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我爱你》 序 言 过去的一年半我写了四十多万字,对我这个学理工的文盲来说,真是个不小的工程。同时我从一个话篓子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有道是初出江湖,天下无敌;行走三年,寸步难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愚蠢,开始学着让嘴比大脑慢一些,同时发现沉默的大多数的不为人知的快乐,这种状态挺好。基于对沉默这个词的热爱,我给女主角命名为“陈默”。我喜欢懂得适当闭嘴的女孩子。 我最初给这本书起名叫《花痴招展》,这个名字因为太过低级趣味被砍掉了,改成了现在的名字,特此通告,以免论坛上的兄弟姐妹们看不到全文失望。书名叫什么我无所谓,反正一个文盲自娱自乐,叫什么不行呢? 掺杂了太多商业气息的写作并不是有趣的事,敲上最后一个句号时我感到一种热情殆尽的疲惫,真的很累了。我写字只是玩票性质,不指望以此安身立命,消遣而已。流行文化即用即弃,所谓畅销书作家的名头不过一张音乐椅,大家轮流坐。“美少女作家”更是提也不要提,丢不起那人。 也许你不喜欢这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大概是老了,呵呵,从水蜜桃变成西红柿,真不好意思再拿自己当水果看了,奔三的女人了……咳咳。 我笔下的女孩子,林晓蓓也好,陈默也好,都是执着倔强,至情至性的女孩儿。我真心地喜欢这些天真善良的孩子们,为爱生为爱死的小儿女们,兀自懵懵懂懂地甜蜜辛酸着,纵使悲伤也动人。爱情对于她们,真不知道是堕落还是升天。有个女孩子对我说,她不太喜欢林晓蓓,因为太完美了。读者这样说,证明我的功力还不到家,我感到很惭愧,其实在我的概念里,林晓蓓和陈默和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俏皮可爱,自私幼稚,只是因为年轻,加上一股不顾一切的傻劲,才让人产生“太完美”的错觉,就像曾经的我们,以为爱情就该轰轰烈烈,把片刻的人间温情看成溺水中的稻草,一旦抓住,就是全副的身家,再委屈,也心甘情愿。 然而江湖上风大雨大,饱受惊吓后终于明白,相爱并不能承载永远的相守。依稀记得曾经梦想过的天长地久,单纯得真像个神话。流光飞舞不过是片刻的烟花,当琐碎的温情掩盖不了事实的冷酷,死亡就是最后的抉择。 爱情不是粉红偶像剧,开到荼靡,花事已了。 伤感当然有一点,可我们已经不是会为摘不到月亮而哭泣的孩子。小说主人公们无须学习工作养家口,因此可以专心恋爱直到地老天荒,而我们,只是凡人,生活中尚有很多比爱情重要的事。有些人的出现总是以伤害身边所有的人为代价,这样的人本身不会快乐。不论怎样,善待自己和爱你的人,切勿去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衷心希望我的读者朋友们,特别是未满十八岁的妹妹们,以此为诫。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只要有回忆,也就不虚此行了。把水晶鞋给你,把十二点给他,情愿什么都不留下。学会怀疑,也算是一项进步。 白驹过隙的瞬间,何必苦苦诉说心头种种?人到无求品自高,“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人生自有情痴,此事无关风月。 现在我最欣赏的女性当属古龙笔下的风四娘,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杀最狠的人。一面是热情似火美艳如花的血性女子,一面是可以惨然一笑甘愿牺牲自己爱情来成全他人的情痴。花开花落,卿为谁待?纵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仍能谈笑风生且歌且行,盈盈一笑,皆把旧事了。这样自由自在大气磅礴的女子,才是我心头最爱。 第一章 丁鑫是我见过的最自恋的雄性动物,他总认为很多美丽的妹妹在觊觎着他,只是他眼光太高,才使得她们很难得逞。他经常一边抱着本儿泡妹妹一边感慨,“唉,你说我咋这么英俊呢?帅得都拖网速啊!” “……我看见天上有牛在飞,你不要老是吹人家好不好。” “那是天牛……唉……曾因酒醉鞭名马……惟恐情多累美人……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不英俊……人民需要我帅,我不能不帅!” 果然是贱中之贱,贱人中的极品。 “秋天来了,一群天牛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s’型,一会儿排成个‘b’型。”我喃喃道,“如花我同情你。” 丁鑫迅速翻了狗脸,“陈默你别以为你长得像周蕙我就会同情你!” 丁鑫并不喜欢挖鼻孔,但“如花”这个名字一出世就受到了广泛欢迎,以至于超越了丁鑫的本名,红得极不正常。这充分说明了我的炒作能力和丁鑫的龌龊程度,哈哈哈。 我收拾了包包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去生态园看老虎吧”,丁鑫介绍说,“新来了个母的,长得跟你别提多像了,坐315去,运气好还能看见变态呢,最适合你们这种失恋的人了。” 丁鑫这个禽兽最擅长在别人伤口处撒盐,如他所言,我非常不幸地再一次失恋了。相恋两年后被院长的女儿横刀夺爱,按常理我应该去找陈世美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惜上吊也不见得能挽回爱情,不然窦志鹏不会那么果断地说:你不要做傻事那是没用的。然后迅速挂机。 言外之意我就是哭倒长城也与他无关,他铁了心做驸马。 我决定去生态园看老虎,因为没人爱,才更要加倍自爱。 351之所以在这个地区成为一个传奇,和司机师傅们的大胆作风过硬技术是分不开的,真的很拽,至少我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敢边开车边吃拉皮儿的师傅。 那几天在女生中流传着一个隐晦的流言:315上最近有变态出没。阿雅立刻告诉我,“小心啊!现在变态可多了。” “没关系!我用小白兔高级儿童防蛀牙膏对付他!”我很有信心地说。其实我不怵这个的主要原因是我觉得自己最近已经倒霉到极点了。那天我给窦志鹏打电话,第一次很久都没人接,第二次打过去是关机。我认为如果给男友打电话遇到占线、不接、关机、不在服务区等情况时,完全没有必要打第二次。因为破坏人家的欢乐时光实在是件不好的事情,也让自己很没面子。 窦志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家是农村的,特别忌讳别人提起这个,我觉得他心态不健康,我妈下岗我也没避讳什么,但是窦志鹏受不了。上大学之前他有过一个温顺的小女朋友,那女孩在他家乡的一个小城市读中专,认识我后他说他们缘分早尽了,而我们的缘分才刚刚开始,我也就很傻地把这话当真了,后来他认识了院长的女儿赵雅丽,然后就发现他和我的缘分也尽了,于是坦白地说,“我们分手吧。” 我想想看自己也没亏什么,分就分吧。院长千金和下岗工人的女儿,否泰如天地,现放着为事业献身的机会,我怎好厚着脸皮要人家陪我吃糠咽菜。 阿雅倒是义愤填膺地问我:“要不要找人扁他一顿?姐姐帮你拉人!” 我摇摇头,“算了,做人要厚道。” “封建妇女被休也得问清楚犯的是七出之条哪一出吧?”阿雅气得直跺脚,“你还玩起风度了?!” “只有两人相爱,对方才是自己眼中的惟一,如果他不爱我了,也不过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丫不要我是丫傻逼,我急什么呀?” 我很坦然,毕竟不只是他一个人有审美疲劳。 丁鑫立刻跟上说,“明明是她把人家玩弄了又不想负责任。” “哦……怪不得她这么平静,人家跟她的时候还是处男吧?”阿雅咂着嘴点头。 “不一定,不过看她每天叨叨咕咕,肯定还是嫁不出去的花痴老处女。” 有这么两个混账室友……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美少女。 我不和他们理论,你知道,和傻逼讲道理就像往五谷轮回之所里扔石头,其结果必然是溅到一身轮回的五谷。 我叫陈默,女,在读本科生,无男友。现与两个朋友在校外合租公寓,准备考研中。 如果你觉得我说话方式古怪……抱歉,所有失恋的人说话都一样死气沉沉。很遗憾你没在我春风得意时看见我,那时候我可天真灿烂着哪,智商和幼儿园小朋友有一拼。 那天我没地方去,生态园的母老虎感冒,拒绝接客。本来很明媚的天变得灰沉沉,我在公车上过了一下午,坐到终点站,再坐回来。 我在电话里对阿雅苦笑:“我被老虎拒绝了。” 阿雅同情地对我说:“别难过,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碰碰运气,如果咱一会儿还能遇上变态,说明你的霉运已经差不多走到极点了。以后一定守得云开见日明。” “那要是碰不到呢?” “那……自求多福吧。” 我也希望自己能转运,为此戴上了转运戒指穿上好运内裤———你爱信不信,我穿这条豹纹内裤考试从来就没挂过。不但性感,而且实用,真是好东西。 忽然手机在口袋里狂振,接起来却没声音,我扯着嗓子喊:“喂?”对方愣是死不回话。 看看来电显示,是丁鑫这个败类。 我发短信回去:“想给移动公司捐钱别拉我下水好不好?如花!为什么不说话?” “我靠你才如花!我的手机不能自动锁机,已经捐了不少钱了。我忍!” “幸亏我果断地挂机了,我的人民币啊!糟蹋在你这败类手中!” “我流的也是血汗,有点人性啊。我靠刚才看了一下记录居然有九秒,你果断个屁!” “废话!我哪知道你是不是被强xx在紧急求救?再说你的电话前六秒不收费,我一个人花钱不是很亏?”旁边有俩美女老是挤我,搞得我很不爽。 “虽然我很帅但是你要相信我们政府的治安能力,像你这种沉溺于强暴幻想中的人我是不会来刺激你的。” “拉倒吧你,恐龙被强xx是一种福利。抓紧时间享受吧,你的这种机会并不多。”旁边一美女不知道怎么了,干脆挤到了我前面,我不耐烦地瞥她一眼,后面居然还有人跟着也挤了过来。我挺不高兴的,又没到站你们瞎活动什么啊?一点也不考虑周边群众的反响,正琢磨着,后面那位还蠢蠢欲动挤得更高兴了。靠,我转过去就准备教育他几句,“你能不能……哎……什么啊这是……啊?变态?你就是他们说的变态啊!哎,你们快看!这里有变态啊!” 那个变态仓皇逃下车时我还忍不住内心的兴奋,当着一车人赶紧给阿雅打电话,“哎!我真的看到变态了!传说中的变态啊!我亲眼看到了!” 车上的人看我的眼光怪怪的,可能他们没见过能把变态吓跑的女孩子吧。我知道心理素质像我这么好的人是很少见的。 平心而论,我这两个朋友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混账,尽管嘴贱,却是有一说一的实在人,多亏有了他们,我在头疼脑热的时候才要汤有汤要水有水,而不至于把嘴伸进热带鱼缸或马桶里解渴……你知道,现代社会很多人死在公寓楼里直到发臭才会有人发现。 丁鑫很镇定,“遇到流氓,就要比他更流氓,遇到变态,就要比他更变态。陈默做得对!阿雅你要是遇到这种人怎么办?” “我?”阿雅挑挑眉毛,“我会问他‘这么小还好意思拿出来现世?’” 果然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你翻什么?” “我好像丢东西了。”我不太确定地说,“夹子怎么没了?” 丁鑫和阿雅的脸上同时出现三条黑线。 我是个丢三落四,神经大条的女生。一年来我丢过三次钥匙,两次月票,丁鑫每次换锁时都是一脸的官司,“你真不是一般的弱智。” “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无辜地说。 “你够好命!”阿雅警告过我,“如果换我丢丁鑫会杀了我的。” “那他为什么不杀我?” “美女可以被原谅七十个七次。”阿雅酸溜溜地说。 是的,你看不看宪哥的娱乐百分百?除了妙语连珠的男女主持外总要再搭配一个木头美女来养眼,基本要求是胸大无脑,会说“好可爱耶!”就可以了。 美女总是比较好混,我也并不在意别人当我花瓶。凡事有利就有弊。你知道,女孩子太聪明并不是好事,或者说真正聪明的女生都懂得装傻。 但是这一次非同寻常,我的皮夹里银行卡、考试卡、借书证……还有很多平时没用但关键时刻很要命的东西。 丢男朋友没什么,丢皮夹可是大事。 “你在夹子里放照片了么?” “放了,在海边你给我拍的那张。” “ok!”阿雅打个响指,“居然还是泳装照!一定会有人还回来的———前提是男生拾到!” 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说到魔鬼,魔鬼就到。”阿雅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就看你的了。” 第二章 据官方的说法,2010年男女人口比例将达到120:100,黑市的说法是146:100,单从数据上分析,这真是个让人欢欣鼓舞的趋势,但一落实到实际就总不是那么回事儿,虽然男多女少,我们并没有机会挑三拣四,值得发掘的潜力股大多已被收购,游荡在外的散户又多半形迹可疑,江湖险恶,我们怎敢轻易留情?长期观望市场导致了队伍的老龄化,阿雅在二十三岁的高龄还没找到男友,我也比她好不到哪去,按理说读理科的女生,男友比工作好找,可是我们硬是磕磕绊绊一路闯过了青葱岁月,至今女萝无托,放眼望去,物院就剩了我们几大龄女光棍,怎能不让人对月长嗟迎风流泪,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丁鑫比较实际一点,时常劝我们,“别瞎想了,考研吧,考完研再考博,这样好歹有个嫁不出去的借口。” 大一娇,大二俏,大三拉警报,大四没人要。 已经变成了西红柿,自己都不好意思老拿自己当水果了。偶尔做个脸都把门堵死,深感自己老不正经。 你看,人失去了激情就是我们这样子。 说我不恨窦志鹏那是假的,可是理想的胳膊拧不过现实的大腿。几年来我习惯了窦志鹏的存在,他的骤然离开实在让我措手不及,我的很多密码是他的生日,他走以后我不知道该不该改。我的很多书和资料都遗落在他那里,我不知道该不该上门去讨要。习惯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我是个喜欢依赖别人的人,或者说,我喜欢身边有人让我感到安全,可以依赖。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孤军奋战,我立刻会开始发呆,丧失斗志。 窦志鹏说,“你看,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觉了。” 是的,不新鲜了,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一个男人离你而去不是问题,问题是青黄不接。 阿雅寄希望于学业,她不停地报着各种gre和托福的培训班,“至少事业不会有外遇。” “你那是学业!将来顶多发展成职业,事业和职业是两个概念。” “世界上本没有事业,做的人多了,也就有了。” 真了不起。 我经常回忆起自己大一大二时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也曾经是个有理想有激情的热血青年啊!怎么一个有血有肉的烈性女子就堕落成今天这么一具行尸走肉了呢? 不行我得赶快振作起来回光返照一番。 我钱夹里有“导航”的听课证,我的本意是大学毕业后直接工作,奈何僧多粥少,本科生臭街,加上专业就业面狭窄,工作绝不是说搞就能搞定的,我随一位师姐提前去招聘会看了一圈,回来对阿雅说了九个字:“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 我不喜欢罗嗦,那天实在是受的打击太大了。 我决定考研。 电话里那个家伙说,他也在导航,很幸运我们还是在一个授课点。我连连谄笑着说“那好我就在3教楼下等着您”。想想光这句力度有些不够,又加上一句“我请你吃饭”。 虽然钱夹里只有三十块钱,但在这拾金不昧的同学比恐龙化石还难得的年头,有必要为倡导良好社会风尚做出牺牲。 我花枝招展站在路灯下卖呆。 我承认自己是个随性到邋遢的女子。出门很少打扮。今天难得庄重一回一方面是为了表示对恩人的尊重,另一方面也存了点阴暗想法———不我不是要逃避买单,我只希望对方看在美女分上别像阿雅一样看见菜单就情不自禁地一路狂点下去。 不会的,我安慰自己,像阿雅那么无耻的毕竟是少数。 他比约定早到一分半。 是个还带点羞涩的男孩子,牛仔裤t恤一脸清爽,我猜他是学生———也幸亏是学生,道德观尚未被万恶的金钱摧毁。 他在二十米开外看了看我,欲语又停的样子,就是这个了。我立刻振臂大喊,“宣桦?我是陈默我是陈默!” 音量过大。路人全往这边看。 宣桦同学脸红红地迈着小碎步跑过来,一来就把钱夹递出,“给你。” 这家伙也不认认人,我听课证上的照片是三年前的旧照,上面的陈默还是个女愤青,咬牙切齿看谁都不顺眼叛逆少女的形象,和现在判若两人。幸好没有人冒名顶替。 我一迭声道谢,他脸红,摸着后脑勺,只是反复说,“你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吃饭更是死也不去,我试图用现金作谢,他急红了脸,“我不要钱。” 这么善良的孩子真的不多了,我发自内心地感慨。 宣桦同学看我的眼神有点瑟缩,估计是被我振臂一呼的音量吓着了,我平时还可以算个玉女,情绪一激动就声音特大说话特快特煽情,搁古代就是陈胜吴广那种登高一呼万众相应领着大家造反的角色,搁现在我也有站在垃圾桶盖上号召大家加入环境保护协会的历史,那种协会,你知道的,进一个人给一份回扣。涉及个人利益的问题我从不手软,别骂我,俞洪敏校长最初也有过站在垃圾桶上给学生上口语课的历史,我相信他的主要动机也是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当然人家比我牛逼多了。 我挺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平时说话不那么大声,这次主要是看到了钱夹,心情过度亢奋。宣桦同学镇静下来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他提议在路边喝杯茶。我想也好,给人家压压惊。不请饭总该请杯茶吧? 宣桦说话声音不大,彬彬有礼。我想着想着就哈哈哈地傻笑起来,宣桦很有涵养地用看病人的眼神询问我,我说,“叫宣桦的不喧哗,叫陈默的不沉默,咱们这俩名字没起对。”宣桦停了一下,有点不大自然,“其实我觉得女孩子活泼点好,你觉得呢?” “那是那是。”我很感谢他,不是谁都这么给面子地把神神叨叨算成活泼的,他很会给人台阶下。 我无限惆怅地回忆和帅哥共同度过的分分秒秒。爱因斯坦描述相对论时说过这么一段话,大意就是,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如果你和一位美丽的姑娘在一起聊天时,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云云。当时觉得老爱很色,后来发现老爱是实在,咋想就咋说了。 第三章 “你爱信不信,世上还是好人多。” “失败吧你!”阿雅翻了我一白眼儿,“有错抓的,没错放的。口水流了一箩筐还装纯情,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算了。” “我怎么能乱打恩人的主意?”我义正辞严地训斥她,“你以为我像你那么爱滥杀无辜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陈默你别不识好人心!我可是为你着想,嫁不出去的时候有你哭的。” “那也不能说那么明朗吧?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个一个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欲速则不达?我这不是刚要了个手机号么?” “你要的?” “准确点儿说,人家主动给的。”我得意扬扬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咦?记着宣桦号码的那张餐巾纸呢? “怎么了?” “号……丢了……”我带着哭腔回答。 咖啡厅里一时找不着笔,我当时急得差点咬破中指写血书。电话来得不容易啊! “人面不知何处去,花痴依旧笑东风。陈默,既然帅哥无望,那你来干点正经事好不好?” “什么正经事?” “过来!复习!”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过我这专业除了继续深造从事理论研究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出路了。我抹着眼泪开始做题。 我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但很喜欢别人问我学什么。 我可以非常牛叉地说:“原子物理学。” 学原子物理的女生在女生中非常稀有,就像水牛中突然出现一头犀牛,大家惊奇之余也就顾不上问是不是美女了。话说回来,整个学院的女生也就掰着指头能数过来的那么几个,只要是xx染色体的,统统享受美女待遇,这也是我弃文从理的重要原因。据说我们学院一年轻讲师在网上征婚,条件只写了一个:女性。 男同学说起这则轶事都带着惨痛的表情,女生则心照不宣地微笑,自古以来两性之间就以互相折腾为乐,纵然我们有幸学习尖端科学,仍未能脱此俗套。 有一次我们班的丁鑫和魏臻抬杠,两人抬着抬着就开始互相诅咒,魏臻咬牙切齿,“靠,我咒……我咒你将来的老婆就是咱学院的!” 丁鑫不含糊:“我咒你老婆是咱班的!” 周围围观的男同学们狂汗,“太毒了吧?” 历史上,当大批男性无法结婚时,他们就会聚到一起,要么成为和尚,要么结为匪帮……敝学院的男同学们无疑选择了后者……理论物理要求研究者具有缜密的逻辑思维、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久而久之同班男生都养成了只看美女一眼就能推论出该美女的年龄、身高、三围等数据的基本功,由此引申到她的爱好、职业、性格,并迅速联想到自己日后与美女共同生活,其乐融融的情景。加上前面老爱的例子,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知识分子里面的变态一点不比大街上少。 我们刚进校的几年课业特别繁重,每天疲于奔命地应付学业,阿雅提醒过我要留几个后备以应不时之需,怎奈我有一种将身边男性处成兄弟的超强能力,对他们下手有种近乎乱伦的犯罪感。时间一长,曾对我有过觊觎之心的几个家伙都对我拍肩打背,口称“老大”,期末发奖学金,我一样要请客他们狼一样吃得不亦乐乎,并无一丝怜香惜玉之情。这事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恨得牙痒痒,nnd,一顿吃十斤羊肉,畜牲。 而我失恋两个月,至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原因……丁鑫给我讲过一个笑话,问一位农民伯伯为什么近亲不可以结婚,伯伯憨厚地笑了,“太熟,不好意思下手。” 我那点暧昧阴暗的小心思啊,就这样被扼杀于无形。 不下手就拉倒吧,我还看不上他们呢。我很阿q地想。 熟悉是浪漫的天敌,况且爱情需要一点英雄主义,女孩子都喜欢比自己强的人,试想这群傻小子整天在我眼皮底下活动,那点小伎俩我早已烂熟于心,青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上网泡妞的成功率还没我高,我又怎么能勉强自己去看上他们? 阿雅说:“你将来一定会闪电结婚,然后闪电离婚。” “为什么?” “因为你有让人一见钟情的硬件,却不懂得欲拒还迎的技巧!所以……” “所以我只要看上什么人……” “就要尽快把丫搞昏头,非你不娶!然后赶紧把生米做成熟饭!” “做你个头!我好歹也是一未来的女科学家吧?就这么没尊严?” “刷试管的工作很值得自豪么?” "……" 算了,不胡思乱想了,我多少有点伤感。都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可是丁鑫在大街上见了漂亮妞儿就敢一路歪缠着套磁,我敢见了帅哥就冲上去要电话吗?我不敢。 所以我还是再做一套数学真题吧。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飘忽在核外的电子,永远走着一条无规则的路线。干脆戴了耳机听歌,偷偷篡改了周董的歌词,“我感到很疲倦,能级低得好可怜,害怕再也不能跃迁到你身边……” 宣桦同学,当你七老八十的时候,还会记得年轻时曾捡过一个傻妞儿的钱夹吗? 第四章 “好不容易赶上周末,陪我出去逛个街呗?百盛打折哎!”阿雅每月不给商场捐钱就手痒。 我坚决鄙视这种无原则的腐败行为,“你怎么那么闲啊?我不去,让你家慕容美眉陪你去!” “慕容说了,你再叫他美眉他就不客气了!” “他想怎么着啊?可别哭,梨花一枝春带雨,我可消受不起。” 慕容园是阿雅闺中密友,我这么说一点没有鄙视慕容的意思,我真的很崇拜他,你要知道,不是每个男人都能那么自然地表现出温柔妩媚、娴静娇羞、孤芳自赏、小肚鸡肠、里八嗦……这些女性特征的,我做女人这么多年,自认比不上他。 慕容和我说起来也是中学校友,按说两个都很中性化的人应该好沟通,但我俩被公认为有交流障碍,那次慕容其实是很善意地劝我改变形象,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阿雅赶到时我正怒气冲冲大骂:“我穿几号内衣关你鸟事?你管老子下不下垂?!闲事管多了容易长子宫肌瘤你知不知道?” 我有个很不好的毛病是骂粗话,几经努力改进了一些,但在慕容面前还是一个没忍住爆发了。 相比之下慕容就很有涵养,他含着眼泪甩开了阿雅的手,用手绢捂着脸跑回了男生寝室,整整两个月没和我说一句话。据可靠内线报告,这两个月中他可没闲着,在男生中唧唧歪歪,从穿衣没品位到胸部过大容易下垂,坏话说了我一箩筐,造成极坏影响。后来虽然大家言归于好,这些影响还是没能完全挽回,我为此深表遗憾。 阿雅居然跟这么个人交往甚密,我对此很鄙夷,但我从不在她面前说慕容美眉什么,倒是慕容美眉常常在阿雅面前诽谤我,大嘴阿雅回来会一一转述,我气得要命,但不想留下和慕容一般见识的印象,因此只是很有风度地说,“他妒忌我!他妒忌我比他有男人味!” 阿雅当时很冷酷地说,“你也没有人家有女人味啊。” 眼下她却一脸媚笑,“人家不是有事嘛,其实他真的没你想的那么夸张,上次他还说你有气质呢。” “直接骂我丑就得了,还整出个气质来……” 不管怎么说,阿雅是决定要拉个殉葬的了,作为她的昵友,我义不容辞,只得慷慨赴死。 我始终不理解,为什么阿雅会对打折卖场情有独钟?我穿衣服没她挑剔,但我的原则是男友、卫生巾、衣服都是私人物品,不容他人染指,我坚决不穿别人试过的衣服,那会让我感觉很腻很痒,好像一个月没洗澡的感觉。 阿雅兴致勃勃挤进花车边上的一群讨价还价的大婶中间开始淘金,我百无聊赖地转头去看旁边的内衣卖场。 内衣卖场人很少,营业员趴柜台上打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爱慕”打八折? 我低头看看自己。 下垂么? 试衣间居然没有插销,老大,你们可是内衣卖场啊! “噢噢,我帮你看着。”阿雅头都不回地答应着。 女人啊,一见到衣服就丧失理智。 我悻悻地掩上试衣间的门。 我最早选的是一款纯棉加莱卡的白色bra,想起阿雅说我没有女人味,又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旁边的款式,营业员不失时机地推荐一款带蕾丝的bra,“这是今年新款,面料也好,又透气又舒服,交叉肩带不会下滑,喜欢您可以试试。” 我在试衣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谁敢说俺下垂?造谣! 我调了调肩带,商场里在播蔡依林的歌,“骄傲的公主要回家,整装再出发。”我看着镜子,嘴角上扬给了自己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跟着哼哼“整装再出发……”哎?音响声音好像比刚才清楚……我下意识地向门看去…… 试衣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开了一条宽缝,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惊呆了千分之一秒后反应了过来,不顾一切向门口扑去,在我手接触到门的一瞬间,门外刚好有人经过,我们大眼瞪小眼。 宣桦…… 靠啊! 我声音颤抖着说:“流氓……” 宣桦也没经过这场面,小脸跟西红柿一样地解释,“我不是,真不是……” 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交流的时候,立刻恶狠狠抛下一句“你不许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上了门换好衣服,重新衣冠楚楚地走出来。 该死的阿雅正在另一头拉着营业员及其他一些猫三狗四指手画脚。 我看着低垂着头的宣桦,抽搐半天也没想起要说什么。我还真不是一般的弱智,刚才假装没事让他走了算了,现在搞成这样可怎么是好? 宣桦已经从最初的尴尬和窘迫中解脱出来,低头不怀好意地微笑。 还敢笑?! 我低吼,“不许笑!你要敢告诉别人,我要你好看!” 只是恐吓而已,我不无沮丧地联想,刚才已经让人家“好看”了一把。 “放心吧,我真的没看见什么,我也不会乱讲的。” 假到家的谎言,“没看见什么”还怎么“乱讲”啊?我郁闷得不行,这人怎么连个谎都撒不圆呢? 算了管他,他说没看见就没看见吧。只是面子上实在下不去。反正我不是故意的,反正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买衣服了,反正……那什么……圣经上不都说,上帝说,要走光,于是就走了光么?nnd,地球太危险了,我想回火星。 阿雅还在那边喋喋不休,我和宣桦面红耳赤地相对无语。 “那个什么……要不这样好不好?我请你吃饭吧,消消火……”看见我用白眼球瞪他他立刻举起一只手,“向毛主席保证,我没有……” 我耷拉着头,“算了我想你也不是那种人今天就这样吧再见。”一口气说了一串话我转身径奔阿雅而去。 但愿我再也不要看见他。 宣桦还算善解人意。我拉着阿雅原路返回时他还在那里站着,没有说什么,我一路低头看地板。出门的时候还捡了个一元的硬币。 阿雅还没有逛到尽兴,十分不甘地回头去看花车上那堆布头。 我没有解释我突然要离开的原因,商女不知亡国恨,我猜想阿雅这只物质动物一定会说,“看就看了,你也看看他不就扯平?” 你知道,有一种女人是非常实际的,我不是,但阿雅是。 为了平息阿雅的唠叨,我陪她连逛了三座商厦。在国贸的内衣部,阿雅看着各种样式花色匪夷所思的胸围,流连忘返。 阿雅一直恨自己的胸小,我们合租的房子小,经常碰碰撞撞的,一次阿雅被丁鑫撞倒,恨恨地说:“如花吃我豆腐!” 丁鑫立刻顶回来,“你有豆腐可吃么?” 阿雅从此对丁鑫恨之入骨。 营业员迎上来,很热情地问:“哪位选?您要多大号的?” 我想都没想就说:“她,37a!” 哪知道那个阿姨打量了下,说:我看她得穿b吧? 就这一句话,弄得阿雅欣喜若狂,买完内衣,一路上都疯疯癫癫的,说着:我是b了,我有b了!b啊b…… 我四处说:这谁啊,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 阿雅买到了称心的衣服,心情好了很多,有说有笑。从第四座商场出来后阿雅大人终于感到累了,决定到对面快餐厅用膳。 吃饭时忽然发现新大陆一般偷扯我袖子,“哎,对面有个帅哥一直在看我。” 我一口珍珠奶茶差点儿喷出来,“花痴,你搞搞清楚,人家看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我,难道还能是你不成?” “还有眼神儿这么差劲的帅哥?别是等着发传单的吧?”我叼着吸管回头看。阿雅幸福地涨红了脸低头小口吃菜做斯文淑女状。 宣桦在对面悄悄招手。 珍珠奶茶的吸管落地,我立马扭回头。 阴魂不散啊。 阿雅一脸得意,“帅吧?不许抢噢,这是我先发现的。” 我开始回想这几天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上天这么恨我? “阿雅美女,你快点吃,时间就是金钱,吃完赶紧再去逛,啊?” “你急什么啊?细嚼慢咽才是养生之道,你看我吃相多斯文,你看看你,那盘子,啊?吃得跟台风过境一样!” “死三八装可爱!” “饿死鬼投胎!”阿雅一边骂人一边向对面甜甜地笑,十分清纯。 我如坐针毡,“我去洗个手,你快点。” 手还在水龙头下面,手机就在兜兜里疯狂振动。 “还生气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无奈地回了条短信,“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好不好?” 阿雅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看宣桦,谁说女人不色? 我见缝插针地警告她,“别犯色!你知道他是好人坏人?” “唉,哪有什么好人坏人,都是买卖人。”阿雅看得浑然忘我。 第五章 有些大学男生天生具有淫荡的气质,比如说丁鑫,那天阿雅上网时问我“bf”是什么意思,我正要回答“boyfriend”,一边埋头跟女友聊天的丁鑫已经插嘴道:“baby’sfather”。 说完立刻深情款款对网上的女友说“我只爱你一个”。 丁鑫这句话对n个女友说过,和我们校长的“再耽误大家两分钟时间,我只说两句话”一样不可信。 丁鑫还为一个嫖妓被抓的大学教授讲话,他的理由是“古代诗人去妓院是去谈恋爱的,教授只是复古”。 坦白地说,我不喜欢这样复古。但是好像很多男人喜欢。如果搁平时我肯定要和他理论一番的,但是丁鑫最近复习复得神志不清,有点逮谁咬谁的意思,所以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同样的症状还出现在很多考研一族的身上,也可以理解为职业病,如果考研可以算一种职业的话———补充———猪狗不如的职业。 我除了偶尔和阿雅逛街时四处打量帅哥时顺便意淫一下,平时并不动凡心,每天忙于复习,周末偶尔上网灌灌水,很有犯罪感。灌不到十分钟立刻下来,学习。 我们这一代就是犯罪大概也少有犯得有气魄的,十几年应试教育就像传说中的熬鹰大法,性子再硬,最后也变成了解题机器,少有人性。当年为了方便就业我选择了理科,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微积分,caculus一看我就头皮发麻。我们高中老师常说马克思当年写资本论时累了就做两道微积分休息休息,我就此埋下了对马克思的深仇大恨。现在为了一个研究生学历我还得硬着头皮把这鬼东西再学一遍,实乃人间悲剧,我无语凝噎。 屋漏又遭连夜雨,破船偏遇顶头风,踏着三寸高跟鞋爬楼梯时崴脚,我一瘸一拐单脚跳着找到教室。 人很多,三百人的大教室都挤满了,好不容易才看到帮我占座的徐齐一招手。 我拖着伤腿艰难地挤过重重人海。途中居然见到阔别已久的窦志鹏,两人对视,无比尴尬。我赶紧转开脸。这世界真小,真的。 好在很快开始上课,英语老师自称是王牌海龟,因为学历太牛b了,一时没有单位敢要他,海龟硬生生等成了海带,最后在这个民办学校教语言谋生,尽管在教学水平上看不出海龟和土龟有何明显差别,海龟老师气魄仍然不改,一边分析去年的试题一边摇头感慨,“烂题!肯定是倪萍参与了命题!” 台下笑倒一片。这老师已经把我们教出条件反射了,听见“倪萍”俩字就下意识地笑得露出后槽牙。 帮我占座的徐齐一笑得前仰后合,同时特奇怪地看了一脸深沉的我一眼。我心说,看什么看。 徐齐一低声问我:“不舒服?” 我摇头,“没事儿。就是上楼时把脚给崴了。” 徐齐一是个好同志,每天战战兢兢帮我占座,他算是我老乡,老乡会上他自我介绍时说他爸姓徐,他妈姓齐,他爸他妈都是气象学院的教授,搞天文的,参照卫星命名方法给儿子起的名,你知道,卫星都叫什么“木卫一、土卫二”的,我笑他爸名字起得省事,将来他要是有了弟弟妹妹,还可以“徐齐二、徐齐三”地一路叫下去。派出所同志上户口也方便。 老徐乃是温柔敦厚之人,不和我计较。柿子要拣软的捏,人要拣老实的欺负,老徐当年有过一点暧昧的小表示,我装没看见,一口一个老哥喊得老徐黯然神伤,我得寸进尺不时嚷嚷着要替他张罗个嫂子。老徐没办法,认了,时间长了居然真处出了兄妹的感觉,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万幸,老徐不认识窦志鹏。 “笨妞儿”,老徐捏着张纸弯下腰去,“把鞋脱了,脚踩纸上,舒服点———你没脚气吧?” “你才脚气!”我一脚踩在地上,是舒服不少。老徐拎起我的靴子撇撇嘴,“什么破鞋?你不嫌累啊踩高跷似的。” 那双高跟靴子还是窦志鹏要我买的,没错,是“要”我买不是要给我买,我也就真的很乖地买来穿了。其高无比,我贪图穿它显身材,只是脚磨得酸疼。现在隔着纸直接踩地上,凉凉的好过很多。我看着帮我放鞋的老徐有点感慨,一样是人,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下课后老徐说,“伤员,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打车回去。” 我不住校,大半夜地麻烦别人太不好意思了。 “有亲卫队?”老徐吹声口哨。 “你不放心我?” “我不放心马路上的单身男青年!”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会对人家负责的。” 老徐走了,我不敢看后面,刻意磨蹭了很久,等到人差不多走干净了,我才起身回去。 并没有人在门口等我,我自嘲地笑笑,自作多情。 走廊很空很长,只有几个零散的学生在向老师请教问题。我一个人走,有点寂寥。 我不介意,如果将来你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人的一生过境风景太多,总会记住什么,或忘记什么,不多也不少,二分之一的几率,反复重叠或完全忘记,而重量有点轻的我,被你拨往偏向遗忘的那一边,我可以安慰自己,这只是巧合。 鞋跟在阴暗的走廊敲出寂寞的声响。 脚下忽地失衡,我一声尖叫跪坐在地板上,模拟试卷撒了一地。 脚踝疼得钻心。 我的眼泪汩汩而下。 走廊尽头的一师一生听见声响,同时往这边看,然后向我走过来。 我泪眼模糊地往起爬,接过他们帮我拾起的试卷。素昧平生的路人甲和路人乙,倒比相处几年的前男友更有人情味。可恨满眼是泪,看不清来者的面容。 “陈默?你怎么……” 我心里一激灵,“你怎么来了?” 他一脸无辜,“这是我的饭碗啊。” 对面那个衣冠楚楚的路人甲居然是宣桦! 我揉揉眼睛,可不是他?西装革履,居然还假模假式系根领带,和平时的宣桦判若两人。 那个学生看起来比他都老成,也很识眼色,知道英雄救美的事不好有第三者插足,“宣老师,我先回去了?” 留下我和宣桦执手相看泪眼。 第六章 宣桦送我回公寓。 按说孤男寡女,深夜独对,有违我国传统,且上次又有龃龉。但宣桦两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我扪心自问,实在没理由以我的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 我步履蹒跚,宣桦怕我再跌倒在楼梯上哭天抹泪,不好不扶又不敢扶结实了,抻着我袖口两个人牵牵绊绊对虾一样走到门口。 “进来坐坐吧?”我问。 宣桦礼貌地说“不必了,你早点休息”。 我松一口气,好像中午的碗还堆在厨房没洗,屋子乱得跟猪圈有一拼。为了表现自己是个有教养的淑女,我又虚伪地加了一句,“没什么的,来喝杯茶吧,今天真太麻烦你了。” 宣桦沉吟半晌居然同意了,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丁鑫早睡了,阿雅还在自习室没回来。臭妞儿又不叠被子,我顺手拉上她的房门。 “你什么时候当的老师啊?我还一直以为你也是报班的学生呢。”我坐床上问。 “我一直在这里兼职的”,他笑,“就在你们隔壁的课室。”说着递过杯水来,我不禁有一点点惭愧,跳下床跟他抢茶壶,被拒绝了。宣桦打进屋起就不停忙乎,就手儿还帮我收拾了书桌,真好,我不禁想起了神话中的田螺姑娘。 “挺勤奋嘛。”他看到我桌上一沓考研辅导书,赞了一声。 “不是勤奋,也是为生活所迫。”我从神游中回来,很不好意思,谄媚地笑笑,“你在导航讲什么?” “英语。”他笑。 文科出身?不是俺一向欣赏的理工男……没关系,规矩是人定的,理应在特定条件下随形势变化而修改。 “脚不疼了?这会儿不哭了?”他微笑。 啧啧……他怎么可以笑这么好看? “水不热了。”他提着暖壶走过来往我杯子里续水。靠,近看身材也很正啊! 色狼都是我这样的,挂着花还忠于职守,将色情进行到底,所谓身残志坚。 我经常骂阿雅肤浅,“庸俗啊……你说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好意思傻妞儿一样跟帅哥屁股后面尖叫!帅能当饭吃么?” 阿雅在方圆十米没有帅哥的情况下情商也很正常,“我什么时候说过帅能给当饭吃?一张小白脸很稀罕么?关了灯谁和谁不一样?我那是欣赏,审美你懂不懂?敢于欣赏男色才说明咱妇女地位提高了。” “你才妇女!”我不屑地对她皱皱鼻子,“我是女生!” “死三八装可爱!” 说归说,半小时后我们还是一样若无其事地趴在电脑前流着口水看吴彦祖的照片,“正啊!” 我们的爱赤裸裸。 理工学校的男生大都不加修饰,神头鬼脸,形态各异。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每天都替自己眼睛伤心,苦哈哈地天天看课本,连个养眼的景儿都没有。也奇怪,后来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从此养成了宽容的态度,再猥亵的青蛙都觉得可以给及格分,阿雅分析说,一定是实践长了,审美自然下降的结果。 阿雅居然还不回来……错过了看帅哥的黄金时段……看来是上天决定帅哥由我独吞了…… 对不住了姐们儿。 我精神百倍地走在三教的走廊上。 迎面遇到正柔声细语捏着港台腔打电话的慕容园,“啊?是吗?真的好高兴耶……” 要搁平时肯定就装没看见了,今天心情好,眉飞色舞冲他大吼一声,“慕容!早哇!” 慕容让吓得一哆嗦,“噢。” 我听见慕容悄悄在我身后说,“神经病。”不用回头我也想象得到慕容美眉一定用那双娇媚的小眼睛翻了我个大白眼。 算了,不和丫个人妖计较。 我没对宣桦做什么,真的,你爱信不信吧,我不爱占人小便宜。 阿雅酸得流醋地说,“是,你要占就占大的。” 我激动地拍着阿雅肩膀,“说着了!丫头你真是我的知音!”接着回忆宣桦的一言一行,“唉,你不知道啊,那小子一低头别提多好看了……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不要脸有个限度啊,你现在怎么跟个美女作家似的?”阿雅撇嘴,把我的手扔下来。自顾自挑她的皮蛋,准备回去熬皮蛋瘦肉粥。 我讨了个没趣,嘟嘟嘴回头挑我的牛奶。阿雅老这样儿,好像她是一冰清玉洁的圣女,也不知道是谁跟我抢《城市猎人》抢得那么起劲。上次对着丁鑫说我女流氓我也就忍了,居然骂我美女作家!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大老远的出来上学不容易,所以尽量不要让自己亏着嘴。 阿雅最讨人喜欢的一点就是喜欢做饭,这一点可以让我原谅她所有的小毛病,她对那些汤汤水水有着广东人的迷信,没事干时经常煲个小汤熬点小粥什么的,还跑到超市精心选择合适的小菜,色香味都分外诱人,可惜阿雅不是男的,不然我一定赖着她不放非要以身相许不可。 也正因为这一点,当初她搬出宿舍找伴儿租房时我义不容辞地跟进了,一方面也是为了清静———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宿舍里有八个女人,三又三分之二台戏,实在够唱的。而我喜欢安静的生活。 搬出去时大家都表现得很好,依依不舍地吃了散伙饭,拉着手十分亲热,就连最大的冤家都不顾前嫌地坐在一起感慨时光如水生命如歌,转眼间大家都大三了。 买单的是我和阿雅,大家不吃白不吃。