半天才把门擂开。 进门就被震傻了。 简涵正十分投入地和一群爷们儿甩扑克,气氛十分热烈。有几位汗都下来了,外套扔在床上,揪着衬衣领子来回扇风,只差没脱光膀子配合气氛。我迅速瞥了一眼,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良莠不齐。女的也有,总之是热热闹闹一大屋子人。 不是说……是给姐们儿相亲么?难道我听错了?其实是大家开群p派对? 简涵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钻出来,“你怎么才来呀?” 不等我回答上下打量了几眼,充满同情地看着我,“不至于吧,就是相个亲嘛,费这么大劲倒持自己?我还以为您要上人民大会堂呢。” 众人纷纷把视线转向我。 我在众目睽睽中窘得无地自容,只好说,“你可以再大声点,里屋那几位哥哥还没听见。” 跟着一把把他拖进卧室,“你是不是准备给我开相亲大会?用比武招亲不?” 简涵嘿嘿干笑两声,“不是,我觉得吧,一次一个太浪费时间,就干脆跟人说我要过生日,把所有单身的哥们儿弟兄全招来了,你看这样也自然些是吧?看上谁了还可以假装是缘分天注定。” “不是说有一极品吗?传说中的、见着他以后就会视其他男人如粪土的那个?哪儿呢?” 我的话都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掷地作金石声。 简涵挠挠头,“实在不巧啊妹子,极品临时有点事过不来,要不你先看看有没有别的能看得下去的?先将就下?” “你拉郎配呐?你以为你妹子专业耍流氓的?要么不找对象要么一次找一堆对象?” 简涵很惊讶,“左拥右抱还不好啊?哥哥我毕生的梦想就是声色犬马,肉林酒池。” “你个败类!我的思想情操你能比么?” 我一边回应一边打量诸位人选,乍一看去似乎个个衣冠楚楚细一看总有这样那样不尽如人意之处,一个入眼的都看不见,一个个眼神儿都透着精明劲儿,让我有种坐在谈判桌上的错觉。 “怎么样?有相中的吗?” “不怎么样?”我做出品男无数的样子,“都是些俗物。” 简涵不屑一顾,“你们文人就爱装神弄鬼,那你倒说说,你理想男友是啥样?给个量化标准我也好找着衡量。” “理想男友?你就照《金瓶梅》开的那五个条件找吧:潘驴邓小闲,反正你们都男的考核起来也方便。” 简涵脸一红,“流氓,低调点。” 我坐在一边听他们唱“青山绿水长啊,两只大白羊啊”,顺口和几个陌生人闲扯。简涵绝对是在糊弄我,这俩上来套近乎的起码有三十五往上了,不知道简涵怎么想的,我找的是男朋友又不是干爹。 亏他们还有脸吹嘘自己温柔。 “妹妹你多大啊?” 我漫不经心地说,“我十八,您呢?” 俩男人嘿嘿一笑,“漂亮的姑娘十呀么十八九啊,我们不行了,老了,奔三了已经。” 三十岁的男人,他们全身都是优点,但有两大无法克服的缺点:一是都有老婆,二是不会和老婆离婚。 我打个岔出去找酒。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接近反社会型人格的标准了,就是那种看什么都不顺眼。特盼着火星撞地球大家一起玩儿完算的心态。 如何才能象个2b一样快乐的生活着,这是个问题。 最后还是回到老路,赖在简涵的电脑上玩拳皇。 简涵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动他的电脑,他以前赖我房子住的时候喜欢打拳皇,苦于找不到对手,经常主动找我挑衅,但又打不过我。只能声泪俱下的控诉,“有你这样变态的玩家吗?选完人以后就开始按着那几个键不撒手,游戏一开始就使出吃奶的劲儿天昏地暗天崩地裂地胡摁七八摁,里面的八神草知京mary们让你弄的就跟在那跳钢管舞似的,有点技术含量不行吗?” “没技术含量你都打不过我,我要有技术含量你不得跳河?” 说我纯没技术含量也不对,我喜欢有事没事就来个必杀,经常就忽然来个大爆,把对方就给烧了,要不就挠了,要不就撇出老远去,忽闪忽闪地,动感电影似的,华丽又震撼。