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聪明女生·终结版》 引 子 有人问我是否相信爱情。 曾经是信的。 信到后来,也就不信了。 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毛说,爱如禅,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错。 人生需要记忆的太多了,不如淡忘,不如放手,不如不问,不如入定。 第一章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耳畔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龙头没有关好的那样滴着。我有种感觉,觉得那滴着的应该是血。车辆、路灯、人流,惊叫声、救护车的声音很乱。还有一个人,他在我身后跑,呼喊,我想看清他却怎麽也看不清,只有白白的灯,猩红猩红的血。 “杨琼” 我被自己叫醒。看看窗外,蔌蔌的有叶子飘忽忽地落下来,秋天到了。今年的秋天和去年的秋天没有什麽不同,还是刮风掉叶子。只是我多了一个爱做梦的毛病,而且总是做同一种梦。 手机铃响,是何晶晶。 前几天我答应她拿到这个学期的奖学金就请她到kfc撮一顿,没想到她的记性真好,唉!只记得吃怎麽能有出息。我摇头。 郁闷呀,又要花去我几十块,那可是我苦熬苦学挣的呀。我挣点钱容易吗?我咋那麽得瑟呢? “真好吃真好吃”,晶晶手忙脚乱满口蝴蝶虾仍不忘赞美,“你倒是也吃点,现在拉张怨妇脸谁也看不见,白白浪费表情。” 穷人孩子早当家,我们很好满足,吃个kfc就能兴奋成这样。 我摇头,“我节食”,我发誓要饿成骨感美人。 “咦?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自虐?许磊无财无貌,你到底看上他哪点?” 许磊?切! 每个节食女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让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男子,因为女人若不对自己狠心,男人就会对她们狠心。 我不是例外,但也不是因为许磊。 许磊再吃香,我没想过要为他改变什么。从开始我便知道。那时我从皮夹里摸出他前任女友的照片,他大方地说,不放心你就留着吧。我嘻嘻笑着敷衍过去,那张照片留在我手里,直到分手他再没有讨要过——早就忘了,可怜他家乡那个痴心女孩子,仍一心一意地等着曾经的狗蛋哥回头。 这种人如同出租车司机,爱一个人,像拉一回客,那是他的职业,我不指望他为我下车。 分手后我不止一次打电话想要回自己过去寄放在他手上的照片,但是没成,许磊一见我的号就关机。我恨不能说,放心吧,我真的不准备抱着你的腿流鼻涕请你回来,我只是要回我的东西。不想我的照片流落到你新欢手里而已。 可他见到我的表情如同撞鬼,百米之外撒丫子就跑,亏他还是个爷们儿,真小气。 想来是恨我不肯成全他的表演欲,他说分手就分手,一拍两散,丝毫没有留恋,干脆得让他吃惊。 现在我频频给他电话,正给他表现幽怨的机会,不理你,要你恨一辈子。倒好像是我亏欠他。 索性不再理他,喜欢三流言情剧他尽可以一个人演,我不准备客串演出。 晶晶握着鸡骨头反复打量,“哎,太小了。要是鸡翅膀大得像鹰一样多好?” “要是那么大,肯定不止七块钱一对。” “一顿kfc吃掉一个星期的零用,唉……当年我三爷爷也是和红线女一起登台的知名艺人,万贯家财硬是给败掉了,要不然……其实我也是戏剧世家出身啊……没想到金枝玉叶沦落到啃鸡骨头的地步。”晶晶脉脉含情凝视骨头。 “谁又不是呢?”我郁闷得不行,我祖爷爷也是一牛人,走西口闯出了名堂,皮货行从蒙古开回山西,还在那边整了两房姨太太,已经纺绸马褂文明棍的装裹上了,眼瞅着要混进地主老财的行列,解放后公私合营,从人民手中搜刮的罪恶财富又回到了人民手里。家产尽失不说,十年动乱时被斗争得死去活来,老林家再次从零开始。 没有含着金银匙出生不是我们的过错,只是混得太不如人意了,郁闷之余难免回味一下辉煌家世——好歹一个资本家的后代。要是那俩蒙古祖姨奶奶也算亲戚的话咱也是一华侨啊!想想也挺伤心,差一点我就是林家大小姐,可以旗袍高跟鞋,扭着腰肢跳舞抽大烟,最不济也扶着侍儿看白海棠,吐两口血。可是现在——波鞋牛仔裤,班尼路毛衣破了个洞仍舍不得扔,拿着当晚礼服穿,小家子气扑面而来。 曾经有一哥哥摆款,请客时着实被我吓了一跳,“骨头啃这么干净?” “毛主席说了,贪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我顶他一句,索性又要了一个圣代,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传说中的饕餮。 非常惭愧,那次我吃得比他都多。管他的,反正已经没形象了,干脆化悲愤为食量,多攫取点热量以后留着慢慢消化。哥哥想不到传说中的才女吃起饭来有如猛虎下山,看我的眼神渐渐暗淡,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劫色是没希望了,那就劫饭吧,再加一个鸡肉卷。 哥哥从那顿饭后便绝尘而去,我十分庆幸,最后那个鸡肉卷加对了。 “你!物质的女人!”晶晶做不屑一顾状。 我怒极反笑,“莫非你不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比谁黑多少?”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是罗曼蒂克的傻子。爱情的芬芳需要铜臭培养,奥非莉亚临死之前吟的诗?“我如何把我的真爱辨认——?” 亦舒说:谁送最大的钻石,谁就最爱你。呵呵,不是女人贪心,是男人实在不可相信。他们在承诺的时候固然是真心,在背叛的时候也是实意。他不再爱你,明明是他变心了,但他却只觉得是你当初吸引他的那些特质消失了。 女人只好采取非常手段,以避免人财两失。最保险的办法是一纸婚书,你小子想跑?先交下一半家产再说!别说,这倒是最管用的一招。 有钱真好,钱最大,谁都得听它说话。 手机响,有短信。 打开看是韦君,“背单词背得快死了。” 韦君的短信铃声是特设的救护车铃,他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出现,拯救我于无望的四角恋爱中。 自诩看破红尘的我也会堕落到多角恋中,真是不好意思。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 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旧欢如梦。 我还记得那些寒冷的冬夜,因为两人携手大叫大笑着奔跑而变得温暖,我也记得开学时,他殷勤地站在车站等我,替我接过手上的大报小包。我的选课表密码曾是他的生日,他的钱夹里密密麻麻贴了我的大头照。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 爱情终究是精神鸦片/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 香烟/氲成一摊光圈 和他的照片就摆在手边 傻傻两个人 笑得多甜 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 除了激情褪去後的那一点点倦 也许像谁说过的贪得无厌 活该应了谁说过的不知检点 莫文蔚的歌懒懒的,冷冷的,从耳机里将我包围。一直冷到心上来。 寝座老大早已有言在先,“小资会和小农谈恋爱?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黑暗的,未来是没有的,分手是必然的。” “靠,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老许淳朴,你们这群愚昧的女人知道什么?”我打开老许室友送的电子贺卡,刘巧儿与赵柱儿,猪狗牛羊,锅碗瓢盆,大红大绿,喜气洋洋。 城市男孩子失之油滑,让人不敢轻信,农村孩子好啊,发贺卡都这么踏踏实实让人看着放心。 老二老三老四老六一群人闻风而动,叽叽喳喳劝我改嫁,“你是不知道,我们家我爸那村儿里亲戚一来就大模大样往床上一坐!两瓶香油能蹭一个月,你还得伺候着,我妈都让烦哭好几回了。” “这算什么啊?我妈就一她们乡经纪人!不管什么事儿都得去给人家疏通!好像我妈国务院似的谁都能管。老麻烦了!” “那算啥呀?!我表姐才冤呢,要什么样儿的没有?就图我姐夫人品好嫁过去了,房子首付全是我姐家的钱。她婆婆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就他们家那二亩地!还嫌我姐没钱没正式工作!我小外甥女儿刚出生我姐婆婆就喊我姐夫另找一个,‘给妈找个能生儿子的。’我姐月子里硬是哭着回娘家了!” “小蓓”,五双神情严肃的眼睛盯着我,“你能保证生儿子么?” 我怒不可遏:“你们这群肤浅的女人!” 事实证明我才是肤浅的女人,和老许在一起的三年,他变得日益古怪,在学生会混了个主席,头发上打劣质摩丝,味如杀虫剂,衣着花哨,学会了把名牌穿出地摊货的本事,扭捏作态,洋洋自得,偏偏还动辄教训我行为举止不得体,要向a小姐学习向b同学靠拢,而a小姐b同学,恰恰是我平日视为生平所见的造作女人之首。 曾经开玩笑地问过他,“为什么不找个安分听话的农村女孩儿做女友?”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下决心绝不要农村女孩。” 当时只是寻常话,但是因为他异乎寻常地认真,我也好奇起来,“为什么?” “我家里已经有那么多负担。怎么还能再负担一群?” 一句玩话,听得我有种做了别人工具的感觉。以后两人同行,总有说不出的别扭。 这我也忍了,孰料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颇有几个举止轻浮的小丫头当着我面许哥长许哥短,菠菜频送,毛手毛脚,勾肩搭背,视我为空气。 我当着众人面不好发作,门牙打掉往肚里咽,一肚子酸水咕咕冒泡,转到僻静处我怒斥,“你什么意思?” “咦?她们只是普通朋友。” 从前的神话故事多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现在的神话则以“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开头。 我不说话,冷眼看他,他媚笑,“别小气,我要取得支持率,不能不和大家搞好关系。” 原来要当“政治家”先得学会卖身,真是忍辱负重。 我不想多说什么,急了他必然会说:“那你的杨琼呢?”一提及此我立刻闭嘴,不想和任何人涉及这个话题。 就这样,我们的关系如同松紧带,紧得要绷断时他会主动靠近,松弛一些;关系刚稳定一点,他又勤奋地偷鸡摸狗。 知道他的钱来得艰难,不敢轻易向他提什么要求,然而那天他竟指着身上的衣服告诉我说:“这是傅萍送我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我转身离去。 “又吵架?”老马问。 我叹口气对老马说,"我不嫌他穷,但他嫌我不是百万富翁的女儿。" “恋”和“变”字只相差一点,“心”“又”了而已。” 老马感慨道:“小蓓,你对男人的认识真是skindeep,相处了三年,居然一点没有改变他的taste,你得承认你也失败了。可是既然这样,那我要祝你分手快乐,其实……”老马看着我的眼睛,“我一直觉得你离开他会比较好。” 待我真决心要走,他又后悔。回来道歉,山盟海誓,打拱作揖,声泪俱下,惟妙惟肖。三天两头电话,短信。 这个人真正无聊,琼瑶阿姨的电视剧看多了? 很有可能,他最爱看那些弱智言情武打,一群自称大侠的白痴为谁撞了谁一下动刀子,见一个有三分姿色的村姑便死缠烂打还号称侠义痴情,这便是他的理想人生。以前经常拉着我讲他观摩某国产百集电视连续剧的感受。真可怕,我妈现在都不看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了。 一个男人不要自尊也就罢了,居然可以这么投入地拿自己当三流言情片男主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实在受不了,我把猴子的照片给他看:“这我老公,看见没?” 照片上的猴子一身牛逼闪闪杰尼亚西装,靠在自己的bmw上笑得喜眉笑眼,一副农民大叔勤劳致富奔小康的模样。 老许顿时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萎靡道:“那我祝你幸福。” “彼此彼此,也祝你们幸福。” gameover。 我也看武侠,最喜欢的侠客是韦小宝——如果韦爵爷也能算是侠客的话。 熊猫屡次问我:“怎么还不找男朋友?” 找男朋友?谈何容易! 上自习时我提一袋樱桃边吃边看书,路遇本班男生蔡林,蔡林曰:“给我点儿。” 给了他一点儿,心疼。 “再给点儿。” 又给了他一点儿,心如刀绞。 蔡林吃完,“还得给点儿。” “给我一个理由先。” “我是吃了,我们寝室的兄弟还没有吃呀!” “他们又不是我儿子。” 蔡林百思不得其解,“我没说他们是你儿子啊……” 半小时后,蔡林怒气冲冲跑过来,“难道我是你儿子?!” 周围同学大笑。 我肝胆寸断地对熊猫说:“亲爱的,我并不要求他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但是至少要有大脑吧?谁想退化到和两栖类动物共同生活?反射弧长不是他们的错,反射弧长还要泡妞就是他们的不对了吧?” 熊猫说:“做人要厚道,人家追你是给你面子,说这种话有点儿欠抽。” 我现在认为:谈恋爱,是件比较无聊的事情。 第二章 记得有人说,很多人在一起,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习惯。 听起来挺悲哀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我不由得想起以前记者问木子美的一句话,“如果你将来结婚,你预计你和你丈夫会怎样生活呢?”木姐姐毫不含糊地说:“各自鬼混。” 当时我还乐呢,这姐姐够利索的。 没想到自己恰为这一句话现身说法。 我还是经常在自习室碰上老许,大家这几年在学校都混得脸熟,当着许多熟人面也不好意思对骂。快到考试时节了,空座不多,虚伪地客套几句之后,看对方找不着座位怪膈应的,我通常就欠欠身说,坐这边吧,说完把旁边椅子上我的书包拿起来,他也并不和我假客气,大大方方落座。我们终于达到了传说中分手还是朋友的境界。 时间长了,他经常说一些关于将来的话题,考研工作什么的。他说我们专业本科出去肯定不行,但是考研也难,考上也不一定就有出路,言谈间神情黯淡很多,和我熟悉的那个老许有点不同。我还以为他就会踌躇满志谈五年计划呢。 “那怎么办啊?”我漫不经心地问,“跨专业好不好考?” 他煞有介事地摇头做深沉状,“今年经济学院的研究生录取率是10%,听说报了四百多个,只录取了不到四十。” 我知道他为什么单拿经济学院说事——傅萍盘算着考经济,一天到晚往n区那边跑,本校区的课全停。我还知道那些必修课上是老许找了大一的小干事们替傅萍应卯,老师问起来也是老许担着替她圆谎。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要是连丫这点破事都不清楚也真是白混了这几年。 我看出老许三番五次提起“经济学院”那股亢奋劲儿,小眼睛贼溜溜地闪着期待我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怎么知道的啊?谁和你说的啊? 我就不问,我憋死你。 不是我不厚道,是我实在不愿意为他和人争风吃醋。我已经过了为一个男友死去活来的阶段,最看不上两个女人争一个男人——我又不是琼瑶大妈爱情悲剧的御用女主角,干吗要给一个男人评头品足,去跟其他女人比?比赢了,我有屁面子?比输了还不如撞墙死了算了。我才不往这陷阱里跳,省省吧,天下男人又没死绝。 还没分手的时候,我有一次建议说,咱和傅萍说清楚吧,让傅萍付我点儿精神损失费,然后我肯定大大方方把你让给她,从肉体到精神我一点便宜都没占过你的,还是原封不动货真价实的处男。老傅也开心我也情愿,大家都爽不是很好? 老许一本正经指天划地:“不管她怎么想,我只当她好朋友!”停顿一下又加一句,“我家出事,她第一个赶来借我钱,连回家的行李都一手帮我收拾好,我……”说到此便闭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别具深意。 有钱有义的红颜知己是每个男人心头的朱砂痣。原来傍上了大户头,怪不得说话底气都冲得像坐台鸭王。 “真够意思!”我说,“我要有这么够劲的马子倒追,早就以身相许了。” “我们是好朋友!”老许反复强调。 “哦?”我笑,“我们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的好朋友核实一下?” “我没有她手机号!” “呵呵”,我打开他的电话薄,“我也没有,不过你觉不觉得这个‘嫣然’非常可疑?你上次说这是网友,上上次又说是你们班焦艳,上上上次……好了,咱们确定一下不好么?老胳膊老腿儿的何苦玩儿捉迷藏?” 老许彻底被打败,白着脸说不出什么来。 “这是你们第几回分手了?”老马问,“他们真有一腿?怪不得上次在自习室跟我抱怨说你一点不浪漫。” “有一腿是肯定有一腿”,我分析,“不过不是当真的,傅萍有男朋友,还来找他谈过一次。人家也就是用用他顺便自己开开心,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是为了满足虚荣心总觉得他和傅萍是有缘无份,是他成全人家男友,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戏,要不以他那点儿出息早就上赶着给人家做牛做马去了。” “呵呵,那‘浪漫’又是怎么回事儿?” “呵呵,他懂个屁的浪漫。”我忍不住笑起来,许磊是那种吃个烛光晚餐便以为人世间浪漫情事莫过如此的人,我懒得在他身上费心,一半也是觉得多余,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白耽误工夫。 傅萍是我多年的老情敌,想想很搞笑,我对老许感情淡薄,琢磨傅萍却比琢磨任何一个帅哥的时间都多。整整魂牵梦系地惦记了三年,一点不带掺水地恨得牙痒痒,谁敢说我不专情? “你说是不是日久生情哈?我现在看丫甭提多亲切了。书里讲话:‘似是故人来!’” “生个头的情啊!你俩纯粹没事找抽型的,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在打两个女人间的战争。” 可不是,两个生活的宠儿,不为什么,只争意气,竟也争了这几年。想想也很悲哀,我生命中最好的几年竟一直惦记着一个女人,我又不是拉拉。 老许最近很忙,就像一个在侧室位置上苦苦熬了多年的小妾等待扶正一样,他终于等到了总校学生会换届这一天。他的目标是主席。 身在圈中的人往往会被那种群情激昂的气氛所迷,主席啊,部长啊,听起来牛得不可一世,其实未必见得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好处,充其量给人家打杂捞毛,大多数还是为了精神上的满足。 不过老许真的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些事情,他的竞争对手是刘力,我们前代班长,比他大一届。老骥伏枥,志在必得。 刘力走得是群众路线,选票拉到了每个角落。还很下工夫地叫了各院的小头目们出去唱k吃饭,封官许愿,不一而足。两人见面时还笑嘻嘻恭维敷衍一番,背后刘力骂许磊是领导的三孙子,许磊说刘力笼络人心,开空头支票。两人一唱一和,穷形尽相。 许磊这时候倒是想起我了,他开始给我打电话诉苦:“压力真的很大,为了搞这些学习都被耽误了。要是做不大,大学这四年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做了主席就不是一场空了?” “总得给自己个交代,再说锻炼能力也是个好事……” “老许,你还当我刚进校的小美眉?一个学生会就锻炼了能力了?呵呵,你是不是还要说你是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 老许怒极,打惯官腔的人都不习惯说真话,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我。锃明瓦亮的小分头气得直晃悠。 我嘿嘿奸笑,我之所以如此忿忿不平,是因为我不是领导。如果我也坐上了主席台,指鹿为马指桑骂槐说三道四耀武扬威,天天吃王八,喝五粮液,那我就不发牢骚了。 “我要是你老公,一分钟也不忍你。”老马依次有幸聆听我们的电话交流后发表感想。 “我巴不得他赶紧离我远点,我好回归自由身。” 我们睦邻友好的关系给他在学生会的广大下属造成很大痛苦。我们的暧昧(对天发誓我一直是清白的,暧昧是他们自己琢磨的结果)给广大干部同学们的工作带来了深切的不便。我们的相敬如宾迫使同学们疑神疑鬼,拿不定该给我白眼还是青眼,时而对我如春天般温暖时而对我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有时切换频率太快搞得大家都很尴尬,在谄媚和鄙视之间来回飘摇举棋不定的滋味不好受,对此我深表歉意。 周末我们在自习室不期而遇,当时我正在耐心给许磊这个笨蛋讲四级真题——我已经pa了六级,这猪头仍在四级上停滞不前,我在口干舌燥后愤怒地告诉他,“说你傻逼——傻逼都憋屈!”教室里人不少,我一激动声音大了点儿,引得众人侧目,我前边那女生一回头,我俩都傻了,是许磊的手下关沁。 显然关沁同学是误会了,把我们纯洁的男女关系再一次深化成儿女情长,所以她一脸尴尬马上转成热情,“哎呀妈呀,小蓓,你也在这里啊?” 我只好说,“呵呵,是啊,我也在这里。” 关沁不知道从哪摸出个苹果,一脸关切,“哎呀老妹儿,你这几天可瘦了。来。吃苹果吃苹果。” “一般一般。你吃吧我不爱吃苹果。” “不行!妹妹你看你还跟我客气!我跟你说,你跟我客气是看不起我,这蔬菜水果真的不能不吃……” 我们手拉手坐了一会儿,双方就近日天气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愉快的双边会谈。 好不容易她走了,我回到座位,“谁他妈的跟你客气?” “人家那是给你面子。” “言不由衷的话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老许实在客气,关沁分明是冲他的面子与我搭讪,我虽不通人情世故,这一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她们这些人也想得太周到了”,老许兀自眯着眼回味,“呵呵,现在她对你这么好,以前还说觉得你老跟个小孩儿似的。” 我叹口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老许自做主席后日益弱智。一条纸内裤一条卫生棉条都会有用处,何况我一个大活人。难道他还真把溜须当感情?“老许,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是看她一个人演得太投入,小脸儿变得比川剧大师都快,人家付出这么大热情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配合吧。” 老许微怒,“怎么老爱把人想那么坏?要那么说你也演得挺像回事,不比章子怡差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也得感谢领导同志这些天来对我的熏陶。” 老许大怒,我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我并没有丝毫不安,最近他手下几个小头目见我都是这副嘴脸,狂热情地往我手里塞从水果瓜子到kfc优惠券之类的杂七碎八,从身体保健唠到国家大事,毁人不倦。搞得我很难受。一直以来我是个桀骜的人,坚信没有不计成本的付出,往交易里面扯一些虚头巴脑的感情就像在酒桌上拉关系一样没有实际意义。要我说,在商言商,有什么要求一气儿说完大家商量条件,成就成不成拉倒,别整得我跟你亲戚似的你也费劲我也膈应。 前些日子我们闹掰以后他们开始对我视而不见,冷淡了许多。这下好,刚自在了没几天又得跟这群准官僚蘑菇了。 我们老六也在学生会混,非常鄙视关沁,时常和我咬耳朵,“瞅她那点儿德行。就差基因突变出条尾巴。” 我大笑,笑完故作严肃地拍拍老六肩膀,“丫头,做人要厚道。” 老六神秘一笑,这孩子近来成长飞快,或者说,堕落飞快,我一直觉得官僚机构都是毁人不倦的地方。当初她贼眉鼠眼把我拉到教室外面问我能不能给她搞点事做的时候我没怎么磕巴就答应了。一来身边人不好拒绝,二来老许那时搞活动忙,正缺人手。我打着举贤不避亲的旗号把老六推了出去,多少有点不放心,问老许“她怎么样?行不行?”老许瞥我一眼,“尽说傻话,有啥不行的?说她行她就行,不行也行。” 倒也是,本来就是一堆闲职,周舟都可以指挥乐队,正常人还有什么干不了的? 老许很敏感地看了我一眼,“怎么说话呢?” 我立刻闭嘴。政治家对多嘴的文人一向讨厌,你看看秦始皇那老小子焚书坑儒的劲头就知道了。我还要留在人间腐败,不能让哪个气急败坏的政客把我给坑了。 第三章 回寝室时惊见一地狼籍。老四趴老马腿上呜呜哭。老马正轻轻拍着她规劝哄骗。我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抚慰规劝。 “怎么了?”我小声问老马。 老马使个眼色让我出去。 老六老三一干人在楼道拐角也正哭得热闹,晶晶说:“靠,又吵了。” 说的是老三和老四。 作为一个女同学,长期没有对立面是不太可能的,就算明的没有,暗的也得有。老三和老四是明的。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最早是因为什么只怕她们自己都记不清了,想来无非是你说我什么我说你什么之类的小事,但是日积月累,由量变导致质变,如今两人冤仇比海深。 这一次据老马说是因为上学期的毛泽东思想概论,两人选的是一个老师一节课。众所周知,毛概这种课,比较正常的人是不会怎么认真去听的。尤其人到大三,大家能勉为其难进教室就很不容易了。麻烦出在期末,老三有男友同学代答点名,老四就没有了,因此平时成绩一分不给。老四急了,找老师说理。说着说着就把老三也扯了进来,不但揭发了老三,还连老三男友及其室友一股脑儿交代了。 偏偏一个认识老三的外班同学路过,听见喊老三的名字,好奇,遂站住细听,然后一五一十告诉了老三。 老三大怒,遂开战。 女生寝室有点小风波是正常的,连伟大领袖都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党外无党,帝王思想。”何况我们这么小小一个寝室呢。生活是这么无聊,日子长了谁都难免有点小变态。 在这场风波中老四一方比较不被看好,这孩子心高,很勤奋努力,但是不大管别人的感受,每天她黎明即起出去学习,起床的动静好象是搬家公司来了。等到她走了,屋里的五个人一起闭着眼睛抱怨,“什么人啊这是?” 基于此,大家对她的态度渐渐有了变化,一旦看一个人不顺眼,那就越看越不顺眼。她的许多习惯大家都开始觉得各应,加上这次她是过了点儿,所以这次大战时大家普遍站在老三的立场上,我进屋的时候大家都在外面安慰老三。老马平时是大姐的身份,不好扔下老四不管,正开导着呢。 我臊眉搭眼言不由衷地安慰了两句,觉得很无聊。不是别人无聊,我说我自己。 我的对立面是武茜,我们的孽缘从大一的出国名额开始结起。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尽管最后谁也没出去,但是到现在为止,武茜见我必咬牙切齿。得机会便或明或暗损两句。 我想是因为我现在比她混得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尽管我写字除了虚名也没真得着什么,但是对武茜这种把出名当作头等大事来抓的孩子看来多少会有些不平衡。每当有人恭维我“才女”时她必把小眼睛翻得只剩眼白。 我只当没听见她的叨咕,呵呵,我并不希望把自己降到她的水平线上。其实我不喜欢被人叫做才女,古往今来才女都长得比较拿不出手,我比较愿意以前他们叫俺“美女”,虽然是违心的,但是听起来爽啊……好爽啊……真爽……不是假爽。 人到大三,总觉得无聊,生活是这么单调。 第四章 觉得生活单调的不止我一个。很多人是屋里憋屈型的,总得找点事儿出来才觉得人生没有虚度,比如隔三岔五打电话来的韦君,彼时他已经洗净铅华要从良,正在脚踩的八只船上举棋不定,犹豫该和哪条船死磕。 我们是伪青梅竹马,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路同学,韦君在我们这个小区也算一个知名人物——b大的录取通知书足以光宗耀祖,至少我爸我妈是这么认为的。尽管这厮狂傲兼风骚,但年纪第一的成绩可以让老师们原谅他七十个七次。对韦君的评价,众口一词:“尽管有点小毛病,还是个好孩子。” 马加爵杀了人都可以引起舆论同情,何况韦君是更牛逼的b大才子,何况只是泡个把傻妞儿玩。 在历任老师的单方面默许下韦君一路拈花惹草,出落得越发风骚。 惨死在这厮手里的纯情少女数以百计。他说: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我爸尤其欣赏韦君,自从老爸精心培养的奥赛班除了韦君全军覆没后,老爸对于韦君的好感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递进,呈几何倍数日益增长。 还时常点着我的脑门,“不开窍,你看看人家韦君!” 每点一次我便在心里恶狠狠诅咒一次,韦君你去死吧。 韦大流氓的情史我一清二楚——这个变态最爱干的事便是感春悲秋,拉着人共同缅怀他那点龌龊情事——一个男人和n个傻女人的故事。 “吴姐够执着,你就从了吧。” “我宁可去坐牢。”韦君的话掷地有声,仿佛渣滓洞里的革命志士。 “咦?当初勾引人家时怎么没这觉悟?” “她追我的啊。” 男人对女人,很多时候是始乱终弃。找不到好借口的男人是愚蠢,但是韦君根本懒得找,更是彻底的残忍。 “那……牛静也不错……” “她不要我。” 我一边窃喜并非所有美女都无脑一边假惺惺教唆道:“遇到美女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你就不能创造个机会?” “哦。”韦君陷入沉思。 在我眼中,两个女孩子半斤八两,区别只在于一个爱他并追随过他,另一个没有。因此便一个是床前那片明月光,一个只是墙上一摊蚊子血。 吴莎莎曾是我们高中的五朵金花之一,娇小甜美,从高三起就跟了韦君。牛静是个聪明的女孩,已经有男友,而且始终拒绝着韦君,因此地位较高。 老婆是人家的好,由此可以看出男人有多贱。 我对许磊恐吓过。“你丫给我规矩着,你敢在外面彩旗飘飘,我就敢让你绿云环绕!听见没?” 中国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当个大王八。这是韦君教我的。他说这是杀手锏,轻易不要乱用。 当王八的威胁也没用,许磊照旧偷腥,真是那啥改不了那啥。 我不说脏话,韦君说,女生,特别是我这样一个眼看要滞销的伪淑女,尤其要注意口德。那次我对他说:“你他妈的少说两个他妈的行不行?真他妈的难听死了!”以后,他开始时时处处提醒我,“注意风度,你的口头禅能让最剽悍的爷们儿退避三舍。” 他妈的,退就退了,老子自己混也不见得不能活。 尽管如此,我还是开始禁用三字经。 很恨韦君,丫无情地揭露了我滞销的悲惨境地。 大一女生是柠檬,中看不中吃; 大二女生是苹果,中看又中吃; 大三女生是石榴,中吃不中看; 大四女生是西红柿——还把自己当水果看啊? 总有那么些无聊的人,编一些可恨的笑话,让我充满危机感。 我已经眼瞅着奔西红柿的人了,又不幸成为怨妇,越发懒得修饰自己——女为悦己者容,打扮了给谁看呢?有时间多看看书多充电是正经,tobeistodo,这年头做美女要内外兼修了。 大一的小姑娘们青涩可爱,大学对她们仍是一个神秘的符号。那样的青春张扬,真让西红柿们羡慕。 “诗经有云: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老马鼓励我,“一个傻b倒下去,千万个傻b站起来,许磊那边就算了,再泡一个呗。” 是啊,我当然知道天下男人没死绝。可是说不上什么时候,我已对这些事情充满厌倦。 我们这一班人没有什么大的挫折,长期受言情剧误导,儿女私情略不如意,便要死要活。着实无聊。 阿汤哥另觅新欢时,妮可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说,“以后可以穿高跟鞋了。” 随后拿下一连串大奖,彻底改变“花瓶”形象,成功翻身,那边阿汤哥亦频频回头,声称妮可才是他最爱的人。可是妮可始终未提复合之事,只管笑吟吟迎接事业的春天。这才是好样的,无须棒打薄情郎,自己的成功是对背叛最好的报复。 “不泡了,失恋乃成功之母。我要做事业型女人,三十岁以前别跟我提这壶。” 晶晶翻白眼,我装没看见。 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银边,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下午去超市采购居然中奖,我喜不自胜。 拆开奖品看,原来是一对大红枕套,绣着鸳鸯戏水。 连个枕套都绣这么不正经的图案,他奶奶的。 我打电话向韦君哭诉。 韦君说,“要不咱俩凑合一下得了,我妈看你比较顺眼。” 韦君正在专心考雅思准备出国,他妈惟恐儿子一去不复返,找了n个童养媳。不是嫌这个长得不乖就是嫌那个脾气不好,太子选妃一般,没想到我也沦为候补之一,作为一起逃学打架的伪青梅竹马,韦君实在不够意思。 “吴莎莎对你多好,别拎不清。还有李莉对你也余情未了嘛。” “她对所有雄性动物都很好。李莉太小气,兄弟我再次也得找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吧?”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韦君自己的绯闻女友可以编一个加强连,但是像所有男人一样,他把自己的过往叫做风流,女友的从前便算放荡。 “那莫嘉纬呢?” “她?当年还凑合……你没见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简直就侏罗纪公园越狱出来的……看她就像看恐怖片,看着害怕吧还忍不住想看。” 男人长得丑可以说男人的价值不在脸上,做女子则必须美丽,不然便要承受无端的藐视。这世界真是荒谬。 “小蓓……” 我生生打个冷战,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别别别,咱们的革命友谊万古长青。再说我也没下过厨房,我最拿手的菜是凉拌西红柿。” 拒绝韦君固然需要勇气,答应他更需要牺牲精神。现在他肯屈尊纡贵向我示好,因为眼里看到的还是美丽白玫瑰,真在一起,玫瑰马上会变成一抹饭粘子。若仅从朋友的角度看,韦君还是有优点的。 韦君叹口气。“万古长青……你现在牛了哈?不食人间烟火。” 哪里哪里,包子有肉不在摺上,我最看不得别人装b,脸上道貌岸然心里男盗女娼的多了,你装哪门子的大头蒜?像韦君这么有一说一的孩子还真不多,我们学院的小男孩们经常摆出严肃深沉的模样,表示自己有思想有深度——看着就倒胃口。 “我倒想光喝西北风就能饱。可是老韦,你知道……” 韦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又开始用金钱勾引我,“丫头,你那专业也不怎么火,像你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让你苦哈哈地沿街乞讨我也不忍心。我将来赚的英镑全归你使成不成?我保证听老婆话跟党走,随你怎么蹂躏我都不还手,行不?” 我的大脑立刻处于无政府状态,浮想联翩了很久才擦干了口水,艰难回答,“真的感谢你,我对英镑和你的仰慕也是真心的,只可惜画饼无法充饥。我自己知道自己资质平庸,一直相信自己的归宿只有自己这双手……如果一定要乞讨的话,向一个人乞讨和沿街乞讨有区别吗?” 韦君扔下一句“从没有人这样拒绝过我。”果断地挂机。 neversaynever。 从来没有,现在不是有了吗? 觉得有点对不起韦君,可是,请你原谅我。 我很怕,将,自己,碰疼了。 第五章 我并不是个生来就钢筋铁骨百毒不侵的人。 我的初恋始于十六岁终于十九岁,恰是一个女孩子最明艳的三年。 认识他那年还在上高中,玩累了,坐在街头墨绿的长椅上休息,有满面尘灰的老妇蹒跚而来,一把抓起我手。 我嫌恶地抽手说,“我不算命。” 已经迟了,那老妇人眼明如鹰,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姑娘,你命犯桃花,当有一劫。 年轻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将为掌心中那几根蜿蜒的曲线付出多少代价。 我不由得将手掌平摊在眼前,细细打量那纠缠的纹路。 是谁,把宠爱描得那么长…… 第六章 晚上猴子给我发来一打照片,是苏州的建筑,很平实的黑墙白瓦,可是门楼砌得异乎寻常的精致,真难相信那是一座普通民宅。 搔首弄姿卖弄风情这件事干得好了,就叫小资男人,比如自称精于生活艺术的猴子。我见到他的个人介绍是:“愿为天宝长安儿,斗鸡走狗过一生。” 呵呵,此君颇有意趣。 猴子是个怪人,很有些小资的矫情。一把茶壶他能讲一个钟头,有闲的时候会开车到乡下去看稻田。 那天他毁人不倦地教育我一哥们儿怎样选红酒,捎带还批评人家的领带和西服不搭配。矫情得死去活来的,这不是明摆着向我们这群淳朴的农民兄弟挑衅吗? 我那哥们儿发消息说,“小蓓,赶紧来帮哥哥一把!搞丫的!” 俺立刻在他帖子后面跟了个“现在俺喝酒开始要喝自家产的葡萄酒了,而且不用碗喝了!喝的时候还闭上眼睛做陶醉状呐!这样俺也算小资了吧?”的回帖。俺的哥儿们心领神会,立刻跟着贴了一堆“昨天俺去了省城见到了高架桥,俺上去就两个半小时没转下来,直开到农用车没油了为止!这样俺算小资了吧?”“在麦当劳吃到西餐了,还喝到咖啡了!狂加奶的无限续杯的那种呐!这样俺算小资了吧?“之类的回帖。一时间小资红花遍地开,坛子里众流氓一看到打群架就精神,赶紧一窝蜂跑来作壁上观。 可是头号小资选手猴子不肯打,只说:“呵呵,小蓓,你还得学着喝咖啡不加奶不加糖才行,再看点无病呻吟的书。” 大家纷纷失意散去,一边咒骂以后再也不和小资玩儿了,忒没意思。 我也觉得没意思,蔫眉搭眼问:“什么书?” “比如知故事会啊、人之初啊、妇女生活什么的。 有时候也问他:“乡下的水稻有什么好看的?” 不要说水稻,我连大米都不是很有兴趣看。就算赶时髦也要去麦田守望着吧?难道小资同学还会心疼油钱因地制宜不成? 他安之若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享受,那些田地很美,傻丫头。” “苏州的房子都那么好看么?” “呵呵,不会比你自己的家更好看。” “我是困难户,没人要!” 我妈以前总说:“女孩子要自立自强,绝对不能有依赖别人的想法。”逼着俺起早贪黑地学习,等我考上重点大学,她又说:“学得好不如嫁得好。你怎么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啊?你看人家谁谁谁,你再看人家谁谁……” “妈!这是我决定得了的事吗?我还上学呐您别这么急行不行啊?” 老妈依然蠢蠢欲动,见天儿说人家王叔叔的弟弟李大爷的儿子什么什么的,看那意思已经楼前楼后地替我张罗上了。 太可恨了。 猴子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补救,“别难过,小蓓,你总会有自己的家。” “难啊。” “呵呵,我也一直好奇,会是怎样的男孩子才配得上你?” 配得上?我苦笑。猴子真会恭维人。 “你初恋的男孩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每个人都这么问。我通常狡猾地避重就轻道:“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本来这就是没法说的一件事,说真的?以后势必生活在众人眼光的聚光灯下,一举一动再不得自由。说假的?谁还来买我的小说?就是我肯靠喝西北风过日子,学校也不会同意我打白条做学费。 好在猴子算是我的蓝颜知己,直说无妨。 “你是说杨琼?我们分手了。” “对不起……” “没什么,我已经学会接受现实。” “能问一下原因吗?” 人为什么要有好奇心呢?一定要打开潘多拉的盒子,眼看着血淋淋现实他们才肯罢休。 “我们喝酒太多,出了车祸。他伤得很重,惊动了他家人。” “他家人阻止你们在一起?” “倒也没有大棒伺候……”我苦笑着,“他妈妈从国外飞回,说是已经办好手续,要带他离开中国。但是人家也没把刀架他脖子上,说明白了其实是他自己要走。” “他同意了?那你怎么办?” “我没有再见到他,不过也可以理解,换我我也宁愿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况且生活并不浪漫,大多数人都知道面包比爱情重要,何况我们已经搞成那个样子。人往高处走,他不好出面,借他妈的口打发我走,难道我还不知趣地死缠住人家不放?我还有一点剩余的自尊。” “你还爱他吗?” “……爱吧,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要是真有这一说的话,也就是他了。” 初恋时我们并不懂爱情,可是回头细细想来,那时太小,因此爱得格外纯粹。 我伤到一条腿,打了厚厚的石膏吊在床上,行动不得。 身子动不得,一颗心只是惴惴的。 我像是一只僵硬的木偶,线等你来拉。 他伤得比你重,大头说。 我知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夜夜梦见他在我身后跑,然后是车灯……我跪下来大哭,杨琼……杨琼……最后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梦到亲友去世是反梦,给他增寿的。大头说。 我忐忑地听着,忽然一把抓住大头的手,“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大头不说话。 终于可以拄拐下床,忙忙去寻他时,却见了意外之客。 一个女人。 她坐在他门口的长椅上,手里捻一支三五,但是不吸。 很随便的一件紫灰色休闲装,牛仔裤,长发随随便便披在肩上,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可是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毋庸置疑,非常美丽。最难得的是气质高贵优雅,一身休闲不掩其天姿国色。 原来世上真有贵族这一说。 她抬头看着我,有些女人的眼睛是这样的,她不凶恶,可是她看我的眼神让我立刻诚惶诚恐,觉得自己很渺小。 “我是杨琼的妈妈。”她说,“你是小蓓吧?” 我暗暗惊讶,以前听杨琼的口气,原以为她是那种以和老美上床为毕生荣幸的女人。以为她必穿香奈儿套装,lv手袋上金属吊链熠熠生辉,妆容细致端庄宝光璀璨,现在看到真人,才知道自己多天真。 可是她不应该出现。我知道杨琼母子一向不睦。何况她现在应该在田纳西州安度晚年。骤然出现,必有大事。 她来干什么? 我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她出乎意料的和蔼,客气,然而自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不怒而威。 “是的……曹阿姨您好。” 她真的很有风度,彬彬有礼。 如果我们不是在那种场合相识,我一定会很崇拜她。 直到她彬彬有礼地说,“我准备带他走,请你不要再来找他了”时,我才如梦初醒。 五雷轰顶。 “你就那么走了?”猴子问,“一般港片里男主角的妈妈这时候应该拿金钱利诱你一下。好歹你那时候也让撞得不轻。” “不走怎么办?已经带累人家独子受伤,换了一般人家早就非打即骂,现在人家和气谈判,难道真要被看作捞女才罢休?” 我放下所有骄傲孤注一掷地问:“我能看看他吗?” “他不想见你。” 他不想见你。他不想见你。 不在乎多少人在等我的拥抱,只迫切想拥有你的微笑。自尊丢到墙角,掏出所有的好,你还是不看,你还是不要。 我失神地扑到门上,大力叩门。“咚咚咚,咚咚咚……”直敲到心上去,一下一下地疼,我记得有一支老歌叫《knockingtheheaven’sdoor》,我来了,我敲着天堂的门,你开不开?你开不开?你到底开不开? 我一边敲门一边哀哀地流泪,杨琼,杨琼……伸手抹眼泪却见一抹猩红,手破了……我嗓子哽咽,发不出人声,只瘫软在门上,全身力气都没了。 我听见自己上下牙齿在打架,我的脸热得烫手。 我知道自己是个小丑。 卑微地,乞求一份过往的爱情。 也许……我不敢想,可是心里疑疑惑惑着想问,你有爱过我吗?你算爱过我吗? 可是不管怎样,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比死还寂静的沉默。 他连一句回答都吝于给我。 她没有赶我走,眼光里可是有些许同情?看着这个傻女孩儿,得不到她儿子的回应? 我看着她的脸,她垂下眼睑,似乎在暗示我离开。 这一次,我是真的离开,不再回来…… 我踉跄地转身走开,再没有以前的痛彻肺腑,我只是冷,寒气从心里泛上来,边走边哆嗦。 走到楼梯口时,我恍惚听到门里有响动。我回头去看,她仍垂头坐在门口,像在想心事。而那扇门,纹丝未动。 “我想他其实不爱我,从来没有爱过我,也许只是寂寞,也许有时内疚,可是真到了与切身利益相关之时,谁不是宁教我负天下人毋教天下人负我?”我叹口气,一口气在键盘上打下这么多,然后打开碟仓放进一张我最爱的cd,mariahcarey的《throughtherain》: whenyougetcaughtintherain withnowheretorun whenyou‘redistraughtandinpain withoutanyone whenyoukeepcryingouttobesaved butnobodesandyoufeelsofaraway thatyoujustcan‘tfindyourwayhome youcangettherealone it‘sokay,whatyousayis icanmakeitthroughtherain …… (歌词:当你在大雨中无路可逃,当你孤独一人,癫狂疼痛,当你哭着等待拯救,却没有人靠近,你感到自己走了太远以至迷失了回家的路。其实你能自己回去,因为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对自己说“就这样穿过雨中。”) “对不起……可你不后悔吗?”猴子问。 后悔?谁也不能说无悔,林忆莲说她从不承认爱无悔,爱无悔,太绝对。 后悔又有什么用? 分手后我躲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我养鱼,养花。红帽子们摆动肥肥的身体在玻璃缸中优雅地游动。临水照花,游园惊梦。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想起。 我的电话、邮箱、手机号一直沿用至今,曾经幻想也许有一天,像所有好莱坞喜剧片一样,男主角会突然出现,大家笑到流眼泪,重归于好,皆大欢喜。 可惜他如同在人间蒸发。我苦笑,不经历失望,没人会变得现实。 后来我看老金的小说时,看到美女袁紫衣悟道: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怖,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那时候我心里特乱,老许说咱们还是在一起吧,就又在一起了。但是已经谁也没法信任谁了,就这么混着过来的。”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猴子问。 “寂寞。” 为怕寂寞我们做了很多,最没空寂寞。 “对他不公平。”猴子说。 “哈!你以为他是傻子?他情人儿才多呐!” 最痛的时候,就戴着耳机到教室里,坐在人群中自习,不要那些无聊的痴男怨女前世今生地纠缠,只听永远自由的卡门:“什么是情?什么是爱?还不是男男女女来做戏?什么是缘?什么是义?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爱情不过是挑起情欲的工具,有什么了不起?想开了,也就淡然了。有一次我在教室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老许的膝头软语呢喃,我坐在后排很有兴趣地欣赏了一节课,老许看见我,脸做猪肝色,但是兀自岿然不动,还把那小美眉抱更紧一点。我微笑,低头看书——明天还要课堂小测验。 也偏有这样的人,明明已经是不可能,他还不愿意放手,要借了无辜旁人的手来刺我。只是他实在失策,现在,我已是钢筋铁骨,百毒不侵。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哀莫大于心死。心已死,情当奈何? 他走后我再不曾为任何男人流一滴眼泪,不值。 没有什么大不了,真的。时间抚平一切伤痕。 “人间自有真情在。”猴子安慰我说。 “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你还小……” “难道你见过?你和你老婆?”我咄咄逼人道。 猴子停顿片刻,“小蓓,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你和我不一样。以前乐观开朗的你上那儿去了?以后一定会有人来呵护你……” “我靠!你说有就有啊?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你是上帝吗?