当然这顿饭后她们可以找碴再吵,在由共同利益存在的情况下,求同存异不是件难事儿,国共都可以合作,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皮蛋瘦肉粥冒出香气的时候,电话响了。 我去接听,一边还得监视着阿雅,“别都吃了啊给我留点!” 一边对着电话笑容可掬,“啊!是是是,班长客气了。没问题!下午一点是吧?一准儿到!行行,谢谢班长谢谢班长啊哈哈哈哈……好的好的,回见回见。” “淫魔说什么?”阿雅问。 “淫魔让中午去扫雪。一点。” “让咱们去?不会吧?”阿雅瞪大眼睛,“往年不都大一大二的扫么?扫了这么多年了还得扫……一点都不敬老!” 扫雪是东北学校最频繁的公益劳动,每下一场雪大家就得扛着铁锹出去忙乎一气。也扫不干净,乱刨一阵把马路弄得跟狗啃过一样就算劳动过了,辅导员不在旁边盯着的时候就踩着铁锹玩金鸡独立,等混到天黑,大家谈笑凯歌还。 往年我们辛勤劳动时都没见大三大四的师兄师姐们来帮把手,我还以为混到大三就可以逃避劳动了呢。老胳膊老腿儿的,在寒风里一站三几个钟头的滋味可没有在教室自习舒服,学校真不体谅人。 一行人怨声载道地列队到了校门口。 北风那个吹来雪花那个飘,大家袖手打量周围雪景。 “怎么又把最长一段分给咱们班了?老蒋也忒偏心了吧?咱班是后妈养的怎么着?” “小点儿声,淫魔刚混上学生会秘书长,主动跟老蒋申请最艰巨的任务,这不积极表现着呢么。” “他表现就拉上一个班人垫背?淫魔真够官僚的!” “哎!同居的那几个!怎么抱着手不干活儿?” “我的老寒腿犯了。”丁鑫抱着腿龇牙咧嘴做痛苦状,小眼睛四下打量,“疼啊!大家快帮我找块儿干净雪地我得打几个滚……” “我们饿得干不动啊……”,我瞥了班长一眼,“要不您先动动玉手?我看您指挥了半天也够累的了……看领导受累我这个心疼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能原谅自己吗?不行,就让我来代您接过指挥劳动这个重担吧。” “不能饿着咱们,”阿雅憨厚地笑,“班长肯定给预备着工作餐呢,哪能白让劳动人民流血流汗?” “就是!”同班好几个流氓都过来凑热闹,“哪能光吃工作餐呢!赵雅你也忒小瞧咱淫魔班头儿了!怎么不得出去吃个自助?” “小眼薄皮的!自助算什么?咱班头儿能看上眼?香格里拉那是起码的!酒水都是班头儿自费,班头儿,是吧?” 淫魔班头儿郁闷地看着手下的一群流氓。 “那还用问?我中午还见班头儿拎了瓶儿茅台……” “啊呸!茅台那是人喝的吗?班头儿能这么看不起咱吗?要喝,就得喝个什么淫魔十六啊,淫魔十七啊的!” “靠!早说啊!早说我今天中午就不吃饭了。” “嘿!缺乏预见性吧?我早就知道班头儿扫完雪要请客,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今儿早上就吃了个山楂,清清肠胃……” 丁鑫兴高采烈,“早知道我一个礼拜前就不吃饭了,今天就找个担架找俩人帮着抬过来……”大家正畅想着,辅导员老蒋高大的身影出现了…… 没人说话了,铲雪声此起彼伏。 淫魔花枝乱颤地上前献媚,真难为他一个男生怎么把媚眼儿飞得那么销魂,跟阿雅她们家慕容园有一拼了。 “孙子似的……”我低声说。 “人家可得意着呢,你别说,搁人家心里可能觉得自己特牛逼,一般人能有装孙子的机会吗?”阿雅捏着嗓子说。 “那倒也是,就是装也装不了这么好。” 在官场混是很不容易的,贱不难,难的是发自内心的贱,班头儿火候儿还差点,我不禁想起了窦志鹏,那才是达到了剑不离人、人不离剑、人剑合一的境界,毕竟不是哪个男人都能豁出脸吃软饭的。丁鑫为了安慰我说过这么一句话:“虽然都说娶了boss女儿可以少奋斗十年,不过……你就原谅他吧……就赵雅丽那模样的,娶她还得赔上十年阳寿。” 我想起窦志鹏春风得意的样子,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厌烦。据说今年留校的名额已经内定是他了。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阿q地想,真不要脸。 有点怀念宣桦。市面上已经很久看不到一脸纯净腼腆的大男孩儿了,真难得。 长久以来身边一直都是和我一样尖牙利齿的刁民们,久而久之我从一个见到生人会脸红的小姑娘变成了口无遮拦的八卦女王。真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我甚至还不时在熟悉的论坛灌灌水,曾经有一个胡说八道的小说被一家文化公司看中,这家公司是个草台班子,全公司好像就四个人,老总许诺说:“把你的小说签给我们,我们保证让你红!” 我看着自己动手擦桌子扫地的老总有点信心不足,就没答应,结果这老总比我想象得还有魄力,一个月后我就看到自己的小说出现在书市上。虽然质量很粗糙,据说销量还挺好。封面一行大字“青春美少女作家陈默”看得我几欲昏厥,吐血不已。 nnd,我在悲愤之中只身奔赴匪公司准备智取威虎山,实在不行就在他们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结果赶到犯罪现场时发现犯罪分子已经扯乎了,人去楼空。 可怜我一生清白,居然临老背上个美女作家的黑锅,我死不瞑目。 你要是在大学混过,就知道“美女作家”是个多么侮辱人格的词,其性质仅比“学生干部”好一点点。 丁鑫说:“美女作家就是女流氓。” 我抱有侥幸的心理问道:“那美少女作家呢?” 丁鑫想了想说:“小女流氓。” “陈默,你还没交这个月党费呢!” 我从神游中回来,只见支书一双玉手摊在我面前。 “就这么多了,”我摸遍全身也只有一个硬币,“下个月一起补上。” 支书极为不满,我只得拍胸脯保证,“就是坐台我也一定把党费补上!您走好,不送了!” 支书优雅地翻了我个白眼走了。 我懒得对她的背影回白眼,今天遇到的傻逼已经够多了。 最后一元生活费也没了,我琢磨上谁那儿蹭饭。徐齐一?好像还欠他一顿呢?魏娜?算了人家男朋友刚来看她,当灯泡不好;刘正坤?挺长时间没来往了…… 打开手机突然看到一个未接电话,宣桦的。 我开心得很,真是时候。 第七章 宣桦不是我开始想象中的文科男生,这很让我松一口气,他是在读博士生,学机械的。之所以跑到私立学校教英文是因为托福和gre分数高得惨绝人寰,而他又没有出去的打算。经朋友介绍就开始了误人子弟的生活。 我并不是只用学历衡量人的人,高知中的变态很多,以前曾认识一个二十八的老博士,见了没几面,赶上中秋节,他突然很突兀地对我说,“到我这里来吧,今晚我室友不在。” 口气非常坦然,仿佛以他经天纬地之才,肯泡我是给我面子。 我被气笑了,“我过去干吗?” “陪我啊。”他口气比我还惊讶,好像是嫌我不解风情。 我告诉他,没戏,想有人陪可以去找小姐。至于我,对不起,我不属于您的消费对象。 他郁闷了一阵子,回说,“感情是无价的,你怎么可以这样物质?” 好像他是一脑袋纯情。 总听见男人抱怨现在的女人如何如何物质,全不看看他们自己那副嘴脸,真以为自己是万人迷? 我宁可被骂作物质,也不要丧失尊严看人脸色,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不是我的风格。 宣桦就不会这样。 他懂得用眼睛倾听人讲话,进门时会小心地扶着玻璃门以免撞到后面的人,为女孩子拉开椅子后才落座……并不做作,只是习惯。 这年头别说有责任心的男生,懂得尊重别人的都少而又少。 他的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格外清新可喜。让我想起初恋的男孩子,十七岁时,一件干净的白t恤,永远鲜亮地活在记忆里。 宣桦话不太多,可是说话时笑得平和,言语间全是宽容。跟他在一起特别轻松,不费脑子。没办法,有些人就是天生的阳春白雪,在灯光下看宣桦越发有一种心平气和的感觉,想猥亵都猥亵不起来。 这是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孩子。 当然,并不能因为宣桦态度好就放松警惕,好歹也不是雏儿了,待人接物肯定有一手儿,要不也不能在导航那么牛逼的学校讲课,据说导航的老师月薪一律过万,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大馅饼砸我头上?我多少有点怀疑。我十年前的偶像郑渊洁说过:“怀疑一切!”想来也是遭受过切肤之痛的,我的原则是:凡是看起来十分完美的事,多半有个钩子在里面埋伏着。凡是长相在八十分以上的男同学,感情生活就不可能在二十五高龄还是一片空白———就像宣桦刚才交待的那样。我心里一声冷笑,脸上是皮笑肉不笑,盯着宣桦看了十秒钟,小子心虚了:“当然……以前也有个女同学对我不错……” 那个对他“不错”的女同学是学法律的,据说还挺漂亮。宣桦这厮居然用“律政俏佳人”来比喻她。 我硬憋住把烟灰缸摔他头上的念头,按下嗓子眼儿里那句“有我漂亮吗”,十分虚伪地说,“哟,那多可惜啊。” 心里说:小兔崽子果然有前科。 “也说不上可惜,合不来,就散了。” “散”说明曾经“聚”过,我竖起耳朵。 可惜宣桦并不细说,也是,分手以后还喋喋不休讨伐前女友的男生,实在没什么肚量。只是我老人家不得不循循善诱地逼供:“合不来?怎么合不来啊?” “她从来不碰书……只是喜欢玩……怎么说呢,也不算缺点吧,呵呵,大概是我太闷了,所以相处不是很愉快。” 年轻女孩爱玩的很多,不管怎么说罢,也算一条理由。我安慰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了,没点经历才是不正常,有什么办法呢?睁一眼闭一眼吧。 回到公寓时阿雅在发火。 “水龙头没关!溢得遍地都是!房东说再有一次就收房了!大小姐,出门时看看龙头会死啊?” 丁鑫一声不吭拿着墩布拖地,阿雅发起脾气来没人敢说话。 我闭上眼睛,这妞儿十一月的托福考砸了,最近神经紧张,下午大家一起出门,水龙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每次都随手拧紧。 晚上睡觉前,有人敲我房门。 “进来吧,门没锁。” 阿雅披头散发地光脚走进来,眼神怯生生的。 “陈默……” 我看着她,“算了,我不介意……我从来不介意朋友。” “我可心烦了。”她坐在我床上,“你怎么从来都不急?马上要毕业,你将来怎么个打算?” “急有用吗?”我心不在焉地说,“心烦什么,失误一次两次说明不了什么,明年再考就是。” 阿雅从来就是风风火火的,功课一定要拿到最优,不像我只求及格,有时我也很羡慕她,不过她是她,我是我。她在图书馆借参考资料时我多半在看小说,给相熟的杂志写专栏。“十一”长假,我出去旅游,她在学校背单词。真正一样米养百样人。 “我真不想学了!”她索性仰面朝天躺在我床上。顺手还提起手里的红宝书看了一眼,“类风湿关节炎?这种烂词为什么要背啊我就不清楚了!” “你说说而已。”我笑,“也不是烂词啊,科技论文里万一出现呢?” “假期还得回去读英语,我要死在鬼子手里了,”她沮丧,“今年暑假在这里报班,家都没回!结果那老师讲得那叫一个恶心!我的人民币啊!就这么流进了骗子手里!一千啊!” “我也让家教中介骗了二十块介绍费嘛。”我好言相劝,“破财免灾。” “呸!一千跟二十是一个数量级的么?再说你天天撞桃花,我要有你那么多艳遇丢钱我也认了……”阿雅斜眼看我,“晚上又上谁那儿劫财劫色去了?” “我没劫色”,我解释,“一私立学校老师,反正他们的钱也是从咱们身上赚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呗。哎……”我突然想起来,宣桦也带一个托福冲刺班,“对了!我这朋友也能教你,我回头问问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内部员工优惠价,说不定不花钱就蹭着把课听了。” “怎么内部优惠啊?就说我是他小姨子?” 我严肃地瞪她一眼,“大姨子!记清楚自己的年纪!老而弥纯是可耻的!”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雅也好丁鑫也好,老拿我当女色魔看,天知道我其实很严谨,对不三不四的可疑分子从不搭腔。比起几个时时处处发骚的姐姐来我真觉得自己就一尼姑。不过她们对我这一说法都很不满意,支书吕小倩干脆说,“你就是一尼姑也能找着一堆姑爷,排着队编着号儿使唤他们。” 靠,我是赛金花吗? 我从不承认我私生活不检点,和我有接触的异性数量一点不比她们多,当然,质量是好很多的……我这么认为,能入我法眼的人并不多,你知道,现在上品的男人实在罕见。 我承认我很挑剔。 阿雅说我像一棵热带植物。我问为什么?她说,不知道,就是纯感觉像,感性的,没为什么。 可能吧,也许阿雅觉得我是个傻大姐,晕晕乎乎地过日子。随便,她爱怎么想,我和阿雅互相同情着。我见过她刻苦到半夜两点的样子,考试前紧张得睡不着觉,一个人在卫生间哭得像鬼一样。我不奇怪……生活所迫,连我都开始看考研书,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我们这一茬真倒霉,最初大学生包分配,大家都不愁出路,后来又是扩招又是合校,街上的大学生比狗都多,只好拼尽全力再搏一回,等于二次高考……大家都是可怜人。 “我想找条出路 到底有没有出路 我信佛这有没有帮助 我试图接近幸福 可什么是幸福 我概念模糊模糊 ……” 阿雅把音响打开,邻居立刻敲暖气管子表示抗议。 我吐吐舌头把音量拧低。 我想找条出路,到底有没有出路? 第八章 电脑又坏了,真烦人。 这次好像是中病毒了,我和阿雅的电脑同时中招,我的电脑要重启个三四回才肯干活,阿雅的笔记本比较厉害,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也有两个多小时了,还在自强不息地启着。 丁鑫为我们的愚蠢咋舌,“上礼拜刚重装完系统啊。” 上礼拜重装有什么用,这礼拜还不是又坏了? 丁鑫自诩电脑专家,其实也就是一菜鸟裹着面糊下油锅,硬充大虾。每次给我们修电脑面对我们的弱智问题时丁鑫都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会吧?这都不知道?你们俩可真不像有电脑的人啊?” 我跟阿雅理直气壮,“怎么就不像?我俩电脑加起来两万八呢!” “你俩分开也就俩二百五。” 其实他也就那两下子,我们班盛传一个丁大侠修电脑的段子:电脑出了毛病,丁大侠有三大法宝:重启!重启完还不行?那重装!重装完还不行?丁大侠搓搓手,非常沉重地说:“打个车送到电脑城吧。” 这还不算,尽管大家合租一套房子,丁鑫为了避嫌从来不进我和阿雅房间,大家自觉地分了男女宿舍。距离产生美,丁鑫同学对女生寝室非常好奇。每次修完电脑都借故逗留不走,阿雅出去给他倒水,丁鑫迅速把门插上了。 “你干吗?”我问。 “唉,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丁鑫一边上网一边侧着耳朵听外面动静,阿雅刚要推门时他蹿到门口尖声喊“不要啊!不要!放我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撞门,“不能!我是有原则的人!你别胡来!” 又拿屁股撞了几下门,“救命啊!放我出去!” 阿雅在外面哈哈大笑,“陈默,你干吗呢?” 我一开了门就赶紧洗刷自己“我什么都没干。” “我可有点不相信。”阿雅笑嘻嘻地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别说你们是盖着被子纯聊天来着。” “你信不过我的人品还信不过我的审美吗?” “你连张小娴都迷,没品位到极点了吧?霸王硬上弓的事你也不是干不出来。” “我硬上……?好吧好吧你爱怎么说,谁让你拿我家元斌的照片做桌面!我就迷梁朝伟!我恶心死你!” “你家元斌?那是我家元斌!” “算了甭抢了,wetwowhoandwho啊?” “什么?”阿雅没听懂。 “就是咱俩谁跟谁啊的意思!” 每次都胡闹一气,最后同仇敌忾地把气撒在丁鑫身上,“要不要脸啊你!女生宿舍你一大老爷们儿进来干什么?” “卸磨杀驴。”丁鑫叨咕着出去。 阿雅喜气洋洋地对镜贴花黄,“我今天看见吕小倩在老蒋办公室里呢,我靠那描眉画眼儿的倒持得叫一个妖艳。” “不许胡说!人家那是汇报思想动态呢———你又是为谁梳妆打扮?眼影少上点儿,烟熏装也就王菲化化还算好看,你化上熊猫似的。” “你懂什么?”阿雅喜滋滋地,“我上课去啦,见了妹夫替我谢一声儿啊。” 阿雅如愿以偿地上了不花钱的霸王课,宣桦实在是个心眼儿很实的孩子,阿雅刚一开口他奔儿都不打一个就答应下来了。我心里寻思,这傻逼,辅导班是你家开的啊?给美女帮忙还真积极!心里说,嘴上也没好说什么,毕竟是我求他帮忙的。后来我们走在学院那条积雪覆盖的主干道上的时候,宣桦主动说,其实他也做不了这个主,但是刚好阿雅想报的那班的老师是他很铁的一个哥们儿,回头他跟人家打个招呼就得,所以就一口答应下来了。“我想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能做到,再犹豫着让人领情就不厚道了不是?我也是怕你脸上不好看嘛。” 我看着宣桦故作正经的脸,撅着的嘴忍不住就笑了,“什么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你哪根儿葱啊?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不要脸!” 宣桦笑了,“小孩儿似的。这就不生气了?” “生气!” “那怎么才能不生气呢?” 我左右打量,有了。指着前面一根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说,“你要是过去抱着它,喊三声‘我有救了’,我就原谅你。” 宣桦皱着眉看那根写满“祖传+秘方”的电线杆,“你还不如让我找个公共厕所,说‘这顿饭可有着落了’呢。” “那怎么办啊?要不你给我唱个歌儿吧,我就放过你。” 宣桦警惕地看着我,“你想让我唱什么?” “随便,什么拿手唱什么。”我把宣桦拉到一棵松树底下。“深呼吸啊,酝酿酝酿,预备———唱!”我飞起一脚踢在树干上,飞速逃离。 宣桦正在运气,眼睁睁看着积雪从天而降,然后,然后,宣博士就变成了一个小雪人……哇哈哈哈哈…… “你别生气啊我就随便开一玩笑……”我一脸巴结地抓着宣桦胳膊解释,“我还以为八十年代的孩子没有没让这么玩过的呢。” “我家在南方,没雪,再说我也不是八十年代的孩子。” “错了还不行么?要不你也兜我一头雪。”我可怜巴巴地对着宣桦眨眼睛,死活憋不出泪来,我一急,狠劲儿在自己胳膊上扭了一下,眼里立刻涌出了泪花。 宣桦又气又笑,“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我使劲儿点头,心想:嘿嘿,下次就不拿这么简单的把戏玩儿你了。 宣桦嘟着嘴拍领子上的雪,跟个小孩儿似的特别可爱,我站一边儿看傻了。他睫毛怎么那么长呢?小扇子似的。上帝可真够不公平的。 “你看什么啊?” “看你呗。” “我有什么好看的?” “谁说你好看了?自恋狂!”我一脸无辜地说,“我是看你长得跟车祸现场一样,肯定这辈子也没让几个美女看过,我就豁出去了忍着恶心看你一回吧。” 宣桦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你想要啊?你要是想要你就说话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还是要跟我说你想要的。你真的想要吗?那你就拿去吧!你不是真的想要吧?难道你真的想要吗?……” “你恶心不恶心啊?光天化日下什么想不想要的?”我红着脸瞪着周围侧目的人群。 “那你的意思是晚上才能说想不想要了?” “靠!”我受不了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啊?你怎么比我还流氓啊?” “你不是说不和流氓说话吗?”宣桦含着吸管笑。 “破罐子破摔呗,反正一个良家女子的名节也被你毁了。再说有饭不蹭,天诛地灭。”我翻着白眼,俩眼珠看天,“天上的星星呀,你们为何像地上的人群那样拥挤呢?地上的人群呀,你们为何像天上的星星那样疏远呢?” 宣桦眼睛一亮,“你喜欢齐豫?我还以为‘八十后’的孩子们不听她的歌呢。” “齐豫是谁啊?”我漫不经心地问,“我是觉得,嗯,你坐得离桌子太远了,离买单还早着呢,现在就琢磨着跑也太不爷们儿了吧?” 宣桦奸笑,“距离才产生美,你是想趁机吃我豆腐吧?嘿嘿,我轻易可不让别人揩油哦。” “随便你,”我往椅子靠背上一倒,“一会儿别人骂你耍流氓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你拉链开了。” 宣桦立刻低头检查,随即火速把椅子拉到桌子边上,双手在桌布的遮挡下迅速活动。忙过片刻后羞答答地抬起头来,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故作镇定地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只得干咳了两声。 我发现再拽的男生在拉链开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原来男人的尊严和内裤是联系在一起的,嗯,宣桦的尊严是蓝色的,我看见了。 “你不能这么丢下我不管”,宣桦幽怨地说,“我可是什么都让你给看了,你不能一等我拉上拉链就不认账———现在我生是你陈家的人,死是你陈家的死人。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只有咬舌自尽一条路了。” 我哭笑不得,“讲点儿理会死吗?你那拉链又不是我拽开的!没嫌你玷污我的眼睛已经很不错了,明明自己故意走光还硬赖别人,狗咬吕洞宾……下流……”突然又想起个应景的成语,我立刻兴奋起来,大声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自———曝———其———短!” “短”字特别放了重音。 宣桦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脸色立刻又变得通红,这次是由于愤怒,我看着他喷火的眼睛主动小声说,“宣哥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宣桦一声长叹,“我还以为大学女生都是小白兔,没想到遇上个流氓兔。” “别得便宜卖乖啊!你上次扒着商场试衣间门往里看我不也忍了么?”我拍拍他的肩,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小鬼,乾坤何其大!流氓何其多!出来混,早晚都要还的。” “那我多亏啊……”宣桦叹息着,“无意中看到了一个‘32a’的胸,连着作了一星期的噩梦……哪个流氓像我这么倒霉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我冲过去掐他脖子,“拜托您下次偷窥戴个眼镜儿!36d能看成32,你是不是弱视啊?” 宣桦一声叹息,拉着我的手腕子,用一种一听就是装出来的温柔语调说:“反正我的贞操是毁你手上了,成不成的,你给我个话吧?” “别说那么严重啊”,我甩开他手往后躲,“我什么都没干,我是纯洁的孩子。少跟我拉拉扯扯的,除了我爸我还没让男的拉过呢。” 宣桦脸上有点失望的神色,他迅速换了一副脸,“陈默,我不开玩笑。” “……” “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 后来宣桦问我为什么会答应他。我想都不想说看也让你看了,为了使损失最小化,干脆把人也搂过来。我反问宣桦为什么要选我,宣桦说,因为你傻。 你才傻,你大傻。 你看,傻人都爱说自己不傻。宣桦安静地吻着我耳垂,因为你傻,我不放心你。 我忽然感动起来,抱着他脖子,轻轻蹭着他的脸,有种简单的快乐。 其实宣桦比我傻多了,我一想起他那傻劲来就忍不住蜷在被窝儿里偷笑,他说非我不娶的时候我简直要幸福得爆掉了,但我是何许人也?硬是憋着劲没松口,矫情了半个月才摆出一副烦不胜烦的表情说,“那,咱交往着试试?” 宣桦简直要哭了,看了我半天煞有介事儿地深沉了一句:“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一定!” 不是我拿宣桦开涮,恰恰出于珍惜他的目的,我才这么下狠手往死里整他。 你知道,人都多多少少有点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看得重。和宣桦相处了一阵子,我看出来,这也是个爱啃硬骨头的主儿。俊男美女往往都有很强的征服欲,很难容忍别人对他们的魅力视而不见,越不拿他们当个东西他们越上赶着要看个新鲜。其实为人处事很大一部分就是了解别人的想法,知道他想什么就好办了,古人说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就是这个道理。我拍拍宣桦的头,老宣对不住了,谁让你智商低呢? 我喜欢宣桦的味道,他身上有股淡得几乎闻不到的乳香,真奇怪,打完球或是做完什么体力活后尤甚,我经常在他一身大汗时抱着他像小狗一样抽着鼻子闻。那味道让我觉得安心。可以随便撒娇耍赖,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宣桦有个非常有趣的毛病是爱说梦话,我听说人在说梦话时特别老实,问什么说什么绝对不带掺水的,而且一觉起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宣桦说他上高中时他妈就以这种办法观察他的思想动向。 我得知这一点后暗喜不已,趁他午睡时悄悄离开电脑趴到他耳朵旁边问:“认识我以前,你喜欢过其他女孩儿吗?” 宣桦微微地动了动,含糊地嗯了一声。 估计就那什么“律政俏佳人”,我咬牙切齿继续诱供,“她叫什么呀?” 他嘟囔了一声,我听不清,再问一遍,还是含糊其词,隐约听见是个姓张的女孩,我大怒,“给我大声点!” 宣桦在梦中奋力大喊:“张曼玉!” 后来宣桦为了安慰我,拼命说我长得像张曼玉。 哼,还用他说?其实像我这种天秤座,大家都知道是出了名的有气质。 第九章 每年圣诞节,都有一场或大或小的文化冲突。有家属的同学们兴冲冲过节,让部分光棍看了很不舒服。 丁鑫说,“老外生日关你们叉事?” 阿雅说,“你妈生日也没见你这么闹过。” 我和宣桦逛街买了喷漆,在窗户上喷“merrychristmas”,宣桦最近在忙着考驾照,说最新“四有”男生的标准是:有型、有款、有房、有车,想赶明年初汽车降价时买个小车开着玩。我一听也特兴奋,搜了一堆奔驰啊奥迪啊马自达啊的照片比较来比较去的,宣桦不得不善意地提醒我,咱还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看看宝来就是上限了。 我看了一下他列的待选单子特别郁闷,当时就理解那么多姐妹哭着喊着傍大款的决心了。 我有个坏毛病是一上车就犯困,无论火车汽车都是我打盹的好地方。这两天有点玩累了,睡得格外香甜。宣桦带我出城玩,我在出租车上靠着宣桦肩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记得中间宣桦把我弄醒过一次,我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啊?”看看没到地方就又睡了。下车时宣桦把我摇醒,我一脑门子在他领子上压出的红印,迷迷糊糊下了车。 宣桦兴致很好,笑着说我在车上连梦话都说出来了,司机师傅也凑趣儿:“看着挺狡猾的小姑娘啊,睡着了还是很老实嘛,问什么说什么。” 我很心虚,连声问,“说什么了?” 宣桦扬起脸抿着嘴笑,一个劲儿摇头,“不告诉你。” 自“张曼玉”事件后宣桦老想报复我,也是我一时疏忽,被狡猾的敌人钻了空子。但愿别说出什么机密来。 我们还到城外的栖贤寺转了一圈儿,人太多,烧香的还愿的挤都挤不进去,宣桦虽然马哲毛概邓论背得滚瓜乱熟,骨子里唯心得厉害,非拉着我去拜文殊菩萨,说是保佑我顺利考个好学校。我说不用,我就信一尊神,硬把他拽到门口的偏殿给财神磕了个头。 出门时看到门前的路边铁栏杆的链子上都挂满了一把一把的青铜锁,刻着情侣的名字,系着红绸条儿,满山都是,迎风飞舞,煞是好看。 卖锁的老头儿咧着嘴招呼我们,“姑娘、小伙子,过来挂个锁吧。锁上就是天长地久,菩萨看着,不能散伙儿的。” 我有点动心,青铜锁,情同锁。这个兆头可挺不错,我斜着眼睛看宣桦的表现,“咱不买一个吗?” 宣桦似乎很不以为然,“锁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啊。” 我愣了千分之一秒,“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宣桦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两个人就是感情再好也没必要把对方锁起来,感情是心里的事儿。有缘则聚,缘尽则散。你不觉得两个人一生一世在一起很无聊吗?心死了,人就是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意思?” 我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说得不对么?”丫还有脸问呢。 “对,”我低着头说,“你说得都对。” …… 那一天我都闷闷不乐的,宣桦最后也看出不对来,“要不?你要是喜欢?那咱们也挂一个就是了。” “不用!”我一把推开他的手,“反正人家也不稀罕,我干吗死乞白赖缠着人家不放啊?” “我什么时候说……”宣桦急得跳脚。 “我告诉你啊宣桦,”我抬起头十分严肃地说,“你放心,没人盯着你不给你自由!什么时候你烦我了,你也不用这么装模作样,你就直说陈默我烦你了,我要是跟你腻一分钟我就不是陈默!” 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要散赶早儿散,省得大家浪费感情。” 宣桦最后终于把我拖到摊子前面,卖锁的老头儿眉开眼笑,“一把锁十块钱。” 我抢在宣桦前面付了钱。 “要刻名字吗?” “要!”我干脆利索地说。 “再加十块钱。” 老家伙可真会抓消费者心理。 宣桦这次学乖了,主动往上递钱,我一巴掌打开,从自己皮夹里掏出钞票。 宣桦面子上有点下不去,讪讪的。 卖锁老头儿偷偷在一边笑。 二十块钱买把破锁,我也觉得有点亏,但是……这不是钱的事儿。 我闷着头自己找了个稍微空点的链子挂锁,链子高,我踮着脚挂,宣桦在一边冷冰冰看着,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突然就觉得特别郁闷,一甩手把锁啊钥匙啊都扔到山沟里去了。 “哎,你……”宣桦急了,“你有病啊?” “是!我有病你别理我!”我低着头,“你离我远点,看着你闹心!” 宣桦有点激动,“你说你什么意思啊?我说不买吧你非要买,买完又扔。” “你说你是什么意思啊!”我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泪也出来了,嗓子不争气地变了调儿,哽咽着说:“爱锁不锁,我还不稀罕呢。” 回去的时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口留了张条子,“亲耐的,俺去301自习了。要有电话来就说我学习去了。”这是阿雅。 “记得今天把垃圾倒了,你已经逃了三天没值日了,愿主饶恕你们丫的。”这是丁鑫。 301是我们学校惟一的通宵自习室,深得阿雅这个变态的喜爱。我不喜欢,我喜欢隔壁师大的情侣自习室,不花钱就可以看a片。 以前在网上勾搭上的那个老博士又很不知趣地在msn上发消息说最近忙什么呢?我回说你管得着吗?他说我为什么管不着?我说我忙着跟男朋友打架呢。他说好好我来助拳。我说你滚,关你屁事。他装得挺委屈似的说:我为你回国来报仇你就这么对待我? 回国? 我问他,“大叔你什么时候跑国外丢人去了?” “早出来了,国内的美女不待见我,牟办法啊。” 我看看他的网名,“毛主席啊毛主席我日夜思念你”,难怪,敢情是投靠资本主义了。 “恭喜哥哥混上洋务了。” “呵呵,现在改口叫哥了?” “那是,街上见条漂亮小洋狗我还认个干儿子呢。有事儿不多聊了,白了您。” “……” 不管背后信息提示声响成一片,我关了msn。 电话随之响起。 我不耐烦地拿起话筒:“大过年的你有意思吗?大叔!挺大岁数人了怎么一点儿人格都没有?” “陈默?” 我端着话筒发愣,“你谁啊?” 那边强颜欢笑,“我……窦……” 啊哈!真是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驸马爷来找我麻烦,我还活得过今天么? “你……你还好么?” “好,你有事么?”我熟读“单身女子行为规范二十一条”,里面有一条:前男友问好不好,一定要说好,不好也说好。 “我听说你……有了新朋友?” 我想起宣桦,心里一酸,嘴上还硬着,“哦,是,不好意思啊我比较水性杨花,没能给您立上牌坊,您千万别怪我。” “陈默……”那边表演得可真是到位,“别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呢?” 窦志鹏犹豫了一会儿,想必被冲得也不好意思太肉麻,寻思半晌缓缓道:“我想请你吃个饭,周日好吗?周六我在晶岳区有个家教。” 哈哈,我拈着话筒哭笑不得,“还有谁?” “没有了,没别人,就咱俩。”窦志鹏声音正常多了,以为鱼上钩了可以收线了?他大概以为我仙子啊还哭天抹泪等着他回心转意呢。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突兀来约我。想来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也不容易,八成公主娘娘没怎么给他好脸。 “咱———俩?”我慢慢地问。 “对。” “谁跟你是‘咱俩’?” “……” “窦志鹏同学,”我一本正经地说,“你看过《狼图腾》吗?没看过?哦,那我讲给你听———人说狼要被夹子夹上了……” “嗯。” “会忍着疼把自己的腿咬掉,然后拖着三条腿逃跑。” “嗯……” “现在我的一个小爪儿已经血兹呼拉挂你的夹子上了,您这次是又看上哪只爪子了?”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一个夹子吗?陈默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得体谅我有我的难处啊!难道咱们过去……” “你以为你是什么?”窦志鹏真不愧是两届学生会主席,装可怜装得就跟发自内心似的。我恼怒地打断他,“谁不甘心?我告儿你啊我上大学以后干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儿就是答应跟你分手了!你还有脸跟我提过去?窦志鹏,我真他妈的想抽你!散了就散了,你唧唧歪歪什么?没事儿就快点撂电话吧,别让赵雅丽逮着,你又得栽赃说是我勾引你。” 耳中传来一声巨响,我想窦志鹏一定是用赵雅丽她爹办公室的电话,周末赵院长不在办公室,窦志鹏对自己的东西很爱惜,绝对不会这么粗暴对待。 好笑不好笑?陈世美要秦香莲体谅他的难处?他一个新世纪的大老爷们儿又不是封建时代的黄花闺女,难道是赵小姐强暴他?他身怀六甲不得不从? 我无声地咧开嘴笑了。 我曾经无条件地相信窦志鹏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时我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发奋、努力、好好做人,就可以等到幸福。很久以后才发觉,原来命运不是善恶相报因果轮回那么简单。说过的话可以不算,爱过的人可以不看。我知道有些事,他可以做,她却不能。若是他不愿,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改变的。男权社会里,说到底男孩子占很大便宜。那又有什么?吃软饭并不是他的发明,既然他心甘情愿卖身求荣,我也无话可说,只怪自己当初瞎眼。 只有一条,卖就卖了,别打出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招牌。做了婊子,牌坊立得再大也还是个笑话。公道自在人心。 第十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宣桦一直不肯来道歉,只是发短信给我,“你干吗呢?快回来。” 我不理他。 第四天接到了他的电子邮件,“还生气啊?” 不够严肃,我还是置之不理。 在冷战了一星期之后,宣桦终于承认了错误,但是态度还很不严肃,挤牙膏一样敷衍了事,一看就是想蒙混过关的意思。 “什么态度?写检讨!”我嗓子有点儿哑,都是上次哭坏了。 “对,写检讨!”阿雅声援我,“我们陈默可是美女作家,写不深刻了甭想过关。” “我怎么觉得你骂我呢?去去哪儿凉快哪儿站着去!”我回头对阿雅说,再转过头来,“你不许笑!写你的检讨去!” “检讨。”宣桦伸出手,信纸中间夹张照片,我抽出来,上面是我和他在山顶拍的照片,我站在宣桦背后掐他脖子,他很配合地把舌头吐得老长,两人脸上都是笑嘻嘻的。 “那天你一走我就后悔了,真的。”宣桦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说,“后来我又自己买了一只挂山上了。默默,我不是不珍惜……” 我闷着头不说话,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你说你也不是个小孩儿了……” 我哇地哭出来。 后来宣桦变魔术一样拿出个袋子来,“这个,给你的。” 包得挺严,我接过来打开重重包裹一看,脸立刻红成猴屁股———是那天我在“爱慕”专柜试的那套内衣。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我蚊子哼哼一样地问他。 “问赵雅的。”宣桦笑得邪邪的,“这个颜色很衬你肤色。”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你不说什么都没看见吗?” …… “老婆饶命。”宣桦站在屋外面拉着房门笑,“我本来是准备夸你身材好的。” “流氓!”我恨恨地骂,“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色!”一边骂一边打量着衣服。吵一架就给送一套爱慕……那,我还看上套黛安芬呢……什么时候再找碴吵一架?我胡思乱想。 “少在我眼皮底下———打情骂俏的,”阿雅端着碗粥闲闲地走过来,“自己屋里丢人还丢不够?我都替你俩不好意思。” 宣桦面红耳赤,赶快进了屋儿,我俩对着眼看了半天,宣桦傻笑,我别过脸。 “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宣桦说。 我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在寒假到来之前,还有一场象征意义的考试,我差点忘了。 人到大三,激情都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只有班头儿和吕小倩之流还在拼命刷青漆装嫩在老师和新生面前蹦跶(阿雅话说“伪高xdx潮”),那也是职业需要,谁愿意看下属一副萎靡不振的德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都不容易。 逃了有快俩月的课,重回教室看见老师都有点眼生,其实我上自习上烦了,偶尔也会来上节把课,坐最后一排做英语仿真试题,小山一样的卷子层出不穷,做也做不完,就好像高考那时候天天做大卷子,做完黄冈的做海淀的,做完海淀的做苏州的。做到六亲不认就认得卷子。宣桦那个畜牲还经常看着卷子上的涂改痕迹鄙视我,我问他题,要是有点难度的还好,要是题弱智点或是我粗心大意犯了不该犯的错,他非但不给讲还极其鄙夷地说“banana”,可不是香蕉,是骂我“傻瓜”。我属于情绪型的选手,热情被人一打击,越发接二连三地出错误,宣桦看着我的卷子,从头到尾至少说了十个“banana”。我都快成盛产香蕉的洪都拉斯了,一怒之下我把卷子带进课堂,再也不让他看了,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 同学们也有一阵子没见了,大家凑一起唠嗑重新熟悉,“你这两天在哪儿呢?”“三教啊。”“嘿!我也天天三教怎么没看见你呢?”“你除了美眉还看得见别人么?” 老师一声咳嗽,“上课。” 老师习惯给十几二十几个人上课了,骤然看见坐得满满的课堂还露出一点骇然之色,当下受宠若惊地拖过花名册,“同学们下课后来签到。在课堂上发过言参与过讨论的同学也写个名字条儿交上来,平时成绩可以加分。” 丁鑫立刻趴桌上写条儿。 “如花你不要脸有个限度行不行?你上过课吗?还发言?欺负老师不认得人啊?” “你们那是心理素质不行。”丁鑫潇洒地把条子递上讲台,“哥哥我玩的就是心跳。” 我用两种字体签完“陈默”和“赵雅”,以前同宿舍的苏惠拍拍我肩膀,“替我跟胖子签一个。” 我只得换支笔又写了俩名字。 “跟你家胖子挺好的呀?”我问,“毕业以后怎么商量的?” “没想过,先混着吧,毕业以后?嗨,我是重视事业的狮子座,到时候当然是怎么实际怎么来。你怎么的,还是单身?一个人不无聊吗?” “一个人无聊总比两个人一起无聊好。”我龇牙笑,“小心被胖子吃定了,整个小胖子出来。” “嗐!我才不要孩子呢!老娘拼死命划拉钱供个小兔崽子挥霍?不爽!”苏惠一挥手,“你别装了啊!听说最近傍上一老头儿?有钱?”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老头儿?” “不说是工大一教授么?你俩一见钟情,形影不离。赵雅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俗着点说是西门庆遇上了潘金莲……” 我明白过来了,哈哈大笑,“是,是,我是傍了一老头儿,谁嘴这么长啊?八卦也得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 “你管他谁说的呢?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唉姐姐跟你说啊,要搞就搞个老得快死的……” “我干吗要搞个快死的呀?”我争辩,“没那么老……” “那也行啊。嗐!喜欢酒总比喜欢酒糟好,没孩子吧?” 靠啊! 考试前核工程技术老师开了个动员会,“同学们啊,我知道你们最近都很辛苦。” “辛苦辛苦,老师您也辛苦了。” “所以呢,我也不想难为你们,这次试题都很简单,卷面分一般给得也比较松……” 还说什么啊?老师俺们爱死你了。 “但是你们要注意哦,不许在发卷一小时内出考场,啊?明白不明白?” 大家心领神会,一齐高喊“明白”。 看来真是不难,不然这种科目考试别说发卷一小时走人,收卷时都得跟监考老师不依不挠地抢卷子,恨不得咬老师一口。 第十一章 寒假时宣桦送我回家过年,顺道儿在我家住了两天,因为我跟他说,“我怎么想是次要的,我妈要是看不上你一切白搭。” “那你爸的意思呢?” “我爸你就别管了,他肯定看不上你。我爸跟追我的男生有仇。” 我爸一向盯我盯得很严,我想他了解自己女儿,我继承了他的驴脾气,如果他不想让我干什么,那我拼死也得把这件事儿干完了———先不管这事儿对我有没有好处。他最看不惯学生早恋,所以我一直致力于早恋事业。我爸也不白给,盘问往我家打电话的男生的祖宗八代、私自窥探别人日记、和老师勾结成奸研究我的思想动向……这些不要脸的事儿他都干过,克格勃那一套全学会了,我爸没加入安全局当特工真是fbi的一大损失。 后来我上大学了他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是对那些毛头小子不屑一顾,而且时时刻刻担心我吃亏,好像全世界的流氓什么都不干了,就每天在我家门口排着队等着算计我。我妈背地里笑着跟我说,“你爸是怕别人欺负你。” 我更愿意让我妈来过问这些事情。我妈在我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跟我吵过架以后,渐渐意识到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她对我的态度可以用一句歌词形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这么费尽心思地吹捧我妈,结果我妈结结实实给我丢一大人。 我妈很开明,从不干涉我的私人交往,近来甚至时时流露出些想早点把我踢出去的意思,惟恐我成了砸在手里的滞销货。她一见宣桦就热情地招呼:“哎呀!是你呀!可有些日子不见了,怎么不来玩了呢?”事后她自己也承认口气像是老鸨说:“大爷,好些日子不见了!” 宣桦莫名其妙,我脸红,“妈。