缺点是太投入,一秒钟不敢松懈,经常打赢了我自己个儿都不知道,还在那儿鞭尸一般拼命穷摁,摁半天才问大家“是我赢了吗?” 简涵的朋友们张着嘴看我,连“我靠”都来不及说了。 简涵每次跟我打的时候都特心疼地看着他的键盘,当时我傻,都没看出来他心在滴血,有一次我跟他带来的一个被大伙称为“拳皇小强”的眼镜男跟我来pk,小强两下就被我k下去了,然后就一脸理科生的表情跟我说什么因为我摁键盘的频率太快,导致他那边的键盘失效(好像是这么个说法),他的人就发不出绝招来。 简涵认识到再这样下去他的键盘不是被我摁坏就是被我摁飞,我过生日那天,他买了一副游戏手柄回来送我,声称是专门给我打拳皇用的。 那副手柄比键盘便宜不到哪去,可是用手柄我就一点都不厉害了。我的八神竟然连简涵最爱用的不知火舞都打不过,以前净看她露条大腿性感地躺地上认输了,现在她竟然拿小扇子使劲削我的八神,看得我肝胆俱裂。 这一次我也试着规规矩矩地打,但是还没等我发出必杀技来,就让人家给挠了,烧了或者撇了,我就一生气,又开始乱摁,但乱摁也都摁不出什么绝招,好几次雅典娜就老是在那特单纯特天真地挥个小拳头,踢个小腿儿,然后就让billy的大长棍子好一顿招呼,心疼得我对着电脑大呼小叫。 打了两局,都输给电脑,太久不玩武功都废了,我很伤感。 踱到书架边看看,居然找到一本罗伯特.勃郎宁的诗集,拿下来,看到扉页上一首小诗,颇为惊艳: “我能等着你的爱慢慢的长大。 你手里提的那把花,不也是四月下的种子,六月开的吗。 如今,我种下满心窝的种子, 至少总有一两颗,能生根发芽。 开的花是你不要采的, 不是爱,也许是一点点喜欢吧。 我坟前的那朵紫罗兰, 你总会瞧它一眼, 你这一眼么,抵得过我千般苦恼了。 死算什么, 你总有爱我的那一天。“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痴者痴,愚者愚,执迷不悟到连死都无所谓。此种爱情,真他妈令人绝望,但珍贵无比,如能侥幸得到,真真九死不悔。 死算什么,你总有爱我的那一天。 原来人犯起贱来,那真是无可阻挡。 一转身险些吓死自己,伪的哥靠着门框站着微笑,看那意思已经作壁上观了很久,我刚才大呼小叫,伤春悲秋的丑态一定全落入他眼里了。 不由得恼羞成怒,“你来这儿干吗?” 他还是笑,“朋友硬拉我来。” “怎么不吱一声儿?一个人悄没声儿蹲这儿,想吓死我啊?” 伪的哥无奈,“我真不知道你在这儿,本来我就想找地方清静会儿,结果进来一看你正打得激烈呢,叫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哪个女孩子踩着老鼠了。” 我脸红,“还真是巧……对了你不出差么?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打我电话?” 伪的哥扫我一眼,“给你打电话,总是关机,我想你可能在忙,或者是不愿见我……” 我才想起来电话的事,赶紧解释,“不不我不是不接你电话,是我的手机丢了,让一熟人骗了……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赶紧拿出新手机证实,主动给人家留了号算作补偿。 伪的哥稍微放松,微笑着问,“看的什么书?” 我很不好意思,把书往怀里一揣,“瞎看,没什么”。 此刻我宁愿手里拿的是本《肉蒲团》什么的不这么文艺的,还比较不丢人一些。大学时候一个好学上进的男同学深夜看下铺的《品花宝鉴》被室友发现了,鉴于该同学一贯思想正确要求进步,大家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更为劲爆的是,很快就有人发现《品花宝鉴》只是个书皮,里面包的内容其实是一本《线性代数习题详解》!在反理性的大环境里,文艺青年们不假装流氓就活不下去。