呵呵,傻猴子,人是会变的,以前我在人前笑嘻嘻也并不等于我快乐。算命的说我明年会飞来横财,嘿嘿,我觉得还是这个比较可信,我今天还去买足彩来着。” “小蓓!” “猴子,别讲大道理了,你真烦人,来,抱抱。”我发一张美女图过去,猴子立刻停止了聒噪。他安静的时间通常与美女身上的布料多少成反比。 猴子说话非常文艺腔,和上海小男人说话都会变得文绉绉的,好象拍古装片。一边勾引无知少女一边大谈人生理想,我真受不了他这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德行。 那次论坛掐架以后我才发现猴子也是自己帖子里的“粉丝”,只是喜欢潜水不爱说话而已。掐架后他给我发了个邮件,留下了自己的邮箱和qq要我加他。 最初我以为猴子如同其他网友一样,是看到论坛上的蛋,转而好奇地来看母鸡的。 谁料这厮凄凄惨惨地向我倾诉婚姻不幸。 我知道每个已婚男子都有向年轻女孩子控诉自己老婆罪行的嗜好,这一个甚至连象样点的罪行都拿不出手——他竟对我说老婆打牌! 然后便一声叹息做痛不欲生状。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说这些吗?我想只有你才能了解我。” 我想是因为找鸡要花钱,网上的美眉只谈心不收费怎么也算是物美价廉,看在人家这么抬举我的口气上我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只好做出副天真糊涂的样子表示受宠若惊。 猴子是个准文学青年,经常在老板盯不着的时候勤奋笔耕,写一些“烟雨迷蒙秦淮河”之类的淫秽诗歌,与各地的寂寞文学女青年共勉。 然后下班乖乖回家做饭伺候老婆,家外彩旗飘飘的基础是家里红旗不倒。 我叫他猴子,他不乐意,我举出的理由是在生态学课堂上看到一只龇牙咧嘴的神农架老猿的照片,和他发给我的照片大同小异,非常神似。我第一次确信人真的是由猿进化来的。 “长得鬼斧神工不是你的错,上网勾引mm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李宁说一切皆有可能,人家李亚鹏还泡王菲呢呵呵。” 照片上用作背景的bmw倒真是不错,看得我垂涎三尺。 bmw如此多娇,引无数美女竞折腰,猴子的魅力值不可小觑。 在唇枪舌剑,互相诽谤,自我吹捧,眉来眼去了两个星期后,猴子开始含蓄地表达对网络美作的景仰,对无知少女的关怀以及自己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生活的慨叹。 市场经济讲求效率,两个星期已是他能等待的极限。 他开始说:“别想那么多,爱了就爱了。” 哼哼,什么叫爱了就爱了?后面还有一句“散了就散了”呢。 夫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我愿意一个人背两人的罪,如果能留在你身边。” 我也愿意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但是单巴掌拍不响,从犯也要担法律责任,新婚姻法明确打击第三者插足的,我可没勇气陪他玩夕阳红——东窗事发时浪子回头还有人称道,我只有一口狐狸精的黑锅可背。 我强忍笑问,“你们也曾经有一度是相爱的吧?那时在你眼中,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吧?” “是……我们是大学同学。” “可是现在形如陌路。她现在变得蛮不讲理,不近人情……总之是俗不可耐,我一看到她就心生厌恶。” “我们已经毫无共同语言……”真是男人偷情的经典对白。不知道是现在的男人精神贫瘠到连偷情都缺乏创意,还是这段子已经熟极而流顺口就说出来了,耐心等待半天就听到这些陈词滥调,我十分失望。 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我并不觉得猴子道德败坏。多赚了三千就蠢蠢欲动嫌老婆不够温柔的男人比比皆是。何况到目前为止猴子也就停留在网上意淫的境界,还算有分寸的。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 我看《金瓶梅》早过看《红楼梦》,对这些至理名言早就牢记在心。 这么有趣的事也不是天天可以遇到,我可不准备轻易放过猴子。乃打出前天在论坛看到的一首酸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想想再加上一排“5555555……”,以示悲怆。“猴子,天长地久有时尽,咱们是此恨绵绵无尽期。嗨,来世再续前缘,这辈子你就凑合当个红颜知己吧。” 猴子大为感动,当下爱怜有加,柔情万丈地说,“小蓓,我会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我发誓!” 哈!男人发誓,我便信了么? 我肉麻无比地撒娇:“是亲妹妹啊?还是情妹妹啊?” 猴子立刻发来一张通红的小脸儿,恨不得将身子挤进光纤前来一表衷心,“小蓓,老猴子是没有未来的人了,只要你开心,我愿意做任何事。可是老猴子不能害了你……” 欲盖弥彰,您还不害呐?已经挺够分量了……我坐在显示器前看着这行文字百感交集,可惜我不认识猴子老婆,不然一定要她来分享这份赤胆忠心。 不过看猴子感动成那样,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哼哼了两声“人家要去吃饭了……走了啦。”就下线了。猴子仍然假模假事儿地说什么;“你先下,我送你”什么的。 我冷冷地看着屏幕。想起一千零一夜里那个被封存在瓶子里的妖精,在第一个千年里,它许诺说要给救它的人无尽的财富;在第二个千年里,它赌咒说会给救它的人永恒的生命;在第三个千年里,妖精在瓶中喃喃自语,谁救了我,我就把他杀掉。 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个妖精,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第七章 手机上有韦君留言:“忙着呢吧? 对。 说话不方便吧? 啊。 那我说你听? 行。 我想你了! 哦。 你想我吗? 恩。 别紧张,我就是想告诉你国庆节到了,祝你节日快乐!另外,有空请美女作家抽出宝贵的时间给俺回个电话。” 我不禁大笑。《手机》看了很多遍,不是很喜欢,只对那首质朴的情歌留下印象:“牛三斤,牛三斤,你的媳妇叫吕桂花,吕桂花让问一问,最近你还回来吗……”真是好听。而且感人。我很久没被感动过了。 一个声音低沉的哥哥接电话,“喂?” “请问韦君在吗?” “稍等。”随即听见那边石破天惊一声吼,“韦君,老婆——” “第几房?”韦君喜滋滋。 跟这么个败类做朋友,真他妈的自取其辱啊。 “宝贝……”韦君软语温存。 “少犯酸,是我!” “啊啊……那谁……呵呵……你谁啊?” 我悲从中来,“重色轻友的东西,不认识拉倒,回见吧。” “哦——美女作家!” “你才美女作家,你们全家都美女作家!” “是啊,你哪算美作?你看看人家木大姐,用下半身写作,银子大把大把地赚。你就不感到惭愧吗?” “你嫉妒人家?” “你就不想赤膊上阵,开启情色文学新篇章?” “流氓!跟你说写作我是会的,但是没有使用下半身的经验,现在大家都在打假我也不好意思瞎编,还是你上吧。” “我也很想啊,问题是我只会用下半身,不会写作。” 家有千金,不如薄技在身。我们之所以发不了财,就因为我们的技术不够全面。 其实换个名字,秘密出一个情色文学也不是很难的事,关键是现在还有谁看这个啊?有的是活色生香的大碟。 靠写春宫过日子的作家们早就穷途末路了,唐伯虎再世也未必能干过竹影青瞳大姐。 我要保留形象。 这个事情的关键是,我想我在爱。 或者说,仰慕吧,比单相思或犯花痴好听点。 我单恋着人称英俊潇洒赛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第一小淫虫陈笨笨。不希望他把我看成失足女青年。 陈笨笨起于水木清华,大学毕业后飘扬过海到美帝某名校钻研理论物理。硕士毕业后觉得从事理论研究与自己性格不符,遂放弃全额奖学金毅然转至一名不见经传的小校改学软件。一边刷盘子一边苦读,从一个程序员做到东海岸某知名it公司的技术主管。我泡的论坛里他的id正当红,我第一次听说此人是和网友聊天时听说网上有一风流倜傥的大才子,敢笑杨过不痴情,泡妞写了二十万字的情书,火得不行,还出版。 “又一个出卖灵魂啊?”我痛心疾首,“还让不让人活了?刚看见本网络爱情小说叫什么我不是聪明的女生。靠,一篇一篇地扯犊子一看就知道作者大脑有包。还我不是聪明女生…——总算丫有点儿自知之明,我是再也不看网络小说了,谁的也不看!” “不是不是,这个据说是真的。写得真不错,你看看吧。” 我又问了几个人,一说陈笨笨都立马狂赞不已。中心思想是他是多么有才,还有财。前一个无关紧要,但是为了表示大家动机的纯洁,众色女们口供一致地声明:“我们真的是爱他的才气啊。”我一特铁的姐们儿孙午饭神神叨叨地说了一车呓语,多么多么仰慕他多么多么崇拜他,最后我差一点被烦死,“好吧好吧我也爱他我爱死他了,你让我消停会儿吧。” 孙午饭姐姐说了一句话让我特别肃然起敬,“你知道吗?他追北京的“一笑而过”追了一年多,多少美女寄写真都不带动心的,他为了一笑回国,结果回来以后发现一笑已经结婚了。” 这么浮躁的年代,难得有人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来开发爱情。 遥想历史当年抗日战争漫长,小日本扛了八年终于倒地投降,来自沈阳的陈笨笨同学继承了抗日联军的精神,一丝不苟将爱情进行到底,精神可嘉。 生于80年代的我们在这点上与前辈们还有很大差距,值得学习。 我立刻找了原文来看。 惊艳! 可怜我从小到大,经历情场数百战,缴获情书千余封,没有一封能在质量和数量上堪于此文相提并论的。 这也罢了,怎么一个搞理论物理和应用程序的男人这么会写字? 严格地说,这更类似于作者的自传。很少见到男人的文笔如此妖娆,也从容,也冷漠,也搞笑,然而真实,真实得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边微笑边割开生命华美的外袍,让人心生寂寥。 看透命运的人总要承受命运的折磨。他不快乐,他用马甲发过一个帖子,满纸调侃的角落里突然冒出一句:“我一直不快乐,我认定自己不是个很容易就快乐的人。曾经发烧烧了一整夜,然后早上迷迷糊糊地打电话告诉笑笑,如果我死了,就无所谓;如果我烧傻了,你记得一定要另外再找一个好的。” 如果说还有一点牵连,他也只会眷顾他的笑笑吧? 难怪那么多人和他过不去——无数文学女青年心悦诚服地拜倒在笨笨的ck内裤下,无数文学男青年妒火中烧磨刀霍霍——他点燃了文坛的双重妒火。 毫无疑问这鸿篇巨制的情书是惊人的成功,因为我看到后面好几个女人在笑里藏刀地相互攻击,醋火连天。 尽管她们嘴上都表示对笨笨兄不屑一顾,但是谁都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时恨比爱更需要投入感情。 再说不会撒谎不叫娘们儿。你不待见人家还跟人家叫什么板? 亦有无数文学女青年们前赴后继投入到笨笨的粉丝队伍中去,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范围之广,前所未有。 笨笨执着地为他心爱的网络美女“一笑而过”守着贞操,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甚至公开说和qq里上马就表示仰慕的mm们不会交谈超过十句话,因为她们头脑简单,动机赤裸。 我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拿不准自己算不算“头脑简单,动机赤裸。” 直到现在许磊还时不时不甘心地说,“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我立刻转过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哪怕你一丝不挂在我身后裸奔,我回一下头你都可以叫我流氓。” 以后陆续有外班的男生搭讪,间或接到奇怪的短信,立刻删除。 曾经做过一个测试,测喜欢的人的性格,用金庸小说里的人物指代。 我测的结果是黄老邪。 韦君说我缺乏父爱,所以下意识喜欢老男人。 真是屁话,黄老邪桀骜不驯,狂傲不羁,大智大勇,是上上人物。绝对的梦中情人。我的确喜欢他。 可惜现实世界里没有那么牛逼的人。 以前晶晶搞网恋,被我骂个贼死。我固执地相信,只有大脑长包的女人才会一厢情愿地相信网恋。现在可好,我不光是网恋还弄了个单相思。何晶晶听见不得藐视我祖宗八代? 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第八章 要不是有陈大才子的出现,我估计我大概就和韦君混一起了。韦君出身书香门第,成绩优异,家境宽裕,人品也不是特别猥琐。尽管丫在我面前就一地道流氓,在外人眼里可是个大有前途的国家栋梁。不过这汉奸肯定不在国内呆着,早就想投奔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了。我爸还没出事的时候一直对韦君欣赏有加,拿他当童养女婿的不二人选。 但是我一直对韦君不来电,优秀的人很多都自恋,这厮已经自恋到了不觉得自己是自恋狂的地步。我们一起看碟,看《face》时他说自己像尼古拉斯凯奇,看《加勒比海盗》说自己像约翰尼德普,看《无间道》时他踟躇了很久,因为拿不定自己是像刘德华还是像梁朝伟。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冲他喊,“我要看《怪物史莱克》,我看你还能像谁?” 一张鞋拔子脸还好意思说自己像伟仔?我废了你也是替天行道。 我偶尔臭美一下,换个清凉一点的裙子在镜子前左照右照,沾沾自喜,问他:“看我像不像性感小野猫?” 他沉吟片刻,“还是更像飞天少女猪啊。” 我昂首挺胸,“看清楚了啊!现在后悔还是来得及嘀。” 他淡淡扫我一眼,“兄弟,你觉得咱俩的胸有区别吗?” 我傻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摸摸右挠挠的当儿,他同情的眼神又飞过来了,“别难过啦,没有用的,你就是再拼也不可能在华北平原上堆出个喜玛拉雅吧?” 尤其受不了的是他自以为是的品位,看到我的衣橱,他皱着眉说,“你喜欢艾格和only?其实型并不见得好。” 我倒是想喜欢gi,怎奈人家极有原则,从不打折。 那天看车展的照片,我流着口水算计了半天,等我工作几年……恩……如果我有不吃不喝的毅力的话,那我可以买……qq?polo?本田雅格? 韦君同情地看着我,“你怎么就想买二奶专用车?” 吐血…… 是夜我向猴子倾吐内心的痛苦。 猴子是我的回收站,专门用来储蓄苦水。 猴子身上有一些传说中值得怀疑的有钱人的标志,armani的西装,prada的钱包,ck的nk,都彭打火机……不细说了,伤心,丫一个领带夹就够我混一个月的。 偏是这样的人知道怎么放低姿态让女孩子开心。 上次骂他“装模作样卖弄风情这件事情,如果干得好,就叫有品位的小资男人”,他完全不记我的仇,照样甜言蜜语,哄得我笑逐颜开。 也许这是男孩与男人的区别。猴子风度很好,无庸质疑。 他叫我看《圆舞》,里面的傅于琛教导周承钰:“真正有气质的女人,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别人她读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裳,买过多少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我心悦诚服,“猴子,你真是只聪明好猴子。” “呵呵,你是一只傻得可爱的小猩猩。” 他很耐心,多荒谬的问题也一一解答劝导。温和宽容,完全像个大保姆。男人在刻意讨好心爱的女人时原来可以荒谬到这地步。 “我感冒了。” “多喝水,早点休息,还有,不要乱吃抗生素。今天十点以前务必下线睡觉。” “王琳当面和我好似姐妹,背后却对别人说我坏话。”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别理她,你的同学都是成年人,谁是谁非大家心中自有一杆秤。” “许磊带了新女友来向我示威,那女孩用奚落的眼神看我。” “示威说明还在乎你,难道有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我的小蓓失色?” “很美,身材很好……” “倔强的丫头”,他温和地打断我,“如果她真比你漂亮,你就不会夸她漂亮。” 我黯然。 许磊并非全无心肝,我还记得18岁那年冬天我病得爬不起来,他扔下第二天要考的课程带我打点滴,小诊所只有我们两人和一个医生。他不住嘴地逗我说话、笑,末了他怕我无聊,抓了张报纸要我教他叠千羽鹤,我的手不能动,只能口述:“对折,再把右边哪个角窝一下……哎呀笨死了……”最后他叠出一只胖胖的大笨鹤,我笑得打滚,他一本正经地说:“小蓓最有灵气,所以哥哥喜欢小蓓。” 那时他可以一宿不合眼,替我看着吊瓶什么时候点完。第二天眼睛红成兔子。 我感动得抓着被子说不出话来。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是同一个人吗?今天他是那么骄傲。 “小蓓!这是余嘉婧。” 他的手环着她的腰;她抬头,似喜似嗔地白他一眼。 是吗?这么快,又换了新人。 余嘉靖是文学院的新生,低我一级,小巧玲珑的身材比老许还矮一头,像只小鸟儿一样粘在老许肩臂弯。难为老许了,居然找到这么一只依人小鸟来衬托自己的高大威猛。 她笑,一双眼睛左右环顾后定格于我头顶十公分处,“谁是林小蓓?” 这个鸟不是好鸟。 我微笑,“我是林小蓓,你好!” 小姑娘斜着眼睛打量了我两眼,“呦!大姐,你不热啊穿这么多?”说着伸手来抓我衣服,“我的老天!穿几层啊!” 我闪身躲开她的手,“我最近感冒了。” 一边的老四忽然大声插话说:“小蓓!你不动产评估资格考试通过了!班长要你去领证!” 学校批准一部分成绩理想的学生提前半年参加专业认证考试,以此增加通过率。 余嘉靖非常不自然,“今年这麽多人考证,题真简单,我也认识好几个通过的。” 我笑,“是很简单。我先去取证了,回头见。” 许磊忽然道:“再见。我们等你,你快去快回。” 我装没听见,径直走开。还嫌没耍够威风?爱等就等吧。 他情儿当众抢白我,我放他们一回鸽子,不算过分吧? 老四仍不甘心:“王八蛋!还有脸说再见呢!” “算了。”我低头脱凉鞋。 “你看见余嘉靖的脚吗?黑色趾甲,好象巫婆!穿凉鞋外面还加双肉色短袜,老土。” 我看见又如何呢?情分千斤抵不过胸脯四两。 和他在一起的三年,实在疲惫了不少,我开始长白发。回去在同学会上见到老同学,大家都惊讶,众口一词说小蓓沧桑了好多。 我给韦君发短信,“猪猪,俺郁闷呐……” 很快有了回音,“你是林小蓓么?” 我大怒,这家伙难道是间歇性癫痫发作,连我的号儿都不认得了?我随手回道,“你装什么大头蒜?” 马上收到回信,“我是韦君老婆,吴莎莎,请你不要那样称呼他。” 我晕啊…… 紧接着收到老韦的消息,“吴莎莎来北京看我了,所以请你注意一点,别开玩笑,她觉得很不爽的。” 我靠,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个?谁天天半夜跟我诉说孤独寂寞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 我忍怒回道,“吴姐对不住了,玩笑而已,别当真。” 吴莎莎倒是个忍辱负重识大体的姑娘,当即回道,“没什么,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欢迎你来我们这里玩。” 我看着手机呆想,看她反应这么迅速,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事儿了。 咳,又一个倒霉孩子。 倒是猴子主动慰问,“丫头,吃饭了么?” 我将心事一一道来。 “美丽而没有灵魂的女孩比比皆是,这么没有修养的女孩,再美也不过庸脂俗粉,怎及得小蓓冰雪聪明?” “谢谢猴子……”我轻叹一声。要是许磊有猴子一半善解人意,我也就能凑合下去了。 “朋友之间何必言谢?你这样,是在骂我了。” “我要睡觉了,886。” “小蓓?” “哦?” “真相可能会刺伤你,但却是在帮助你。现在你听到“许磊”像遇见洪水猛兽,总会有一天,你功成名就,听到有人喊“许磊”时会纳闷——好熟悉的名字呀,似曾相识呢。” 我无言,默默听着。 能够让一个女人一夜长大的,无非是爱情,伤人的、来去自由的、任性不羁的爱情。那个人曾让我喜上眉梢笑靥如花,也曾让我骨瘦如柴泪如雨下。变故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飞快的划过,残忍的切割,终于让我的狼狈与凄惶都有目共睹,无所遁形。 可是谁能相信,这与许磊并没有丝毫关系?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从杨琼来那次开始算起,我和许磊这几年分分合合至少也有五六次了。他像只发情的孔雀一样不停带回形形色色的女生在我眼前展览,试图激发我的斗志,我对他身边的女孩子却越来越没感觉,从愤怒到麻木。有人说背叛分身体背叛和心的背叛两种。依我看他哪儿都背叛不了,老许那点小心眼我太了解了,他和我一样有俩贱毛病,永远是得不到的最珍贵,失去了才珍惜。他身边陪着的女生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当年他大二我大一,我们俩在一起;后来他大三了,还是大一的妹妹陪;现在他大四了,身边的女生仍然是大一大二的小姑娘。当然他那个什么院学生会主席的牌子也只能唬住大一的,老生不大吃他那套。他心里肯定不止我一个,但我想我还是占一席之地的。 虽然他以前常常说男生二十二以后还是处男那简直就是耻辱,可截止到目前为止我还真找不出一个可能跟他发生超友谊关系的,坦白的说,除了当年的傅萍还可以算个美女,现在这些简直一蟹不如一蟹,都是次品。老许要是能失身于这些小姑娘,那我也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每次换了新人他必变着法儿地带来让我看,我倒不是很生气,人嘛,总会有那么点小伎俩和小虚荣,《围城》里苏文纨试图利用赵辛楣来激发方鸿渐的斗志,结果失败了。现在老许的小情人也难以让我怒从心头起。我时常想起当年的傅萍,据老许说他们现在关系还是很好,不知道她有没有见过这些小丫头。 我们班陈欣现在在老许手下混,据说是老许的接班人,他经常半开玩笑地说,“嘿,我给许哥介绍个妞儿!你同意不?” “靠!关老子屁事!” “哎?怎么不关你事?大奶奶嘛……嘿嘿,你看没看过《大红灯笼高高挂》,你要是不管着点儿,将来许哥就是那样……每天晚上喊‘二房挂灯’!二房就挂灯;喊‘三房挂灯’!三房就挂灯;你就独守空房……” 我抄起一本书砸向陈欣,“日你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丫精尽人亡跟我有屁关系?再废话我捏死你!” 陈欣嘻嘻一笑,“你就装吧啊!” “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爱给他介绍什么呢我要是皱一皱眉头我跟王八姓!好了,滚吧!” 也许这么说太不付责任。凭良心说,我还是希望老许找个比较温柔可人的,心眼少点儿的,而且……不要太漂亮的,不是我吃醋,就他那点出息漂亮的他也罩不住。那天我看《大城小事》中,王菲的一段话让我印象很深: “也许一开始……我们就相爱的太容易了,进展的太快,关系发生的太多了。结果你腻了走了……现在感觉回来了,又想腻在一起,再重新开始,然后呢?” 然后呢? 至少人家还是曾经相爱过的,我却连心都没有动过。 第九章 “怎么才能致富?”我问晶晶。 “少生孩子多种树。” “说正经的。” “当官,打劫,买天天彩,坐台……具体到你,坐台。” 这是一个卖笑的社会。除非能够找到高薪职业,而高薪职业又需要高学历支持,高学历需要高额学费。靠,又转回来了。 “有没有别的办法?” “当妈妈桑。” 更荒唐。 “你也别太逼自己了,别人都在享受青春,就你陀螺一样到处乱转,下课就逮不到你。” “哦?他们都干些什么?” “上自习室聊天,看美眉,喝酒打牌,联机打游戏,女生怎么也得逛逛街什么的吧?陪男朋友?今天许磊问我你在哪里?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怎么又回来了?” “升官了,听说现在是总校的主席。忙着点三把火做政绩呢。” 我叹口气。奴才奴才,也是一种人才,奴在心者,改也改不了,能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 “你怎么不留在学生会去呢?” “僧多粥少,有点好处打得头破血流——好处也都是虚的,未必值得一争。每个人都是好演员,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我没本事也没心情陪他们玩。你没见上次有人把他们的合影放到校园网上,还写:‘不以丑陋为耻,反以变态为荣。’还上‘今日十大’呢。一个准官场,好好的人进去全变了形。” 说得有理。 最近比较烦。 星期天在寝室趴着睡觉,一屋子人差不多都在。看书的看书上网的上网打电话的打电话,各行其事。 老六忽然说:“哎?你别颤啊。” 我正待说:“我没颤啊。”老六上铺的老四的嗓门儿亮起来“对不起啊!”声音又高又尖,说完一头扎回帐子里继续给男朋友打电话。 我们面面相觑。 我们屋的床质量不太好,牵一发而动全身,上铺有什么动静下铺全能感觉到。 老四打完电话,照例背起书包上自习去。一出门老六便恨恨道:“就显她有个男朋友。” 老马推开脸上的报纸:“吵死了,一中午都是她叫。” 长日漫漫无心睡眠,一屋子人开始声讨老四。 女生之间的仇恨最难以化解,老四人长得挺漂亮,又精明能干,而且有个很爱很爱她的男友在外地,动辄不远万里过来看她。那男孩子过来两人便欢天喜地一起出去玩。 人太得意了,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老三早和她结怨,老六近年来一直说要找个好男友却一直孤家寡人,因此对别人的卿卿我我异常敏感。其余几个人事不关己,乐得看热闹凑趣儿。经过两年多的共同生活大家已经把彼此看得比较透彻,老是互相恭维也很虚伪,因此经常一起八卦身边的风风雨雨,当然仅限于自己屋儿里小声叨咕叨咕——最初我们只是迷上了八卦这个尤物,最后就爱上了生活这门艺术。 我是八卦的忠实参与者,作为一个文学青年没有比八卦更接近于练笔的活动了,经过长时间演练我的想象力天马行空,足以支撑一部数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可见八卦实乃居家旅游文艺创作造谣中伤休闲必备之圣品。 最令我感到不好意思地是我还是很难面对自己残余的良心,作为最后的防线我把自己定位为娱乐八卦型,八得再开心也坚持下床就忘,并以此五十步笑百步地鄙视四处传播八卦者。我的信条是:“爱生活,爱八卦。” “哎,她们跟你说要轰老四的事了么?”体育课的时候晶晶忽然问。 “说了”,我很老实地说,“也和你说了?” “她们给辅导员老师和班长都联名写信了……我觉得……不好吧?” “……我也觉得过分了点儿。” “你怎么说的?” 我专心看蹦蹦跳跳的体育老师,“我和她们说清楚了,她们轰人,我不反对也不参与。说实在的老四真挺闹的,但是她们这样我觉得也没什么意思,毕竟不是大事儿,有矛盾说清楚不完了么?” “我觉得她们不应该这样啊!这样是不是太霸道一点啊!”晶晶的口气突然变得激烈,“我跟她们说我反对!” 我看着晶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真的很佩服她,自愧不如。 第十章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间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贫贱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我把这首诗在纸上默写一遍,唉,唐寅这家伙实在够搞。可惜和我差了几百年,无缘相见。 没关系,我至少可以看到陈笨笨的大作。 我一直很想看看笨笨真人的模样,可惜他从不在网上贴照片,在资料栏里贴了个加菲猫,号称“不以美艳惊天下,而以淫荡动世人。”上次我花言巧语地从一个相熟的姐姐手里讨得一张笨笨的大头玉照,但见其人白皙魁梧,斯文儒雅,虎头虎脑,活泼可爱,衬衫扣子两颗没系,性感气息扑面而来。看得我直脸红。 果然是才貌双全的风流才子。 就可惜这么好的一爷们儿硬让一笑姐姐给耽误了,发了二十万字的情书也没用,美人伸出玉手,将笨笨的一腔热情打得烟消云散。一段风流佳话就此湮灭,连带着我们这些粉丝都心灰意冷,一时间上哀鸿遍野。 nopain,nogain.为了抚慰笨笨哥哥受伤的心灵,若干文学女青年自发成立了慰问笨笨身心安全妇女联盟,简称慰安妇联盟。笨笨自己招认,m上mm有五十多个了。 可是丫仍然高唱我心依旧,不离不弃地追随着一笑姐姐。五十多个mm独守空房,人均和笨笨说不上十句话。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他独爱她那一种。 “要是哪一天我见着一笑姐姐,一准儿抱着她的腿哭着喊着求她说,笨笨哥哥人不错,你就从了他吧。” “你贱不贱啊?这就你暗恋的那个美男作家?小伙儿挺瓷实的。”晶晶看着加菲猫说。 “你这个庸俗的女人怎么会理解崇高的感情!连我这不信爱情的人都让笨笨哥哥给打动了——简直就一现代版唐伯虎点秋香。” “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崇高?主动退出啦?” “不是退出,是压根没我什么事。我是真心希望他俩百年好合——只要你好,一切都不重要……” “文青发起春来是不一样,你肉麻不肉麻啊?” 咦,这算什么,我已经很收敛了,他长篇情书后的跟帖,多少优秀女青年哭着喊着要献身呐? 我知道的光棍里面除了威廉王子和李泽楷就数他牛逼了。 最近上有一个传说:一见笨笨误终身。 打击他的哥们儿也不遗余力地传播他令人发指的罪行:勾引过一个纯情美作! “这么多人砸他?是不是他把人家骗到手就扔下遗腹子跑了?” “不,不,据我所知他们没见过面,是那个美女比较善良,还相信网恋,俩人估计也就是言语挑逗了一阵子。后来笨笨想散伙,人家哭了,不干,到处散传单控诉陈世美。他的id也被人家封了,在那边混不下去才来国内网站的。” “我靠,现在的孩子就是不懂事,这话哪能信呢?真可怜,这妹子哪个中学的?” “这妹子三十多岁了,你不要用那种口气说人家。”我叹口气,这妹子不是给我们网络美女作家丢人么?虽然大家都爱绿卡,你就不能先装装矜持啊?坏了行情你让我们这些后来人怎么在网上骗财骗色? “那这么多砸他的是哪儿来的?他大舅子?” “不是,是从他的老窝跟过来的。”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做嫉妒。 虽然笨笨本身是毛病不少,不过这群打砸抢的哥们儿也忒过了,动辄就是上万字的敦促流氓笨笨投降书,好好的帖子差点让他们灌废了。笨笨在这边吸引的女文青就很多,书又出版,本地爷们儿们本来就不大乐意,这一下墙倒众人推。众马甲积极上阵,煽阴风点鬼火,或造谣于街头或策反于密室,唯恐天下不乱,企图乱中夺权,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 我注册了第一个马甲披挂上阵,开始和愤青们过招。不求讨还笨笨清白——勾三搭四多少应该受点报应的。但是帖子我还是要看嘀,这群流氓把结尾都搅没了。真他妈的讨厌。 打击笨笨的反对党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哪怕为此伤痕累累同归于尽,可能人都是需要发泄的。我终于开始理解萨达姆大叔不成功则成仁的精神。 打倒霸权主义。 但是笨笨的行踪从此日益诡秘,深居简出。 任我倔地三尺,他的行踪兀自飘摇不定。 我悲伤地回到《边走边爱》的帖子里,对见到的每一个愤青都骂上一句傻逼。顺便把帖子翻了十几遍,有个傻逼怀疑我是他的马甲,被我一顿暴骂。 你们还我偶像,我还要看他的新作呢。 深如海,从此陈郎是路人。 第十一章 “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最好爱恨扯平俩不相欠 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 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 女人实在无须楚楚可怜” 一边听着《阴天》一边复习着笨笨的经典大作《边走边爱》。 “真可惜,那是社区里唯一一个能吸引我读下去的作者。”我对猴子说 “呵呵,我看见你给他帖子里的留言了,终于知道什么叫崇拜了。”猴子酸溜溜地说,“其实写得也就中等偏上吧,你不觉得开头写得有点乱么?” “我有学位崇拜症,一看见b大就开始犯晕,更何况这厮真是有意思,还是个行为艺术家呢。” “我知道你的行为艺术是一觉睡十八个小时,他的呢?” “他会用吉他弹两只老虎!” “小蓓你糊涂了。” “我没糊涂,我也准备东施效颦一把。” “什么意思?” “这几天我总琢磨着吧,他二十万字能泡一风情万种的美作,那咱就整他三十万字,不求肉帛相见,让他记得我是谁总做得到吧?” “能能,说不定一激动献身都能了。” “猴子!人家知识分子讲究从一而终。你以为你呐?低级趣味!” “小蓓,我无法和你交流这个。你还小,而他是个成年男人。他大学毕业时你还念幼儿园大班呢。况且每个人衣橱里都有一具骷髅,你不了解他,也许他在生活中只是个平常人呢?” “成年男人就对啦!人妖我也不稀罕啊!我也满二十了!今年冬天就二十一了!我也奔三的女人了呀!”我不屑地纠正猴子,“你也忒不了解行情,现在就时兴这个。别说才差一张儿,我同学的男朋友当她爹都够了。” “你就不怕吃亏么?” 我叹口气,“我们之间相差一个太平洋的距离和十二个小时时差,就算我能让他动心也是鞭长莫及。我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也无意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我只是想喜欢,也好有点念想,就像当年喜欢周华健一样,你的明白?好歹人家还算王老五,不是钻石也是黄金的,如果我会吃亏,在你那里早就吃过亏了吧。” 猴子有点扛不住,黯然下线,“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猴子有老婆,狂漂亮一姑娘,打大二起跟他,期间猴子出国留学,她毅然苦守寒窑等了他四年,八年抗战后终于步上红地毯。 猴子曾经为了她几乎和所有的亲友翻脸——俩人学历不对,一个研究生一个大专,大家都不看好,说喔册那,伊搞勿清爽,戆大。 翻译成广大人民能接受的语言大体就是:我靠,丫玩大了拎不清啦,傻逼。 我也不懂上海话,这是我大体揣摩着胡翻译的。 猴子属于那种水一样的男孩儿,一直绷着股劲儿要为爱情牺牲一切,好不容易逮着了不顾一切的机会,这孙子二话没说把老婆抬进了门。还拉着漂亮老婆到处显摆,狠狠浪漫了一把。 婚后想来也如胶似漆了一阵子,但是猴子没说这个,他的叙述直接跳到俩人闹别扭的阶段,不过,谁知道呢?这也是网上泡妞儿的老帮菜们的惯用伎俩,一方面说得自己老婆罪大恶极,恨不能立刻就推出午门就地枪决了,另一方面假装不经意赞扬显示器那一边的小美眉温柔善良。其实这些惧内的东西多半老婆一回家就陪着笑脸端上洗脚水。小姑娘没经过什么事儿,听啥信啥的,多半就晕了,以为自己是一救世主,对面那个满脸沧桑和沉重,出手又比小男孩们大方的成熟男人的后半生幸福就取决于自己啦。于是乎母性大发,越发温存似水,直至英勇献身,最终惨遭抛弃。 个别实在漂亮,或是实在有心计的女孩儿或许比较幸运,插足成功,磕磕绊绊地把别人老公扒拉到自己旗下。后半生开始走前任夫人的老路,终日忙于防范更年轻的小姑娘。前半生偷情,后半生捉奸的日子就算过上了。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累个贼死不说,不定哪儿出毛病一辈子就瞎了。 扯远了,回到主题。我一脸戒备地听猴子的血泪控诉。 猴子的老婆没有什么不好,只是爱打牌,一打起来胡天胡地什么都顾不上了。 猴子虽然自己也打两手小牌,但是出于多数男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劣根性,日子长了看着老婆也烦,老婆有时候到别人家去打通宵,和牌友眉来眼去一番,那就更讨厌了。但是没法儿说,老婆不理他那一壶。 一怒之下猴子开始漫漫网恋路。 老人都爱说,娶媳妇要门当户对。猴子把自己婚姻不幸的原因归结为两人没有共同语言。不过这话也没准儿,为了证明自己雄风犹在,他很含蓄地说过俩人当年创下过三天二十八次的记录。 靠,还他妈的没有共同语言,都三天二十八次了。“三天二十八次?一次两秒?"我问。虽然我没有经验但我也上过生理卫生课,猴子如果达到这个境界的话他完全可以不坐办公室,改为做台的话他将是新一代坐台鸭王,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猴子的被埋没是中国性产业一个多么大的损失。 猴子拒绝就此问题进行深入交流,肯定心虚了,我很卑鄙地想,好汉不提当年勇,估计现在肯定肾虚了,所以只能在网上找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拿当年的数字说事——还是掺水的。 看在他孜孜不倦为我扮演了多日知心大姐的角色的份上,我就不可着劲埋汰他了。我嗯嗯啊啊应付着。 猴子继续倾诉,“她对我爸妈也不好。” 喔,虐待老人可不好。关键是她这么多缺点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呢?早干嘛去啦? 我精神高度紧张,随时准备在流氓猴子提出非分要求时对他大喊一声:“不!” 猴子说,好了,我说完了,就这些。 我一愣,多少有点不甘心地说,啊?这就完啦? 猴子也一愣,是啊完了,还有什么吗? 我脸红得恨不得找块豆腐去撞死,看了这哥哥是真的婚姻不幸在找人倒苦水,亏我还防贼似的防了人家半天,张嘴就带着刺儿直当人家有什么不轨企图,敢情是我自作那啥了。 作为补偿吧,应猴子要求,留下个qq号以备不时之需,我特别热情地对猴子说,大哥你千万别想不开,老婆这玩意儿,大家都觉得不好,但是细想想,还是有其可爱之处的,起码老婆不收你钱啊。兄弟,实在扛不住了就散伙,千万别奔了张国荣哥哥那条路,一个想不开全国人民都陪你难过,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男子汉大丈夫,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越不过的坎儿……其实要我说最好也别散伙,女人都差不多,关了灯不都一样么?怎么不说话了啊?你想换?你想换你就说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换?来来来我qq上面上百个妹妹憋着劲想寻摸一有钱人呐,就盼着没事能带着老婆到星巴克两眼无神望着窗外的细雨念叨两句李清照的主儿,你要是有经济能力带她们出去玩一趟——唔,也不用往远走,去泰国看看人妖她们就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哪怕你爱看刘老根她们都觉得你的审美意识独特。你…… 猴子后来特别温柔地问了我一句,“小蓓,你真是个女孩吗?” 我红着脸说,我比较热心,容易过火,但我可以发毒誓,真是女的,原装的,如假包换。国家重点大学本科三年纪在读生,前天刚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回头看看谈话记录,靠,自己都觉得不去拉皮条实在浪费资源。也不能全怨我,我不也是被那群没傍上大小中款的姐们儿逼的吗?谁不是像sammi姐姐似的见天儿心里发急:我这么齐全一美女,怎么就嫁不上一有钱人呢? 千里马虽有,而伯乐不常有,“邓文迪”多而默克多少,也难怪大家踏实不下来。老互相托着找对象。掘地三尺寻摸有钱老头。 第十二章 第二天起来仍旧是复习,我想我是个好孩子。这几天我不在图书馆,就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寝室里整风运动强烈,大家一凑到一起就八卦,老马和李明雨两个传声筒在男女寝室间来回传播各种小道消息。上次蔡林突然问我:“听说你睡觉爱踢被子?” 我大惊,我这隐私除了我妈没人知道?谁他妈的嘴这么长?这么恶劣的习惯都大白于天下,我以后还嫁得出去么? 不管怎样先挽回面子,我恶狠狠问蔡林:“谁听说的?听谁说的?我踢被子踢枕头关你们什么事?我睡觉规矩着呢!” 蔡林大为得意,“嘿!你们屋老四是不是特爱和人打架?” 我正色道:“蔡林同学,好歹你也是个爷们儿,能不能别跟个家庭妇女一样啊。谁告诉你这些谁就是真爱踢被子打架,说长道短的!啊,以后有时间干点儿正事。北贱!” 蔡林大怒。 呵呵,没想到吧,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说我们班男生有东淫西荡南奸北贱四大高人。 我最喜欢图书馆的自习室,清净。没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哥们儿忽然递过一张“光明眼睛店开业大酬宾”或者“四六级不过退款重修”之类的单子。而且这里教室小,不至于像大教室那样坐满无聊青年,一有美眉进来就狂扶眼睛腿开始观赏,来这儿的都是正经八百学习的。 但是今天例外,很不幸,下午我旁边来了一对儿情侣,果然是“有说有笑啊,有打有闹啊”,我哼了一句《大学生自习室》:“根本没把我这电灯泡放进眼里去!” 眼前的公式仿佛都在飞舞不止。妈的,强烈要求增开情侣自习室。 以前许磊经常在自习室轻吻我,蜻蜓点水一般,当时只觉得浪漫温馨,并不知道这种行为多么扰乱人心。旁边那一对儿情不自禁,表演渐入限制级,我在旁边面红耳赤。平时高谈阔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真正身临其境,只恨不得一板斧劈将过去,“奸夫淫妇拿命来!” 终于知道黑旋风为啥一见狗男女就二话不说大卸八块,原来是性压抑的结果。 靠,你们狠,我打不起我、我还躲不起么我? 看看周围座位,已经黑压压一片,一到期末,阿猫阿狗都来上自习,教室里到处是旧报纸、瓜子皮。想想学期开始的黄金时间,一个三百人的大教室里有时只有三四十人,多么美好。 已经近中午了,回寝室洗衣服吃饭好了。 水房里阳光明媚,我对着一盆泡沫边洗边唱歌。 时常有人安慰我,“生活是美好的,要往前看。”可是他们只是说,并不肯做出什么实际行动来让我感受生活的美好。 我当然知道生活美好,尤其是一个人洗衣服的时候。看脏衣物重新变得清新干净,好有成就感。 直到我发现所有衣架都被老六这个败类占着。 她老人家最怕洗衣服,我记得刚开学时她打电话问她妈妈一缸衣服要放多少洗衣粉。图省事把内衣外衣一起放在洗衣机里——亏她有耐性,不攒够一大桶绝不开工。 现在寝室里全晾着她大大小小的衣物,外套,牛仔裤,袜子……咦?等等。性感内衣? 这妮子太禽兽了,居然开始用黛安芬! 我摸了摸,把已经干透的衣物都取了下来。收完衣服,我顺手摸了摸手机,今天它很异常地沉默了一天,让我多少有些担心,估计是又欠费了。现在大家一天到晚不见面,全靠短信联系,没它还真不行。 我是一条被栓在手机链子上的狗。 交完欠费后我很沮丧,才半个月就打超支,他们还自作主张加了移动秘书什么的,打着方便用户的旗号搜刮民脂民膏,我又不是大老板,要秘书作甚? 我恨中国移动。 一开机立刻显示了n条信息。一大半是猴子的。上次我说我早上爱赖床起不来,他开始打morningcall来叫我起床,有时我睡醒了就甜甜地说;“谢谢方哥。”间或赶上没睡好,就一个字,“滚!” 猴子挨一次骂,神色黯然。第二天便不肯再来叫我。 我反倒心虚,讪讪问道:“生气了么?” “谁和你个小孩子怄气。” 还好意思说不是?也不知道谁更像孩子。 接着“早安”电话又恢复正常,风雨无阻,我每天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即是猴子的笑声。 “小蓓?还没起来?又赖床呢吧?嘻嘻嘻……懒丫头……” 谁说的,我不到六点就爬起来了,我是健康宝宝。 “吃饭了吗?我在车里等同事,今天早餐吃什么?想你了……” 今天没有吃早餐,路过自动售货机时扔了两个硬币买杯热咖啡提神,破机器纹风不动,我狠踹了它两脚才看到咖啡。世风日下,连个机器都这么欺软怕硬,他妈的。 “小蓓?你停机了?还是突然换号了?我很担心。” 为什么换号,换号又要被该死的移动公司多套点钱去。我才不呢。 “小蓓?怎么还是不通?我给你的信箱留言了……你现在在忙是吗?我知道,你在图书馆,呵呵,好好学习,老猴子去吃午饭了。” “天啊,还是没有你的消息,你不会真的换号吧?郁闷中……” 老六突然夺门而入,一进来就冲到镜子跟前左照右照,突然开口道,“你笑什么?” “我?我笑了?” “你自己看。” 我诧异地扭头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可不是嘴角上扬一脸笑意?我忙一低头板板脸。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境界,我怎么这么荒唐起来? 好在老六没有心思来琢磨我的怪笑,她自顾自在一堆衣服里寻寻觅觅。 “老林!你帮我拉一下后边的领子!” 我疑惑,“今天有约会?你不是和师大那个吵架了么?” “是……不,不,不是……唉,其实……就是那个老乡啦,你知道,非要我陪他吃饭。人家推也不推不掉……我就懒得大收拾了,你看我穿哪件好?这个吊带是不是露多了一点?” 老六年纪小分量却不小,近来她知耻而后勇,奋力减肥,号称已经突破了一百四十大关,时常娇笑着说,“现在老三才是寝室最胖的呢。”这也罢了,这孩子喜欢在批发市场买衣服,大红大绿紧身暴露,转走性感路线的她看起来分外……算了不说了,做人要厚道。 “原来是人家请一顿饭,我还以为皇帝要幸你。”我感慨道,“想留下深刻印象不如什么都不穿。不要露太多,要不就算他骚扰你你也告不倒他。” “他骚扰我?”老六半嗔半喜向我翻个白眼随即陷入甜美联想,“我才不怕呢!” 是啊,看这意思是只怕不骚扰。 她穿穿脱脱倒腾了半晌,好容易一摔门走了,我下意识地抬眼去看那套娇俏的内衣,哇!已经消失不见。 唉,早该想到,一个女生买黛安芬之日,即是其失身之时。 完了完了,老乡同学的贞洁不保。我幸灾乐祸地想,不过老六也不容易,一直以来她每次看到恋爱的苗头出现都高调宣扬,最后却无一例外草草收场。这次看来即将攻下本垒,我由衷祝福她马到成功。 我开始浏览笨笨的新作,一边给猴子发短信。 “猴子,我是欠费了,你不用那么紧张。” 笨笨是个勤奋的准文学青年,才两天没上线,他已经把自己的痴恋写满大街小巷,旅居海外的确占便宜,这厮说起starbucks如同我们说楼下的四川麻辣烫,国内的孩子以一天到晚泡starbucks为荣,哪怕前脚刚在家摊完煎饼后脚也会对不知情的同志们说:“刚从星巴克回来。”言下之意:兄弟我格调甚高,不是俗人。 这个标准的小资还好意思说他是个标准的小农,“我觉得能一天到晚喝香油的人才算小资。” 也是,美帝那边香油不好找是真的。他有时一天到晚吃汉堡。我一说起吃的他就肝肠寸断道:“别馋我。” 今天很幸运,我在m上看见他,他还没有睡觉。我拿星巴克和他说事,他一个劲儿笑,“整个一美国大碗茶,等哥哥回来带你去喝。” “你说的啊!” “不喝死你都不是你哥!”他豪气冲天。 靠,都定义成哥了还喝个头啊。 苯苯也曾试探着问我怎么会突然想起跟他套近乎,我反问他别的女孩儿怎么说的。基于网上色女泛滥的现实,苯苯谦虚地说,“都说要和我细水长流啊。” 我想也是,怎么就对一个id一往情深了呢?真他妈的荒谬。 犹豫很久我说,不知道,但是我没想过要和你……长流。要不然网上那么多跃跃欲试憋着要献身的美眉,一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光每天看她们给你的情书我就得自挂东南枝了。 呃,我不知道,就像问一个登山队员为什么要爬山一样,他只能说,“山在那儿。” 也许……我想了很久忽然伤感,也许我只是把笨笨视作一个爱情偶像,他和一笑姐姐在我心里就和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一样,是这个浮躁年代的一段佳话。虽然笨笨设置结尾时平拼命替一笑姐姐开脱说她三贞九烈地拒绝他,但是…… 我相信他们相爱。 梁祝的神话已成绝响,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一去不复返,曾经跪求父母准嫁的章小蕙和昔日的爱人同志反目成仇大爆隐私,王菲和谢霆峰复合又再度分手,现在据说在和李亚鹏拍拖——虽然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老李,但是既然阿菲做了选择,我们粉丝只好祝她开心——阿菲贵为天后,她可曾有过真正的幸福? 我们相见,然后离别,走时没有眼泪。 不用孟婆汤里的遗忘做作料,我们自己已经足够强壮,可以忘掉所有的海誓山盟。 没有永远不移的磐石。 笨笨在一家不错的公司里从一个小程序员做到牛逼的技术主管,不管他怎么自嘲自己是“程序民工”,绿卡和美元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他要是回国来,愿意跟的女孩儿绝对是一打一打,连名分都不带要的。我实在不敢相信此等人物也会痴迷于网上的爱恨情仇不能自拔。 作为一个写手我最清楚小说和作者的私生活绝不能混为一谈,我迷恋的那个笨笨只是幕布上一只皮影,但是若没有一只饱经沧桑的手,那个影子何以鲜活动人? 他像一个优游的僧人,一笑便是他的菩萨。 那个女孩儿一定是个风情万种的尤物,拼尽一生休,尽君一日欢。仅一缕流光一个顾盼,已让他五体投地。 他的虔诚只为一笑而生。 而我,只是一个路过的行人,来了,看了,叹息一声,走了。 电话响,我下线去接,是猴子。 “终于等到你开机了……” 我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觉得很安逸。 没有人等过我,没有。 “猴子,你不要这么勾引我,我会失守的。” “你觉得我是在‘勾引’你?不要说那么难听。” “那你太太呢?她也有保家卫国的权利。” “她不了解我……没有精神交流的婚姻像坟墓一样。” “她是不了解你,不然早就在您老人家的咖啡里下砒霜了。” “小蛮……我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猴子声音变了。 “哦?” “以后不要那么频繁地吊在网上了,你过得不快乐,要多出去接触新鲜空气才是。” “你的生活完全不规律,夜里一点睡觉,早上六点就起床,午间也不休息,还不好好吃饭。” “小蓓,老猴子是已经经历过一些事的人,不想再走弯路也不会缠着你。” 猴子平时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他温软平和地说,“好的呀。”完全是南方乖孩子的口气。这次怕是动了真气,嗓子粗了很多。 我没有可说的,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个球儿,左蹭蹭右挪挪,滚了一会儿,还是没的说。 最后猴子叹口气说,“我知道不该喜欢你,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我不求能一直守在你身边照顾你,但是你让人太不放心。我以后不来烦你就是,以后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低低地叫,“猴子,猴子,别生我气。”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这傻丫头。” “是,是,我傻,我傻妈生的。” 猴子停了一下,感慨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傻。” 我叹口气想,全世界关心我的也就这么几个人了。还能怎么着呢?千万别再丢一个。 “考完试怎么安排?什么时候回家?” 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我玩两天再回家,我要去动植物园看猴。” 猴子忍不住笑出来,“看我不就得了?还看什么猴。” “我要看好看的猴。” 有了一次胡说八道的基础,后来聊天就随便多了。猴子这孩子比较早慧,属于少年得志那一型的,要不然也不能在大上海混得顺风顺水。那时我偶像李笨笨的《边走边爱》据说已经上市了,我偏居东北一隅,跑遍各大书店而不得,那叫一痛苦啊……关键时刻猴子显了身手,那天我们上课时手机铃声大作,我赶紧把手机往桌子底下塞,就势人也匍匐在椅子上低声问,“喂?” 那边问,“林小蓓小姐吗?我们是快递公司的,有您从上海来的一包裹。” 我纳闷,我没有朋友在上海啊,还整句“小姐”。真是有人送包裹了吗?不是我的冤家故意玩我的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出去一看还真有一哥哥拎一包裹等着,签单时我一看发件人姓名就乐了,这畜生,寄包儿也不先说一声儿。 打开一看是我朝思暮想的《边走边爱》,还有一封手写信,云淡风清的,诉说一些小资情调,大体是说他在星巴克打开笔记本,同时随意地翻着太平书局的《二十五史》,在霓虹灯和黑夜的间隙忧伤并喘息,结尾还附段诗,看着挺眼熟,忘了是席慕容还是汪国真了。 字体也漂亮,清秀洒脱,洋洋数千字一蹴而就,看得我感动得大喘气啊,这年头儿还有谁肯手写信?都改电子邮件直接骂“你丫还糊弄人民大众呐?再不闭嘴我一板砖拍死你小丫挺的”什么的。 我径直给猴子打电话。猴子支支唔唔“啊……哦……是……好的好的,回头聊。”随即挂断。 我大笑,五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 “猴子,你现在怎么敢打我电话?老婆呢?” 猴子很狡猾地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咱们不谈她,你现在让我很担心,你怎么了?” “呵呵,我看到书了,你在哪里买到的?” “嘿嘿,喜欢吧?” “喜欢。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 “你喜欢就好——我们之间还要言谢么?” “不谢怎么行啊?我没有占人家便宜的习惯。” “真的啊,那太好了,你可以以身相许。” “猴子,你算盘打得也太响了,一本书就以身相许?你以为你送的是笑笑生手写的《金瓶梅》呐?” “呵呵,喜欢《金瓶梅》?我这就去买。你现在干吗呢?” “哈哈,那一定要买全本的,洁本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寝室里在开批斗会,我刚才在上网,你呢?” “我刚从健身房回来,小蓓。刚才我还在想你。” “老猴子,你在哪儿呢?她呢?” 猴子开始支吾,“在露台上,她在楼下打牌。” 我有点尴尬,深吸一口气,“猴子,你和你老婆是同学么?” 猴子沉默半晌,然后突然道:“你知道的,我上大学时她在我们学校进修。三年制大专班。” “她上学时为我流产,我不能不负责任。” “如今我们行如陌路,经常几天不说话。” “我病了,她当没看见,仍然忙着出门打牌。我父母上门,她不闻不问。” “我经常疑惑,当年怎么像中蛊一样,非她不娶。”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汉武帝幼时封号胶东王,姑母长公主置于膝头问:“儿欲得妇否?”胶东王曰,“欲得妇。”长公主乃指左右百余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阿娇问,“阿娇好否?”王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当作金屋以贮之。” 后武帝宠幸卫夫子,陈皇后(即阿娇)奉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以求武帝回心转意,未果,郁郁而终。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猴子老婆倒也可怜。 别对我说仁义礼智信,你自己也知道那是狗屁。 “老方,我累了,回见吧,你这么大晚上闲聊,嫂子该怀疑你有外遇了。” “她不会的”,猴子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们已经分房很久了。” 猴子真名叫方语冰,公务员,s市某大员的秘书兼一个政府招商办公室主任。 他倒从来不口出污言秽语,挺规矩,有时候他会给我发一张电子贺卡,有时候是一首歌,有时是他到处出差的景点的照片。我猜想他是个怕老婆的小公务员,没有多大的贼胆儿,不敢吃窝边草,但是喜欢上网混着,也许是希望为行将就木的生活略添点玫瑰色。不会很牛b,真正牛b的人都不上网,我不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但他们就是不上网。 我遇到的准文学青年、中年、老年并不少,怎么也在这里混了一阵了。起先都是一副仰慕嘴脸,要不就一本正经地做出一副过来人模样批评我的人生观不正确,渐渐开始索要m和qq,发发照片朗诵几首小诗,然后是电话,好点儿的还先谈谈人生,谈不过瘾就说妹子要不哥哥看你去吧?咱连理想也一起谈了。 有个和我同校的师兄,第一次出现时很是正经,之前有几个朋友半开玩笑得说“支持q大的妞儿,写得不赖。”这哥哥上来就对着几个看客一顿教育,“楼上的说话最好换个方式,是q大的女生,不是q大的妞,我从来不把追女生叫做泡妞,更反感别人叫我女朋友为你的马子。考证过马子的来历,原来是指男人用的夜壶。壶-虎-马,这样来的。” 我当时很是感动,到底是同校的师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不过我倒不介意这个称呼,我一向是自称傻妞儿的。 回头再说我那师兄,师兄号称留在本市自己创业,其中有一个项目可能会需要我的帮助,因为涉及到商业秘密,所以具体的内容不便详说。留下qq和m要我去找他。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废物利用创造商业价值,加上对师兄的感激,立刻奔qq上。师兄要求视频并语聊,我没有这个习惯,也没有摄像头,师兄很失望,说,“那你看看我也行啊。” 我只好同意视频,画面那边是一个一本正经的男青年,一件柠檬黄衬衣下面是一条雪白的西装短裤,脖子上一条鲜艳的“一拉得”花领带,表情严肃如水均益,声音沉痛似余秋雨,时不时如周星驰般冷笑几声,总体就让我想起星爷的御用女主角如花,就是号称自己是当红本地货的那个。 师兄很高兴,自称是98年就开始泡中文论坛的才子,还从我们校园网上抠下好几篇文章给我看,基本是爱情故事,文章男主角在一个又一个女人的肉体中呻吟并思考着,写下了这部鸿篇巨制的大作。我看的时候感觉很怪,那些赤裸裸的性描写似乎是多了一点,但随即我想肯定是自己境界低,那个名篇没有点儿性描写呢?郑钧还说他的爱赤裸裸呢。 师兄问:“如何?” 我只得言不由衷说了一些恭维话。 师兄不大满意,说:“我们当初混论坛的时候……”然后客观地评价说;“你写的我也看了,总的来说还可以吧,但是还需要进一步的体验生活,才能达到真正文学的境界。”接着师兄开始闲聊,人生理想事业爱情聊了个遍,还一口气儿发了二十来张照片,大多是师兄本人抱着笔记本电脑、戴着黑超的酷照,还有几张是个漂亮美眉的。师兄说,这是我前女友,得了绝症刚刚离开我。 我的下流思想不由得回到了刚才看的淫秽小说上,我问:“女主角是她吗?” 师兄肯定地说:“是。她的名字叫xxx,是咱学校外语学院00级八班的,她家在……” 我立刻想到那些玉体横陈的片断,靠,老子这辈子死也不泡文学青年了,自掘坟墓啊。 师兄开始倾诉对过往爱情的追悼和留恋。感觉特别熟悉,我忍不住问:“是《第一次亲密接触》里的吧?” 师兄不慌不忙道,“你懂得还挺多的哈?” “哪里哪里。师兄过奖。” “愿意教我世间情为何物吗?亲爱的?” 我吓了一跳,那边已经传来又一张靓照。 “觉得我怎么样?帅得惊动党中央吧?” 我捏着鼻子,“还可以还可以,该长的都长了。” “那我们就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 我心想,那下一次你不是要把我的照片贴得到处都是,还给我安个绝症?还要在黄色小说里描写老子胸部如何屁股如何供千万人瞻仰?靠!我才不干呢。 “对不起,我真的很忙。下次再聊吧。” 一下线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虎口脱险,何其幸运。 后来再没有理会过这位师兄,他一叫我我就赶紧隐身,直到有一天看到他在我的帖子里贴了这么一段话: “对不起,把你拉进黑名单了!你这种思想的女孩子我以前遇到过一个跟你说过,跟我一届的。交流有困难,两者不兼容。像你这么冷傲的女生我见得多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不否认这段时间非常得无聊,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跟你交流有问题但仍然东一句西一句跟你聊。因为毕业了,同学都走了,没有人跟我聊了。” 我吐血。 有很多相熟的网友问我这一段是怎么回事?我便祥林嫂一样重复:“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生活中有狼,不知道网络也有,我若知道网络有狼的话……” 怕了文学青年了。 此后我一看他们就不由得想起我高中时的教导主任,凶恶的老男人,上网时给自己起的名字叫水晶男孩。 江湖险恶。我怎敢轻易留情? 为了防狼,我在个人简介上追加了几条:未满十八岁者在无监护人陪同的条件下请勿与本人联系;陌生人请勿与本人联系;熟悉的变态请勿与本人联系;熟悉的非变态在帐户低于六位数时请勿与本人联系,熟悉的非变态在帐户高于六位数时……请重新核对号码,我没有那么有钱的朋友…… 这段惟利是图的简介一出炉我立刻遭到无数身家清白志存高远、一心准备空手套白狼的gg们的唾弃,因为我的坏影响上的mm们开始变得实在,就像哥哥们不会对丑女动心一样,妹妹也很难对一个一无所有只会在网上甜言蜜语的哥哥产生友谊以外的感觉。 我侵犯的不只是一个人的利益,遭到唾弃也是必然的了。 我对晶晶哀叹:“我是天下最不幸的美少女……” 晶晶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大脑秀逗。” 一直聊下来的男性网友也就猴子一个了。这孩子懂得分寸,很会给自己留余地。我在网上见的流氓也挺多了,但像猴子这种看完三级片还能保持阳春白雪的情怀的真的很少见。我估计他触网时间不长,至少上中文网看小说时间不长,因为他居然还崇拜文学女青年,很幼稚。 相比之下我更接受女性读者,有几个后来成了不错的姐们儿。因为是同性擦不出火花所以没有发骚的欲望,聊天记录里通篇是群众智慧的结晶,比我写的小说好看多了。我欣赏的女子从十二到四十不等,都是很聪明的女子。有个叫孙午饭的姐姐,大概二十六七的样子,十分机灵俏皮,也算我的腻友。她对我的小说的评价就俩字:垃圾。并乐此不疲地向我推荐她的博客,“让你认识一下差距。” “呸!装b那一套谁不会玩?假装不食人间烟火就可以拽吗? “你是妒忌我,嘿嘿。” “我凭什么妒忌你啊?俺可是传说中的美女作家啊!” “有啥了不起,俺是大胸美女作家。” 我盯着她的照片看了很久,“恕在下眼拙。” 这种女人多有回味,若是一把年纪仍拼命装嫩,起个狗狗,vivi之类的名字,敬谢不敏。 人很奇怪,对身边人防范有加,对陌生人倒往往很信任,孙子兵法有云:远交近攻。古之人不余欺也。 第十三章 百无聊赖,我看笨笨的新作。上次打仗时和一个身在美帝的大叔结了仇,现在我们见一次单挑一次。 我一点不怕丫的,出国久的人连骂人话都不会说了,网上拍砖咱也得算一把好手,每次丫都被我拍得嗝儿屁着凉姹紫嫣红大海棠。 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到底谁怕谁? 我对美帝印象并不好,丫们忒霸道,见天儿地全世界瞎跑,跟萨大叔和拉大叔起腻。唯一能加点印象分的是咱们的姚明哥哥还在那儿干力气活儿,现在这个理由又多了一个,笨笨在那里。 你要是一定问我为什么喜欢笨笨,我真没啥理由可讲。 也许因为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幽默感的流氓的缘故。 孙午饭姐姐教育我说,一个能让你笑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任何男生讲的荤笑话我都能在第一时间说出结尾,冰雪聪明至此,能让我笑的人少而又少。 我听说每天大笑几次对身体好,于是努力坚持,若没人给我讲笑话,就看《蜡笔小新》。 《边走边爱》面世以后,我总算告别了小流氓小新。我刚对很多网友推荐完《边走边爱》,网上就冒出一群人,狂喊笨笨是2004年度中文十大流氓之首。 我是个低级趣味的人,《英雄》看了好几遍都看不懂,只能欣赏梁帅哥幽怨的眼神——他死前的样子是真好看,而且翻来覆去地死了好几遍,一次比一次死得好看。恶俗至此,我想我也就配看看流氓文学了。 不过说他是流氓实在有点沽名钓誉——就那点遮遮掩掩的床戏也好意思自称流氓?真正的流氓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我在网络上混了多年,一直都很清白并认为网恋是件荒唐到极点的事儿,但是现在又不同。笨笨于我,更像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符号,我永远得不到。永远得不到,也就永远不会失去。 我开始坚持在他的博客里留言,话不多,但是细水长流每天都写,早请示晚汇报,比基督徒对上帝都虔诚。想想也有点脸红,当年我迷梁朝伟都没这么肉麻过。 频繁的马屁帖也不是毫无收获,经过一系列捏着鼻子的肉麻吹捧后,我成功地获取了笨笨的m。学生用m的不多,我的名单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名字经常随心情变化,一看到“温柔的民工”、“我爱北京天安门”、“明月照无声起坐独鸣琴”登陆时,我便忍不住扬起嘴角微笑。 然而笨笨此刻已被网恋折腾得如惊弓之鸟,为了不背上勾引无知少女的名声,他一见到我就虚伪地“呵呵”两声,说几句新华字典上的话,然后掉头就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不,我宁愿相信他在为一笑姐姐守节。 他说:“无关爱情总是最明智的事情了。 也许从来都没有和什么人爱到死去活来,我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我们只想浅尝回忆,同时可以不去追究伤心。” 可是说归说,他在作品里对一笑姐姐软语温存,“我们可以一起种花写字,我会尽力做个你喜欢的男人,我还会帮你洗碗,听你的话。下雨的时候,我哪里也不去,看你安静地写字,好吗?” 我恨不得替一笑姐姐大喊一声:“好!” 他曾一度失踪了很久,但当一笑在他帖子中现身时,桀骜的笨笨,依然忘情低喊,“阿笑,阿笑……” 众女文青目睹此景,均默默无语,黯然离去。 待思量,不思量,怎不思量?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杨过可以等小龙女十八年,从青丝到白头,终于痛极跳崖。小东邪郭襄冰雪聪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等的人。于是追随他跳下,把最后一根金针还给杨过,“我来叫你保重身子,不可自寻短见。” 杨过走时,对众人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可不就是笨笨在帖子结尾说的话? 看笨笨这痴心劲儿,怕是一笑嫁人后他也得立志不娶,耐心等一笑姐夫死了候补。 我对笨笨说:“老头,我准备比学赶帮超,今后我不写黄色小说了,一心一意整一个三十万字的长篇来臊着你——你怎么想起用这么费劲的办法泡妞儿啊?” 笨笨说:“我是受电影《肖生克的救赎》里面一个情节的启发:一个罪犯想扩建监狱的图书馆,于是每周给参议员写一封信,写了整整六年,那个参议员给他寄了一张支票,说这些钱足够你买一堆书了,求你别再给我写信了。他收了钱,然后每周开始写两封信,写了整整五年后,州政府拨了巨款扩建监狱图书馆。这种泣血泡妞儿的方式虽然很有效但是也很无耻,严肃恳请广大青少年不要模仿,会出人命的——你是准备先泡我再写还是先写再泡?” 我觉得有门了,“边泡边写啊,你觉得呢?” 他很严肃地说:“我一直拿你当小妹妹看啊。” 我彻底绝望了,对猴子哭诉,“丫非说我是他妹!我都有你这么一哥了我拿他干嘛使啊!” 猴子很难过,“我那么差么?” “不是你无能,而是笨笨太狡猾了,猴子,你的,不行的。” 《倚天屠龙记》的第一章便是《天涯思君不可忘》。小东邪骑驴挂剑在雨中独行,郁郁寡欢,心有挂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唯子之故,沉吟至今。 唉,此天涯并非彼天涯,然而我已泥足深陷。这得算我的网络初恋吧? 笨笨,你害人不浅。 第十四章 “你这不是闲出来的吗?”孙午饭姐姐一点不被我纯洁的柏拉图式暗恋感动,“怎么你就非得看着老头子才顺眼?图财?咱自己家也不困难吧!还是图安全感?我告诉你哈!别想!有我在你就别想!” 我不出声,稍等片刻,孙午饭同学喝了口水又继续挽救我的灵魂,“妹子,别听丫们胡说八道,你看过《一树梨花压海棠》吗?一小丫头让自己后爸盯上了,我靠!开始也是打着关心她爱护她的旗号,结果老流氓没完没了的最后硬是逼出人命了——你还敢跟这帮东西们混?” “别看他们装得挺沧桑挺有安全感的,其实丫们坏着呢!咱说偏激点儿,三十多岁老爷们儿还没娶上媳妇,能是什么好东西?都老同志了什么没经历过啊?哄你还不就跟玩儿似的?别拎不清啊,人家蒙的就是你!” 我该怎么说她啊,这姐姐平时装傻充愣,其实心里明镜儿一样。这么火树银花的一个女子真还不是凡人消受得起的。 苍天啊,要是我真和笨笨有一腿,让她骂我也就认了。 外面下起冰雹来。 六月飞雪,我是冤枉的。 短信来了,我打开一看,“你还好么?宝贝,好想你。” 我不耐烦道,“老大你谁呀?” 这几天老是这个号,发一些莫名其妙的“想你”,“你还好么?”什么的,我问了至少十遍“你是谁”了,对方就是死活不说。 那边停了一下,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蓓,我是杨琼……” 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愣了一刻之后运指如飞:“马艳你肥肉吃多了没消化是吧?” 马艳“噗嗤”一声在对面铺上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是我啊?哈哈,还行,挺忠贞,没给你家老许戴绿帽子。” 我怒不可遏,回脸指着笑得得意忘形的马艳大喝,“我告诉你!没事儿少在这儿装逼!” “行了行了,你俩都别别扭啦……”晶晶小心翼翼做和事佬,一边收拾着满地狼籍。 我抬头看马艳,马艳同时也看了我一眼。 我叹口气,“是我不对,你别上心啊。” 马艳臊眉搭眼地说,“也是我不该开这玩笑。我是说看看你现在和老许怎么样了?看你俩好象挺长时间没来往了……” 靠,我和谁来往关你屁事?我闷闷地想。 “不过我是真挺奇怪的……” “怎么?”我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呢?” “……” 马艳啊马艳,说你傻,你立刻就流鼻涕。 杨琼才不可能“惘然”呢,他除了“床前明月光”根本记不得几句诗。 “不过你表现真的特让我钦佩,真的”,马艳贫劲儿又上来了,“要是柳烁来联系我,我肯定扛不住。” “废话,你当然扛不住。上次实习你勾搭的那个大一弟弟呢?你怎么不测试他对初恋情人儿的反应啊?你们家李明雨对此持何态度?” 老马有点讪讪的,“那不是逢场作戏嘛。” 门忽然“咣当”一声撞开了,老四一阵风一样冲进来,大家都停了嘴,老四一个人跃上床,哗啦哗啦翻了半天,最后带着本书“咚”一下跳下床去,一摔门走了。 “什么人啊?”老六愤慨,“你看她那德行,肯定以为咱们又说她呢。” “哎,我跟你说,咱能任由她这么猖狂下去吗?” “不能!”我从沉思中惊醒,“任谁猖狂下去啊?” 老马往老四床上一努嘴。 “那还能怎么办呢?把她先xx后xx?抡一锤锁衣柜里?” 老马不服气,“我就不信了,咱这么多人干不过她!哎?你说也奇怪哈,怎么这人人品这么次,还有这么多小狂蜂浪蝶儿围着绕啊?” “长得漂亮呗。有心眼儿呗。” “她漂亮什么啊?不是我说她!你看丫一见男生那乖的,跟看女生时候绝对不一样!”我心说咱屋儿谁不是这样儿啊?嘴上可没敢多说,“啊,丫是挺嚣张的。” “就是就是”,老六冲过来证实,“你看她那眼神儿,一见男生声音也变,嗲得冒水儿。” “奖学金也是掺水的!加了够十几分!” “还特爱臭显!” “是够嗲的,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反正不便宜她。”老马盘腿坐床上沉思良久,“你说咱一起把他轰出去怎么样?” 我浑身激灵打一个冷战,“你说真的呢?还是玩呢?有这么夸张么?” 老马看着我冷笑一声,“你以为她是什么好鸟儿啊?我告诉你!以前她就一直和我们说你在学生会挤兑她抢她风头,上次杨琼来看你,就是她跟许磊说的!那会儿放假回家我还在车站看见她了呢!坐你家老许车后座上,好几回了!你还蒙在鼓里呢吧?” 我呆住。 不,不,不可能,我还记得当时她多么开心拉着我手说真高兴有同屋的姐妹一起在社团活动,大家也好彼此照应。“他为什么要搞我?我没得罪过她。” 老马指着我的鼻子,“傻了吧?!我告诉你啊!她打大一起就跟我们说你在社团里挤兑她!说你你以为她对你多好呐?谁当年不是学校里的尖子,凭什么你一个人出头?你比她漂亮有才,早晚要盖过她的风头!什么是朋友?朋友不就是拿来出卖的么?利字当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人都说你林小蓓精明,其实你我看你根本不是那块料,早让人家搞臭街还和仇人称兄道弟!” “可是话说回来”,老马说,“单巴掌拍不响,你也是,怎么一点都不会笼络人心?自以为清高直来直去,林小蓓,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你知道这几年你得罪了多少人?” 第十五章 也许真的有些地方不对,我转身拿起电话找韦君,电话刚响了一声儿就挂断了,过了半分钟他主动打来,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好象在大街上。 小样儿的又勾搭哪个美眉跑出去了? “小蓓?我们寝室兄弟今天生日,在外面呢。”如果他就说到这儿也没什么,偏偏这个傻逼又加了一句,“全男生,真的全男生!” 同时我听到对面一阵笑声。 女的。 此地无银三十斤啊。 “全男——生?呵呵……”我笑得意味深长。 “哦……也有俩女的,不过就是朋友,你别多想啊……”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以前我和韦君看碟儿的时候,这句台词差点把我逗死,我说,靠,这种女人真无知。要是有人骗我我只会更加鄙视他,趁早散伙儿,此处不留姑自有留姑处,我还一棵树上吊死了不成? 不过我还能说什么呢?韦君也是一有为青年,除了在我这儿下贱点儿平时走哪儿不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我凭什么限制人家自由? “为什么不爱我?”这种问题,一问出口就是傻逼,我就免了吧。 放下电话我黯然神伤,“现在的孩子早熟。还是七十年代的民风纯良。” 转头对着床上正哼哼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的晶晶,“走,出去吃烤肉,姐姐请你。” “今天有好事吗?怎么这么大方啊?” 我惨笑,“我脑子乱,堵得慌。咱出去玩会儿,不想可屋儿里待着。” 东北的烤肉和火锅是我的最爱,拉皮儿也很爽口。 我是个俗妞儿,就爱吃这些。和高雅得只喝卡布其诺过日子的一笑姐姐不可同日而语。他妈的,赶明儿我就改名叫翠花。 晶晶在吃饱了以后也勉强算个善良的妞儿,她宽慰我说,“东边日出西边雨一直下,换一个不就得了?反正从一开始大家就觉得你俩不合适。至于她……你别太往心上去,有的人就爱捡别人的破烂,要我说你扔的都有人捡,实在应该高兴呢。” 我哼哼了两声,定一定神,“随便她啊,反正我们早就分手了,呵呵,我应该感谢她,帮我甩掉许磊这个大包袱。” 我一直在想,老四到底图什么呢? 虽然一直对明星八卦保持浓厚兴趣,我并不喜欢到处张扬别人是非,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大家听着笑一笑,开开心也就完了,我真没想到有一天别人会八到我头上来,何况是一屋儿的同学。 八人者人衡八之,真是天理昭昭。 说实在的,我能接受老许到处泡妞儿,谁家猫儿不吃腥呢?真正让我伤心的,是老四。 我一直以为和杨琼见面是关沁告的密。如果那样的话我一点不伤心,冤有头债有主,凡是想混出头来的大都遵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原则。踩别人过河也属正常,但是老四做出这事来,我真的接受不了。 心里凉,凉透了。 我经常想起大一时那段短暂的好时光,那时候我们姐妹一样随和,大家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簌簌发抖,人心原来这么多。出卖我的原来是同屋姐妹,这比许磊到处去找相好更可怕。这是什么世界?我们要把自己磨出多少硬茧才抵御得住伤害? 也许只是谣传,我想。 毕竟什么事情都不能听信一面之辞,老四和老许同在学生会,经常有活动要忙,坐个自行车后座也说明不了什么,人家女明星坐富豪大腿都可以是普通朋友呢。 水煮鱼上来的时候,韦君的电话来了,他告诉我他放假不回家,要在学校复习以应付十一月的托福,在背水一战前要来东北看我,让我这两天别到处瞎跑。 “你丫脑袋被门挤了吧?”我一口拒绝,“甭想来跟我混吃混喝啊,要蹭饭你也拣个有钱日子来行不行,我也好有时间找俩漂亮美眉陪客。” “啊,没关系,我自报差旅费,你就管饭还不行?就你还能给我找漂亮妞儿?哈哈哈哈你别拿我蒙事儿了。没关系我注重精神交流的,虽说你是磕碜点儿我也能将就。” “滚!”眼看水煮鱼的精华部分已经不多了,我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回头再说!我忙着呐!正经事儿全让你给耽误了!” 韦君没想到我翻脸这么快,闷闷地说,“那你忙吧。算我没说。” 我有点儿后悔,韦君是那种从小到大没吃过亏的孩子,他妈打怀他起就下定决心要把他送进北大清华,我印象中特别清楚一事儿是高考前中科大的招生老师看他在数学奥赛得金奖,指名要保送他,专业随便挑。丫在校长办公室说出一句让我们吐血不已的话:“科大太次,谁爱去谁啊吧。”那个科大的老师险些当场吐血,把我们校长吓得陪了一车的好话。以前有个老师看不惯他的嚣张气焰,模拟考时给郑彪的作文打了20分,郑彪差点崩溃了,和祥林嫂一样逮谁跟谁说,“我作文20分,真的,20分……”直到那个老师被他缠得发疯一样给他改成50分他才恢复正常。 这么一人真还得罪不起,我怕他挂了电话就去找个汽油桶自焚了。 “别别,老韦,我你还不了解吗?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面前有一盘……”我本来想说水煮鱼,转念一想他要是知道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低于水煮鱼的话,一定当场就圆满了,改口说,“有一盘鲍鱼在我前面,我这不急吗?” 韦君半天没说话,最后特别低沉地说了一句,“小蓓,我没追过女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是,你这样对我,我很介意。” 靠,我都把你和鲍鱼放在同一规格了你还要怎么着啊?我想想觉得挺委屈的,我怎么就那么贱啊,合着你一追我我就得受宠若惊啊? 不过嘴上没敢说,我低声下气地说,“老韦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你来吧,啊?我去接你啊,食宿咱俩对半开,陪吃陪喝陪转悠,行不?” 韦君冷了半天,“嗯”了一声,“食宿就算了,你不许再假装忙不理我。” 我规规矩矩地说:“喳。” “前天怎么半夜给我打电话呢?”韦君贼兮兮地问,“你是不是每天睡觉前都特别思念一个人?” “我一般都思念好几个人。” “其实你真该偷着乐死,能遇着我这样儿的还不费吹灰之力。” “我宁可暗恋吴孟达。” “你脑袋被门挤过是怎的?” “档次低吧?我一想起他就神魂颠倒。”我翻了个白眼儿,可惜韦君看不见。 “其实我对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纯粹是看你那么拼命暗示我,我觉得再不主动一下就太不给你面子了。”韦君悻悻地。 我突然厌烦起来,“那就算我不识抬举吧。”挂掉电话。 哈啤在这里卖得不贵,也没什么度数。我有一口没一口的闷着,渐渐开心起来,电视上韦小宝被康熙逼着剿灭天地会,苦思冥想之后,大喊:“老子不干了!” 我豁然开朗,对!就是这句!老~子~不~干~了!!! 哈哈哈哈。韦爵爷。爷们儿,纯爷们儿。 我记得我在烧烤屋举起一根铁钎子喊:“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晶晶费力巴劲地把我往出抬,别的就不知道了。 第十六章 晚上我照例向猴子报告一天动向,连在食堂看见一吃椒盐排骨的帅哥都说了,但是韦君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压着没敢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韦君是个纯情的猪样处男,大脑只有在遇到数理逻辑时才好使,一遇到美女就直接系统瘫痪死机了;而猴子则是那种千帆过尽的淡然,就是一觉醒来身边多个美女他也得先确定一下是不是哪个冤家的诱饵。如果说猴子在美女面前的智力等同于一只真正的北京老猿人,韦君撑死也就是个三叶虫。 张无忌老妈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撒谎。事实上是人就会撒谎,但我在比自己狡猾的人面前总是要多老实有多老实,我是有原则的人,所以我从不对猴子撒谎,只是选择性地失忆。 偏偏老韦这孩子赌气,一刻不停地发短信来,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 回答我! 我有些愧疚。 当初许磊和我死缠烂打的时候,我每天一睁眼想的第一件事儿是今天走哪条道儿才能避开这个活宝和他带的美眉。可怜我耗子躲猫一样东躲西藏,心情好时我管陪自己南征北战的书包、水壶和坐垫叫海南岛、吐鲁番和少林寺,心情不好时就抱着手机对猴子发牢骚,猴子可以哄我一下午,但他很明智,绝不往自己身上拉扯事儿,后来还是韦君出面——五一他来我这里扫荡时发现我的胃口小了很多,当时也喝上头了,问清来龙去脉就拿着我手机给许磊打电话,“你丫再敢骚扰我老婆我废了你!” 本地的哥们儿都知道,咱东北孩子讲究练真活儿,一言不合开始动手也很正常,不比韦君这种混在京城的败类,专靠嘴吓唬人。韦君明显是喝高了,越骂越难听,最后我听不下去了抓着他手,“给我给我,别说了!” 韦君依依不挠地抱着手机不放,“不行我没说完。”一边说一边使劲甩开我的手。我没想到他会使这么大劲,手臂“咣当”一下带倒一瓶儿啤酒,连着菜汤淋淋漓漓全洒在我裙子上。 韦君愣了,我冲上去抢下手机“喂喂?” 一直沉默的许磊开了口,“你男朋友?” 我不知说什么好,韦君酒醒了一半,小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悲哀地看我。 我一闭眼,发狠道:“是。” 许磊一声不响地关了机。 以后我很少见到他。即使见到也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们之间正式划上了句号。 过了这个暑假,他就毕业了,从此就正式从我视野中滚蛋了,这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儿啊,我想,客观点说他对我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正面影响,为了躲避他我长年流窜于各自习室中,还创下了一边修双学位一边出书的记录,不动产评估师的资格证也快到手了,在我们这届学生里也算相当牛逼了——我觉得自己将来很有发展成恨嫁女强人的可能。苍天在上我不想当superwoman,可是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寝室门咚咚直响,“开门,我忘带钥匙了。” 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在上铺,爬上爬下很是麻烦,为别人爬尤其觉得麻烦。 “叫美女,不然我不开门!” 门外沉默片刻,显然何晶晶在犹豫要不要出卖原则。 “宇宙霹雳无敌超级大美女,开开门!”叫得可怜巴巴。 我大笑,迅速下床开门。 “又和哪个帅哥聊上了?”她看着我的床问。 “对家庭失望的中年男子,呃,29岁可以算中年吧?” “本校希望和你说句话的无聊男生多得很,干嘛千里迢迢地找到网上去。” “玩什么都得棋逢对手才有意思,他们还是拉一下女生手会心跳一晚上的乖宝宝,我是九段棋手,怎么能逼自己看路边棋摊?” “你小心玩火自焚,中年男子不是好惹的,你注意啦,三十岁正是如狼似虎,哈哈哈……” “你去死。”我丢一只枕头到下铺。 说来也怪,和晶晶聊起来便不像先前压抑,我想,也许我只是寂寞。 “我们除了学习,吃饭睡觉,和无聊男生说无聊笑话,八卦王菲和李亚鹏的绯闻,还可以干什么?”我问。 “还可以看周杰伦和蔡依林的绯闻。” 我们是祖国未来的栋梁,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但是眼下我们找不到比明星八卦更有意义的事做。 “我不喜欢蔡,造作。” “我也不喜欢,可是周杰伦喜欢,有什么办法?” 我仰躺在床上,无聊啊,无聊啊,算了,起来看矩阵吧。后天考线性代数,线性代数的老师是个至今未嫁的女博士,我已经不止一次在她手里吃瘪。 “我实在怕了邓老师了……为什么未婚女老师全这么小肚鸡肠?专爱跟女生过不去?” “有得就有失,你没见实验老师讲课时眼睛就在你身上?”晶晶安慰我,“听说老邓也要结婚了,呵呵。我今天听见蔡林说,人有四种性别。” “不是三种么?男、女、女博士?” “呵呵,还有女博士的丈夫。” 好啊,看来线数有望及格。老邓的老公牺牲了他一个幸福千万人,真是雷锋再世。 矩阵和积分都是这么讨厌。越看头越大。 “老林”,晶晶说,“我将来要是混出来,一定跑到国外找个舒服地方读书,每天吃喝玩乐,” “哦,我要开辆银灵,到翡冷翠去兜风,顺便捎里维斯一路,最后到北极去看苔原带,最后去拉斯维加斯豪赌。” “白——日——做——梦!没有爵位,就算光有钱也没有银灵坐,爆发户!” “本来就是白日梦啊,还不能撒开了想象一下?”我撇嘴,“不过影星多半没啥意思,捎里维斯还是尼古拉斯?这是个问题。要不捎普京普大爷去?他太忙呐。” “切,你那时候很有可能是下岗再就业标兵,骑一三轮车,我告诉你说今天白菜处理啦,你就屁颠屁颠跑去成捆地往家扛。” ‘咳,咱们这一批本来就是一毕业就失业的呗,你听说了吗?计算机学院的本科生现在底薪是八百!八百!杀人啊!” “八百不错了!女生都签不出去!计算机学院?怪不得他们现在都管自己叫计院了,一家有一家的难处。读书读十几二十几年,到头来连饭碗都没得捧。” “不要说饭,我今天没吃,现在饿得要死。” “活该。已经一把骨头还节食,虚荣的女人。我有饼干你要不要?” “要钱吗?” “不要啊。” “那就多拿两块儿。” “后悔救你了,禽兽。” 我把被子拉上身,闭着眼睛却总睡不着,肚子咕咕叫,两块饼干实在是沧海一粟。不过他们说这样小肚子很快就不见了,我的胃虽然在哭,但是我的心在笑。 我开始数羊,数了两百多只,睡意全无。 唉,我傻了,洋人数羊是因为“sleep”与“sheep”发音相近,能起到自我暗示的作用。我堂堂中国人,怎么能接受英文暗示? 想了一下中文中与“睡觉”相似的词,重新开数“一只水饺,两只水饺……” 数得我那叫一个饿…… 第十七章 据说很多名家是为环境所迫才留下了伟大的传世之作,大仲马的好多作品就是债主堵在门上时才写出来的。米勒用作品换过萝卜吃。梵高就更不用说了,连萝卜都换不来,要不是有个好兄弟早饿死了。从这个角度看来,我还是很有希望成为名家的。 为生活所迫,我开始给纸质媒体写稿。 “小心点儿啊!千万别涉及国家领导人!也别说什么社会黑暗!咱社会黑暗么?比解放前那可强多了!”老马警告我说。 “那是当然,我对党对国家感情多深啊!你放心我就拿大学生开刀了,别人咱也惹不起——先说丫们不务正业无心向学,再说他们奢侈糜烂盲目攀比,要是编辑还看不上,我就写个什么《女大学生坐台为哪般》,要是还没人看,就写个《全国高校处女率排行榜》什么的,这能不火吗?这要不火才怪!” “流氓文人啊!文人流氓啊!”老马感慨着离去,“你是彻底没救儿了。” 写字一旦成为营生,就跟做小姐也没什么区别,一个出卖肉体一个出卖灵魂,说白了我觉得写字更贱一些——这还是那些呕心沥血写实的。记得一位美作说过:“美女作家是脱出来的。”对那些一脱成名的大姐们我就不说什么了,俺还小,俺害怕,俺妈不让俺多说话。 今天日报副刊的莫姐说我那个连载的小说语言有余,情节不足,要我赶紧给小说编个高xdx潮出来。 听听,还得人为地制造“高xdx潮”?这不比妓女还妓女么? “唉,读者爱看什么你就写什么呗,就这么叫板,活该你永远红不了——你会写床戏么?纸上谈兵!” “大不了我为艺术献身!体验生活一把!” “妹子”,老莫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你不会是说真的吧?真要写?” “要写!”我咬牙切齿。“做不成王家卫还做不成王晶吗?” 我也只敢跟莫姐这么开玩笑,她比我大不了几岁,长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特招人喜欢,本来是学计算机出身不知道怎么就混成了编辑。我俩臭气相投,因此说话随便肆无忌惮。上次她跟她男朋友吵架,小嘴儿气得一瘪一瘪的,给我发了几十条短信控诉男友令人发指的罪行,我姐们儿能让人这么欺负么?不能!正当我准备去找姐夫拼命的时候她又打电话来,声音甜得小蜜糖似的,敢情是姐夫良心发现认错了。唉,这个没出息的。 “哎,对了,给你看个东西。”莫姐鬼头鬼脑打开一个文件夹。 “什么啊?”我把头凑她电脑前近看,“出双入对的大学生永远是高校遏制不了的风景。而大学生到底应不应该恋爱,应该怎样谈恋爱,一直是个敏感又难解的题。11日,记者对我市的部分高校进行了走访,在走访中发现大学生情侣之间,相互偎依、喂饭、搂抱等现象屡见不鲜当日12时,记者在长春某高校昭阴校区第一食堂内看到,在靠近窗户的一张饭桌旁,一对男女生并排坐在一起,女生将盘子中鱼、肉等食品用自己的勺子温柔地送入男生口中,而男生在众多羡慕的目光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靠!多新鲜啊还整个‘一高校昭阴校区’,有昭阴校区的不就我们学校一个么?”我和莫姐相视而笑,“这还稀奇?哪个学校没有啊?上了大学就该当和尚么?” “好玩嘛,小孩子么。”莫姐又是一顿忙活,“还有照片呢,还没打马赛克的,上了报就看不着了,你看你认识不?别跟别人说啊!” 我笑,我还当就我们寝室的女生八卦时爱说“别跟别人说”呢。看来记者同志们也差不多。 我向照片看去。 “怎么样?认识么认识么?” “不……认识。”我扭回头对莫姐笑了一下,“照得太模糊了。” 真的很模糊,人脸又背着光。 可是那两张脸,烧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老许。 老四。 第十八章 看猴那天,韦君到了。 我们一起去看猴儿,那天天气很好,用小学生作文里说的: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和韦君同学高兴地来到了动物园。 居然有个意外惊喜,我们去的时候刚好一只公猴在对一只母猴大献殷勤,接着就现场上演成人电影。我啊了一声红了脸低下头,心里琢磨着用不用闭上眼睛。 韦君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假正经,想看就看吧。” 旁边有个小朋友非常搞笑,完事以后看着表一本正经地说:恩,四十五秒。 我心里很虚,悄悄把手机调成振动的——要是猴子现在打电话来可不好交代。心太虚,调的时候老偷瞄老韦,结果被发现了,老韦扫了我的手腕子一眼,“你怎么还带这个啊?” 我一愣,好不容易反映过来他说的是我那串手链,我挤出一丝傻笑说,“吃一堑长一智,提醒自己不轻信男人呗。” 晚上一起吃饭,地方是我选的,在大堂里,周围都是桌子,一群大叔在旁边儿一惊一咋地又叫又笑。吵得很但是有安全感,总比两人的小包间要好——那种灯光昏暗的小空间,两人相对而坐,推杯换盏,眉来眼去,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上脸来——没什么也会闹出点儿什么来。所谓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我家笨笨老哥说过,“偷情都是从吃吃喝喝开始的。” 所以说选址很重要,一定要将敌人的狼子野心扼杀在摇篮之中。 着装也是严严实实的t恤牛仔裤,高帮波鞋,连脚趾都不带露的。 我严阵以待。 不管嘴上多么嚣张,归根到底我们都是好孩子。韦君在没喝高之前也还勉强可算斯文。我们假模假事儿聊了十分钟天气。刚好晚上下雨,窗口敞开着,外面居然还有难得的巴掌大一块绿地,泥土的气息飘进来,很清新。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在百无聊赖中忽然想起这首诗,而韦君已经在喝第二杯了。 说完天气又说学校,韦君对自己的处境狂不满意,用他话说,“我就是让人塞衣柜里,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没人注意到。” 我笑,“你们那是什么学校——牛人一堆一堆的。”其实我一直觉得韦君是我眼中幸福孩子的典型——他当年高考估分报志愿时,他爸出动关系把全市估分超过660的学生都统计了一遍,得下了结论是:儿子可以报b大。专业也是他家人一手安排的。他一估完就跑到“天涯海角”玩去了,哪像我狼狈不堪地在小房间里左算右算。 “也不全是这个,就是觉得吧……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们隔壁有个哥们儿,电脑上六个刻录机白天黑夜地下片子……我们那一带小店儿里的货基本都是从他手上进的,现在混得也不错,呵呵,我们学校不但有最优质的科学家,还有最优秀的垃圾呢,可人家那也是一种活法啊……” 我不由得想起笨笨说过的一句话,“有时觉得自己挺失败,本来是想当科学家什么的。”喔,在我们看来他们已经站在云端,可还有如许悲哀,谁知道呢?冷暖自知吧。 韦君说,他联系的那所学校很干脆,大概毕业后就走。“估计可以拿全奖,不过这两年就业形势太差,第一年就是只拿半奖或自费我也得走了。”说完一抬眼,一脸深沉地看着我说,“一无所有,只能出去混着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愣了一会儿,“哦,祝你……祝你成功,前程似锦。”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 “小蓓”,他声音柔和许多,拍拍身边的坐垫,“你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不好再拒绝,走过去坐他旁边,他立刻伸出胳膊试图抱我的肩膀,被我一把推开。 有企图也得双方配合。我相信如果女方抵死不从的话,强xx犯很少会得手。 “老韦”,我尽量让声音自然些,“我们还小,谈这些为时过早。” 韦君很平静,“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小蓓,我已经和家人通气,我妈妈非常喜欢你,她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在我出去之前把我们的事定下来。” 我颇为震撼,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要订娃娃亲?有没有搞错? “老韦,你妈多虑了,国外并不是蛮夷之邦,好姑娘多得很。不喜欢黄的咱们可以找洋妞嘛,找个黑妞儿给你妈整个黑孙子玩儿,顺便还交流了民族感情多好啊,呵呵。” “文化隔离”,韦君说,“她们不会懂得我。”不倚不饶地拉着我胳膊,“我有什么不好?给我一个理由啊。” “唉,老韦,你来迟了一步,俺的心中早已有个他了。” 他微笑了一下,“你啊,真能装。” 谁说的,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我不装!我傻笑了片刻,特别使劲地说了一句“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盼你成功啊,以后我穷困潦倒了还指你混呢。” 韦君哈哈大笑起来,“越是牛人越爱哭穷。我还指望你混好了拉我一把呢。” “我哪拉得了你?你是谁啊?眼瞅着就一钻石海龟孵化出来了。我……文字民工。” “呵呵,你这不讽刺我吗?现在海龟都改叫海带了,出去也不好混啊……”韦君自酌自饮,“你变化太大了,真的,我记得以前你最娇气,二年级那会儿往你文具盒里塞个毛虫儿,你瞧你叫得那个响!哭得跟个高音喇叭一样把老师都吓着了。” “哦!我说谁那么无聊呢?都你害的我!给老师打小报告儿说我上课说话的也是你吧?” “我才不干那事儿呢!打小报告那不是你的专利吗,隔三岔五害我一次!害得我一个人值日值一个礼拜!” “呸!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成心破坏我劳动成果啊!啊?自己逃值日也就算了,人家刚墩完地啊,你,你个兔崽子上去就一片蹄子印儿!再说我哪是打小报告!我是光明正大地当着全班同学面儿说的。” “你还有理了你!”韦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冲我嚷,“惯得你毛病!” 我一下子傻了,不至于吧?左右看看,还好,大叔大婶们都在忙着敬酒,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一桌。 韦君继续数落我,“说实话,我也不是没开过眼,可是像你这么别扭!这么……能装蒜的还真是第一个了!现成的彩虹不要非得出去经风雨……我他妈的也是,怎么就跟你死磕上了……小蓓……你给我句实话,啊?今儿别躲了,给哥哥句实话我也算没白丢这人。” 我老老脸皮,“你喝高了老韦,出去溜达着吧?走一走看能不能好点?走吧啊……”说着伸手拉他。 “少来!”韦君敏捷地一把叩住我手腕压桌子上,“我和你交底吧,我马上就走了,这么走我不甘心。你给我句话,啊?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我感觉腕子像上了兽夹一样火辣辣地疼,刚才磕在桌子上那一片也泛了青,早先下去那点酒精像火苗子一样腾地上了头,“韦君!你他妈的放开我!出息了学会打女人了是怎么着?你牛行不行?我没你的本事!我出不去我也不想出去行不行!你丫放手!” 韦君死压着我手腕不放,闷着头说:“你看你看,你这小狐狸尾巴算是露出来了,每次你就这样儿先装傻,再跟人横着,老觉得谁看不起你……我的大小姐!