这是宣桦,您认成谁了?” 我妈好歹也没笨到家,在厨房悄悄问:“小窦呢?” “死了。” “死丫头怎么说话呢!” 我耸耸肩拈个桂圆放嘴里,走出来。 宣桦在我的暗示之下表现得非常地道,近似一个勤劳勇敢善良的劳动人民,我们早商量好了,在我家,他就得像李莲英对慈禧太后那么伺候我,当然要是到了他家我也会像地主家丫鬟一样巴结他,也是让老人看了放心的意思。结果我爸我妈对宣桦很满意,尤其是我妈,这老太太一见会来事儿的小男孩儿就晕,我都不好意思说她。她对宣桦的学历特别满意,一听博士就开始以仰慕的眼神儿看人家了,还和她们那帮牌友吹,前院儿陈阿姨家姑娘嫁了个理工大的硕士成天显摆,我妈这回可找着反击的机会了,吹得是天花乱坠。我爸比较含蓄,但也成天乐呵呵的,高中时代盘问给我打电话男生的祖宗八代的气势也没了。一个劲儿对宣桦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好像我铁定是一垃圾股,好不容易才脱手似的。长了匪军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浅薄啊,我痛心疾首。挺大年纪的人了,还是那么虚荣!爱攀比!很值得一吹么? 宣桦也够累的,从早到晚见了人就傻笑敬烟,跟我们家富贵一齐欢迎欢送每一位客人。过年亲友走动得多,富贵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宣桦也差不多。随身带的几本书都没时间看,那天家里清静点了,我缠着他带我去必胜客。宣桦看看旁边没人,露出了好吃懒做的本相,带着一脸起义的表情掷地有声地说:“我忙,不去。” 说完还示威一样地转个身拿屁股对着我,继续看他的书。 我一声不吭地蹲在墙角,宣桦半天没等到我上去咬他,有点疑惑地回头看,我埋着头用小新的口气不胜委屈地说:“你———你一定是不希望我健康又活泼地长大。” 宣桦无奈地笑了,“真的累得不行了,明天,啊?” 要光是这句也没什么,问题是他又跟了一句,“旧社会你这岁数的都是孩儿他娘了,你还拿自己当格格?老得人哄着。” 我胖揍了宣桦一顿,黑着脸走了,郁闷地去和富贵玩,富贵是我妈从她们银行捡回来的,当时还是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我离家几年,她也长成大姑娘了,富贵现在过得很腐败,尤其喜欢叼钱,我上午刚从她窝里追出一张大团结来,到底是银行出生的猫,看来她有做一只招财猫的潜质。 我心血来潮,“算了,富贵,咱俩出去玩去。” 我把富贵放到书包里背着,富贵非常不乐意,在我怀里撕扯嚎叫着。我拍了她一下,又抓了块猫粮哄着她,威逼利诱着才把她骗得安静了。 富贵出门以后倒是叫得不太厉害了,在地铁里我把它取出来抱在怀里,旁边有人搭讪,“英短?美短?” 我挺得意,富贵看来还很有贵族气质嘛,“土猫。” 那女孩儿也笑,“甭管什么血统,喜欢就好。” “土猫是国粹,土猫聪明。”我也笑了。 “男猫女猫?” 我笑了,琢磨了琢磨,“现在还是女的,准备过完年给‘咔嚓’了。那时候就算太监了吧。” “哟,做猫不容易啊。” “不做手术不行啊,天天在家满地打滚。”我觉得很对不起富贵,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女猫……也很难。谈个恋爱都不能。上回我爸妈出去采购,宣桦饿了,在冰箱里找了半天没找着吃的,我俩商量着把给富贵准备的猪肝炒了炒,吃了。富贵一闻到餐桌上熟悉的香味就开始抓狂,冲着宣桦的脚腕子就来了一口,宣桦一边躲一边抱怨,“天天给你做饭,让你请回客你就这么小气。”当时笑得我死去活来的,过后想想我真是不厚道啊,连口好的都没让富贵吃上。 我背着富贵不好进大商场,一个人在马路上闲晃了半天,站书店里看完了一本小说,顶着店主针一样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走出来,逛了几家小饰品店,买了一串糖葫芦买了两串羊肉,还特地要了串不加佐料的给富贵吃,最后看见家小影吧,我问富贵,“咱们看电影去吧?” 富贵没表示反对。 我坐在黑乎乎脏兮兮的硬木椅子上看了一部《天下无贼》,葛爷的风采依旧。 结尾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刘若英使劲吃着烤鸭和饼,塞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眼神是空的,呆滞的,可又跟谁较着劲一样,前排几个女孩子都看得抽噎起来。 我哭的声音最大。 富贵被我吓着了,喵喵叫着舔我的手,我哭得正痛快,顾不上理它。 后边有人碰碰我递上一张纸巾,我正待去接,忽然想起前几个月在报纸上报道的“蒙票儿”事件,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笑起来,“挺警惕?怕遇上坏人?要不是你这猫我还真认不出来是你。” “也喜欢猫?” “喜欢,我养了只折耳……”她献宝一样给我看手机上的大头贴,“漂亮吧?正到处给它相媳妇呢。” 养折耳猫的女孩儿自称姓林,我叫她小林。我俩在影吧的地下西点屋里又吃又聊了好一阵,富贵不耐烦了,伸出头来冲我吼。小林不尴不尬地看着富贵冲我傻笑了好几次,再一次提到了她家折耳的婚姻大事,我粉不好意思地拒绝了,那猫傻啦吧叽的,一看就是个肌肉男,我可不能委屈我女儿。 不出来不知道,原来天早就黑了,影吧在地下,手机接不着信号,这会儿一个劲儿地响,打开一看一堆短信,先是宣桦的,“你玩好了吗?妈回来了,问你晚上要不要热水洗澡?” “你在哪儿呢?怎么不回话?” “别闹了,该回家吃饭了,就等你一个呢。” “陈默你干什么呢?你要是没事就给我发个信儿。” 后来就是我爸我妈的短信多了,“默默?这么晚了你干吗呢?赶紧回家!” “陈默?你收到妈妈短信吗?收到就回个话。” “默默你在哪儿呢?” “默默你快回来,这么晚了家人都担心着你呢。” 我心里微微一惊,赶紧招手打了辆车往回奔,一开门我妈就大叫起来,“可算回来了!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挺大的姑娘家一天到晚胡混也不看看时间!你想吓死我们呀?” 我爸面对宣桦不知道正在说什么,这会儿两人脸色都挺难看的,我爸狠狠瞪了我一眼,“跑哪儿去了你?” 我不敢抬头,“我出去玩儿了。” “出去玩儿?!去哪玩儿?!和谁去的?!” “就我自己……”我瞥了宣桦一眼,“我看电影去了……没注意时间……” “哎你会注意什么?啊?这么晚不回来,电话也不打一个,你知不知道全家人都为你操心?” 宣桦脸色也很难看,后来我才知道他跟我爸交待说下午把我惹毛了,当时我爸正在做我喜欢的水煮鱼,以为我是让宣桦气得离家出走了,差点抄起菜刀砍了宣桦。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都很乖,做二十四孝女儿。做饭涮碗洗衣服,没有我不干的。一半是讨好我爸一半是给宣桦做榜样,我爸对我的小伎俩很不屑,“以前回家咋没这么勤快过呢?” 我赶紧赔笑,“以前不懂事嘛,嘿嘿。” 我小时候最喜欢拉着我爸打羽毛球,那时我才到他腰,拖着拍子努力地跑啊跑,现在他老了,羽毛球运动量太大,他心脏受不了。他喜欢我陪他打乒乓球,我乒乓打得很烂,而且我觉得这运动对我的塑身计划没什么好处,但还是风雨无阻地陪他玩。老头儿很狡猾,不时做个假动作什么的忽悠我,成功了就哈哈大笑,开心得跟个小孩儿似的。 宣桦问我,“你什么时候对乒乓球感兴趣的?” “我爸喜欢呗,”我一边擦脸一边说,“只要老头儿高兴,我愿意陪他打到一百岁。” “呦!呦!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女!” “狗眼看人低!” 宣桦抱住我腰,“唉,你打得那么烂,我看咱爸跟你也玩不高兴,明天我陪他玩吧。” “真的!”我乐坏了,这几天捡球捡得我腰都快断了,“老公你太好了,小女子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相公的一片美意。” “嘿嘿,”宣桦自己美得不行,“老婆嘛,就是用来疼的。” 刚好下午看半边天,男女主人公结婚十年经历了很多风雨后还相爱如初。主持人张越问女人:“你后悔吗?” 女人摇头。然后说:“不过下辈子我不想再做我了。” 张越有点吃惊。女人接着说:“我想转世成他,然后他转世成我,再相爱。” 张越眼圈红了,说:“现在很多人都不再相信爱情了,你们还相信吗?” 女人流着泪点头:“我相信。” 又说:“下辈子,我还相信自己。” 我哭得一塌糊涂,谁说不可以每天都感动?相爱的人不知道什么是麻木,除非不再相爱了。我抱着宣桦说:“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宣桦推开我装作很惊讶地说:“当然要在一起了!你上午刚发誓要给我做牛做马的。” 我觉得对这个人吧,就不能给他好脸。 宣桦走的时候漫天大雪,他唉声叹气,我一点都没表现出悲伤,还在机场买了个葫芦送他。 宣桦快疯了。我笑嘻嘻地说,“我的葫芦能装天!” 宣桦皱眉,我不屈不挠,再接再厉地喊:“金角大王?宣桦?” 宣桦叹口气,我开心地说,“答应了!” 回头对着他笑,“干脆把你装葫芦里好了,什么时候想你了倒出来看看。” 宣桦吻吻我额头,“傻小孩。” 我嘻嘻哈哈地笑着,“我走了啊。” 回来的路上出租车司机说今天雪挺大,航班未必能准点起飞。我眼睛一亮问:“真的啊?” 师傅没给我好脸儿,“就算是真的你高兴什么啊?” 结果尽管雪下得挺大,飞机还是一点没耽误地飞了。我郁闷了一晚上,半夜跳下床拉开窗帘看看,雪还很大,又怕天气不好航班出点意外,宣桦这个烂人登机前也不说给我发个信息,万一出点事儿呢?当然肯定不会,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七上八下地想了很久,一直睡不着,宣桦也一直没有消息,最后拉起被子蒙住头,哭了。 第十二章 朱德庸说:“不管你是相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最后你会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信。” 宣桦这家伙,看起来很美,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那天我俩在食堂吃饭,我排队去打免费汤,结果前面一女生拿着那大勺子在桶里捞。我们这些排在后面的也算有点素质的没说什么,人家不就是想捞点稠的嘛,再加上这个美眉也还算漂亮,于是一群男生端着盆子排在那个美眉后面。10秒、20秒、30秒……半天过去了,那个女生还在捞。她后面一男生耐不住了,嘴里嘟囔着:“差不多就行了啊,干吗还在捞哦……”那个差点就准备脱鞋下去捞的美眉回头很凶地白了那个男生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用大勺在捞。我估计当时周围的人心里都一句话“这个美眉怎么这样!” …… 那个美眉还在不停地捞,当她停的时候,她捞上来了一副眼镜。 当时周围人全倒。 宣桦好奇地问我,“哎,你看这是不是这两天晨报评咱校校花的候选人,那个15号?嗯?” 我不满地扫他一眼,记得还挺牢的,瞧那眼神儿,快把人裙子看下来了。 宣桦兀自絮絮叨叨,“真人没照片好看啊,当时网上投票就数她票数高了。” 我压着火儿,回去以后就打开那个网页看了看,宣桦在校园网上的id叫“西窗剪烛想媳妇”。还挺活跃的,光对15号的评价就两条,什么“这妹子身材还好,脸就差劲点儿啊,不过在这恐龙出没的地方也得算一美女了”。 就这也叫身材好?!宣桦这个没审美的民工! 我看得很郁闷,忍不住发了个帖子控诉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偶的流氓lg蹲在墙头等红杏,看网上评选校花的mm比看俺都专注!还是个不咋的mm!偶三个月来恪守妇道,没啥对不住他的啊!偶的心要碎了。不活了不活了!” 我在校园网注册的id叫“曼玉”,十分钟后立刻有人回帖,我打开看。 回复一:“曼玉你好!我是德华!” 回复二:“我是朝伟啊!” 我快郁闷死了。还好第三个回帖者比较有人性,前几句是这样的:“你们怎么这样啊,人家心情不好还在这儿胡闹。感情这东西说不明白的,自己用心就好了,也别太刻意了,是自己的,谁也夺不去。我们常说的,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随其自然。” 这个回帖中间有好长的一段空白,我一直把鼠标往下拉,都是空白,直到拉了两屏才在篇末看到几个字,“我是润发,安慰一下:)” 靠啊! 接下来陆陆续续还有自称为学友、星驰、青霞、尔东升、王晶、钟楚红以及吴孟达的一干猛人留言,表示同情。其中一个叫房祖名的id留言说:“这男人啊,是很贱的,就像我爸那样,只有我妈那种睁只眼闭只眼的女人才能拴得住。” 他不怕真的成龙来扁他吗? 总算有个平时在网上和我混得挺熟的兄弟发现了,惊讶道,“你lg不是西窗么?” 我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干脆回复道,“楼上的各位兄弟姐妹们,谢了,现在我宣布,谁在bbs上发如下帖子:“西窗剪烛想媳妇”,你这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鸟人……我就送他10个q币,送完为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帖一出,从者云集。顿时成为校园bbs上的第一热帖。 “西窗剪烛想媳妇”,你这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鸟人……曼玉妹子,赶紧送币币来。 “西窗剪烛想媳妇”,你这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鸟人……姐姐我也要q币……偶是阿娇…… “西窗剪烛想媳妇”,你这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鸟人……要是没有币币,哼哼! “西窗剪烛想媳妇”,你这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鸟人…… “西窗剪烛想媳妇”,你这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鸟人…… “西窗剪烛想媳妇”,你这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鸟人…… 曼玉:)是不是说三遍就有30个币哈? 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宣桦有内线发现了这个帖子,因为自习三小时归来,我打开帖子,看到这样一个回复:老婆,你果然有办法,这下全校的妹妹都知道我是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了。老公实在佩服得紧啊。另外……“西窗剪烛想媳妇”,你这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鸟人……老婆,我也骂了,我也要q币…… 回复的正是我那个老色鬼,死猪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西窗剪烛想媳妇”,———也就是宣桦同学! 超级不要脸啊……我发现宣桦同学是个当卧底的好手,在其斯文败类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流氓的心。继食堂偷窥美眉事件之后我严厉地批评教育了他,原以为这家伙会有所收敛,谁想其后我忙着准备考试,才两天不见,丫就发短信撒娇说:“老婆……我好想你……你再不来看偶,偶就蹲在墙头等红杏了哈。”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信息,“蹲吧蹲吧,以后想蹲也蹲不成了,回来就把你阉了。” “你舍得啊?”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当天夜里我就潜到他寝室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宣桦不说话,笑嘻嘻地盯着我,“老婆,你最近瘦了很多哦。” 总算这个家伙还有点人性,“你才知道啊?” “你看,带子都耷拉出来了。”宣桦拎起我领口露出来的肩带,“其实紫色比较适合你。” 我抓狂…… 宣桦的确有着做流氓的潜质,你看丫让我揍了一头包还兴高采烈站床上唱“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就知道了。 第十三章 徐齐一同学的托福考了六百七十多,一直脚踩考研出国两条船的徐同学眼看修成正果,对我们得意扬扬地说“不值一提”的样子真让人羡慕。同时全国数学建模大赛结果出来了,老徐又拿了一个特等奖。斗大的名字写在校内的红榜上,在一陀优胜奖鼓励奖中鹤立鸡群,大一的小妹妹们都在食堂倾慕不已地指着老徐的背影说:“大三的徐学长啊,好厉害的。”教我们非线性光学的老金看上了老徐,死乞白赖找老徐谈话要老徐考自己的研究生。老徐倍儿深沉地说要“考虑考虑”,整得老金分外郁闷,一上课就拿怨妇的眼神儿看老徐。老金怎么说也是个学科带头人,资深博导,这事一传出来,大家更对老徐刮目相看。老徐一时间风光占尽,每天拿瓶l’oreal的gel把头上的小短毛儿粘成一只刺猬,说话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夹带英文单词,时不时气势逼人地用鼻孔冷哼一声。一副穷人乍富的嘴脸。 不难想象作为同学的我们的抑郁心情。 我对宣桦说,“别干扰我啊,我决定了,先谈事业再谈爱情。” 宣桦说,“我都听了一百多遍了,你倒是付诸实践啊。” 阿雅已经把徐齐一视作头号偶像,她的托福又考砸了,据她自己说是因为监考老师态度古怪且穿衣品位恶俗影响了她的发挥。我不置可否地听着,你知道,对女人不能太较真。 阿雅经常向我打听徐齐一的年龄身高体重三围等机密数据,有一次还问我老徐喜欢什么口味的汤。 我一口牛奶差点喷出去,“我又不是徐齐一的保姆,你不会是想使美人计迂回出国吧?” “哎?感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为心爱的女人铺路是男人的责任,况且我是真的喜欢他。” “你想想清楚,你是喜欢洋鬼子的护照还是喜欢徐齐一?” 阿雅想了想,坚定地说,“对我来说他们现在是合二为一的,我都喜欢!” “我对他的饮食习惯也不了解,不过既然是我的老乡,你就别抱一罐子汤去现眼了,学学怎么做刀削面吧,哈哈哈。” 我不认为徐齐一是个好的恋爱对象,他在某些方面和阿雅那个神神叨叨的慕容园有一拼,别看外面油头粉面像个花花公子,内心可谓幼稚到了极点,他的口头禅是“我得去问问我妈”。包括报托福都是他妈的意思,从小到大,除了早恋是他自己拿的主意,剩下的全是他妈包办的结果。做这种人的女朋友和当他干妈有什么两样? 徐齐一还有一个特别不招人待见的毛病是爱吹,他爷爷曾经是某地方领导,在他们那里徐齐一可以凑合算个“末世王孙”,因此一有机会就显摆他家人如何牛逼。最传神的是说他爷爷,老头儿架子最大最不能得罪,“老头儿要是一怒,立马掏手机!五分钟后!立马就有八辆黑色奔驰从四面八方开过来!下来八个老头围着你!……跟你讲道理!” 最后一句让所有人笑翻。徐齐一左顾右盼,洋洋得意。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比那个喜欢讨论班里女生谁腿太粗、谁斗鸡眼、谁品位太差老在小摊买衣服、谁好像和辅导员关系不一般、谁有小车在校门口接不知是否傍上大款……的慕容园好,徐齐一不过是个小男人,慕容园则根本就是个人妖,这是我一贯的观点,五十年不变。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阿雅要收购徐齐一这支潜力股,我有什么办法?总比让她跟慕容那变态蹉跎岁月要好。两害相权求其轻,想到此我一拍大腿,“不就一个小小的徐齐一吗?姐们儿帮你搞定!” 为朋友两肋插刀,尽管一向多少有点鄙视老徐,一想到多年的亲卫队要转手给阿雅,我还是忍不住有点小伤感。阿雅很有主见,这一点可以弥补老徐的不足,只是阿雅有时候未免太过强硬,就像春节晚会郭冬临的一句话“娶到这样的老婆何愁不被枪毙”?我担心老徐这个妈妈的乖孩子驾驭不了她。 事实证明我错了,自从打着过生日的旗号带着阿雅见过老徐一面以后,阿雅正式结识了老徐,并多次围追堵截,挤眉弄眼儿,明里暗里表示,可是徐齐一始终不肯明确表态。对阿雅的勾引,他就像中国对入侵伊拉克的美军一样,先是表示关注,继而表示严重关注,但就是不肯有什么实质性行为。那天阿雅约老徐到国贸顶楼的旋转餐厅吃饭,我为此还借出了esprit的套头毛衣一件。阿雅回来以后表现很奇怪,她一个人闷着头坐着,不说话也不哭,怔怔地想着什么,我怀疑事儿黄了,不敢直接问她,谁料她闷了两个小时,问我,“他说要和我做最好的朋友,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心说什么什么意思,这不废话么?就是不爱你也不放你的意思。阿雅啊阿雅,我心里一声感慨:你算让人家吃定了。 为什么男人都不愿直白地说一声“我不爱你”?这要分人看,好一点的,是有修养,怕被拒绝的女孩子伤心下不来台。坏一点的,是存着个候补的意思,不把话说绝,日后要是泡不上更好的还可以来吃回头草。当然如果不是女孩子条件太差,肯当面拒绝的多少还有点原则,来者不拒一律欢迎高喊妹妹我爱你的,才是地道的流氓。 至于做不做朋友的问题……我在这个问题上很悲观,我不认为有什么真正的异性友谊,顶多是冲动未遂的后遗症。就像阿雅,现在就受到了冲动的惩罚。很悲哀对吗?谈恋爱,不只是单纯的心路历程,还要有一点点心计和手腕。可是我也没办法,世界就是这样子。 后来一问,居然吃饭的单还是阿雅买的,我立刻想起了宣桦,宣桦没别的好,就是一样:义气。朋友有事他都冲在最前面,买单也不例外,他一哥们儿形容他,“一言不合,就把单给买了。”别人拦他就跟杀他一样,兄弟出去玩,回回他买单。虽然不会主动送点小礼品表示心迹,但我觉得这也就很难得了,越发坚定了跟丫死磕一辈子的心。你要说我动机不纯我也不反驳,老而弥纯是可耻的,人前小白兔一样的女生人后未必就没有大灰狼的一面,都不是菜鸟儿了,何苦捏着嗓子装嫩?我是个诚实的人,不信你问问身边的女生,谁爱跟小家子气的人一起玩? 记得以前阿雅说她和慕容园出去吃饭都是六四开,我一直以为这种龌龊勾当只有慕容才干,没想到老徐也沾染上了吃软饭的毛病。 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教育老徐一顿的时候,老徐自己出现了。 “陈默?晚上空不?空就出来吃个饭。我有事儿得跟组织交交心。” 一听有饭可蹭我立刻忘记了刚下的决心,眉开眼笑,“没问题!” 晚上老徐亲自过来接我,之前宣桦还打了个电话,问我晚上去哪儿自习,我说今天头疼,先睡了,然后小心地避开阿雅溜了出去。为了防止她盘问还背了个书包,兵不厌诈。偏偏在门口还碰上了丁鑫,老丁鬼鬼祟祟问:“上哪儿偷情啊?” “上中国城……去你妈的你才偷情呢!” 老徐今天大破悭囊,上手就要大闸蟹,一副很孝顺的样子。 我赶紧提醒他,“我可没带钱啊。” “没事儿———可以把人押这儿,让你给人刷盘子。”徐齐一低头专心研究菜谱。 我彻底放心,开怀大嚼,尽显饕餮本色———和宣桦出来就没那么自由,那总是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就算不是淑女也要尽量表现得像那么回事儿,宣桦不喜欢女孩子在外边大说大笑大吵大闹的样子,私底下无所谓,带出来见人就一定得温良恭俭让才行。这家伙根儿上是只沙文主义的猪,好像老婆和车子一样,首要的是带得出。nnd,谁说男人不虚荣? 徐齐一知道我的习性,平时为了不吃太大亏他总是很努力地跟上我的速度,今天居然没下手跟我抢菜,看来真是遇到了大事。 “赵雅找我谈过了。”他开门见山。老徐虽然庸俗,也不是靠炫耀自己搞定多少马子来往脸上贴金的人。突然说到这上面,肯定别有隐情,我停止咀嚼,抬头看着他。 “我跟她说,你真挺好的,但是我没那个心思。” 我点点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其实……也不是……” “嗯。” “我只是不想勉强自己接受一个没感觉的人。” 我听出点意思来,但还不很确定,“嗯。” “我明年肯定要走的,不管申请到哪儿吧,哪怕香港新加坡我也去。我妈的意思是希望我在这边定下一个来……可是我呢,又不愿意去追一个什么人……我觉得这种事儿是互动的,刻意追求没什么意思。” 我笑了,“你追别人当然没意思,被追的可觉得有意思着呢。” 徐齐一立马抬起头来,俩小眼睛精光四射,“要是我喜欢的人愿意我追,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桌布下面,一条腿试探性地倚在我膝盖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抽腿。 记得柏杨说过:“女人,要爱她,不要了解她,因为女人是神经病;男人,要了解他,不要爱他,因为男人是畜牲。”真经典啊,其实一旦了解也就很难去爱了,不说男女之间是因不解而相爱,因了解而分开么? 我推心置腹地对徐齐一说,“可能咱们看法不一致,我可觉得阿雅这姑娘非常适合你。也许咱俩爱情观不一样,人都是有缺点的,十全十美的上哪儿找去?就是有,也轮不到咱们啊!阿雅……” 徐齐一非常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行了行了,吃菜!” 我乖乖地闭嘴。 吃完饭我小心翼翼地问,“咱们这顿算aa,你介意吗?” 徐齐一凌厉地瞪了我一眼。 托福考六百七的人是牛啊?我酸酸地想,搁以前借他一个胆儿他都不敢跟我这样。 回去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徐齐一这个投机分子一看从我这里占不到便宜就把我扔大街上了。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宣桦第二天还给我带了一袋山竹来,我回想起昨夜,不由得痴了一会儿。 “怎么了?我的小女流氓?” 我的心情立刻被破坏掉,“你才小女流氓……哎,我问你……” “什么?” “要是有人勾搭你……嗯,也不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就是纯粹好心好意勾搭你,你会不会跟人私奔啊?” “你是不还烧着呢?”宣桦装模作样地摸我头,“还是本来就智商低?怪不得要当流氓,唉……” 还好意思说我流氓?我鄙夷地看着他,上次他们大学同学聚会,当年睡在他上铺的一兄弟绘声绘色地回忆起那时候大家观摩a片后,集体模仿片中“r~o~o~m~”的叫法,先是一个人叫,然后是一群人叫,然后是一个人一个字母从一床到八床轮着叫,最后大家大合叫,那叫一个此起彼伏啊…… 我笑得打滚,那哥哥正颜厉色对我说,“笑什么笑?当年就属宣桦学得像了!” 宣桦赶紧出来解释,“会叫的狗不咬,会咬的狗不叫。” 真是水仙不开花———装蒜啊。我回来以后讲给阿雅听,阿雅不怀好意地笑,“你俩可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儿了。” 我赶紧声明,“我是绿豆。” 后来宣桦来找我的时候还被阿雅问及此事,宣桦差点当场噎死,气呼呼给在外边上课的我发信息“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我看着手机忍不住嘿嘿一笑。旁边的徐齐一爱理不理地看了我一眼,扭过头去,那意思是说:别勾引我我不上套儿。自从上次吃完饭,徐齐一老是这样,劲儿劲儿的,憋着点“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的意思,处处和我划清界限。 哈,我勾引他干什么啊?最烦这帮考g的了,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 第十四章 徐齐一最终还是接受了阿雅。阿雅一直没有告诉我,还是丁鑫观察发现的。果然是女追男隔层纸,发展神速。阿雅下自习后徐齐一必将她送到门口,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更有甚者,两个人比翼齐飞,双双在通宵自习室扎了下来,你看托来我读g,你背词来我做题,创下了连克两个通宵的纪录。 丁鑫感慨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不错,我真的很崇拜他们,人家真是来上大学的,我们……只能算被大学上的。 我自觉把手机开机问候语从“美女开机啦”改成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丁鑫的是“今天你看书了么?” 阿雅自豪地说,“我们家徐齐一自己用java编的小程序:距离考g还有xx天。” 剽悍的人生果然不需要解释。 老徐再没主动跟我联系过,阿雅很高兴,“我可算找着个对你没兴趣的了!” 我面露无辜之色,“如果美丽也是一种错,那我情愿一错再错。” “嘿嘿!还臭美呢……我们家徐齐一说你胸大无脑,所以才和宣桦那个书呆子在一起,这叫什么?互———补———” 徐齐一一直很讨厌宣桦,经常散布一些“读到博士还在国内混的都是傻逼”之类的反动言论,阿雅对此坚决拥护,凡是徐齐一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我不服气,“至少我们家宣桦还帅吧?” “庸俗啊……你说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好意思傻妞儿一样跟帅哥屁股后面尖叫!帅能当饭吃么?”阿雅把我当年的语录原封不动还我。 我心怀鬼胎,没敢多说什么,女人天生是重色轻友的动物,女孩子和女孩子感情最好也就是可以相互了解,男朋友则和卫生巾一样,交情再好也是不能分享的。徐齐一可以双管齐下择优录取,我却不能实话实说有一说一,因为出了这种事,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本能地迁怒于狐狸精,很少有人愿意想一想自己的男友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 我不想失去阿雅。她和老徐玩到一起后我们不再同去逛街和上课,我经常形单影只地走在大街上。 丁鑫说我俩是现实版的“没头脑”和“不高兴”。我惊讶地说,“我很高兴啊?” “对,所以你没头脑。” “我怎么没头脑?” “正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头脑,所以你真的很没头脑。”丁鑫摇头晃脑地说,我看他才没头脑呢。就算我没头脑,阿雅最近明明高兴得不得了,怎么会是“不高兴”。 “高兴不高兴,不是做给人看的。有些事儿,可瞒不住人……”丁鑫最后神秘兮兮地补充,“你估计他们能处多长时间?” “我哪知道?我好长时间没看见她了,每天黎明即起的。”我打个呵欠。 “你不是跟徐齐一特熟么?” “一般吧……下次我让宣桦问问赵雅。” 阿雅对宣桦还是不错的,有时候宣桦来找我,我不在,阿雅还会跟他聊会儿天什么的。我开玩笑地问阿雅:“你别是看上他了吧?” 阿雅眉开眼笑,“你是不是特别有危机感啊?” 同样的问题问宣桦,老宣很认真地想了想,“那丫头性格还行,别的就一般了。” 我有点不放心,搂着他脖子问:“你还爱我吗?” 宣桦看着我,表情严肃地点头,我从没见他这么严肃过。 我放了心,把脸埋在宣桦胸口,宣桦轻轻捧起我的脸,“尽瞎想些什么哪?” 开始有陆陆续续的招聘会在校区间召开,我们上一届的师兄师姐已经有很多去找工作了,僧多粥少,结果大都不尽如人意。据说今年本市的本科生已经有人喊出了月薪800的天价,丁鑫闻言大怒,“哪个败类这么欺行霸市?坏了行情让后来人还怎么混?” 结果第二天就有人喊出了本科生六百的口号,还上了报纸,被作为大学生就业心态平和的典型大肆吹捧。 晚上在食堂吃饭时还看到那老板笑得一朵花似的,在地方新闻里夸夸其谈,“我们本着为政府,为广大同学减轻就业压力的原则……”得便宜卖乖,围观的群众立刻发出愤怒的吼声。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啊。 或许有个把勇敢者敢于尝试自己创业?我认识两个学新闻、广告的兄弟,毕业后开了个网络广告公司什么的,政府宣传和鼓励,还有一系列什么优惠政策(至少从报道上看,政策是优惠的)。结果创业了n次,又把创业的家当卖了n次了。执迷不悟,至今仍在苦海中挣扎。 学新闻的哥哥非常郁闷,“报道上老说谁怎么怎么的成功了!” 丁鑫马上说:“你丫还是大学毕业生?还新闻系的?你说出这么没素质的话被你老师听到,他还不立马横刀自刎在你面前啊?” 居然还有人天真到相信报纸,赵本山老师话说,“悲哀啊!” 更坏的还在后面,据说在已经卖出去的若干师兄师姐中,竟没有一个我们专业的,卖不动! 我们彻底无语了…… 丁鑫说n大有前政治命题组组长来做讲座,我们跑去听了听,顺便又打量了我梦中的圣地一遍,n大的小朋友们都很严肃好学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我坐的那张桌子上写满了“业精于勤荒于嬉”、“既然选择远方就注定要风雨兼程”等等励志诗句,只有一个小朋友小心翼翼在桌子角落留了句“山穷水尽没老婆,柳暗花明泡一个”,还标注了qq号。下面有人写“无聊”,但更多人回复“我也要”,“同意”什么的,我情不自禁也在后面跟了首淫诗,大意是:n大的小帅哥啊,我也很想把你来染指,我也很有魅力啊,相信你一定会被我迷倒。 丁鑫发表的读后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惟独阿雅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在黄昏恋中找感觉,成天跟电话起腻,嗲得我和丁鑫一身鸡皮疙瘩。 “你家那宣桦怎么样了?还能一辈子当民办教师啊?没前途。” “他大概想混个研发工程师吧?我也不太懂———你要非说税后近万的工作没前途我也没办法。” “有前途有前途……中国算是没救儿了,区区一个英语四级,卡掉了多少有志青年……”丁鑫感慨,“一个民办英语学校的老师都这么滋润,我这么年轻有为,却……” “不要脸有点儿限度啊!”我纠正他,“其实四级有多大点儿东西?你狠下心背俩月肯定pass了。对了,你现在收集了几张准考证了?” “才三张”,丁鑫说,“要不是四级跟学位挂钩儿我才不考研呢,上次考四级坐我旁边一研究生攒了十一张!” 我理解丁鑫的苦衷,他左手考研右手四级的日子是不好过,有一次大家在自习室泡了一天出来吃晚饭,丁鑫心事重重地提了个烧饼就要回教室,可巧对面跑过来一只狗,对着他直摇尾巴,丁鑫心事重重地看了狗半天,说了一句令我们吐血不已的话,“叫声爸就给你吃。” 我们都劝丁鑫,回家洗洗睡吧,该歇就歇着,别研究生没考上再整个精神分裂出来。 丁鑫坚定地拒绝了,“三军可以易帅,匹夫不可夺志。” 是吧,其实……考研的压力一直没有停止过,我不介意生活上的不适,我只是厌倦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我经常在床上辗转,想着如果考不上怎么办?再考?工作?想多了就觉得前途黯淡,心灰意冷,赶紧转过来想象考上后的轻松。有很多次我想,为什么一定要力争上游呢?算了,放弃吧,找个工作轻轻松松的也很好……但是,当白天到来,我知道自己没有别的出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对生活的梦想,这也许是我们平淡生活最后一次尝试,一个机会……我们是这么渺小,我渴望蜕变和机遇。 考研与其说是智力的竞争,不如说是对毅力的磨练。有时候我背着背着就忍不住要哭出来,哀怨地摸着那几个大本儿想这他妈的什么时候是个了结啊?我在房间里贴满了鼓励自己的字条,最经典的是《肖申克的救赎》里andy的话:getbusydoingorgetbusydying。我跟我自己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都不能服输。 情人节的时候,我还收到一个文绉绉的短信:“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是一场伤心;在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是一声叹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是一生幸福。茫茫人海,凭你的名字导航;凄凄寒夜,握你的名字取暖;漫漫人生,携你的名字同游———mryzy敬上,祝情人节快乐。”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个mryzy是何许人也,只好回复了一条儿,“美女你谁啊?原谅俺的记性吧俺是猪脑。” 那边回道,“慕容园。” 我才明白过来,慕容园自从阿雅找到归宿后一直凄凄惨惨切切的,还老腻着阿雅谈心,后来徐齐一发了顿脾气,阿雅只得把慕容园打发开了。同时我也恍然大悟,“mry”就是“慕容园”,“zy”一定是“赵雅”的意思。没想到慕容倒还长情。 慕容园应该是恨惨了我,毕竟阿雅和老徐的线是我牵的,那么我是个什么角色呢?红娘?阿雅表现得又那么迫不及待,拉皮条的?别打我……我,我不厚道…… 我只得赔笑道,“赵雅在你旁边儿吧?呵呵。” “呵呵,不是,只是怀念而已……” 我越发尴尬,只得说了些“时间治疗一切伤痕”之类的话。慕容园半天没答茬儿,后来突然说:“他们吵架了,你知道么?” 我心里咯噔一声,“不清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慕容园不说话,我一急给他拨了个电话,他老人家可好,施施然关机了。 别是老徐说漏了嘴吧?我心惊胆战。 晚上阿雅回来,自动找到我屋里,“好烦啊,郁闷!” “吵架啦?” “嗯。” “因为什么?” “没为什么,郁闷。” 这是地道阿雅的回答方式。她不想说的,打死也不说,我也就不问。 “哎,你们家宣桦说没说过你这不好那不好的?” “说过呀!他老嫌我小孩子气,徐齐一说你了?” “他们班女生说我胖。” “理那群鸟人呢?她们个个是大美女?”我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给阿雅鼓劲。 “唉,我真想也找个大点儿的会疼人的,你看你们家宣桦多护着你,你那么多毛病他也看不见……我真不想要徐齐一这个王八蛋了!” “我们家宣桦都念到博士了还在国内混,干脆就是一傻逼,傻逼当然好哄了,呵呵。”我皮笑肉不笑。 宣桦……我不无感慨地想到,已经很久没见到这小子了,有时候打电话给他,他都说懒得动,“要不你过我这里来吧?” 人说中国男人善于掩饰,婚前婚后两张脸,但是……大哥……咱还没领证不是?审美真的就那么容易疲劳吗? 当然他忙我也知道,理科工科不比文科研究生整天清闲,宣桦说:一切都是为了未来。 我们一直在努力,一直在为了未来活,没有现在,也没有过去。 我偶尔闲下来时会觉得闷,给他打电话他也很少在寝室,有一次我刚说出“你在哪儿呢?”他立刻不耐烦,“实验室!你怎么管这么多啊?陈默请你相信我好不好?真的很忙。” 我咬着嘴唇把电话拍得震天响。 丁鑫劝我多站在宣桦角度上想想,“你这种老婆也不是一般人能养的,孩子不是压力大嘛……”说了十分钟终于说出一句有用的,“下次别问‘你在哪儿’,直接说‘我想你了’,丫就晕了,肯定地说两句软的。” 我想了想,摇头,“不能惯他毛病!糖喂多了也腻,迁就惯了丫越发认不清东南西北。” 冷战了一个星期,宣桦才来道歉,我没理他。 “陈默……你啊……真不懂事……”宣桦叹气。 “对,我不懂事,你找你懂事的校花妹妹去。” “尽瞎说,来,给你讲个故事啊。”宣桦摆出一副慈祥的嘴脸。 故事是从电视上看到的。有一个人,养了个宠物,一只袖珍小猪。买的时候人家告诉他,这种猪绝对不会长太大……谁知这兄弟长啊长啊长,长成了三百多斤的大肥猪。城管找来,卫生局也找来,他只好在郊区租了一个房子把猪送去住,每天花数小时去看它,陪它跑步,减肥。他说不管它长多大他都不会杀了它吃肉,它活到哪天他就养到哪天。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白他一眼。 “当然有关系啊!”宣桦一拍胸脯,“我,就是那养猪的!你,就是那猪!你走哪儿我跟哪儿!决不食言!” 话音未落早挨了一拖鞋,“你才是猪呢!” 宣桦是猪,这是毫无疑问的。 上次我看了一半关于前世的书,告诉他:“许多人会把前世的记忆一直带到今生。他们会保留一些外人看来很奇怪的习惯,这些习惯就是前世的记忆。比如有的人睡觉喜欢把身体蜷起来,一个耳朵贴地,这种人前世就是猫或狗。有的人站着或坐着都能睡着,这种人前世就一马,要不就驴。有的人非得把被子弄成一个鸟窝状的圈圈,那他前世就是鸟。” 宣桦很老实地说,“我没有这些习惯啊,我睡觉一沾枕头就呼呼睡着,一觉能睡一天。” 我用看病人的眼神看他,没办法啊,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在呢。 “那就没啥问题了,你前世是只猪。” 从此他前世是猪的秘密不胫而走,终于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 我非常奇怪人与人的心理年龄差距怎么会那么大,我二十一,老感觉自己心里沧桑得不行,故作纯洁的外表下掩藏了很多阴暗想法,宣桦比我大好几岁,成天阳光灿烂地瞎跑瞎跳,挺大岁数人了,一天到晚玩游戏,水平还相当烂。跟他打星际,我说:“你建图吧。” 宣桦说:“还是你建吧。” 我说:“你建。” 宣桦不干:“我不建你建。” 我大声说:“你贱你贱你贱!” 宣桦还没听出来:“好吧,我贱。” 我已经笑倒在地。宣桦这才发现问题所在,一把搂着我脖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我憋着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呜呜呜呜,你欺负劳动人民,你蹂躏得我还不够吗?” “蹂躏你?你想得倒美!”,宣桦骄傲地一抬下巴,“我可是改变社会风气风靡万千少女、美貌与智慧并存、玉树临风的宣爷啊!” “拉倒吧,你顶多算个中老年妇女的心中偶像。” 宣桦看着我,“对不起,我不该成为你的偶像,我不是故意的……” 我吐血……立刻拉着他要单挑cs,宣桦不干,“我不玩那么幼稚的东西。” 其实真相是这样的,以前我喜欢玩仙剑,宣桦硬拉着我跟我吹他cs打得多么牛逼,后来我在他指导下练了两天cs,在巷战中用ak把他一枪爆头了,从此他一蹶不振,改打魔兽。 打魔兽我没意见,但是我越来越觉得宣桦太过分了,那么大人了,玩起来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我叫他出来走走,他还不耐烦,“女人就是啰嗦。” 不识好歹的。我当时就委屈了。怎么说话呢?好像谁多爱管你似的。 板着脸半天,他就跟没看见似的。 我咬了咬嘴唇站起身就走,他还在后面喊了一嗓子,“把门带上啊!” 不说还好,一听这么一句我立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杀回屋儿里就把电源掐了。 宣桦急了,“你干吗啊你?有病啊?” “是,我有病!怎么了?”我挥舞着插头得意洋洋地说,“让你分清楚什么是主次!” 宣桦从我手里使劲儿抢电线,“你给我!烦不烦啊你?” 还敢说我烦?我使出吃奶的劲儿跟他抢插头,“不给!就不给!” 一边抢一边数落他,“眼瞅着毕业的人了,一天到晚不干点正经事!你想没想过以后怎么办啊?还骂我!你要不要脸啊?啊……” 宣桦比我力气大,一把夺过了插头,他不满地瞥了我一眼,“神经病”,忙着又去联网。 我又惊又怒,眼泪夺眶而出,“好!好!我再来管你我不是人!” 说完夺门而去,把正蹲门口听得起劲的俩宣桦同学吓得一哆嗦,赶紧作出副来劝架的样子,“老宣,你就跟小陈认个错嘛,都气走了。” “不惯她那毛病!她哪个月不走个七八回啊?没事儿,一会儿就颠儿颠儿地回来了。” 我气得浑身乱抖,猪!猪!猪!我恨恨地想:男人啊,就是这么一种蹬鼻子上脸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的东西。什么同甘共苦,扯淡。