就像自卑者到了一定程度,不自恋就活不下去一样。我们求真向上的小心灵很多时候必须包上一个很黄很暴力的书皮才敢公之于众。 我发现伪的哥同学在人多的地方很放松,人一少就显得紧张。 “你过来……看书?” “啊?不是,简涵让我来帮他找开瓶器。” 开什么玩笑,书房里哪来的开瓶器。 我把他带到厨房,一边抱着书走出去找简涵,“我走了,书我拿走了。” 简涵一脸迷惘,“可是……” “科比也不来,没什么意思。” 简涵好容易说出句整话,“科比……就在你身后……” 我回头,一直跟着我的伪的哥同学笑得腼腆。 …… 不会吧。 我干笑几声,“原来……呵呵,这这这这也是缘分吧?” 简涵两眼放光,“你们已经认识了看来?” 我很想拔腿就跑,可又不敢。 我们尴尬的对坐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简涵满脸期待地看着我们,“你俩怎么也不交流交流呢?” 你他妈往这儿一坐我俩怎么交流? 只好腆着脸互相介绍,我才知道伪的哥并非姓伪名的哥,他叫袁宪。 手机忽然响起来,居然是老孙临时抓差,我们杂志法语版的一个编辑来中国玩。集团老总指示老孙作陪,老孙不敢怠慢亲自去机场接人,但一怕体力不支二则语言不通,要我们几个年轻人陪同。 我犹豫片刻,抬眼瞟瞟袁宪,人家倒大方,一个劲儿说没关系没关系,工作第一。 我还在不好意思,袁宪已经站起身,“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走路也不安全,干脆我送你去机场吧。” 我忙说怎么好意思麻烦你送。简涵卖力添乱,“让他送让他送,反正他也闲着。” 我们就这样一起奔赴机场。我本以为他开的还是那辆千疮百孔的普桑,出门后才发现他今天换了一辆崭新的黑色大切。 嗯,一定是为了相亲撑场面借的。 第十七章 前来陪客的有:老孙,韩荆,编辑主任大姐,还有一翻译。看到袁宪,大家都有些惊讶,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朋友,送我过来的。” 编辑主任大姐狐疑地看看袁宪,颇感兴趣地问我,“你男朋友?” 韩荆站在他们身后,望天。 我红了脸,“不是……就一般朋友。” 袁宪很识趣,“不巧我有点事,先走一步,一会儿来接你吧。” 老孙若有所悟,嘿嘿干笑几声,“一起一起,让小袁也过来吧,辛苦他了呵呵呵。” 这厮绝对是在借机消遣我。 我们这客户虽然年纪大了,精力充沛,老孙不知道在哪儿鬼混一天,亦步亦趋地陪着人家,渐渐有些吃不消的样子,没一会儿就疲态毕露。晚上老孙请客人在一家中餐馆吃饭,菜上来后我们才发现那家餐馆的餐具只有筷子,可客户的太太不会用筷子。 老孙当即愣了,“怎么办?” 我就想起来在来的路上好像有家西餐厅,拉着服务生确定了下具体方位,告诉老孙:“等我一下。” 出门一路狂奔,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马路奔到了那家西餐厅,袁宪担心我摔了,紧跟着我,过马路的时候手悬在离我背十公分的空中,其实没关系的,我跟老孙追欠款的时候穿高跟鞋追汽车都没问题。 西餐厅老板从未见过我们这么鲁莽的食客,满眼惊讶,我来不及解释,张口道:“我需要一副刀叉,卖给我也行。” 老板疑惑,“可是……” 我拍着桌子,“快点!我要的很急!” 老板吓一跳,大概以为我要拿去捅人的,战战兢兢地给了我。 当我把雪白餐巾包着的刀叉递给客户太太的时候,老孙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韩荆低着头发短信。 袁宪去洗手间,老孙抓紧时间压低声音问我,“你跟韩荆吹了么?” 我脸立刻涨红,“我跟他压根儿也没怎么着啊?” 老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老实啊,小窦。” 