谁敢跟你别着啊?别走,别走我求你别走好吗?小蓓……”他抬起头,“我是真心的。我想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我看见他眼里全是泪水。 我心里猛地颠了个个儿,内疚和犯罪感排山倒海,虽然我从来没有玷污韦君的清白,,但我觉得自己必须对他负责——先不管是负什么责。反正我不能看他这么……这么那个,我印象中的韦君是个聪明的,偶尔爱耍耍酷的自以为是的可爱小男孩,看他这么儿女情长我真受不了。 要犯坏也是需要勇气的,特别是我这种良知尚存的孩子,根本不能往大了混——心不够黑。 “老韦,韦君,别这样。啊?走,咱要说回去说去”,我开始冒汗,前后左右的大爷大妈们开始注意到我们了,“你看你这样影响多不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地了呢。” 韦君幽怨地看着我,我让他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周围人的眼神更令我不寒而栗,“好了啊,乖!有话咱回去说,慢慢说什么都好商量是不是?“我一面撺掇一面把韦君往起拉。他那悲伤欲绝的眼神使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天酒后失德做了什么龌龊勾当,要不他怎么活脱脱一个秦香莲模样呢?看着他那小样儿我心里翻江倒海的,拉他的手也温柔很多,差点脱口说出你放心吧孩子跟我姓什么的。 回去的路上韦君一直絮絮叨叨地说我们当年的小破事儿,没想到这孩子记性这么好,我那时梳什么头扎什么花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告他的黑状都被他抖落出来了,开出租的大叔蒙娜丽莎似的神秘微笑了一路,我脸红得像猴屁股。 回到我们学校招待所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韦君一下车就两腿打拌儿走之字形路线,我只好顶着招待所小姐暧昧的眼神把他拎进了房,进门他见了沙发,自己磕磕绊绊走过去坐上。我稍微放宽了点心,看来还没全迷糊过去。抓着这点空儿我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灌下去,我清醒了很多。 不行,还是不行。 且不提他在我之前的诸多相好——我自诩是个可以容人的人,但并不想以后为他的爱恨情仇焦头烂额。光是他这么不懂事就已经让我有些不耐烦,作为朋友照应一下是应该的,但是做男友——他实在还差一点。做惯了太阳的独生子,一向要雨得雨要风得风,非常自然地要求全世界人围着他转,我哪受得了! 爱情至上——是的,他不为生活所苦,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天真下去。天真得可恨,天真得可耻。 我知道自己刻薄,当然,每个起点低的人都刻薄,因为不肯安于天命。 可能我是个傻子,韦君有着很好的家世……我动了心,那又怎么样呢?用一生的承诺换取向上爬的梯子,未必见得幸福吧?家世再好他没本事混还不是白搭?况且寄人篱下的眼色又岂是好看的?一辈子做低伏小看人家脸色,战战兢兢千辛万苦攀了高枝的模样,想起来就恨恨的,我才没那么下贱! “小蓓,来!”他突然拍拍身边的坐垫,“我有话说。”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背后的大镜子里的林小蓓苍白面孔,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看起来也就是一个吃了吓的小丫头模样。 我根本是两张脸两个人,他只看到我在外面光鲜靓丽笑傲风云的模样,要是他知道我此刻在想些什么,怕是会一头栽倒。 “吴姐不也跟你好几年了么?她有什么不好?”我紧盯着他,吴莎莎对他是真没话说,好象双方家长都见过面了。 “你别贫了,反正我就决定了,你别跑,小蓓……”他拉着我胳膊,“吴莎莎太自私,我和她在一起这几年真是受够了。你不知道她,没事儿就和我吵架,动不动说我不爱她,你知道的……” 啊,韦君,先不论她怎么样,你这样说,已经很不大方。今天你会这样说她,明天会不会这样对别人说我? 前车之鉴,不可不遵。 你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老韦,你以为你真的知道? “韦君”,我尽其可能地和颜悦色,“我也知道我要什么,你现在还觉得新鲜是因为我从没有答应过你。等我们真在一起了你就发现我也一样地不讲理,小心眼儿,爱吃醋爱发脾气,女人变成老婆以后都差不多。况且……”我看着韦君一脸的不以为是,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已经做得太多了,如果我是吴姐,我会要求你对我负责。” 韦君脸色大变,“什么意思,她和你说什么了?” 男人总是自以为是,而且喜欢把交往过的女孩儿的隐私交代个底儿朝天,以为是自己的赫赫战功。女孩子要无助得多,我见过很多喜欢讲述感情故事的女孩子,主人公有自己的影子,对于心里的那个名字却永远欲语还休,不肯说,不肯说,又想说,把自己憋得满脸惆怅。 “不是,是我听别人说的。” “是她……她勾引我啊。再说,就算有什么,我这两年也算还清了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要走了,要不警察叔叔来查房还以为咱这儿卖淫嫖娼呢。”我站起身,大踏步走出去。 一头冷汗。 这简直不是话……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人啊,真是谁也小看不得。 他不是故意辜负她,他是真的没有为别人考虑的习惯。 有些事情,男人可以强迫女人,女人却无法强迫男人。男人若是真的不愿,女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做出来的。当初想也是你情我愿,恩爱无限。只是有了更好的,更新鲜的在眼前,再是心爱的女人,抵不上自己的快乐。这,也只不过是寻常的人情罢了。 誓言,实在只是无聊时随口说说的笑话。点缀这荒凉人生,添些艳色。却不敌任何的考验,莫说岁月生死,甚至一夜之间便泯灭。颠倒的鸾凤,飞不到天明。 韦君从楼上追下来,“林小蓓!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我站住脚,“老韦,我已经不是别人一说爱就发晕的小姑娘了。爱情不过是保质期不超36个月的奢侈品,我不信这玩意儿。我不羡慕攀龙附凤鸡犬升天的主儿,我说过谁能给我个安定踏实的肩膀我就跟谁,可是你做不到——你能在我身边老老实实呆十年?” “我会爱你,长长久久。” “你不会去找别人?你不腻?” “只要我爱你,我就不会离开你。” 呵呵,意思是不爱了就会放手。倒是很老实。 你爱我,爱一天,我便满足;你爱我一年,你会厌倦,我也一样;爱我十年?你当我白痴?你当我傻逼?你当我二百五?你还爱我一辈子呐?!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泓清水一般干净而无畏,呵,所有能成事的人都要有不把别人当人的心理素质。他过往的红颜知己,他电话簿上那一串密码似的名字,即使他不在意,我也在意。 欲望城市中一个女子说过:"menwhoaretoogoodlookingarenevergoodinbedbecausetheyneverhadtobe."条件太优秀的男人不把女人当人看,实在也是女人自取其辱,抛开一切想留住他。他们不用付出也能获取很多的爱,所以他们不懂疼爱自己的女人的,被宠坏了。 “老韦,相信我,像我这样的女孩车载斗量,与其将来亲家不成成仇家,不如现在我们就说好只做朋友。” 他恨恨地看着我。 那天我也喝了很多,回来的路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可是我还是很努力的撑着洗漱干净爬上床。任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着,直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了,我爬到床下,光着脚准备开门的当儿,一股恶心劲儿翻上来,我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呕吐一发而不可收拾,止不住的恶心,我只差连胃也吐出来。寝室有人翻身,醒了。我不敢说话,一路扶着墙爬进卫生间。 全吐完也就好多了。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外面的月亮很大很圆,看得我一脸是泪。 自杨琼走后我不太会哭了,我从那时起养成个习惯:不哭的时候别人割我肉我也不哭,想哭的时候在教室坐着就能泣不成声。 当时的月亮还在,当时的人不再有。 第十九章 旧爱新欢都撵跑了,生活骤然宽松很多。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自习,尽管很少有什么值得一学的东西。时常坐着坐着人就木了。就像歌里唱的: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也看不清 寝室里火药味越发浓烈,继几次武斗和串供之后大家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心怀鬼胎,每个人都疑神疑鬼,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说话也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为主,互相吹捧蔚然成风。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传统观念影响,大家都转变成谨言慎行的好孩子。谨言,是指从来不传播自己的八卦新闻,只传播别人的;慎行,则是指在传播别人的八卦新闻的时候,一定会叮嘱听众:“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从前电视上有个美女总是贼眉鼠眼告诉观众,“我只将秘密告诉她,谁知一传十,十传百,变成全国皆知的秘密……”,其实她就想卖个洗发水而已,但是一搭上“秘密”就显得鬼鬼祟祟来之不易,比什么“看这里看这里”有效多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起的是一样的反作用,意思就是说这是新鲜出炉热乎乎的八卦,赶紧趁热炒作哈,放凉了就来不及了。 以老四的八卦传播最快,并不是她人品最糟,而是她冤家最多。 老四亦有危机感,时不时陪笑拍大家一道,我个人感觉最出彩的一句是她恭维老马的,说老马就像安妮宝贝笔下的那种“额头光洁表情淡漠,眼神幽蓝的女子”。 老马十分受用,“哪里哪里。” 我鄙夷地看着她,八卦时她最能八卦,说归说,这种文学青年看似义愤填膺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不过凭良心说,这句恭维得还真到位,换在我头上我也得晕半天。老马也的确当得起这句话,丫看见帅哥时何止眼冒蓝光?绿光都放过好几回了。 互相恭维应该是个好事,有利于安定团结。只是我很不适应老四意味深长的微笑和主动递来的零食。多年来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像我现在这么穷困潦倒没有榨取价值的人一旦突然有人前来大献殷勤,那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口袋,同时迅速检查自己是否已经受敌。 不就从我这儿捡个破烂还是别人玩剩下的,至于这么良心发现么?敢做就敢当干吗摆个奴颜婢膝的造型,外人看了还好象我怎么蹂躏你似的。 何晶晶不大说话,这妞儿精着呢,我真是错看了她。 老马从米汤中醒来时,也乐于制造个坐山观虎斗的气氛,“不能那么便宜她,搞死她。”老三和老六更是蠢蠢欲动,“搞丫的!让丫嚣张!” 马艳冲我嚷:“我真是不明白你了!她做自行车后架上抱着你们家老许后腰,那我们可是全看见了!小蓓你也是个不吃亏的人,怎么就这么忍了呢?” 我看天花板,“她爱勾搭谁与我无关。我倒真愿意他俩在一起,看看最后谁玩得过谁。再说……”我伸个懒腰,“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对这些看得淡了。” 我们活着也许只是相互温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逃避孤单。 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 人真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专门谈论他人生活,谁家死了人,生了孩子,结婚离婚,红事白事,均议论纷纷,说个不已。 我无心在这些八卦中反复纠缠,当初和老许还不就是在舆论中让人民给包办了的,现在我已经学会对蜚短流长一笑置之。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人会在你不如意时来愚弄你,只有成功是最佳报复。 可能是大家太过无聊,近来始终对发起人民内部战争乐此不疲,老马把男朋友李明雨也拉了进来,大家不光八女生,还八男生,更可以八男生和女生,人物关系分外复杂,八卦得格外专业。连老四在评定奖学金前送过班长一双鸳鸯戏水的鞋垫儿的往事都被八了出来。老马老六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把来龙去脉这么一分析,大家叹为观止欲罢不能,一律拍着大腿道:“爽啊!爽!”。 爱生活,爱八卦。 谁也别装着立牌坊,都他妈的不是好东西。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那天老马和我走在学校路上,突然对面走过来一个留学生大哥,黑人,估计是非洲过来那拨。老马凭着习惯张嘴就大声说:“靠,怎么那么黑啊?” 这批非洲留学生在我们这里时间也不短了。我刚想出声阻止她,那黑人哥哥已经听了个一清二楚。立马扭头轻蔑地对我们说了一句东北味儿十足的普通话:“就你白?” 老马羞惭欲死。 我不怎么同情她。泥菩萨过江,我自身难保。 据可靠消息表明,我的八卦传得一点不比老四少,主要的罪状是当年勾搭老许被看作踩着男友往上爬的卑鄙行径,尽管我现在已经退下所有岗位,谣言仍生生不息。那天陈欣试探着问我:“听说当年是你倒追老许?” “谁说的?我好歹也是个有理想的大好女青年啊!” 刚跟我借完钱的蔡林立刻插嘴说:“你一句话就四个错误!你哪点好?你是女的吗?你心理年龄都五十了,能叫青年吗?谁不知你性格龌龊?” “别那么不要脸啊!刚才借钱的时候都快认我当干妈了!钱刚过手你就想翻身做主人?变色龙都没你变得快!” “跟你借钱是抬举你,能借出来是我人品好,把我整得不爽了,钱我不还你了!” “我呸!你除了全身都是宝还有什么优点?!” 我承认我交友不慎。 说实话我真不介意谁追谁,但是凭老许的姿色这么说未免有辱我的审美。开始我以为是大家搞笑便一笑置之。直到有一天陈欣告诉我:“你小心着点儿吧,也许你最亲近的人就是伤你最深的人呢。” 我骇了一跳,有这等事?看来老四的打击报复活动还挺快,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露,八人者人衡八之。只是这传播面积未免太广,但打击我一个也就罢了,老许已经不是我的人了居然也被牵扯进来,伤及无辜,我十分不忍——现在还能为西门庆着想,我真觉得我挺善良的。 我从为想过自己会因为作风问题被拎到菜市口示众。刚开始还想分辨,但一开口便有人振臂高呼:“林小蓓你个人渣还有脸说话?” 我一夜之间变成坏人,这令我很恐慌,我看看自己再看看老许,总觉得不是坏人,但是我不敢分辩,因为每个坏人都不觉得自己是坏人。 好在晶晶还是我的保护神,我长夜静坐面壁反思时她总说些宽心话给我听。 只是我不再在寝室公开贸然开口,我不知道自己的哪句无心之语会又一次成为呈堂供证。 想来想去只有猴子可以联系,我拨通他的电话。 “小蓓?”猴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猴子!今天不忙吗?” “今天在澳门,呵呵,老板在玩轮盘。” “你呢?” “端茶递水,当使唤丫头。” 我笑起来,“那你打电话没关系么?不打扰你么?” “mypleasure.” 我们改发短信。 猴子不是文人,因而身上很少有文人或伪文人那股酸味。妙在他世事练达,和他交流,不但精神愉悦而且受益实在不浅。我经常抓着他问事儿,什么都能问,猴子是我的万宝全书。 猴子很开心。我警告他,“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可是是你来问我的啊?” “我那是不耻下问。” 知识很多,全看你怎么学。死守课本的是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我喜欢能让自己产生学习欲望的朋友。 我不止一次表示要替他泡个妞儿表示感谢,猴子抵死不从,号称自己是良家妇男。他说,要不你替我写个的个人介绍吧。 我想了好几个好段子,但又怕写太好了真招来妹妹,最后给他的是一段老词儿:“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猴子泣血,“我很像花花公子么?” “呵呵,你不像,你就是。” 其实猴子很谦恭,并不因见多识广而骄傲。我一向不喜欢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的人,觉得过度的自信其实是无知的表现。就像哪个古希腊哲学家说的,圈儿越大和外界未知空间接触面积越多,只有明了自己位置的人才会长久保持虚心的态度。 我是个慢热的人,通常我很安静,对陌生人礼貌而冷淡,我很讨厌那种喋喋不休以示高人一等的人——自负下面埋藏的全是自卑。只有在很欣赏或者非常熟的朋友面前我才愿意多说几句。 撇开随和的外表,我实在是个很挑剔的人。 凌晨两点了,我的手机已经攥得滚烫。 “我该睡觉了。”我恋恋不舍。 “……时间真快。” 是的,时间真快。 “我真得睡觉了”,我解释,“明天还要上课的。” “无聊就发短信给我,好么?” “好的”,为什么不好?他是这么有趣。 “好梦……小蓓。”他说,“早点睡,傻丫头。” 哦,卸下了网络写手的面具,我在他面前已经还原成一个小丫头。 我脱衣就寝,以前的衣物一概素色,近来却喜欢购置色彩斑斓的,大概这就是老了吧? 第二十章 近来我变得十分慵懒——毋宁说庸俗,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命里注定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主儿——就像那书里说的,打一生下来就红光迸射异香满室,我出生时虽然没那么大动静儿,但家里的月季君子兰朱顶红绣球花——连带我姥姥家的一棵大萝卜都赶着开了花,姹紫嫣红一片甚是娇艳。我出生以后的表现也非常不负众望,说话站走什么的都比别的小朋友早一点。可能每个没经过什么大挫折,有一点小聪明的家伙都有跟我类似的经历——觉得自己不得了了,我来了,我看到,我征服——这世界就是围着我一个人转的。 可是现在…… 或许每个人都以为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设的,当他发现自己错了时,他才成熟了。 那天晶晶约我去看李阳的讲座,我拒绝了,“疯狂英语”的名字听起来很……很疯狂,那种亢奋的、近乎宗教的激情已经不能让我继续迷恋。我想我是想要安静一点的地方,晒晒太阳,舔舔伤口。晶晶用谴责的眼光看着我,我挥挥手说,你就当我自甘堕落吧。 我依然和陈笨笨聊天,有时向他问起独自在海外生活的感觉,他笑,说,这里没有吃喝玩乐的环境,天天吃汉堡的难过不是你这个小姑娘能想得到的。但是有一点好处——人际关系很简单,大家靠真本事吃饭,不比国内人浮于事。是个让心灵休息的好地方。 我非常谨慎地问他:“那你在那边有女朋友吧?” 他说,“妞儿有,但不是什么女朋友。” 每天晚上和计算机在一起,上网,做程序,如果女友来,做爱,然后继续上网,做程序。 他的小说已经连载完毕很久,大众最善于喜新厌旧,一个写手没有作品被人遗忘也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笨笨说这样也很好,“清净。” 我笑,“你以前不是特盼有女网友发挥一下人道主义精神,不远万里去抚慰你脆弱的灵魂和肉体么?” 笨笨有点急,“说着玩的,你看我现在m上也有五十好几个妹妹,我搭理过谁?再说那时候我还在美帝呢,就算有什么想法,隔着大洋大洲也是情长x短,鞭长莫及啊。” 笨笨当时不幸在美国,不是没有妹妹愿意发扬国际主义精神,问题是,妹妹们普遍希望笨笨能支付全额机票并提供食宿,并且陪聊陪玩陪搞,简以言之,三陪。如果笨笨能脸不变色心不跳拿出大沓美刀给妹妹上演一出挥金如土的好戏的话,相信不少妹妹会死心塌地爱上他,成为他的革命伴侣,帮他管理房产收入,并教他怎样把那些沾满资本主义恶臭的脏钱用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 咱笨笨人率直,但绝不傻,多年的独身留学生活中来自中国的单身汉们达成了一个共识,看一个女人是否爱你,就要看她是不是要花你的钱,如果一个女孩子不学要买单就愿意和你上床的话,说明她对你是有真感情的。他小说里写道:“我有时候的确很孤独,渴望深夜归家的时候抬头能望见一盏等待我的灯火。可我知道这些女孩子里面大多数爱的都是山姆大叔,而不是小程序员陈笨笨。不是我说话恶毒,如果我生活在北朝鲜,估计所有的女孩都要收回她们的生辰八字,同时娇滴滴地丢下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愤然离去。” 我无话可说,原来以为就我一个看破红尘的,没想到笨笨一个事业有成的钻石海龟还有这么柔弱的一面。说到底笨笨原来和我一样也只是个凡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我怯怯问他,“既然一笑姐姐不要你,你还回来干吗?” 笨笨像屁股被谁烫了一烙铁一样跳起来说,“谁说她不要我!我还没有泡不上的马子呢。” 我正待用圣斗士星矢里那句经典对白“某某,你要振作!你一定要振作啊!”来安慰他,一闻此语吓得不敢说话,转而询问那二十万字的情书来历,言外之意是你丫别装蒜,人家要你你写这么长的自传体情书干什么?二十万字!写手纸上都得多大一卷啊! 笨笨明白我的意思,只好耐心开导说:“小说里的陈笨笨虽然没勾搭上一笑而过,但是艺术是高于生活的呀!我就是真勾搭上还能写给你们看么?其实大家都写字你也明白,不带点自己的影子是不可能的,就拿你的小说来说,一涉及感情生活就打马虎眼,你以为哥哥我看不出来么?呵呵,小丫头。” 我突然抓住破绽,一种异常的感觉让我的头脑瞬间敏锐,“等等!老流氓!你怎么说看过我的小说!你不是号称除了张爱玲和一笑而过就不看别的女人的小说么?” 笨笨猝不及防,沉默了很久,说:“你是女孩,不是女人。” “老头你还有把自己伪装成贾宝玉的爱好,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你还是坦白交待争取宽大处理吧。” “我不是晚上睡不着想找点消闲读物看嘛。呵呵,给我发张你的照片吧。” “我从来不在网上发照片。” “可以考虑为帅哥破一次例。” “老头,丑话说在前面,我只有a罩。不符合你的审美。我要是你现在就去下载小电影看av女优了。” “林小蓓同学,党和人民白教育你那么多年了,身残志坚这句话都没听过?a又如何?挤一挤还是有沟的嘛!我一向拥护国货。” 敢说我残疾?我悲从中来,没办法,用庄羽的话说,“这群不知道什么叫骨感的农民欣赏不了我空前绝后的美。” 要看照片的话,我的存货可多了。从蘧美凤到周杰伦,应有尽有,就是没有自己的。 考虑到他已经回国半年,我没有贸然把赵薇的照片发出去顶缸,而是从交友网站找了个看起来很顺眼的不知名的妹妹的照片,改巴改巴递了出去。然后很谦虚地说,“灯打亮点儿,别吓着您。” 笨笨立刻说,“哇,我高烧失语了。” 上次我还看到他对另一个公开发照片的妹妹说:“我高烧失语了。”是不是男人都像马戏场,喜欢把一样的台词对不同的观众重复一千遍? “呵呵,不好意思,长得后现代了点儿。我爸妈也是第一次自己在家手工攒的活儿,没什么经验,也没怎么整细致就出厂了。” “哪里哪里,唉,我怎么就早生了十年啊!” “呵呵,你对一笑姐姐不忠!” “一笑……呵呵”,他笑起来,停了一会儿说,“其实她也只是个俗妞儿。”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段花花世界仍然像梦一场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 耳机里的歌声若有若无地响着。 “不会吧,你们在我心中那可是完美的,连你都这么说她,让我以后还怎么相信爱情啊!” “呵呵,爱情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笨笨忽然换个腔调,“小蓓,你今年多大?” “奴家今年二十有一”。 “哦,那也不算幼女了……”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哥哥,你可别打我的主意啊!我还年轻,有理想有追求,多少英俊潇洒的有为青年等着我去祸害呢,你这个火坑我跳不得啊!” 第二十一章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猴子逗我。 “不是,是突然对丫没兴趣了”,我有气无力地解释,“我觉得我现在陷入一个怪圈——那什么,爱无力。” 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很龌龊,和没有多少感情的人,也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半天话,我知道很多人以为韦君和老许都是我男友,我对此不置一词——是不是让他们自己看吧。一度我以为笨笨是个痴情种子,现在看来也和我们一样。大家都是要吃喝拉撒过日子的,林黛玉也要上马桶。 长久以来我习惯抱怨,抱怨我考进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大学,抱怨生活空虚无聊,一度我以为自己喜欢笨笨,很高兴,因为生活里总算又有了点寄托。而且这个寄托在美国,就是他想耍流氓也存在技术难度,所以我可以谈一段安全的纯精神的博拉图式恋爱。谈恋爱这个东西跟下棋一样,棋逢对手你来我往才有意思,结果笨笨不太开窍,我刚一搭讪就忙不迭扑上来表示好感,从泡人转到被泡,害得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笨笨已经修练得炉火纯青,不像别人还得废话半天,直奔主题要求看照片不说,瞎编的恭维话张嘴就来,算是把流氓做到了一个境界。但是人家要玩真的了,我还的确不敢招呼,所以仓皇而退也是必然的了。 “认识到差距了吧?呵呵,其实你真的还小,你和人家没法比的。” “没啥,小流氓栽大流氓手里,不跌份。”我擦一把汗,昨天为了摆脱笨笨的脉脉含情我不得不矫情之极地把老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背了一遍,意思是你看你都这么老一棵帮菜了,就别摧残80后的小丫头了,没想到笨笨根本不吃这套,他很奇怪地说,我同学的女友有的比你都小呢,再说天大的理也架不住一见钟情啊,人家琼瑶阿姨的戏里面植物人都能活过来抱着老婆哭,咱们这点年龄差距算什么? “那是,谁不爱玩嫩的啊?还有十五六岁就出来做小姐的呢。”我心想笨笨我也真服你了,连一见钟情这么不要脸的词儿都用上了,每次都整得跟初恋似的,琼瑶见了你也得绕着走啊。 笨笨异常愤怒,表示我侮辱了他白雪一样纯洁的感情。 我只好一狠心一闭眼说,“那你赶紧给我写个邀请函帮我办去美国的签证吧,咱们啥也别说直接洞房。顺便告诉你,我还在读书,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也不会赚钱,不过咱们感情都这么深厚了,这点小麻烦也可以克服吧?” 笨笨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我擦干一头冷汗,好险,不过还好我有杀手锏,这才刚使了一招逼婚,我还没跟他借钱呢。 你、我、我都不再是纯情的小孩了。这个发现真让我悲哀。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虚的,所有那些所谓止不住的思念都是假的,所有的兴奋与忧伤都是自己制造出来的。那我他妈的还跟这儿瞎忙什么呐? 装模作样地网恋,漫不经心地挥霍。 莫怨情字重,无爱一身轻。 “小蓓,我真的让你弄迷糊了,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当然喜欢,我都拿他当爱情偶像了,一度我私下有点希望他能为一笑多守一阵子的寡——我知道我这个念头很无耻,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是我太想看到有一个完全、纯粹让爱做主的人了,哪怕是像琼瑶大妈的男主人公那么坚守爱情阵地的呢?我也好对爱情有点信仰。另一方面我还希望他一见我就惊为天人魂不附体,但是那样就难以表达出他对一笑姐姐的坚贞,他要是真变了节我还得怀疑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大花花公子,yboy,根本靠不住。我这种两难的心态很像元世祖遇到了文天祥:一方面觉得是个可以起用的忠臣,想用;另一方面一旦文天祥真的愿意跟自己,也就是两朝臣子不是忠臣了,还是看着不放心,早晚要推出午门。 “小蓓?”老猴子喊我。 “喜欢是不假”,我老实说,“但是我喜欢的是作品中那个干净、诙谐、有点矜持,见着漂亮姑娘还爱端着的陈笨笨。老觉得他一定特别爱一笑,对别的女人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结果今天一验货原来也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凡夫俗子。另外……” “另外怎么?” “没怎么。”我闭了嘴。另外的原因就是我自己的贱毛病了,我爸说我一直眼光短浅目标模糊,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就像从前喜欢阿迪的鞋,攒了很久的钱去买,买回来以后看着总觉得不过如此,失去了感觉一样随便糟蹋。我很容易对轻易到手的东西产生厌倦。笨笨要不是扑得那么迅速,我对他的兴趣还能持久一些。 “网络上流行着一个故事,佛祖问一个已经修炼了千年的蜘蛛,世界上什么才是最珍贵的。道行尚浅的蜘蛛说是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后来又过了若干千年,其间佛祖又问过多次,蜘蛛的回答都一样,于是佛祖让蜘蛛投胎轮回。最后那只蜘蛛终于明白,世间最珍贵的其实是已经得到的,蜘蛛因此也找到了她的幸福。”猴子说。 “我觉得不是。”我说,“世界上有两种事最令人沮丧,一是:想要什么东西,却得不到。二是:想要的东西,得到了。” “猴子,我们为什么要长大?” “小蓓,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 我突然想起《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异常早熟美丽的眼睛问:“是只有童年这么苦?还是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 我趴在显示器前,忽然感到累。 杨琼、韦君、许磊、笨笨……越走离爱情越远,我记得和杨琼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在没人的时候默默牵手,脸红着,心里又欢喜又害怕。那时我天真地想我将来会嫁给他,恩,那简直是一定的。美满幸福地像歌里唱的: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第一次吻别人的嘴 第一次生病了要喝药水 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 忽然天亮忽然天黑诸如此类 远走高飞一二三岁四五六岁千秋万岁 ……” 读李碧华的《烟花三月》,她问:午夜三时十六分乍醒,你最思念的人是谁?你相信世上有一个人,无论如何天涯海角,注定会遇上?很累很累,要听过谁的声音才肯入睡?你有为一个不值得的人长夜不眠吗?你试过某一天转身,才发觉睡在身边的人、或爱情,不知消失到何方再也找不到吗? 是的,我记得许多海枯石烂的诺言,那些烟花飞散的过往误我半生,我并不想这样背着假面具在人群中冰冷地走来走去,也不想在聊天室和陌生人打情骂俏,无数次我在黑夜醒来,孤寂地看着漆黑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我只想要难过时有人肯听我说话,清早有人唤我的乳名督促我起床。可是我老老实实想了一遍,终于发现我已经基本丧失了爱的能力,我不再会关心谁,在我心里除了我爸我妈,谁也没有我自己重要。我不再信任别人的感情,学会了审慎的观望和估价。 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家当铺,别人的投入总得大于他们的付出。或许揭开那层热闹繁华的外壳,我的灵魂已如城市坚硬混凝土下的地面一样,一片荒芜。 你看那街道上,匆忙晃动着的,全都是无干的人影。 竟没有一个,能打动我心。 “小蓓,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不要灰心。你爸爸妈妈不是也坚守了一辈子么?” “呵呵,猴子,你说话跟我们马哲老师一个味儿。他们那个年代造就了他们的人生观,再说我爸也是年老色衰泡不着更好的了。而我只想找一个活在现在的人,来好好爱我。可是找不着,猴子,你说我妈怎么就那么有预见性呢?‘好男人都死绝了,就有也撞不到你这样的马大哈手里。’哼哼,我要是嫁不出去了就赖家里,就让她说的。” “啊……你一直都没有遇到什么好男人吗?” “没有啊!除了我爸,但是我也不能对他下手不是?” “你还小啊,将来会有适合你的人的。” “将来还会有共产主义,就怕我等不到喽!” “你真的不爱笨笨了么?” 我忍不住笑了,猴子这一脑袋的纯情实在出乎我意料,“我就是玩儿个开心,哪儿那么多爱不爱的。跟你似的见谁稀罕谁?多俗啊。” 猴子不说话,大概是郁闷了。 “猴子你别费劲了,从年龄上说,三年一代沟,我八三年你七七年,咱俩差六岁,两条代沟那是你说跨就能跨过去的吗?你以为你梁锦松呐?告诉你也就财神爷才敢填那么大的工程;从星座上说,金牛和天平相配指数才五十五,及格都困难啊!从生肖上说,猪蛇犯冲,不是我踩你就是你咬我,你每天就在政府部门混吃混喝给国家添负担,死了也就死了,我可不一样啊!我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美女作家死你手上?人民也不答应啊!从血型上说……算了我煽阴风点鬼火说了这么多也说累了,反正你也明白,这些东西虽然是封建迷信,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流传下来肯定也有它的道理,估计咱俩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此恨绵绵无尽期了,你就死了了这条心吧。” 猴子闷了一会儿,“可是我也不老啊。我穿休闲装的时候还是很年轻的……唔,我们单位的人说看着和刚毕业的学生也差不多嘛……至于代沟,老猴子虽然不敢和李泽楷比,填个代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我忍不住狂笑,“哈哈哈,哥哥你听过什么叫老黄瓜刷青漆么?装嫩!就是说你呐!至于代沟……”我努力把自己弄庄严了一点,“你丫当我什么人?拿钱填?口气真大啊大哥!您以为您比尔盖茨呐?我告儿你啊!今儿念你是初犯不多追究,熟归熟再敢跟我这么扯皮我一样告你骚扰!” 猴子悄然下线了。 我独自回味了一会儿,忍不住嘿嘿偷笑。 和猴子在一起就像喝纯净水,他的世界里没有肮脏、龌龊的概念,或许有,但是不会让我看见。他只给我看最好的那一面,清澈,干净,舒服。我一度认为觉得公务员这个职业很恶心——没什么权力的公务员都恨腐败,一有权力后都比较喜欢腐败,猴子应该属于后者。我死也不信一个参加工作六年的公务员能凭自己的薪水攒起一辆bmw来,但是考虑到猴子他爸也曾经是地方上一领导,而猴子本人又在全中国也数一数二的富庶地区给某领导做秘书,先又搭着一个招商办公室主任,bmw就还是有可能的,前不久不是刚判了一个“河北第一秘”什么的吗?可见秘书里面好东西不多。 但是猴子不给我了解社会阴暗面的机会,他只讲那些音乐、古玩、散文和其他一些小情小调的东西给我听。有些讲得特别内行特别专业,就跟干这个似的。张国荣去世后他写了一个《红》的乐评,算是给自己偶像的悼词,活活把我看傻了。国贸系敢情也出才子,真不得了。 猴子就像一个吸尘器,把所有不快埋在心底,无私地为周遍人民展现纯洁的新天地。他把自己伪装得太纯洁太完美了,以至于我总忍不住要给他添点堵,在他高大全的形象上抹点黑,糟蹋他的牌坊并引以为乐。 第二天上午猴子迟迟没有打morningcall,我一直等到八点快上课的时候。我想大概是我说话过了,于是发个短信:“猴儿,你不至于吧?我就是嘴上那么一说,你别这么小气行不行?” 等了十分钟没回话。 我有点担心,想想可能是自己说得重了,于是再发,“方哥,我错了还不行么?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别生人家气嘛……”发完我自己都被嗲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还是没有回音。 我心里有点忐忑也有点委屈,但是也不好再接再励发下去,女孩子总要有点矜持,还是端着点吧。不过这人可真各应,人家一句玩话都当真,亏丫还是个爷们儿。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我满怀希望开机一看,居然还是一个信息都没有。 “……还生气啊?人家都道歉了……不理我……55555555……” “猴子,你说你这样合适么?就算我犯了错误你也不能这么狠毒吧?回个话会死啊?” “猴子,你很过分哦,我警告你,你再不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猴子,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你说个理由不行吗?告诉你我最烦别人跟我装酷了!行,算你狠,从此以后就当我不认识你了!” 一口气发n个短信都石沉大海,我很伤心。 第三大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猴子突然来电,“嘿嘿,干吗呢?” 我抱着手机钻到桌子下面,“方语冰同学,你干扰了我们的课堂秩序。” “呵呵,我错了……真心请求林小蓓同学的处分。” “我们这疙瘩纪律很严的,像你这种蓄意扰乱课堂纪律的一律拖出去,先xx后xx杀了再奸奸完还杀再杀再奸,……” “哦……耶…eon,baby,呵呵。” “……老猴子你个大流氓。” “呵呵,晚上在线等你。” “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晚上猴子上线的时候兴致勃勃。 我拭目以待,上次他给我看了一个淮海路买的大瓷瓶,号称钧窑产物,铁线银沟。猴子兴奋得不行,捎带着连他那一柜子小古董全拍下来给我看了。那时候我突然想起以前看三毛的《我的宝贝》,也是把自己心爱的小东西的照片做了一本书,标明来源时间地点。猴子坐在一堆历史悠久的破烂中间,眼睛笑得眯眯的,能看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快活。我不懂这些,但是要撑着文人的面子,只好虚情假义地嘿嘿了两声,煞有介事地赞美了半天,猴子得到鼓励,越发精神,又翻箱倒柜不知道要给我看什么奇珍异宝,我只好坦白说,我都是外行看热闹,其实是瞎说的,您甭费劲了我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猴子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不眯了,深情地眨巴了几下,“呵呵,我知道的,可是你愿意为我瞎说,我就满足了。” 猴子发来几张照片,“看看。” 我打开照片细细打量,说猴子像猴子其实是有点委屈他,他只是偏瘦而已,面相是典型的南方男孩子的模样,个子不算高,纤眉修目,白皙肤色,笑容清淡而略透苦相。眉眼间有点杨琼的影子。 有一张在威尼斯叹息桥下的照片,是最近的一张,他坐在月牙形的黑色贡多拉上淡淡地笑,仍带三分苦意,周围辉煌的古建筑物被小船模糊地甩在背后,金色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潋滟。如梦如幻的威尼斯。 眉目如画。 记得叹息桥有这么一个无奈的名字,传说是一名死囚,看见从前的恋人在桥的另一端与新欢亲热,不禁深深叹息。现在的叹息桥,已成了恋人见证爱情的地方,据说只要在桥下拥吻,爱情就能天长地久。 猴子这疯子居然一个人跑去,呵呵,正应了他说过的“最喜欢自己”的话,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今年三月份去的,好看么?” “好看”,我由衷地说。 我,素来是,怜香惜玉的人。 第二十二章 眼瞅着要放假了。我的心情随着日历变薄而越发灰暗。 今天一共有四节课,我逃了早上的一节,因为美女是睡出来的,我要睡觉。 并不是我懒,我是为了不玷污q大美丽的风景。 来到教室后才发现我还是很厚道的——教师里大概只坐了半个班的人。为了匡正教学风气,在老师皱着眉头打量空座位时,大家自觉自愿地喊出了“点名!”的要求。 都是心理阴暗的人呐。 老师开始讲课,大家放心地摊开报纸和杂志。 我身后的蔡林看着天花板说:“我像樱木花道。” 没人回应。 蔡林伸手捅捅我说:“我像樱木花道吧?” “q版的樱木花道都比你英俊多少倍。” “追求不到我就胡说八道,你太坏了,你说,你玩弄了多少无知的男青年?” “别暗示了,打死我我也不会考虑你的,尽管你真的很无知。” “你说咱们什么都没什么你就跟我这么死去活来的合适么?” “甭在那儿意淫了哈!跟个妇联主任似的成天磨叽,我都没想起来你是个爷们儿!你们高中学的是不是《葵花宝典》啊?” “哟!还让你小瞧了?我倒是一直把你当爷们儿看来着,说你是悍妇都是对妇女界的侮辱……” “你他妈的才妇女呢……” 老师一声咳嗽,我们立刻正襟危坐做敏而好学状。 老六打开六级字典看了三分钟,合上,然后边看娱乐杂志边问我:“你觉得郭晶晶和田亮登对吗?” 不等我回答立刻又说,“我觉得一点儿都不配。” 我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一直在专心地想今天吃什么。 食堂已经有一年没去过了,学校周边的小饭馆我一个都不想去。昨天中午我也为这个问题头疼了很久,最后在外面买了一个菜包,昨天晚上我吃的也是菜包,今天早饭没有吃,中午难道还要吃菜包? …… 下课了。老师收拾好教案离去,我晃晃悠悠走出来,想了很久,买了一个菜包。 我并不想买,但是卖菜包的大妈一看见我就递过来一个菜包。 我很善良,从不好意思拒绝任何人。 很多人盯着我的肩膀看,我摸过去,从背上扯下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笔迹:“主人不在,狗狗自己出来溜达。” 蔡林这个流氓。 我对菜包都这么专情,谁说我乐于玩弄男性? 男性有什么好玩弄的? 什么是男性?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晶晶那种看见单词比爹妈都亲的孩子,每天背一篇英语短文就精神得什么似的,绷着劲儿参加个竞赛演讲什么的;要不就干脆像武茜那种每天得意洋洋开着小会儿一个劲儿对人说“我太忙"也行,别管别人背后怎么臭好歹精神上可以自我满足。那种生活想来一定单纯而美好。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混着混着就呈现出一副随遇而安的潦倒模样,我经常坐在床头迷迷登登卖呆,说话也是说着说着就糊里糊涂不知所云,老马说,你要是在面前放顶帽子坐学校门口,肯定有人给钱。 我痛心地问,“你就这么歧视我?我好歹也是条鲜活的小生命吧?你就不怕我饥寒交迫握着把火柴冻死在街头?” “你死了……”老xx眼中浮现出憧憬的神色,“我们就可以腾出你的床放行李了。” 我真是遇人不淑啊。 班长说大家要学院开始集体定票了,大家把学生证交上来吧。 又要回家了。我一阵轻松。走前还是去麦叔或肯爷家犒劳自己一顿吧,我都多少天没沾荤腥了。好象kfc旁边还开了家哈根达斯的分店,ok!就是它了! 考虑到我们都是赤贫的学生阶级,平时我多半是靠菜包过日子,偶尔干豆腐卷大葱就算改善生活了。看着冰激凌火锅里那号称来自五湖四海的配料我心潮澎湃,觉得这么奢侈糜烂的生活不拿出来炫炫实在可惜,于是赶紧给晶晶打了个电话,“老二?我吃哈根达斯呢!吃了整整五十八块钱呢!” 晶晶羡慕地说,“真的啊?够吃一年干豆腐的了。” 我觉得这么有面子的事不拿到新闻联播上告诉群众们实在委屈自己,就着黄金鸡腿堡又拨通了猴子的电话,“猴子,我要回家了,现在这儿吃冰激凌呐,你要是还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猴子说:“咦?你回家以后就不理会我了么?” “那是当然的了。你不想我爸盘问你祖宗八代吧?” “嗬嗬,好像以前我们班女生的家长都是这样的。那你给我写信啊?”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最讨厌写信,第一是我的字非常难看,从小学一年级起基本就没怎么变过,而且经过几年以电脑代替人手的生活,中国字已经只会认不会写了,写出来的也基本全是通假字;第二是我先天对白纸黑字有种畏惧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落笔就是板上钉钉,没有回旋余地,就等人上门讨债了;最后也是最重要一个原因是我爸培养出来的,小学初中的时候不懂事,老实巴交地把心里的龌龊想法一五一十写在日记里,结果被我爸当成了犯罪记录,想抵赖都不能。从此以后落下病根,上课传完的纸条都嚼巴嚼巴咽了,以免万一落到老师手上,翻供都没可能。但是三个理由无论哪个都拿不出手,我只好说:“不写,我不爱写信。你们班女生?是你老婆吧?” 本来是虚晃一枪,猴子居然羞涩起来,“那时还小的呀。” 我心里微酸,冷笑道,“亏你还知道自己有个老婆。” 猴子立刻严肃,“你知道么?昨天我回家了。” “哦?多新鲜呀,你平时都是露宿街头的吧?” “不是,是回我父母家。我和我父母说起我和她的事情。” 我沉默着静听。据猴子说她和他父母的关系非常不好,后来他父母只好把挨在一起的两套公寓换成分开的两套房子。而且她也从来不去看他们,有时过节也只是去坐着,吃完饭就走,回家还抱怨老头老太太不热情……反正罪状多了。爱一个人时,只觉得她像个小孩子,天真烂漫不懂事,因而一切都要包容呵护关怀备至,一旦不爱了,那个人立刻变成一条毒蛇,自私阴险无所不为,需要好好提防……人真复杂。 “我爸妈问我是什么打算?”猴子拖长声音。 什么打算?我依然保持沉默。这不是我该说话的时候。 “我说我们不会超过半年。” 这算是什么?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她太爱热闹……”,猴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只喜欢打牌、打牌,和她说别的她一概听不懂也不感兴趣。我很累,真的很累。” “现在我每天下班以后就回父母家吃饭,然后去健身房,然后回家看书,她在楼下打麻将,晚上就睡在楼下,早上我走的时候她还没醒,我们基本没有见面的时候。” 我的汗一身一身地冒,“猴子……”嗓子吓哑了,我艰难地清了清嗓子。 “怎么了?” “这和我没关系吧?” “当然和你没关系。”猴子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个福气。” “……”我多少放下点心,总算把责任推卸了一部分。 “小蓓?” “恩?” “假如我是你的同学或者朋友,假如我也在你那或者你在上海……我们,有可能么?” 我心里忽然微微一震。 这孩子……玩真的了? 王菲的歌轻轻飘荡: “忽然间毫无缘故 再多的爱也不满足 想你的眉目想到模糊 不知不觉让我中毒 忽然间很需要保护 假如世界一瞬间结束 假如你退出 我只是说假如 ……” 满街的灯光烛影,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欢声笑语,却与我无关。 假如?什么是假如? 猴子,你丫太不老实…… “小蓓?你还在么?” “在……” “我从澳门给你带回点东西,估计明天就到你那里了。你注意查收着。” “是什么啊?我妈不让我收别人东西。” “呵呵你放心,几盒糖而已。” “糖也不能要,不过我真的谢谢你,心意我领,行么?”我一边擦口水一边打字,我姥姥说过“贪小便宜吃大亏”,我一直奉为行动指南。可是我真的很愤怒,为什么每个追我的人都从吃上下手?难道真的看准了我是属猪的命? “小蓓,你这样我真的很尴尬……已经发出去了……你觉得我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我一边尴尬地解释一边愤怒,还用我觉得?