一魔兽就把他迷得五迷三道了,要是练上奇迹不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了哇?我是再也不理他了,让他找魔兽当老婆吧。 第十五章 痛定思痛,我承认自己办了一件错事:那就是让宣桦成为了自己的一项习惯。 我们这一茬人普遍自恋,而且严重缺乏安全感。爱情中的习惯,看似简单,力量却也不可小觑。滴水穿石,不知不觉间,宣桦成了我生活中固定的一部分,没有他打早安电话我会赖床,没有他的约会我懒得上妆,我习惯了他在身边听候调遣,就像我习惯自己的肢体和五官。 我不想要……任何关于男人的习惯。 我一向敏感多疑,经历过窦志鹏的变节后我终于悟到了一个真理:男人撒谎是可以不经过大脑的!徐齐一在阿雅面前表现出的忠贞不贰更让我确定:防人之心不可无。 谁的衣柜里没有一具骷髅?谁的脸上不戴一个面具? 相爱简单相处难,新鲜容易保险难。丁鑫阿雅认定我是凡事不上心的甩手掌柜,其实我一样有满腹烦恼,只是没有挂在脸上而已。 谈恋爱也有学问,记得一个“美作”说过:现在的人对于爱早已十分的陌生,那不但是奢侈的,而且是极其危险的。当代的恋爱是一种毫无逻辑的后现代艺术:你要想爱一个人,你首先得让他觉得你不爱他;你要想让一个人爱上你,你首先得防止自己爱上他;你要想爱一个人同时又让他爱上你,那你最好远离他。事情就是这样。新时代的青年大多数是仓促自卫的惊弓之鸟,所以新时代的恋爱就得娴熟运用游击战术,这是当今流行的恋爱规则。 我决心戒掉宣桦这个习惯,因为我不想丢掉他。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想你你才会把我想起……”莫文蔚兀自在音响里哀怨,欲擒故纵的把戏人人会玩,想要胜出,不仅要用心,更要用脑钻研三十六计。 我收拾好书本出门上课,出门前刻意细致地把自己装修一新。end的经典款格子大衣,白色毛衣,短裙,平底棕色长靴,从里到外全是e家的衣服,倒像是“依恋”的model,好看是好看,只是学生气十足。像个刚进大学的小姑娘。 算了,工作以后还不能这么穿了呢,我历来是勇于装嫩的。 一出门就遇到两个小男孩儿站在门口。背后是大幅海报,“同学!”一个小男孩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塞我手里一张海报,用无比诚恳的眼神儿看着我,“来报个名吧?” 我低头看,是本地一家国营汽车企业和我们学校汽车学院合办的一个……“选美?”我瞪着眼睛问那俩小孩。 “不是不是不是……”那孩子紧张坏了,“是给x汽车的新款挑选校园形象代言人,参赛者局限在本市高校学生,入围的话可以得到东南亚七日游的机会,还有签约平面媒体做模特的可能……”他汗都快下来了,估计是学生会的小干事,枯坐了一早上没逮着几个,怕完不成定额吓的。 我耸耸肩,“没戏,我不够一米七啊。” 小孩儿快哭了,指着海报说:“不用的,有一米六五就行,你肯定行。” 这孩子太可爱了,我笑嘻嘻地说,“行,等姐姐有钱的吧。” 孩子用哭腔在背后跟我说,“就报报试试吧,明天就不能报了。” “一定一定。”我回头安慰他。 好久没有调戏青少年了,开心。 一下课淫魔就大喊开班会,郁闷,一会儿食堂菜可就剩不下几样了,我极其不爽地想。 班会两件事儿,一个是保送研究生开始报名,二是明天汽车学院有活动,要挑几名志愿者去支援兄弟学院。 “赵子扬、魏臻、肖贵雪……陈默。” “为什么是我?”我大叫,“为什么不是丁鑫?” “上次听学术报告就是我去的!”丁鑫抱怨,“你咋就想逃避劳动呢?” “废话!又不给工钱!不是说志愿者吗?我不志愿。” 吕小倩和淫魔俩眼放光向我方靠拢,靠,丫们不会是又想展开说服教育工作了吧? 我情急之中,灵机一动,高扬起海报,“我要去积极参加兄弟学院的活动!已经报名了,不能放人家鸽子吧?” 跟这群唐僧磨叽了半天,总算得以幸免,我很怀疑是他们饿得不行了,才嘴软放我一马。回来路上又见着了那俩愁眉苦脸的小孩儿,我一屁股坐到他们面前的椅子上,“我来报名啦!” 结果报名还要五块钱,奶奶的,早知道我就还去当义工了。 回屋儿看见阿雅端端正正坐在我床上发呆。 “我想报保送。” “报呗。” “就俩名额。” “那怎么了,你成绩挺好,肯定能录。” “那我报了?” “报呗。”我不耐烦。 一会儿又听见她给徐齐一打电话,还是这点事儿,徐齐一好像不支持,果然一会儿她又苦着脸回来,“他不让我报,他说出国好。” “他又不是祖宗———甭怕,报!成了就读研不成就考托,怕什么?” 阿雅感激地看看我,“那我就报了。” 我回头去看那份评选形象代言人的海报,全名儿叫“汽车宝贝”,个人简介十分繁琐,只差没盘问祖宗八代,还带着一串弱智问题,我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你的爱好?酒色财气。 最喜欢的颜色?男色! 人生格言?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第二天正式比赛,是在汽院年久失修的礼堂里,破破烂烂的像赈灾现场,参赛的只有二十几个女生,简单的一些才艺表演。本校艺术学院的几个学生客串嘉宾,参选者大都比较腼腆,有俩女孩子简直是一说话就脸红。本校的女孩子不大和时尚沾得上边儿,但是准备很细心,小手儿拿着稿子背词儿,花红柳绿有点像一群待嫁的村姑。旁边还有一个非常不认真的老村姑———我。 本来我是准备溜号儿的,就当五块钱买个清静,但是赵子扬魏臻说他们千辛万苦来干活,就是准备认识个把妹妹,需要一个打入妹妹内部的特务来牵线搭桥。朋友之托,加上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老不死的好奇心……我就上了这贼船。结果身边都是大一大二的小姑娘,鲜嫩得能掐出水来,我混迹其中,自觉鱼目混珠,老脸没处放。今天冷,我干脆在长裙外面套了件校服,跳下后台来来往往地帮着赵子扬魏臻他们搬音箱桌椅板凳什么的。 礼堂前排坐了几个老师,领导,记者什么的,煞有介事地发了两个来钟头的言。然后两位嘉宾上台唱唱扭扭。然后,众村姑粉墨登场一齐亮了个相儿。评选开始! 我在后台和老赵老魏坐在一起,看那些小姑娘一个一个扭出来,红着脸听主持人开除了幽默什么都有的玩笑,一板一眼地答题,不时往台下抛个媚眼儿做纯情可爱状的样子,忍不住冷笑。赵子扬问我,“你笑什么?” “哎,你看像不像那什么……那个丽春院……小红、小翠,都出来伺候爷啊……” “靠,积点儿口德,你不也得上吗?” “我是被你们逼良为娼。” 主持是个广播专业的傻逼,离开卡片就不会说话,顶着一头小泉纯一郎式的乱发,比我都低级趣味。 轮到我了,我脱了校服上台。主持立刻问,“16号同学,你的个人简介写得很特别,请问你为什么要来参加这次评选活动?” 我不好说是怕干活儿被逼来的,只得解释,“我没有到东南亚七日游的财力,只能指望不劳而获了。” 台下有笑声。 “是吗?非常特别,请问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年头儿王子都隐居起来了,我就见过白马。” 主持人有点神经错乱,干噎了几下重新回归卡片,“啊……这位同学真是非常的……非常的……坦诚……感谢你的回答……” “谢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才艺表演时我勉为其难地跳了一段街舞……这都是年轻时打下的功底,现在不行了。老喽!人家都弹钢琴、古筝,跳民族舞、芭蕾什么的,相比之下显得咱很没文化,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是来做分母的。我不做绿叶谁做绿叶?跳舞时我看见前排一个艺术学院的老师使劲撇嘴表示不屑,我特别卖力地冲她龇牙一乐。老师立刻扭过头去。真是的,我很委屈,连个改邪归正的机会都不给。 下来了老杨他们几个倒是处变不惊地鼓着掌,“好好好,我是流氓我怕谁?” 我笑笑,继续帮他们拎凳子,“渴,有水吗?”。 老魏说刚才还替我留了瓶,不知道让谁喝了,猫着腰又到前排评委桌子上偷了一瓶。我渴坏了,仰着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这时候有个中场休息,评委们都在卖力写评语,旁边摄像的哥哥看在我帮他搬凳子的分上还插了两句嘴,夸我上镜,我特感激他,要是他是评委就好了。 结果出来了,我翘首以待,三等奖没俺,二等奖,也没俺。 “难道要给我一等奖不成?”我嬉皮笑脸问那摄影的哥哥。 “大概鼓励奖吧,哈哈哈。” 果然就是鼓励奖,但名儿不是那么叫,准确地说,我得的是:“最佳时尚新锐奖”,同属于鼓励奖范畴的还有两个,分别叫“最佳健康形象奖”、“最佳文化内涵奖”,其实我觉得我得那俩奖更名副其实。我一点也不时尚,但是表现得又健康又有文化,这个奖发得是驴头不对马嘴,真不知道评委是怎么一个标准。 “其实你表现得很好的,只是学院老师和我们意见不一致。”上台领奖时给我颁奖的那个私企的负责人下来以后对我说,他跟摄像那哥哥应该是一个单位的,因为后者现在笑得很拘谨很客气,一点儿刚才的随和劲儿都没了。 “没事儿,我理解他们的想法。”我喜眉笑眼对他说,“再说还是有收获的么,给了一个巴黎春天个人写真的券,我知足。” 他也笑了,挺随便的样子,“就是小周那地方,拍得还可以,你去了就找他拍吧。”小周就是摄影的哥哥。 当面说:“拍得还可以”这应该是贬得挺不给面子的了,小周脸色有点难看,我赶紧找补,“周哥刚才忙的时候我们一直看着呢,我挺喜欢他拍的。” “那就好,改天让他给你好好拍拍。”他看了我一眼,“留张片子,以后常联系。” “谢谢,”我把那张散发着香水儿味的名片塞兜里,“我没有,就不给您了。” 他一走我就对小周说,“别理那傻逼。” 小周笑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就领了个鼓励奖了。” “非主流文化嘛。”我施施然,“他们看不得女生骂傻逼,其实内心比谁都龌龊,丫不就一打工的么,腆着脸还真拿自己当盘儿菜了。” “那你为什么要骂呢?没见人家懂事儿的小姑娘们都拼命飞眼儿哪?” “为什么不能骂?傻逼就是用来骂的,骂完他爽我也爽。她们年轻没见过世面呗,飞眼儿也是正常的———李泽楷要是来,我肯定把眼珠子飞出来———可人家也看不上我不是?” 办完事儿大家没散,一二三等奖围在评委旁边睁着或单纯或不单纯的大眼睛聆听教导,“最佳文化内涵奖”认为评选不公平,正在人群中很没文化地哭哭啼啼。我和老杨老魏商量去吃烧烤———这个点儿食堂肯定没饭了,当然吃烧烤不用商量,一致通过,需要商量的是谁来买单。 老杨说他的钱都花在网吧了,“我连着三天天天吃方便面,你们好意思让我掏钱吗?” “好意思!”我和老魏异口同声。 老魏说,“一天就吃三袋儿方便面?你蒙谁呢?” 老杨纠正,“不是一天三袋儿,是一天两袋儿半,晚上我只舍得吃半袋儿。” 老魏说,“不管,反正我一分钱没带,要不就得奖的请。”说完还把口袋里子翻给我们看。 我说,“我有生以来从没给男生买过单,规矩不能破。” 老杨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买一回又何妨?” “就算买也不给青蛙买。” “难道有人比我更帅?” “陈默?陈默!”小周喊我,我抬头一看,他示意我看那个什么负责人———他正吃力地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边挥舞着胳膊大喊“陈小姐晚上空吗?我们想和你谈一谈签约的事。” 我同样亮着大嗓门喊:“我和几个同学商量好了,自己出去吃!” “一起去嘛。” 我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老杨和老魏,老杨低声说:“买单的来了。” 第十六章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王总有意摆阔,我们也不便替他省钱。老魏吃得直叹气,回来一路上都感慨,“你说鲍翅和粉丝有什么不同?妈的,卖了老子都不值人家一碗菜钱。” 惟一不愉快的地方是我造成的,上菜的小姑娘看见我们这奇怪的一桌分了心,不小心把汤洒到老魏身上一点儿,我赶忙掏纸巾递给老魏,大概就是这时候,把兜儿里那张名片带出来了。后来我发现王总非常不自然地盯着桌子底下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那张名片正静卧在地上,还踩了个黑黑的鞋印儿。看花纹是我的阿迪跑鞋,正踩在名片中心部位那个“王国庆”上面。 王总强作镇静,“呵呵,再给你一张吧。” “嗨,没事儿,能将就!”我从容地捡起印着鞋底子的名片揣进兜儿里,“对不住了王哥。” 我不怕得罪他,反正我也没准备从他身上套好处,一槌子买卖罢了。 其实他想说的很有限,完全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儿,形象代言人的机会我是没有了,但是他和几家媒体熟,想让我参加他们公司在北京的车展,做得好的话可以保举我去作平面模特。 我笑了笑,平面模特我不是没做过,玩票而已,木头一样戳一个上午,给了几百块钱意思一下。值得捉摸是的给他们当车模儿,这个“做得好的话”大有名堂,做什么做得好?怎么做才算做得好? “要是顺利的话……我们可以考虑提供东南亚七日游的机会……”王总见我沉吟,马上提示,眼神深情款款,语调楚楚动人,完全置同桌的小周老杨老魏于不顾,脸上却是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想来一定有很多纯洁的小美眉在我之前被东南亚打动,激情澎湃不得不扎进王总那宽厚的肩膀娇吟一声,“恩公!” 这一套哄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还行,哄我就差点劲,我瞪着老王的大肚腩想,宣桦老了要是发胖,我就是抽也要把他的脂肪都抽出来,多难看啊! 我咧嘴笑了笑,“东南亚爱海啸,您要是提供欧洲七日游,我就去了。” 唔……我承认我很不纯洁,而且不识抬举,嘿嘿。 在商言商,有些事情,是不能自己骗自己的。我斜眼打量这位王总,中年歇顶,腰上别着手机一部,钥匙一串,瑞士军刀一柄……与其说他像个什么什么“总”,不如说像农贸市场卖大葱的。 我从前的室友苏惠是个理工科女生的异数,记得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一对中年男女来送她,三口人很亲密无间的样子,后来她放假要去海南玩,又来了一对夫妇样子的中年人陪她走。我们都以为开学来送她的是她父母,替她张罗海南之行的是她亲戚。后来大家熟了,苏惠大大咧咧地告诉我们,开学来送的是她爸和她爸的情人,海南那一对是她妈跟她妈的相好。 苏惠看似没心没肺,其实有一套不同于常人的逻辑,非常荒谬又好像很有道理,苏惠说过,“男人都是一样的,但他们的银行账户不一样。”苏惠号称很爱很爱她家胖子,但同时还和几个裙下之臣暧昧着。 她说,“需要安全感。” 我们约会后会记日记,苏惠约会后是记账簿。 我不由得想把这位菜市场王总介绍给苏惠,我相信她会把这老家伙玩得滴溜乱转。跟他去东南亚?我没兴趣做陪游女郎。 我很恶毒地想,要是李泽楷追求我,我就不要宣桦了,让丫后悔一辈子,哈哈哈,等他老了,我再捞着小李子的手,深情款款地说,“亲耐嘀,俺对不起你……”对了,这畜牲怎么还不理我?都三天了。 走的时候王总要送我回去,我没理他,自己举手打了辆车。老王面不改色地把我扶进车。汗手,扶了我一手腕的汗,潮潮的难受。 我掏出那张脏了吧唧的名片擦手,下车后找个垃圾箱扔了,留这种东西,脏我的手。 回家以后我问丁鑫,“有我的电话么?” “不知道。” 阿雅在过道不知和谁谈得很开心,一会儿一句“讨厌嘛”,看来有好消息,我猜。 果不其然,阿雅笑嘻嘻把头探进我房间,“我们今天报名了,竞争保送名额的还挺不少。” “人多你还乐?有把握吗?” “老师说了,只排智育成绩,没有其他任何加分因素!那我就排no.1了。” “恭喜你实现第一个家庭梦想。”我跳下来抱抱她,“苟富贵,毋相忘。” “你呢?你怎么样?东南亚旅游券搞定了吗?” “东南亚旅游的机会是没了,到东南亚做鸡的机会还是有的。”我把今天的事讲给她听,“看他那岁数比我大爷都老了,怎么还那么有心情泡小姑娘呢?” “人人都有精神病,轻重不同。大概他自己觉得自己挺受欢迎吧?”阿雅笑,“其实……你真没跟那老头儿多了解了解?” “了解什么?让丫摸了一把已经够亏的了!我怕他有病!再说我也玩不过人家呀。” “哦……”阿雅的眼光暧昧游离,“有没有病不一定,凭你的能耐玩个把老头子不成问题吧?” “什么什么……我是黑山老妖吗?我可是有原则的!”我有点上火,女人小心眼起来真是让人吃不消,我不知道阿雅这是什么心理,但她老爱说别人是是非非,好像她自己是圣女贞德。以前她闹着要搬出来就说是因为看不惯苏惠,其实大家都知道她对胖子不错,胖子和苏惠一样,对主动上门的女孩儿从不拒绝也从不负责,后来她动了真心,盯着胖子问要她还是要苏惠。胖子说他只爱自己,不想要她这么麻烦的女人。苏惠倒是没太当真,有时还背后笑她,“哈妹”。说实在的,胖子那种类型的,也只有苏惠摆得平。 阿雅作为一个失败的第三者,非常黯淡地离开了老寝室,平心而论,她和苏惠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苏惠甚至大度地说,“有空儿记得回来玩儿。” 在外人眼中苏惠仍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尤物,尽管在阿雅听来,那句话可以算是一种嘲讽。我不想说他们谁对谁错,对阿雅的过去我一直装着不知道,这样大家都好办一点。 古人说得好:“声伎晚景从良,一世烟花无妨;贞妇白头失守,半世清苦皆丧。”我不想说什么仁义道德的大道理,我只告诉你所有女人的本能:如果阿雅撬人成功,那么大家对她在鄙夷之外还会多少有点忌惮和妒忌,但是她失败了,双料的失败,结果被看成了一个笑话。张爱玲说得好,“得不到异性的爱,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女人就是这点贱。” 搁平时我是不会和阿雅计较的,她一向不太懂得做人的道理,你知道,很多女人会把一点小聪明当成宝贝,沾沾自喜地玩了又玩。但今天我心情很不好,所以听来格外闹腾。 我已经一周多没见到宣桦了,他在给他们导师做项目,可是最近两天他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来,这很过分。我并不是时时刻刻要用监视器看着男友的人,但是我觉得,是需要一根风筝线握在手里的时候了。 第十七章 “据我们所知,我们已经知道一些,我们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一些;我们还知道有些我们并不知道,也就是说,我们知道有些事情我们还不知道;但是,还有一些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的,这些我们不知道的,我们不知道。”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在2002年新闻发布会上说的话,据说丫还因此获得了一个“最莫名其妙奖”,同样的奖项据说格林斯潘也得过,因为作为一个政治家,满嘴跑火车是一项必须掌握的技巧,把台下人都洗脑洗得晕晕乎乎,就是你的成功。同样的技巧也适用于恋爱。 宣桦打电话给我,“这两天累得不行了,你给我带点麻花来吧?就你们校门口那个店做的,掺奶油那种……” 真不要脸!碍着丁鑫阿雅在旁边我没好意思多说什么,“我忙!” “老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鼻子一酸,“这会儿想起我来了,当初恨不得一脚踹死我呢是吧?” 宣桦怯怯地解释,“不是你听我说,那两天我太累,心情特别不好……” “我不听我不听!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我耍赖,“你那两天心情不好就把气撒到我头上啊!死没良心的……”想骂“杀千刀”,忍了忍又憋了回去。 “哎呀……老婆别生我气了,我错了,都怪我不好。老婆原谅人家生理期到了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我笑着嚷,“流氓!滚!” 我跑到宣桦那里去看他,学校的寝室安排是“本四硕二博一”,所以宣桦可以一个人独享一间屋子,但事实上他那屋子更像一个车间,里面乱七八糟放了很多脏脏的零件、图纸……甚至还有一把大锤和扳手,有了这些摆设,就是说这屋儿里住的是个修锅炉的也有人信。 宣桦脸色很憔悴,想来是被boss蹂躏得够呛,他们导师连弟子的脸都认不全,但是有活儿的时候就会吩咐弟子们开工,当然没什么报酬,最多给个几百块意思一下。宣桦抱着一大沓图纸给我看,小脸儿委屈得不行,“累啊!” 我心里一疼,赶紧把带来的吃的往外掏,宣桦下午还得去干活儿。我带了他喜欢的黑巧克力,是报社一个朋友去比利时带回来的。比较牛逼的是打开盒子发现巧克力上面还有许多图案,清一色的妖怪打架,连我这么低级趣味的人都看得不好意思,再三声明不是故意的。 宣桦头靠在被子垛上闭着眼睛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人家知道啦~~”嗓子逼得尖尖的。 我撇撇嘴笑了,一边叫:“让开,检查!”一边把他推起来,刚才借着替他收拾东西的机会,留意观察了一下情况,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当然没痕迹不意味着没有情况,对待敌人要从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床是个事故多发带,需要认真检查———传说苏惠发现胖子和阿雅“havealeg”就是从在胖子床上发现了阿雅的亚麻色髦发开始的———我仔细打量了一遍床单和被子。 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别找了,没线索。”宣桦委委屈屈地说,“我是那种人吗?” 我略微放心了一点,“哼哼!你居然堕落到喜欢秃头女生的地步了!” 宣桦边笑边得意洋洋地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这小伙儿还挺帅的嘛。” “别臭美了,我真是羡慕你,居然能找着我这样的还不费吹灰之力。” “我只帮助最需要帮助的群众,”宣桦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上次我上铺那小子见了你,一口咬定你是学软件的!” “为什么啊?”我没反应过来。 “他说你长得跟c++似的。” 我怒了,一个虎跳下床,黑手直探宣桦脖子,宣桦笑着按住我和我对挠,他力气比我大,很快处于上风。 “说!错了,哥哥饶了我吧!” “啊呸!我宁死不屈!有本事你把蹄子放下去再和我掐。啊!哈哈哈哈……别闹了,痒……哥哥饶了我吧,我错了。” “小样儿!”宣桦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不整你一回你还真不知道咱们谁老大。” 话音刚落,宣桦的手机就响了,宣桦皱眉,“啊……哦……行……知道了。” 一跃而起,“我得开工了。” “谁来的啊?” “秃头狐狸精!”宣桦大笑着出了门,“我晚上回来,等我一起吃饭。” 我躺在宣桦的床上,用他的音响放我喜欢的陶喆的《susan说》,我喜欢中间那一段rap“苏三离了洪桐县”,有点以前听《北京一夜》的感觉。很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我对传统瑰宝京剧基本没什么兴趣,改变我的想法的是陈升。 我没有很喜欢的歌手,在这上面我不是个长情的人,我没有时间去琢磨音乐天堂一类的东西,大街上的音响店放什么我就听什么,阿雅很鄙夷地说我,“俗。” 所以满大街放刀郎时阿雅必须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因为林黛玉妹妹是不能爱焦大的。 我无所谓,我甚至下载了《两只蝴蝶》来听。阿雅抱着弗洛伊德猛啃时问我米开朗基罗有什么代表作,我想了想,问她:“米开朗基罗不是《忍者神龟》里的么?” 阿雅差一点昏死过去。 阿雅最近很忙,她要准备面试,保送生不是那么好当的。 自从她和徐齐一玩到一起以后我再没有见过老徐,阿雅不是傻子,我相信她知道我们之间的一些细节,幸好我身正不怕影斜。倒是慕容园天天长吁短叹,一见我就摆出副怨妇的样子。此外,见谁就对谁说阿雅的不好,“我除了没钱什么不比他好?现在的女生都那么虚荣、拜金、物质……” 谁说只有女人八卦? 反正他一点儿错也没有,女孩儿看不上他就一定是拜金、虚荣、物质。等到他有钱了,又会说,这些女人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他是怎么说怎么有理,怎么看怎么委屈。 这种人要他有什么用? 铃声响起,我懒洋洋拿起听筒,“哪位?” 那边静了一下,迅速挂断了。嘟嘟嘟的忙音响起。 紧接着响起的是我的手机,“陈默?我不回去了,你晚上自己吃吧。宣。” 我只好一个人走回去,晚上还有节不能逃的统计学,之所以不能逃是因为这个老师实在太猥亵了,他课前要点一次名,课后还要点一次名,中间还不定时测验或交作业。民间对此的看法并不是老师负责,你知道,最牛逼的老师根本不屑于干点名这种无聊勾当,没完没了的点名只能说明老师的不自信。同时我不由得想起刚进大学的时候,那时我一星期最多逃一节课,现在,我一星期坚持至少上一节课,学生嘛,课还是要上的。 上课时阿雅偷偷问我一个单词,这词她前两天刚考过我,当时我刚看过这个词却忘了个干净,只好说:“你打我一下吧。”现在她也忘了,我很开心地说:“我也得打你一下。” 打完她,我一高兴,又想不起来那单词啥意思了。 结果又被打了一下。 阿雅是个不错的女孩子,说实在的,尽管有时候有点急。 我们保研名单很快就在校园网上公开了,阿雅看了足有两小时,我以为她在享受胜利的喜悦,孰料她一直静静地不出声,等我觉出不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目光呆滞、行动迟缓。 我看见了那份名单。 智育成绩排名no.1的阿雅不在名单上。 取代她的是吕小倩。 阿雅屋里的灯亮了一宿。 丁鑫悄悄跟我说:“你去劝劝她吧。” 我试探性地轻轻敲了几下门,阿雅在屋里一声大吼,“滚!” 我和丁鑫面面相觑。 阿雅在其后的一周内始终沉默寡言,看人眼神都是空洞的,对我说话的时候总是看着我身后某个地方,我总忍不住往背后看看是否还有人站在那里。 事情是这样的,阿雅的智育成绩确实排在第一,但是据说吕小倩的面试分数奇高,以至于连着越过六名竞争对手夺得头筹,成为我们班惟一一个保送生。 “咱专业不是俩名额吗?”我问丁鑫。 “还有一个……是……”丁鑫吞吞吐吐,“窦志鹏啊……” 校园网上再次掀起轩然大波,这次被涮的不只阿雅一个,有人在网上贴出了所有参加者的成绩、名次、面试成绩等等,要求院方给一个说法。 院方懒得给说法,干脆一劳永逸地把论坛给封了。 阿雅拒绝任何人的关心,每天孤魂野鬼一样在校园里晃来晃去,眼睛深凹进去,黑眼圈很重。以前她认真读书的时候也睡得很少,但那时她像个精力过剩的小太阳,灿烂无比,现在的阿雅……像贞子。徐齐一据说在忙于准备即将到来的gre,很少来接她。我不止一次听见两个人在电话里争吵,原来徐齐一脾气那么大,摔电话摔得这边都能听到。 我试图安慰她,但阿雅根本不准备让外人看到她的眼泪。她一如既往地矜持着,坚持着某种近乎可笑的矜持。她憔悴得厉害,但是每天进进出出都昂着头,天鹅般骄傲。 我们什么都不敢说,我告诉宣桦,来劝劝阿雅,宣桦在我面前孩子气得很,阿雅却一直很信服他,他说话比我们管用。 宣桦也很为难,他试着跟阿雅谈了谈,出来告诉我说不能提这话,阿雅一听就哭。 我叹口气,哭得出来也好,她平时老憋着,该憋坏了。 阿雅投在gre和托福的精力没有受到应有的成效,她没有时间来复习了,这次保送,是她最后的机会,凭实力,凭勤奋,这份奖励她当之无愧。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宣桦说:阿雅是个好女孩儿。 我点头赞同,出了这么不公平的事,她除了保持骄傲的姿势以外,并没有抱怨或报复任何人。也许不想,也许不能,但是,谁能苛求一个受害者呢?她已经尽力了。 舆论是清一色倒向阿雅这边的,同时针对吕小倩的传言也风起云涌,特别是她曾经的几个对手一见她眼睛就红,吕小倩丝毫不以为意,正是春风得意看尽长安花的时候,越发每天花枝招展地招呼着各路领导,坐在自习室也抱着个手机,笑吟吟捏着嗓子娇笑,摆出一副公务繁忙的样子。大家越发看她不顺眼,背地都说她“什么东西”。 但当面还要过得去,见了面还是要道一声贺:“支书!恭喜啊!” 吕支书妩媚一笑。 同寝室女生趁她不在向大家爆料,吕小倩从来不自己打水,总蹭别人的开水用,还时不时宣扬她“上边有人”。 丁鑫听到“上边有人”后很是浮想联翩了一阵,最后总结说:“体位很传统嘛。其实我喜欢女上位。” 如果说吕小倩还忌惮一个人的话,那就是苏惠了。苏惠、我、吕小倩以前都是一个寝室的,后来苏惠硬是联合几个室友把吕小倩挤走了,据说原因是吕小倩老拿话挤兑她,摆出个干部的架子劲儿劲儿的。其实她俩打大一一开学就彼此看不顺眼,经常冲突,结果两人如今冤仇似海深。苏惠没有吕小倩会钻营,但是胆子大爱冲动,用吕小倩话说,苏惠是一个毫无理想,没有事业心,就知道搞不三不四的恋爱的人,你看她既不要求入党,又不找理由申请奖学金加分,完全是不求上进,破罐子破摔,也没人能够奈何她。而吕支书最恨的,就是不遵守秩序,没人可以奈何的人。 但是吕小倩也不敢轻易把苏惠怎么样,苏惠说话狠是出名的,去年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一场,苏惠指着鼻子骂吕小倩,“野鸡飞上墙就当自己凤凰了?老蒋老婆来学校找人,你躲什么?有能耐偷就有能耐应着,少他妈的装处女!”吕小倩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哭着走了。两个人在一起就像狗狼相见,当面虽然没有什么,一旦有机会能咬对方一口,就咬对方一口。如果这次吕小倩搞的不是阿雅的话,相信苏惠不会袖手旁观。 第十八章 转天小周哥哥通知我,可以去拍那套号称价值一千二百的个人写真了。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拍照,以前我替两个杂志拍过一些时装照,那是赚钱的,所以还可以忍受。真正对着镜头时而贱笑时而卖骚还是很考验人情商的,不得不承认我过去作平面时笑的也是不一般的灿烂,但那是想到一会儿发工资时按捺不住内心喜悦的结果。这次拍照我完全是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来的,因此摆pose的时候格外不耐烦。 在换了n套衣服,最后小周哥哥示意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换下去,他手下的美女抱出来一条大白被单,帮着裹在我身上。 “干吗呢这是?我没选这个啊!” 小周哥哥笑说:“赠送你的,多一个造型,回头片子出来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选。” 我穿着内衣裹着白被单十分尴尬地拍最后一组造型,表情好像是工作时间内被扫黄办抓到的小姐,小周拼命冲我喊“自然点”,“自然点”。我一直在左右打量以防走光,没心情配合他,始终是一副被抓了现行的表情,这……我真是自然不起来啊…… 最后小周大喊一声“好了”,门口有人一起鼓掌。我抬眼望去……居然是王……那个什么国庆还是建国来着。 我瞥了小周一眼。小周面不改色,说:“真巧”。 靠啊! 我裹着被单儿,以一个骄傲的姿态冲王老头儿点了点头,准备像天鹅一样大摇大摆走回到更衣室去,结果被单儿不够长,我一路手忙脚乱保全自己的清白,姿势十分难看。 晚饭又是王老头儿买的单,这次是单请我,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姑娘也是个鼓励奖,在边儿上眼巴巴等了半天被小周打发回去了。我还当小周是个实在人,谁想他才是王婆,单等我一上套儿就放倒消息树向老妖怪王xx通风报信,我恶狠狠瞪小周,小周假装没看见,眼神儿十分无辜。 老王倒也没有霸王硬上弓,他还是懂得一点先礼后兵的,先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奋斗历程———原来丫居然和我是校友,不过也难说,谁知道是不是有钱以后买个什么mba来混淆视听———然后开始感慨婚姻不幸,事业成功却没有家庭的温暖云云……老王大概有快五十的样子,打扮得像不到三十的。也许没那么老?反正已经开始歇顶,一个五十岁的猥亵男跟你玩纯情……不难设想我的感受,你要是实在想不到,就三九天儿抱只猪跳舞吧,大体意思差不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我,当时在场的小美眉都很娇嫩,而且哪一个都比我好搞定。也说不定丫已经挨个勾搭过一遍了……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测见色起意的已婚猥亵男的。我笑了一下,“王总,我去趟洗手间。” 在洗手间我给阿雅拨电话求救,阿雅关机。 丁鑫的手机没人接。 宣桦……算了,这件事他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只发短信给他,“逛街中,别等我。” 宣桦回说:“逛得开心。” 我只好给苏惠打电话,苏惠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吵得几乎都听不见声音。她问我:“吗事儿?” “半小时以后给我打个电话,记住了啊,我得挂了。” “没问题!”苏惠很爽快地答应了,接着嬉笑着说,“让色狼缠上了?不行就先拨110啊。行了,拜!” 跟这妞儿说话永远轻松,她不见得很聪明,但是非常义气。 走出洗手间。老王的演说进入关键阶段,“小默啊,我想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我低头,“我还在念书呢,就不耽误人家功夫了吧?” “喔喔喔,你可说错了,念书就不交朋友么?将来你走进社会就知道朋友的可贵了。”老王索性把椅子拉到我身边,“我这个朋友上次见过你……啊?很欣赏啊,很……喜欢……” 我强忍着想在他老脸上掴一巴掌的冲动,“我男朋友不喜欢我和外面的朋友认识,我还小,也不急着谈朋友。” 老王黯然,自叹道:“老了。” 我以为他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放弃,谁知道老东西变本加厉抓起我的手放在膝头摩挲,“年轻多好啊。” 我再也忍不住,等不及等苏惠的电话,奋力甩开他的手,“我走了。” 飞一样奔出酒店。 人老了是不是都变得那么可怕? 皱纹满脸和臃肿的身体倒也没什么,人都会老,我但愿自己可以优雅地老去,怕的是那种粘粘糊糊的态度,好像鼻涕虫一样,惹人厌恶,腻死人。 我一头扎进门口停的一辆出租车里,惊魂未定,一身鸡皮疙瘩地说,“大学城,18公寓。” 宣桦不在,他的门紧锁着。屋里黑洞洞。 我只得落寞地步行回我自己的屋子。 也是黑的,哦,阿雅终于肯睡了,这几天只要她在家,就要打开灯,有时候还把音响开得震天响,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像个悲伤的小孩子。 我轻手轻脚推开门,阿雅果然在家,屋里有轻柔的曲声,是她喜欢的班得瑞。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突然响起来,激烈的电子音乐把班得瑞冲撞得稀里哗啦。我只得先告诉电话那头的苏惠,“ok了!谢谢姐们儿。” 宣桦闻声走出来,“怎么才回来?我和阿雅等你半天了。” 我撇嘴,“你跑人家屋儿里干什么?” “你不是要我安慰她吗?” “有这么黑灯瞎火的安慰的吗?你可够敬业的,慰安妇啊?” 宣桦在我头上敲一下,“胡说八道。买什么了?” “什么都没买。” “好好好,进步了。” 我晚上还要上辅导班,来不及和阿雅多说,赶着出去上课,走前我掐了宣桦一把,压低嗓子,“差不多行了啊,意犹未尽是吧?” 宣桦不买账,“下次别求我来啊,我还懒得费劲呢。” “切。” 徐齐一早就退了辅导班,我只好自己早早赶去占座。辅导班每次连过道也塞得满满的,不比本校的马哲课,迟到了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向男同学请求:“同学,放衣服的位子借我坐一下可以吗?” 其实学习这东西,再累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是贪得无厌,只是缺乏安全感。有点东西在手里忙,就觉得明天还有希望,寒窗十几年,也就是奔着这点希望来的。 我运笔如飞地抄例题。我没有数学思维,我应付数学考试的惟一办法就是不停地做例题。乔红退役后说她日复一日地打乒乓球,已经打到了见到乒乓就恶心的地步。我也一样,我见到矩阵就恶心。 绞尽脑汁度过了三个小时,我看到了徐齐一。他斜倚在教室门框上,好久不见,人陌生了不少。 “嗨!” “嗨!” “阿雅很难受。”我说。 “我知道,我也很难过。” “那你为什么不去安慰她?” “她不用我安慰,”老徐笑起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她才不用别人安慰呢,她自己心里有谱。” “她一向要强,这次是被人逼下来的,当然不甘心。” 老徐很怪地看了我一阵。 “怎么啦?我脸上有字?” “没什么……”他沉吟良久,“陈默……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什么意思?” “我……”他犹豫半天还是说了实话,“我见到她和负责保送工作的老师……在一起。” “那是她的私事。再说学生和老师熟悉也正常,那两天有几个人敢不去敷衍老师的?” “她晚上没有回去,也没有到我这里来。” 我“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不能揭开面纱细看,老徐之所以刨根问底,还是因为他在乎她。但是再在乎,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一个男人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宽容,老徐不算男人,他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们一路沉默着回公寓,老徐送我。老徐有些地方非常细致,宣桦就从来想不起送我回来。漂亮男孩子会体贴人的少,都被宠坏了。就像今天,他其实不知道,我很不愿意他在阿雅的房间待那么久,天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可是要是问他,他一定又要做出一副窦娥的样子,“我冤啊!” 突然非常累。 宣桦只喜欢我开开心心装出副小可爱的样子围着他转,殊不知谁不是一肚子烦恼,他又不是太阳,我围着他转有什么好处?也就是我,懒得多计较,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算了,谁还能陪谁一辈子呢?宣桦说我最近话少了,也是,话就那么多,总不能天天讲月月讲,我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愿意说话了。 到楼口了,老徐伸手替我整整头发,“你记得我以前说的话吗?” “忘了,”我说,“有些话我听完就忘。” 老徐拍拍我的头,吁口气,“有时候我真希望我等的人不是你。” “肯定不是。”我安慰他,“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索性再多等两年。千万别把贞操毁我手里,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老徐摇摇头,满眼都是黯然神伤。 老徐走了我才看到宣桦,他站在单元楼里,神情复杂。 “跟老情人叙旧?”他笑得勉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没关系,我也不是故意要叙的。你呢?慰安慰完了?人家对你的服务还满意吗?” “完啦!瞎慰慰,也没慰好。” “客气了,您的实力我可了解。” “你顶多看到冰山一角!”宣桦一挥手,“只要对象合适,我是可以超水平发挥的。” 我气得眼冒金星,“哎哟大哥您可真是牛叉,这样的人才当老师实在白瞎啊,您要是转到配种站上班,一个月也得挣个万儿八的吧?” 宣桦猛一回头,“我又没有卖车的大叔给我买单,找个女朋友还是老花痴摸剩下的,可不就得自力更生了么。” 我当时就觉得头上挨了一闷棍,“姓宣的!你满嘴胡嚼些什么?” “我说什么你知道!” 我脑子嗡嗡作响,条件反射一样抬手给了宣桦一嘴巴。声音也哑了,“谁他妈的造我遥……姓宣的,你不是人!你不是个东西!” 我右手很疼,有小火苗烧似的。宣桦瘦,我从不打人,把握不好位置,手腕的骨头撞在他颧骨上,闷闷一声响,我想要不是他颧骨碎了,就是我手腕折了。 宣桦挨了嘴巴反而冷静下来,他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响捂着脸转身要走。我追着他喊,“你跑什么啊?你给我说清楚了!是不是赵雅造我谣?哎?说你哪!你跑?你跑了就完事了吗?你……” 他甩开我手,大踏步地走了,头都没回。 我心里又空又疼,抱着路边的电线杆子,哭了。 第十九章 那天晚上丁鑫下来找我的时候,我蹲在单元门口一边抽泣一边心不在焉地拔脚边的小草,方圆一米的草都让我拔光了。 在丁鑫面前出糗,我觉得很掉价。 我一点都不怕。我对丁鑫说。 个把男朋友算什么,春天我把老公埋在地底下,到了秋天我就有好多老公。男人这东西最贱了,招招手一大把,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后我找老公就按这标准了。 丁鑫缓缓地说:“那是得给钱嘀。” 我斜着眼睛,“给钱怎么了?大爷我乐意!” 这几天我干脆把过往的男友排了个队,我祸害的人还是蛮不少的么,干吗非要在宣桦这一棵树上吊死啊?我挺高兴,成天哼着歌儿挨个骚扰。发现还有三分之一保持单身,那三分之二也处于可以争取过来的边缘……没办法我看上的都不是一般人,哪个也是一群妹妹惦记着的。原来人力资源还是很丰富的,可以考虑让他们竞争上岗。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宣桦这个王八蛋还来劲了,他硬是没再理我,据说这一阵子他们在做设计。 阿雅进出都心虚地低着头,我正眼不看她一眼,丁鑫问我“你俩又是怎么了?上礼拜天不还让你们家那个来开导她呢么?是不是没沟通好?” “靠,沟通得太好了,沟了六小时!就差勾上床了!我平时在他那儿多呆会儿他还懒得看我呢。” 丁鑫有点尴尬,“没有吧?那天你中间不还回来过一次么?你走了没不多会儿他就走了。” 我心里一动,莫非宣桦那天一直在楼下等我?可是就算他俩没什么,“买车的大叔”什么的也绝对是赵雅告诉宣桦的,这话我就跟她一个人提起过。也是我大意,本来她对宣桦就有企图,一见宣桦,嗬!那脸谄媚的贱笑,就跟要舔他似的。 我还没来得及去向赵雅求证,她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不是我。” 此地无银三百两,肯定宣桦一回去就跟她串供了。动作倒挺快的。 我看着她,“对,是我自己说的梦话。” 欲盖弥彰。 阿雅脸红了,不打自招。 我心里很凉……如果说之前我还对他俩保留了一点信任的话,现在是彻底绝望了。两个人之间的事,永远不该让第三方来澄清,宣桦宁可让赵雅传话都不愿向我认错,现在他俩之间反而有了一种同仇敌忾的默契———那敌人可就是我啊! 我打电话给宣桦,“直说吧。你们俩算怎么回事儿?” 宣桦抵赖,“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我提高嗓门儿,“你———和———赵———雅———算怎么回事儿!” “朋友!” “那我呢?” 宣桦犹豫了一会儿,说,“陈默,别耍小心眼儿,你现在可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阿雅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你别那么说她。我还忙着呢,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行吗?” 我莫名其妙?我别那么说她?我怎么说她了?