吓得我大气不敢出。 袁宪不动声色,但我猜他肯定琢磨出点什么。我有点内疚,我们坏人偶尔也会内疚的。 晚上忙完散伙,编辑主任大姐忙着分配座位,单位的一辆小车刚刚放得下老孙及夫人、翻译和编辑大姐本人。 编辑主任大姐诡异地微笑着看我,“你可以搭小窦的朋友的车。” 袁宪也说好,我白编辑大姐一眼,恨不能把编辑大姐油光水滑的双下巴里的脂肪都捏出来。 韩荆板着脸一欠身,“我打车回去。” 袁宪肯定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保持风度,我们一路平静的看着夜景回家,说点天气,音乐,体育,纽约客上关于奥巴马的八卦,云淡风轻。 一直送到楼门口,他都无懈可击。跟之前的死缠烂打判若两人。 没戏了,我心里有数。 再没感觉也多少有些遗憾,女人喜欢炫耀裙下之臣,就像猎头族喜欢把割来的头颅当战利品挂在篱笆上炫耀示众。我的战利品本来就不多,现在又少了一个。 进门的时候我心里很有点恋恋不舍,但为了留点身份,也只好端着架子假装矜持,捏着兰花指摆摆手,“再见。” 转身上楼。 有点可惜我的小礼服,还有粉底,胭脂,唇彩,哪一样不是花钱买的,谁说约会全是男人买单?我们也有成本投在里面的,不像男人好对付,穿件像样衣服刮刮脸就能见人。 上楼上到一半,电话追来了,“落了东西。” 我很诧异,检查一下手袋,手机钥匙钱包化妆包,“样样都在啊。” 我还没机灵到故意把小玩意儿丢到男人车上的地步。我要脸。 “不是,是我把东西落在你那里了。” 我明白了。 抱着手听他锁车上楼,笑吟吟问他,“什么东西丢了?” 他要是敢说“我的心”这种老土答案,我就转身走人。 他不说话,赖赖地笑着,“没丢什么,就是想上来看你一眼。” “看我一眼?嗯,已经看到了,走吧。” 他尴尬地笑,“这么急着轰我……” 我觉得没必要让邻居都关注我们的勾搭过程,但也不能把他领回家去,谁知道韩荆什么时候回来呢? 对了,韩荆的事,再不说明白就太晚了,我主动坦白,“嗯,就刚才那个韩荆吧,他吧,他是……” 袁宪微笑,“你前男友?” 我小心地点点头,然后飞快补充,“但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正说着,吱呀一声,韩荆推门出来,手里提着垃圾袋,长袖t恤大裤衩,吊儿郎当出来倒垃圾。 他倒比我们还早,都已经回来了。 袁宪挑起一边眉毛作惊讶状。 我绝望地解释,“他租我的房,我让他搬好久了他就是不搬……” 韩荆也看见我们,三人对视,韩荆很冷静,“窦白你也不请人家进来坐,外边怪冷的。” 我们进屋,坐下,韩荆像个贤良的主妇一样沏茶倒水,一边指挥我,“拿水果去。厨房水槽里。” 我非常郁闷地站起来,一边切西瓜一边纳闷,我凭什么呀。 端着西瓜盘子回客厅,韩荆正端坐着对袁宪介绍我,“窦白这人呢,总体来说其实是个好同学,也勤劳也勇敢也善良,就是脾气大点,心眼多点,没事儿爱疑神疑鬼……” 我狠狠白他一眼,把盘子“当啷”一声放茶几上,袁宪唯唯诺诺连声说“谢谢”。 韩荆转脸回来劝我,“窦白啊,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也不小了,就算有三分姿色那也是红颜弹指老,没什么技能也没什么资历,再这么虚度青春砸手里的风险很大……” 我站起来,“对不起啊韩主编,耽误您休息了,我看您还是歇歇去吧,开始说胡话了已经。” 回头拉起袁宪,“上我那屋聊吧。” 袁宪让我猛然一拉,差点撞茶几上,脸上带出尴尬,韩荆脸上浮起笑纹。 韩荆还在后边喊,“没事儿没事儿我一点儿不困。” 把袁宪带进来其实是非常冒失的举动,我在屋里转了两圈儿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好聊的。袁宪倒是一脸新奇地左顾右盼,不时拿起什么小玩意儿打量一番,没话找话地扯点什么。 我很困,很想对他说你早点走吧我想睡觉了。可是说不出口。 