你丫分明就是有不轨企图。我怎么这么糟心啊? “呵呵,你想太多了。” “猴子,你听好,我财迷、花痴、低级趣味、爱看美女、刻薄吝啬,你就别费事了,再说了,一盒糖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现?呵呵……我看不上可不可以?” “呵呵,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间大房子,很大很空雪洞一样的那种,谁也不要,然后一个人在里面。” “好说!谁也不要?要我吗?” 我想到兴奋,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然后自己给每面墙刷上不同的颜色,我不要床,也不要桌椅,我要买喜欢的布料做喜欢的帘子和垫子,零散在地板上,我要开一面墙那么大的玻璃窗,然后种很多植物。我……” “好的,好的,宝贝,答应你。” 我大笑,“说得跟真的似的!老头,真看不出你还是个老手!” 网恋的模式大家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网聊——电聊——面聊——无聊,都臭了街了。说起“见网友儿”就跟说找小姐没什么两样儿。我一直非常鄙夷网恋者,觉得他们自欺欺人,饮鸩止渴——那网络何等虚幻!一套情话千人诵,一声宝贝万人听,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不是傻子才干的事么?所以我上网多年,一直都很清白。 跟猴子那么哈泥宝贝的一叫,我有点儿拎不清了。我想以后不能晚上乱打电话或是上网了,晚上精神脆弱,容易被趁虚而入。 一个人在夜幕遮掩下能干出的极限实在是超乎自己想象的,那一段时间我始终睡得不太好,白天也梦游一样没精神,晚上始终处在半睡半醒的边缘……有时候突然清醒,会后怕得厉害……然而大多数时间我昏沉地听他讲话,迎合着……猴子寄来很多照片,大多数是自己拍的,有些是夸张的脸的一部分,侧面下巴的线条,似笑非笑的眉眼。 光线大多阴郁……呼吸是你的脸,你曲线在蔓延,不断演变那海岸线,长出了最哀艳的水仙……攀过你的脸,只有你听懂我想什么…… 这也是一个爱自己的人,和我一样,他是自恋的……我抚弄着那些照片,发出夸张的笑声,终于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我真高兴。 说来奇怪,猴子的作息时间和我惊人地相似,都是喜欢大半夜不睡觉四处扰民的主儿,现在我们可以相互骚扰了。那个时间段极其暧昧,电台里青雪刚讲完鬼故事开始放午夜x生活什么的,我端着一盆水战战兢兢看着黑洞洞的走廊,带着哭腔说:“猴子,我害怕,我不敢去水房。” 猴子做护花使者状,“别怕,我陪着你!抱抱我家蓓蓓。” 要是白天谁跟我这么说话,我一定会一脚踹过去,但是现在听着就舒服,于是咚咚咚跑过走廊把水倒掉。 回到寝室就爬上床就一身轻松地说:“好啦!我回来啦!” 猴子不怀好意地说;“千万别回头啊……后边有……” 我头发几乎立起来,“老王八蛋你吓不死我不开心是不是啊?” “呵呵,不听我话,还乱骂人。一会儿就有双小绿眼睛钻你帐子里来了……” 我闭上眼睛,“胡说八道!我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字不敢说出口,我怕真招来什么。 “哈哈!怕了吧?” “猴子,你去死。” “你舍得?” “我?”我一时语塞,“猴子你这……衣冠禽兽……” 你看,爱情是多么下贱的勾当,可以假装,假装的时间长了,就变了,也许爱变成真的,也许心就此腐烂。 “你的心……会腐烂?”猴子大吃一惊的表情,“不会的,我的宝贝兰心蕙质……” 我冷笑,猴子啊,不会的。那只是你的臆想。你,我,我们都是一样的龌龊。 我已经是个没有心的人。 祭情不如戒情。 第二十三章 我每年只能回家两次,平时放假就无比羡慕那些家在东三省的同学,可以回家过猪一样的生活,多好。想想自己以前那副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还时不时闹脾气发牢骚的嘴脸就觉得自己欠抽,要是现在我能常回家看看,我一定痛改前非,把我爸我妈伺候好了。 我比电话里报告的早回去了一天——要不我爸我妈又得跑车站接我去,搞得跟来了外宾似的。下了出租车已是夜色温柔万家灯火的时候,我深吸几口家乡的空气,看见不远的小区楼上那一抹熟悉的橘黄色灯光,心里轻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开门时我妈正做在厅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电视连续剧,根本没顾得上看我,顺口说;“快点关门,蚊子都进来了。” 我把包包放下,“妈!” 我妈蹭一下跳起来:“哎呀!妈的这个死丫头!你怎么说也不说就自己跑回来了!”说着老脸上就由哭转笑,颠颠儿地跑过来要帮我拿包,我闪身把包儿拎开,“我自己放,您这是看什么呐这么动感情?” 我妈根本顾不上理我,老太太自己一高兴也大脑短路了,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要给我找什么,絮絮叨叨说了两车话没一句我听明白的。我心里一动,这才是对我真正好的人呐。就是自己父母,没别人了。 陪着她里外溜达了两圈把行李安顿了,我偷空儿看了眼电视,《结婚十年》,徐帆正挺着大肚子帮老公拉架,我妈总算有点进步,打《过把瘾》后我还没见她看过像回事儿的片子呢。现在央视在广告中插播的电视剧越来越难看了。 “我爸呢?” “你爸还在办公室吧?天天做科件做到老晚,咱不等他了哈。”我妈一头冲进厨房,“老女儿,想吃啥?” “想吃……”我正琢磨着,我妈又从厨房杀回来了,三下五除二套上外套,“我去楼前边小市场买把芫荽回来。你不是爱喝汤么?” “我去吧。”我拉开门,“我还没换鞋呢,顺便看看我爸忙什么呢。” 我妈不干,“你屋里呆着去,坐一天车你不累啊?” “不累。”我先她一步跳到门外,“马上就回来了,又不远。” 我爸是十年动乱后第一批大学生,他的基础并不好,是在插了两年队后和老三届一起考的,考了全县第二。之前家里并不支持他考大学,我爷爷想利用手中尚存的一点权力把他放到供销社,我经常笑着问他,如果那样的话,他会不会是一个小城的供销社主任,下了班喂喂猪种种菜什么的,我爸一本正经地说:很有可能。 我笑,我爸就很严肃地说,“可是那样,未必就不比现在幸福。” 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爸兴趣不多,而且从来不事张扬,他喜欢一个人静静看书思考。对于物质他似乎从来缺乏兴趣,他经常故作深沉地说等他老了就回乡下去买房子住。还时不时煞有介事地低唱《空城计》里那段西皮慢板“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坦白地说,唱得真是难听死了。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 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原板]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音箱里慢慢放着杨宝森的这一段,厚重苍凉,凝肃端方,余音绕梁。 我是个不懂戏曲的人,我爸常说让我听这些是牛嚼牡丹。牛听了很生气,反驳说你最好不要用这种低等动物比喻自己孩子,从生物学角度讲对你自己也不利。 我妈就不一样了,从我有记忆起她一直是一个单纯明快的人,她初中没毕业就工作了,仗着我姥爷的关系一直生活得不错。她性情直率,高兴就乐,不爽就骂,没心没肺那种。有时候我看着她自得其乐地跟我爸讲她们单位的八卦,她时而愤怒时而快乐时而担心的样子就像个天真的孩子,我上初中的时候一度叛逆得厉害,而那时我妈工作也很不顺利,我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起因不外乎是穿什么衣服,多看了会儿电视什么的鸡毛蒜皮。我爸实在没办法了,苦着脸要我体谅我老妈的心情。 我也满肚子的不爽,“又不是我的错!” “她也是心烦嘛,你不宽慰她,谁宽慰她?” 我妈哭咧咧地说,后悔养了我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十几年辛苦,到头来自己身上的一块肉都跟自己仇人一样。我听了也很难过,看着我妈眼睛哭得红舯,心里说不出来的怨悔交集。我妈刚结婚时是个漂亮姑娘,生我以后身材变形,再没打扮过,从此沦落为家庭主妇。有时候我很想去抱一抱她,但却因为羞于行动一直没有付诸实践。我爸妈都是很保守的人,我记得五岁以后他们不再抱我,最多大家相视一笑,拍拍肩膀就是莫大的鼓励。 我很喜欢被抱的温暖感觉。 我有一次背地里悄悄问我爸,“你们当初怎么就……”我把寝室通用的“勾搭”俩字儿咽回肚里,“您怎么就和我妈结婚了啊?” 我爸吓了一跳,“这是你该管的吗?” “我就是好奇嘛……” 我爸一向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禁不住我软磨硬泡,简单地说,“我们那时候没你们这么多花样儿,介绍人介绍了,彼此觉得人品挺好,就结婚了。” 靠,真狠,我才发现我爸妈是这么酷的人,这么不拿自己的婚姻当回事儿。 我爸的办公室很好找,他正大敞着门和学生做科件,看门开得那么夸张我就想笑,有女生在也不用这样儿啊。 我爸倒是没像我妈那么一惊一乍,他指着我对那个一袭白衣的小姑娘说,“我女儿,林小蓓。” “哦,我知道,小作家。”那女子脸上堆出浓浓笑意。 “咳!什么作家?写爱情小说的。” 我很愤怒,写爱情小说就这么下三滥不入流么? “呵呵”,回家的路上我爸笑,“虽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到底不是个正业,你倒是筹划好了么?毕业以后怎么走?你看人家葛桐姐姐,这么年轻,又是双学位又在校外兼职,人家这姑娘,恩,光宗耀祖,爹妈不白养。” 敢情我是他们白养出来的。 我就知道我爸封建意识浓烈。我不就是一时手痒写个小说么?也不用这么急着把我往祖坟外面刨吧?还好我写的歌词没给他看,要不他还不得说我是个戏子? 葛桐就是刚才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亦是老爸的得意弟子。其实比她强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老爸盛赞她有毅力,“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哪个能专心作学问?浮躁得很!也就是葛桐还沉稳些。” 我狠狠白他一眼,“那我呢?” “你不行!”干脆利落的回答。 我气得几乎晕厥。 在家的日子越来越短,我还得为日后的进修做准备,这次我计划只在家里待两周。 老妈如同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看我的眼光里,全是不舍。 爸一如既往地忙着,“好儿郎志在四方。早点独立,也是好事。” 我突然觉得寂寥。我从小儿在大人眼里就是个省心懂事的孩子,品学兼优乖巧文静,我爸只要看到我写着“甲上”的成绩单就会大喜过望,然后满足我一切物质或者非物质的要求,然后对我更加放任自流。当然他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没打甲上的时候我向来都是自己签“家长已阅”有时还写几句“希望老师严加管教”之类的套话,我知道我爸工作很忙,不忍心让他操这份心。 基于此,我生活非常独立,上中学时觉得在家住不得劲,干脆办了住宿手续,那时我爸妈忙着赚养老钱也不大管我,我有时候半个月也不回家,他们也不是很急。等到我上大学以后他们开始清闲一些了,我却远走关外,回来不几天也多少有点生疏,亲生孩子硬是整出了远房亲戚的感觉。 我妈大概是老了,近来对我越发溺爱,从头到脚关心得无微不至好象我是个刚满月的婴儿。这种刻意做作的关心让我有些承载不起,很想对她说您自然点嘛。 昨天她在我屋里大喊大叫,我以为她发现了蟑螂,谁想她老人家疑疑惑惑捧着张照片问我;“谁呀这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您看呢?” “这孩子长得可真……”老妈一脸鄙夷,“蓓蓓啊你听妈说,你长大了朋友多了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呢,咱们一个小姑娘家可得知道自重!你就是要找,也得找个人品好的踏踏实实的让妈看看才能说别的,你跟妈说,是不是学校里有小男孩缠着你?” “没有。”我坦然地说,问心无愧——我都吓跑多少个了。 “那这是……” “哎呀您放心吧人家不要我。” 我妈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很难过,就像一个劳动模范发现自己生产了一个不合格的废品。 为了不打击我脆弱的心灵,我妈总算是没往下问。 不过她要求也真太高了,居然一厢情愿拿着周杰伦的照片当女婿,就是我没意见人家也不同意啊。 最近我开始良心发现,主动跟进厨房向老妈学习厨艺,以期早日由一个愣头青大学生进化成合格的家庭妇女,其实我妈手艺根本不行,还巨拽,这不许那不许的像个自以为是的三流导演,而且她那些讨厌的牌友也经常不请自来骚扰我们的烹饪课。我只好弃暗投明改抓老爸做技术指导,我的刀功差劲,但是悟性好,几天下来就把几个家常菜做得有滋有味,我爸很得意,觉得我这徒弟没给他丢脸,很是夸了几句,可惜他太忙,很少有按点回来的时候。我爸老这样儿,胳膊肘儿往外拐,他的学生见到他的时间都比我多。 我便自力更生捧着菜谱开始研究淮扬菜系,出去吃饭时也努力记住味道。美味佳肴是我一生不变的追求,况且猴子一直自吹他们家乡菜如何如何令人销魂,我想单凭家乡的刀削面不太可能拴住他的胃。 猴子一直说我笔下的女孩子豪爽有余,温柔不足。要向南方的女孩子们多学习,不能再跟东北大妞儿们混了。 无数人说过我没有女人味,我一直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也是光棍一条,砍头不过碗大个疤,我还就横行乡里了我还就气冲斗牛了我还就得理不让人了,你能把我怎么的? 可是这一次心中颇酸,我悻悻问;“怎么算有女人味?” “恩,比如说,要是有个小男孩对你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你会怎么说?” “恩……你养不起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猴子半天没动静,我想他一定在呕血。 “要是广东女孩子,很可能会低头红着脸说‘moudegan,leizigeilen’。然后煲汤给他喝啦。”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什么鸟语?听不懂!” “就是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想去啦的意思。” “什么?我听不见!信号不好!”我假装听不见,然后迅速把电话挂掉,嫉恨交加。 男人总喜欢经济自立而又懂得示弱的女子,猴子老婆是广东人。猴子把我看作母夜叉,这真的让我很难过。 曾几何时我也温柔过……这话说给谁听都不信,可这是事实……唉…… 记得大一的时候我们一起听广播,讲了音乐家勃拉姆斯一段长达40多年含蓄而克制的爱情:年轻内向的音乐才子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老师舒曼的夫人——克拉拉比勃拉姆斯大14岁。并且即便是在他的老师去世之后,他也没有向心中的爱人吐露感情,而是一直在陪伴再她的身边照料她和她的孩子,那首传世之作《摇篮曲》也是给她的孩子们做的。 我听得双目红肿感慨万千,好感动,要是有人肯这么爱我,死也瞑目。 但是却听到老马鄙夷地说,“什么呀?是爷们儿么?” “真磨叽。”企鹅也发表感想。 我晕…… 我没有告诉猴子,其实我也喜欢自己作菜,煲汤。 确实很有意思,成功的话更有成就感,但是最享受的还是那个过程。 象眼片并不难切,可能我太急于求成,切火腿时捎带着给自己的小爪儿上也来了一刀,刨下一块肉。我扔了菜刀就开始号哭,我妈以为高压锅爆炸了,鞋都没穿好从对门李阿姨家飞奔来救我,“死丫头,怎么了乱叫?” “没事儿,切手了。”我含泪收拾残局。 我妈狠狠瞪了我一眼,回到牌桌上继续战斗。 我想手指一定不如火腿好吃,所以汤里还是只放了火腿,没有放手指。 汤的味道确实不错,但是我爸我妈都不在,只好一个人喝,滋味因此淡了很多。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叹口气,并不觉得自己在糟蹋经典。 “猴子,我为你上刀山下油锅,你还不赶紧以身相许来报答我?” 猴子一听这些男盗女娼的事儿就兴奋,“呵呵,没问题。你学会做什么了?” “没有我不会的了吧现在?”我感慨,“其实这些比数理方程组有意思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成天都得学些没用的。不过真疼——我今天从手上砍下二斤肉来。” “呵呵,笨就一个字,以后还是我做了,你管洗碗吧?” “洗……我管早上的还是晚上的?我洗不太好吧?越洗越脏,越洗越少,洗到最后也就不剩什么了。” “懒啊……”猴子长叹。 第二十四章 在家的日子也很空虚,我除了看专业书便是吃吃睡睡,我的偶像加菲猫说:“除了吃和睡,生命也许还有别的意义,但我觉得没有也挺好。” 我举双手赞成,我还赞成另外一句加菲猫语录:“球形也是身材。” 偶尔来了兴致,上校园网上面和陌生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楼下的是男是女?” “真有意思!我是男的!楼下的,中午吃几两饭啊?” “三两呀,嘿嘿,楼下的,你最近在网上认识漂亮mm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我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呀,楼下的,人生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人生最恐怖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楼下的,整天在大学里无所事事,而且也不想学习怎么办?” “多读些闲书,参加点科研活动,谈1-2次恋爱,呵呵楼下的同意与否?说出你的理由吧” “我很同意,因为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学习决不是唯一。楼下的,我以老师的身份可以参加你们的话题吗?” “当然可以,俺们学生可稀罕老师能参加进来来了就是别抓我们不几个就行 楼下地,你觉得多大岁数结婚合适??” “以我过来人的身份,越晚结婚越好。楼下的,我儿子刚上高中就谈恋爱,当家长的应该怎么办?" 呵呵,原来我们的老师还是很有幽默感的。 “起床!”我妈嚷,“都几点了还在那儿趴着?” 我翻个身,“我爸也没起,干吗就抠我起来啊?” “你们不是今天同学聚会么?快点起来,收拾好了记住锁门。”老妈匆忙赶出去会牌搭子。“哦。”我懒洋洋往起爬,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打牌了,好在玩的不大。一群三姑六婆每天籍此消耗时间顺便扯点东家长西家短,人老了真可怕,我老了绝不这样。 上三年大学,光高中同学就聚了六次,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我所在的高中是个省重点,换言之,就是那种女生数量质量都上不去还特别拽的学校,当然男生也差不多。同学聚会时大家都牛逼得不行,男生都煞有介事号称是学校的某某干部;女生都号称有多少多少人追,一到了外地工科大学就成了校花,如果此说法成立则我们班聚会时有几十朵校花在争奇斗艳,可见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当年那些小男生们还说理科班没美女,真是缺乏发展的眼光。 “带着手机,别又玩到半夜才回来。” “我又让停机了,带也白带。” 我妈坚决不干,“不行,你这孩子让人不放心,你爸有张多办的小区卡,先拿那个,到时候不回来也打个电话,要不又弄得一家人等你。” “知道了!” 我爸那张小区卡不知放哪里去了,我懒得找,干脆把他的手机卡拆下来拿走。 “让我爸用那张吧,这张我回来再给他,反正现在放假他电话也不多。” “懒虫!” 聚会也无非如此,几十个人面面相觑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如钱老先生所说的“三头会议”:出风头,装冤大头,情人做花头。混得好的极力表现一翻,混不好的干脆托辞不来。出色的女孩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漂亮的忙霸住有利位置发表宏论,表示有内在美。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纵是衣锦昼行又如何?西方谚语道:每个人的衣橱里都有一具骷髅。谁知道那顺风顺水的面具下面,是不是强颜欢笑的脸? 同学说累了,看到角落的我,“来来,说两句说两句。” 我欠欠身,“不用不用,没啥说的。” 本来是冲着饭来了,有什么能说的过去几次也说尽了。 熊猫笑我,“虚伪。” “真没啥好说的”,我一本正经,随即贴在她耳朵旁边,“阿甘他妈是怎么说的?你不开口说话没人知道你是傻b。” 上菜后大家都停止吹牛,埋下头专心致志地做准备工作。夸口的牛人虽很多,却没有谁肯慷慨买单,大家心照不宣地往回吃本儿。自助火锅城餐券不菲,老板应该是稳赚不赔的,不过要是遇上不要脸的也难说了,这个空白我们打算填补一下。 “好饿啊……”,熊猫趴在我耳朵旁边说,“锅怎么还不开啊?” “我也饿。”我很郁闷,“再不垫点就坚持不下去了……我早饭都没吃啊,就为了等这顿。” “有什么了不起,我连昨天晚上都没吃。” “靠,早知道有这顿饭我前一个礼拜就不吃了,等今天找个担架让人抬过来补补元气。蔬菜什么的就免了,今天就跟小鱼小虾们开练了。你让开点儿要不我抢菜不方便。” “……算你狠。哎,听说你嫁出去了?准备请客是么?” “我好端端的又没病,请什么饭啊?我可不是那种人。” “恩,这我相信,你的确不是那种人。” 正和猪朋狗友说得热闹时来短信,是个陌生号码,我顺手打开,“最近好么?有点想你了……” 哪个哥哥这么闲啊?我随手回道“我也想你啊亲爱的,你谁啊?” “啊?不要这么开玩笑啊,你连人家号都不记得了?” 我扪心自问平生没结交过这么闷骚的流氓,左寻思右寻思想不起有这么一号。干脆回拨了过去,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吧。 通了,那边有了声音,“喂?” 我傻掉。 葛桐。 “怎么办?”我问猴子。 猴子沉默了很久。我很担心。 我是看着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童话长大的,很遗憾我不是小甜甜,没有让威廉王子一见倾心的美丽容颜,要是我爸整出一晚娘来肯定没人不远万里来救我。 这倒在其次,我老妈怎么办? “先装糊涂吧……” “坐以待毙?” “不是,但是不能打草惊蛇啊。先不要对你妈多说什么,可以委婉地点你爸一下。” “怎么点啊!老头儿狡猾着呢!这几天我一直观察他,清白得不行。” “也有可能是那女孩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吧?未必像你想得那么糟糕,一个成熟男人不会轻易犯这种错。你可以试着在他面前提提她,看看他什么反应。” 我依计而行,怎奈看不出任何异常。 也曾经旁敲侧击问过我爸,葛桐人怎么样啊?对您不错啊? 我爸懵了一会儿,说,不知道,没太注意,倒是个很好学的孩子。 回答无懈可击,可是太无懈可击了,反而令人更加生疑。 我冷冷地看了我爸一眼,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那天我把小区卡还给他,他刚午睡醒来,见我拿这那张卡,虽然没有乱了方寸,眼里却有一闪而过的狐疑和试探,“有我的电话么?” 我假装没听见,没回答。 卡上自有通话记录,相信他不会不查看。 爸,你怎么骗得了我? 我和你,是一脉相承的血亲。 “猴子,我没招儿了,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了。” “算了",猴子安慰我,“这种事情从来不是立竿见影的,我看你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你爸会做出选择的。” 我恨恨地看着屏幕,一向以为师生恋是肥皂剧的俗套。没想到还真有这等事,还就出在我身边,我家老头要财无财要色无色您图个什么啊?贱!我心里把葛桐家十八代的祖宗问候遍了。 妈依然简单快乐,每天为给我做什么新鲜菜式大伤脑筋,每天在厨房向我抱怨我爸的懒惰,还有牌友们在牌桌上透漏的家长里短。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不想告诉她任何事。被蒙在鼓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告诉她?她简直比我还要单纯。一定会大吵大闹,歇斯底里地发作……那只会把他推得更远吧……可是谁知道呢?老式人好面子,胡适不是因为有个厉害的夫人而一直不敢离婚么?可是我爸又不是胡适,我妈也不泼辣,他还怕个鸟……胡思乱想……“怎么办?”我一次又一次问猴子。 “忘了她。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小蓓,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生活负责。” 我用自己家教的工资和稿费给爸买了个电子辞典,他平时看专业书用得到,轻便又有发音功能,老爸不经常接触这些小东西,又是我成人后买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喜欢得不得了。嘴上说,“乱花钱,你攒了零花钱自己用,不贪慕虚荣就好。”手里却一直握了那小东西揣摩,还急急向老妈献宝,“你看,你看,老女儿给我买的。” 老妈大怒,“你又不学习,去搞这些乱七八糟。”转而面对老爸,“你也是,她能挣几个钱,你不说让她把心思放正道上,还鼓励她!” 我心中暗暗叫苦,我的笨妈啊,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在早有准备,拿出那件浅驼色开襟外套,“妈,你好狠……我跑了好几家商场才挑上这一件……你不喜欢啊?穿了让我看一看好不好?啊?就穿一下啊……乖啊……哎……对……胳膊给我……好的……真好看……” 千方百计哄得老太太开心,我爸在旁边偷笑。 好容易哄得老妈自己跑去照镜子,我乘机给老爸递杯茶,闲闲地问,“爸,将来我毕业肯定在外地工作,你和我妈怎么办?” “啥怎么办?我们自己有养老金,不稀罕你管!哼,你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 “您我倒不担心,我妈那边单位也不稳定,养老金发不发得出来还是问题呢。” 我爸又气又笑,“轮得到你来给我们操心?!这丫头疯了。” “那我可就把我妈交给您了哈!”我看着我爸眼睛说,“您可得照顾好她。” …… “结果如何?” “不知道,我爸又不是小孩子,他要是让我看出异常也真枉活这半世。反正我的意思已经点到,他有没有肩胛就看他自己了。” “小蓓……”猴子低声唤我,“你的乳名是叫什么?蓓蓓?” “嗯。" “那好……蓓蓓……傻孩子……答应我别想那么多,好好睡觉吃饭,照常生活。” “我做不到”,我看着显示器,眼睛酸酸的。累,“猴子,我从不相信我家里会有什么风波。我们一家都只是平常人,不求富贵,只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便觉得是上天给的的福分。可是……” “我以为要是唱得用心良苦,你总会对我多点在乎……”陈奕迅的歌声兀自深情款款在音箱里盘旋。曾几何时我们都以为多一点的辛苦可以换来多一点的幸福,然而爱到灯火阑珊处,又是谁在痛哭?那是醉生梦死熬成的苦。那是日积月累水滴石穿的毒。 “猴子,视频吧,我想看看你。” 猴子的眼睛纤长,眼角微微上翘……有时笑得天真无邪,有时冷得仿佛看破一切……杨琼也是这样的眼睛……有这样眼睛的男子前世是只狐吧?会蛊惑人心的,狡黠的,通透的……不知不觉间我总是把他俩混为一谈,他们一样清朗一样骄傲,只是猴子更为成熟体贴,骄傲的内心外面多了一层温和的外壳,他像是杨琼的成年版。 “明天我要返校了。” “路上小心,什么时候的车?” 我看着猴子的脸,很久都不想动,不想说话。 他也安静地等着,并不催促。猴子一向不是话痨。 “猴子,我很幸运,有你在这里,可你是为什么呢?” “……” “小蓓,我们见面好不好?” 我犹豫,心里不是没有起波澜的。 猴子误会,马上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在你心烦时说这个。别想了,当我没有说吧。” 我尴尬地笑,猴子,你真是……你若再坚持十秒钟,也许我便抵挡不住投降。 我在违反自己的规则,为什么不呢?偶尔尝试一下与平时两样的生活,或许别有洞天? 说好回家后不再理会猴子的,可是这两周来,我们每日一电话,短信无数。 我从没有撒娇的机会,我爸妈说,那是轻浮,不稳重,小家子气的很,所以我一直比同龄孩子老成。我习惯静静地坐着,看书,吃饭,游戏也是安静的,任自己想象在空间时间内驰骋但绝不出声。 但是……有些什么是改变了。 网上朋友众多,猴子与我的交情深厚亦是众人皆知。偶尔有那不知趣的,硬来向我索要照片,心情好时我便发猴子的照片充数,心情不好时便不耐烦地将其删去。 我不见网友,所有网友都知道。 可还是不停地有人来碰壁,有个什么云州司马,奔四的人了,开个小店卖电脑,自以为中国的比尔盖茨。想来大叔上了年纪肾虚,他平生最大嗜好是写变态色情帖,对每个闯进去一探究竟的雌性生物意淫不止。上次这位大叔八成喝多,跑到我这里来遮遮掩掩在帖子里说什么“真想与你对坐,狂饮,狂吻……”看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亏他还腆着脸要我的照片地址,“哥哥送妹子台新款笔记本吧?ibm的,喜欢不?” 在帖子上告诉他,想泡我不难,不过你得先在这里给大家跳个钢管舞热场,再对着天涯所有朋友高喊三声“我是傻b!”另外我养来过年赖以生存的两头猪私奔了,农民企业家司马大叔是不是考虑捐献十亿八亿扶贫? 妈的,傻b年年有,今年分外多。 网络鱼龙混杂,受这种变态骚扰也是常事,我不是烈女,并不会因此跳河或是上吊。只是看得多了,也烦。记得王小波《红拂夜奔》里面李靖发明过一种机器猫,不是有神奇口袋时间机器的那个,是一种体内带着个夹子的机器母猫,专门四处搔首弄姿勾引叫春的公猫,等他们上当了就一夹子把他们喀嚓掉。 每次看见这种为老不尊的同志,我就觉得这个发明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只有猴子,从来不提见面的事。 “我想这样就很好。”他说。 “写下去……何必为了别人的愚蠢惩罚自己?” 猴子真的很不错,尽管我们彼此意淫已达数月,他从不曾说过一句伤我的话。“猴子,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精神文明多好啊。” 猴子谦虚地说,“一般一般,我从小儿的志向就是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 “不过你就是一点不好”,我打断他,“你精神的时候不文明,文明的时候不精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他的morningcall,习惯黄昏时分他的笑声。”我在安静的夜晚不经意打出这么一行文字,卖友为生的不只我一个,爱情小说男一号总不能一成不变,我经常把认识的网友拉进去充数,然后一边数钱一边听他们哭诉文人无德。 “猴子,不好意思又让广大群众意淫你一次,你先忍一忍,等我找到更合适的就把你换下来。” 猴子轻笑,“我倒不介意,不过你真的应该好好读书了。” 读书?当然。 在晶晶的大力鼓吹下我开始像模像样地背红宝书,我一直以为自己大学最后这一年是注定跟俞校长混了。谈恋爱这事,不认真无趣,太认真容易伤心,不想也罢。我已经过了为了某人死去活来的年代。而他每天忙里偷闲陪我聊天的动机就更奇怪了,我并不是乖巧的淑女,给我讲道理比招呼一个养猪场都累。我私下认为,猴子该要孩子了,不然他多余的父爱无处发泄。 我不想承认,然而听不到他的声音时真的有点失落。这种事情也是常有,走火入魔。文人的通病而已。两天就好,我不担心。 孙午饭姐姐发“悄悄话”给我:“你不会是真看上他了吧?” 呵呵,放心,我爱的只是自己的臆想。 我不敢冒险。 “小蓓,我们见面好不好?” “对不起,当我没有说好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收回成命,真让人难过。 就是我真看上他,他也会聪明地给自己留下后路。 那些撒娇撒痴,装傻充愣,强词夺理的本事,在他面前一样也使不出来。我一开口,他便看穿我下一句要说什么——这个人天分太好,又在宦海浸淫多年,真正水晶心肝玻璃肚肠里外通透的人儿,我哪是他对手? 他太危险。 我对每个网友都言语温和,哪怕是来上门掐架的也不例外。我嘴里随时可以诞生一千个美丽的谎言——如果谎言会使大家轻松点。为什么不呢? 惟独在他面前尖刻如刀。 可是,猴子,你又是为的什么? 他从未向我提过任何要求,他反复地说,你等着我,你等着我,我很快就是自由身了,我会好好爱你,让你看到生命中的亮色。以及其他一些诸如此类我永远无法相信的情话。 我很害怕,有两样东西我坚决不与人分享,钱和男友。勾引有妇之夫是一项多么大的罪名,不定什么时候便有一只玉手掴到我脸上来,我实在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小蓓,你很可笑,我的婚姻失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会容忍下去么?猴子不依不挠。 是的,我以为,我还以为世上大所数男子在踩上第二只船前不会主动放弃第一只船。不管那只船看起来何等不堪,他总不肯冒下水的险。 不论我的反应如何尖酸刻薄,他的情书一封比一封热烈。 回家以后我们的联系少了一点,有几次他在附件里附了照片,“没有你的天空。” 打开看,是一片漆黑的夜空,没有月,没有星。 千丝万缕的思念,在黑夜泛滥成灾。 这些天我经常会在最寂寞的时候想念他,每每进退两难,我知道这个时间于他是不大方便的,然而不论多忙只要我一声召唤他都马上出现,温柔笃定地说,“有我呢,我在这里。” “小蓓,我不喜欢你这样整天吊在网上写字,我希望将来能让你过得快乐一些。你实在是个需要很多照顾的孩子。”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车载斗量,猴子年轻、成功、亦不失风度,凭他的条件要泡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子实在不难。然而他每天都在线等我,若是等不到,发邮件给我,每次邮件的结尾都不忘说,“小蓓,没遇到你,很失望,没有你,世界荒芜一片……”之类的恶心话。情话这种东西只在作者本人眼里是正常的,正常人看了很难不恶心。 搞得真事儿似的,我撇撇嘴。 网上骗子多多,然而猴子很抬举我,他先求婚,后求欢,这样的顺序让我很受宠若惊。这种以婚姻为前提恋爱的男人在地球上很少见了,我很庆幸自己遇到了刚从火星来的珍稀品种。 孙午饭姐姐对我说,要想不被男人骗,除非根本不相信他。 我想,要是一个男人肯如此费尽心机地骗我,只能说明——他真的有点喜欢我。 猴子并不是超人,他一样有萎靡不振的时候。 他不说什么,只是低声说,“累。” “小蓓,你,可有一点喜欢过我?” …… 我无言以对。 第二十五章 欢娱恨夜短,寂寞嫌更长,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快。我又该回学校了。熊猫很伤感,“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我惨笑,“最近手紧,你先垫着。” “我真没钱,不信你看”,说着主动把空空如也的钱包递过来。 “彼此彼此。”我把外套口袋翻出来。 我们互相搜身之后,悻悻对骂了一句“抠门儿”。最后还是熊猫从书包里摸出几张小票儿说,“走吧。” 我也不便太不厚道了,拍拍裤兜说,“饮料还是我买吧。”被熊猫翻了个大白眼。 此时将近情人节,大街小巷有点气氛的小店全坐满了没处游荡的痴男怨女,我们俩走了好几家熟悉的店都不太合适,人多,吵。 后来我越走越沮丧,熊猫很沉着,说,去依林小镇。 “靠,你钱多烧的啊?”我吓一跳,“买不起单让人家扣下来,刷一年盘子都不一定够。” “少吃点吧”,熊猫感叹,“没办法啊,现在估计就那儿人还稍微少点。” 不得不承认,“依林”的东西贵,但是物有所值,我最中意这里的乳酪蛋糕。细腻清甜,蛋糕上的橙子片也酸甜适口,是我的最爱,每次我都先噬为快。熊猫就不一样,熊猫喜欢绿茶蛋糕里的红豆,她总是一颗一颗地剔出来留到最后吃,我俩的口味和性格都不太一样,但是合得来,就像乳酪蛋糕和绿茶蛋糕配着吃,口感会更好。 除了食物的精美,这里的器皿之美也是很少见的,我最讨厌那种超大的不锈钢餐盘,那让我想起学校的食堂进而反胃到毫无食欲。“依林”独树一帜的餐具也是我偏爱它的理由。就像现在这套骨质瓷的小碟子,晶莹剔透,活色生香。在暗暗的灯光下更逗人遐思,通常我和女生出来玩都不经常来“依林”,因为这里感觉太好了。两人对座很容易产生暧昧感觉,我怕会日久生情,我不想当拉拉。 我抱着牛奶杯暖手。觉得自己像一只冬天的懒散的猫,安逸。美丽的服务员小姐端着托盘娉婷而行,我俩的眼光粘在她手里的盘子上目送她远去。 熊猫感慨,“为什么我总觉得别人盘儿里的东西比较好吃?” “娶不到的姑娘总是最好的……哪桌上的?”我顺着熊猫的眼光看去,“呦,还真是不错。”我恋恋不舍地一直看到服务员把托盘放在桌上。那桌离我们不远,遗憾的是中间有几棵盆栽凤凰树挡着,看不清珍珠奶茶后面是什么。 “行了啊,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我趁机偷了熊猫一块绿茶蛋糕,继续埋头腐败,熊猫直着眼往那边看,眼珠子都快飞人家盘子里了。 我伸手在熊猫眼前晃晃,“不至于吧?” “老林”,熊猫脸都白了,吞吞吐吐说,“那人……那人……好象……你爸。” “要不咱们先走吧?”熊猫快吓哭了。 “不走!”我咬牙切齿看着树影背后两个熟悉的背影,“要走你自己走。” 熊猫不敢动弹,哭咧咧地看着我。 葛桐好象是哭了,公然在公众场合拿张纸巾不住擦脸。我看见她肩膀微微耸动。 贱人!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我手里转着骨质瓷的小碟儿冷冷地看着她。 我一言不发静观其变,我爸一直没动,他略微偏着点脸,看着葛桐,大概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他们并肩而坐,看起来和谐而不失亲密。 葛桐气儿还真长,我耐着性子等了她半个多点儿她还没哭完,好容易哭得差不多了,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扭头重新开始抽噎。我看着她,胸腔里的小火苗一簇簇地往上燎,贱!就一个字儿!贱! 我爸开口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变了脸,捏起拳头捣在我爸肩上,拿腔作势的,顺势就把身子靠了上去。哭得还挺卖力,我走到她跟前她都没感觉到。 我扬起手。 我爸忽然在那瞬间转头看到了我,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血浓于水吧?他还没来得及现出惊愕的表情,我紧咬牙关,照着葛桐的脸把碟子狠狠地嗑了下去。 一声闷响,碟子滑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碎了。 葛桐没反应过来,她懵了,捂着头抬脸看我,我就势反手在她脸上开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大耳光。葛桐的眉头上开始有星星点点的血珠渗出来了,甚是好看,我还想再开一个的时候,手被人架着了。 我爸。 我嚎啕大哭。扭着手身子想甩开他的手,可是怎么也甩不开。我爸手铁钳子似的。我瞪他,他把脸扭开,一发力,我跌坐在椅子上。 我怒从心头起,老东西真是糊涂了。哈,好,我顺手在地上摸一把碎瓷片扑上去,我爸懵了一下,本能地抬起胳膊遮挡自己,好了,我头都没回,算准位置把一巴掌瓷渣拍在葛桐脸上。 狠狠的,死命的把那细小尖锐的渣子,在她脸上,按进去,按进去,再来回挠两下。锋利冰冷的瓷渣,一点点穿透她和我的皮肤,奇怪,我并不觉得疼。 偏了一点,只拍在她右脸,下巴和耳根的地方,血,有我手上的,也有她脸上的。 葛桐不哭也不叫,吓懵了。 我返校的日子比预定的晚了两周,耽误了几天的辅导课程。不过还是值得的,我估计那个葛桐是再也不敢找我家的麻烦了,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我不信她一个才貌双全的硕士研究生真会对一个老头儿认真,投怀送抱,必有所图,这种事不是没有,为了留校或是保送,很多人会采用非常手段,不过也要想好了,能不能扛得住受害者家属的耳光,我爸属于比较传统的人,平时很少出去应酬,不太会玩,临老入花丛让这小婊子废了晚节也说不定,我做女儿的不挺身而出还有谁拯救他啊? 我和我爸自那天起没有说过话,走的时候我妈悄悄拿几张票子塞给我,我掏出来放在门口鞋柜上,“以后我不用他的钱。” 我自觉那一碟子没怎么用劲,但是效果很好,她的脸没一个月是见不了人了,我的手也有点皮伤,好几天不能下水,不过很快就愈合了。 手好了以后我去葛桐宿舍“看”过她一次,她同屋的女生也是我爸带的研究生,没敢拦我。我一进屋葛桐脸就白了,不过这次我没动她,我连门都没关,只把她臭骂了一顿,我承认我骂得很毒很脏。那天我在来的车上还含了一片“金嗓子”,比参加学校辩论赛准备得还好。葛桐的室友息事宁人地倒给我的一杯热水也成了有力武器,我爸不在跟前,葛桐也不装可怜相了,开始还跃跃欲试地想起来跟我叫板,我一把把杯子磕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开水四溅,她老实了。 我手上也泼了一些,但是我不能有一丝痛楚的表示,我一手执杯一手指着葛桐的鼻子把她骂蒙了。手越疼我骂得越凶,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出弱,就像解放前的小混混当着对头往自己大腿上放烧红的木炭一样,拿自己都不当人看的人最容易镇住别人。所谓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一番声震屋瓦的喧闹很快引起了众人注意,正如我预想的,走廊里有人陆续开门,轻轻的脚步声聚拢到房间门口,众人窃窃私语。 “好凶啊,林教授女儿?” “活该么,仗靓行凶,遭报应了,让她再狂。” “真出事了啊?怎么闹这么大?上次不是已经打过一仗?不是说被冤枉的?”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人家怎么不打别人?” 我冷眼看着葛桐,一张小脸儿倒也标致,惨白着一张脸只会哭,是个玩不起的。这样善于流泪的女孩子才是真正的强者吧?自己无须出头,自有人打理好一切来讨好她,她只需要温柔地说谢谢。一个女人长得美,则万事有人原谅。 她没料到温顺的林太太有这么一个女儿吧?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女人对女人狠起来,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何况名额就那么多,给了你便轮不到她,与切身利益相关更是非同小可,葛桐看来触犯众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那么骂,居然没有人出来劝一劝,大家都唧唧咕咕听壁角,有说有笑。 我知道葛桐从此以后在这所学校没有翻身之日了。本身没有了不得的背景,现在名声一坏,就是有天大的门路,谁敢为她撑腰?玩也是被人白玩。那群老东西一个比一个滑,稍有风吹草动立刻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那是她自己贱,他们可是德高望重、为人师表的社会栋梁。这种事,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几次,听得也多了。 我喜欢的白绒靠枕,经常被我踢到床下角落里,滚脏了,洗一洗,还是那么可爱,我常想,人是不是也一样?脏了,洗洗就干净,然后重新做人? 后来还是我妈来拉我回家的,我妈哭了,“祖宗,你给你爸留点脸吧。”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没、爸。” 她还是护着他,留脸?人都留不住了,留什么脸? 我妈一路上一直在小声哭,我突然起了疑心,“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妈捂着脸不说话,我心里一股凉气蹿上来,“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怎么突然想起打牌了,是不是他们闹的?” 我妈还是不说话。 我恨恨地看着她,无计可施。 我马上就要走,没有我,我妈控制不了局势,只好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我知道我爸最怕什么……林教授一肩明月两袖清风,但是他怕丢面子,他背着牌坊活了半生,只怕有人砸了它。 恶人总要有人做的,我妈不能做,不然只会把他越推越远,那就我来吧。我不能看着他们,以后自会有人代我看着,舌头能杀死人,他没那个胆。 我冷笑一声裹裹手上的纱布,给我妈扔了一块纸巾。 我知道,他没那个胆。 别怪我狠,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没有金刚钻甭揽瓷器活儿,混不下去就怨自己道行低吧。我叹口气想,这世界有很多肥皂泡一样美丽的道理,却只是水月镜花,吃不得穿不得。世间本没有对错,只有强弱,我相信以葛桐的智商不会不明白这个,连我这么曾经一心向善的孩子都被磨练得脸厚心黑,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假期的最后几天我到我爷爷家住了两天,我爷爷见着我很高兴,“丫头,咋才来呢?念书念得不认识爷爷家了?”转脸对着我奶奶,“跟她爹一个样儿,就知道念书,念得一点儿灵气儿都没了,木头似的。” 我苦笑一下,我爹现在怕是杀了我的心都有。 我们林家四代说起来也很传奇,太爷爷是商人,走西口到了蒙古,做皮货和药材生意,蒙古与中国断交后也没能回来,就葬在了蒙古;我爷爷却当了兵,先是阎锡山的部下,后来投诚,从“国军”变成了“共军”,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戎马半生的他的大儿子却成了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做了教书先生。我爷爷对此很不以为然,“教书?哼!丢老林家的人!” 我印象中的爷爷是个英雄,他很爱喝酒,每天黄昏都要自酌自饮一会儿,微醺后就开始提着嗓子哇啦哇啦回顾自己的传奇一生,说得最多的是他年轻时在察哈尔省当矿工的时候。那时他还只是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因为营养不良晕倒在矿坑里,差点被日本人当成霍乱患者扔到万人坑里活埋,多亏工友们把他藏在地窖里才保住小命儿。我爷爷身子缓过来以后觉得不能再这么等死了,于是趁夜出逃。刚走没几步就遇到了刚从茅房里出来的日本监工,我爷爷镇静地低头行礼,鬼子一转身,我爷爷扑上去一菜刀灭了口,“奶奶的,让你个狗日的埋老子”。 身上有命债,只能当兵了,我爷爷日以继夜走到晋中一带,就这么参了军。 我们家孩子里我跟爷爷最亲,虽然他一直为我不是个大孙子感到遗憾,据说我小的时候他喜欢在筷子头儿上蘸点白酒让坐在他膝头的我去吮,我六岁前一直是男孩打扮,头发剃得短短的,也是爷爷的主意,直到我堂弟出生我才回归女儿国。我爷爷喜欢女孩子带点英气,红色娘子军那种智勇双全型的,我上幼儿园时也算一霸,背着大人也没少干欺男霸女的勾当,虽然个子小但一直很跋扈,小辣椒那种类型的。 我时常想,自己骨子里那股尚勇好斗之气是不是隔代遗传的结果?兄弟姐妹中我的相貌是公认得像爷爷,林家人都有极浓的双眉,眉峰明显,我爷爷都七十多了,一双眼睛还是精光闪烁,叫起来嗓门儿比我都大,是我继孙悟空后的第二任偶像。 我爸就不一样了,他像我奶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工夫做在肚子里。 “我才不要像我爸”,我对猴子说,“我恨不得把属于他那部分剔掉。” “听我说,把这些都忘掉,别记恨你爸,他有他的苦衷。”猴子说。 男人总是为同类辩护,我冷冷道,“你管不着,你们是一路货色。” 猴子骤然变色,很久,打了电话来,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爱,你,的。” 我爸对葛桐是真的吗?我咬紧嘴唇想。 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一直是姥姥带我。