人家背后说我这说我那,倒好像成了我欺负她一样。我气得直哆嗦,“对对对!人家善良,就我狠毒!人家都是白雪公主,就我是她后妈成天琢磨怎么陷害她。” “陈默你怎么胡说八道的啊?我不跟你讲了,我有事!” “好,您忙您的!” 我用力把话筒拍下去。桌子震得直颤,丁鑫在外屋儿喊,“轻点儿!别拿集体财产撒气!” 靠! 晚上我再打过去,那边干脆拔了线。我当场摔了电话。 走过阿雅房门时我恶狠狠往里看了一眼,什么叫养虎为患啊?我算是领教了。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的被苏惠知道了,苏惠平时都在外面混,不大搭理这些丫丫杈杈的事儿。如果连她都搞清了来龙去脉,那一定是地球人都知道了。苏惠在电话里大声骂:“丫天生一捡垃圾的!甭气!气伤了多划不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跟那小贱人一般见识啊!” 我大笑,“没事儿,正想更新换代呢,可巧儿就有人偷鸡摸狗。真成全我啊我得给人磕一头。” 阿雅关着门,没关系,这破屋的隔音性能是全世界最差的。天天都能听见楼上那傻逼弹钢琴,弹了一个多月居然还是练音阶。 不能给狗男女们看笑话。 宣桦一直没有联系我。 “我觉得你还是主动把这事儿了了吧。”丁鑫说,“敌进我退嘛,现在毕竟是人家占优势。” “他占个屁的优势!”我歇斯底里冲老丁嚷嚷,“明明是他心里有鬼。” 丁鑫撇嘴,“陈默,现在不是掰扯谁有道理谁没道理的时候,人家有替补队员等着,你有什么?” 我支棱着脖子,“那就让他跟他的替补上场吧,我还不希罕哪!” 丁鑫用看病人的眼神儿看着我。 我支撑不住,心里一酸,低下头来。 “陈默,我可不是危言耸听,男的思维跟女的不一样。在一棵树上吊着那是上吊,在两棵树上……那是上吊床,舒服着哪。再说,单巴掌拍不响,你肯定也有不是,跟人认个错儿,什么大不了的呢?” 吊床? 丁鑫看我还不开窍,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老陈,我嘴直,说错了什么你别怪我。要我说,这事儿摊到谁头上谁都不乐意,你俩之间,他的错误顶多占三成,剩下那七成……” 我嗅到异味,警惕地坐起来看他,“你什么意思?” 丁鑫有点尴尬,“反正你也知道,那些外边乱七八糟的人……你还是少接触吧……他们都说得挺不好的。” 我噌地站起来:“谁说的?说谁的?” “我也不知道谁最先说的,反正……他们都说挺那个的。”丁鑫想跑,我拽着他领子把他拉了回来,“老丁!你要还当我朋友的话就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丁鑫哭丧着脸,“我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这种事传得快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半夜给苏惠发短信:“不行了,我坚持不住了,我想给他打电话,我想跟他把这事儿说清楚了。谁都能那么想,他不能!他把我看成什么啦?” 苏惠回说:“坚持住!你惦记他他可只会更看不起你。现在你说什么都是白说,就当他是海洛因,扛得过去要扛扛不过去也要扛。” 心里像狠劲儿挨了一刀,你惦记他他只会更看不起你,实话,就是因为太实在了,才刺得人心疼。 我苦笑着回:“毒瘾太大,老大你来电我一棍吧,强制戒毒,不然我肯定就管不住自己要找他了。” 苏惠:“要不你先找点替代品?非得海洛因?咱吸根大麻先顶顶不行吗?” 我放下手机,开始琢磨着上哪儿去找“大麻”。 我在本地小有名气,主要是当年趁着年轻有激情做过很多尝试……电台主持人、专栏作者、平面模特……我并不是单纯靠脸吃饭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会写字说话主持的人海了去了,一张说得过去的脸是必须的通行证,这年头,美女和才女都不稀罕,做女人得内外兼修。 我见到美女时就装才女,见到才女时就装美女,见到美丽的才女时就厚着脸皮拿出痞子作风把她们吓倒,这种蝙蝠式的投机行为使我暂时可以在一些面向大学生的栏目中苟延残喘,也认识了一些人……这批人的共性是:当我没用时他们永远想不起我,成人的交往总是带有一定功利性的。但也有一些感觉不错的,北京上海南京广州……分散于全国各地,当时也都有点小小的暧昧,但都因为机缘不巧错过了,我拿出一张白纸把有可能性的几个人列出来,一边写一边合计,按这么下去,2008年以前全国除了台湾省我是走哪儿哪儿有老情人儿等着了。 选秀开始。 首先划掉了徐齐一,他会嫌我没有他妈温柔,而且没有他妈会做饭,还是让他在他老妈的围裙袋子上多系两年吧。再说,他喜欢在中文里镶嵌英文单词,我英语没他牛,至少要说一口流利法语的女人才能镇得住他,叫床都用法语,让他大睁着小眼睛只剩下崇拜的分。 其次划掉了在外省的几个蓝颜知己,远水解不得近渴是其一,其二是自从和宣桦在一起后都把人家撂一边儿了,现在再吃回头草有退而求其次之嫌,人家也都是英俊少年,就算一时为我所蒙蔽,现在也早就悟到我没准备拿他们当真了,之所以还勉强联系着,八成是一种挑战心态———我说过我能看上的人都不一般,他们大多被形形色色的女孩子倒追过不止一遍了,很怀疑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泡不上的妞,所谓独孤求败。我没有哭着喊着求他们恩宠,所以他们反而会在泡遍天下马子后产生好奇,泡妞和下棋一样,棋逢对手才精彩。他们对我的欣赏,往好里说算惺惺相惜,往坏里说是蛇鼠一窝。 然后又划掉几个人品还算善良,但是没什么意思的本系同学。我有时沉默寡言,并非文静,而是不想跟傻逼废话。我看人是很势利的,他做什么没关系,但得好玩,得有东西可挖。我的朋友里不乏语言尖酸刻毒者,刻薄是需要机智的,讲究在一瞬间看穿对方的软肋,说出话来跟小刀子一样,刀刀扎的都是要害。也有一些看似大智若愚,猛说出一句话来能让人琢磨半天的朋友,就像《天下无贼》里的葛爷,这就更需要生活智慧了。商品社会,女人看“面子”,男人重“里子”,一个人若是言语无味,即使长得再英俊,我看他也就一舞男。 划来划去,最后一个都没剩下,不行,我的狗眼太毒,硬是把一班青年才俊挑剔得一无是处。挑剔如我,将来大概得蒙着眼睛去撞天婚。 宣桦呢?宣桦没毛病吗?我心里有一个声音轻轻地问。 有,不但有,还很多。爱装傻、爱臭显、忙起来就不注意仪表穿得像民工、不爱洗袜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讨厌,就是可爱。 我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了,想当年,这种从一个男友身边离开奔向另一个男友的行径是多么为我所不齿啊?当然那时我还很纯洁,还相信世界上有爱情这种东西。那可是,现在我也不老啊?我不过才大三,正是花样年华,我凭什么就不能勇敢地追求一回幸福啊?为了除鼠,带一只猫进屋,为了除猫,带一只狗进屋,为了除狗,带一只虎进屋……什么时候是个完啊? 不行我得找宣桦谈谈,这事得说开了,我死也做个明白鬼。我恶狠狠地想,怎么说我也是北门外到潮阳胡同第一美女,丫把我搞丢了是他的损失。我,现在就要让他看到,他干了一件何其愚蠢的事情!如果他认错态度好,我也可以适当考虑给他悔过自新的机会……当然不能说给就给,起码得让丫跪上两小时的主板。 我再次请示狗头军师苏惠,“我有点不甘心……老想着收复失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凭什么我老给众人开荒啊?要不……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苏惠一针见血,“男人靠得住,猪都会上树!我要是你我才不理他呢,你就不觉得不好意思么?人家都不想看你,你还上赶着往前凑?” 我颓然坐下。 其实苏惠就是不说,我也没法厚着脸皮去和他套近乎。丁鑫早说过,我是鸭子死了嘴还硬的典型,什么话都敢说,听着给人感觉特别生猛凶悍,其实就是一口淫犯,真出了事儿就会自己咬块手绢儿蹲墙角儿流鼻涕,没出息到家了。 一晚上都没吃饭,自己煮了点粥也早放凉了,我不由得想起五一的时候,宣桦的boss给他们发钱,然后我俩兴冲冲跑出去吃日本料理,结果面对一坨生冷和呛人的绿芥末无从下口。回来煮了锅挂面卧俩鸡蛋吃了,才算把自己打发过去了,当时还嘲笑对方长个农民胃非要充冤大头学小资。现在我是彻底的女光棍了,也算赶回时尚,大龄青年不找对象。 好吧,我是彻底戒毒了,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老在我眼前晃?翻开书本,扉页上写着:“陈默宣桦购于联合书城。x年x月x日。”打开电脑,桌面是两人拳脚相向的照片。我喜欢睡觉时手里抱点东西,宣桦就买了一个超级厚的深绿色圆靠枕放我床上,看起来很像一只龟,所以床上也不能呆。走投无路,我背着书包出去上晚自习,楼下超市里陈奕迅幽怨地唱着: “你的背包背到现在还没烂却成为我身体另一半千金不换它已熟悉我的汗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环。” 我拽着肩上的书包带子揉着眼睛边走边哭。书包倒不是宣桦投的资,是我在converse打折时买的情侣包,一人一个。宣桦嫌这包太孩子气,我揍了丫一顿硬逼他背上了。 陈奕迅,你丫别让我看见你,从今天起,我见你一回抽你丫一回,抽死为止。 就此不禁生出些变态的想法,觉得爱一个人就要伤害他并离开他,这样才能永远在他心里。 第二十章 书是彻底看不进去了,我成天耷拉着脸。 小周给我来电话:“来取片子吧,顺便跟你说点事儿。” “这次那猪头三还在么?” “绝对不在。” 我耷拉着一张脸去找他。 猪头三是不在了,小周据说去拍外景了,这次蹲守的是一个陌生人,三十上下年纪,休闲打扮,长得像扑克牌里的梅花j。他扫我一眼,递上相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旁边还有两个看照片的女孩子,一齐凑上来鉴赏,看到那组变态被单照片,我自己觉得非常窘,她们倒是欢天喜地地喊好看,指定“我们也要拍这个”。 这有什么好? 梅花j说:“好在表情够颓废、苍白、冷漠……好像全世界都不关心,性感却没有媚俗的感觉———这种照片拍不好就显得像av女优,这一组是难得的好。” 我赞同地点头,那天我只关心自己会不会走光,的确没时间关心全世界人民。帅哥言之有理。至于性感什么的……不就是卖骚嘛谁不会啊? 同班同学现在不在自习室就在招聘会,惟独我像吃多了一样来看照片。 那陌生人看着我问:“学生?” “嗯。” “哪个学校的?师大?艺院?” “d大。” “大几?” “三。” “有没有兴趣多拍几张?” “要钱吗?” “不要,有兴趣了吧?” “给我钱吗?” “……” 最后也只拍了几张草草了事,我不想用影楼的化妆品补妆,有些时候我有轻微的洁癖。 “对不起。”我说,“报酬我还要,一分不许少。” 他笑着到楼下的小店里要了一杯珍珠奶茶。 “还有蛋挞。” 他微笑,“马上就有刚出炉的,稍微等等,比凉的好吃。” 我惯于把悲伤溺死在食物里。 “平面模特儿多了,干吗非找个业余的。” “业余的开价便宜。”他喝红茶,“而且气质好。” “过奖。” “呵呵,玩笑,小周昨天跟我说起你,我刚好看过你的专栏,很崇拜啊。”他挑起一条眉毛笑,“单看外表没人相信你会写作。” “感谢我的出版公司,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感谢我的fans,感谢我的……” 他大笑,“明天还来拍照好不好?不会拒绝fans的要求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看来条件不错,但是眼带桃花,是个危险人物,关键是:他不是我那壶茶。 我走到大门口时,他说:“我可以让你红。” 我咧嘴一笑,“这话我听过一百遍了。” 每个摄影师,每个出版商,甚至街头一身褴褛鬼鬼祟祟的小混混都敢递出片子,“我是星探……我包你会红。” 江湖骗子并不在脸上刺字,让我红?你以为你是张艺谋?说让谁红谁就红。 退一步讲,红又怎样?看着黎明犯晕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看多了某某女星裸照曝光、某某男星涉嫌黑社会的娱乐八卦,总算见识到了传媒可以怎样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觉得娱乐圈如同垃圾场,总酷嗜进行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式的道德拷问。虽然大家活着都要做戏,在那个靠人气吃饭的圈子里,戏子们更要把戏做得栩栩如生,就算侥幸出淤泥而不染,长期活在众人眼光下能不变态? 苏惠时常来我们这里串门儿,每次都亮着嗓门儿和我胡侃一顿,阿雅见她来便躲出去。其实我和苏惠也没什么好聊的,不过看着她东躲西藏,有种报复般的快感。 苏惠挺狠的,居然把她家胖子也抓了来,胖子显得很忧郁,坐在桌边闷着头不说话,时间长了,苏惠就用食指戳着胖子头,“怎么了你?你不是老惦记着这儿么?” 胖子非常狼狈,通常情况下胖子是个性情开朗的孩子,他自称:“已经是个胖子了,就绝对不能再郁闷。要不大家也不乐意,你都是个胖子了,怎么还能忧郁呢?”可见其阳光形象的深入人心。 胖子和苏惠曾经是我们系最奇怪而又登对的一对,苏惠比胖子高半头,胖子比苏惠宽一倍,两个人感情却很好。苏惠经常一勾胖子脖子,“走着!”胖子便趔趔趄趄被老婆拖着走。胖子也公开承认怕老婆,很自豪地说:“怕老婆是一种美德,我要是真打她能打过我吗,老婆是用来疼的呀!”当即赢得了全班女生的好感。 眼下的胖子却形容枯槁,想想也真奇怪,连一只不吃腥的猫儿都没有。不管胖猫瘦猫,就是没有不偷腥的猫儿。 在苏惠第四次来访后赵雅终于做出了反应,她收拾了东西,低着头对我说,“陈默,我要走了。我就跟你说一句话:你想错我了。” 我笑笑,“一个人搬得动吗?用不用叫他来帮你搬?” 赵雅没出声儿,拉着箱子打开门走了。 我和赵雅认识三年,只闹过一回别扭,那是大二上的时候大家参加全国高校数学建模大赛,文学院是领奖大户,平时文艺比赛都是艺术学院出风头,只有这时候才显出理学院的厉害。那一次我们班参加的几个小组几乎都有奖,门口的大红榜足写了六张,我和魏臻莫绍聪他们几个搭的小组一举夺魁拿下了惟一的一等奖。我游手好闲惯了,这次喜从天降,忙不迭地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喜,赵雅在我下铺一声没吭。正打着电话,楼下魏臻他们就喊我名字叫我下去吃饭,我手拿着电话走不开,匆忙中打手势让赵雅到窗口去帮我应一声。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据魏臻说赵雅当时脸色铁青,瞥了他们一眼就狠狠摔上了窗户,当时楼下一堆女生看着,魏臻很没面子,讪讪地走了。 后来我知道赵雅的小组在比赛中落马,连个优胜奖都没有,但我还是很长时间不能释怀,女生小心眼的多了,可是怎么说也是朋友,赵雅实在让我觉得不爽。魏臻从那一次以后再没主动跟赵雅说话,背后一提起来就很不屑地说赵雅“吃屎也要抢个屎尖儿”。 赵雅走后我搬回了宿舍,从此再没有来往。 宣桦一直没有回音,这是最让我难受的。我有几本书落他宿舍里,一直没取回来。我想,有这些小零碎,就说明我们之间还有联系。我想着某一天,宣桦会来找我,跟我说:“回来吧。” 可是他一直没有来。 我像一棵向日葵一样不辞劳苦地有说有笑———在白天我是绝不低头,怕的是晚上。 不要夜晚,也不要阴天。 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儿,我的那点阴暗的心思躲在绚烂的花盘后面,谁也看不见。他们以为我已经把你忘了,就像你忘了我一样。 晚上,那点疼就出来了,先是失神片刻,然后五脏六腑的神经才一齐苏醒过来,万箭穿心。 原来,心真是会疼的。先是麻木,胸腔憋闷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像压了千斤大石。很久,很用力地深呼吸一下,再吐出来,脑子里像有一个蜂窝,不停地嗡嗡作响。从喉咙到肩膀,酸痛。 有时候在书堆里泡一整天,脑子都累麻了,却总有点星星点点的向往:他要是在,多好?我怀疑我大脑里已经建起个兴奋灶了,死性不改地犯贱。 如果是阴天,会突然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看书看到一半,望着窗外的雪地,那点酸痛就像小虫子一样爬出来,把心蚀成一片一片的。 我无数次在半夜悄悄拨他的电话,我知道他每天十二点准时睡觉关机,在那句冰冷的“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之前我有两三秒的喘息时间,我知道我打不通,但是我想象着,我是在给你打电话了,你一会儿就来接了,这样可以给我一个幻觉,好像我们还很近,好像我们还在一起。 只能指望黑夜快点过去,等到白天,我那点没有希望的挂念就可以蜷缩在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可以暂时不痛,我的那点爱情是怕光的。 苏惠告诉我,她看见过阿雅在外边上课,和讲台上的宣桦有说有笑的。下课后宣桦的学生都拿阿雅跟宣桦开玩笑,阿雅并不反驳。 苏惠报了个商务口语班,也是宣桦教的,不过苏惠说他不认识她,“那赵雅,一下课就从别的教室冲过来了。有事儿没事儿跑过来套话,嗨,跟个鸡似的。贱!”说完还挑衅地看着她家胖子,胖子毕竟是个男人,时间长了也脸上挂不住,“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苏惠一字一顿地说:“看看你们这些没有品位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胖子低下头很羞涩地说:“犯了一回错误怎么老拿出来当教具啊?好吧我承认我错了,我不该魅力那么大。” 苏惠转过头来埋怨我,“你也是,眼看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你怎么不早点绑定他啊?” “怎么绑定?” “做了他!” 五月十八号是宣桦生日,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没皮没脸给他打电话,“喂?干吗呢?” 宣桦愣了一下,“啊?哦……我备课呢……晚上还有课……这两天挺忙的。” 我豁出去不要脸了,“那你中午有空么?” 宣桦沉默了一会儿,“啊……还行吧。” “出来吃顿饭吧……那什么……就当给你庆祝生日,行吗?”我怯生生地问,脸上烧腾腾的,从来都是骄傲的我推别人的约会,我几乎没有正式约过别人几回,没想到主动约别人的心理压力这么大。 “那……行吧……” 我心里一块石头算是曲曲折折地落了地。 我立刻向苏惠报喜,“他答应了!” 苏惠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啊?好,干得不错。晚上穿漂亮点儿。” 我立刻翻箱倒柜找衣服,“这件上次穿过了……这件上次也穿过了……” 同寝室的赵蔚抿嘴笑,“我看你大概得裸体约会了。” 我没空理她,“昨天晚上没睡好,你看我眼眶肿得这样儿……哎呀愁死我了。” 苏惠笑,“来,我帮你,还我漂亮拳———”说着捏着粉拳冲了上来。 “去死啊你!”我们笑着扭成一团。 苏惠和赵蔚出去吃饭了,走前苏惠捏着我脸,“小色女,按我说的做啊,一鼓作气拿下他,绝对别给丫喘息的机会。” 我尴尬地看了赵蔚一眼,“不做不行吗?” “不行!事后,你一定记得要说,对不起,亲爱的,我真的很爱你。没有你,我真的没法活下去。装得越可怜越好!千万要记得说啊!听我的没错儿!” 我贱不贱啊?我很郁闷地想,谈个恋爱整得跟诱奸似的。看看表也快正午了,宣桦可真够慢的。 电话响,我开心地跳起来接,真是宣桦! “我都收拾好了,你在哪儿呢?” 宣桦吞吞吐吐地回答:“陈默……我临时有点事儿,不能出去了……” 晚上我和苏惠一起去吃饭。 我们校门口儿那家小饭馆儿的老板认识我,以前我和宣桦老在人家店里瞎吃,后来我一个人去吃饭的时候,人家招呼得也很周到,有时候还问:“你朋友呢?” 我装出一脸喜气说:“他忙呢。” 次数多了,人家也看出端倪来,不再问了。苏惠要了两罐青岛啤酒,小饭馆里的电视开着,直播火箭队对森林狼,我突然想起宣桦没事时喜欢就着灌啤酒看nba,心就猛地疼了一下。 宣桦最喜欢国王队,也喜欢森林狼的加内特。 我想着想着,手脚就一点点变得冰凉,我低着头喝酒。洪七公说:水越喝越冷,而酒越喝越暖。 苏惠看出不对来,问我:“怎么了。” 我指指心口,“这儿疼。” 苏惠就不再说话,良久,说:“其实你真挺傻的。” 后来又要了点葡萄酒,苏惠说:“一醉解千愁。” 这酒可太管用了,我喝得晕晕乎乎,十分舒畅,很快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忘到了脑后。苏惠光吃菜不喝酒,我自己喝了多半瓶儿,觉得还有很大余地,又到柜台要了一瓶儿,平时也没发现这饭馆儿的地板这么次,凹凸不平的,我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回自己桌上。苏惠不让我喝了,跟我说宣桦是个混蛋,让我忘了他。 我听着耳熟,却死活想不起来是谁,只得瞪着眼睛问她:“谁是宣桦呀?” 旁边有个也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哥们儿,牛逼烘烘地现场评论:“我发现加内特的命中率狂低!跳投老不中!不过丫的篮板真是神了,抢20多个板根本不值得惊奇,我还真喜欢上他了……” 我醉眼地瞥了他一眼,“你说谁呢?” “加内特呀,怎么了?” “就你这德行也配喜欢加内特?” 那天我是哭着回宿舍的,一直嚷嚷:“我就给他打个电话能怎么样呢?呜呜呜……我不管了,我就打……尊严是什么啊,我不管了……” 苏惠把我扶到她的下铺,“行行等醒了再打,你先歇会儿。” 我死拽着她的手,“我不说话还不行么?我就听听他声音?” 苏惠甩开我手,“我是为你好。” 我很委屈,但是身子软得不听使唤,临睡还听见寝室女生问苏惠,“怎么了这是?” 苏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一会儿便趴在枕头上昏昏睡去。 第二十一章 八月十五,国庆和中秋叠在一天,我妈寄来一包枣儿,说:“小宣脸色不好,枣补血。” 又说:“你哥带着女朋友回来了,你们学校不放假?” 我把那袋枣洗干净,想想,真荒谬。 我给宣桦打电话,“我妈要我带点东西给你。” 他沉默很久,说:“替我谢谢阿姨。” 过了半小时,底楼看门大妈咣咣咣敲门:“陈默!有没有叫陈默的?” 我跳起来,“哎哎哎哎,这儿呢这儿呢。” “楼下有人找。” 我光脚穿了双凉拖鞋就跑了出去,楼下是宣桦,几个月没见,他还是那样儿,一个大t恤晃荡来晃荡去的,一点儿正经样儿都没有。 我把袋子提了下来,他说:“你吃吧,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我有,我妈让给你吃的。” 他抓了两把,把剩下的还给了我,“……阿姨还好吧?” “还好……谢谢。” 两个人沉默以对。 “你现在……还忙吗?” 他愣了一下,摇头,“不忙,一点不忙。” “……” “你也还好吧?” “还……行吧。” 宣桦很尴尬,不停看表,看得我心里凉飕飕的。 终于宣桦说:“我晚上还有课,要不……我明天来看你?” 我心里一凉,“行……” 宣桦走出两步,我看着,忍不住喊了一声,“宣桦!” 他吓了一跳,“嗯?” 我追过去,机关枪一样一古脑儿倒词儿“不管你信不信吧,反正我在外面没有乱来,我是有底线的……”越说到后面越委屈,声音渐渐变了哭腔儿,我心虚地埋着头,一边抽鼻子一边说:“你爱怎么想我不管,反正我得跟你说清楚了。” 宣桦尴尬地看着我,“……明天再说好吗?我有点急事。” 我一回家就给夏郡打了电话,“明天我有事,不能来了。” 或许有一点值得一提,我在得知自己成了本城小有名气的平面模特之前,每半个月往工作室跑一趟。书上说,天平座在最近三个月有贵人扶持,事业上会突飞猛进。我不知道这话算不算应验了,我认识了夏郡,就是上次在小周影楼里遇到的梅花j,他是本城一家时尚杂志的美编。那家杂志是专门蒙一群管自己叫小资的傻逼的,口碑十分好,在全国也数得着。因此夏郡非常自得,收入也比较可观。 夏郡当时正在替杂志找模特儿,就是专门在彩页上穿了商家提供的新品时装化了新上市的彩妆来招徕买家的女孩儿。当时有一家挺出名的时装,做的衣服十分别扭,又是蕾丝又是缎带蝴蝶结的,衣服挺好看,但很挑人,“一般模特儿穿上怎么看怎么像法国中世纪的女仆。”夏郡说,他问小周,“有没有气质好点儿的,单纯点儿的女孩儿。” 小周说你别逗了,出来跑的这群模特岁数再小也单纯不到哪儿去。 “也不是非得真的单纯,看起来傻傻的就行。” 小周就举荐了我,他说:“我认识这妞儿是个正经学生,咱这儿最好的大学的,我担保她不光是看起来傻,简直就是发自内心的傻。” 夏郡就这么跑到小周的店看了看我,说“行”。 夏郡听过我怎么把鼻涕虫一样的王老头儿一巴掌甩开的事儿,并对此表示赞同,接着告诉我很多令我瞠目结舌的所谓内幕,太原路那边的小酒吧里领舞的基本全是艺院儿的学生,本地人想包二奶的基本会优先考虑师大,金专的也不少……最后他总结,像我这种没有杀伐决断的天才的傻妞儿,绝对不能干这种事儿,一点儿都不能沾,一旦动了一点儿不劳而获的心思,早晚就陷里边出不来了。这就跟旗袍的开衩一样,一旦开了一个小口,早晚能开到腰上去。 我听得十分入迷,揪着他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不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还是敌人打入我军内部的卧底?我还想知道一些机密话题,比如常去找小周的几个女孩儿到底是不是跟他有一腿,但是夏郡不说了。在这个城市里,但凡上班有椅子坐的就自称白领,一日三餐之外还有别的开销就自称小资,超过两个人的就自称圈子,所以揭老底这种事情在那里是禁忌,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在这么标榜着自己。夏郡虽然八卦,并不想因此得罪别人或损坏自己的光辉形象———如果他还有形象的话。 夏郡出道时间短,在行内影响还不大。接的第一个大单就是那家女仆时装的广告了,他为此很下辛苦,扛着工具开车找了好几处外景,变着法儿地拍。我脸上的妆上了又卸卸了又上,头发今天拉直明天烫鬈,最后像堆干草一样堆在头上。 小周感慨:“真是年轻啊,再换一个也架不住这么蹂躏。”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出来的片子少数用到杂志上,大多数被夏郡假公济私寄出去参加摄影比赛。盲拳打死老师傅,居然好评如潮。我沾夏郡的光,一时成为小有名气的模特儿。小周有时候建议夏郡换一个model,夏郡头都不抬地说:“不行。” 我十分得意。 夏郡接着说:“漂亮模特会分散观众注意力!” 靠啊! 我很佩服夏郡,这些天来我整天反复涂抹自己,皮肤已经呈现出难以为续的样子,因此平时都是一张清水素脸,衣服也懒得换,成天穿一件背上印着“d大”的校服加上一条牛仔裤晃晃悠悠,看起来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反正拍片子时衣服都是跟名店里借的。 小周看不惯,“一个女孩子,怎么也得打扮一下吧?” 夏郡挥挥手,“别理她,人家学国际名模呢。国际名模私下都不打扮。” “拉倒吧!长得小土豆似的还国际名模呢。” 我冲上去,“老黄瓜你说谁呢?当谁都跟你似的?这么老一棵帮菜还成天梦想着逮谁勾搭谁?我穿什么是我的自由!” 想想很不甘心,再补一句,“我怎么也比吕燕好吧?” 夏郡噗嗤一声乐了,“别说,你还真跟她有点儿神似———全世界那么多模特儿你就跟她长得像,我要是你就扯根儿鞋带上吊算了。” 我不跟他们多说,这俩不知道气质为何物的民工压根儿就是火星来的,只会侮辱我的美,怪不得三十大几还不结婚。 现在宣桦说要来看我了,我开始精心修饰自己。 夏郡挥挥手说:“别耽误正经事儿。” 什么是正经事儿?我觉得把自己嫁出去是最正经的事儿了。 我拖着苏惠出去买衣服。 苏惠和一家台资企业签了合同,八月下旬上班,眼下基本没什么事,成天游手好闲地在校园里乱逛。见我叫她逛街,一拍即合,当即风风火火取了银行卡往外跑。 苏惠是当之无愧的商家杀手,我俩转悠了一下午,我看上件“播”的外套,想试试,问营业员:“小姐,我试试行吗?” 对方正在和一个年纪稍大的营业员聊天,听见我问,一脸不耐烦地对着我翻了一下白眼,“一千三百九十八!” 说完转过头去,继续聊天。 苏惠当场就开始瞪眼,我拉了她一下,低声说:“别生气。” 那件外套是真挺漂亮的,我很喜欢,自己拿起来试,试的时候她们走过来了。 衣服是白色的,有点脏。我问:“还有吗?能给我拿一件新的吗?” 那个白眼营业员又翻了我一眼,“没了!你没看见打折吗?有的话能卖这个价吗?” 苏惠突然一把抓过那件衣服,“我试试。”那件衣服至少比她小两个号,当然不合适,营业员眉毛也立起来了,斜着眼说了一句:“不买你试什么试?”说着就从苏惠手里抢那件衣服。 苏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顺手把衣服掉在地上,装没看见小踩了一脚,然后转过去拿别的衣服。拿一件,顺便碰掉两件,再把叠着的衣服都打开,打开以后就扔在那儿不管,就这么折腾了半天,那营业员就跟在她后面收拾,苏惠折腾完一遍就又来一遍,那个岁数大的看出来苏惠不好惹,一直没说话。苏惠看着那个白眼营业员胸前的号码说:“噢,9527。”她当时就慌了,只敢小声嘀咕不敢大声说话了。苏惠走到那个年纪大的人身边,“请你去叫你们这个专卖的主管来。” 她说:“主管不在。” “那你去叫楼层经理,要是他也不在,你就直接去叫服务部经理。我等10分钟,你叫不来人,我就直接去总经理办公室投诉你们俩,本来我不想投诉你的。” 5分钟,楼层经理来了。苏惠指着9527就是一顿怒斥,引来不少人围观,9527还不服气,“她什么都不买,还把东西都弄乱了。” 经理一回头,“你闭嘴。” 那天我们在那里买东西全打了七折。苏惠走时还一脸正气的冲那经理嚷嚷,“不是我稀罕这点便宜!就是给你们提个醒儿!生意没有这么做的!你们这么敷衍顾客,早晚有人去消协去报纸投诉……”我拉着她袖子,“好啦好啦走吧。” 苏惠大义凛然地出了商场,一出门就凑到我耳朵边上,“唉,我还是最后一紧张嘴软了一下,太便宜这群王八蛋了。” 我安慰她:“行了行了已经很好了,再搞下去你就不怕人家来追杀你?” “人固有一死!”苏惠豪气冲天。 我想,以后一定要跟着苏惠来买衣服。 我在镜子前面照了有一个多小时,上好妆,又觉得粉底太厚了,轻轻用面纸抹掉一些,又觉得淡了,再补粉,苏惠早看得不耐烦,“你刷墙哪?谁约呐这是?” 我傻笑一下,没说话。苏惠撇撇嘴一甩手出了门。 一切都收拾好,看看表才两点半,太早了,怕弄脏了妆面,规规矩矩坐床上看书,等着。我没敢跟苏惠说是在等宣桦,自从我们吵架以后苏惠提都不愿意提这两个字。她坚决认为好马不吃回头草,并煞费苦心地问我:“饭碗里装了狗屎。你还要吗?” 我无言以对,她丢下一句口头禅“男人和卫生巾一样,都是一次性的”便飘然而去。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我喜欢拉宣桦一起看老片子,这个单细胞动物的欣赏水平一直停留在好莱坞的商业片上,所以我只好一个人看喜欢的老片子,青蛇、甜蜜蜜、新龙门客栈,还有最喜欢的东邪西毒……我现在一摆酷就说:水越喝越冷,酒越喝越暖。一煽情就说:为什么我最美好的日子,你却不在我身边?一发飙就说: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试过嫉妒的滋味。一温柔就说:谁说闯荡江湖不可以带老婆?还有什么可说的?爱情都被这部片子说透了。 其实我远比宣桦更喜欢张曼玉,他喜欢她的优雅和风情,我喜欢她的那些角色。绝色倾城的金镶玉,旖旎风流销魂噬骨的小青,《东邪西毒》里,她一袭红衣,缱绻,暧昧,倚在窗前,淡淡的,“我一直以为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到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没有在我身边。”……饮鸩止渴,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只想你能在我生命中多停留一些时候,为此甘愿做你火光中的飞蛾。 所以我很安静地等待,我不会着急,也不会催促,我想你总会想起我的。 那天我等了五小时四十分钟。 他没有来。 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吃饭,口齿不清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太忙把这事儿给忘了。你吃了吗?没吃过来一起吃吧。” 我打车赶过去,他和几个同学在一起,见我到了,他拍拍椅子,“坐吧。” 我口吃得厉害,“宣桦,你能不能……抽几分钟时间?我有些话想说。” 他一愣,“也好,我也有话要和你说的。” 他走到外边的散座。 我默默跟上。 “什么事要说啊?” “宣桦……”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其实昨天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真的没有乱来,别人可以不信,你……” “陈默……那个……”宣桦挠挠头,“我最近慢慢想开了,其实……不是很严重的事,没必要太在意的……” 我眉开眼笑,“那你不生我气了啊?” 宣桦清了清嗓子,“我也想了挺长时间的,拿不准怎么说好……陈默……” 空气中有些奇怪的味道,我惶惶地抬眼看他。 “我觉得……我们的性格在一起不合适……或者,分开比较好?”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陈默……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好……你的圈子太广了……我家里介绍我认识了个女孩,很纯的那种……” 苏惠进门开灯的时候被我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我吃力地对她笑笑。 困。 苏惠一眼看到桌上的药瓶,抬手给了我一耳光,“疯了你?” 边说边哭,赶着拨电话找人。 灌肠……肥皂水沿着橡皮管子一直灌到胃里,有点恶心。 其实没必要那么紧张,医生说,剂量并不大,最多也就是睡上很长的一觉。 我一直有轻度的神经衰弱,在几人合居的寝室里很难睡得好。宣桦走后我一直断断续续地吃点安定速可眠什么的,那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迷迷糊糊起来又多吃了几次而已。我真没想要怎么样,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小时候,非常淘气,做了坏事经常被父母体罚,眼泪汪汪爬上床,很希望人生就像一场电影,一个镜头切换过去,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睁开眼,一切就都过去了。 总算苏惠精干,没惊动学校。 我握着苏惠的手,“别告诉我家里。” 苏惠甩开我,眼睛红了。 我很害怕,我小学毕业后差一分没考上重点初中,还被发现在书桌里藏漫画,上课跟同学传小纸条之类的恶习,我爸大怒,命令我一个人在家反省。我在屋里坐到天黑,小小的年纪,第一次感到无比忧伤,想象将来自己一个人只身在社会上闯荡的情景。就像动画片里到处找妈的奔奔一样,刮风下雨,我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最后死在路边家人也没个信儿,想着想着就悲伤地大哭了一场。我是个想到做到的人,当夜就收拾了一只小书包和过年攒下舍不得花的二百五十元压岁钱上路了。 后来的就忘了,只记得爸妈几个通宵未眠,找我找得两双眼睛通红。后来我上高中,成绩一直很好,有一阵子受王小波影响还写了些字,在媒体上发表了。把我爸美的,嘴上没说什么,私下对我妈说:“咱姑娘应该去学哲学。”我爸喜欢周国平,他以为真正的学者都很牛逼。其实我爸说错了,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我是一个天生的诗人,被生活抛弃了才学了物理。 我跟宣桦说过,“除非咱将来能过上牛叉得不行的日子,坚决不要孩子,现在做人太累了,真要对一个人好,就干脆不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宣桦坚决同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宣桦么?就因为他理解我的逻辑。我先是觉得这老小子长得不赖,后来相处时间长了发现他和我一样是个勇于面对现实的人,这才完成了从兽欲到爱情的飞跃。现在的小男孩儿一个个屁都不懂,还特别爱装,宣桦就这点好,踏实,不浮,智商又高。再加上一张尚可算得英俊的老脸,我怎么能够不爱他? 我摇晃着药瓶子特别开心地对苏惠说:“你放心,我不死。我还是处女呢死了太亏。” 苏惠把脸别了过去,哭了。 第二十二章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转眼间两个月过去,我仍然好端端地活着,连根头发丝都没少。 记得过去看电视,陈鲁豫采访杨钰莹,问:“他出事你哭了吗?”杨钰莹说没有。陈鲁豫一下愣了,大概本来是想深挖点思想根源,结果弄得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很佩服杨小姐,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她成天在电视上唱歌,甜甜的。经过这么多年,杨小姐居然几乎没有变老,两弯月牙眼还是那么风情万种,没心没肺到处开个唱,唱的还是没有长进的甜歌。心态真好,或许想要保养得好就要这样没心没肺,不为任何事物所羁绊。 我实在不想再在书堆里泡下去了。反正我一直就六根不净,心猿意马,加上我长期占座的大教室里有人因为占座打了一架,在我对面坐的那个英俊的小弟弟抱着书哀怨地走了。一个一脸褶子的大叔哀怨地抱着书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靠,他凭什么哀怨?长成那样还好意思哀怨? 我看着大叔的西服球鞋之间的白袜子对丁鑫说:“这肯定是个研究生。” 丁鑫摇头,“就这模样,研究生哪里挡得住?肯定是一博士!” 但是我爸妈异常支持我专心学习,我爸一听我肯潜心向学,兴奋不已,看那意思是花费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只要考上,金票大大的有啊!我妈倒是在后面插了一句,“那小宣呢?”我装没听见,糊弄了过去。继续和我爸口沫横飞畅想未来。苏惠正在电脑上下片儿看,一挂上电话就把我拉过去,是星爷的段子。 周星驰说:“老爹,我要上京考武状元。” 吴孟达狂兴奋:“儿子!我们苏察哈尔家等你这句话等了整整20年了!” 周星驰:“错了,我是为一个女人。” 吴孟达:“好!为女死为女亡,为女去考状元郎!英雄!敢问是谁家女子?” 周星驰:“怡红院如霜姑娘。” 吴孟达:“啊?!妓?!!” 周星驰:“有何不妥?” 吴孟达:“敢爱人之所不敢爱,品位与众不同,老爹我佩服你!” 苏惠笑眯眯问我:“有没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爷俩儿跟你们爷俩儿像吧?” 我们这群庸俗的人每天奋战在一间教室里,四年来学校从我们身上搜刮了不少人民币,最后还用本校自己成立的考研辅导班狠敲了我们一笔,回报这么丰厚他们却舍不得供暖,眼瞅着雪花飘啊飘,就是不给来暖气。我在腿上裹着一件我妈穿过的破棉袄,像个大街上卖柿子的妇女一样每天对着书本发呆,自怨自艾、胡思乱想,一过十点就收拾东西回去睡觉。生命不过是一个七天再加另一个七天……无穷无尽。 同寝室的室友赵蔚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傻头傻脑,非常单纯,她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搬回来,“在外面多好啊,晚上也不断电。” 学生寝室十二点是准时断电的,赵蔚每晚都奋战到最后一刻,然后摸着黑洗漱睡觉,我这种十一点准时上床的人的生活她是不会理解的。同样我也不理解她怎么能跟一个本校的研究生混在一起,那哥哥长得是又丰满又剽悍,有点像高秀敏。但是赵蔚很崇拜他,说他跨校跨专业,硬是考上了我们学校的中文系研究生……我没有往下听,我是个思想阴暗的人,有很多龌龊想法。一个人怎么能愚蠢到来我们学校学中文呢?单凭这一点我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还是现当代文学的研究生,这个人,以我的恶毒眼光来看,就是废人了。 本校文理是分区的,理科排名比文科靠前许多,两校区之间经常爆发混战。西区的文科生认为理工部男生是书呆子,女生是恐龙,不论男女一概没有生活情趣。东区的理科学生对他们的评价就简单了,俩字儿:傻逼。当然那些漂亮的文科美眉不涵盖在内。 我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不属于那种能坐下去专心治学的主儿,不过也没什么,我们老师最次的都是博士,现在也就拿着两千来块钱的薪水。弹性力学老师狂爱吹他大学时代的兄弟现在在美国鬼子的一个什么什么实验室打工,一年拿多少多少万美元,以此来说明我们的道路虽然是曲折的,前途还是光明的,鼓励我们发奋图强并兼以意淫,“我当年要是没有选择做学问这条路,也就……哎……”摇着头感慨自己一心一意扑在教育工作上,为了祖国下一代耽误了大好年华,没挣上美元。 开始大家一听钱那么多都很激动,纷纷立志也去赚美国佬的钱,丁鑫却无动于衷,“听丫扯淡,真要那么容易他早去了。” 我们想想也是,只得悲哀地叹口气,再次回到自习室,在桌子上写“不成功则成仁”,然后拿出仿真题,跟陈文灯朱泰祺这群老头子干仗。 “和宣桦在一起的日子,”我煽情地对苏惠说,“就好像一个美丽的梦,现在梦已经醒了。” 苏惠不耐烦,“我看你还梦游呢,赶紧起来干正经的。” 苏惠最近很忙,小蝴蝶儿一样到处飞来飞去,跑出去和男朋友过生日,回来抱了一束“蓝色妖姬”,我和赵蔚叹为观止,“钓上金龟了吧?” 苏惠一脸无所谓,“有凯子不钓,天诛地灭。” “要我可扛不住了”,赵蔚坦率地说:“一、二、三、四……二十二朵,一朵一百六,我靠他家开银行的吧?” “他家……”苏惠点了支摩尔,“西郊有两栋房,环里二道区那边有个复式,他爸一个大奔他妈一个帕萨特……也就一般吧,考虑考虑。” “我靠,那你还考虑什么啊?”我和赵蔚最恨这种不珍惜机会的人了,“赶紧钓,你要不稀罕让给我们!” “我考虑是不是该去钓他爸。” 其实宣桦还是经常入我梦的,我不止一次在梦里看到他一脸严肃地说:“相信我,这样对你我都好。” 在梦里我还是很有点小女人的狡黠的,搂着他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就是死也不撒手,要是现实生活中我也这么反应灵敏大概也不至于把他给丢了。 偶尔不梦宣桦,就梦考试,我的高考综合症在三年沉寂后再度汹涌澎湃地爆发,我清清楚楚看见自己政治卷子打了54,靠,54啊!刚好差一分达线。 女仆衣服实在太难看,又卖得奇贵,最后他家的专柜终于撤出了本市的大小商场,我也不用被夏郡一会儿树上一会儿水里的折腾了。夏郡旗下的小model越来越多,如果他按照承诺把“办”过的小朋友都安排进去的话,时尚杂志就要变成写真集了。 我们合作关系正式宣告结束的那一天夏郡假装喝高了,腆着一张老脸语重心长扶着我肩膀说,“陈默,你以后可不能忘了我。” 我把他手放下去,“放心吧忘不了,你是我接触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流氓。” 夏郡自己又把手抬上来,“等你不忙了,你还来找我,我……我不收你钱。” 我抬手扇他个小巴掌,“我不找鸭,找也不找你。” “我是说你过来照相!” 我趴在桌子上,“有什么好照的?” 夏郡酒气熏人地开始开导我:“年轻人啊,不能没有点儿激情,你看你怎么跟块木头似的?” “我就这样儿!你管我那么多?” “你这像对恩人的态度么?” 我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恩公,你想怎么样?” 