韩荆在客厅里看电视,都快十二点了这孙子怎么还不困啊? 我气冲冲出门,“你他妈成心的吧?” 韩荆摇头感慨,“一个女青年,深更半夜的,请人上门约会还把人拉卧室里——轻浮!” 我气得直抖。 袁宪正好也从里屋溜出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我只好再送他出去。 袁宪的破桑在夜幕下显得不那么破了。我有点失落,“对不起啊让你今天跟着我受累。” 袁宪笑笑,“挺好玩的。” 走出很远停下来向我挥手,“早点回去吧,看冻着。” 进门后我指着韩荆鼻子,“搬!你明天就给我搬!不!你现在就搬!” “大晚上你也不怕吵着邻居”,韩荆咧嘴笑,“下回见着袁宪我还真得说他,好歹也是个资产阶级了,怎么品味就这么差?有钱人都喜欢自虐吗?” 第二天我接到电话,是我曾经应聘的少女杂志,问我下星期能不能去上班。这么久没动静我还以为把我默拒了呢。 对方做了些简单的提问,最后突然来了一句,你们专栏上那个“起床后问他贵姓”就是你吧? 我脸红到脖子根,早知道,就不起这么****的假名了。 “正是本人。” 那边一群女生轰然大笑,“真的是哎真的是哎。” 妈的,这么好笑么?都是吃文字饭的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不管怎么说,我是成功的换了工作了。原本想和丹朱分享这个好消息。却怎么都联系不到她。她的手机似乎二十四小时关机。 人呢? 跑去问简涵,简涵满头雾水,“我还不是一直跟你打听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跑到她租的房子去找,人家说她早就搬走了。 “怎么办?”我问简涵。 简涵满脸严肃,“可能是她跑出去拍戏了,剧组不让开手机。别慌,咱们再努努力,实在不行就报警。” 我心里提起一口气,只好给她发短信。简涵也帮着发。 一整天没动静。我提心吊胆,每十五分钟看一次手机,查一遍邮件,发给她的信像泥牛入海,她老人家就是杳无音信。 直到我决定再等一小时就拨110的时候,才接到她电话,她说她在妇幼医院,让我去看她。 个神经病没事跑妇幼医院去干什么啊? 第十八章 见到丹朱我才真正被震撼到了。 她坐在一群大腹便便的孕妇中间正积极地和她们交流经验,虽然身形还没大变,打扮已经不一样了,我印象中从没见过丹朱穿平底鞋。 “你玩我啊老大?” 丹朱笑着拍拍我,“我也挺突然的,算上天给我一个惊喜吧。” 我痛心疾首,“可你还这么年轻,这么美……” 丹朱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冲突的呢?” “你……非要不可?” 丹朱没说话,掀起麻布裙子的下摆给我看她身上那条疤痕,“上次和你撒了谎,你别生气,其实稍微有点常识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什么阑尾炎的刀口。” “那……” “跟简涵在一起的时候,宫外孕了一次,后遗症挺多的,切除了一侧输卵管,我还以为我这辈子没机会生孩子了。” “……” “不管怎么说,为我高兴吧。”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双重性格。只是善压制着恶。人之初的本性。 我没有多问,看她学安胎知识学得挺高兴的。 她说的话,也是我从来没听过的。 “豆子,我们读书旅行,那是为了增长阅历,使自己变得睿智,我们美容,健身,辛苦地节食,那是为了变得美丽性感,使自己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但同时,我们还需要学会,怎样与男人相处,甚至是怎样与他们斗智斗勇,怎么获取幸福,这些,书本不会教我们,实践出真知。” “年轻的时候来北京漂着,抓着喜欢的人,求他娶我,哭了又哭。” “现在看开了,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我觉得幸福,这就够了,有得总有失。