上学以后回家,我爸关心我的成绩单胜过关心我,我不怕老师,因为我即使考砸也还能排进个前十名八名的,但是我怕我爸,更怕他们喋喋不休地拿我和别人家孩子比较,我爸总喜欢教育我“工作学习往上比,享乐生活往下比。”简单地说,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干得比驴多,起得比鸡早。 我承认自己的境界还有待提高,欣赏不了这种高尚的生活格调。总觉得一个人光奉献不索取,那不是活得比狗都惨?上大学后我不堪忍受这种非人生活自作主张找点外快,花钱手大点他还爱跟我瞪眼,开始我收敛着,日子多了就不管他了,又没花你的,享受生活碍着您什么事了?但是我一直对我爸很敬畏,真的,我觉得他们那一代人受的是一种泯灭人性的教育,都把大家往圣人那方面改造,但是人性本恶,因此造就了很多衣冠禽兽。但是我爸是个好人,上学是个好学生,工作是个好老师,除了对我有点心狠手辣,基本就是一完人,真心实意把自己往白求恩大夫那边靠拢那种。知识分子臭街的时候我一度很羡慕那些混得风生水起的牛人,但是我妈总一脸安贫乐道地对我说:“咱们家这样挺好的,还要怎么样呢?”我知道她的意思,常来常往的熟人中也很有几个条件好的,男人有钱就变坏是不争的事实。或者说不是变坏,只是欲望的种子在坚实的物质基础里更容易生根发芽, 现在呢?我冷笑着,撕下手上一块纱布。 第二十六章 回到学校后不久莫姐来找我。一脸喜色。 “你中天天彩了?” “我有个出版社的朋友看中你的小说稿,你尽快过来谈一下。” “哦。”我当时气馁,还以为天上掉馅饼,原来又是水月镜花,“已经和别家谈好了,只差签合同。” 这一份稿子已经完工半年,也谈过几家出版社,终是拖拖拉拉没个定论,还不如给报纸写专栏来得快些。 “看不上?”莫姐笑,“我给你推荐的绝对有竞争力。 我没太当回事,下午去见编辑,我上午仍苦背gre,做了两套真题,成绩还算差强人意。 已经报了11月的托福和来年5月的gre,时不我待,只能分秒必争。 猴子中午打电话来,他又要出差,这次是香港。 “玩好。”我趴在桌子上说,闷闷不乐的,他一出差就不大有时间来敷衍我。 “呵呵,回来带礼物给你。想要什么?” “不要。” “why?” “好的不敢要,坏的不想要。”我大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你。” “呵呵……没问题。”猴子邪邪笑一声,好似黑山老妖。 出乎意料,书稿的事进行得异常顺利。 编辑姓司马,言语温和,一双眼睛极其锐利。 审稿只用了两周,随即告诉我,“不错,可以用。”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盈盈笑答,“多谢,受累了。” 签定合同那一天,刚好猴子的包裹也送到。 他上次去日本,一去就是十天,忙得很,只刚到的时候给我打过几个电话,之后便自人间蒸发。 我从来不曾这般失意,度日如年。 每天做事都做不到心上去,大脑像生了锈。 每当听到别人电话响,都不由得摸摸自己手机。一天,两天……他可是出事了?太忙?还是……遇到了中意的女子?我心情立刻坏起来,看着面前的gre真题,无论如何做不下去。 他一回来,立刻在机场给我电话,我听得眉开眼笑。尽管碍于机场人多口杂他说的无非是出游见闻,听在我耳中一样佛言纶语般美妙动听。最近总是头疼,时不时还要耳鸣一阵,我想是没休息好。这几天我选修的第二专业要结业了,我每天靠咖啡和红茶撑到两点左右才敢睡觉。我没敢跟家里人说,对猴子也只说累,还有,想你。 旁边有人和他说什么,他含糊地讲句上海话,过一会儿悄悄对我说,“同事问我和谁通话?” “你怎么说?” “我讲是我太太啊。” “嘻嘻,猴子。你过分了啊。” “未来的太太也是太太。” 我真的开心。猴子同事怎么想起来问这么一句?不过,谢谢侬,猴子,谢谢你给我一个好的解释。 箱子不大,可是快递公司的送货员小心翼翼赔着笑双手送上,惟恐有什么闪失似的。这是个憔悴的中年人,东北冬天来的早,他一双裸露在外的手上全是血口子,青筋暴起,可他仍得骑着自行车穿行于寒风中的大街小巷,纵使主顾不过一个二十岁女孩子,仍是一脸必恭必敬的模样。平民子女,若无过人头脑,不外有气力者出卖气力,有色相者出卖色相,免费奉送自尊,半生挣扎后还有谁敢再争意气?生活真残忍。 我把一张钞票从纸箱下面递到他手里,“谢谢您。” 箱子很沉,我手腕一抖,几乎不曾砸到地上。 什么东西?我疑惑着抱了纸箱回寝室,老六也在,一见就大叫“哇!男朋友送的吧?” 老马也大叫,“哇!什么什么?打开看看!” 连晶晶也挑开帘子钻出来,“哇!” 老三企鹅刚自习回来,还没进门就在外面大喊“哇!” “你哇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她们都哇了我也哇一下。” 听取蛙声一片。 我笑,“我妈寄来的,中药,要看么?” “家里的?不会吧?”老六眼睛溜溜地打量箱子,“是治什么病的啊?” “相思病吧?”老马狡猾地看我。 呵呵,我把箱子扔上床。先不急着拆,这群女人真鸡婆。 邮寄单上倒是应该写了快递货物,但是猴子的字龙飞凤舞,我实在认不清。特别是地址栏,本来复写纸上的字就不大清晰,这几个字尤其模糊,大概是故意写成这样。 怎么?怕我上门去讹诈吗?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我怕他是人贩子拐骗无知少女,他亦怕我做了仙人跳诱他上当。两人嘴上相亲,心里各怀鬼胎,小狐狸遇上老狐狸,大家嚼缠不清,谁的手腕更高明? “老猴子,我只是兼职写手,充其量算个业余骗子,你是政客,职业的。不用担心拿我当女拆白党,以你的智慧我骗得了你吗?” 猴子微窘,顾左右而言他,“打开看看,喜欢吗?” 我快速拆开箱子,很沉,我猜想是书,一直以来我只敢接受这类小东西。说来好笑,男女之间什么礼物都觉得猥琐,若接了略微值钱点的东西,两人关系立刻变得微妙,有种卖身为奴的感觉。与其为五斗米折腰像个小捞女一样看主顾脸色,不如摆高姿态不接受任何礼物,反正自己一样有双手,要什么东西自己去赚,还享受得理直气壮些。 猴子一个月内总要出差十来八趟,绕着地球跑,有时他自嘲地笑,“每次都替办公室女同事带大箱免税化妆品,可是自己喜欢的人至多肯接受巧克力,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这个人,他要是送江施丹顿卡迪亚我肯定不拦,非说我不给他机会。 打开看时,是一只精致的洋娃娃,圆圆脸大眼睛像动漫人物,小小的乳白高领毛衫配牛仔裤,黑超挂胸前,服装是年轻人喜欢的风格,俨然街头一个时尚少女,一点不像传统的芭比。每个关节都可以转动,比芭比灵活许多。 老马在对床看到,大叫一声跳过来,“真好看!像你!像真人哎!这是哪家做的?” 猴子的字条附在下面,“在京都挑的superdollfie天秤娃娃,据说会给自己星座的女孩儿带来好运。你不肯接受象样的礼物,只好选这个,对店主说是给女儿买的。” 呵呵,难为他想得出来,我已经过了喜欢洋娃娃的年代,可是这个小东西实在精致得要死——连耳坠都可以看出是仿tiffany的经典款,我实在舍不得放手,便把她立在床头欣赏。 还好只是个洋娃娃,想来不会太贵,不然我又要忐忑,害怕猴子要放债。我没有他那么大的财力可以压人,无以为报,难不成要肉偿? 晚上莫姐又拉我陪她出去散心,一直走回来到了我寝室,“上来坐坐?” 她并不假客气推辞,大大方方进来,一眼看到窗头的洋娃娃,“噌”地蹿过去,一脸艳羡地说“哇!真漂亮!好象sd家的娃娃嘛!” “sd是什么?”我是品牌盲。 “跟姐装蒜?”老莫歪着头打量我。 “对天发誓我真的没听过这个牌子。” “superdollfie简称sd,是日本volks公司制造生产的球型关节可动人偶,是由圆句昭浩大师开发塑造的。一般常见的sd高58cm,还有高60cm的13岁sd以及高43cm的minisd,价格都是不同的,一般都在人民币6500-8500元左右。”老莫背得熟练,“我朋友在国外机场的商店见过,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工艺品,想买时才发现价格吓人。你这个……”她打量盒子上的说明,“不能是真的吧?咱这没有这个品牌的专柜,不过仿得好精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a货。” 我已经一头冷汗暗暗叫苦,还是着了他的道儿,猴子,你是钱多烧的还是怎么?一个小娃娃,早知道要这么贵,我还真不敢动她。 电话里他却吃吃得笑,极得意似的,“喜欢么,何必介意那么多?千金难买心头好。” 猴子比我大六岁,心理却比我大出一代。 “不是这样的,猴子,我不碰别人的钱,这是原则,我只靠自己。” 女人若不是李嘉欣那样的大美女,自重一点也只有好处,真有人送豪宅又另当别论,但是没有人家的姿色,最好不要妄想人家的待遇。我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小蓓。” 猴子忽然柔声唤道。 “怎么?” “你是十月的生日对不对?” “是啊,怎么?” “我来看你可好?” 你叫我怎么说?猴子,你是要我眼睁睁地犯错。 “小蓓不愿意见她的猴子?嗯?好,小蓓不要我来,我就不来,来了也不让小蓓知道,走走看看小蓓生活的地方,想象一个可人的姑娘在这里走,笑,想,就够了,满足了。” 我无语,良久,“我们不会在一起的。” 是不是好笑?他可是真心?他可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忽然觉得一点把握都没有。 “我们会在一起,只要你愿意。听我说,毕业以后来我这里工作,我会帮你安排。房子现成,你只管把自己带来住就可以。” “不敢,我怕你老婆打我。” “小蓓,我们分手只是时间问题,她现在每天出去打牌,根本不回家,我才懒得管她。”猴子正色道,“我承认当初年少轻狂,不该娶这么个花瓶放在家里,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算了,我不想说这些话,她永远不会和我有相同兴趣,傻孩子……你怀疑我么?” “……”我说不出话来,一面高兴一面又隐约觉得难过,患得患失之间,猴子可以放弃发妻,这样的婚姻让我有些物伤其类。 “我爱你……” 我听到电话另一边,绵长细致的吻。 忽然脸红,慌乱得不可收拾。 “别这样……” 他兀自品砸独吻的滋味,“真希望你现在就在我眼前。” 是的,“我……也是。” 终于说出了口。 是的,我,爱,你。 从开始就是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和他在一起,白天也像夜,看不清……周遭全是他的好。爱?抑或迷恋?我分不清也不想分。刻意维系着距离,只因为自己深知自己的软肋。 猴子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分别被我设置成“花果山”和“水帘洞”,“花果山”的号码是他给我的,“水帘洞”是我偷偷记下的。我不追星,从某种角度说齐天大圣是我第一个偶像。所以叫起猴子来分外有感觉,似贬实褒,甜在心头。 他已经与太太分居,白天忙工作,只能见缝插针打个招呼,他时常在夜半发短信,“乖,要睡了吗?” 我一边准备gre,一边还要跟班上专业课,还得给导师干活儿,累得要死,但仍坚持撑着眼皮不睡,等他,等他对我说,喔,乖。 “恩,抱抱啊。” 呵,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猴子很惊奇,他说,以前以为你是个小女孩,后来觉得你挺老道,现在发现,呵呵,你到底还是个小女孩。 我沮丧……小女孩?我都二十一了。这实在不是恭维。 猴子看我脸滴得下水,立刻说,“小怎么啦?我选择,我喜欢。” “啊呸,假就一个字!喜欢老女人就说呗!猴子,我决定以后做人厚道一些,不再叫人傻逼了,从明天起改称你为智障人士。” “呵呵,我都让你搞糊涂了,一会儿傻得什么似的,一会儿比我都精。” 我很难过,死猴子,我算计过你么?你这么看得我跟老鸨似的。 “猴子。” “哎,我在呢。” “猴子。” “我在这儿呢,陪着你呢。” “你是谁?” “我是猴子。” “你陪谁?” “我陪我的蓓蓓。” …… 我经常在电话和短信的间隙中睡着,他向来也很累,但是他会等我,没有回音时,他说,晚安。 有一次我故意说到一半不出声,听他在那边静静等候了五分钟,喃喃道,“小蓓,晚安,爱你。” 等到白天我难得清醒时,会震惊于自己的自私和萎靡,我开始想,从明天起,我再也不要理他。 …… 然而明天之后又是明天。明天是无穷无尽的。 我开始病态地依恋他,魂不守舍。 只要我心里有鬼,他便一直甜美。 “猴子,你想害死我?”我烦躁,“以后不许天天缠我,妈的,让你惯坏了,你要是死了,老子还得殉情,太不合算了。” “呵呵。”猴子得意,“宝贝,我是你心里的毒……” 我无言地对话筒做了个鄙视的表情,就你?猴子,如果我会对大麻上瘾的话,你连摇头丸都算不上。 我不怕他,我怕我自己被引燃的欲望,它们疯狂地生长,不给我安息之时。 我知道自己在玩火,可是不想停,饮鸩止渴,那有怎样?也许我明天即会死于非命? 宁愿毒死,不要渴死。 我最大的毛病是天良未泯。我一直都对从未谋面的猴子老婆抱有内疚感。他本不是我的,是偷来的,从别人手里偷摸换来的一点快乐……多好,我可不想还,我要…… 我从来不敢在公开场合提他的名字,我笑着喊“猴子”或是“老头”,虽然他一点都不老。有时一个人自习上闷了,一支笔在纸上划来划去,语冰语冰语冰语冰…… 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夏虫不可以语冰? 呼欢不用姓,怜欢敢唤名?连呼欢复欢,虚应空中诺。 我并不准备时刻扮演一个为情所困的角色,太假也太没有意思。什么游戏到最后都会玩腻,我并不准备和猴子地久天长,当然他也没准备和我死去活来,我们心照不宣地玩游戏,这个游戏的规则是,大家都要努力装得像那么回事。 有些事情,大家是心知肚明的,猴子,你和我不是一代人,你不了解我的时间表。你以为我愿意张牙舞爪豁出命去与人争名争利?你以为我愿意把枯燥无味的专业书就着浓咖啡来回咀嚼?我们这一代没有放松自己的权利,考研以前不可以谈恋爱;考研之后,可以谈一个没结果的恋爱;工作两年找个看得顺眼的男友,二十八岁前务必把自己嫁出去,说穿了不过如此,猴子,我需要安全感,可你,不能给我。 有时实在太忙没空敷衍他,我告诉猴子;“我怕……我觉得……我是做错了,我需要时间反省自己。”然后自己赶功课或是和狐朋狗友出去瞎混。 猴子没有问我怕什么,我说话他从来都明白得很,或者是自以为明白得很,“是我的错,蓓蓓,爱情中的第三者不是第三个出现的人,而是那个不被爱的人。我会让我们在一起,我会,相信我。” 我听着,想象猴子此刻大睁着一双晶莹剔透的小眼睛的样子……就信了。猴子,你知道么?轻敌是一种坏习惯。丢掉一块马蹄铁,失掉一场战争。猴子,你以为你是谁? 转天看到他发的邮件。“小蓓,是我,不知所云的方语冰。” 打开看个究竟。 “小蓓,这两天我不出差,我们聊了很多东西,其实说多不多,却已经能够让我想很多,想很久。 我试着分析我们现在的状况,每一个若是知道我们事情的人,都会说我的不是,作为已婚的男人,还痴迷在和一个女孩子的感情之中,一定,而且是百分之百有非分之想,男人,还不都是那种吃完就想抹抹嘴走人的畜牲?没吃上时啥都好说,等他吃上了,那种嘴脸还不都是一样?而作为感情的对方,那种小女学生,又是如何的一种无辜,又是如何的一种无奈,感情已完全投入,尤其是面对着那样一个有丰富社会经验的成熟的有一定资本的还算年轻的男人,不得不算是极易陷入他的情感陷井。事情如果是发生到结束的时候,受伤的会是谁?那个男人?一定不会。每个有些常识的人都会这么想,用脚想都会知道。男人,吃完了,还想做什么?而那个小女学生,一定是很多年无法恢复对爱情的感觉,很多年无法恢复那种伤害带来的创伤。 所以上帝看得到,上帝知道应该给谁惩罚。上帝看得到一切,却无法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不知道。一定不知道。他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可以让我能够爱你。不要见面,只要可以让我能够爱你。不要一切,哪怕我的生命,只要可以让我能够爱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小蓓,真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爱,只是,小蓓,老头是一个看过很多的人,我是比你现在身边的人出色,现在的。而你,比我现在身边的人出色,于我的"现在",却是永远。于你的现在,只是现在而已。我爱你,无法改变地爱你,无法比较地爱你,无法转移地爱你。 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小蓓,我突然有一个念头,我如果不来长春,就能够一直爱你爱下去,那我一定不来。如果我不来长春,能够不影响我爱你,那我也一定不来。只要能够让我爱你。我什么都不要得到。哪怕是你的现实中的拥抱,你现实中的亲吻,我只要能够让我爱你。我只要能够让我爱你,上帝会惩罚我,我知道,哪怕下地狱,我甘愿。如果真的能够那样,我一定要求上帝把你要背的痛让我一个人背,让我下两次地狱。我甘愿。” 我受到很大震动。 猴子,真是做戏的好手……或许他已经入戏了。 不疯魔,不成活。猴子是个善于感动自己也善于感动别人的老手,我猜想他写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愉快地咀嚼着悲伤和心痛,就像我傻不拉唧在半夜想他一样。那些疼痛是真实的,也是带着隐隐快感的。吃腻了大鱼大肉,偶尔也需要来顿忆苦饭感受一下心情。好多人都有受虐倾向,他们自己不觉得就是了。 我尚不至于拿着情话当真,然而……不得不承认这信让我的心情down到谷底。好吧,上帝看得到,上帝知道该惩罚谁。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编写今天的段子,一字不落地把这封情书贴了上去。 《七宗罪》我看了无数遍,如果上帝看得到的话,我知道自己应该死七个七次,而且死有余辜。 我认了。 我看到自己脚下有一条路,窄窄的,路两边是模糊的山谷……我每次都提心吊胆走在路上,是的,提心吊胆,我知道,一定会有一处让我失足落下深渊,我走着,走着,然后一脚踩空。每次都是这样。 这一次我看到一个人走在我前面,他的背影飘渺得让人迷惑。可是我熟悉他。 我去拉他,“杨琼?” 他回头对我笑一笑,表情好不凄苦。 “你去哪里?” 他不回答,一径向前走。 我大喊,“你去哪儿?你回来!你……”苦苦伸手拦他,却连衣角都抓不到,终于无话可说,大哭起来。 他似乎回了头,我破涕为笑,抬脸问,“你到哪儿去?怎么不理我?” 定睛一看却是猴子,似笑非笑的脸,我大吃一惊,接着天旋地转。 醒来才觉得枕头全湿了。 我抱着自己的肩膀看窗外的月亮。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阿哲的,白月光。 所有记忆都是潮湿的。 语冰,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第二十七章 猴子答应我在我二十一岁生日时过来看我。不过我暂时还没这个闲情逸致,这两天学校评奖学金,人心惶惶,我们学校奖学金评定不全看学习,乱七八糟的加分特多,其实那点钱也真不值得费多大心,但是架不住众人哄抢,立刻显得身价百倍。 猴子不再说话,他最近也很烦恼,方太太不肯满足于和二三好友打小麻将,开始染指外面的赌场,有时彻夜不归。时常吵闹着向他要赌资。 “我真怕她把房子也输干净。”他说,“现在她只有看到钱才肯安静。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全毁了。” 我听得心里微酸,他还是在乎她的。并不像他一向说得那么决绝。 猴子立刻察觉,“小小,我对她已经没有感情,相信我。” “猴子”,我压抑着心里一阵阵的疼,“我从来不屑于和别人抢东西,感情上尤其是,不给我的我不要,不是我的我不爱。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出现影响你们的婚姻,请你冷静考虑一下。等你把自己的事想清楚了,再来给我回复。” 猴子一声叹息,“爱了就爱了,你总是想太多,怎么会过得快乐?” 我挂机。 “怎么了?”他又打进来追问。 “没什么,有人找我,有点事要做,关于奖学金。” 再在乎他也不必说出来,男人都是恃宠而骄的动物,给他个好脸,他立刻以为你离开他活不了。不如冷淡一点,于己于人都好。 关于奖学金我也一直巍然不动,非常自信,还能没有我的不成?我赞成完全按成绩发奖,但是有人不赞成,不过话说回来,按加分我也不怕,一年来什么大大小小的宣传活动不是我操刀?这些人也是,冠冕堂皇的话谁说不一样?什么破稿子都要我写,我们那个宣传委员还一脸牛逼地说,“好好写哈!组织上很信任你啊!这么重要的任务!”好象给他们白干活我应该感激涕零地晕死过去一样。 “我给别家儿干活可是收钱的。”我翻一个白眼给他。 “咦?这是事关集体荣誉感的事啊!” “怎么一到干活儿的时候就想起我来了,您倒也替我跑个入党名额什么的啊。”我斜眼看他,最烦这群傻逼跟我打官腔,“好处落别人头上,就我是个当劳力的命啊?养狗还得给骨头呢,捡软柿子捏也不是这么个捏法啊。” 懒得跟他们废话,人到无求品自高,日子久了他们也咂摸出点味道来,没事不来我这里起腻。 这次评选很滑稽,取消了除学生干部之外的几乎一切加分,而且加分加得令人发指。我们班上的领奖名单大换血,一时间天怨人怒,人神共愤。涉及经济利益的问题总是分外敏感。 我倒也不是一无所得,按惯例应该给我个精神文明奖什么的,毕竟没有功劳有苦劳,谁没事儿干也不爱给组织歌功颂德,我出卖了良心来给他们粉饰太平,他们理当作出回应,银货两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开会那天我照例坐没坐相的趴在角落,听人念候选名单,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没人反对就算通过了。 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我们班评上了个先进,几个老师辅导员都来考核。干部同学们严肃地走来走去压低嗓门讨论机密问题。我们也很配合地正襟危坐,拿张纸画乌龟,表示认真。 “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我们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撤退。 “我有两句话要说。” 我们都惊讶地抬头看,老六表情严肃地走到台上,环顾四周,矜持地清清嗓子。 “玩儿啥呐?”我问老马。 “不知道。”老马也是一脸困惑。 “我觉得有些奖项,像精神文明奖,还应该考虑一下”,老六停顿片刻,“不能只给某些缺乏集体责任感的同学,助长了他们自高自大的歪风邪气。” 我气哼哼地从学院办公室出来,虽然直接找了老师把这事儿摆平了,还是非常不爽。 老六卖友有功,光荣地加入了本期党员培训班。 那天回到寝室后没人敢出声,老六扭捏了一中午蹭过来对我说,“小蓓,我可不是针对你,你别多想啊。” 背着龟壳硬说自己不是王八,还真有脸来说啊,老六,你不傻,就是反射弧长点儿还搭着大脑没什么沟回。凭你这低于三十的智商也就配给人当枪使了。 我装睡着没理她。 老六眼光灼灼,说实在我一直挺同情她,长得怪安全的又没什么特长,一直憋着劲要出头可是至尽为止没什么人认识她。一女生混成这样儿也只能怨八字儿不好了。不过现在我终于认识到这句真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我可没那个耐心等她!”我对猴子发泄,“平时就老爱挑拨离间,我要不是看她要什么没什么懒得跟她计较,早找人花了她了。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小蓓。冷静点……她也损害不了你什么啊?不要为别人的愚蠢惩罚自己。” “为什么他们都爱跟我过不去?我吃的苦头比谁少么?没有集体责任感?我给国家纳的税比她四年学费都多,总不能说逢年过节假模假式说两声同学们辛苦了才是有集体荣誉感的表现吧?她除了频繁关心本班男同学的感情生活还比我多干过什么?”我哀怨地问猴子,“还是我抗打击能力强,站直了就是不趴下让他们没有成就感?该吃也吃了该喂也喂了,末了还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喂狗狗都知道摇摇尾巴,喂了白眼狼,她回头咬你一口!” “呵呵,不是的,你替她们想一下啊,本来自身素质就一般,没什么特长,学习也不好,长成那样,又没人要,偏偏你还老在她们旁边形成鲜明对比,我要是她早就自挂东南枝了。今天不过是假公济私说你两句,你小心赶明儿她拿锤子轮你。”猴子笑,“马家爵就是这么炼成的。” “说实在的,小蓓。”见我闷闷不乐猴子又换了副面孔,“总有十万八万的人喜欢趁别人失意时踩几脚。” “那么多?” “可是记住,成功是最佳报复。” 我惨笑,“猴子,我的虚荣会不会有报应?” 猴子考虑了一下,“如果你足够虚荣而又足够努力的话,你的报应就是名利双收,万人敬仰。” 我笑了,人生路上总有许多荆棘,若是一一报复,一辈子的时间精力搭进去也不够。这是一个奇怪的社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者大有人在,奇怪的是,无情之人往往活得很好。 今天是我生日,大家的惯例是一起出去吃饭,老马悄悄问我,“叫她不?” “我前半个月就定下了时间地方,看她自己,爱去不去吧。” 我懒得和她计较,人说看一个人的实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他的对手。“爱人要温柔似水甜如蜜,对手要聪明能干强有力,同事要埋头苦干没脾气,朋友要猪头狗脑流鼻涕。别看了,快擦鼻涕。”这是老熊猫给我的短信。 呵呵,真恶心,不过有道理。被狗咬一口不见得要反咬狗一口,拿棒子打开就是了。拿这种人做对手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管他,我自己跑出去买了一只大蛋糕,上面有狂大一个奶油猪。然后去修头发,和美发店大工眉来眼去了一番,理发的帅哥是公主岭人,说一谜面“母猪私奔”让我打一地名,我大笑,“公主岭。”同行的老马受不了了,大吼,“你是来理发的还是来耍流氓的?” 调戏完帅哥我心情好了一些,当了好几年良民了,没想到耍起流氓来还是这么得心应手,我挺开心,坦然地拉了老马往酒店走。 我估计她不会去的,老六眼皮子浅,平时爱贪小,前两个月她就见天在我耳朵旁边唠叨,“老五发财了!咱们可得找个好点儿的地方啊。”谁请客她都去,狂爱吹自己多有钱,对本地各大消费场所了如指掌,就是都没进去过,每个月蹭别人的杂志报纸看,蹭别人电脑玩,好多人背后说她铁公鸡。不过这次例外,打完巴掌还来讨食?不能这么没廉耻吧? 熊猫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该认真的事不认真,该糊涂的事不糊涂,加上天良未泯,手太软,总是对人盲目信任。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我实在低估了老六的抗打击能力——她还真来了! 我们一桌人的下巴都差点掉下来,老六显然是盛装前往,一身紫红的人造革皮裙妖艳异常,我们惊为天人,目瞪口呆。 既然来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边”,我招呼她。 老六含羞一笑,“生日快乐。” “谢了。”我有点郁闷,老马在桌子下面掐了掐我的手。 席面上倒是热闹,都是熟人也没谁装斯文,老六表现一如既往地生猛。到底是主力军,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懒得和她发脾气,撕破脸与我有何益?她不过人家一枚棋子。我甚至羡慕她,做人像老六这样倒也快活,一门心思往上爬,才不管旁人怎么看。哪怕是杀父仇人的饭局也一样可以胃口好好地来吃饭,能多吃一口是一口,谁说这不是本事?就要这样的人才能毫发无伤地混下去。 大家吃吃喝喝中间也间或聊几句。总的来说,表面上看来还不失为一场成功的聚餐,大家吃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老三老四也和平共处,如果不是中间那个电话的话,我想一切都会很好。 电话是猴子来的,我们说好今天他来看我,下午的航班,现在他应该还在上海。 “蓓,生日快乐。” “谢谢。” “我这边有点事缠身,今天怕是不能过来了。下周四来看你好吗?” “哦?什么事?” 猴子犹豫了一下,“工作上的事。” “哦,那好。”我平心静气,“放心工作,我很好,谢谢你问候,再见。” 他的口气迟疑,怕不光是工作上有事。他是个工作狂,说起工作来永远眉飞色舞。 可是既然他给我这个面子,我又何必拆穿他?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爱他便是爱他,看也不要看他真面目,又不是写论文,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越迟知越好,永远不知更好,知了也要装不知,反正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因为爱他的缘故,只希望他那假面具长久戴着,在这段期间,我得到我要的,他得到他要的,皆大欢喜。 老流氓蔡林贼眉鼠眼问我,“相好儿?” “没错。”无须遮掩,越遮掩越有人好奇。 “靠,第几房了啊?”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管我那么多?你是谁啊你?” 老六突然笑道,“小蓓一向不缺男朋友。” 我静静看着她,她浑然不觉,自顾自说,“我就奇怪了,大家一样是人,为什么他们都会看上你?” 呵呵,这是老六又一桩过人之处,她真的相信自己是万人迷。我看她眼睛都喝红,想来是很不平衡。 我懒得藐视她,并不代表人人都会忍受她的愚蠢,老蔡冲我使个眼色,端起杯子,“陈姐,其实我可仰慕你了!未来的党员啊!党员同学!牛逼牛逼!来来我敬你一杯。” 老六居然还很得意,“一般吧,咱们班这次才给了三个名额呢,就有我一个。” 众人面面相觑。 讽刺可以听成恭维,损死她她还以为讴歌她呢。谁说大脑迟钝没有好处?老六将来一定长命百岁。 蔡林捂着酒杯笑,“老陈,你怎么不赶紧找个男朋友啊?” 老六脸色立刻黑下来,“不许叫我老陈,叫小陈!” 众人大笑,蔡林借酒装疯道:“大陈!大陈!你这体积叫小陈各应。傻了吧唧的还小陈呢。” 男生很多这样的,喜欢拿别人的外貌取乐,轻浮之至。 我们都以为老六要生气了,孰料她老人家笑得媚眼如丝撒娇道,“叫人家小陈嘛。” 我心下叹口气,老六,没人要你,实在也是咎由自取。 没有谁能强迫你,自己要当人家脚下的泥,还有谁拦得住? 老六说得兴起,根本不看他人表情,开始滔滔不绝抱怨自己东西多,累赘,“光鞋就二十六双,放都没处放,真麻烦啊。” 蔡林笑,“真有钱啊您。” 老六十分开心。 今年过节不收礼,大家一起玩傻b。 我低头看自己的脚,我妈说我很小的时候不爱穿鞋袜,喜欢光着脚到处乱走。那时楼下有块草坪,我经常趁人不备跑到上面去,把自己埋在草丛里。 其实我现在也喜欢光脚走在草地上,但是不敢。 我上初中的时候狂爱周华健,当时他有一首不出名的歌《为什么我要走》,我一直记到今天。 “回头望过去最满足的日子 多么无知不轻易怀疑 渐渐看通了学了懂了倦了醒了 花也谢了开了船离岸了等不到退潮 从前没计较到底多少是多多少是少 不希望明了 渐渐觉一切重要一切亦有需要 得到后弃不了 从来没有那会发觉有缺少 是为什么需要奋斗战胜对手不能停留 才能蠃到赞扬和成就 却未能随缘随时随意赤脚到处去走 别问为什么我要走 事业梦想感情祈求无穷无休不能回头 占有太多但是没理由” 是为什么需要奋斗,战胜对手不能停留,才能赢得赞扬和成就? 却不能随时随缘随地,赤脚到处去走,别问为什么我要走。 现在我穿一双招待会上穿过的紫红色短靴。好象童话,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孩子,千方百计的弄来一双红舞鞋,穿上脚,骄之同杰,旋转跳舞,谁知道竟没法停下脚步,跳跳跳,不停的跳,精疲力倦,还是得跳。 结果是她哭了,愿意脱下红舞鞋,但已没有可能,一路跳远,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真倒霉。 我不怎么说话,懒得说。用红酒封自己的嘴。这三年来我变得沉默。外系不熟悉我的男生传说城建系的林小蓓比西门吹雪都冷。一个人总要长大,女人尤其应该懂得什么时候闭嘴,聒噪的女人很可怕,也很幸福,如果一个人能坚持喋喋不休的话,至少说明他走得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大挫折。谁说无知不是幸福?曹雪芹倒大彻大悟了,那是鲜花锦绣烈火烹油偌大一份家业换来的,我宁可一辈子做快乐的傻子,糟蹋琴棋书画蹂躏花鸟虫鱼,替桃花发发愁,多么自在。 在ktv包房里我一直点周杰伦的快歌。一门心思去跟节奏就不用想其他的事。我一坐下来就觉得胸闷气短,干脆一直站着,充当k歌之王。 “我不想就这样一直走 每天都遇上充满敌意那种眼光 等机会就是要打倒对方 这种结果我不要这虚荣的骄傲 这目的很好笑 我其实都知道 你只是想炫燿 我永远做不到 你永远赢不了 永远都赢不了 走乡下寻找哪有花香 坐车厢朝著南下方向 鸟飞翔穿过这条小巷” 鸟飞翔?我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有鸟儿飞过吗?天空并没有翅膀的痕迹。 我情绪渐渐高涨起来。酒精在我的血管呼啸而过,好热。 我放下麦解开大衣扣子,众人一哄而上抢麦,我趁机溜出门。 远处有诱人的节奏,我闻声走进地下一层,还是这儿好,音乐正,人多,热闹,振聋发聩的声浪侵袭神经,劲歌如雷,尖叫不断,听着就浑身舒坦。青春就应该是一头活生生的动物。 上帝欲令一个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我都已经疯狂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灭亡? 远处有个帅哥正嬉皮笑脸地勾搭调酒的妹妹,我旁边好几个女孩儿腻腻地看着他笑,互相推搡着。我皱皱鼻子,“没用的东西,看我的。”随即振臂高呼:“嘿!小甜甜!看这里看这里!” 帅哥笑了,走过来,“我不是小甜甜。” 我揪着他领子打量半天,“靠,你真不是,你连猴子都不是。” “我不是什么?” 音乐太吵,我扯着嗓子冲他喊:“不是猴子!” “怎么说话呢?找猴子上动物园啊。喝多了吧妹妹?” “不可能!我喝多了以后纯情着呐。除了我爱你都不说别的。猴子答应来看我的,但是他又不来了,不来也好,你说呢?” 帅哥听不明白,但是他指着我的口袋,“当心丢东西。” 我莫名其妙地低头看,才发现手机在口袋里疯狂振动。 一接起来就听见老马丧心病狂地大骂,“操!你死哪儿去了!” 我回到包间时他们大多不唱了,看看表学校已经关门,大家横七竖八,躺的躺坐的坐,围着果盘胡说八道,老马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正站在走廊里高唱马赛曲,后面一堆起哄的人。老六粘蔡林身边不停唠叨,蔡林红着脸反复说,“我有女朋友我有女朋友。” 哈哈哈哈,自作自受。 我拿起麦很认真地挑歌,说来不好意思,以泼皮无赖,乐观豁达著称的文学女青年或者文学女流氓俺,喝高了以后喜欢唱的全是悲伤凄惨的小调儿……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一杯冰冷的水……然後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我变得懂事了……我又开始写日记了……那你呢……没有时间好好爱你……早该停止风流的游戏……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来不及……我就是来不及为你唱首情歌,我就是来不及为你变成好人,我就是来不及说一声我爱你……没有人看,但是俺一样摇头摆尾声情并茂唱得投入,最好谁也不要来烦我,谁也不要听懂我想唱什么,因为懂得,所以寂寞。 后来我是怎么退场的我记不太请了,也实在是真的累了。我蜷在沙发上看短信,屏幕显示有n条未接电话,全是猴子,我拿蔡林的大衣蒙着头给猴子打电话,“黄河黄河?我是长江,请回话,请回话。”等到猴子惺忪的声音响起来时,我乐坏了,“哈哈,没事儿,我试电话呐,猴子……猴子?” 猴子不无苦涩地说:“我在。” “猴子?” “我在呢。” “嘻嘻,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猴子……猴子?” “我在这里呢。” 我一动不动躺在沙发上听他的声音,我什么都不奢求,能听到他就很好,这可能是现在唯一一个愿意用心听我说话的人了。现在我想听他的声音,就这样。 “小蓓?你在哪里?好吵。你是一个人吗?告诉我,你在哪儿呢?你没事吧?说句话啊,乖,你怎么了……” 我的眼泪慢慢从眼角沁出来,微微哆嗦着。想张口回答却一口吐在了蔡林的大衣上。一口接一口吐得不亦乐乎。天旋地转。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自己的胃和喉咙,痉挛着,酸楚着,我吐得满脸满身。 蔡林和老马过来扶我,我挣扎着推开他们,爬到沙发一角捡起手机,抹了把眼泪,“猴子,我想跟你说一句话,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没有反应,我抱着手机大叫“猴子猴子”,还是没动静。老马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从地上捡起手机电池,给我装上。 怪不得没声儿呢,敢情刚才把电池摔掉了。 真好笑,我笑起来,笑得眼里全是泪花。 老马说,“你想哭就哭吧。” 他们都不懂得笑,不懂得让自己快乐,其实我也就是嘴上说说,哈哈哈哈,我记得有个小网友儿聊天时特别忧郁地问我:“你的大学生活那么快乐,我怎么就觉得自己的生活这么郁闷呢?”我当时当着好几个帅哥的面儿不好骂街,只得装逼胡说了一气“生活中不缺乏美而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之类”的废话,过后我自己想想,日,你怎么就知道我快乐?你怎么就知道那些每天嘻嘻哈哈的人内心不比你痛苦?你怎么就知道别人不是强颜欢笑?小朋友,原谅我对你说谎,我自己都是个找不到幸福的蒙古大夫,又怎能领导你们爬过郁闷的雪山。就这么混着过吧,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我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抱着温暖的大衣咯咯笑起来,真暖和,一到冬天我就手脚冰凉,就喜欢带热气儿的东西。我躺在沙发上,盖着长长的大衣,有人替我把腿也盖上了,我微笑着,失去知觉。 第二十八章 我和猴子正式见面是在机场上,在我生日的第二天,猴子风尘仆仆……算了还是实事求是地说吧,孙子挺精神,油头粉面地来的,倒是我因为赶课迟到了,也没收拾,胡乱擦了把脸就跑到机场去接他。一路走一路想,我可不是吃多了撑的么?这回整出事儿来了吧? 我不知道生日那天晚上我到底和猴子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老马说我也没说什么,真的吗?我很怀疑,但愿吧。我估计我爆的料应该不少,不然老六看我的眼神不会那么充满惊喜。 那天我糊涂了,一回寝室就赖在晶晶床上死活不想动。据说还特别锐利地问晶晶“你坐我床上干吗?”猴子说,后半夜他给我打电话,我接了,但是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的我让猴子担心。以他庸俗的琼式言情大脑的想法是我可能会做出点什么傻事,于是推掉了第二天的工作匆匆赶来。 其实他低估我了,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让自己开心,当他看见我的时候,我红光满面,精力充沛,刚上完体育课折腾的,气色比谁都好。 对天发誓我不想把自己的精神生活往庸俗里整,我承认我也想看看现实生活中的猴子,但我也清楚自己这是越走越远了,网上电话上扯皮都好办,换张卡什么都没了。我承认我比猴子滑一些,迄今为止他只知道我的手机号,当然他也可以光明正大拿着我的名姓来查,可是他不会的,他那种人善于隐忍和放弃,他的地位也不允许他大张旗鼓来找一个小丫头,不管心里想什么,他永远给这世界一个优雅微笑,看不出虚假,哪怕内心全是荒芜。虽然他一直既当回收站又当解语花,但我有我的时间表,我有我的事情要做,我们注定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交集。 至于那些夜深人静时的暧昧……我闭了眼,有些事情不能多想,切莫走近,当它是云烟吧。只爱一点点,比较不容易受伤。 猴子来前我有点紧张,先三令五申说咱们都是君子,淡如水的交情就可以了,你非要来我也不拦你,就算发乎情也要止乎礼仪。其次我求你别拿东西了,无功不受禄,你那样我会把你的高尚动机往龌龊里想。心里清楚这一回是有点玩大了,不行,这事儿得了结。网上柏拉图一次大家都觉得很感伤很纯洁,一旦牵扯到现实生活则又是一说。其实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猴子也说过,就算他离了婚,“你父母也未必能接受我。”我心想还“未必”什么啊?我妈要知道我和一有家的男人搞三搞四非杀了我不可。 猴子有点受伤,反复说他其实是把灵魂看得远高于身体的人。他那张忧郁高雅的小资面具总被我冷嘲热讽反复蹂躏,都快藏不住了。有一次他又在论坛装逼,我一哥们儿看不下去,冲上去问他“叫床是不是也叫英文”的时候,猴子就是这副被谁捅了一刀的表情,立刻露了马脚。这就是真伪小资的区别,也从侧面说明猴子的脸皮还不够厚,段位还有待提升,要是我,我就一脸严肃地用赵老师在《人与自然》里那种狂浑厚低沉的男中音说,“不,我叫法文。” 猴子的出场比较惊艳,他和我一样是超不上照的那种类型,除了叹息桥上的那张,大多数照片往好里说像个农村企业家,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他,所以后来当我气急败坏地冲手机嚷“你到底在哪儿啊?”的时候,面前那个帅哥“啪”地一合手机说“在这儿呐”的时候,我还是比较震撼的。 我有个很坏的毛病是装淑女,不是我刻意装,而是不自觉的、身体自发的一种表现,在陌生人面前犹甚,我个人看法是这说明俺其实是个天生的淑女,只不过后天接触的流氓太多被带坏了。每个第一次见我的人都震惊于俺的文静、内向、腼腆,时不时还红一小脸;第二次见面就开始说笑了,偶尔羞涩地讲个成人笑话;第三次见面时看到张牙舞爪的俺,所有人都会产生看到堕落天使的感觉,地狱天堂,一线之间,林黛玉变成麦当娜也不过如此了。这还算好,要是我喝上头,用蔡林话说,“靠啊!那他妈的还算个人么?”蔡林平时是不说脏话的,但是说到这里时他必须用个语气助词,否则不足以表达出他内心深处对俺的敬仰。 应该说,我被猴子吓到了,尽管他事先关照过我他平时是穿正装的,我还是在看他的第一眼就立刻有了距离感。丫真的太……能装逼了。西服革履给俺的压力他还嫌不够,黑超让俺产生一种看到黑道老大的感觉,不是咱港片里那种屁股上纹一棵仙人掌背了片刀砍人的老大,是《教父》《沉默的羔羊》里那种温文尔雅的老大,看着睿智谦恭跟个哲学教授似的,其实动动小手指头就血流成河。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当时差点想开溜了。 我们一路上进行着亲切友好的会谈,对当前的气候进行了深入分析。我想猴子对灰头土脸的俺是有些失望的,呵呵,俺刚上完体育课就是这个样子。随他爱怎么想吧,俺还是很收敛了,抗日时期略有姿色的中国妇女们时兴往脸上抹锅底灰,以防止被万恶的鬼子糟蹋。我们寝室只有个小电热杯,所以我没有装备得那么齐全。 那天的活动说起来真是乏善可陈,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给他安顿好地方,陪了顿饭,然后闲逛片刻,我的淑女气质一出来比真淑女都淑女,表现得单纯到傻的地步。猴子也是迷迷糊糊的样子——上他天天挨我骂的,现在丫被我的端庄严谨弄晕了。 随着夜色降临俺开始紧张,猴子也扭捏得不一般,不过谁知道呢,兴许也是装的。 饭后猴子提议说我们出去转转吧,我说,随便你。 猴子兴致勃勃换装,我在门外等他。 门开了。猴子慢慢悠悠蹭出来。 我不禁微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爱卖关子。 抬眼看去—— 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喊那两个字出口。 不能!不能!这不能是他! 这不是他又是谁?! 借尸还魂。 电光火石间,我不知为什么竟想起这四个字。 痴了。 有一种人,五官未必标致,然而天生一段风情,尽系眉梢眼角,一嗔一喜,慑人心魄。绝色妖娆,是为尤物。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 猴子得意非凡,淘气地挤了挤眼睛,扬脸一笑,“认不出来了吧?” 我才反应过来,慢慢点点头。 他又来了,这一次更是变本加厉,人变了,不变的是风情。这一次更厉害些,更沉着,更老练,更稳健,也更可怕。 我心兀自扑腾腾跳个不停,心有余悸,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他。 “小小!”他跳过来,“你躲着我干什么?” 我被迫直视他,近看,到底看出区别来,并不像,也不知道怎的那一刹那只觉得他像另一个人。或许侧面比较像?不知道,不敢看。 我放下心,“没事儿——你这么穿看起来好面善,在哪儿见过似的。” “在哪儿?在哪儿”,猴子开心得不行,“没想到吧?还说我老么?” 我笑了,男人总是分外介意别人说他们老。 “眼睛小真好,不显老。”我由衷地说。 猴子挨骂的愤怒表情很自然,我终于确认这是我天天鄙视的猴子了。 我俩站在电梯里即觉与周围的西装革履极不协调,出门时服务生对我们再三侧目,我很不好意思,搭讪道:“小地方,众人眼光浅,先敬罗衣后敬人。” 猴子轻笑,“小节何必在意,我们自己感觉好就ok。” 一边说一边帮我拉开门,同时不忘回头向服务生称谢。我突然想起来吃饭时刚才隔壁饭桌的几个中年人,一样三十左右年纪,倒也一身名牌,看得出花了本钱和工夫,油光闪亮坐在那里大叫大笑,委琐不堪,真真一样米养百样人。 沿着街灯溜达的感觉很好,我们乱跑了很久,猴子兴趣蛮广的,看见什么都要好奇地盯一会儿。我们甚至跑到影吧看了场卡通,我知道猴子看过阿拉蕾和七龙珠,但我没想到他还喜欢高桥留美子的乱马。本来我是做好了遭遇代沟的心理准备的——上次老马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大叔,硬是逼老马听他唱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期间猴子说口渴,出去买了两听可乐,我接过一听顺手打开,哗地一声泡沫铺天盖地地涌出来,沾了我一身——这只死猴子一定卖力地在外面摇了很久,我大怒,猴子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宛若少年。 本来是要送他回酒店的,但是猴子执意要先送我回去,这孩子很懂礼貌的说。不过我还是没敢回大本营,先拐到了隔壁铁北校区,铁北的6号寝室楼住的也是女生,我站在楼下信手指了一个窗口说,那是我屋子,谢谢你来看我,再见。 猴子拉着我的手,轻轻抱了我一下,“再见”。 按照我们事先在电话里说好的,这就是结尾了。等到明天,我们各走各的路。呵呵,真不好意思,没有床戏爆给大家看。其实我很害怕猴子是那种装纯情玩真格的老手,我在电话里说,猴子,就算你知识再丰富,见识再广泛,才华再横溢,爱情再不幸,也不能让兽欲再高涨。说实话,你觉得大家见面以后还保持高尚的革命友谊的几率大么?与其搞得那么庸俗,还不如我们一辈子做最熟悉的陌生人,鸡犬相闻但是老死不相往来,你以为如何? 猴子说,啊呸,我们早就不是革命友谊了,起码也是革命伴侣。 但是我能感到猴子的语音有一丝停滞,稍后,他说,我本打算只来看你一天,然后就走,如果你不要,我不会碰你的。不过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小蓓,你真是个小孩子。 之后的几天我看他把网名改成了“陌生人”,孙午饭姐姐私下向我透漏,猴子有变成怨男的趋势,昨天他一直在线但是谁都不理,还发了好几个感春悲秋的水帖,“我就估计肯定你这丫头又给人家脸色看了吧?” 我嘻嘻一笑,不好多说什么。没想到猴子的精神这么脆弱。他有他的自尊,我想我有点过分,于是顺水推舟地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只爱陌生人”。 猴子说,小丫头,太坏了。 我说,你想来就来吧。 其实我自己的好奇心一点不亚于他的。夏娃因为好奇心失去了伊甸园,我不知道自己要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什么代价。 冒险打出的擦边球居然收效,我很担心他会要我留下陪他,我不希望故事结尾变得猥亵。好在猴子只是捧着我的脸说,我一向守信,现在我要走了,丫头,再见。 我说,你先把手给我放下来再说吧,不要脸。 第二十九章 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猴子的纯洁的确出乎我意料,不过想想也是,纯粹为了生理需要的话他什么样的找不到,不至于这么不远万里劳民伤财地过来,更不用口口声声休妻另娶。 从影吧出来以后我头脑有些发热,一个精神失守被早存觊觎之心的猴子抱了一下……算了我招了吧,我也没反抗。 猴子没有别的动作,他只是拢我在怀里,轻轻吻我头发,好象爸爸抱女儿那种抱法。