夏郡没说话,扯过一件外套披在我肩上,挟持着我走到外面。 “世上的好男人多得很。” “我知道”,我无比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还知道我丢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鸟儿,但是没办法。” 弱水三千,总有个把傻逼认准了一瓢不放……那就是我。 “让自己放松点不好吗?”夏郡碰了一鼻子灰,叨叨咕咕地蔫了一会儿,转头去调戏服务员。 我没那个精神,我的考研事业已经进行到冲刺阶段。书上说,最后阶段不光营养要跟上,还要让自己精神愉快,精力充沛地迎接未来的考试。 我左手攥个鸡蛋:“默默,我现在不理你,是怕影响你考试发挥,来,开心点,好好吃饭啊。” “嗯。”右手接过来。 “你累不累啊?”苏惠从外面走进来,一把抢过鸡蛋,“大龄女青年发花痴怎么这么不着调呢?” 我厌倦地转过头收拾书包,要不我怎么就不想回宿舍住呢,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别走啊美女!”苏惠喊,“我这儿好几个帅哥想认识你呐,给个机会!” “我不要你玩儿剩下的。” 我复习的那个教室很大,足以容纳三百人,而且这间教室里永远没有课,因此成为了广大考研学生的常驻地。很多人带了桌布把桌子包起来,还把大一时发的那些《大学生行为准则》之类的废书搬进来占座,还带了杯子和饭盒,像我这么怕冷的还要带两件衣服盖腿,个别变态还把毯子带了进来,据说是为了晚上上通宵自习用的。有一次我还在靠门口的桌子上看到一口电饭锅。我想,一定有不少在这里上通宵自习的家伙把马桶也带进来了,不然教室里为什么一年四季飘着一股轮回的五谷的气息? 不止我一个人怀疑有人在教室里随地大小便。 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变态每天在黑板上写“离考研还有xx天”,每天都自发地改数字,看得人非常抑郁,我对丁鑫说,等我一考完,我一定要查出这个变态是谁,非逼丫把粉笔吃下去不可。 丁鑫说,别查了,是我。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丁鑫现在看上去非常疲惫,用他自己话说是一脸阳痿相。说实话我内心深处有个很卑鄙的念头:我觉得丁鑫考研纯粹是闹着玩儿的,充其量给浩浩荡荡的考研大军加个分母。直到后来我看到丁鑫挑了一个两边都是男生的座位是我才确信他是来真的了———要知道丁鑫不是凡人,他从大一起就喜欢在自习室里来回转悠,看好一个就扑上前去,故作天真地说:“师姐,我坐旁边不碍事儿吧?”———那时我们还是全校最小的,是个女的就比他老———然后伺机下手勾搭,丁鑫这头小牛啃老草啃得是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据说他跟我们系一个女博士都有过一腿———这条消息震撼了物理学院所有男生,物理学院女博士最漂亮的长得都跟爱因斯坦似的,可见小丁来者不拒饥不择食。 现在那个数字是“6”,而丁鑫身边是两个肌肉男。 我怀疑同性恋的起源是压力过大。 我实在不敢想象一度每天打通宵cs,白天回来从日出睡到日落的丁鑫也会有这样一天,要知道我留意这个天天改数字搅得人心惶惶的家伙很久了,我经常在早晨七点以前到教室,那个数字总是先我一步,风雨无阻地变化着,我还以为是哪个考研多年的大叔天天熬通宵写的呢。 丁鑫语录:如果你爱一个人,让丫去考研;如果你恨一个人,也要让丫去考研…… 我对自己还是一直比较放心的,我这人从来就没正经学过几天习,中考、高考都是考前一鼓作气突击了几个月一次pass的,我爸妈也知道我的习性,刀架不上脖子绝对不下真功夫。高考前几次摸底,我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最后一次我考了有史以来最好成绩———全班第一。以前一向考第一的那个挺傲的小胖子班长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卧虎藏龙,心理失常,最后只考上一所农大,虽然是全中国最好的农大。我爸总是利诱我说:“如果你考上了xx大学,爸就给你买什么什么。” 我还价说不行,我要是考上了,你得给我买什么什么,通常我的预算比我爸的要多个两三倍。 我爸看在日益增长的择校费份上,一狠心一咬牙说:“行!” 秋后算账时就开始抱怨了,“这个小兔崽子,这是给我考还是给她考?” 我一点不含糊,“当然是给您考了!我是不在乎上什么学校,您哪?” 但是这一次……我有点没底…… 很奇怪是不是?我从来没有过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心静不下来,不停地想要是down掉了怎么办?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自己下决心要考的试,准备也还可以,按理说是不应该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的。 可是……心像悬了一块……怕…… 我对丁鑫说,我怕。 丁鑫很深沉地看着我,我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丁鑫这孩子虽然有点小淫荡,但大脑是很够用的。他既然对问题摆出了严肃的嘴脸,就一定有办法帮我渡过难关。 丁鑫撸起袖子在黑板上大书了二十个字:“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看见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摆正心态,心态……”丁鑫喃喃自语。 我很失望,这就像看古装戏里的大侠男主角撸胳膊挽袖子,你期待会在他身上看见一发暗器,结果他袖子下面只露出一块手表。 我于是开始给他讲我爸从小使到大的激将法,我说,你也给我一个物质刺激吧,要不我老恍恍惚惚的,没动力。 “那我就只好委屈自己客串一回你爸了,”丁鑫把夹克一脱,“孩子,你要是考上x大的研究生,眼前这个帅哥就可以屈尊吻你的小猪头一下。” 我反应比他想象得快,“那你得付出台费,一小时三百。” 丁鑫对我的不配合表示愤慨,我解释说是他的奖品起了反作用,“要是我们家老宣卖弄一下风骚还差不多,你这样只能把我和目标推得更远。” 丁鑫忽然就很奇怪地笑了一下,“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么?”我犯晕。 “蝴蝶终其一生,穿插在嫣红姹紫花丛之中,但是科学家说,蝴蝶是色盲。”丁鑫说,“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什么意思?” “看你这么可怜,我就牺牲自己一下,让你感受一回春天般的温暖吧。” “如果全世界男人都你这样儿,我就自杀。” “如果全世界女人都你这样儿,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搞同性恋!” “……” “别生气嘛,说正经的,我觉得你有点儿受虐倾向。”丁鑫慢吞吞地说,“那个老白脸除了脸好还有什么让你这么神魂颠倒的?啊,当然在外边当辅导班来时也挺赚钱的,那也就是个高级打工仔吧?油头粉面、眼带桃花,哪点儿像个男人啊?你说对你好的人也不少,你怎么偏要给人做牛做马才觉得舒服呢……” 我斜着眼看他,“分析得还挺透彻的呀!你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吧?” “一般一般,我也是看你快崩溃了,给点儿友情提醒。” “给你个头啊!”我顺手抄起一只毛毛熊砸了出去,“给点儿阳光你丫就灿烂给点儿雨露你就泛滥!给你一鸡窝,嘿,您是趴到里边儿就能下蛋啊?!我做什么用你评价?我———乐———意!” 丁鑫没来得及说完就跑了,站得很远地感慨,“女人啊女人!” 第二十三章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终于黑板上的数字变成了“一”。 我怀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心理进了考场,奋笔疾书。 考完数学和英语后考场里已经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不见了,我对自己说,坚持就是胜利。 终于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自觉发挥正常。 考完有个小师妹凑上来问我们感觉如何,大家的回答都很谨慎,同出一辙,“一般般啦,不好不坏。” 忽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好容易把难关熬过去了,按理说应该是放松的,只是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闲适。就像一台高速行驶的赛车,不可能在瞬间停留。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夥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我躺在寝室的床上细数天花板上的斑点痕迹,明白自己很寂寞。 我本质上不是个外向的人,尽管我在外面一样有说有笑,但是很多时候,我在人群中,在宴席上,感到非常非常的,寂寞。 我们想说的,不是我们说出来的。我们所要的,也许永远都会在一次次的沉默中错过。 很多同学选择出去旅游,别太苦了自己,他们说,好好玩。 如果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即使拖着行李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不过是重复和寂寞的捉迷藏游戏。我像一个外星人,不幸流落在地球上,格格不入,也学别人奋力挣扎,学习恋爱,然而午夜梦回,心有戚戚,郁闷不已。 为自己身心健康考虑,我曾经动过养一只宠物的念头,但是转念一想,为了宠物的身心健康,还是算了吧———据说它们太孤独也会得忧郁症。 你看那大街上,匆忙晃动着的,全都是无关的人影。 竟没有一个,能打动我心。 我不想继续这乱七八糟的生活。 是谁说的“鬼神虽恶,亦何尝不许人自新哉?” 而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我对我妈说,我出去转一转,年前回来。 老妈单位组织去香港旅游,她欢天喜地地跑了,也没顾得上多管我。 我爸倒是盘问了几句,我说我放松放松,玩够了就回来。我听出我爸不高兴,但是他只说,那好,我在卡上打了钱给你,省着点花,常给家里打电话。 我出去,在大学城附近租了一个小间,交了五百块钱的月租,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我的行动迅捷,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我有一个天狼望远镜,当年为了看流星雨买的。效果非常好,是那种能在月球表面找虱子的大家伙,我费了很大劲儿把它搬到窗口。 无聊的时候,我一边用它观察各家的窗帘儿一边听cd。李宗盛写的《飞》,潘越云唱的: 我不怕等待你始终不说的答案 但是行装理了 箱子扣了 要走了要走了要走了 明天要飞去 飞去没有你的地方 行程延续在遥远的地方 离别也许不会在机场 只要你说出一个未来 我会是你的 李宗盛、罗大佑和陈升是流行乐坛上我最喜欢的三个老头子,我还喜欢他写的另一首歌词,“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宣桦每天早上七点钟左右会起来开窗户通风,这时候他已经洗漱过了,整个人焕然一新,头发还是那么不服帖,像个小刺猬一样。 我头不梳脸不洗,坐在床边握着一只苹果边吃边看,宣桦把屋子收拾好就会再来把窗户关好,然后大步流星出去做事。我一直目送他走进公车。 然后我的一天才开始,我梳洗一番,下楼买点油条豆浆和维生素丸,在学生公寓中间的操场上跑跑跳跳,然后回屋打开电脑,看看帖子下下棋什么的,我很少跟陌生人说话,只是专心下棋,我的积分一路飙升,级别很快就变成了业余八段。 棋友比一般的网友好,棋友很多是不善言辞或者不屑言辞的人,我常去的那个网站人不太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十个人,比较固定,大家安安静静的,也不多废话。 晚上宣桦大约会在六点钟左右回来,已经吃过了晚饭,他回到公寓里,打开灯,看书,看电视,或是摊开带回来的图纸继续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 精神不好时他回去洗个头,男孩子的,率性到邋遢的洗法,头伸到水龙头下面冲冲便算,拽过毛巾胡抹一阵,留的是最普通的平头,总是懒得剪,洗完还是根根直翘起来,像小刺猬。 有时候也打个电话,把玩着床头那部白色电话的话筒,他微笑着。 是给家人打吗?还是……我不敢想下去。 我记得宣桦以前说我太恋家,我反驳,“恋家有什么不好?我重视家人。” 他笑,“很好很好。要这么说,我以后还有得到重视的希望。” 你知不知道,甜言蜜语令人多痛苦?当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回忆中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会像毒针往心中刺。 我从早沉默到晚,连卖早点的小姐都知道我固定吃什么,每次不等我开口便把我要的都准备好。 我的食谱千篇一律,什么都在变吗?至少我可以留住一点不变的回忆。 我在网上绝少和人家交谈,但偶尔也有例外,有一次我和一个老棋友勾陈对弈时,他在qq上请求我加为好友,“我们可以谈点什么吗?” 我没有理他,这个固执的人,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在暗夜发出请求的咳嗽声。 “请别误会,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这个世界就是由陌生人组成的,不是么?” 后来我加了他,我们边下棋边聊天,聊天内容并不涉及私人情况,清风明月,倒也悠然。我推测勾陈年龄在三十以上,受过不错的教育,棋品很好,不骄不躁。他说,他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人,感觉很不好,所以突然想找人说说话。 “说什么呢?” “什么都行。” 我从电脑旁边的“天狼”里往宣桦那边看了看,还是黑着,今天他一直没回来。 突然有了倾诉欲,最近我除了和永和豆浆的服务员说话,基本上不开口。陈默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沉默。 我问他,介意听个故事么? “mypleasure。” 我慢慢地给他讲宣桦的窗户和我的望远镜的故事,“现在是晚上九点,他还没回来,但愿没有出什么事……你要笑就笑吧,我知道我很好笑。” “我不觉得可笑,我理解,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哦?”我苦笑,“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我很快就要毕业了,离开这个城市以后,就再也没有遇见他的可能。” 他打了《诺丁山》里的一段台词给我看:“我有权利站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说我爱你,但同样也有权利选择永远永远地离开他。” 我的音箱里许巍兀自低吟,“那些无助的夜我漫无目的地走那些无助的夜你牵着我的手。” 那些无助的夜啊,你牵着我的手。 “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他说,“nopain,nogain,时间治愈一切伤痕,你是个好女孩儿,祝你早日得到幸福。” “谢谢你,我不算好,但是非常非常谢谢你。” 大年二十六,我回了家。 我妈见是我一个人,愣了愣,“小宣呢?” 我装没听见。我妈也没好往下问。 谁想这就种下了祸根,我妈老觉得我为情所困,分分钟盯着我。我闭嘴不说话,就等着她问。 终于有一天娘俩儿做饭的时候我妈憋不住了,“默默,你跟妈说实话,你和小宣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混不下去了呗!”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混蛋样子。 “什么混不下去了?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我妈警惕地看我。 “您别这么想不开行吗?不就一个女婿吗?”我转身洗洋葱,“明年我给您带俩更好的回来。” 我妈立刻就被激怒了,“什么话!少跟我吊儿郎当的!说出这话来也不嫌羞!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羞没臊的东西?” 我耸耸肩,“那我怎么说呀?” 我妈极其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我跟你说正经的,我跟你爸都觉得小宣那孩子挺踏实,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叹了口气,“妈,您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好,我跟您说……”我抽了抽鼻子,“人家不要我了,我有什么办法?” 我妈不愧是琼瑶剧的忠实观众,立刻就把眼睛瞪得鸡蛋似的,跟着眼圈儿就红了,“默默……为什么呀?他凭什么?默默,妈不是催你,妈是心疼你,怕你年轻不懂事……” “稀罕他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要是处处不留爷,才把爷难住!”我义正词严,“妈您就甭管我的事儿了,我嫁还是您嫁呀?这么急?说实话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休了正好!等我考上北大,咱找一更好的!富贵荣华我一人儿独享多好啊!” 我妈还在旁边儿一个劲儿问,“那他到底为什么呀?”我没再说话,对着案板上的洋葱一顿乱剁,知道我妈走了我才抽空儿抹了把眼泪。我哪知道为什么?也许根本就没为什么,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我不新鲜了。 我爸泡网的时间比我都长,一上去就贼眉鼠眼开msn,别人一进屋儿他就手忙脚乱地切换,我开玩笑地跟我妈说,“别网恋了吧?” “谁看得上他呀?都奔五十的人了!” “说不好,我们学校一到周末门口尽停些老头儿的车。” “你爸有那能耐吗?他就有一破自行车,没财没色的,谁稀罕他呀?现在小丫头精明着呢。” “说不好,万一有个把下岗女工想不开呢?” “那也不怕,老夫老妻了我还信不过他?” 我冲一边尴尬的我爸用鼻子哼哼两声儿,“组织上可真够信任您的。” 我爸赶紧表态,“咱不是一直紧跟着党走嘛。” 我笑嘻嘻看老两口儿打情骂俏。我妈经常回忆当年两个人一月工资合起来八十七块五的年代,说的是眉飞色舞栩栩如生,以前我一直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觉得我爸我妈没什么追求,俩随遇而安的人在一起混了一辈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攒钱结婚攒钱买房攒钱生孩子……我经常皱着眉头想,紧紧凑凑过了一辈子有什么值得回忆的? 现在我多少咂摸出点味儿来,虽然我妈嫁过来的时候家里没冰箱没彩电,但是他们有我没有的东西:快乐。 我很想给宣桦打个电话,没别的意思,相好一场,多少有些不舍,但是拉不下脸。就算真的对上话,说什么呢?你好吗?我挺想你的?那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呢。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叹口气,决定从明天起,面向大海,春暖花开,做一个平淡快乐的人,可是快乐谈何容易?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身体向左边压得心疼,向着右边又觉得心空,如果对着天花板,就觉得两边不一样重。 第二十四章 百无聊赖,我在家重温经典电视剧《西游记》。六小龄童从三岁起一直是我偶像,真正是“看你千遍也不厌倦”,最烦的是唐僧,摆着个领导人的架子唧唧歪歪,一看就想抽丫的,不过这一次丫有一句话让我笑得喷饭。就是在车迟国还是乌鸡国过来着,孙悟空和三个道士斗法,第二个鹿力大仙要跟唐僧比“云台显圣”,就是飞上高台去坐禅。这时唐僧很纯洁地对孙悟空说了一句话,让我一口茶水喷到了电视上:“这坐台倒是容易,就是坐上几年也无妨。” 唉,那个年代看肯定毫无问题,现在……唉,我真是太不纯洁了。 电话突然狂响起来,我一边笑一边拎话筒,“喂?” “安红俺想你想得睡不着……” “你喜欢我哪一点啊?我改还不行吗?” “严肃点儿!严肃点儿!拜年呢!”夏郡嘿嘿奸笑,“我这么有诚意地示爱,你也太伤害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了。” “少拿犯贱当真爱!荷尔蒙沸腾了是吧?”我还以奸笑,“男人的主要功能是产生精子———但我们现在有了精子银行,你对社会一点贡献都没有,已经一无是处了,赶紧咬舌自尽吧。” “靠,你真毒……什么时候回来啊?” “干吗?有事儿?” 老夏压低了声音像个接头的特务,“有钱。” 我迅速杀回学校。 学校还没开门,老夏说要帮我找房子,我告诉他不用,我在大学城租的那房还能将就,就是远点儿。 老夏一脸失落。 我承认他非常有才华———在摄影上,在生活中他给我的印象印证了一句名言,“女人有左右大脑,男人有左右睾丸。” 他给我介绍的所谓的活儿是个选秀大赛,选拔一个市电视台中学生节目的主持人,号称还有巨额奖金来资助获奖者深造云云。参选的大多是还在上高中的小妹妹,看着报名时的人山人海,我有点信心不足,“你不是玩我的吧?我怎么觉得自己抢弟弟妹妹的饭碗呢?” “自信点儿嘛,你形象又好口才又好,也就是这活儿,我觉得非你莫属,一般的女孩儿人家还瞧不上呢。” 老夏的哥们儿是电视台的一个小头目,是这事儿的负责人,挺利索地把老夏拉出去聊了会儿,回来老夏告诉我,奖好拿,但是奖金是没有的。 我看着他眼睛笑,“人家给你分几成?” 老夏死不要脸地说,“你又不亏,多少人想借这个机会出名啊。啊?也就是我关系过硬。” “那不是还有观众网上投票吗?光评委说话也不管事儿啊。” “那太简单了。”老夏沾沾自喜地看着天花板,这老小子一定没少拿份儿,“等着看你夏哥的。”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宣桦,在他面前,我是完全缺乏保护的。就像他说过的那样,我的眼神看起来像个小动物,而他也就责无旁贷地充当了弱小方的保护者。 其实我不是,猎物和猎人,一时间谁能准确区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等成绩时候的消遣吧。 每场比赛的详程都大同小异,我只是诧异于报名者人数之多,有几个一看就不过是四五的小朋友硬是无视十八岁以上的报名要求,振振有词地说,“我虚岁十八。”“我脸嫩,但我够年龄了。”像我这样二十大几的也不在少数,高矮胖瘦,黑白花,满满当当地挤了一演播室,大家大眼瞪小眼。 评委方面果然一路绿灯,我邪恶地笑了一下,我所担心的网上投票果然很成问题,有两个选手的得票数都比我高。 老夏并不紧张,发动了几个闲着没事儿的兄弟日夜投票。怎奈对方也都是有备而来,从早到晚全天二十四小时那票都没停过。搞笑的是其他人的票基本没怎么动过,我们三个一路竞争。 “靠啊!”老夏怪叫,“凌晨两点还有人投票?而且你看!时间还挺均匀!点击器吧?真不要脸!” 真是乌鸦笑猪黑。不过老夏也有老夏的办法,他们干脆在出结果的前一天晚上把服务器关了两小时,等再打开时已经是一片新天地。 我以绝对优势进入了复赛。 复赛搞得很隆重,提前在报纸上打了n多广告,315公共汽车的车身上印着几个女孩儿的甜美笑容,呼啸而过。 大四的学生没什么课,都很闲,成天游手好闲地成群结队在校园里晃。我参选的事儿也是纸里包不住火。为此遭受了很多男同学的秋波和女同学的鄙视。复赛比初赛更加无聊,我得了个季军。老夏解释说,冠亚军是赞助商确定的。 我甚至接到了徐齐一的一封邮件:“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我仍然天天抱着望远镜偷窥宣桦的房间,他的屋子一直黑着。我交了下个月的房租,准备等他回来。 我很想知道他看见公车上的大照片是什么反应?在午夜梦回时,他会不会也迎风洒泪,对月销魂,暗自慨叹当初一个不长眼误过了一颗明日之星?用宪哥的话说:“是不是只有在这样的夜晚你才会这样的想起我?” 学校允许毕业生在离校之前摆摊处理身外之物,学校三角地的跳蚤市场立刻火爆起来,每天都有人蹲在地上卖书和磁带、cd,羽毛球拍、垃圾桶什么的。 我看见苏惠他们家胖子趿拉双拖鞋蹲在三角地,前面摆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细看看居然还有一像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苏惠大一时送他的定情之物,这都可以啊? 胖子说:“我真想连自己都卖了。” 我拍了他的胖头一下,“你想得倒美!你早就不是你自己的了。说卖就卖?你老婆干吗?” 胖子用看病人的眼神看我,不说话。良久,深陷的小眼窝竟然有些发红。 我有点晕,看来是又被河东狮吼家庭暴力了,男人啊,做错事没什么,找错老婆就很麻烦了。我不方便没完没了地调戏朋友妻,看看胖子已经深深地埋下了忧郁的头颅,我也只好安静地走开。 忽然想起很久没见苏惠了。我问赵蔚,“苏惠呢?” 赵蔚慌慌张张地摇头,“不知道。” 老夏不时发短信骚扰我,“昨晚我夜观星象,发现你最近命犯孤星。惟一可解之法:1.走到门口;2.手拿手帕;3.左手扶门框;4.右手摔手帕。咒语是:客官上来玩啊!” 我噗嗤一笑,回道:“客官你真坏!” 老夏立马喜滋滋跑上门来:“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知道自己可耻就好,大叔你不累吗。” 夏郡哀怨,“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在我身边紧着絮叨,你不知道我特烦你。”我不耐烦,“你怎么还不结婚呀?” “结婚干吗呀?我一个人过得挺好。”夏郡没头没脑地说,“我要走了。” “走了好,走了干净啊!”我感慨,“我也要走了,再有———俩月。” “是吗?哎哟我的心都要碎了,走,咱出去吃饭去,让我再看你一眼。” 我钻进夏郡的富康,“我可一分钱没带啊。” “让男士请客不是女权主义者的作风吧?你不一向是大女子主义者么?” “买单的时候不是。” 夏郡熟悉本市的每一家大大小小的明暗场子,但是从不肯带我去,说是女孩儿去那儿不好。但今天例外,他说,这是他在这个城市的告别仪式,一定要万水千山走遍,缅怀每个革命老区根据地。幸好他没说要把泡过的妞儿再泡一遍,要不估计三年之内他是动不了身了。 除了我,还有他的一干兄弟姐妹们来为他送行,大家最后在一家装修甚是妖异的地下bar扎了下来。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老夏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地穿梭在人群当中。他这群朋友好像干什么的都有,在我的庸俗眼光看来,这群人惟一的共同点就是不正经。说好老夏买单,大家都很动感情,酒开了一瓶又一瓶。老夏喝得红光满面,坐在包间的沙发上幸福地眯着小眼睛喊:“都甭客气啊!乱起来乱起来!” 根本没人打算跟他客气,我看见有人要了一杯叫b—52轰炸机的酒,从上到下分三四层,最上面那层大概酒精含量很高,能点着,幽幽地蹿着火苗子。 我本良民,从不出入这等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现在眨巴着眼睛看得很新鲜,老夏趁势搂着我肩膀,“妹妹,没见过吧?” 我摇摇头,老夏立刻来了精神,嚎了一声,“再来一个!”又上了一杯。 老夏亲手端过酒杯果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妹子,你知道人活着是为什么吗?不知道?我看你也像不知道。告诉你,快乐!快乐最重要!来,喝了,今天哥给你好好儿讲讲。” 我晕头晕脑地从地下的小铁梯子上爬出来,冷风一吹,身上一个激灵立刻打了个大喷嚏。 但是大脑里那股快乐的眩晕劲儿还是没过去,那杯酒果然威力无比,我喝了一半就开始吐。老夏手足无措地扶着我到卫生间开吐,嘴里还不停叨咕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时不时假仁假义地问一句:“好点没?”我没功夫理他,一心一意吐得酣畅淋漓。 本来老夏都准备把我扛出去了,结果我的表现出人意料地坚强———自己又扶着墙回去把剩下那半杯喝了。老夏多少有点不放心,你没事吧? 我傻笑着摇摇头,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身轻如燕,好像有另一个自己晕晕乎乎地飘到了天花板上,老夏说对了,快乐———那就是抛开所有闹心的事儿,不去想了,没了。《红楼梦》怎么说的?好了好了,了了就是好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风也没动,幡也没动,是你的心在动!一旦你自己超凡脱俗,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开不管,你就会发现———快乐原来是如此简单的事!说吧唱吧笑吧跳吧,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们惟一可以做的,就是能干干这不能干看着,反正这一生会很快地过完。 老夏也乐了,“妹子行啊?真给哥长光!”说着又来了一杯,这一杯感觉虽然也很不错,但是威力略减,我喝完以后睁着俩眼看了看天花板,刚才那种欲仙欲死的快感并没有再度来临。 老夏笑嘻嘻地坐在一边看着我毫不掩饰的失望,从自己的臭嘴里拔下一支烟来塞给我,我的胳膊腿都不大听使唤了,酸酸软软的很是舒服,也就懒得理他。迷迷糊糊跟他学怎么吞云吐雾,平时我一闻烟味就恶心,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感觉居然非常不错。恍惚间耳边的声色犬马都隐去不见,众人的狂呼乱叫都渐渐消失,我真真切切地听见了火车的轮子在铁轨上驶过的咣当咣当的声音,这不是上次和宣桦回家时坐的车么?我走在颤颤巍巍的车厢间寻找我的包厢。火车像是不停地在山洞间穿梭,光影迅捷而诡秘地移动着,我的视线滑过一个又一个数字,不是,还不是。那些光滑雪白冰冷的铁门像太平间一样冰冷,终于我听见了一间屋子里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乐声。细碎的、夹杂在列车轰鸣声中的甜美歌声。我低头,门上赫然挂着一把古旧的青铜锁。上面刻着两个名字:“宣桦,陈默。”我在狂喜之中拉开门,里面居然是一个广袤无比的广场,青灰色的石板地上有很多雪白的鸽子咕咕咕咕地叫,从天空到地面都是温柔的灰色,像儿时雨前的黄昏,我看见宣桦正站在鸽子中间,微笑着看着我,摆出一个“哥哥抱抱”的姿势,眼波温柔熨帖一如从前。那一刻我悲喜交集,一把抓住他,泪如雨下。宣桦轻轻拍着我肩膀,“喔,乖。” 醒来以后我面红耳赤,发现周围仍是一片鬼哭狼嚎,自己正八爪鱼一样死死抱住老夏,老夏温柔地看着我,“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飞高了以后还会哭的人。” 我在极度疲倦中忘了问他什么叫“飞高了”。 老夏一路在我耳边吼“别睡了”,我勉力支撑着,把自己从出租车上歪七扭八地搬下来。老夏胳肢窝里夹着我上了楼,一开门,我径奔“天狼”,果不其然,对面的屋子一片光明,我所熟悉的铁架子床、电脑、书桌……连洗脸盆的位置都没变。他和平时一样,正专心地伏在桌子上画图。 我贪婪地看。 老夏好奇的凑过来问我,“什么啊?” 我恍惚地笑,“我不告诉你。” 第二天我醒来看到身边的老夏,一阵厌恶之感直袭胸口。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我迅速趴在天狼旁边望,遗憾的是,一无所获。 窗帘还像几天前那样静静垂着,昨晚的景象宛若梦境。 老夏翻身,“干吗呢?大清早地瞎折腾。” 我嫌弃地看了看他,开门走了出去。我说不好自己的感受,但我迫不及待的想离他远一点。一看他就忍不住觉得有点恶心。 第二十五章 有一只小白兔快乐地奔跑在森林中,在路上他碰到一只正在卷大麻的长颈鹿。小白兔对长颈鹿说:“长颈鹿长颈鹿,你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呢?看看这片森林多么美好,让我们一起在大自然中奔跑吧!”长颈鹿看看大麻烟,看看小白兔,于是把大麻烟向身后一扔,跟着小白兔在森林中奔跑。 后来他们遇到一只正在准备吸古柯碱的大象,小白兔对大象说:“大象大象,你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呢?看看这片森林多么美好,让我们一起在大自然中奔跑吧!”大象看看古柯碱,看看小白兔,于是把古柯碱向身后一扔,跟着小白兔和长颈鹿在森林中奔跑。 后来他们遇到一只正在准备打海洛因的狮子,小白兔对狮子说:“狮子狮子,你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呢?看看这片森林多么美好,让我们一起在大自然中奔跑吧!”狮子看看针,看看小白兔,于是把针筒向身后一扔,冲过去把小白兔狠揍了一顿。大象和长颈鹿吓得直发抖:“你为什么要打小白兔呢?它这么好心,关心我们的健康又叫我们接近大自然。”狮子生气地说:“这个混蛋兔子,每次嗑了摇头丸就拉着我像白痴一样在森林里乱跑。” 我费力把这一大段故事打给棋友“勾陈”看,因为他问我为什么突然把网名改成了“我是小白兔”。 我不沾烟酒,所以后来当我怀念起那一晚上的销魂时光时只好到外面的烟摊上自行解决,抓耳挠腮了好一阵,才悲哀地发现我根本不知道那天老夏给我抽的是什么烟。 我不得不打电话问老夏,我被这畜生骗了,丫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质问他为什么胡说八道,他推说是喝多了。 老夏说,“你别费劲了,那烟在外面买不着,你来我这里吧,我还有。” 我一想起要见到老夏就觉得疙疙瘩瘩的,尽管老夏以人格担保他没碰过我,但是据我所知这禽兽根本没有人格,他的担保又有何价值? 恕我浅薄,我涉世未深,一直是个非常自以为是的丫头,之前我想象中最坏的结果就是一不留神被老夏摸两把。直到我了解事态真相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真是幼稚到可笑。 “大麻!”我被吓坏了,语无伦次地嚷嚷着,“你想害死我呀?” 老夏无奈地看着我,之前他已经拐弯抹角地讲了许多所谓的专业知识,目的就是告诉我这东西不像宣传中的那么可怕。“你上瘾了吗?没有吧?这个东西里面有害成分的含量是同类产品中最少的,说穿了他也就是个劲儿大点的烟嘛,许多国家,荷兰啊加拿大啊,根本就不禁大麻!因为这个东西作用实在是太小了!五谷是什么你知道吧?稻、稷、黍、菽、麻!这个麻嘛,我不说你也知道了,就是大麻,可见老祖宗就喜欢没事种点麻麻,抽着highhigh。飞完爽完了,你也就没事了嘛,你看你现在不还好好的,你有什么毛病吗?我那天也是喝得有点儿上头,要不还不给你呢,怪贵的,我又不卖药,就跟我多爱害你似的。” 我半信半疑地听着,说来惭愧,我还真是没觉出身体上有什么不适。可能一次两次关系不大吧?我自我安慰地想着,就当是体验生活了。您大概也看出来了,我是个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家伙,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不再碰这些东西,从此这事儿就与我无关了。后来我才知道,贼船是上去容易下来难,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宣桦的窗口只在我酒后那个夜晚大放过一回光明,以后便毫无起色,每晚死气沉沉的黑着。我的考研成绩出来了,三百六十多,我很高兴,觉得光明前途就在眼前,只要我改邪归正,从此和老夏这类社会渣子划清界限,还可以立地成佛。我精神抖擞地拉着赵蔚一起准备复试,赵蔚嫌宿舍对面的一群学历史的女研究生太吵,干脆搬到了大学城我的房间里。至于苏惠,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问谁也问不出个究竟。不过这个学期几乎没有课程,很多人都跑出去找工作了,赵雅也是神出鬼没,大概一个月能见她一回。我们还能勉强说上几句话,但总是很生分,有时候我想起我俩一起出去k歌,每次必合唱《浪花一朵朵》,“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慢慢的趴在沙滩上数着浪花一朵朵……你不要害怕,你不要寂寞我会一直陪在你的左右让你乐悠悠……” 我喜欢把歌词改成:“时光匆匆匆匆流过也也也不回头赵雅变成老太婆……” 阿雅马上跟上,“哎呀那那那个时候陈默也已经变成糟老头……” 然后我俩合唱,“啦……啦……我们一起手牵手 啦……啦……数着浪花一朵朵。” 往事已然苍老。 我一边做毕业设计一边在为面试作准备,理论上说,面试更像一个不得不走的过场,n大很严格,但对通过笔试的学生很宽松,再次也可以调配到本校的其他专业。所以一般考研的学生在最后半年会比较悠闲,但是我经常被老夏抓去,其实他完全可以找到条件更好的小姑娘,不过用他话说,“捧红一个也不容易”,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我还是他最常用的model。所以我经常休息不好,睡眼惺忪拍出来的片子也有一种天真的傻气,居然并不难看。 我喜欢穿梭于不停变幻的背景和服装中,尤其喜欢那些荒诞不经的衣服,我喜欢的张爱玲是会穿绣了大红如意云头的奇装异服发布新书的女子。我的衣柜里也有浮着枣红色小碎花的棉布小袄,穿时配了黑色的粗布裤子和手工制的布鞋,把头发扎成两条黑黑长长的麻花辫,打点腮红,眼睛亮亮的出门去。 也有贡缎的长旗袍,宝蓝底上盘了神采奕奕的两条龙。很少见过那么飞扬跳脱泼墨画一般的旗袍。把头发低低挽一个发髻,斜插一支满绿老坑翡翠簪子,又是一种神韵。 “起来。该干活了!” 我反感地把被子拉过头顶,就不起来就不起来~~ “坏妞儿!” 闭着眼睛装没听见,就是坏妞儿就是坏妞儿~~ 老夏隔着被子狠拍了我一巴掌,“那么多人等你呢!” 我懒洋洋打个呵欠,“没睡醒!” “谁让你昨天晚上睡那么晚!” 我打量着老夏,“我没你精神好。” 说实在的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看电视上宣传的吸毒者一个个都是骨瘦如柴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老夏和他的几个朋友白天也都一个个生龙活虎的,除了眼圈深点眼袋大点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随身带的注射器,我真不敢相信他有这个“嗜好”。 “搞那东西干吗?”我撇着嘴说老夏,“你就不觉得这种行为可耻吗?是不是觉得非得沾点儿不良嗜好才像个玩艺术的?” “嗨,跟你说多少遍了,软性的,没事儿。” 我们去拍外景,今天是给一个楼盘拍广告,夏郡不用亲自动手,但集体操作起来有很多事情要他帮我出面牵线搭桥,俨然是副经纪人的嘴脸。我们的收入,他四我六,要算上他私下搂的,我估计他赚的应该是我的两倍还多。不少人劝我换一个搭档,我笑笑,谁知道换一个会不会比他捞得更狠呢?水至清则无鱼,我懒得计较那么多。 老夏的理想是做个导演,经常满怀希望地说:“等我四十的时候,嘿,就是中国第六代导演的一面旗帜……” 我骂都懒得骂他。 “你每天都想些什么呀?”夏郡对我的不配合已经习惯,但还是忍不住叨咕了句周星驰的台词,“人没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导演是靠抄袭就能当的么?” 我保持和夏郡的合作是因为他的手面够大,消息够灵,能接到最值得做的生意。而且确实有才,有时候我看着那些充满创意的作品就忍不住妒嫉地想:我早晚要把这厮的本事都学到手,然后自立门户。但是这些啊,都是次要的,我看着城市中心的商贸大厦上巨大的广告牌———最边上一个是我,奇怪吧?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照片会那么大那么醒目地贴在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学校里不时有人指着我的背影议论,偶尔有人来要个签名,以前的同学啊朋友啊连着我爸妈过去的熟人都突然一把一把地冒出来,“陈默啊,我们可熟着呢。” 人一成名,亲戚、朋友、敌人都会在一夜之间多出数倍。 无所谓,我不关心别人怎么看我,我只想,我只想让一个人看到。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我不是很会撒娇发嗲的女孩子,更不会像花边新闻女主角一样动辄以怀孕自杀要挟身边人。请原谅,我对她们没有恶意,人都是要生存的,只是手段不同。有时候,纠缠也是一种缠绵,欲走还留,怎么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也有它的惆怅之美,或者好聚好散,情人不成成亲人,也好。 可是,我做不到。 卓文君有诗曰: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想大概有不少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对于爱情,有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壮决断。心里不是不牵挂的,可是输都输了,不妨作个好看的姿势。笑着说悲伤,总比哭哭啼啼四处展示伤口来得高贵些。 可是,我不要你忘记我。 当我爱时,必爱得凄楚,若我不能华丽。 “谁说那盏微弱灯火是萤火虫在闪烁谁约过谁去看这一场忽灭忽明的传说剩下的梦想不断的做上升的气球不断的破别难过别难过没原因有结果天亮你不能见我天黑至少想念我如果没有灯火紧握这萤火闪耀你阴暗的下落事到如今你不肯亲我那么至少肯定我吹不熄的光芒努力燃烧自己只为你爱过的萤火永不坠落让丛林中一个灯笼独自为黑夜闪烁让腐朽的感情绚烂得化做飞舞的魂魄永不坠落永不坠落吹不熄的光芒努力燃烧自己请看我漂亮的坚持别忘记我”我坐在老夏的富康上一边听王菲一边斜睨着市中心最大的广告牌,那上面有一幅12*12米的巨幅海报,海报上的一袭白裙的陈默坐在阴影交织的灌木丛中,面无表情。 这个广告我只象征性地要了一点酬劳,简直就是不要钱白贴上去的结果。夏郡对我的任性非常不满意,“你以为我们这是竞标吗?抢着出底价?” 不想听他唠叨,我干脆把我的那一份全给了他来堵住他的嘴。有了钱,他嘟囔几句“下不为例”也就收了声,有钱真好,钱最大,谁都要听它说话。 我要它,因为它够大够醒目,没人会对它视而不见。 我开始在电视台的节目里客串嘉宾,次数多了,也试着主持。木头美女供过于求,观众终于开始对有大脑的女生感兴趣。我甚至开始看席慕容:“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此,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于是把我变成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子/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无视地走过/我亲爱的朋友/那落了一地的/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夏郡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你没病吧?” “你才有病呢!” 