什么名气,才华,前途,说实在的,我摸着这个小家伙就觉得幸福死了。” 那一脸快乐看得我失魂落魄。丹朱就这样将我抛弃,奔向了另一个让我感到陌生的领域。 我简要地跟她说了我的事,无关风月,只是换工作,丹朱满不在乎地笑,“换个环境也许是好事,树挪死人挪活呗。” 一个小丫头咯咯笑着跑来扑到她身上,丹朱也笑,从口袋里摸出糖果,剥开糖纸塞到小丫头嘴里。 即使麦当娜摇身一变成了德兰修女,也不会让我更加震撼。 小丫头心满意足地吮着糖。这是她的童年,也是我们的童年。世界很大,却大不过眼里的一粒糖果。 唉,丹朱,我们这个小世界的艳女传奇,就此灰飞烟灭,回归成一个平淡快乐的小母亲。 晚上回家,韩荆仍然抱着电话嗯嗯啊啊。 见我回来,他抱住话筒,“你辞职了?” 我点头。其实我不太喜欢频繁跳槽,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有些傻逼企图来教育你,好让你变得和他们一样傻。我进新单位的第一天就受命干了一天体力活儿,和几个同事一起收拾拍摄过的衣服、包、鞋子、衣架、蒸汽熨斗、硕大的拉杆箱、各种包装、纸箱以及不明物体。累归累,倒没什么特别不平衡的地方,这边伙食好,而且白天搬箱子总比晚上摸大腿好多了。 韩荆不屈不挠追进我房间里来问,“为什么?” 我指指他手里的电话,还是先把那边儿的话说完吧,不然又成我破坏你们感情了。 韩荆默然。自己回屋儿里上网听了一晚上怨曲儿。我不要将你多绑住一秒我也知道天空多美妙请你代我瞧一瞧。 他永远这么情绪化。或许人本性如此,得不到的才好。 我找了几个心理学专家和作者,做了一个病态心理的专题,拿给少女杂志的主编看,我自己很喜欢卡伦.霍妮的《对爱的病态需要》里的一些观点。 “有些人最主要的追求,就是得到爱或得到承认,为了满足这一愿望,他们不惜全力以赴。” “对神经症患者来说,爱的获得……是一种维持生命的基本需要。” “任何形式的爱,都可能给神经症患者一种肤浅而表面的安全感,或甚至一种幸福感。而在内心深处,他却不相信它,对它表示怀疑和恐惧。” 主编犹豫了一下,“这个不能做吧?太……真实了。” 我还没走出办公室,她叫住我,“算了还是做吧,孩子们也该听点真话。” 我很感激她,年轻的时候最容易受舆论影响,如果我们当初不看那么多无脑言情剧,也许我们的生活是另一个样子。 我在新杂志仍然带一个专栏,通常编辑就是编辑,只负责联系作者就ok,我是特例。 这一次我的化名叫做“真话姐姐”。 经常会有感动或开心的时候,校园爱情并不是纯净水,但比起成人社会,简直判若云泥。最大的问题不外“我不是****了,怎么办?”惊慌失措忧心忡忡的口气,真是可爱死了。 男生有时候也给我们写信的,有个幼齿小男生****时想着隔壁班的女孩子,很恐慌,问自己是不是不纯洁了。 怎么会呢,****不想女人,难道想男人么?就算想男人也谈不上不纯洁啊,想他们那是给他们面子。要是不****,最后憋得厉害做出些对不起祖国人民的事,那才不纯洁呢。 小幼齿们真可爱,我们的教育真失败。 我一边写一边笑。 袁宪来电话说天气好,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爬山。 爬吧,爬山多好啊。 爬山回来,再爬格子,冒充恋爱专家误人子弟。只是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少女杂志,只须讲心,毋须讲金。 “春天去爬山,是很好的借口啊,阳光又健康,比去酒吧啊醉倒自然多了,就算是很普通的朋友也会在爬山时拉你一把吧?” “和喜欢的gg去爬山的时候呢,建议不要老走阶梯,偶尔走些小道之类的创造机会。哦呵呵呵。” “当然也可以约上其他朋友去,约gg时掩人耳目更自然。