说到这里我必须补充一下,我们都是衣冠楚楚地站在群众视野之内的,并没有拐到床上去。不好意思又让大家失望了。我也很奇怪,猴子不符合我以往对男性的认识,我一直觉得男人都是不论时间地点随时随地可以发情的动物。 他太绅士,太优雅,太温良恭俭让。他说他祖籍江苏,但是我总觉得他长得更像广东男人,lislie一型的,不是帅,是美。谈笑间,眉目流动,然而总淡淡地浮在表面,似怒而时笑,即嗔视亦有情,若即若离,捉摸不定。 他……让我有些狠不下心。另外……让我压力太大。 他太细致,待在他身边的女人应该是那种呵气如兰的娇柔美女,每天下苦工夫研究蔻丹胭脂来讨他欢心。而我赤手空拳挣扎惯了,一条牛仔裤到处乱走,累了便可以找个台阶坐下,凌厉起来横行乡里气冲斗牛得理不让人是常事……我甚至连妆都不会化。 他西关大少般挥洒自如,我自觉像一只小猩猩。我被他气势压倒,我不是钓金龟的女子,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们俩,格格不入。 歹势。 “我该走了……”我低低地说。 “真舍不得你走……”猴子同样低声回答。 我心里微微痛了一下。 这个人,真爱我的。 我不想伤害任何爱我的人,从来不想。 “小蓓,你为什么在简介里说,当我们在爱情里可以清清楚楚计算时,那么爱情离开我们的日子就不远了。”猴子嘴唇贴着我头发,喃喃低语。 哦,我记得那段词,“一旦有一天,当我们在爱情里可以清清楚楚计算,爱情离开我们的日子就不远了,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爱情离开,把自己关在门里,把爱情关在门外,只是,这一转身,往往就是一生,就是一世。” 我把头埋在他胸口,“猴子,你知道怎么保住一段爱情吗?” “怎么?” 我没立刻答话,慢慢抚摩他头发,他乖得像个孩子。 就我所知,保住爱情的唯一方法是:不要得到。 “我觉得……爱情让人弱智吧……开始计算得失时,爱就死了。爱是很傻的……” “那你……傻了么?” 我思考了很久,最后悲壮地一低头,脸埋在他怀里,“傻了……” 我们在路灯下久久相拥。 猴子的返程机票是第二天上午的,我推辞有课,没有去送他。说完觉得多少有些歉意,于是问他准备怎么安排。可要我逃课陪他玩?猴子怅然,“不必了,我去找这里的几个朋友吧。” 朋友?我很怀疑。这人是个厉害角色,一点也低看不得。昨天我翻他皮夹子玩时看到一堆证件和卡,如果都是真的话,那么这个猴子基本可以确认是良家妇男。但是我先天多疑,他是否有拐卖妇女儿童的意向这个问题在我看来还有待考证。再说,社会并不像老电影那样黑白分明,谁不是时奸时忠?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大家谁不是带着一箱子面具走天涯,在黑白中间那一块深深浅浅的灰色中打滚,就算猴子平时是良民,关键时刻难保不犯作风问题。毕竟猴子首先是个男人,其次才有好男人坏男人之分。 大概是验货后失望,所以赶紧拒于千里之外。我尴尬地笑笑,如何?早知道就不该见面。根本是两个世界,自取其辱也是活该。可我哪知道这个王八蛋会住香格里拉,这么爱排场,啧啧。 一到白天,算盘立刻打得哗哗响,不愧是晋商的后代。我微笑着鄙视自己,安妮宝贝说:爱一个人,不要超过一个晚上。 猴子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要过来,我不愿意看别人送我的样子,但是我在宾馆有一包东西寄存着,你去取回来,那是你的生日礼物。 再见,猴子,再见。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再见?他问。 不知道,多情还似无情,相见争如不见。我宁愿再也不要再见。 “我想……你有时间的话,来看我可好?”猴子犹豫着。 我亲亲他脸颊,不要问了,知道的太多,永远不是什么好事。 宾馆小姐很不习惯一个明显还是学生的女孩儿出入大堂,确认了好几遍才拿出一个纸包给了我,其实这里未必就没有大学生,不过打扮不像我这么老实就是了。 我不知道猴子又在弄什么玄虚,这家伙似乎以看我吃惊为乐呢。但愿不是又一个sd娃娃。或许……我笑起来,也说不定是一张打印笺:“林小姐,我们并不合适,今后请各自珍重……”呵呵,这倒是很有可能。 打开纸包的一瞬间我愣住了,迅速把它合上,坐在酒店大堂的椅子上发呆。 “可以帮助您么?”服务生乖巧地过来问。 我摇摇头,继续卖呆。 呆了大约五分钟的样子,我跳下椅子,回家。 是的,我没说错,回家。 我推开门,不由得“哗”一声叫出口。 这里地价便宜众所周知,不过要在这市中心黄金地段占这么大面积,所费亦不会小。房子倒在其次,布置得实在好看,这么短的时间面面俱到,真难为他了。 我最中意客厅那张大大软软的布艺沙发和浴室里的大大的木桶,古拙可爱。玄关的鞋柜上留了条子,“知道你喜欢冷色,但是家居宜暖色,或许可以让丫头看了开心一点。擅自选了鹅黄,喜欢否?” 我拉开衣橱,很大,却不空,一排衣物安静地散发着檀香,真丝、麻布、棉质的长裙和外套,一色的6号裙装,没有别的,猴子说,喜欢女孩子着裙,安静温婉,才是真女人的味道。颜色都是纯白,简洁清淡,是猴子的品位。橱里有清淡的茉莉香味,我捡起柜角的干花包,不奇怪么?从不曾想过会有人这样对我。 我里外绕了两圈,喜欢,真的喜欢。我从小就希望有这么一间安静的屋子,我可以不受打扰地在里面写字看书,没有人来,没有烦扰。我只要一个人,地老天荒。 拈起床单上的流苏,那穗子是嫩鹅黄的,在眼前晃荡着,鲜活的,水色。一丝丝,一缕缕,从指缝里漏出来,凉的。好象露台一角那个雨花石镶嵌的鱼池,水清如镜,居然还置了几盆小小的佛座莲在里面。我走过去,蹲下来掬起一捧水,一条条橘红金黄的鼓泡眼,甩着尾巴吐个泡儿,又钻到花瓣下面去,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溅起几点水花上身,我摸着脸上的水珠,是真的,不是做梦,是真的。脸上湿漉漉一片,那池水溅到脸上来,总也干不了。 好象终于有人肯给我一点温暖了,却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猴子,你知道么?我从不着裙。 我不能要。这代价太高,我要不起。纵使猴子筑起金屋,我却不是能藏在金屋里的娇。 或许每只鸟儿都以为,把鱼儿举到空中是一种善举。 我知道自己应该马上锁门走人。多看一眼,便多受一分蛊惑,我自幼狷狂,学不会看别人眉眼高低做人,与其日后马屁拍到马脚上左右为难,不如及早退场。我不是小说里一无所长只会摆出凄凉姿势卖身葬父的女孩,我有我的世界,没有你,我一样要活下去。 可是……扔了钥匙,心扔得掉么? 我绕着房间转了两圈,颓然坐在床头,阳光太刺眼,捉起枕头挡着眼,那长长流苏直垂到脖子上……流苏空系合欢床? 不行,我跳起来抓过电话,这礼太重了,收不得。 “猴子,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问道。 “做人,也做事。”猴子轻声回应,“我刚下飞机,你就问这么严肃的问题?” “……” “小蓓……你想多了,我不是刻意取悦你,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希望你快乐……那我就觉得达到目的了,没有别的意思。” 我无语。 你来的那天雪花纷飞我于是掉眼泪 你带著一身明媚离开我温暖的堡垒 你是我的依赖 你是天的安排 你来填补空白 你说来就来 你不能去学坏 你可以不太乖 我的爱 …… 我不能太宠爱我怎能不宠爱我的爱 mp3耳机里的旋律兀自澎湃,《童》,是王菲唱给女儿童童的。他放给我听,是什么意思? 我很羡慕童童,虽然是单亲家庭,有那么好的妈妈,有人肯这么投入爱一次,也就够了吧?你,可会这样宠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你是我的依赖,你是天的安排。 你不能去学坏,你可以不太乖。喔,我的爱。 “我爱你。”那边轻轻地说,随即挂断。 什么?我一阵耳鸣,听不清那一声叹息似的呓语。又不敢再向他求证——可不是发花痴了么?走神都以为人家表白,万一是自己听错,多没面子。 疑疑惑惑地,我拿着手机发呆。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三十章 司马那边喜气洋洋地告诉我,“第一炮打响了,市场反映很好呢。” “哦。” “赶紧补第二本”,他说,“趁热打铁。” 写字的同时还要为处女作造势。我的毕业论文也要在这几个月结束,加上马上开始的gre考试,我每天只有五六个小时休息时间,压力一大,人立刻瘦了一圈。写稿写到凌晨,怕打字声影响同室同学,我索性搬到公寓去住。闹钟定两个,一个放在床头,一个放在床尾,这样才可以保障闹钟不会只叫醒我的手指。 司马这家伙,每次布置一大堆功课,末了假惺惺说“注意身体”。 “你干脆去学半夜鸡叫吧!”我赌气说,“无商不奸!” “嘿嘿嘿。”老钱苦笑,“赶时间要紧,不管怎样一定要大团圆,这是读者反馈的意见,有人说要是结局不美满就不买书了。” “大团圆有什么好?偏不大团圆!俗!” 司马郁闷,不出声。交稿前司马从不跟我一般见识,等到要稿费时我自然会抱着他腿痛哭流涕。脾气这么好的东家也实在难得,所以我一挨板砖便转手找他撒气,只是不知道又苦了哪个小编做出气筒,呵呵。 老作家们多舒坦,一个个颐养天年,高兴了出来做和蔼可亲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谁也不敢不买帐。年轻一代没有那好运气,说是作家,一个个出尽百宝,装疯卖傻发骚扮嫩吸引眼球,只差没把内裤拿出来卖,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也不怪读者看不起。好比以前的老演员现在都升格成表演艺术家,年轻艺人一边为饭碗出卖肉体灵魂一边还得挨舆论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可是,谁管那么多呢?再过两年,风头过去不红了,就是求人来骂也没人肯赔时间进去,大家都要吃饭啊。 捧起一个来,再亲手把它打下去,热闹喧哗中大家都有事做,公众得到消遣和心理平衡——原来名人也不过如此。皆大欢喜。 搬出来以后每天得搭车回学校,左邻右舍进出皆直奔地下停车场,我一个人跑到马路对面等公车,好不寒酸。不过这我是死也不对猴子说了,免得他觉得我在暗示他送东西。别人送是一回事,开口要是另外一回事。不过我已经在准备毕业论文,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倒也不必太在意。 “快点”,晶晶一个劲催我,“老处女要点名的,迟到就完了。” “等等,我要杯咖啡就来。”我气喘吁吁在走廊拐角的自动咖啡机里投两个硬币,出来了,顾不得烫,抓一把维生素胶囊一口气灌下去。 “大小姐,又不吃早饭啊。”晶晶同情地看着我。 早饭早就从我生活中消失了,我宁可多睡十分钟。不过精神是好的,司马发华北地区的畅销书排行榜给我看,已经打到第二名,“在新人来说成绩很好了”。 给自己做事没有理由偷懒,只要看到希望就有力量,我顶着熊猫眼日夜奔忙。不过也真够戗,有个网站售书做宣传时答应给读者三千个作者签名,我签了一宿直到手抽筋。在外地做活动,向所有人鞠躬、媚笑,自己都觉得自己假得不行。三天两头跑去跟辅导员老师请假,老头儿一见我就皱眉头。 虚名是有了,间或有热心的读者跑来要签名,我很感动,一概答应下来。相熟的杂志约稿自然也不能拒绝,不然被人指着说过河拆桥。不能不做,流行文化瞬息即逝,你不做自有潮水一样的新人涌进来,文笔也许差些,可是谁会细究其中差别。一年前有家本市杂志盗用了我的稿子,我找上门去,刚开口即被指着鼻子问:“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真正贼喊捉贼。一年后反而主动来做采访,大家有商有量谈笑风生,人家只当没这回事,我也顺水推舟不提过往,说那么多干什么?意气之争权且放一放,利字当头,赚钱要紧。人不要脸,百事可为。不是个中人,还真不知道不要脸的好处。 合作中间自然要出去一起腐败一下以加深感情,吃吃喝喝,互道仰慕。不能不去,若是不肯入乡随俗,早晚自食苦果。文人尤其得罪不起文人,铁笔如枪,稍微伺候不周,立刻变成众人的靶子,莫名其妙揽上一身是非才真叫不划算。 最可笑的是老许居然也打来电话,我看着号码窘得要死,只好假装没人接。他立刻又发来短信:“好久不见,我想我们再见面时一定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不如今晚一起出去吃顿饭,你看如何?” 呵呵,我潦倒时他不闻不问,我刚起步走出点样子,他立刻旧情复燃。真厉害。 我轻轻按了“删除”键,不要这么秀逗好不好? 晶晶悄悄告诉我说,“老许和人说你嫌贫爱富,抛弃他是因为他没钱带你去吃大餐。” 我大笑,“是,其实我是妈妈桑,每天半夜出门去夜总会钓凯子,你信不信?” 我很坦然,也很庆幸,幸亏当年他弃我如蔽履,不然留到今天养虎为患,不知道要被算计成什么样。 gre还是勉强考了,不过希望不大,英语是真东西,下多少工夫就是多少收获。我很沮丧,猴子安慰我说,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这样至少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多待一年。 我点头称是,可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我惨兮兮对猴子说,猴子,我太累了,我不想做了,怎么办? 我养你好不好? 我有点失望,在我放浪形骸的狼皮下有一颗封建保守的小羊心,我很希望他说,我娶你好不好?自从那套破房经手后他再不提他和他太太的事,这在我意料之中,有得必有失。我有点后悔当时没当机立断把房产证扔回去,我养得起自己,我最想要的,不是一套冰冷的房子,可我害怕午夜梦回时空洞的绝望,我身体越来越差了,时常在凌晨一身虚汗地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就半宿半宿地睡不着。有一天我被床头一个黑影吓得失声,哆嗦很久才发现那不过一件大衣。那时我极度渴望有个人和我说话,什么都行。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一个愿意在半夜抱我的人。 但是不能和他说,不然他又要疑心我惦记他什么。 他每天都打电话来,哪怕只有一分钟时间,大家都忙得要死,只能说“你在干什么?哦,开工了?我也要干活了,呵呵。好的,再见。” 我同校的一个小男孩请我看电影,送了一束半蔫的百合,吭哧了很久说不出话来,尴尬腼腆的样子,我见犹怜。我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对他讲了很多客气话,我配不上他希望他以后找到更好的之类。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么小的孩子多半没有阅历,爱情就是无聊生活的全部。我不忍心伤他太深。骂自己两句,不疼不痒,有什么损失?只要他别恨我就好了。 晚上格格笑着讲给猴子听,猴子也笑,“你先答应着他,咱家还缺一个花瓶。” 我心里平空起了一刺,“呵呵,我干脆嫁他好了,我结婚你送什么礼?” 猴子倒也爽快,稍愣一秒钟便道,“现在我为你开一个户头,每月打款进去,等你结婚时,我送这个给你做红包好不好?” “那倒不用了,我不缺钱,不过到时候请你观礼,你不准不来。” 猴子声音硬起来,“我不来。” “你不来去哪儿?” “你在北方结婚,我就去海南。你在南方结婚,我就出国去玩。” 我咬牙切齿,“好,你自己说的。” 当下关机,晚上辗转反侧,一晚上做无数怪梦,支离破碎。第二天猴子准点打来早安电话,“起床了么?小懒猫。” “起来了……好困……你呢?” 若无其事,心里暗暗埋下一个结。猴子比我自然得多,不过相信他心里有数。 号称相爱的两个人,各怀鬼胎,尔虞我诈,明枪暗箭。 都在试探对方。 猴子发给我的新照片上,眉目工笔画一般细致。奇怪,我觉得自己老得飞快,他却越来越年轻似的,他是个厉害的人,中年了,出落得更像一只狐狸,一只漂亮的狐狸。 “小蓓,人到中年,容易疲倦,有时常想停手不做,带你回家乡养老,呵呵,可笑吗?” “三十不到,离中年还早吧?呵呵,装逼卖老,一律拍倒。” “你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了。” “没人在乎了,他们自己闹还来不及呢。” “不要那样说,你妈妈昨天还想和你说话呢。” “我不想和他们说话,我已经成年了,又不花他们钱。他们自己都料理不清还什么都想管我,烦。” “不要这样,小蓓,他们一样需要有人安慰。” “对,他们走需要有人安慰,就我不需要。”我赌气说,昨天妈发来邮件,说我爸非常生气,因为我把他的钱全退回去了,另外还特别告诉我,谁家的儿子出国,谁家女儿考上博士生留校,谁家外甥进了ibm,谁家侄女考了mba——他们实现不了的梦想,通通推在我身上,还要美其名曰教育下一代奋发图强。 从小就是这样,永远没有赞扬,永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永远接受这样那样的挑剔。媒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们先冲上来教训一番。他们不知道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多一点,人前人后挤出笑脸,必要时装傻充愣插科打诨,如同小丑——不这样如何应付得了精明的记者?我妈还抱怨我说话不够得体,不像个有家教的淑女。天知道我要是摆出一副斯文嘴脸,早就被读者遗弃——装逼的人多了,谁还有心情花了钱占用宝贵的私人时间继续看人装逼?你道这口饭容易吃么? 他们永远有道理,而我,是活该的天生劳碌命,脸皮厚,惟利是图。纵然他们接了我的钱,用起来也是清高的姿态。 越发不敢用他们的钱,紧着不用还落了一身不是,真用下去,还不得拼出小命儿来光宗耀祖?就此一生都给了他们,为他们活,谨慎小心过一辈子,再嫁个中规中矩的老公,相夫教子,闲了和三姑六婆打打小牌,讲讲街坊邻居的小奸小坏,感慨自己这一被子清清白白却没得好日子过,就这样背个大牌坊,也能了此一生。 “小蓓,别怕,你还有我。” 别怕有我,别怕有我。你的承诺。 我从沙发扶手上滑下来,把头埋在他膝上。深深的,呼吸着他的味道。清淡的男用香水,魅惑中夹杂一丝清冷,我最讨厌男人用香水,很容易显得轻浮,可是他用又不同了,世间一切,凡与他沾边,都成其为好。 他轻轻抚摩我头发,摘下紧紧的发卡皮筋,让一头乌亮长发倾泻下来,锦缎也似的摊在灯光下,带着健康的亮泽。他用手指轻理我鬓角的碎发,好舒服。 我还有他。 我还有他。 我紧紧箍住他,好象溺水的人捞到最后一根稻草。 我还有他。 我们终于走出斗勇斗智的心机,可以随便聊一些话题。很奇怪的,即使他来看我,我们在一起时仍以对话为主,猴子很健谈,有时可以一连谈几个小时。说到会心处,他眼光如炬,非常有神。 他一来,我就尽量推掉一切应酬。专心陪他,可是他似乎并不喜欢这样,他说,该忙就忙,我愿意看你做事。我于是在他眼皮底下写论文,他看着,非常满足似的,不是还拿我的论文细看,提提意见。他的意见很中肯,也实际,我拿着他的问题去问导师,导师也觉得有值得讨论的意义。经常在人前夸赞我思维缜密,视角独特。最难得的,符合市场需要。 我笑了,天知道那都是猴子的功劳。这只老房虫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非常怀疑。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门门懂样样精?当然我见的世面不多,要盖过我很容易,但是老师是行内专家,她说好,那就是真的不简单了。 “你怎么懂这么多?”我坐在沙发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理学上讲,这样会给对方造成压力,可以多少逼出一点真话来。 “为了帮你。”他避重就轻道。顺势弯腰替我系好鞋带,“小心摔着。”一边不露声色地把我自他身边推开。 说来真是笑话,我们曾经无所不谈,但现在他手都不碰我一下。 我并不认为他是现代柳下惠,下了本钱,没有不收回成本的道理。即使是在地皮低廉的东北,一套复式公寓也不是等闲拿得出来的。然而他非常悠闲,一味逗我说话,将学校里的人和事和盘托出,然后自己眯着眼睛笑,评点一番,至多揉揉我脸颊头发,仿佛就很满足似的。 “你太小。”他说,有时会低头在我头发上补一吻,“乖,去睡觉。” 言谈举止像我老爸。 他不动,我也绝不往上贴。做人何必那么贱? 心里不是不愤怒的。 吴宗宪说,“恐龙被强暴是一种福利。” 好刻薄,可是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难道我令人厌烦? 我怀疑自己失去魅力,上课时悄悄问蔡林,“我是不是不好看?” “你才知道啊哈哈哈哈……”蔡林见我脸色有异,“在咱们这疙瘩也拿得出手了,你别那么贪好不好?长成这样还嫌不好?你要多好啊?我印象中你不是那种看别人脸说话的傻逼啊。” 我颓然倒在椅子背上,良久,说,“老蔡,你说错了,我是傻,我现在很傻。” 图什么呢? 我还没有单纯到认为自己有足够的魅力可以使老谋深算的猴子神魂颠倒,很多已婚男士不吝对混沌未开的小丫头们疼爱有加,但是涉及到实际利益又是另一回事。玩玩就放手,给送瓶香水,已觉得肉疼。 猴子呢?房产证上分明是我的名字。 他居然不需要我的证件就办好了手续。 可怕。 他只给一句解释,“小蓓,你还小。” 我还小? 猴子,你不会是恋童癖吧?我已经二十出头,做不成洛丽塔了。 第三十一章 我想我不小了,我马上要毕业了。我开始悄悄学着打粉底和眼影,因为不熟练,经常弄得自己怪模怪样。还好年轻的皮肤禁得起揉搓,怎么乱画都不伤肤质。 我们毕业前的实习有好几个单位可供选择,很多人愿意去政府机关什么的,真不可思议。我一直不觉得公务员是好职业,猴子升得快那是背景好,多少和他同时进机关的人现在还在基层苦熬呢。我性格狷狂,还是离官场远点好。 我选了上海一个地产公司,不是很出名,但因为地处上海,竞争还是蛮激烈的。现在大家都是眼瞅要毕业的人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个社会实践的指标狼一样争得头破血流,但是私底下都有打算,暗潮汹涌,所以我还是很费了一番手脚。一方面是出于对自己的前途的考虑,另外,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愿望,我很想去看看猴子,哪怕就几个月,跟他在一起总有种朝不夕保的感觉,能多留一分钟也是好的。我越来越不愿意离开他。 猴子依然从地球的各个角落带回奇怪有趣的礼物,发一些五迷三道的邮件。只是不再提“我要我们在一起”的话,我也没好意思问,强扭的瓜不甜,老猴子这颗瓜又是个怪胎,由着他心思他也许还好对付些,真要可着劲扭,哪怕是上了电锯他也还会死抱着瓜蔓不放,倒不是多留恋瓜蔓,是这家伙和我一样讨厌别人干涉自己的生活。管他,这样也挺好,我自欺欺人地想着,我一遇见合适的就立刻改嫁,他也没法儿拿我怎么地,打量那些来自地球每个犄角旮旯的破烂。时不时问他,“你又死哪儿去了?” “呵呵,我死到海南了,革命工作时刻要有人冲到前线,我们也只好豁出身体为人民服务了。” “靠!招商招到海南?国家就是毁在你们这群蛀虫手里了。怎么哪儿有龙虾鲍鱼色情服务你们就奔哪儿为人民服务啊?还豁出身体?性服务吧?一个钟多钱啊?” “呵呵,瞎说。你现在又跑到哪里了?还在外地签售么?” 我有点伤感,这买办忙起来根本不管我,签售早结束了,我已经开始实习。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偷偷跑到猴子办公室外面绕了一圈,银灰色天空下拥挤的楼宇实在难看,可是猴子就是在这里工作的。我想象自己是他,下班,从停车场出来,走过这条路,那么,他会看到我现在看的这棵树,会看见这些喧闹俗艳的广告牌……这些都不好看,可是我很愿意多看一会儿,看看,仿佛就感觉我们相距不远。 因为猴子我开始喜欢上海,我想,也许这就是命吧。万水千山的,勾搭到一起不容易啊。我开始清点自己的户头,要是在东北,这些日子的忙碌已经够我给自己买个舒服的小窝了,但是在这里,买个卫生间都不够,甚至不够买个马桶——那天我在建材一条街的商行里看到一个造型古怪的马桶,标价后面居然有六个零……疯了……杀人啊?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奋斗最后价值可能还比不上一只马桶,大家都郁闷的不行。猴子说他当年的起薪才1200,不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我们三个实习生挤在一间十平米的小屋里,成天脚拌脚屁股碰屁股脑袋撞脑袋,从地雷战肉搏战一直进行到星球大战。这还不说那股潮气……现在上海内环一平米的地价9000~15000,如果我不吃不喝且有稳定收入的话,大概要150个月就可以买一套80平米的小房子……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还是有可能看见房契的,也总算可以含笑九泉了…… 猴子一回来就说,“这里不行,换地方吧。北方人习惯不了这里的,上海的湿度高,比北方养人,你们那里太干了。” 我最恨他这副腔调,他一说上海如何如何我便斜眼看天,说得多了,就附和,“对对对,你看这上海的月亮咋就这么圆捏?俺们那疙瘩月亮从来都是扁的啊!” 猴子带笑在我头上挠一把,“淘气。” 也只有猴子这种腐败分子会喜欢这个城市,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喜欢。他经常洋洋自得向我炫耀血拼成果,有一次问我,他穿diorhomme好不好看,语气像个撒娇的孩子。我心一软,说,好看。 确实好看,猴子喜欢简洁低调服饰,绝少夸张。很多人不会穿衣只会被衣穿,猴子是佼佼者,人的气质压得住衣服,什么衣服到他身上都和谐熨贴,然而只是烘云托月,抢不了人的风头。 我不由得想起老史,带我的销售部副经理,对仪容的要求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本人更是夸张,恨不得把半份家当穿在身上。只是盛装之下,其实难负,我怎么每次看他的打扮都象个变魔术的,总觉得他一会就要从哪拽只兔子出来,硬是糟蹋衣服。我来报到时他差点因为我的牛仔裤晕死过去,当即扣了我200块——我实习俩月才赚几个钱啊?我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沉痛缅怀那二百块,回来还被猴子笑了一顿,“哪有这样上班的啊?找骂么?你要是在我手下会扣更多。呵呵,好了,不理他,明天还穿牛仔裤去,让伊哭死掉算了。” 我哪敢再犯?第二天换了中规中矩的套装去上班。感觉像穿树叶,狂不自在,早知道工作规矩这么多,俺上学时就克服了跷二郎腿这个毛病了。 但是这里真的太多人……怎么走到那里都是人?好挤,公寓也比以前的小一半,现在这套不到百平米,装得很精致,可是看得出是用心布置过的,木格拉门把小小空间分开,日式榻榻米,布艺主色调仍是米黄,温馨得不得了。相比之下长春那套简直冷清得像雪洞。 猴子微露内疚神色,“房子小了一半,人多了一倍……” 我立刻接过话头,学着葛优在《不见不散》里的台词说:“这大houes,verynice啊!” 脸上喜笑盈盈,表示领情。 他看着我的眼睛,“鬼丫头。”说着拍拍我头。 我闪开,老这样,两人面对面时完全当我小孩子,真讨厌。他又不能常来——隔三岔五的出差,南北不定。 这厮到底有多少房产在手真是个迷,他经常声称自己是劳动人民,存款上的数字还没我高云云,以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既哭了穷又间接侮辱我等劳苦大众,一石二鸟。我拎着他的车钥匙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没人琢磨着谋财害命,你就别装了——你不会告诉我钥匙是拖拉机上的吧?” 鲁迅先生说得对啊——愈是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我被这禽兽刺激坏了,成天像杨二嫂一样走哪儿叨咕到哪儿,同来的男生都说这日子没法过了,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不说,还得看着一个被物质刺激着的女疯子。 我已经开始换用粉色系的眼影,带点甜美和天真,不过他看不见。 我沮丧地想,明天要不要换橘色的? 第三十二章 我实习的那个公司规模不大,要求还挺严格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不至于总经理自己也得擦桌子扫地,使唤起人来是一点没说的,倍儿狠。真是男的当作机器使,女的当男的使。同事们都忙得四脚朝天的。 饶是人手缺成这样,我刚来第一天愣是找不到事做,大家好象都挺忙活的,我游手好闲了一天不得要领,有点儿发慌。同来的几个同学都说有同感,有俩干脆上网聊了一天,很有理由似的“反正咱们也不是正式员工,他还能把实习生怎么样?又没薪水。”我郁闷了一天,回来也没敢跟猴子说,怕他笑我。但我觉得这么混着不是个事儿,想学东西不做事哪成啊? 第二天我又东游西逛到各个部门踩盘子,销售这摊比较闲,做房地产销售底薪也不高,全靠提成,对专业知识要求也不高,跟卖保险似的。我觉得发挥不出自己的优势,也浪费自己的评估资格认证书。说到底怪自己初出茅庐功力不够,我的偶像迅速从周杰伦变成潘石屹,听说他是可以把西红柿卖个水果价的行销天才,我对他的仰慕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 看了一下,倒是做技术的那几个员工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在房地产公司做技术工作的人员,其职业发展的前景会较销售及管理的人员差,像做成本管理及审核这类工作,繁重且责任大,由于常常处于幕后,付出与获得是不成正比的。但我想信任进职场不妨先积累经验,等到积累了较多的行业经验后,转向前期投资分析及咨询行业,就会是一个较有前景的选择了。 想好之后,我和老史打了报告,老史这次很干脆地批准了,“不过”,他斜眼看我,“你干得来吗?” 我努力媚笑,“我在专业课上学过一些,有不懂的我会向前辈讨教,总之尽力去做了,谢谢史总给我这个机会。”心里暗道:老子主动干活你还装逼?哼哼,总有一天我要建起一座雷峰塔,把老史一辈子往下压。现在么……“史总慢走”……媚笑ing……职场人真贱。 猴子曰:“话少说,事多做。”我遵循这条职场新人定理,静悄悄干了一天,累得头晕眼花。猴子进门的时候,我还在书房电脑旁边忙碌,桌子上摊满图表。我的眼睛架在头上,一手一个计算器,嘴里念念有词。猴子笑嘻嘻看了半天,忍不住凑上来问:“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加班?” “因为我要吃饭。”我一边伸手摸圆规一边回答。 “这么漂亮的小姐还怕找不到饭碗?” “美貌不能成为一项事业,除非想出卖色相过日子。”我面无表情,“起来,你踩着我的铅笔了。” 美貌不是稀缺资源,街头按摩房里美女不见得就比当选港姐差多少,美若天仙还不是做机械运动伺候嫖客?当然也可以要老公养,可是现在这年头,男人比天气预报更靠不住。花无百日红,我还是愿意稳妥一点。要想从正道出头,美貌有时反而是一种阻碍,我宁可选择智慧加上好运气,免得豁出命拼搏,侥幸成功了还被人指指点点。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事业女人难上加难。我长叹,不管刘阿姨偷了多少税,这话可是一点儿错儿都没有。 “怎么这么多?”猴子翻着报表惊叹道,“你以为自己是咸蛋超人?” “我是动感超人”,我咬着三角板笑,“今天我差点把整个办公室的活儿全揽回来。” 我做的主要是工程成本核算及进度控制,一个人管二十多栋住宅的预结算,工作强度实在不小,如果是国企,这些事够十个人做的了。 家有千金不如薄技在身,我不怕忙、累,我只怕没有收获。 幸好有猴子。他一边笑我贪心一边帮我整理报表,闲来讲讲办公室政治,也挺有意思。 以前认识的小男孩被他比成丑小鸭,外貌在其次,难得的是一个有智慧和经验的大脑,我刚上马,需要一个人辅导。猴子再合适不过。他闲闲的几句话,在我听来往往触类旁通,大有帮助。很快就融进了新圈子,老员工不排斥,不时还指点几句,偷艺容易多了。 “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猴子得意,“我栽培的人,就是没跑儿。” “主要是我天生慧根,不耻下问。”我谦虚地解释,“虽然遇人不淑,还是自学成才了。” 猴子并不常来,他太忙,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外地,大多数时间我们的联系仅限于电子邮件、视频聊天和电话。我来以后,他说,以后要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外出。我叹口气,“你要害我内疚的。” 他笑一笑,“养了解语花,为她忙一点也开心。” 是么?我不这么想,其实他就是留下来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我自己都忙得一塌糊涂。和出版社说好第三个小说的单行本三个月后发行,现在过去一个月了,只写个开头,后面还没有理出头绪来,每天在电脑前枯坐到凌晨,恨不得咬电脑一口。 过去高中的小师弟师妹给我发邮件问我成功的秘诀,我搜尽枯肠,“真金子在哪儿都会闪光。”师弟师妹失望之极,好在没当面说什么。 天知道我自己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码出些许微名,并没有有钱的老爸或是当戏子的老妈帮我造势一步登天,我寒冬腊月拿着手稿去出版社推销自己时,他们还在暖和被窝里睡得香着呢!成功有秘诀?反正我不知道。或许贪财也是秘诀的一种?一个女孩子自十八岁起便立志弄点钱,只要运气不太坏,总能成功的。 “猴子,我有点难以为继了,可这两天后面有人催命一样地要稿呐。” “框架是什么?讲来我听。” “一只叫嗲嗲的猫,爱上自己的主人,每天衔一条新鲜的鱼放在他床头,主人很讨厌但它很开心。变态吧?” “啧啧啧啧……异想天开,你下一本准备写什么呢?” “写一只近视的鲸鱼爱上一艘潜水艇。” 为了饭碗,有时是要捏着鼻子编童话给成人听,也别说,只要包装到位,宣传猛烈,什么垃圾都有人看。 “小蓓,我真要劝你慎重一点。” 我何尝不想慎重,但是现在有人愿意一个字付五块钱,我怎么慎重的起来?我要吃饭,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花钱?我那点私蓄在上海也就能买个简装卫生间。 “呵呵,猴子,我再忙两年就退休,然后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好——”猴子嘻嘻笑着,拖着嗓子装嫩。这老黄瓜给自己刷青漆刷出瘾来了。 笨鸟先飞加上天道酬勤,虽然比不上正式员工的老手,我干的活儿也实在不少。第一次月底结算时老史破例递给我一张卡,“小蓓,你要是愿意的话,毕业后欢迎你加盟本公司。”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猜测着卡上的数字,笑成一朵花儿,“谢谢史总栽培。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摇头晃脑,嗲声嗲气,要是蔡林或是老马看见,一定会骂“死三八装可爱。” 那有什么,只恨共和国废除了三拜九叩大礼,害得我无以表达自己此刻的赤胆忠心,只恨没有条尾巴来帮助表达内心深处的无限景仰。 史总——其实他连个副总都不是——笑得春光灿烂,“小蓓啊,鬼灵精怪的,我早就看出你是个人才。好好干啊。”拍拍我肩膀以示鼓励。 靠,早看出俺是人才你还扣俺钱?我一想起那二百块钱的不共戴天之仇就心痛得滴血,要不是看在他破例给我发红包的份上我早与这厮火并了。 可是脸上仍然贱笑不已,真给祖宗丢人,我爷爷要是知道我对洋人买办点头哈腰毫无民族气节,一定一脚踹死我。 卡上钱不多,说实话,还不如给报社写专栏赚得多,可这只是个开始对不对?这周末公司破天荒地给了我们两天假——平时都是一周上六天的。我十分憧憬地握着卡走遍大街小巷,有一款end的大衣我十分中意,可是居然要一千二百大元?杀人啊?我转来转去,最后一狠心买了一条hermes的暗条纹领带,两千大元,算是赔他的吧……别骂我,我承认我是傻逼……那天他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领带,我红着脸摇头……其实是他忘在我这里的,那条领带被我藏在被子里,晚上他不在,至少还有他身上的一点东西陪着我,有他的气味……我握着领带入睡,梦里都是清淡的香甜,睡得分外安详。 他一定看出来了,当下笑了一笑,也不点破,这人真可恶。 住的是他名下的房子,却为偷拿他一条领带忐忑,掩耳盗铃,说的就是我。 握了领带盒子,又遗憾又开心地准备回家。一摸口袋才发现我连打车钱都没有了……我悲从中来,谁说上海生活程度高?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那是资本家们,像我们这种金字塔底部的被剥削被压迫阶级还不是苦哈哈地熬日子?“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马克思爷爷说得就是深刻,不服不行。有时候真很理解阿q哥哥,“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真道出了广大劳动人民的心声。 我正待搭乘地铁去,忽然听到有人唤我名字。 抬眼看,老史洋洋自得坐在他那辆破宝来里摆pose,搔首弄姿,自以为很拉风。 “史总”,该死,我媚笑成癖,一见他便不由得矮了三分。冠冕堂皇的说法是我尊敬上司,如果我在国企就叫尊敬领导,那又是理所当然的了,国人真犯贱。 “叫我史哥吧。”老史潇洒地推开车门,“平时不经常出来吧?两小时前我就看你在这里逛街,玩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好意思,紧紧抱了购物袋一言不发地上车。老史全名叫史立伟,有人喜欢用名字最后一个字,可是老史不行,呵呵,那不是要叫伟哥了?我胡思乱想。 “小蓓在外面租房子住?”他冷不丁问道。 “是的。” “一个人?” 我好不尴尬,“是朋友的房子。” 我和谁住关他屁事?鸡同鸭讲,有什么好问的。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么?” “工作吧。” “想好到哪儿工作了么?” “还没有……”我有些难堪,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快就工作,资格不够,但是我还没有收到学校的offer。 老史像个查户口的孜孜不倦地盘问:“小蓓家是哪里的?” “山西。” 我有问必答,他倒诧异起来,“山西?一点都不像啊。” 我笑,大多数人一听山西就想到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悲惨景象,同时油然而生自豪感。自己真高贵,没有出生在贫困省份。 “有什么不像啊?我就一村姑。” 我不为自己的家乡感到惭愧,穷是一回事,儿不嫌母丑。 “乱讲嘛,你要是村姑那我们都是农民了。” “呵呵”,我无以应对只得傻笑,他才不配做农民——这不是侮辱农民兄弟么?事关人品,不得马虎。 “时间还早,咱们去喝杯茶?这家茶楼可好?”嘴上问着,手不失时机在我腿上拍拍然后指示茶楼方位。 我穿短裙,坐下裙边会在膝盖以上,我厌恶地扫扫自己腿,“不用了,我有事得回去。” 女职员真不幸,动辄被老板摸大腿,还不能收钱。 老史又露出招牌傻笑,自以为迷倒众生,“周末这么忙啊?和男朋友约会啊?” 我点头。 老史倒也不是太滥污,他送我回来时一路指点自己做过的楼盘,“呶,这边这个小区,当初是环里出名的滥地段。多少人做不好,我一来就赚得盆满钵满……”“这里其实还有底盘快乐挖的,你看盖得多乱……哎呀呀……” 就差说东方明珠是他一人儿盖的了。 车里满是他身上的味道,一种类似牛奶红茶的怪味,真讨厌,我相信这款香水一定所费不菲,只是人近中年,香水味道略重就显得油滑,像拆白党。这样带乳味的气息,只有从婴儿身上发出来才可爱。他用是暴殄天物。 “到了”,我说,勉强地笑一下,“谢谢史总”。 猴子一定早回来了,我看到他的车。 老史瞪着眼看了半天,“喔,你住这里啊。两室两厅一厨一卫,对不对?” 我一愣,“您来过?” “嗨,这前后哪个楼盘不是我亲手做的啊!真是。” 第三十三章 好容易看着老史那辆破宝来一步三摇地离开,我长嘘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哎,给你出了急转弯啊。”猴子还挺有心情,“一只螃蟹有十只脚,可是它爬山时山上滚下来一块石头,它只用九只脚支住石头,为什么?” 我转过头去,刚才老史实在吓人,我真受不了他。 “那只脚就像你刚才这样”,他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白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该请他上来喝杯茶。”猴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不上来‘喝杯茶’他也渴不死!“我恼羞成怒,“你也不帮我打发走他。” “怎么好耽误你和上司谈工作。”猴子笑得越发暧昧。 “去死!”我化悲痛为力量,把一个大靠枕扔在他身上。 “嗳呦”,他低叫一声,坏了,莫非那靠垫上的大铜扣子砸到了颧骨上。 我慌忙掰开他手看。心尖被人揪住了似的,只是放不下,一牵一牵地疼。 “没事没事,不疼。”他微笑放开手,眉头俏皮地一扬,“心疼啦?” 我忽然委屈,“猴子,你……你知道他刚才和我说什么?” 猴子低头捂住我嘴,“我知道。” 我忽地鼻子酸起来。 一个女孩子家,单枪匹马出来混,事事自己争气,吃亏当学乖,遭人侮辱至死还得回头笑着谢谢叔伯兄弟捧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硬说人家对我好,人家也就不好意思再下毒手。 这些都没人知道,我家人以为我是金刚不坏之身,出头是应该的,不成功一定是自己不努力,自甘堕落,死有余辜。他们只管指指点点,谁家儿子有出息,谁家女儿会做人。意在激将,要我知耻而后勇,拼尽全力,最好壮烈牺牲,好博得他们在亲友中的虚荣。 “记忆里,总有些好事情吧?快乐一些的?” 我咬着嘴唇,“有。” 三五岁没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偷了粉笔在露台墙壁上乱画,小蓓胖胖的手儿绘出花鸟虫鱼,稚拙可爱。父亲一位国画世家的朋友看见了,大笑称赞几声,以后便认了老师,学国画。趴在书桌上精心绘制工笔仕女,线条繁琐,但是美,美得震撼。 奶奶担心小孙女儿走火入魔,“那么小的孩子,一看画册就是一天,喊吃饭也听不见,别把眼睛看坏了。” 揣摩大师的笔意,深深感动。那顾得上吃饭? 省少儿书法绘画大赛,银奖获得者只是个五岁半的孩子,领奖台都是大人们抱上去的。一时间颇为轰动,报纸电台呼为神童。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题词是老师写的,那时我还不会写几个复杂的字,可是那幅《渔歌唱晚》,是我毕生骄傲。 可是好景不长,上学后父母就没收了笔墨纸砚,“专心学习是正经。” 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多年后考上大学,孩提时代的老师已经两鬓成霜,但还认得,“你当年要是学下去,一定能成。” 然而也不能多说,误了就是误了。手已经生了,颤巍巍抖了几下,终究下不了笔。 没人知道那时那女孩躲在自己的小间里哭得多难过。重点大学的通知书,并不能填满人生所有的空虚。 “其实要我自己选择的话,我也还得选读书这条路”,我对着猴子苦笑,“学艺术毕竟没有保障。可是……” 没有可是了,我现在只是为了生计奔波的女子,内心早被生活训练得狰狞,再没有闲情逸致,写意山水换酒钱。 上初中时同学间竞争激烈,一度自闭到不愿意见人,每天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说话,父母发现过,也只是骂,以为是我爱美要照镜子。 猴子捧着我脸,柔声道,“我知道。” 我乖乖偎在他怀里。 去了刺的蔷薇,拔了毒牙的蛇,都是斑斓美丽的,可以亲近。 屋里只开一盏小小壁灯,一灯如豆,隔了繁茂的铁树透过来,幽幽地映出满室旖旎春光。软玉温香抱满怀。 “总要有个过程的。”猴子说,“当初我家刚搬到上海时,一家人挤在大伯家的储藏室里。转身都转不开,还得看人家脸色。” “你?”我不敢信。 “是啊,我还没学会走路,先学会分辨自己家和邻居家的暖壶——公用的大厨房,夏天热死人。” “后来喜欢买地皮房子,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他笑,“不说这个了。我带了荔枝来。” 他代我剥壳,“其实这东西火大,女孩子不应该多吃。” 喔,大概是受他那位广东太太的影响,对养生之道分外重视。 “我不管,我喜欢。”赌气似的,最偏爱甜食,所以永远圆滚滚。我的偶像加菲猫有有一句名言“爱我就给我买吃的。”深得我心。 “傻!”他笑,“明天上司不在,可以偷半天出来陪你。” 呵呵,也不知道谁傻,老板不在就往出跑,bo发现了会有好脸色? “你也忙一个月了,休息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忽然大作,我吓得一哆嗦。 喔,是邻居家,这房子隔音太差。 两个人同时清醒过来,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分明假戏,居然真做,演员太入境。 已经是深夜了,钟敲十二下。 “我该走了。”他说,却迟迟不动,赖在沙发上,不愿起身。 “呵呵,你是灰姑娘么?一到半夜就要跑。”我不愿意他看我,别转了脸提过他的包,“慢点走,别把鞋落台阶上。” “明天……早点来。” “嗯。” 猴子到的时候我正在厨房拼搏。 真可怕,我拿笔多过拿菜刀,简直手足无措。好在时间宽裕,慢慢来,一切从长计议,才不枉费我一上午构思。 趿一双紫缎拖鞋,系了蓝底白花围裙,过家家似的下厨房,自己看自己都觉得好笑。不动产评估师?美女作家?这些虚虚实实的名头要他干什么?我不要,我只要做个单纯的小女人,不畏烟火熏颜色,为君洗手作羹汤。多么实在的幸福! 两样小菜,桂花牛柳和鲍汁豆腐,桂花的鲜甜浸入牛柳中,听说是以前“仿膳”的做法,略微甜糯而不夺牛柳的本味,相得益彰。鲍汁豆腐要细腻软滑,重点在鲍汁,香浓稠滑色美味鲜才是上品,馆子里大多要勾芡,搞的黏黏糊糊不说,完全失去原味,更不要说有的奸商要拿酱油鸡汤来充数。我全神贯注,发好的干鲍、鸡爪、火腿、猪精肉、葱花姜末一齐下油锅炸……忽然一滴油珠跳出来落在手背上,我轻颤一下。猴子瞪大眼睛在旁边看,忍不住要伸手代劳,我轻轻把他打回去,“我来。” 全神贯注,扮演家庭主妇的角色。 换过一锅,先用竹筷垫底,接着放入竹网笆,注入二汤用猛火烧沸,再调入蚝油、花雕酒、冰糖,盖上盖,用小火煲……汤是最简单的火腿冬瓜汤,惟其简单,更考手艺,冬瓜片洁白如玉,入口即融,掺了火腿的香。用蟹油、笋汁、蕈露、虾子增鲜。汤要清、浓,清见底,浓如乳,淡而不薄,浓而不腻,才是上品。 打开盖子看看,已有三分熟,转成小火慢慢煲,到七分了,关了火头,让它自己在滚油下面一点点焐熟……慢工夫的细活,或许爱情也一样,苦心经营才会滋味醇厚,火候刀工稍差一点,失之毫厘都会谬之千里。错不得,错不得。 “好香。”猴子轻轻赞道。 我无端地脸一红,香味,饴糖花雕酒及适量冰糖、饴糖、老抽、鸡粉膳也有人这样做过,不“你回去等着啊,尽管看什么看?”我嗔道,一边往汤里加作料,“你这么看,影响我发挥水平,到头来吃亏的是侬自家肚皮。” “嗯……我不走……”他居然撒起赖来,“不走好不好?让人家看完好不好?”眼珠子斜溜着,淘气的,得意的,涎着脸赖兮兮的,反而让人不忍心拒绝。这个人,小孩子一样的。 猴子很给面子,端着碗吃得很夸张,看得出是努力加餐了。 我在厨房闻油烟味已经熏得半饱,笑嘻嘻地洗脸,重新换一条他喜欢的白棉布裙子坐着看他吃。猴子在我凝视下喝汤,终于笑出来,“不行了受不了了。你报仇啊?这么看别人?会消化不良的。” 我看他不怎么喝汤,很失望,“不好喝是么?” “好喝啊。” 为了证明好喝,他连尽两小碗,肚子喝得鼓鼓。 不对,吉光片羽间我看到他眉宇中的笑意,我一把抓起汤匙自己尝来。哇!好可怕!居然是甜的,浓甜!一点咸味也没有!一定是刚才心慌意乱错把糖当盐。我呻吟一声放下汤匙,眼睛盯着脚尖,无地自容。 猴子轻轻揽着我,“别想了,口渴?有茶。” 我抬不起头来。脸颊上有火在烧,心如鹿撞,再没胆子去迎接他的笑。只看自己的脚尖,光脚趿双紫缎拖鞋,脚踝纤细轻盈,十只圆圆的脚趾衬在那妖艳的紫缎子上,尤其白得耀眼。 我把腿缩了缩,锁住心猿意马。 “脚冷?”猴子问,一手握着我脚踝,“喝点热茶,提神的。” “不,不用。”我心慌意乱地摇头,一边挣扎着要抽出脚。 猴子腾出一只手捧起我脸,我眼睛只看着地,慌乱不能自禁……渴…… 不能看他,不敢看他……紧紧闭着眼睛……一任他唇齿相依,将茶喂进口中……口角噙香,销魂蚀骨……不行……微微挣扎……他不依,抱得更用力些……谁说拒绝不是挑逗的一种? “不要走,不要走……”他喃喃道。 慢慢睁开眼睛,他亦沉醉不知归路。 一个男人,怎么生得这么精致?水是烟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眉眼盈盈处……像煞另一个人…… 不再抵抗,半推半就地,接了那茶…… 灯如红豆。 两个人在灯下纠缠不休,都醉了。 两张脸飞满云霞,揉碎桃红万点。 醉了好,把酒当歌与君欢,但求长醉不复醒。 苦尽甘来,原来也有今天。 我欢喜地几乎掉泪,今天我不再是小女孩。今天他终于肯当面承认。 突然他僵住了,推开我。 “语冰?”我惶恐。 他微笑,“差点忘了,给你带了手信来。” 