夏郡很看不上我失个恋就如丧考妣满地捡烟屁抽的模样,时常拉我看一些寻秦记之类的半色情片子,里边的男主人公就一种马,走哪儿淫荡到哪儿,我终于知道他为何如此向往一夫多妻制———都是青少年时代看黄易的后遗症,他说项少龙是他年轻时代的理想,我看不也像,当即暗暗发誓将来我一定要嫁一个喜欢看《咪咪流浪记》的八十后的小孩儿,“刮风也不怕,下雨也不怕……我要我要找我爸爸,走到哪里都要找我爸爸……”,何其专情!虽然找的是爸爸不是老婆,但专情总是难得的,再说了,现在想换爹的人多了去了,夏郡的小助理张菲今年才十九,认了无数个干爹干哥,特别爱在同事跟前咋呼,显着自己多有本事似的。 我奄奄一息地对他说:“你滚。” 夏郡惟一的好处是,他真把我当块玉似地端着,经常我心不在焉想事儿的时候他在暗处操起相机一顿猛拍。然后特别激动地对我说,“怎么样?好吧!绝了!” 我看看照片,也觉得有味道,我刚起床,衣冠不整地坐床头抽烟,他硬是有本事把猢狲似的我拍得跟天仙似的,这不能不说是点真本事。我的日常生活也被这厮彻底进行调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了那条伴随我四年的老校服,我很喜欢穿那件傻傻的运动衫摸爬滚打,但夏郡不这么看,用他话说“我容易吗我?把这么一个大脑进水小脑被驴踢过脑干发育不健全的傻妞儿带出来,比招呼一个养猪场都费劲啊!” 出去拍个外景,他每次都跟一家养小狗儿放风———我没见过出笼猛虎,只能用这么个比喻———一样激情澎湃,对着海面上的夕阳一迭声兴奋地喊:“太阳太阳太阳!”,不知道怎么抒情好。我只能说有种人天生就是艺术家,或者说不正常,意思差不多。 跟他疯了一天后他可能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深情款款看着我的眼睛问:“还想戈玲吗?” “戈玲是谁啊?”我笑着回问他。 正所谓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夏郡虽不是白马王子,可是他还能制造虚假繁荣,哄抬物价,创造人气新高,对于情感空缺的我来说,究竟聊胜于无。我不想再费心惦记宣桦了,太累。 第二十六章 六月,毕业典礼。 不少同学都回家找工作去了,匆匆忙忙赶来拍毕业照。想想实在不可思议,这么快,就毕业了,居然。 我们的淫魔班长醉醺醺打着酒嗝儿起来发表最后一次演讲,“虽然大家马上就要分开了……呃……但我还是有几句话要说……呃……在这个班上当了四年班长……呃……我敢摸着良心说……呃……我对咱们班是尽心尽力……” 丁鑫低声问我:“说什么呢?” 我一边对着台上的淫魔报以鼓励的微笑一边低声回答,“坏事儿干太多,心虚,良心发现了。” 淫魔的演说进入高xdx潮,声泪俱下,“我是把你们当成亲生的兄弟姐妹看啊……呃……我……我……发誓,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呃……我一定……” 正指天画地发着誓,天上冷不丁打了个旱天雷,“轰隆隆———”,众人都笑起来,“老天爷啊,赶快打死这个虚伪的人吧!” 淫魔十分郁闷,大家笑着劝,行了我们都相信你,都喜欢你还不行么? 吕小倩一身盛装踌躇满志地清了清嗓子,“下面我来说两句。”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答茬,有几个落后分子干脆埋下头大嚼,淫魔班长只好独自给支书鼓劲,“好好好,欢迎欢迎。” 底下众人只好看着菜小声嘀咕,“二百五。” 慕容园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旁边来,“好久没看见你了耶。” 我不习惯内地男生说港台腔普通话,“也不是很久吧。” “我们都蛮想你的。” 越说越离谱,不会吧?我暗自心惊,他从前可是一直当我天字第一号怪物,没有女人味的水桶妹。 “今天晚上有安排吗?” “怎么?”我警惕地看着他。 “一起吃顿饭吧。” 我大一刚进校时,大家彼此不熟悉,还未露出河东狮吼的真面目,那时慕容就说要请我吃饭,步行了半小时走到方圆十里最便宜的小店,买单时他手插在兜里拔不出来,最后连饭钱带回来的车钱都是我掏。 “我怕买单。”我看到他眼睛里去。 他脸红,讪讪走开。 我承认我不厚道,同时对他的看法也好了几分,这个人好歹知道不好意思,还不是无可救药。 “你可真是红了。” 我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苏惠,她神情疲惫但笑容甜美,袅袅地从校门口走过来,回眸望我微微一笑。 我很高兴,“你可来了!” “哦!”她斜睨我一眼,“大明星还记得我?” 我被噎得一时说不上话来。目瞪口呆看她与别人寒暄。 女生大多是和男友一起来的,连赵雅都牵了一个小老乡的手,两人温存地你侬我侬。大家回忆起四年来的风雨,都很多感慨。丁鑫魏臻他们几个男生也喝了很多酒,脸红脖子粗指天画地地发誓苟富贵勿相忘。我和苏惠不知不觉又坐到了一起。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苏惠孤独?她至少交往过二十个男友。 “那有什么用?”苏惠借酒盖脸,醉得一塌糊涂,“我背着个处分,又考不上研,毕业证拿不上,肄业……英语计算机统统不行……我到了北京,招聘会上简历都发不出去。还是你好……” “我好什么?没人追的,不比你。” “哈哈,没人追?你不是玩我的吧?” 我俩坐在一起讨论将来结婚穿什么。她说她要穿婚纱,我说我要旗袍,最后结论是婚纱旗袍都要穿。最后一次聚会,两个最漂亮的女生却都是单身,讨论结婚穿什么。对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来说,也许穿什么衣服比嫁什么人更重要。 倒是最后在门口,有个不大起眼的男孩子轻轻拦住我,拿着一朵小玫瑰花,说我真漂亮很崇拜我什么的。 我恍惚地笑笑,想不起这个男孩子名字叫什么了,我打了个喷嚏,感觉有点不对头,焦躁、郁闷、沮丧一齐涌上心头……坏事了…… 我近乎粗暴地推开他,想想不太好,又转头抱歉地笑笑,飞个眼过去,迅速离开。 那孩子顿时呆在当地,我顾不上管他,赶紧给夏郡打电话,失魂落魄地求他,“你快点来,来接我!” 夏郡习惯了,说了声“哦”就挂了电话。 老夏一来我就匆匆钻到后座上去寻找存货。老夏出去了,关了车门说替我把风。等我爽完恢复得跟正常人差不多的时候出来一看,丫正跟苏惠套瓷呢。 一直没有固定男友……倒也不是没人要的,夏郡早告诉过我,“等你成名以后,会多出来很多人自称是你的好朋友。” 偶尔也有仰慕者,多少有点真心的,像那个聚会上的小男孩儿,只是他并不认识真正的我,他们看到的,无非是名利重重包裹下的,一个精致的神话。有个特别执著的小孩儿老在我官方网站上留言,说会等我一辈子什么的。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我挺感动,真的,虽然我不相信他等我一辈子———我甚至不信他会等我两个月,可是我还是感动,谁说三秒钟热情不是热情,好歹也是一片真心。 老夏问我,“你不是学原子物理的吗?还对天文感兴趣?” 我点点头。 “这个天气可以看见猎户座,还有仙女座的星云,规则的螺旋形,非常美。” 我心中只有一片星云,叫宣桦。 我惟一的安慰,是在每天晚上入睡前趴到窗口,看一会儿他的房间。他很粗心,窗帘有时拉不太严,虽然只能看见墙上三分之一个时钟,我依然感到安慰。 我的日记上工工整整用小楷写着: “7月7日早七点二十分,x起床,拉开窗帘,白衣,睡眼惺忪,昨晚他房间灯亮到一点半,定没睡好。” “7月8日x喜欢在周末洗窗帘,寝室仍是老样子,床铺很乱。” “7月9日昨晚x未归寝,今天一天也没有回来,屋子真乱,该收拾了。” “7月10日……”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在宣桦心中特别特别纯洁的女孩儿,我知道他不自觉地反复强调纯洁是因为觉得我不纯洁,我给他丢人了。他说那话很随意,倒不像是故意寒碜我的意思,可是这更说明我在他心里地位的江河日下。我当时想,行,你等着看,不让你丫肠子悔青了我都不是陈默。 所以我拼了命地要出名,拼了命地工作,陈默的微笑处处闪动着,从车站的广告牌到杂志的封面封底,无处不在。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向他要求承诺的资格了。 只要你记得我。 我一遍遍窥视着对面窗口那个白色的背影,从黄昏到黎明。 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好好地写字,以及好好的爱你,请原谅我,我是如此软弱。 我在半夜醒来,嘴里又干又苦,起来倒了杯水喝。 忽然心有所动,跑到窗口去看,居然见到他探身关窗子,窗台上放着一杯水,想来又加班到深夜。他穿件浅灰衬衣,扣子散着。 半年了,他一点都没有变。 老夏睡眼走过来:“神经病,有什么好看的?” 我没理他。 我无意把自己伪装得跟琼瑶大妈的女主角一样纯情,亲爱的读者们呐,实在不好意思。我早就说过,我好色、拜金、庸俗……这么龌龊的一个人,难得有点少女情怀,您就忍着点吧。虽然我也很不好意思将其公诸于众,问题是我当时所属的环境已经变了,就像盘古唱的:我以为只有猪才住在圈里,突然间有很多东西都往圈里挤。现实与想象原来从不一样,身处这个猪圈我备感忧伤,只有看着宣桦的小房间时我是心安理得的,喝着喜欢的绿茶,感觉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明净清爽的角落,可以让目光停留,不再恶心。我知道一切都无法回到从前,所以,此情,无关风月。 我只想安静地看着你。 夏郡最初对我还是不错的,那时候我也比较听话,后来两个人一起闯出名堂,便开始看对方不顺眼。我觉得他缺乏开拓,他讨厌别人当他是我的“御用”摄影师。 我们是典型的可共苦不可同甘型。 同居俩月后就有女人打电话找他,他说,“呀!又有事儿!出去一下。” 一去就是一礼拜。 回来以后还硬说有正事儿,“朋友在外地帮我揽的活儿,不好往外推吧?跟钱又没仇。” “编得不赖,”我欣赏地看着他,“其实你应该考虑当个编剧,肯定比海岩编得好。” 夏郡最大的毛病就是虚伪,当婊子还一定要立一牌坊。他立刻翻脸,“你什么意思?” 我懒得理他。 有一次他把我的天狼拆下来,挪到天台上去看流星雨,我一言不发把他所有的衣服从窗口扔了下去。 夏郡抬手给了我一巴掌。 我们充满仇恨地对视着。眼里噌噌地冒着火苗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我没请过他来,他自己不时来看看,有时就落下件衣服、掉个打火机什么的。后来……接了几个单子忙起来的时候他就干脆不走了。我心情一直处在郁闷之中,饮食不规律,胃病又犯了。夜里疼起来在床上打滚,吃了好些药都治不好。 那天半夜十二点多,我又疼起来了,实在无法忍受,就叫他开车带我去医院。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看我实在疼得厉害,就说:“开车赶到医院,也得十几分钟。医院也无非给你打杜冷丁止痛。这样吧,我这里有止疼药,一样的效果,你先用点。” 我警觉地问:“你怎么会有止痛药?你买止痛药干什么?哪里不舒服?” “哦,是这样的。前一阵子认识一个开饭店的,他给我的……”他支支吾吾地说。 “我不吸,疼死也不吸!我要去医院,让医生处理!” “去医院一样打杜冷丁,杜冷丁也是毒品。杜冷丁可比这些粉子纯度高得多,一针下去,等于吸毒!” 虽然我也大致明白杜冷丁跟毒品差不多,但心理上还是以为打杜冷丁不是吸毒。 “你看你,疼成这样,冷汗珠子跟豆子一样大了!先吸几口,止痛,天亮我再带你去医院!你想想,我会拉你下水吗?”他命令道。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后来我们一起成名,有外面的工作室请我去帮忙,他没事就也跟着去,拍外景时帮着清清场什么的。我习惯了也不当回事儿,后来大家也就公认了我们是“一对儿”。事实上有很多事情是他帮我接洽的,包括“买粮”,我不喜欢和这个圈子里的人说话,无聊。 我放弃了面试的机会,应考需要很好的记忆力和充沛的精力,而我的记性已经开始变坏,时常骑马找马,脾气也暴躁,稍有不是就想找人吵架。皮肤灰黄色,一脸烟气,从前上镜根本不怎么需要打理,现在至少要花两个小时来上粉底。几个合作的摄影师都看出来,小周已经跟着老夏做事,不时劝我,“能少磕还是少磕点儿吧,你看你都成什么了?” “用你管?” 小周厌恶地指着镜子里的我:“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儿?” 我看看镜子,横看竖看除了面黄肌瘦没看出什么大毛病来,“怎么了?” “算了不说你了。”小周鄙夷地转过脸去。 真的,我想宣桦是有一定预见性的,早看出我贪慕虚荣不思进取,所以我跟老夏混在一起也很正常,正是烂锅找个烂锅盖烂人自有烂人爱。可是,这都是和宣桦分手后的事儿啊!我对宣桦始终恨不起来,哪怕他冤枉我,他不信任我,我都恨不起来。我买下了那个可以看到宣桦房间的公寓顶层,为此花光了我出道以来的积蓄。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 不牵绊你 飞向幸福的地方去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 舍得让你 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这是我现阶段最喜欢的一首歌。一唱起来就声情并茂摇头晃脑抱着麦死都不撒手。上次在钱柜玩,有个娱记姐姐点了这一首,结果我鸠占鹊巢,唱得声嘶力竭,别人都不好意思跟我抢麦,转而向老夏起哄。老夏笑呵呵过来在我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丢人不丢人啊你?你想让我往哪飞啊?” 我喝得有点上头,“有你屁事儿啊?我缅怀初恋呢!” 众人哄笑起来,“不行啊老夏,单飞吧!” 老夏十分下不来台。以前他半开玩笑地问我,他比“以前那个”怎样?我早有准备,神定气闲地说,“你不行,你老啦。” 老夏的脸刷就阴了下来。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折腾他给我带来快感,既然他拉我下水,我也实在没必要对他客气。我们是虎和伥的关系,谁也离不了谁,谁也看不起谁。有一次在外地取景,夏郡储备没做足突然断了“粮”,我差点把他挠死。老夏那天也快气疯了,第二天他出去再紧捂着,脖子上的血痕也落进众人眼。圈儿里人说话口无遮拦,他被狠狠笑话了一顿。 我害怕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惧感,其实所有吸毒者都知道,最初的体验快感很快会过去,刚开始只要一点点就快乐无边的幻觉很快被恐惧感取代,量越来越大而快感越来越少,发展到最后仅仅想成为一个正常人。我的一个朋友是电视台主持人,去录节目和家人团聚的时候,当天晚上是必须要过足瘾的。并且进场子时身上必须带着包药。按她的话来说就是身上有了粮食心里才踏实,觉得自己在上瘾的时候随时能恢复正常人的状态,而她最怕就是断粮,断粮是每一个吸毒者的梦魇,因为她深知到一旦断粮她的美貌她的工作她的一切都会没有,芊芊淑女的形象也会在所有人面前破碎,这也许是个悖论。我不知道。 我一点不同情他。 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全是因为他!全是因为他! 老夏在圈子里不失为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有几个小姑娘半真半假地问过他,“怎么就非陈默不可了?” 是啊,为什么是我?本市有十万做着明星梦的无知少女,个个都年轻娇嫩,个个都愿意和老板上床。 老夏笑嘻嘻,“要帮就帮助最困难的同志。” 我并不生气,谁会为不在乎的人生气? 这一行根本就是卖弄色相,多多少少总得卖点,偶尔有个把敢立牌坊的,要不是家里有钱有势,自己只是玩票;要不是后台实在硬,旁人不敢议论。 “照你这么说可够惨的呀。”夏郡听了我的议论说。 “有什么惨的?都自愿的呀,又没有人逼他们卖身葬父。有的卖还算好,怕就怕卖都卖不出去。” 哪有什么玉女,欲女还差不多。 有一个朋友说过,其实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卖的,只是价码不同。话虽然刻毒,但很少有人逃得掉。 第二十七章 夏郡这次看来是真出走了,他跟个老娘们儿似的动不动就跑,等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又见那逃犯自己笑嘻嘻地在电脑跟前上黄网呢。 我从来不劝他。 这次居然坚持到一个月还没回来,佩服佩服。 我只得自己出门打理一切,回家时电话上有十几个留言。夏郡这人真没意思。 我一边换鞋一边听留言。 开始还把那低沉的男音误认为夏郡,第一次发现他俩声音是这么像,会不会就因为这个才接受了老夏? “陈默……你还好么?很抱歉打扰你……但我有急事……可不可以见你?” 我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两口,再把录音重放。 宣桦。 我晕晕乎乎地看着他。 他脸上是坦诚的烦恼。 “我真的很担心,”他低着头,“最近几个月她老生气,怪我没本事照顾她。” “按理说是不该来求你帮这个忙的……” 我心里绞痛。 宣桦诚惶诚恐地看着我,“我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好……” 我努力笑着,抬手准备拍拍他肩又自觉地放了下来,“放心,包在我身上,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快到夏郡工作室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问了他一句:“你确定你女朋友是跟他在一起吗?” 宣桦苍白着脸,点点头。 我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心软不要心软。又问:“那你还想跟她……好吗?” 宣桦小脸惨白,不解地看着我。 我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是还想让她回心转意,就别戳破窗户纸,大家不见面怎么都好办;你要是现在冲上去,你俩肯定玩儿完。你可想好了。”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居然这么镇静,若无其事似的。 宣桦脸色跟墙一样,不说话。 我牵了牵嘴角,给小周打了个电话。“啊,是我。老夏在你那儿吗?” 小周自以为很机警,“没错儿,打牌呢,要不我叫他过来跟你说两句话?手风正好呢怕他顾不上,等这圈打下来我叫他给你回,啊?”小周说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时总是分外客气。 “那不用了,谢谢啊,就跟他说我正到处找他呢。” “我就是不进去,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宣桦闷着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笑笑,许多人就是这样睁一眼闭一眼生活的,也没见谁上吊。 好吧,我闭着眼睛掏出了钥匙,打开大门。 里间的门反锁着,上次我来取底片,刚好赶上老夏和一个小模特儿在里面,那孩子还小,脸拉不下来,出来时把门都踢坏了,搞得大家都很尴尬,这次还是客气点。 我敲了敲门,“出来吧。” 里面很静。 我看了宣桦一眼。 再敲,还是没反应,过了一会儿,门头“咔”地轻响了一声。 我推开了门。 夏郡衣冠楚楚神情忧郁地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一个女孩儿。我随意扫了她一眼,立刻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好像当头被人浇了一桶冰水。 宣桦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你……” 那女孩儿没理他,一径紧紧盯着我眼睛。 我也紧盯着她。 你。 你。 我早该想到……除了你还能有谁? 什么叫与虎谋皮?什么叫死不瞑目? 什么叫画皮画虎难画骨,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们俩认识?”宣桦脸上有点好奇的神色,这个书呆子,单纯得跟只春天里的小白兔儿一样。 我哆嗦着,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宣桦……这就是你那白雪公主啊?纯得跟矿泉水似的那个?”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告诉你啊,就在这楼里,我最少能给你找出三个跟她上过床的。” 我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苏惠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古怪地笑了一下,“你有什么脸说我?你才是卖的!无非你卖出名了!” 我抄起旁边一个报夹就砸过去,夏郡大惊失色地吆喝着,厚重的木头夹子,狠狠砸下去,再弹起来,我的虎口震得生疼。 宣桦。 他的胳膊上立刻肿起高高的一道伤痕! 她也惊呆了,抓着他的胳膊只是不放。 他护着她! 她背叛了他,可他还是护着她。 夏郡一脑门子青筋乱蹦,抓住我的手腕子嚷嚷,“有话好好说不行?干吗大惊小怪的?” 我呆呆地看着宣桦。 他低着头谁都不看,咬着牙忍着疼,“你,还不快走?” 苏惠立刻站起来,到了门口,突然又回头极轻地微笑了一下,笑在眼睛里,笑给我看的,只有我俩,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女人心海底针,或许根本就只有她一个人清楚。 我心里忽然就跟泼了盆冷水似的,一下子冷了,清醒了,什么爱不爱的,其实就那么回事儿。真的,苏惠比我狠,比我精明。我记得她说过,“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所以她对我的人下手一下一个准儿。 苏惠一关门,夏郡和宣桦同时松了一口气似的。宣桦把那个木头报夹子拿远,确认我不会行凶后对夏郡说,“出来说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夏郡一脸不耐烦,“她自己乐意来的,根本没说别的,不信你去问她自己。” 宣桦悲痛欲绝的小样儿还挺耐看,他看向我,我挥了挥手,“你要我来帮你捉奸,我帮了。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宣桦没说话,看着旁边的夏郡,眼里飞得出小刀儿来,“你就跟这么个人在一起?” 我心里那点已经快要熄灭的火苗子“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这人怎么了?”我一把搂过夏郡的脖子,“你别以为你是一臭知识分子就了不起,你牛逼你的妞儿怎么都跟着别人跑?我还就认定丫了———我喜欢谁碍你什么事儿?” 宣桦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啪嗒啪嗒地忽闪着,哀哀地看着我,“默儿,我对不起你,可你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呀。” 夏郡听不下去了,“谁糟践谁了?” “闭嘴!”我对夏郡怒吼,夏郡立刻不吭声儿了。 “宣桦,”我一字一顿地说,“咱俩的事儿早就过去了,你听明白没?今天你让我帮你忙,我也帮了。” “陈默……”他近乎乞求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可真亮真清澈啊,那么干净,就好像他是来逛古玩市场不是来抓女朋友的奸情似的。宣桦最动人的就是他的单纯,像个小白兔一样,我早就不信世界上还有白马王子了,但宣桦起码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白兔儿王子。 我在心里逼着自己,“不许心软不许心软。” “从此以后,我不欠你什么,走好!” 他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我一狠心,拉过尴尬地戳在一边的木头桩子一样的老夏,先扇了个小嘴巴,“怎么又招惹那不干不净的啊?不管香的臭的全往屋儿里拉,公共汽车也有心思上,你胃口倒还真好!” 夏郡早像个受惊的刺猬一样立起浑身尖刺等待应敌,没想到我这么轻巧就放过他,忙不迭地点头,“啊是是是,我错了我改。” 宣桦震了一下,没有接着看我们打情骂俏,一脸鄙夷地走了。 我重新回头对着夏郡,夏郡倒是镇静,自己给自己点了根烟,“那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吧。” “关你屁事!” 夏郡脸色一变,我估计他肯定在心里骂了我一句“傻婆娘”。 我抬头对着夏郡,“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 我戳着窗外苏惠的背影儿,“你要是敢在她身上下本儿,我就去公安局举报你,听见没?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夏郡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不是我,她另有其人。” 我叹一口气,好厉害的苏惠,聚会时她那么落魄,我还以为她真混不下去。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无端地又想起宣桦,他那么单纯,知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自幼孤僻不合群,其他同龄的女同学捧着琼瑶哭天抹泪的时候我喜欢看古龙和李碧华,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有人说古龙不会写女人,他笔下的女人动不动就开脱。其实古龙对某种女人有着深入骨髓的了解。我一直记得他写的林仙儿,武林第一美女,每天出去交际前先把自己忠诚的小情人阿飞用迷药放倒,阿飞从来不怀疑她,她在他心中是仙子。 夏郡有意缓和气氛,“咱们吃饭去吧?啊?” “调戏良家妇女未遂,你还挺有心情啊?”我讽刺他。 夏郡很不以为然,“妇女是可以调戏的,特别是良家妇女。其实也说不通,因为但凡调戏的对象只可能是良家,非良家的妇女根本不用调戏,就像你那同学,自己会扑上来的。” 我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条件反射地吓了自己一跳,我发现我和夏郡讲话越来越平和,甚至有点朋友的意思了,丫刚背着我打野食啊!在此之前我一直坚决把我们的关系定位在奸夫淫妇的层面上,或者按王小波的说法我们算是有着伟大友谊的朋友。但有着今天这一场风波,我们怎么也得闹上一场,哪怕走个过场呢?可是我现在怎么看他怎么平和,一点想打架的意思没有! “你怎么不找个小男生呢?”夏郡试探着问我,“门当户对的,也乖,正能满足你的占有欲。” “他们?”我笑起来,“先担心考试,后烦恼工作,有的还住在父母家,嫌老妈的菜不合口味,借父亲车子出去约会,吃饭与女友分账,要求多多,毛手毛脚,一脸豆豆,哈哈哈。你怎么不找?老大不小的长得又难看,三张出头儿了,再不出手真就砸手里了啊!” “以前没遇着合适的么,”夏郡看了我一眼,“枉自蹉跎了岁月,想着都到了这个岁数儿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两年。” “拉倒吧你,装得跟处男似的。” “我也有过单纯的时候儿呀,”夏郡来了精神,“真的,我年轻时候儿,也是看上一个女孩儿就觉得她跟仙女儿似的,后来……后来嘛,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哎,你那小男友长得可挺英俊啊,我看他对你也是余情未了,干吗不趁机追回来?” “有意思吗?”我叹口气,跟着楼下音像店的喇叭吼了一嗓子,“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你没见他看苏惠那眼神儿?那是真的爱上了,爱上了呀!哎,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见一个爱一个呀?” “那得看情况具体分析了……”夏郡陷入沉思。 我笑起来,“分析什么呀?不就是看对方漂亮不漂亮,有没有收入……你觉得我那同学漂亮么?” “漂亮说不上,倒是能看得下去……那股子骚劲……”夏郡兀自回味着。一转脸看见我的脸,大叫,“嘿!嘿!你怎么说哭就哭啊?刚才当着人你不哭现在你哭有什么用啊?” 我看着天花板泪流满面。 临别时他的脸,冷酷嘲讽。 忘不了。 我是真的为你哭了,你是真的跟她走了,能给的我全都给了,我都舍得,除了让你知道我心如刀割。 我们驱车奔向“兰苑”,是,你知道了吧?这是全市最大的地下迪厅,它有着纯度最高的冰和粉,是粉哥粉妹们的天堂。老夏同情地看着我,“宝贝儿别难过了,来,让我们忘记悲哀。”他试着抱我。 我暴怒,一扬手把果盘和里面零散的几颗“糖”和半包冰掀了一地。夏郡大惊失色,来不及骂我,先蹲下去抢救他的粮食。 隔壁包房有个女孩儿唱大千世界,“whydidithavetohappen?whydidithavetoend?”声音被外面的音浪撕得七零八落的。 为什么必须发生,为什么这样结束? 我拈起吸管,刮了一条king一口气解决掉。然后一撒手倒在沙发上,等待快感的来临。灯光渐渐融化成一片。光与影都化成了亢奋至极的旋律,我像置身于一片金黄的万寿菊花海中,风吹过,我看到自己的长发在斜阳下的影子。恍惚之间我还是小女孩儿样子,光着脚四处撒欢打滚,又叫又笑。 夏郡轻轻抱着我,“孩子气,其实你输不起。” 我没躲,听话地偎在他怀里。啊,在大麻的怀抱里,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孩子,多好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第二十八章 我和夏郡在很多问题上看法不一致,他喜欢的陈道明我怎么也看不下去,觉得他突破不了《围城》,再怎么演也就那么回事儿了,直到后来看陈在电视剧《梦断青楼》里演过一个龟公。极消沉颓靡的样子。在一个过气妓女自杀的时候,他正好进去,犹豫了一会,最后帮那个妓女把绳子……系得更紧一些…… 我突然被打动。别问我为什么,这世界上一半人的想法另一半人不懂。 我依然每天看着“天狼”里的宣桦。 不知道是望远镜还是我眼睛出了毛病,镜头里的他一天比一天模糊。万幸,我没有在里面看到苏惠。 我想飞,却想起我是离不开水的鱼; 我想逃,却想起我是不能移动的草; 我想你,却想起我是你不要的人。 爱着爱着,终于天各一方,即使知道你在何处,即使后会有期,却再也无法轻易听到你的声音,触摸你的轮廓,再和你笑,再和你争吵,远去了,从此,思念是钝刀,一天一天割着我想你的心。 什么叫做缘?什么叫做分?什么叫做可遇?什么叫做不可求?我只是甘心被你毁灭,生和死,只是个鲜艳得让人绝望的童话。 我愿意用我十年,来换我共你十天。 可是我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知道,即使我在你面前流泪,你也不会再为我心碎。 我嘴角牵牵,无所谓。我无所谓。 那天我和几个小模特儿一起出去吃饭,有点儿喝上头,吃完了,包房唱歌,有俩妹子是老手了,对场子也熟,带了点摇头丸进去,大家胡搞到深夜三点……唉我都糊涂了,是凌晨三点,一干人摇摇晃晃站在饭店门口儿搂搂抱抱,“再见啊亲爱的,常联系。”“回见啊姐姐,没事儿常联系。” 把她们都送上了车,转眼之间,回头看看就剩我一人儿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我试着拦车,过来几个司机一看是“粉妹”,都不敢停,二话没说直接开走。我跳着脚追着一辆出租车骂,追了半天也没结果,只得悻悻步行回去。 “喝高了吧?” 我抬起头来,半天才认出对面那个高个男人是夏郡,还知道不好意思,龇牙咧嘴冲他腼腆一乐,“喝了点儿,没事儿,扶着墙还能走。” 夏郡无奈地看着我,“你扶的那是马路牙子。”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嘴里有味儿,看看身上衣裤袜子都没脱,穿着牛仔裤睡了一夜,腿都僵了。 桌子上有黑森林蛋糕,我吃得几乎把脸扎进去,管它是谁的呢,先吃了再说。 鼻子上沾了奶油,一只手伸过来帮我揩掉。 我突然想起以前在学校看书的时候,教室里很冷,有时候我看着看着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等醒来以后就看见宣桦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只要他在我身边,没有一次例外。就是那么一个小动作,让人一直暖到心窝。 “大家一起玩,回回你买单?”夏郡问,“都是些酒肉朋友吧?” “酒肉朋友酒肉朋友,你不给人家酒肉谁跟你做朋友?”我笑,“就那么回事儿,谁跟谁是真朋友?我就是图个人气儿。” “陈默。”夏郡突然说。 “干吗?” “咱结婚吧。” “你有病吧?” “没有”,夏郡特别肯定地说,“你不觉得咱俩越来越般配了么?” 我心里飞快地盘算,已婚老男人喜欢和小丫头玩暧昧的,他不是第一个。但大家得搞搞清爽,老男人身上值得姑娘爱的也就是钱和一点人际关系了,当然也有很多有识之士有很多值得称道的品质,不过话说回来人家也没准备拿你当媳妇,他人品再好关你鸟事?一次性用品而已,干净没病就谢天谢地了。 中国男人喜欢幻想妆奁丰厚的美女主动向自己投怀送抱,小时候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很大程度上是被那头老牛感动。其实长大了想想这个传说,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呢?牛郎偷了织女的衣服,威胁她,如果不嫁给他,就不把衣服还给她———首先,是偷窥;其次,胁迫;加一起够送公安局的了。 老夏不是白痴,他一定有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牢牢看定他,“那好,我去订制婚纱,我要巨型钻戒,我要去欧洲旅行。” 夏郡笑,“那我也要。” 我和夏郡在一片嘘声中订婚。 我们有个协议,彼此保持相对自由。 看起来仍是最出色的合作伙伴,青年天才摄影师,名校毕业的玉女模特儿,媒体频频采访,称我们为金童玉女,我们的合照放在娱乐版头条。人气旺盛,几家世界知名的化妆品品牌表示愿意出七位数请我代言。 “陈默!”小周递过一捧花。 “陈姐又有人送花儿啊。”夏郡的小助理张菲羡慕地看。 我摘下卡片看看,“送你了。”顺手把花儿塞给张菲。 “嗬!挺德行的啊!”小周咂嘴,“成了腕儿是不一样啊,我真替送花儿那主儿不值。” “我又没强迫他,捧着一堆植物生殖器走大街上很好看吗?” “哎。”小周压低声音,“听说有人出价请你吃饭?” “是吗?不知道。”全世界人都听说,惟独当事人不知情,“公司找枪手搞的吧?” “娱乐报纸上登的,一顿饭五十万呢。”小周眼里露出艳羡。 “娱乐八卦你也信?他们还说夏郡同性恋呢,你见过有夏郡不感兴趣的女人么?”我讪笑,“羡慕应召女?真要有这种事你代我去好了。” “说起来了,你干吗那么想不开啊跟老夏混?找个有钱的早点儿嫁了,上岸不好吗?” “你以为有钱人好招呼?” “看在人民币的分上忍忍呗。” “我也盼着有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款爷来追我呢,在哪儿啊?” “嗬!门口那大奔可不是等我的吧?” 我脸色一沉,“跟我没关系!” 小周没觉得自己说话冒失,“要么干脆找个年轻的,两个人一起玩也算回事儿,又没那么多心眼儿。老夏那人不行,女人拴不住他。” 呵,年轻的?更妙了。三朵两朵玫瑰一盒巧克力,就想揩点油去,口口声声“我永远爱你”,“我愿意放弃一切爱你”,本身就不名一文,丢起来当然大方,我还用不着他们开这种空头支票做人情。最有意思的,每个人都拐弯抹角地想探问“你到底多少身家?”谁说这年头男女不平等?谁还是爱情至上的傻子?真有了做小白脸的机会,还是有不少人跃跃欲试的嘛。 陈世美算什么,俱往矣,数下流人物,还看今朝。 倒是老夏看起来反而有点好处,至少他不靠女人自己闯荡,反正本来就是萍水相逢,露水情缘,刹那的激情燃烧,有什么资格奢望永远,这样的他,就如小周说的,不属于任何人,他是自由放荡的。 男人都花心,索性找个漂亮的。 “谁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惟一结局就是无止境的等 是不是不管爱上什么人 也要天长地久求一个安稳? 噢噢难道真没有别的剧本 怪不得能动不动就说到永恒” 私下我们一周不见一次面是常事。我仍独身住在那间破旧的小房里。夏郡不喜欢那个房子,他住在外面。其实人每到极点时可以尝试一下让自己变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这样对你有好处,为什么地球是圆的,因为它的棱角都渐渐被磨平了,别跟我讨论喜玛拉雅山的存在,否则拿弹弓打你们家玻璃。 如果不是你,那和谁在一起都一样。 “每当我想往高处飞翔,总感到太多的重量,远方是一个什么概念,如今我已经不再想。” 浮躁…… 我开始看佛书。 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青苔色,欲上人衣来。不知不觉,换了人间。 色色原无色,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劳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 夏郡看着我嘿嘿笑,“哎,我给你起个法号吧?叫智障好不好?” “那我也给你起一个,就叫梦遗。” “看点儿什么不好?哎,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看看青春小说儿什么的,你看过那什么,《我不是聪明女生》没?那主人公特像你,傻乎乎的。”夏郡献殷勤。 “不看!我最烦这些编故事的了,一个个装得纯情得不行,为了赚读者眼泪非要把主人公安排了去死掉。得绝症死算是开恩了,出车祸的,卧铁轨的,我操今儿还看了一个坐飞机摔下来的,太夸张了吧,一年才几次空难啊,就让他们给编上了。一共就两千多字的文章,这主人公还没活够呢,为了作者赚眼泪,他就得去死。骂丫们俗都觉得不解恨。”我瞟他一眼,“庸俗的人只会看庸俗的书。” “狗咬吕洞宾,你这种女人简直就是为不解风情这个词现身说法。” “是啊,没你那老空姐儿叫得甜———今天打三个电话了,”我捏着嗓子,“夏哥哥在不在啊?” 夏郡得意地嘻嘻笑,“吃醋了吧?羡慕嫉妒吧?” “我嫉妒她?”我挑起一条眉毛,“她老人家今年高寿?”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啊,跟某些性冷淡一比,那就是天上地下啊!” 我懒得理他,夏郡坐了一会儿,闲不住,跑出去看碟儿了。我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就跟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一样,几天不打打反而感觉有点不对劲。非得大家一起吊吊嗓子才觉得是生活在现实之中。 早上那女孩儿打电话,小心翼翼探问半天还是忍不住,“你是他什么人?” 我微笑,“不一定,有时候是他表妹,有时候是他堂姐,有时候是他合伙人,有时候是他钟点工,你应该知道我是他什么人。” 那女孩儿立刻摔电话。 咦?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也敢出来跑? 有时候真的很想离开他,这个时常会无缘无故发疯的男子,可又不知道该走向哪里。于是再次的互相伤害,不能停止。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我时常觉得无聊,有时候拧开电视看港片,香港电视剧有一点值得大陆的猪头编剧们学习:你看人家,把各行各业都拍遍了———航空、证券、餐饮、警察……这才叫反映各条战线的同志们为四个现代化的实现努力奋斗的片子,大陆的猪头编导们一头扎进清宫不能自拔,把皇帝们弄遍了,换个体位再搞一回,各种体位都试过了,又开始搞皇帝的闺女,把皇帝的闺女弄了三四回,又开始对皇帝他老母下手……你tm烦不烦啊! 我收集了两千多张影碟,做了专门的架子,一张一张摞好,跌跌撞撞误入声声色色间,只有它们陪我看长夜变蓝。可是再经典的片子也耐不住看十遍,我基本上把所有的台词都背了下来,看得多了,发现破绽,除了极少数觉得还是宝贝,剩下的也无非是制作精良的垃圾。 我开始变本加厉地磕药,除了抽麻,还学会了打冰,high完了就和老夏乱搞,我不是不快乐,人生这么长,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欢娱之暇,夏郡好奇,“你什么时候搞的文身?” “好看不好看?” “好看。”他伸出手摸摸,“疼不疼?” 雪白的后腰上几个字母攒成一朵花的图案。分外怵目惊心。当然疼,不过,身体再疼,总有过去的时候,比起“断粮”来,那点痛楚根本不值一提。 “这个c应该是你吧?陈字的开头字母,”夏郡眉开眼笑。“那这x就是我呗,夏!小样儿,还跟我玩这个?” 我笑笑不说话,“x”可以代表宣桦的“宣”,代表夏郡的“夏”也未尝不可,真是个诡异的字母。 我还在网上见到了久违的勾陈,他说:“恭喜你,大红大紫。” “孔雀开屏是好看,转过去就是屁股了。” “点解?” 我发张图片给他,是我喜欢的图,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儿,半边脸完美半边脸骷髅。看见了吗?这就是我。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世人渴望的,你似乎都有了。”勾陈带点说教的意思,“应该学会知足常乐。一个人除非要伤害他自己,否则任何人没有能力伤害他的。” “是是,我力争培养出一颗感恩的心。”我想起麦姐一首歌儿,《爸爸,不要说教》,我有什么了?人前都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人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记得有一次看杨澜专访,那是一个无聊至极的节目,不把嘉宾弄哭就觉得节目不成功,杨澜不愧是我儿时的偶像,硬是思维清醒地做完整个节目眼圈都没红一红,她在节目里提到一个故事,有人向上帝祈祷,请保佑我选择我应当选择的,放弃我应当放弃的,可是请先告诉我,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我想,有点意思。 谁告诉我,这两者的差别? 闲时打开电视,屏幕上的陈默狡黠快乐,谁想得到不过是一张面具? 向日葵随太阳转动,人都以为它需要阳光抚慰,谁知道不过是因为花盘背面的生长素畏光,才支配花盘转动来遮光?现实和想象往往很大差别。不是爱风尘,只被前缘误,我做了这么多,其实无关名利,我只是,怕你忘记我。 我每天都看那扇窗子,它总是安静地黑暗着,我知道你很忙,你一定很紧张。如果你想飞我明了,你自由也好。 我不要,将你多绑住一秒,我也知道,天空多美妙。 请你,替我瞧一瞧。 我非常的,非常的,寂寞。 闲来无事,不外逛街、看剧本……跟我谈得拢的人并不多,她们其实不喜欢我,我能从她们眼神里看出来。人与人之间有因缘这一说,不是没有道理的,我本质上和她们不一样吧?可是,不一样在哪儿呢? 逛街手面大了是真的,看上什么牌子,一次买下同款所有的颜色,夏郡常咒骂我。 