去到那里大家会识相地慢慢让你们两个组成一组,哈哈,旅游绝对是考验情侣的绝技哦。暂时去不了远滴,就来个春游吧。” “多照照相片风光,回来后又多了个借口互相接触。传相啊洗相啊给相啊至少有3个机会了吧。又为你们日后交往多个话题。不过说不定你们照个双人照时,肩膀都搭上了呢。” 简涵说我“老黄瓜刷青漆”。 韩荆看到,没说什么。他现在的专职是和模特们打得火热。 但愿袁宪永远不要看到我写了什么。 袁宪的出现,对我来说无异于王子捧着玻璃鞋出现在灰姑娘面前,且不论一面之缘能激出多少火花,就冲他这么给我面子,我都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况且我们品味很一致,第一次走进他家我就由衷地爱上了他……的房子。 久而久之,我开始欣赏袁宪的好,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高大英俊的男友我有过不少,得下的结论是好看的男人多半介于“笨”和“很笨”之间,床上功夫也不好。 男大当婚,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总要嫁一次才堵得上众人的嘴,表示我不是嫁不出去。 何况袁宪如此稳重细腻,是做老公的好人选。 他甚至跟我说他就是传说中的处男。 我不大相信,长江流域的白鳍豚都比三十岁以上的有钱处男好找,而白鳍豚已经灭绝了。 他暗示我讲讲自己,我只好告诉他,“nobodyremainsvirgin.lifefuckseveryone.” 他一笑,看得出来并不满意,但我不往下说,他也只好不问。我俩像两只老狐狸一样对笑,不,一只老狐狸对着一只小狐狸,他看我如观掌纹,我看他莫测高深。 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心里骂我bitch。不过,骂了又怎样呢?走江湖的从来就不怕挨骂,只怕没人来骂。 丹朱专心待产,她的待产方式就是穿着黑色小皮衣拉着我去给孩子他爹助阵——孩子他爹参加全国街球大赛。很拽的小屁孩,在台上光芒四射,下来以后一脸傻相。难以想象这是马上要当爹的人。 “你怎么会喜欢他呢?那个给你买爱马仕的人呢?” 丹朱撇撇嘴,“爱马仕又怎么样?绕开珠宝去看皮包,还不是拿次货敷衍你?每次打电话都是秘书接,上床的时候怎么不让秘书代劳?” “那你看上这小孩什么呢?” 丹朱口气充满幸福,“因为他爱我。” 答案非常令我崩溃。“那为什么要做未婚妈妈?” “因为孩子他爸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神啊,您打个雷收了我吧。 我把丹朱怀孕的照片放在电脑桌上,每次看到,心情都可以用“悲欣交集”来形容。 仍然有人孜孜不倦地给情感专栏写信。 比如谈过三任恋爱的小姑娘,“姐姐,我很害怕,我经历了这么多的男人了,我的女同学们都在笑话我,那么不纯洁了,还会有男人要吗?” “嗯,据我所知,演艺圈最纯洁的,唯一从未扯上潜规则,绯闻的女人是芙蓉姐姐吧,你会喜欢她过于曼玉青霞吗。这个时代,连睡遍天下,裸照被公开拿出来卖的布吕尼都能嫁给总统了,安吉丽娜朱丽,珍尼佛安尼斯顿,谁更纯洁一些,但又是谁赢得了布莱得皮特? 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告诉我,男人不分好坏,只分强弱。同样,女人的划分方式不是纯洁与否,而是是否动人,我们周围有很多纯洁的剩女和许多生活多姿多彩却依然轻而易举就可以将男人锉骨扬灰的魔女,我无需再举例。 剩女还是魔女,在于你自己的选择。别说三任恋爱,就是三十任不输人格的坦荡荡的恋爱,又有谁有资格来管你?” 丹朱已经谢幕了,看看我能不能找到一个少女丹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