管他的,留着钱有什么用?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模特出名的也就那么几个,我很有些炫耀衣服的机会,开始很欣赏那种环佩叮当,众人为之侧目的感觉,次数多了,渐渐觉得无聊,他们看到的,无非是首饰、时装以及一个日益衰老的躯壳吧?真正的陈默躲在浓重的妆容下,并没有谁关心我的喜怒哀乐。 夏郡把我改造成了一只芭比娃娃,呵,或许这样也很好,很多女孩求之而不得。 又长大一岁了,这么快。 夏郡为我开生日party,我已经变成昼伏夜出的夜行动物,九点睡觉,下午六点起来收拾停当,尽管我并不想去,但是夏郡说得很明白:“你以为这是给你开的?” 当然不是,陈默是一件商品,商品要摆在橱窗里让人看,看好了,才有人来买。 celine的裙装喜欢用轻软的纱质面料,重重纯白,托出一张苍白精致的小脸,巴掌大的小帽子面网上挂一颗全美圆钻,一闪一闪,像滴泪珠,小妖精一样。我对着镜子叹口气,打扮了给谁看?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我从“天狼”的架子下面掏出笔记本,“x今天回来得很早,现在的时间是7点19分……”向对面看去,那扇窗里没有灯光,大概开了电视,窗帘一会儿变一个颜色。 夏郡跑上来找我,“干什么呢?” 我从望远镜前抬起头来。 夏郡呆了一下,口气温柔很多,“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人真多,大家彼此都有印象,真正熟悉的却并不多,我一直和夏郡的小助理张菲呆在一起,音乐响起,张菲欢呼一声,跑去跳舞。 我也全力周旋,谈恋爱不如跳舞,反正封面女郎不愁没舞伴,乐得轻松。 我的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头发都要拧出水来的时候,我停下来,这不行,太累了。 越是人多,越感到寂寞。是不是很奇怪?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也只是一群人的孤单。绕树三匝,终究是无枝可依。 我悄悄溜到隔壁书房,黑洞洞的,躺在摇椅上看着天花板,外面的衣香鬓影都不复存在,我凝视着窗外的星空,要是现在是在自己的窝里,我会趴到窗口的望远镜上。 音乐响起,我就着月光,想象他扶着我的腰,独自在屋子中间起舞。 醉笑陪君三百场,不诉离伤。 一曲终了,一个声音响起。“陈默?” 我扭头,背对着我的沙发沉浸在黑暗中,上面有人。 “是我,你是谁?” “你的崇拜者。” 我笑,这人有点意思,号称是崇拜者却吝于留下一个名字。 “我的崇拜者都在外面看我。” “那你为什么不在外面?” “不喜欢被人看。” “同理,我也不喜欢看人。” “陈默!陈默!”老夏在外面喊。 我看着他。太暗了,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在找你。”他说。 我看看他,开门出去。奇怪的人。 夏郡为我挑了几个广告预热。 “真有镜头感。”合作过的导演和摄影师都赞叹,“其实身材和样貌都不是顶尖儿,偏偏她得天独厚,味道特别。” “读过书的女孩子,气质是和其他演员模特不一样的。” 公司更是不遗余力地造势,和一家娱乐周刊的记者小坐了片刻,第二天头版上赫然出现大字标题《难以抗拒你容颜》,“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陈默,翩若游龙,矫若惊鸿”,那位专栏作者自己也是娱乐圈里打拼出来的,阅人无数,对新晋女星品头论足是家常便饭,向来眼眶高不肯轻易赞许人,这次却例外,捧得是天上有一,地下无双。我自己看得都直脸红。 “你们没少花吧?”我笑吟吟问夏郡。 “倒也没多花,老数儿。”夏郡说,“你运气好,女孩子出来打天下,长得好总占便宜。虽然人笨,笨得倒实在,合媒体的眼缘,也挺难得。我替你看好了几个本子,这下弄好了,就能上国际舞台了。” 我在网上对勾陈说:“那其实并非我最想要的。” “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我最最最最想要的是男欢女爱,快乐人生。” “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在我很难。” “处世不能太聪明,看得透只是小聪明,会装傻才是大智慧。” 我惨笑,“勾陈,你真是我良师益友。” 夏郡倒也不是只会吹牛,不知道他怎么拉的线,我被邀去剧组试镜,夏郡教训我:“做人要把握机会,能屈能伸,工作上再倔强,永不放松,人事上非要圆滑点儿才混得下去,学学人家会来事儿的,甭把你那个犟驴的样子拿出来,有时吃亏也是占便宜,听见没?” 犟驴点点头,不管怎样,夏郡还是个前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还没正式开机,媒体已经炒作成一团,导演陈北刚在柏林获奖,正当红。下面的演员也不少大牌,惟一的女主角却要选用新人,网上选秀,观众投票……惊天动地折腾,十几个候选人拼命争抢,人人都有希望,个个都没把握。戏没红人先火,摆明了是往红捧的架势。 “有底吗?”我多少有些不安,惴惴地,问夏郡。 他点了点头,“应该问题不大,该打点的也都打点到了。你别操这心,别把现在手上的节目耽误了。” 我也点头,“放心。” 试镜时从剧本里掐了一个片断,是段悲情哭戏,我点点头,我早一目十行把剧本看完。 上一个女孩儿是话剧演员出身,动作幅度都很夸张,但确实见功底。轮到我,台下人议论纷纷,“不像演员啊,木。” “冷冰冰的,怎么没表情?” 副导演犹豫一下,“看看镜头再说。” 摄影师是夏郡的朋友,悄悄在我背上拍了一把,“就是你了。” 我苦笑,“眼看要被淘汰。” “嗨,看完再说话。” 大屏幕上,人物特写,女孩儿的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脸色阴郁,眸子里全是挣扎凄苦,大悲无声,痛苦深入骨髓。 我抬着头,那是陈默吗?怎么感觉像换了个人? “哗,这女孩儿眼睛会说话。” “灵气逼人啊!” “有分寸!拿捏得有度!” “炉火纯青,好演技!” 大家目不转睛地看屏幕,舆论又纷纷倒回我这边来。 讲到被背叛,我是no.1。这有什么难的,简直是让我自己演自己。 “怎么样?”摄影师得意地问我。 “太谢谢哥哥了”,我笑答。 “不客气,谢你自己爹妈吧,这么好一张脸,你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说什么内在美外在美,长得好永远占便宜。 副导演很满意,他问一个刚从外边进来的陌生男子,“怎么样?” 那人不答,却看着我,“愿意被人看了?” 我大脑嗡的一声,那声音……原来是他。 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里却似旧时友。 “是的。”我说,多少有点魂不守舍。 大局已定。 我的知名度本来不低,现在更是一路高唱凯歌迅速蹿红。 陈北导演的御用女主角……那名头……非同小可。 找了国外的杂志作封面,灯光、监制、美工、服装都是一流的,国际知名摄影师的作品,出来的效果硬是不同,评论都是陈词滥调,从头到尾谁都不得罪,模棱两可,滑头至极。但即使是这样,把一堆外文报头略加整理,翻译成中文,亦足已成为吓唬人的好材料。配一张大照片,读者很难不被那迷惑的眼神吸引,说什么心灵美,一张美丽的脸胜过几万字评论,谁也不知道那略显迷茫的眼神其实是吸食过量大麻瞳孔对光感不灵敏的结果。 我爱上了演戏。 丹凤眼,眼角微吊,眼睛下面抹淡淡青色胭脂,呼为啼妆,小脸尖下巴,白得如同官窑最精致的瓷器,三千青丝挽一只堕马髻,遍体纨素,折腰步,执宫扇亭亭而立。像穿越了时空隧道活在另一个朝代的女鬼,凄艳到地老天荒。 扇面上一行瘦金体小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等待是一生中最初的苍老。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如果我遇见你是一场悲剧,我想我这辈子注定一个人演戏,最后再一个人慢慢地回忆,轻轻地叹息,后悔着对不起。 我的经历被挖出来,从出生医院到未来走势,小报记者简直无孔不入。更有无数人追问恋爱史,“廿多岁女,一定有拍拖过,夏氏之前可有人追求?”香江记者自恃业内翘楚,提问尤其直接。又有人说,导演陈北早是陈默的入幕之宾,拍这个戏也全是为了捧爱将上马。 我一笑置之。不予作答。 无论失意得意,有些东西,还是不与人分享的好。埋在心里,烂掉了,也是安静的,死了也把它带进坟墓里去。才是对自己和彼人的尊重。 惟一不接受的却是我家人,我爸非常苦恼,“本来想让她走学术的路子,结果读了那么多年书还是靠原始本钱混饭,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算什么好事儿,居然还有人羡慕她?我就想不通!” “你爸真有意思?还有嫌钱多的?”夏郡心情一好,看什么都有意思。 “嗨,他就想让我当个天文女博士,将来给银河系小行星命名陈默她爸。” 我妈要我寄几张签名照片回家,“你四表舅要的。” 我莫名其妙,“我哪儿来的四表舅?听都没听过。” 我妈笑,不说话。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古人说得真好。前天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留校的吕小倩,自称现在当了母校的团委书记,不准我叫她全名,只许叫小倩,语气亲热得生硬,“小默,当了明星就忘了老同学了?啊?拍电影也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回家啊?我请你吃饭!” 我不知所云地应付几声,她咯咯咯笑了一阵才扯入正题,说是学院要办个多少周年院庆,请校友出席,特别强调了来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在商界或学术界有一席之地的老校友,是她特意为我争取了一席之地,希望大家能看在校友分上,为母校作出贡献云云。 我笑笑,原来还是要钱。当下签一张支票送去,赏饭就免了吧,破财消灾。 更有亲戚觉得我混出了头,要我帮儿女找工作……我只有苦笑。 人们疏远旧时朋友,恐怕都是因为怕累。对他好些,他就一直数从前的恩怨,仿佛没有他,就没有你,是他牺牲了做你的垫脚石,你才会有今天,不理他呢,他能满大街诉苦抱怨,什么一阔脸就变之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沾光是应理应分,不然就是耍大牌、忘恩负义……我暗暗发誓,一旦有一天我落魄了,一定什么都不说,静静来静静去,省得被人看不起。 我告诉助理,“以后再有这人的电话就说我不在。” 助理惊讶,“她说是你大学时候儿的好姐妹呢。” 我笑笑,“好姐妹不会等到这时候儿才想起你。” 以前谈得来的几个朋友大多是性格耿直一路的,毕业以后七七八八散得差不多了。能想起我的都是回来摘桃儿的。 陈北不失为一个优秀的男人。无论从事业或者生活上看。 我并不怕与陈北的绯闻曝光,即使曝光,说实话,对我也是利大于弊。长江后浪推前浪,圈内多的是后起之秀虎视眈眈,这个世界里最不稀罕的就是青春。 最怕处女作红不起来,以后一直半红不黑,那才尴尬。 媒体也要靠炒艺人的绯闻找饭吃,没人会踢一只死狗,多的是过气女星自爆花边新闻,只求能重新在大众面前露脸。被人利用的尴尬,再精明的老戏油子们也没办法避免,能做到相互利用,已经很了不起。 有时候陈北也会开玩笑似地托起我下巴,“为什么上帝要造你这个妖精?” 我冷冷扫他一眼,不做反应,他自觉无趣,正有点讪讪的。我忽地展颜一笑,“打败你。” 陈北眯起眼睛,“为什么是我?” 陈北这人是个人精,又是经过事儿的,什么好听的没听过?夸他事业成功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我得另辟蹊径,我严肃地说,“你的屁股好看。” 美得他屁颠儿屁颠儿的。 当然他不会当真。 婊子无情,戏子无意,教戏子做戏的人,更是水晶心肝玻璃肚肠,八面玲珑的人们,谁不知道彼此那点底细?太阳底下并无新事,男女之间,也无非就是这一点稀薄的情分了。 投资商探班时我们正在拍一场悲情戏,照例是雨景,不知道编剧为什么那么缺乏想象力,分手总千篇一律在雨天。我不禁想起宣桦说分手的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彩霞满天,或者悲剧总是在人最意料不到的时候发生的。 水是从外景地的河里抽上来的,有股刺鼻的异味,初秋的夜晚已经很凉,被臭水淋得满头满身,风一起,寒彻肺腑。雨点的大小不好掌握,反复重拍了好几次。我没说什么,和我配戏的小生直嚷嚷受不了。 几个群众演员私下嘀咕,“人家陈默身子那么单都没说什么,看看!” 我抿着嘴苦笑,谁喜欢吃苦?可只有大牌才敢指手画脚地挑剔,小角色总是说多错多。 陈北也注意到我冷得打哆嗦,现场没有可以取暖的东西,只好把剧组一辆普桑发动起来,导演一喊cut,我和男主角立刻冲到车边,披块浴巾趴在热乎乎的前盖上取暖。 正趴得舒坦,忽然有人喊说虞总过来了,我抬起头,只看见众人纷纷围上,里三层外三层表功,我冷笑,低头假装盹着。 陈北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你不去看看?” 我笑,“看一眼给加多少片酬?” 陈北趁众人不备,抬手为我理粘成一绺绺的头发,“说不定一眼看上了,后半辈子可就不用受这罪了。人家会来事儿的女演员可还专门跑家里去求老板看呢。” 话有三分醋意,我抿嘴笑,“我倒觉得挺享受,受罪?我不觉得。” 陈北眼里有笑意,这个人有才,心胸却窄。寻常艺人眼里老板总比导演强,只是我没有攀龙附凤的意思,攀上去又怎样?还不是人身上一只跳蚤? 两个人正卿卿我我,背后突然传来笑声,“这两天可累坏陈导了,我还没向你赔罪呢。” 要不说是老板,看起来也无非一个寻常人,这虞总五短身材,没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地方,只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一看就是生意人。 陈北心不在焉附和着,人家是腕儿,不太需要看别人脸色行事。 虞总小眼儿倍儿亮,看到我时略呆了一下,“陈小姐,演得很好啊。” 我心里暗笑,他根本没看到我们演戏,反正说客套话不费劲,“虞总过奖。” 虞总毫不忌讳外人的眼光,“辛苦陈小姐了,今晚戏完了我请你消夜。” 我一愣。 众人的眼光立刻暧昧起来。 “傻妞儿,”虞总车前脚走陈北后脚在化妆间追上我,“老虞的饭局你都敢推?够狠的啊。” 我冷笑一声,“男人的饭桌通向床。” 要卖,卖一次也够了,我还不至于人尽可夫。 陈北却忽然感动起来,一把拥我入怀,喃喃道,“是因为我吗?” 越聪明的人越爱犯把自己当太阳的毛病,我很勉强地推开陈北,“老夏接我来了。” 我在剧组的所作所为,夏郡不能说一无所知,但是这厮很沉得住气,我察言观色很久,没发现丝毫破绽,我甚至开始怀疑根本就是他给我下的套儿,为什么都这么巧,为什么这么一帆风顺?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世界太多悖论,我已经无力理解,也不想理解。 我有个小替身,才十八岁,很会来事儿,每天都是一脸甜甜的笑容叫所有的人哥哥姐姐。我拍戏,她跑前跑后帮我拿杂物,提词儿,比助理都勤快。我不忍心看她那么辛苦,让她自己注意休息,小姑娘扬起一张如花笑脸,“没事儿姐姐,我不累。” 我有点儿难过,她还这么小。 回头跟张菲说起来,她立刻脱口而出,“薛雪凝是吧?你可别搭理她!那就一公共汽车!” 我愕然,“谁说的呀?不能吧?还是个孩子呢。” “小什么小?”她倒是见怪不怪,“都知道,见谁贴谁,出了名儿了她都。” 我哑口无言,想想也脸红,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娱乐圈里女演员有几个不靠色相上位? 权色交易,银色交易,要是在小说里,女主人公都是被逼无奈走上邪路,天知道我们都是自愿的,呵呵。你可以说我贱,我不介意,世间本来就什么人都有,最爱骂妓女的就是嫖客,最爱骂荡妇的就是色狼。 想起《红楼梦》中柳湘莲对贾宝玉说的一句话:你们贾府只有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如今看来,娱乐圈亦然。狮子开口、勾心斗角、笑里藏刀、唱做念打、卖身求荣、忘恩负义等情景不时上演,有人中箭落马,有人一骑绝尘……成者王侯败者寇,反正是强xx,又顾虑什么姿态?等到一举成名,大可以买断媒体,一手遮天把污点包起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本是最健忘的动物。 我已不再纯洁,陷入这个世界,但愿它还属于你。 我想我已经成功地忘记了宣桦,这么久了,他从未在我面前出现过一次……当然,他是那种以靠女人为羞的男人。听起来很好笑是不是?几乎每个男人嘴上都不齿于这种行径,可就我所知,这种人还真不少。有一次我妈非常正式地向我提出了什么时候结婚的问题,我刚陪陈北吃饭回来,一身酒气抱着电话笑了,“啊?结婚干吗呀?” 我妈有点怒了,“一个女孩子,挺大岁数了还这么不着调!小夏那边是什么意思?怎么他也不急啊?” “不知道,无所谓,管他呢。”我傻笑一阵,听得我妈直叹气。 我知道我爸妈都不大看得上夏郡,他们也就是觉得我走上这条路了,周围觊觎的人多了,不放心,想早早把我安顿下来,哈哈哈哈,我抱着电话笑得稀里哗啦的,我妈真单纯。 夏郡非常得意,他视我为他的作品。三天两头拉我出去炫耀。 “你不累呀?”我白他一眼,“做造型就得半天,我不想去。” “最后一次,以后你就不算这个圈子的了,”夏郡很正经,“告别party。” “走吧。”我顺手捞了夏郡的一件老头衫想穿。立马被夏郡截下,“没见过你这样的,去好好打扮打扮,不嫌丢人。” “想抛弃我提前一个月通知啊,我好再找主儿。” “谁能抛弃你?”夏郡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以为他接下来要说些“谁会舍得抛弃你”什么的,谁料他说:“你根本不属于任何人。” 我笑了,这人倒还了解我。 不交心,就不会有抛弃不抛弃一说。 男欢女爱对我已经是件遥不可及的事,只要身边有个伴陪我说说话,遇事有人商量,就觉得上天待我不薄。什么叫情,什么叫爱,还不是男男女女在做戏? 上妆时觉出皮肤越发晦涩,眼角居然有了细细皱纹,我拔下一根白头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别看了,咱们是一年当十年的活着。”夏郡安慰我,“好歹活过一遭,够本儿了。” “我想戒。” 夏郡不置可否地笑笑,“想从良?立牌坊?” 我不吭声,想起以前宣桦为我设计的路。心里立刻一痛。花无百日红。 夏郡见我不说话,立刻改口,“好,我信我信,我帮你。” 我妩媚一笑。 夏郡为我挑的衣服都不是我的style,我试了一件深v领,“这领儿也太低了吧?”夏郡不满意。 “没事儿我胸也低。” “可不,这领儿都快开到肚脐儿上了我都没看见你胸,你这胸可真够低的。” 一只拖鞋凌空飞起,“去你妈的。” 最后挑了一件小吊带,遮遮掩掩地露着后腰上的刺青,很是逗人遐思。夏郡拍拍我的肩膀,“不错哥们儿,走着。” 我重申,“最后一次了啊!” “行行没问题,最后一次!”夏郡答应得很痛快。 后来我想起这一刻,总联想到一个故事,一个仆人到巴格达的市场去赶集,在那里看见死神朝他装鬼脸,他吓得魂不附体,赶返家中,求主人赐他一匹马,往麦加方向逃去。 主人看着仆人向麦加飞驰,实在不服气,亲身到市场去,见到死神,问他:“你为何吓唬我的仆人?” “死神回答:‘我没有唬吓他,我只是作了个诧异的反应———他怎么会在巴格达出现?因为今夜,他与我在麦加有约。’” 也许我们的一生早就订好轨道,一个人得多少失多少,都是命中注定的。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只能算咎由自取。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切全都,全都会失去,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所以我们不要哭泣,所以我们不要回忆过去,所以我们不要在意,所以我们不要埋怨自己,走完同一条街,最终会回到两个世界。短的是人生,长的是幻觉,不过如此。 第二十九章 外面骚动起来时我根本没有察觉,那时我刚把半包冰掺进蓝带里,偎在夏郡怀里屏息凝神等着临界点的降临,其实当时也隐约觉得有点什么不对,但具体是什么不对谁也说不上来———那时候一屋子人都在疯狂地high着,人到了这时候就是天塌下来也没心料理。 恍惚中只听见惊天巨响,门被粗暴地推开,外面的大呼小叫一下子拥进了隔音很好的包厢。我惊讶得“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闭嘴,夏郡突然一把捂住了我脸。我看到眼前一闪,本能地尖叫了一声把头埋进夏郡怀里。 “名模特原是瘾君子,娱乐圈内幕令人惊叹。” 大幅照片在报纸上登出来,尽管没有脸,后腰的刺青出卖了我,我无可遁形。 小周脸色灰败。 “有办法吗?有办法吗?”我哭着问。 “你等着我先把你捞出来,别的事儿只能以后再说了。” 我一直没有父母的消息,非常忐忑。抓着小周问了半天也没结果,我摘了一只戒指,求看守所的人让我打个电话,家里的电话响了很久,始终没人接。 我心一寒,再打给堂哥,堂哥口气很怪,“你爸中风了,医院呢。” 我脑子嗡的一下,转不过来了,叫不出声,哭也哭不出,突然双腿发软,坐在地下。 能动弹的时候那边早已收线。再打便是忙音。 亲戚一场,我平时也没少帮衬他们。 凉薄至此。 小周很找了几个朋友,终于把我弄出来,我一自由,立刻跑到医院,“我找陈钟翰。” 医生和护士都认得我,不住在背后指指戳戳,我没心管他们。 前两个月还那么多家人朋友来往,有说有笑,一出事连影子都看不见,只有妈在一边。我爸头发都白了,才几个月啊。 我妈哭了,“默儿,跟妈说,你没沾那东西,啊?” 我低头擦眼泪,“没有,照片是假的。” 一屋子人仿佛同时松口气,我妈立刻哭出了声儿,“那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是不是惹着什么人了?人家好端端的干吗要跟你没完呀?” 我说不出话,倒了杯水给爸递过去,“爸。” 我爸可没有我妈那么好蒙,他狐疑地看着我,突然握住我手腕。 长袖衬衣的袖子,一把卷起来,苍白皮肤上星星点点,全是针孔。 我惶恐地捂住手腕,我爸点着头,白头发一飘一飘,青筋迸发,抬起手指着我鼻子,“你捂什么?你捂住它它就没有了?就自己回去了?” 我哆嗦着蹭到墙角,靠在玻璃拉门上,玻璃外面就是天空,我想我还是死了算了,省得谁见我都这么恨。 我爸手腕上还连着吊瓶的针头输液管,跟着他的手一起在空中哆嗦,“知道丢人了是吧?想跳了是吧?你跳啊,没人拦你!无所谓!你干什么我都不管你!你能耐啊,抽大烟不过瘾还可以弄海洛因嘛!好了我们也老了,管不动你了,你去外面找死吧!你就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了!就当我没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滚烫的开水泼了我一脚,我咬着牙不敢哭出声。 我妈红着眼圈把我拉出去,“你别在这儿站着。” 我号啕大哭。我妈哭得比我还厉害,哭了一阵子,看了我半天,唉了一声,抬起脚来走了。 我曾经是全家人的骄傲,我爸最喜欢说的就是我四岁时他带我去测智商,结果146,工作人员都震惊了,我爸不抽烟不喝酒,我考上大学后在谢师宴上我爸高兴得喝多了,他一直希望我有所成就。我进娱乐圈时他反对,可是我已经鬼迷心窍,泥足深陷。 我从不告诉他们我的成就是怎么来的。离家的孩子,一向报喜不报忧。 晚了,晚了。 夏郡被判了,他是以毒养毒的,不光自己吸。 他知道了该怎么想?他怎么看我?心里翻江倒海,不敢再想下去。 剧组迅速对外发表声明,宣称“从未考虑过陈默小姐出演本剧角色”。墙倒众人推,一出了事儿,“好朋友”全摇头说“不认识”,走到街上众人退避三舍,狗都嫌。广告牌撤掉,几个代言人的合约显然也没可能继续下去。 “为什么就变成这样儿了?”我哀哀地问小周,“老夏不说那儿绝对安全吗?” 小周抽着烟不说话,烟蒂扔得遍地都是,我意识到自己问得多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有不透风的墙,做了这行儿,就是活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曝光只是个时间问题。 “陈默。” “嗯?” “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我想了想,茫然地摇头,“没有,我入行才几天?” 小周毫无办法,“算了,先出去避避风头,就当休假吧。我操!” 三天之后旧剧组爆出新闻,女一号确定,新人,苏如玉。 爆炸式新闻,大小媒体报刊杂志立刻开始发掘苏如玉的材料。 小周把烟头直接拧在茶几上,“出来了。” “什么?” “陈默”,小周看着我,“我估计,八成是这丫头做的手脚。” 苏如玉是苏惠的艺名。 我闭上眼。和我想的一样。她还是恨我。 苏惠的投资商很硬,看宣传就看出来了,我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她,我只担心一个人。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强制戒毒,好像钝刀子割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难受的时候,真想是死了好,可是刀片绳子全都找不着,发作起来,百爪挠心,上蹿下跳,满地哭嚎打滚,人不人鬼不鬼。 有时会有短暂的清醒,听到别人大声呻吟,正常人听来毛骨悚然,我习惯了。 失眠,浑身上下每一个骨头缝都疼,头晕得天旋地转……一点儿力气都没了……有一次我在浴室的大镜子看见自己……你见过干尸吗?那是我当时的感觉。 身体上都好说,最怕的是心瘾。一闲下来,心里老是阴魂不散地惦记着那种感觉。 护理打完美沙酮或三唑仑后,我经常陷入到幻觉中去。有一次我甚至看到宣桦站在我面前。 如果是真的,我会羞惭致死,我已经不成人形。好在这是梦,我愿长醉不愿醒。有梦真好,是不是? 他低头,温柔地拥我入怀,“默儿。” 我抱住他膝盖,好像抱住了过去的好时光,不愿放手。 “你来干吗?你害得我还不够?” “我得看着你啊,我媳妇儿这么漂亮,回头再让哪个居心不良的拐跑了。” 我哭了,“你玩儿我啊?你还要我?” 宣桦抱着我庄严地说,“要,我就要你一个。等你治好了,一出来咱们就结婚,啊?” 我泪眼地看着他,宣桦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好看,那么精神。 “不过你得答应我再也不能复吸了。” 我拼命点头。 多好啊,多好啊。我有多久没做过这样的好梦了。我一边笑心里一边祈祷,“不要醒不要醒。” 尾声一(夏郡自白) 我一度是挺开心的,在一群狐朋狗友中我经济说得过去,人又如此英俊,以至于身边总有蹭不完的饭局泡不完的妞儿,我单身,一人儿吃饱全家不饿,俗话说二傻子相亲混不吝,我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情况,这种迷迷糊糊的快乐一直持续到我遇上陈默这个小扫把星。 最初是小周这个兔崽子跟我打赌,说认识了一烈女,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车行的胖老板拿人民币砸都砸不动那种。小周说,这妞儿你绝对磕不下来。 我一听来了兴致,不是没见过世面,我旗下漂亮妞儿多了,只是自古美人如名马,最珍贵的都有点儿烈性。另一方面,小周已经放出狂话,就是从教育他的角度我也得把这妞儿搞定,让他认识认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等见着真人,我有点失望,漂亮是真的,但是莫名其妙的厉害。打个比方,做模特儿的姑娘们大多十分大方,陈默平时倒也有说有笑,可我稍微一撩持丫立刻就板起脸跟一团支部书记那么正经,搞得我十分不爽。 小周说:“见着滑铁卢了吧?” 我十分难堪。 按我平时的习性,就不会在这一棵树吊死了,姑娘嘛,都差不多,办不了张三办李四呗。大不了认一回输也不是什么丢人事儿,但是———妈的多少人活得好好的就毁在这个“但是”上边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怀有一丝侥幸心理把她带进了我的大本营,那天晚上她也怪,一反常态异常温顺,我说什么是什么。最后我借酒兴把一支麻塞给她,她眼都没睁就接了。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出意外的话,这块硬骨头将在三天内变节。我美滋滋儿地想,让你丫拽!看你在床上还能刘胡兰似的?! 结果非常出乎我意料,陈默飞高了既不说也不唱,抱着我的脖子这一顿哭天抹泪,我都快让她的眼泪淹死了。我也算身经百战,这一次居然被这头初生的傻牛搞得很是手足无措,最后只好一咬牙以身相许,试图以肉体的欢愉来抚慰她那颗不知被哪个傻小子折腾碎了的小玻璃心。 结果……我瞪着床单犯了愣……丫居然是处女,靠啊!怎么可能呢?我走江湖也有十几年了,自己的初夜早忘得七七八八,反正对方比我有经验。后来也结交过不少姑娘,大家你情我愿玩得很开心。这……我心里有点犯憷,以我的感觉陈默这厮有股傻劲,等清醒过来搞不好会手刃亲夫然后悬梁自尽。七七八八想了很久,没有主意,一闭眼,睡了。 结果第二天起来,丫跟没事儿人一样,照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我呼来喝去,一点没有意识到从黄花闺女变成老娘们儿以后身价暴跌,应该巴结巴结我。我快抓狂了,这是地球人么?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啊? 我一怒之下招了几个从前的姑娘,故意搞得明目张胆气势恢宏,陈默对此的态度是不理不睬,我就差搞到她眼皮底下了,她老人家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岿然不动宛若什么都没看见。我知道她还惦记着以前那个傻小子,要不也不会成天捧个破望远镜在窗户上晃来晃去。那望远镜我偷看过几次,老对着间空房,也不知道她想偷窥谁。 这女人真不懂感情,我伤心地想,随即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我一向鄙视国产肥皂剧中那种庸俗到家的表白,“最后,我发现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像我这个年纪再说什么爱来爱去的,那纯粹就是睁眼说白话,挺大岁数的老爷们儿了还跟琼瑶阿姨那儿起腻,矫情不矫情啊,再说就她那个劲儿的,犟驴似的,认死理儿,我一直觉得我对她充其量是喜欢。可是现在,容我庸俗一回,同志们,朋友们,我发现:我……恨她。 是的,恨她。恨她太不把我当回事儿。 我在哪个姑娘身上也没花过那么多心思,出去拍片子,只要是她上,那摄影一定是我亲自操刀,我爱摄影,胜过爱姑娘,陈默是那种女孩儿,看起来内敛斯文,可一到镜头前立刻光辉四射像一块上等的金刚石原矿,这种人天生就是为镜头而生的。只有我知道怎么把她最美的一面表现出来,我是一把刀,她只有在我的指挥下才能被完美切割,变成晶莹璀璨的全美钻石。这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我俩只有在工作时才会完全尊重信任对方。能看出来陈默对艺术的敏感,她是个聪明女孩儿,知道怎么把握机会。我们的名气越来越大,我不禁担心她有一天会抛下我远走高飞。 陈默在发现前男友的绝情后很是自暴自弃了一阵子,目光呆滞行动迟缓行尸走肉一般,我煞费苦心地陪着她又不敢让她觉察到———这个小东西毫无人性,她才不管你是不是对她好———她一点不领情,还拿看土匪的眼光看我,我一看见她那眼神就想抽自己一耳光,你他妈的贱不贱啊? 但是不能不管,有一次我忙了一天没去看她,后来发现她一整天没吃丁点东西,成心跟自己别扭着。也不知道她爸她妈是怎么教育的,养出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但这苦心也不是毫无结果,有一次她半夜醒来突然抱着我流泪,我困得五迷三道,硬撑着眼皮安抚了她一夜,但是心里很欣慰,我深知这是她开始信任我的表现,相信她很快会放下那小子,转而认识到忠心耿耿的老夏才是可靠人选。 有句话说时间治愈一切伤痕,我信,因为陈默后来总算是不沉默了,她要工作,要找活儿干,我托了无数关系拐弯抹角把她捧了起来,她进了剧组,一夜成名。 她一直惦记的那小孩儿我后来终于见着了,也就一鼻子两眼,没看出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很不理解她怎么就那么死心塌地守着这么个小屁孩儿。人家明明都不要她了。我发现陈默这个人看似聪明,其实智商跟头儿蒜似的———我以为女孩儿分两种,一种是幸福的,她们以为自己有情,一次次可以开始,一次次情怀如初,不管多少岁都是骨子里的女孩,拿得起放得下。另一种人则是痛苦的,她们认为自己无情,也可承担起无情的后虞,就果断地把后路切成绝路。不仅对别人,更多的是对自己心狠手辣,剑一出鞘,就见血封喉,她或许一直是不哭的,只是笑容千疮百孔。 我一直是欣赏第一种的,死是早晚的事儿,活着就要快快乐乐才是,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第二种更……更……或许爱是需要一些怜悯在里面的,怜爱怜爱嘛,陈默看起来是名利双收,其实她一点不开心,等于什么都没有。陈默很可怜,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怜的人。我下了决心,我要她。别问我为什么,您就当我脑子进水了吧。事实上我无比后悔把她“办”了,陈默是个银样枪头儿,嘴上把自己吹得十三妹似的,思想还裹着三寸金莲,能看出来她挺恨我,有一次我搞了张限制级的碟儿坐她对面儿看,无意中抬头扫了她一眼,发现她正阴森森盯着我看,那意思恨不能咬我一口,当时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可怜我又出钱又出力到头儿来落了一身不是,看她那意思,要不是指着我挣钱,早把我告成强xx犯了。可我又何苦呢?就她那德性?跟条死鱼似的。冷冰冰硬邦邦,我才不希罕呢。 我一直和不同的姑娘们鬼混,这些姑娘才是活宝呢,有说有笑的,有一次我和小周几个人一起玩,陪的几个姑娘也都很活泼大胆,我们打牌的规矩是输了就脱,小周输得就剩条裤衩了,死都不肯再脱,正在大呼小叫间我突然看到门口飘过一个熟悉的影子,难道她跟踪我?我愣了愣,对小周说要去洗手间,酒杯都没放下三步并作两步跟了出来。还真是她,不光是她,还有那个刚在影展上拿个破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小子呢。她那脸贱相啊!我真是不想说了,比我们屋儿里那些姑娘都过分,为了往上爬真是什么都不顾了。我气冲冲回去,手里的杯子也不知丢在哪个旮旯儿,有个姑娘笑话我猪头,我怒不可遏,“全他妈是些破鞋!” 嘴上装的处女似的,其实都是些见利忘义的小人! 满屋儿人都静了,小周也被唬住了,结结巴巴问:“夏哥你怎么了?” 我意识到失态,但也无心弥补,拉着小周回家仔细盘问,那天晚上陈默没回来。 尽管有思想准备,知道陈默另有相好的事儿还是激怒了我,我嫉妒得要发狂了。 姑娘,要多少有多少,我并不在乎。一两次肉体交易,在这个圈子也是常有的事儿。那我在乎的是什么呢?我想了很久,没有答案。 留不住你的心,也要留住你的人。 我一直给她供“粮”,我知道现在只有这个能拴住她,至于这么做是不是伤天害理,我是不管了,老天要给我什么惩罚我也认了,神仙上帝大小菩萨们,随你们大小便吧,这个人我要定了。 那个姓陈的小子日益嚣张,我不动声色地敷衍着他们,心里一直积极地筹备着复仇计划。我想过很多办法,包括买凶灭口,但都是治标不治本,而且,我有个难以启齿的心病,我不想陈默那张完美的脸颊有一丝瑕疵。天知道那是多少年才出一个的,上天的杰作。而且,我不想她离开我。 谁也不会想到我会举报自己,那天我抱着陈默,看似镇静其实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是我毁了她还是这个小妖精毁了我?这一次是同归于尽了吧?有一种女人,迷惑自己也迷惑别人,和她相近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古人说的红颜祸水大概就是这样的,无所谓了,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 我爱她,像一只猛虎爱着自己杀死的伥。这才是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从此以后,她再也忘不了我了。 包间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终于有人一脚踹开了门,陈默凄厉地尖叫了一声,我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手抚上她的脸。 乖,别忘记我。 尾声二(宣桦自白) 其实陈默一直不知道,我最初认识她是在公车上。她傻乎乎地笑着,雪白皎洁面孔,大眼睛尖下巴,一脸没心没肺的可爱样子。我几乎是立刻喜欢上了她。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日子久了,发现她有很多心病,敏感,多疑……一句话,她还是个内心没长大的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或许我一开始就该把她当妹妹看,谁知道呢?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冷静理智的妻。陈默太漂亮活泼,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她选择了名利场,我不怪她,那不是我熟悉的世界,希望她会过得比较快乐,那我想这样就很好。 苏惠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比陈默成熟很多,我以为我们是合拍的。我没怎么考虑陈默的想法———我以为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不会对谁很真心,就算难过也是短暂的吧?她会很快忘记我的,我想,这样,大家最后都会幸福。 后来…… 陈默问我是否要保留苏惠时非常干练冷静,今非昔比,她终于长大了,现在的她艳光四射,但已经与我无关。我暗暗怀念曾经的小精灵默默。或许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精灵可爱的小妖精,让人独自品味、独自疼痛。 和苏惠分手后我离开了这个城市,陈默已经成了万众瞩目的新星,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我们的过往……相信她已经不再爱我。她的新男友我见过,很有城府,据说是他的提携,使得陈默一路顺风。她已不再需要我。我怅然……不是不难过的。 只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帮助她保护她已经是我的耻辱,难道我还找上门去再叙前情?真是笑话。我知道有些人会那样做的,但我不是。 但愿默默一路走好。 我想。 我不断在媒体的相关报道中看到她,那个小女孩成长得如此迅速。让我刮目相看。 不是没有想过回头去找她的。 只是堂堂七尺男子汉,女友出头了再去相认,在我看来未免太势利些,我知道很多人围着她转,也许……她早已忘记了我。 她订婚又逃跑,她与未婚夫不和,她喝酒,喝醉走光的样子见了报。十分稚拙狼狈。我放下报纸,以后再也不看关于她的新闻。我不想毁掉记忆中的美好。 我隐约记起有一次她和我出去玩,在出租车里睡着了,她平时老爱笑话我说梦话,那次我心血来潮地问她:“你喜欢谁呀?” “宣桦。”声音居然还清晰,我都要怀疑她是否装睡。 我故意逗她,“不是宣桦,是谁呀?好好想想。” 她在梦里急哭了,“宣桦,宣桦……哇……” 醒来的她脑门上全是在我大衣上压的红印。那个小小的可爱人儿,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苏惠再次给我打电话是小曼接的,小曼是我的女友,我们已经商量好过年结婚。 苏惠开门见山,“你来一趟。” 我咳嗽一声,“有事吗?” “看看今天的报纸,娱乐头条。” 我从来不看娱乐版,那张大照片惊人的清晰,据“知情人”说报上那个背影瘦骨嶙峋的女郎确是陈默,“陈小姐的熟人都知道她腰上有刺青。” 我对小曼撒谎说公司有任务要出差。小曼信任地点点头,甜甜地说:“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随即又撒娇,“怎么老出差啊?” 我亲了小曼一下,“你给我生个儿子我就不出去了。” 这个城市一切都没有变,我看见车站的广告牌上她的脸,甜美清纯一如往昔。无论如何与报纸上的吸毒者联系不到一起啊!我相信她不会的,她只是小,还贪玩。 直到我亲眼看到她。她干成一把骨头。 我心如刀绞。 护理说她情绪十分不稳定,经常暴躁,易怒,还打人。 我不信,我抱着她,她就安静了。 戒毒所的条件并不很好,都深秋了,还是一床薄被。 我回到她当年住的小公寓,钥匙在门口的小地毡下面。我打开门。 室内空空荡荡,她一向喜欢乱放东西,以前我总说她,她还嘴硬,说她的东西虽然乱,但是乱中有序,多年来的生活让她习惯了从杂乱中找东西,如果整理清爽了,反而找不到东西了。 现在这间小屋子却很干净,靠近窗口的地方架着一台望远镜。喜欢上天文了?真想不到。 我取了一条小毛毯,路过窗口时忍不住凑过去看一眼。喔? 我看到了什么? 望远镜下面的架子上扔着一个黑皮笔记本。本子封面上有圆珠笔笔迹,“c&x”,我认出她的笔记,着魔一样捧起本子。 通篇的“x”,我知道那是谁。 只有一点我不明白,早在半年前我就离开了这个城市,那间宿舍早在一年前就因为大学城要重建而誊空了。那么一年半来她每天都守着这台望远镜,看见的到底是谁? 我再回戒毒所时她刚接受了美沙酮注射,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大认得人。护理说她有轻度妄想症,以为自己是个孩子。 我递给她一个玩具望远镜,她拿在手里摆弄了一阵,并没有说什么。 我走到病房门口,忽然听到小小一声娇呼,“宣桦!” 我像被电击一样火速回头,啊不,她不是叫我,她拿着那架玩具望远镜对着窗外看,十分开心地笑。 她相信她看见的是宣桦。 我终于接受她已经神经错乱这个事实。 我的手机什么时候响起的,我并不清楚,看看来电显示是小曼,我没有接。 声音惊动了陈默,她放下望远镜,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谢谢叔叔。” “不用谢,叔叔喜欢好孩子。” 陈默满足地笑,飞快地接着问:“叔叔你为什么哭呢?叔叔眼睛里进沙子了吗?” “叔叔不哭,叔叔以后再来看默默。” 陈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用力抹了把脸,咳嗽几声把嗓子里的哽咽压回去。正准备走,陈默的小脸忽然忧伤起来,她问:“叔叔喜欢默默吗?” 我突然想起从前那个陈默,那个喜欢揪着领子问我:“你爱不爱我?你爱我有多久?”的陈默,那个一生气就摩拳擦掌要跟我挑cs的陈默,我咬着牙用力点头。等我的眼睛好不容易不再模糊的时候,陈默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我掰开她的手想取下望远镜,她攥得很死,我怕弄醒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床上的陈默四仰八叉睡得像个淘气的小孩,我轻轻替她掖好被子,梦中的陈默开心地咂咂嘴翻了个身,喃喃地小声嘀咕了句不知道什么———她爱说梦话的习惯还是没改。我拍拍她的肩,低声说:“乖。” 喔,乖。 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