打开看,是一幅工笔仕女《九歌·湘夫人》,画中人只有个背影,却飘逸灵动,笔法老到。“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我垂下眼帘,“谢谢,我很喜欢。” 他若无其事,“喜欢就好。” 他又跑了,每次都这样。这次是画,上次是鸡血石镇纸,上上次是铁芬尼手链……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犯起叨咕来才叫别扭。 “下次你会祭出什么法宝啊?”我嘲笑他,“会不会给我月亮?” 他一本正经,“那得和美国太空总署商量。” 练的好太极,又把问题暗中推开。 我看看钟,“还有半小时,放心我不会非礼你。” 他低着头嗫喏,“你太年轻,小蓓,你太单纯,我不能误了你。” “你也不过大我六岁,别装人瑞。” 他居然苦笑着说,“但是我已经不能像你那么自由了,你看,我前额的头发都开始掉。” 其实不需要找理由的,想甩开我大可不必这么费心,我自问不会缠着谁,他只要一开口,我就躲远,反正也从没想过和他有什么将来。是的,他有家,有妻子。我也有我的职业,我的生活,本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因为他的一句“你是小s”,打通异度空间。等到我已经泥足深陷,他又怕了。 “你会离开我。” 离开?当然,他自己有妻,他不会放弃已有的一切,我也不会苦等她死了让贤。明明是他想走,却总说我会离开。 手机铃声,居然是老史发来的短信。我无心理会,扔开手机继续看他。 “是朋友?”他又疑心了。 我屏气凝息,不动声色看着他。 他很镇静,这老狐狸深不可测。 一场声色盛宴,终于变成两个人的对峙。 两个好胜的好演员,付出时间来相互怜惜,口吐莲花又如何?一样盖不住虚情假意。 两个人对视,楚河汗界,咫尺天涯。都怕输,所以都不敢交付真心,一味彼此试探。看着彼此的眼睛,看到绝望。 眼光如利爪。 都想从对方眼里挖出一点真来。 他终于恢复常态,“我该走了。” “走好。”我低声道。 说来真是讽刺,他花了本钱,赔了时间,居然就是每天来坐几个小时。 没见面时,百无忌惮,见面后他倒把我当易碎品,束之高阁。 有人喜欢花钱吃白切肉,也有人喜欢花钱养画眉,不为别的,就是养着,看看,听听。而且养有养的学问,别人夸一声“玩艺儿地道”便开心到十二分。自觉比吃白肉的来得斯文,玩儿的是意境。今天的说法叫情调。 我不过是他笼子里一只画眉。或许我比画眉更可爱一些,我是他牵的线下,一只眉清目秀能言善变的小木偶。看我在他指点下拳打脚踢,大概很有成就感。总有一天吧,一年半载,三年五年,市面上有更好更新鲜的鸟儿,他会再养一只新的。 我伏在门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心里痛。 我输了。 你看,这就是玩火者的下场。他们会这么说,是啊,那又怎样?我不后悔,就像吸毒者,病入膏肓时只得抓到什么是什么。 顾不得了,就算是鸩酒也急着咽下。 多活一刻是一刻。 渴望一阵春风,期待一个笑容,你就刚刚好经过。 王菲的〈流年〉在耳边暗涌: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在我最孤独的时候他陪我走,我永远为此感谢他。 没有他领,我还得在黑暗中摸索很久,可是……并不因为这个……他比我强很多,所以可以神定气闲地,让一个小丫头暗自倾慕不已,可他并不是圣人,他一样会疲倦、生气、难过,爱他,因为他是他,没有别的原因了。 我开始按他的思维思考,按他的方式生活,不知不觉木已成舟,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我像是一颗棋 进退任由你决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 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踱到露台上,他的车还停在原位。想来也一样在车里辗转。 我听见自己的抽泣声。呜咽声嘶哑,受伤的动物一样。多少天一直借工作来麻醉自己,一空下来才发现身边全是寂寞。 把苍白看成水晶,爱你需要一点小聪明。对不够完美的东西闭上眼睛,谁的心没有毛病? 你知道床头对着的那扇小拉门上有多少木条?我知道,横九根,竖十二根。我不习惯打开电视关心陌生人的生老病死,每天你走后,我就坐在床头数木条,每一个节疤,每一条纹理,全都烂熟于心。 等待真是让人苍老的。尤其是想到你将回家,家,那是我所看不到的地方。我没有家。 我听着你发动车子的声音,那是与众不同的,就像你乘电梯上来时我总会听到,跑出来迎接你。因为我一直在侧耳倾听。不,我不想留住你,我只想留住一个家。 打开电视,张国荣正苦苦哀求:“我想你陪我一下。我好想你陪我一下。” “干!”梁朝伟愤怒地把酒瓶砸向墙壁,然后转身离开。 张国荣蜷缩在床上无声地哭泣。 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看着那辆车,它安静如婴儿,一丝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他可是要在车里过夜? 我冷静地擦干眼泪,披上外套,我可不要痛哭流涕地下去求他留下来。那是戏,男人不能惯,不然他们越发认不清天高地厚。愿意奴颜婢膝伺候有钱老板的女孩子多了,我不见得比人家强在哪里。 我只比她们多一点东西,冷酷。也许就是多出来这一点,让他目眩,其实我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心狠一点点。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不过是男男女女来作戏。 我摸出一包沙龙,他喜欢带一点薄荷味道的,说抽完以后口腔清凉,是给接吻人抽的烟。 我不喜欢,我觉得抽薄荷烟的男人阳痿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过总好过没有,我深深吸一口,往下看,他还没走,好啊,真浪漫,猴子总是善于感动自己,我不要下去求他,倒看看他准备留到几点? 一支烟,两支烟…… 一点红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夜渐渐凉起来了。 我心有不忍,拿了床薄毯下去。如我所料,他也在抽烟,没有睡。 “你来了。”他打开车门,“穿这么一点,要着凉了。” 我坐在他身边。 “你在看什么?” 他有点尴尬地笑笑,“你认得那是什么星座么?” 当然,那是金牛座,他的星座。 相传天父宙斯爱上人间公主欧罗巴,于是化身公牛接近自己心爱的女子,把她驮到了一片荒芜的孤岛上。相爱之后他遗弃她,但是那片大陆以她的名字命名——欧罗巴。做过化身的金牛形象被提升上天,一个惯于负心薄幸的星座。 “怎么不回家?” “我家就在这儿。” “那为什么不上来?” 他看我一眼,“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我一甩手把毯子扔下,转身走开。 自讨没脸。 我气得胸口生疼。 他拉着我衣角,“不要走,留一分钟陪我好不好?就一分钟。” 我赌气不回头,“明天我搬回宿舍,我们到此为止吧。” 我玩不下去了,他像只经验丰富的老猫,专心地玩一只老鼠,抓了放,放了再抓,只是不吃,我不是他对手。 在游戏中,猫得到施虐的快感,老鼠得到什么? 他愣了一下,放开了拉我的手。 万念俱灰。 他不要我了。 我艰难地迈步,不敢回头,不敢哭泣。 就在我要走到公寓门口时,他说话了。 “小蓓,不是不想陪你,是我不敢上去。你懂么……我不敢。” 我呆在了原地。 他懂的,他清楚,他明白。 我悲哀地看着他。 他过来用力抱我。 再也不管什么面子、尊严、理智、自尊……就算下一秒会死也不管了,我们不过两个自私的凡人。以后再说以后的吧,这一秒我们是相爱的。不要拒绝,不要矫饰,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我死死抱着他。我为我的心。 他车里的音响兀自幽幽地放一首老英文歌: “iflovingyouiswrong,baby idon’twaaberight iflovingyouiswrong,baby idon’twaaberight ifbearingthewayifeelforyou imittingacrime amibreakingthw devotingmyselftoyou? youarethehopemydreamsarebuilton thereasonformyhaine you’remyeverythingandsomuchmore you’retheairibreath myfantasy 如果爱你是错了,我并不想爱对。 我并不想爱对。 第三十四章 老史是个地地道道的人渣,一上工,立刻忘记自己周末那副嘴脸,对手下作威作福吆三喝四。陈总出去谈生意,他马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需得把手下蹂躏个半死才能显示自己手腕。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和我邻桌的小顾从他办公室出来,低声骂了一句,“小林你说他是不是变态?放着自己部门的事不管,耍威风耍到咱们头上?小人得志!要我给他端茶倒水?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德行!” 我没敢说话,小顾申请加薪的要求被驳回,正在气头上。说上司坏话是大忌,况且老史摸大腿未遂,正看我不顺眼,别被抓了现行杀鸡给猴儿看。端茶倒水算什么?你用手指头试温不就得了? 我也没时间为这些鸡毛蒜皮愤慨,刚接到m大的offer,只给半奖,就是只给学费不给生活费那种。我犯了难,去?不去?m大并不是很好,半奖更是鸡肋,可是一番心血就此付诸东流,多少有点不甘心。我不愿意对猴子说,不然丫一定会说“去吧去吧”,轰我走。 时代不同了,没人会养我一辈子,早做打算也好,免得三十岁再下岗,老大徒伤悲。 前天在商场看到oon打折,真不可思议,那么骄矜的牌子也肯屈尊将就我们这些平民。我立刻冲进去把花车翻个底朝天,后来看上一件挂着的开襟毛衣,小小的,露一点肩膀的大圆领,颜色和我那个sd娃娃的毛衣完全一样,很素净,可爱得不得了。 “这件不打折。”专柜小姐不耐烦地提醒。 穷人逛商场是对心理素质的挑战,我卑微地仰视她,“麻烦您找件160的。”笑贫不笑娼啊,等我工作了我一定打扮得花枝招展来试一天衣服,累死她。 现金不够,好在带了卡,加在一起勉强够了,这件衣服吃空我老底。 “女孩子应该修饰一下的。”收款的是个美丽的老阿姨,见我抠门,倚老卖老地说,“这么漂亮更要好好打扮一下,男朋友才欢喜。” 全世界人都看透我在讨好男友,真丢人。 谁想居然没有用现金,卡上的钱不但够买衣服,还可以让我坐吃山空一年。 我愣了许久,忽然委屈从头涌到脚。 “要买我?”我冷笑着把卡扔到床头,“不用了,我赚得不比你少。” 单凭工作我不可能望他的项背,可是我有卖字的外快。豁出命去写,换来一点物质上的安慰,也值得了——不然太像出卖自己。 “小蓓”,他不看我,“我只是觉得太委屈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对不起。” “赔了钱还要说对不起?”我笑起来,点起一支沙龙,现在我大脑越来越乱,没有尼古丁帮忙简直没法思考。 “对不起。”他惊讶地看着我手里的烟,“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什么时候?寂寞的时候。这还不明白? 他一声不响抱着我,慢慢从我指间取掉烟蒂,“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出了什么事情,答应我不要不爱惜自己。” 我开始还乱动挣扎,听了他话,突然乖起来,垂头笑了。 他对我说,不要不爱惜自己。 有这一句话,死了也是带笑的。 我心满意足。 老史威风耍够,开始挑刺。“小林!” 原来他并不肯因为那一把就放过我,大腿的行情看跌。 “史总?” “你看看你这进度!几个表做了多少天?再完不成就去那边当班!人手不够。” 前几天还夸我进度快认真细致,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不愧是公司力推的新型管理人才。 “那边”是销售部,这几天一个新楼盘刚开放,公司下大力气宣传,上门看货的不少,真肯掏钱的不多,都说房价要降,按紧了钱包等便宜。可我是做技术的,现放着那么多能说会道漂亮能干的售楼小姐,干吗把我也拉进去? 小顾低着头假装忙碌,老史一走,对我挤挤眼。 “完了,你死定了,不是死在买房的老头儿手里就是死在老史手里。” 我笑笑,“我有录音笔,有情况就录下来,可以投诉他。” 三步并做两步出了办公室,老史不是什么好东西,小顾也决非省油的灯。 老妈又打电话来,喜孜孜的随便问我几句,最后说葛桐已经找了份外地的工作,走了。老式女人是这样的,丈夫出墙不是错,一心一意撵走狐狸精,万事大吉。 是的,大家蒙着头干仗,葛桐也知道不值得,还不是个笨到家的女人。 “不用往家寄钱,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那你替我存着。”我一身疲乏,靠着墙掐自己太阳穴,“我存不住钱。” 冷场了很长时间,“还有事么?妈,上班时间不让打私人电话。” “没有了。你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我苦笑,我很想“早点休息”,但是手里还欠着杂志社两篇稿子,公司的一个报表也没做完,我怎么休息? 我去销售部找老马,我们专业来这里实习的就三个人,自从和猴子在一起,朋友都生疏了。 “哪儿买这么件衣服?”老马照例挑刺,“鬼娃娃花子似的。” 我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快点,报纸、瓜子。别藏了,我知道你抽屉里有吃的。美女表酱紫,给偶留一点么……” “死三八装可爱!” “靠,我八辈子不嗲一次,难得人模狗样一回,你就忍忍吧。” “每天忍这群老女人还不够?”老马牙呲俱裂,“我快不行了,天天和群天敌呆一起。一个个没事儿就戳我一刀,拿张vip卡臭显!切,刷自己的卡有啥好炫的?有能耐去刷李泽楷的卡!” 对女人来说,刷自己的卡,真没什么可自豪的,一等一的好手都讲究刷男人的卡。 老马那里有一群三十上下年老色衰的大姐,对老马这样二十出头活力四射的小丫头左右看不顺眼,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单位众宝,更不得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老马天天挨小李他妈的飞刀,压力可想而知。老马虽然青春年少,对手也正年富力强,强龙不压地头蛇,江湖还不是我们的江湖,世界也不是我们的世界。老马要想报仇,估计还得先忍辱负重几年。 “谁让你当初不听我的话,不做技术呢?”我美滋滋地从她包儿里往出抠话梅,“我们那边儿全是男的,还有好几个光棍儿,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你呢。” “你还是自产自销吧!”老马嗤之以鼻,“对了”,她严肃起来,“你男朋友呢?什么时候拉来让我们看看,怎么老藏着掖着的?别是有啥见不得人的吧?” 我讪讪地,“有啥好见的?也就一普通人儿,一鼻子俩眼。” 老马冷笑一声,“树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我可告诉你哈,夜路走多要撞鬼,小心吃亏。” 我摇摇头,老马这个缺乏想象力的家伙一向庸俗,我不准备和她同流合污,丫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知道她已经盘算着和李明宇毕业后奋斗一年领本儿了,我一本正经地告诫她:据最新调查结果表明:65%的早婚者会在中年来临前重新选择伴侣,她说:你给我滚。 刻舟求剑的家伙。法律能栓住人还能栓住心么?像个单细胞动物那么天真。 回去的时候猴子刚从健身房回来,正一头大汗地换衣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死劲往他腹肌上瞄了几眼。 猴子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气沉丹田竭力鼓出肌肉,我大笑,“行了行了,别难为自己,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 小细胳膊小细腿儿是他自己的说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介意自己的骨感,平时他换衣服都刻意躲着我。我们没有比接吻更出格的举动,纯洁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们之间的底线很大程度上是靠猴子来防守的,有几次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水准,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挺脏的,什么都往龌龊里想。猴子能控制自己,我对此非常感激。他要是想毁我那可太容易了,以我对他的信任来说,举手之劳,但是他没有。猴子反复强调他不是把肉欲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开始我觉得他在装逼,现在真信了。他连肉都没有,哪来的肉欲? 做销售后的重要变化是饭局多了,我以前很羡慕老马他们可以天天腐败,现在才发现背着任务上饭局和董存瑞举着炸药包奔碉堡去的感觉差不多,原谅我这么玷污革命先烈,但是那种为了组织豁出去砍头不过碗大个疤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 陪客如陪虎,我们是在饭桌上斟下黄藤酒的红酥手。 当初我和老马不约而同地撒谎说我们不会喝酒,老史根本不信,“喝喝就会了。”我俩就傻呼呼地开喝,喝到客户满意为止。后来满公司传说东北十八怪,小姑娘喝酒像灌溉。我俩听得肝胆俱断,大有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 猴子很不喜欢我喝酒,他管我管得比我妈都严,不准抽烟不准喝酒,晚六点以后不见人就一个一个电话地找。倒也是个好挡箭牌,我可怜巴巴地对同事们说,我男朋友不让我喝酒,要不他就不要我了,由此省了不少麻烦。只有老史那个傻逼置若罔闻,有时还故意害我多喝,我看要不是法律不允许,他恨不得让手下做三陪来招徕顾客。 老马喝得几欲晕厥,她不止一次对我发毒誓将来要开个“男同”俱乐部,把一群gay灌晕了就关门放老史,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安分点吧。”我说,“反正实习也快完事了。” 还能怎么办呢?忍字头上一把刀。 我的原则是:遇到流氓,就要比他更流氓;遇到变态,就要比他更变态;但要遇到傻逼,就没必要比较谁更傻逼了。忍吧,你还能跟傻逼讲道理么? 我把她带回住处,给猴子打电话,“今天有个姐们儿,你先别过来了。” 猴子没说什么,还关照我小心安全,微波炉里有牛奶和红枣汤。红枣汤是他做的,因为我痛经。猴子下周要去杭州出差,就是说,这几天我又看不见他了。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看着老马胡言乱语不管啊。我也难得重友轻色一回。 我强行给她灌了几口热茶,把她拖到床上,脱鞋脱外套、抬腿抬手地收拾妥当了。老马开始睁着眼睛说梦话,先是发泄对老史的刻骨仇恨,然后是心疼自己光顾喝酒没吃好,最后她睡着了,还磨牙,真闹腾。 我倒无所谓,反正我一向都是饿着从饭局上回来,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大家都爱往一条小鲈鱼八十几块钱的地方跑,包间精美菜也不见得多好,居然还生意兴隆,可见很多人都欠宰。 我记得小顾跟我说,开始大家听说要来几个大学没毕业的美眉都很兴奋很期待,没想到来的就是我和老马这样吊儿郎当不三不四的家伙。我说,我们算好的了,安分守己地在屋里呆着,没事儿也不出来诈尸玩。真正的老手才不像我们这么黑山老妖似的呢,我给杂志社供稿时认识了一个职高学旅游的小姑娘,才十六岁,拿着照片想上封面,眉清目秀纯得小露珠一样,我见犹怜。转天我在外面吃饭,刚好见那小姑娘在一群——一群啊还不是一个——老淫棍中眉飞色舞,应付自如。当时我就觉得——我……我吐了,那场面真不是一般的恶心。 比较下来我觉得自己很吃亏,啥都没干写字写出了个美女作家的名声,这和被叫成女流氓是一个意思。真正的猛人倒是一个个likeavirgin,宛若处女,正所谓叫狗不咬咬狗不叫。被当成反动典型成天面对新生们好奇的小眼睛也就罢了,蔡林那个畜生还耐心地对外人解释,“其实她是写的像美女,长的像作家。”我真亏死了。 我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但实在是太累了,没等茶凉就睡着了。 梦里我居然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莫姐和司马,我高度紧张,一直以来我们是互相追债的关系,他们向我追稿或者我向他们追钱。为了躲开他们我警惕地从办公室窗户爬了出去,像蜘蛛人那样在几十米高的楼层间爬行。忽然有人拦住去路,是财务部那个小个子上海男人,永远听不清我的普通话,总是说:侬哪能?侬港清爽,到地侬撒意思?我说:靠!爬向另一个窗户。这个窗户有长长的鹅黄丝绒窗帘,被风吹得在空中飘来荡去,很是好看。我闻到红枣汤的香味,我快活地伸出手扑向那个窗口。 醒来时老马正端着我的红枣汤唏嘘不已,“敢情你找了个厨子?好好好,实在。” 我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革命果实被这个败类一饮而尽。这些日子她也受累不少,而且没我吃得好,除了在外面应酬只能吃食堂的工作餐。用她自己话说:“嘴里要淡出鸟来。” 老马精神一好就开始闲扯,我们一起回忆当年刚如大学的好时光,那时候我们干净得像一团棉花糖,柔软甜美,可是现在……顶多算黑心棉。我忽然惭愧起来,老马四下打量的眼光好象在提醒我什么,那种眼光让我很不舒服。 老马强忍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让我见见他吧。” “他……他出差了。”我有点结巴,猴子现在应该在忙着打理行装,我不想让他受打扰。 老马很失望,我找出相册给她,“那你看看他相片吧。” 我们没有在一起的合影,都怕被熟人看到。但是我喜欢猴子的照片,他的脸一上镜头就变形得很厉害,扭曲地千奇百怪。但间或也有一两张歪打正着取长补短的,实在好看得不得了。广东人把好看的男孩子叫成靓仔,是的,不同于北人的阳刚、帅、酷,他的脸很姣,很靓,又不是女里女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一向不觉得自己好色,我认为自己只是对美丽的东西太敏感,就像猴子拼命收集那些古老的瓷器……天秤的守护女神是爱与美之神维纳斯,那对美丽由衷的欣赏和折服据说是天秤座的本性,虽然我总觉得星象学是胡扯,但是这一点上我和它的解释是吻合的。 老马接过相册,“你们现在本垒打完了吧?” 枕畔犹虚的女生爱拿别人的亲密行为说事儿,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纯洁,虽然要有不纯洁的机会她们也未必会放过。老马问这个倒没什么,我老实地回答:“三垒。” 老马惊奇的眼神儿让我很惭愧,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久,我也不好说我们的目的只是盖着棉被聊天,但是猴子每天只呆到十二点却是不争的事实。你很难想象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深夜对坐只是清谈吧?我也很难想象,一直以来我习惯把谈人生谈理想视为某些变态分子对活塞运动的代名词。这个概念被猴子打破了,他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奇迹,是这个肮脏的世界里唯一清白干净的东西,他的灵魂一面乌黑一面纯白,展示给我的是纯白的一面,这很艰难,我为此爱他,一直爱到死。 别对我讲大道理,你们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来砸我。 我近乎自虐地坦白说,“他看不上我。” 老马哼了一声,“你变了。” 门铃狂响,衣冠不整的老马闻声立刻跳起来“别让他进来!“ 我带上卧室的门站在门口问,“老方?是你吗?” “是我,我的通讯录落在这里了。” 我把门打开,他进来轻轻拍拍我的脸,“我马上要走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有点落寞,强笑着,“记得带手信回来。” 他有点失望似的,“你是想我还是想手信?” “都想。”我说。 我们深深相拥。 “你这小狐狸,势利鬼。”他在我耳边说。 “你这老狐狸,撒谎精。”我回敬道,“你哪里丢了什么通讯录?” 他笑起来,是的,成年男人就有这点好。一微笑,他便懂得了;一皱眉,他便呵护了。好比惊涛拍岸后的宁谧宽和,大浪淘沙过的遍砾皆金,一般年轻男孩哪里是他们对手? “早点回来”,我说,“记得到了给我打电话。” “一定。”他低低地说,“一个人在家要乖,照顾好自己。” “一定。” 他走了。 我突然记起刚和老马说他出差了,很不自然,虽然我没有信口开河,可是当面穿帮也实在难堪。 老马直视着我,“就是他?” “是他。”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我知道猴子的分量。我是这么沾沾自喜以至于忽略了老马越来越阴沉的脸。 “啪”地一声,老马把影集摔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人家有老婆?” “知道。” “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老马狂怒,“这是第三者插足你知不知道?” 我浑身一激灵,像迎面被泼了盆冷水,一直以来我们彼此保持默契,沉醉在温柔乡中。两情相悦处,大家心照不宣地一起忘记人间伦理纲常。偶尔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女人,我骗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们俩感情失败不是我的错……所有能用的借口被我用了个遍。 那层窗户纸终于被不相干的外人捅破。 我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我们不是……” “你们不是什么你们不是?”老马连珠炮一样,“我告诉你啊!自欺欺人的我见多了,能把自己哄到这份儿上的你还是头一个!你脑袋让门挤了是怎么的?” 我脸唰一下红了,我有点生气,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不同意但你无权干涉。我恼着脸,“我找谁做男朋友是我的事。他老婆管不住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马啪地甩了我一耳光,“全天下都知道方语冰是靠他岳父起家的!他敢跟他老婆说个不字?” 我挣扎着转过脸避开老马的眼光,看架子上那只钧窑瓷瓶,雨过天青,铁线银钩,不碎自裂。 “你怎么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嗓音,低沉沙哑。 “我怎么知道?你明天来和我一起上班!”老马咣咣地拍桌子,“不是我不帮你,是你这事儿办得有问题!我告你你要这么下去一准儿后悔你信不信?你他妈的就一地道傻逼!” 我头疼,万针齐发的疼。 第三十五章 从老马推销的楼盘回来以后我开始做噩梦。周而复始地做着一个梦,那个腰身还很纤细的女子总是笑吟吟地指着一扇门对我说,“这是将来给孩子住的。” 我鬼使神差地推开门,床上坐了小小的一个婴儿,玉雪晶莹的,睁着两只大眼睛温柔专注地看我,那眼神我一直认得。 我握住她小小的拳头。 恍惚又像是在我住的屋子,浅鹅黄的窗帘在风中翻飞不已,那小孩子忽然长成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握着一只碟子凶狠地向我砸来,“打死你!打死你!” 我用手臂遮着脸,哭叫着求饶,那碟子仍然劈头盖脸落下来,打得我遍体鳞伤。 我嚎啕大哭,下意识地躲,哭,求,醒来仍然挣脱不出梦境,一身冷汗在被窝里啜泣很久。 “公司有留你的意思,你要是这么跟他嚼缠不清,回头人家老婆找上来,你就算是毁了。”老马斜眼看我。 “我不留公司”,我把头埋在臂弯里,“我也不跟他交往了。” “你能管住自己?”老马鄙视地看我。 我没说话,一直以来我像只鸵鸟一样埋头在沙子里,我不怕天怨人怒,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承认我是个自私得不可救药的人,但是有一个人我不能伤,那是孩子,尽管他才四个月大,惟其幼小,孩子是最干净的,他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 我对老马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知道疼了?早该有人打醒你!还不赶快搬回来。” 我一言不发。 “舍不得?” “愿赌服输”,我看着远方灰色的天空,“有什么舍不得?” 我居然一直不知道方语冰是我们公司的老主顾。我知道他炒地产,可我没想到他的本钱是妻子的妆奁,我更没想到他岳父赫然是前土地局的bo,我们这一行仰之弥高的前辈。 最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有孩子。一个小小的,四个月大的胎儿。 我不知道四个月的胎儿发育到什么状态,但是他母亲喜气洋洋地说每天都能感觉到孩子在动,所以他们特地换了一套靠近小学校的房子,还指定了一间温馨可爱的婴儿间。带老马的同事吕大姐和他们很熟,最好位置的房子留给关系强的老主顾,从订房到改装一条龙服务。 “我说不要那么麻烦的,他一定要,说给我和宝宝换个环境咯。”她低了低头,一脸的娇羞幸福。 当局者迷,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他心里只她一个,天长地久,别的不过是逢场作戏。 都在睁着眼睛做梦。 下台阶时她脚步突然趔趄,我下意识地立刻伸手去扶她。 她回头感激地微笑,“谢谢你,林小姐。” 我强忍着心里的酸痛,“方太,你应该休息了,怎么不让你先生来看房子?” 她幸福地微笑,“他也忙咯,男人管赚钱养家就好了。” 猴子回来那天是个雨天,潮湿黏腻,我问猴子要不要我去机场接他?猴子吓一跳赶紧说不要,我说,那你要出去陪我玩一晚上,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出去……”猴子吞吞吐吐,“不好吧……明天我陪你好么,走好几天了,我得回去应个卯……” “就今天!” “我……” 我放下电话,就今天,长痛不如短痛。 痛痛快快洗个澡,水温调到很高,灼热的液体冲击到身体时会尖锐地刺痛。我蜷在喷头下,一声不响地忍痛,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干净些。 心是不是也可以洗一洗,风干了,再重新做人? 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头发上水珠还没擦干净,脸色惨白如宣纸,白得半透明,冰雪一般,只一张樱桃檀口,是浅浅的紫色。 这如何使得? 轻扑胭脂,极淡的胭红,洇染开来,脸颊因此妩媚鲜活,看似透明花瓣。 我抿了嘴角,冲镜里微微斜睨一眼,飞个眼风……这样水汪汪的湛黑的眼珠子,葡萄一般。 明媚鲜妍能几时? 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招牌要打得光鲜亮丽——有毒的罂粟婀娜多姿,有毒的蛇色彩斑斓,有毒的蘑菇鲜艳可喜,越是毒性深越要先声夺人,媚入骨髓,食人心魄。 老马笑容可掬,“早就听她说起你,来来来,敬妹夫一杯。” 猴子微笑,干了第一杯。 “姐夫我也要!”老三撒娇。 猴子只得挨个敬到。 菜一上来,大家开心大嚼,老马瞅了盘子一眼,“头三尾四!妹夫,给个面子哈!”说着就起身倒酒。 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白酒了。猴子面有难色,“我们随意好么?我不是很能喝……” “怎么的呀?跟我们群小姑娘还这样啊?”老马脸一拉杯子往桌上一拍,“是爷们儿么?还是觉得我们嫩着看不起我们?” 猴子赔笑,勉为其难喝下的时候,脸色已经变了,我微笑着看着他。 心不是不疼的,却很舒服。就像边笑边掉泪,带着放纵的快感。 吃完饭大家去唱k,我打电话把几个的男生全招来,进门先喝三杯,然后敬远客一杯,客人自然是猴子,几个兄弟见我坐他旁边,心知肚明,挨个再三敬来,包房里一时春色旖旎。 猴子不是我们同时代的人,他喜欢的歌手最晚也是张学友,勉为其难地唱了一首《当爱已成往事》后只坐在一边喝闷酒,结果又被罚了几杯。他也无所谓了,有人敬就接着,没人理就自酌自饮。醉眼朦胧看着我们微笑。 酒瓶子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少。 猴子一边用纸巾擦脸一边对我感慨,“东北小姑娘怎么这么能喝的?” “还有我呢……傻猴子……” 猴子诧异地看我,“我们还要么?” 我把头枕在手臂上,斜睨着他,楚楚可怜道:“你不爱我?” 他看了我一眼,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有第一杯就有第二杯。 亲爱的,让你清醒不容易,让你糊涂我太在行了。 “我出去一下”,我溜进洗手间,把手指伸进喉咙。刚灌下的酒像火苗一样在我的胃里乱蹿,我觉得自己的神经被它们腐蚀出很多小洞来。 “哇——”眼泪鼻涕一起出来,吐了,吐得出来就好。 出来时我看见了老马,她眼神复杂,“差不多了吧?你今天可真玩大了。” “你别管我,我有安排。”我把她推出去,对着镜子补妆。手抖得不听使唤,他妈的,真上场就怂了,我哆嗦着胡乱把散粉抹在脸上。 “最后一杯”,我勾着方语冰的脖子,信誓旦旦,“就今天最后开心一下,以后咱们再也不喝了。嘻嘻,以后再也不了,以后我就得做乖孩子了……再也不出来玩了……不行么?” 本是一双秋水眼,多喝了两杯,朦胧的醉眼越发流转闪烁,迷蒙地微笑着,烂醉的玫瑰色小旗袍紧紧裹在身上,是蔷薇任性的结果。半遮半掩,欲拒还迎,将春光泄尽。我知道,谁也拒绝不了的——任他是谁。 他呼吸变快,扭过头去,“小蓓,不要这样。” 我吻他的脸,“人家就要走了啊……难得有时间玩一次呢……你不喜欢我?”声音压得很低,楚楚可怜。 奴为出来难,教郎肆意怜。 一边吻一边疼,心如刀绞。 “谁说我不喜欢?!”他低头想推开我。 “你看都不看我!” 他猛地抬头,眼里半是愠怒半是怜惜。 我也低头看他。 一点点下落,从俯视到仰视……你眼里有我,我眼里有你。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看过你的微笑 我捕捉过一只飞鸟没摸过你的羽毛 今天我终于在众目睽睽下拥有你。 “小蓓,我真不想看你这样。”我心里猛地一疼,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我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我默默地想:再试一次吧?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我心怀侥幸地想:万一他肯说真话,我就原谅他。 “语冰,你爱我吗?你要我吗?你会给我幸福吗?” 他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愿不愿意我们在一起啊?光明正大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说,“小蓓,我最近太忙了。不过你放心,我们早就分居,现在没有任何来往了。毕竟我们相爱是最重要的,对不对?爱了就爱了。” 我忍不住流泪。 他妈的,没出息,我把脸藏在他颈窝里。一边轻吻一边冷冷地笑,你知道怎么才能挡住眼泪吗?就是要笑,笑多了,就忘记怎么流眼泪了。 大局已定。 音乐响起,我微笑着,“唱首歌给你听!王菲可是我的主打。” 前奏缠绵甜美,我低头握着麦克风的线。 “开始一切东西都还没有个意义, 你赐我一套真理以后我就跟着你……” 我抬头迅速瞟他一眼,他半偎着窗子,看得入神。 “这是天那是地—— 这是我那是你—— 任何事情与理 都合乎你旨意” 王菲唱这首歌的时候还和爱人在一起吧?童童也快出世了,歌里满是柔情蜜意,一个心满意足的小女人,感谢崇拜着爱人。他是她的天空,她的世界,她的上帝。 “你说出来就存在 你造出来就崇拜 你叫我爱我就爱” 你说出来就存在,你造出来就崇拜,你叫我爱我就爱。 我靠在他怀中。 我解开脖子上面的盘扣,好热。 酒气和着香水的味道从解开的衣领里蒸发出来,一下一下地撩拨着他——你不是想看么?叫你看个够。我长发披散在他膝盖上,若有若无的,飞眼过去,把他的理智一点点杀死。 他脸色潮红,不自觉将手臂绕住我腰,“真的……不能了,不能了……小傻瓜……你不怕么?不行的……”他低头欲吻我颈窝,忽地惊起,半是哀求半是绝望地说,“不能的。你不怕么?” 我用轻吻堵住他嘴,就势将一口白酒反哺进他口。 “不怕……” “你到底是想干什么?”老马怀疑地问我。 我把一沓粉红色纸币放在洗手间的镜台上,镜台下面摆着他的剃须刀,他一定看得到的,“你别管,去把我的包拿出来。出去打个车等着我。” 老马拿了包下去。 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眼角已经长出细细的纹路。半年多来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经这么憔悴早衰了,平时看不出来,呵,二十的女孩子,别人还是花开得正好,我……我已经没有青春了,是一朵干花,空有颜色和形状,没有香味。 时间不早了,我回他身边,从容地解开他衣服,他并不强壮,然而心脏兀自跳动得有力,贴上去听听,砰、砰……不知道曾经有几个女孩子这样娇痴地腻在他身边? 恨不得抓出他心来,向那椰子问个究竟。 我看他明净宽阔的额头,他的睡相像个玩累的孩子一样干净无辜。眉目清朗一如碧空,居然还隐着一丝笑意。 梦到什么了? 忽然他的手机开始振动,他手动了动,“小蓓……” 我一惊。 他仍闭着眼睛,盲目地伸手寻找我,我顺从的半跪在床边,吻着他的额头。他握着我的手,很快又睡熟了。 我安静地崩溃。 拿起来看,是他家里的电话,我顺手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抽出房卡的一刹那,整个房间都暗下来,像我已经没有信仰的心。 如果你爱的比我少,至少我走的比你早。 第三十六章 我到m大已经有几个月了,在这个二流大学读mpa,六门课从周一到周五排得满满的,光是听课每天至少都要占半天,课下更是要花大量的时间做作业,teamprojects,小组讨论。虽然我一向为自己流利的口语骄傲,初来的几周内还是感觉上课听得很吃力,讨论也常常力不从心,只好晚上少睡觉拼命地用功,一下子整个人就憔悴了许多。学校里当然有很多专为我这样新来的国际学生组织的活动。有时候会和同学去那些个或拥挤或冷清的午餐会、烧烤会,我总是沉默,间或礼节性地微笑一下,然后默默走开。 这个大学是韦君推荐的,因为和他所在的w大在同一个城市,韦君实在帮了我大忙,注册,拿选课单,办id,拿医疗卡,到留学生办公室交i-20,护照的复印件,还有社安号都是他陪我办的。我和三个华裔女生合租一套拥挤的顶楼公寓,天花板是斜的。据说此处对好房子的标准是看不到邻居的屋顶,我的房东就是住那样的房子,建在山上的树丛里,不过那种房子没有一个million拿不下来,贼贵。 我就不一样了,我在屋里不但能看到邻居的屋顶,还能看到他们晚上吃什么。尽管如此,每月的房租还是我眼下最大的心病。 我准备重新开始生活,将要修的二十一门课是我的新起点。我爸提前退休了,和我妈一起出去旅游了几次,我妈养了条狗,小狗很乖,甚至还配合着我妈在国际长途里叫了几声,做狗好过做人,因为没有就业升学的压力,不用装天才,只要吃得胖胖的再加上不随地大小便就深得我爸妈的喜爱,他们在电话里谈论狗的时间比关心我的时间还长。我爸甚至试图和我聊聊中美关系,我苦笑了两声,没有接话茬。 亲戚朋友对我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先写作成名后出国,我在我们那个小城市的全部意义是一个被美化了的名字。如果不是我就读的学校实在一般,我爸说不定会穷极无聊写个《**女孩林小蓓》什么的来误人子弟。唯一可能会感到遗憾的大概是我的编辑,司马毫不掩饰地说:“疯啦?你!这里做得正好出去干什么?捡黄金?你以为那里就好混么?” 我抱歉地笑,我只是想离开,离开。 我挂上电话想,好了,没我什么事了。 m大的校园很美,略显空旷。可惜我很少有心情去欣赏。 这里物价太高,半奖实在不够支撑生活,要不是有从前一点私蓄傍身我早捉襟见肘的了。系里的外国留学生很多,有限的几个ta位置已经被占满。老师要不了那么多助教,我只得另打主意。 抱着“黄页”乱打了一气电话后我去了一家叫“喜盈门”的中餐馆试工。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每周四个晚上上工,听大厨大喝“四号台子二号餐!”,照看店堂同时接电话外卖,老板娘随时会尖叫“monica!来擦台子!”偶尔人少一点,又被抓去叠餐巾。 双手托满脏盘碗,开门用脚踹,赶着做不完的脏活狂奔,从早到晚地流汗,头发永远有股洗不净的油腻味,一双鞋一个月已穿得爆缝,白衫黑裙上全是菜渍。 整个人就像一股抹布。 大堂经理是个和气的爱尔兰老头子martin,我们有什么问题都直接问他:martin我可不可以做什么什么……他总是笑嘻嘻地说当然可以亲爱的。英国人尤其是年纪大点的人都喜欢叫年轻女生darling,第一次我还挺不好意思地,后来就习惯了,觉着挺亲切的。除了他和厨房里的两个墨西哥人就全是国产的了,老板是福建人,说话带口音,但是人还算大度,时常和年轻的waitre开玩笑。 “小林,要换新鞋子了。” 我揉着脚,“自做工以后脚又长大了一码,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有人羡慕三寸金莲。” “大脚小囡,呵呵,没得人中意。” 再好看有什么用?累了一天往床上一躺还不是一只美丽的死猪? 倒也不是没有人追求,毕竟这里华人女生很少。店里清闲时前台做waiter的丁磊有时会过来聊天,大家胡乱侃几句。这天店里人多,一点钟以后才打烊,我累得胳膊酸痛,好不容易那两个该死的老墨抬起沉重的屁股离开,我忽然看到丁磊灼热的眼,“蓓,去我那里吧?” “不。”我简单地回答。 “为什么?你又没有男朋友?” “没男朋友就要做慰安妇?等你做到网易ceo再说吧。” 丁磊很郁闷,他爸给他起名儿的时候网易的丁磊还没来得及大红大紫,和精英重名也很不幸——经常要被物质的女孩子们奚落。 “小蓓,你就不能发扬一回风格吗?老谈金钱多伤感情啊。” 收银的郭敏大笑,“小丁,帅就可以吃霸王餐啊?过夜费还是要给的嘛!” “靠!我还不准备上市呢!”我白了郭敏一眼。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套不住流氓,舍不得钱当然也泡不到妞,谈金钱伤他的感情,但是不谈金钱他也不会因此感谢我,至多觉得自己泡妞儿有术。老丁的口头禅是:“做爱、做爱、即使没有爱,做着做着就做出爱来了。”前台收银的郭敏十五岁时就来了美国,学的是阳春白雪的钢琴。学了几年,琴艺没有多大长进,奖学金却弄没了。搞艺术的父母辞职做起了生意,为的是要交郭敏的学费。后来据说她与一位台湾男子同居,吃住由男子包了。不知怎么,两人又分开了,她也断了生活来源。在餐馆打工时,我亲眼见过郭敏缠着老板给她介绍男人,说只要有钱,年龄多大都行。老板说:“几个人一起出钱共享你行吗?”“没问题。”郭敏仰靠着椅子,双脚翘起在饭桌上,回答得十分干脆。 我理解她,但我永远也不愿意和她一样。 寂寞是可耻的,但大家都很实际,在这里没有什么不可以标价,劳资双方互惠互利,自然关系固若金汤,谁也无须自作多情爱上谁,想满足生理需要还是想要进一步发展都直接说明白比较好。我懒得再花工夫去习惯陌生人,左右都是找棵树吊死,干脆就找棵眼熟的吧。 韦君也挺忙,但在我看来他过的已经是神仙日子了。他有时会来接我下班,我不由得感慨环境真是能够改造人,以前一口一个“我妈说……”“我妈说……”的韦君都知道关心人了,尽管只是走个形式。但是他的住处也挺远,又没车,这么接送弄得我又很担心他回去路上有什么意外。时间长了,韦君说咱们合租一个房子吧,省钱。我想了想,没敢答应,我本质上是个良民,总觉得这种男盗女娼的事儿要做得鬼鬼祟祟一点才符合专业精神,另外也是觉得一点好处没落着,多少有点难过。 韦君二话没说给他和我的家人打了电话,通告了一下我们的情况,他家人很支持,我家人不反对。我们的事就这么初步交待了。韦君妈妈还专门过来考察了一下,确认我身体健康适宜传宗接代后,开心地给了我一个大钻钻。我一面笑成一朵花儿一面掂着钻钻暗自伤感,才五十分不到的一个石头就换我这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怪不得都说女儿本是赔钱货。 我想给猴子打个电话通告一下,但是打不通,他大概是换号了。我挂上电话,突然想起他唱的《当爱已成往事》,“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你错了,语冰,我生命中的热情就那么多,已经全部被你耗尽。现在,我已经心力憔悴,再也没有力量去爱了。 或许平淡才是生活的真谛。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有时我做着梦,会迷迷糊糊地回到过去,那时我还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小姑娘,自以为很成熟,每天叫嚣着郁闷孤独寻找刺激。爱过,也疼过,可以了,该收心了,还要什么呢? 我妈说:“韦君这孩子不错,你早点定下来也好,有个人照顾你我们也放心。” 嫁人?呵呵,以前一直在风头浪尖上奔走,真没想到自己也有偃旗息鼓的一天,嫁吧,嫁谁没关系。隐约记得看过一篇小说里写一个女子,“张三嫁得,李四也嫁得,年老嫁得,年少也嫁得。”不过她是为钱,我是为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这只青蛙呆在井底太久了,连抬头的欲望都没有了。也许是为了卫生间吧。韦君比我混得好,他的公寓里有独立的厨卫和阳台,而我已经快被我们那个隔三岔五堵塞的卫生间逼疯了,房东是个吝啬刻薄的犹太人,他的口头禅是“你们的房租还不够付物业公司的管理费呢。”我现在迫切希望嫁给一个能提供一个干净舒适的卫生间的男人,管他是谁呢。 隔壁的wilson家的小女儿不过三岁多一点,经常趁她妈妈不注意时到处乱跑,有一次她把我的几本书弄得乱七八糟,“monica!tellmewhatisit." 我扫了图片一眼,“itis……itisamonkey." "youfoolme,monica." "itachinesemonkey."我笑笑。 是的,一只中国猴子,叫孙悟空。它是我小时候唯一的偶像。 也许就是对它印象太深了,才会爱上一个男人,叫他猴子吧? 韦君也跑来看,憨厚地笑着,试图给小丫头讲解神秘的东方猴子的故事。 “你跟她说这些干吗?”我有点烦。“culturedifference.她听得懂才怪。” 韦君斜瞥我一眼闭了嘴。我叹口气,韦君是个好孩子,可是还是少了点什么。不怪他,是我的问题。“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我喃喃道。 “你说什么?”韦君惴惴不安地问。 “没什么。”我拍拍他肩膀,这孩子虽然傻点儿,但好歹也是我的人了,名分既定,还是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他好一点。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好过一些,我经常闭着眼睛抚摩他的脸。想象如果他是杨琼,或者如果他是方语冰,或者二者都是……为什么不能呢?他们是那么相象。想着想着,眼泪就滑下来。 韦君很容易感动,他会吻掉我的泪,“你爱我吗?” “爱,你呢?” “一样了。” 有时我看着他会觉得伤感,前尘如梦。我知道他和从前的女友还有联系,我甚至听过他在长途电话里海誓山盟,但是我们从来不揭破对方。我们几乎生活在一起,彼此隐瞒欺骗的同时彼此尊重,也许这样最好。生活中总有太多的假象和欺骗,要想活下去,不但要学会撒谎,还要学会相信谎言。如果做不到,那么留给自己回味的,只能是深深的无奈和凄凉。 所以当他问我时,我永远说,“爱。”我问他时,他也一样回答。 他很聪明,不会多追究下去,自己很快就睡熟。我就着明亮的月光,请求上帝或者是佛祖的原谅,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看《香草的天空》时我看到卡梅隆问汤姆克鲁斯:“一晚上四次不是爱是什么?” 是啊,我告诉自己,这就够了,爱情是人类麻痹自己的鸦片。而我已是不再相信南瓜会变成马车的灰姑娘。 我们之间没有爱,只有一夜四次。这或许不足以成就一段爱情,但足以成就一段婚姻。 男人就像月亮,既然知道背面难看得很,就不要去自己吓自己了,只看表面,还是说得过去的。 第三十七章 感恩节是周六,老韦去超市抢购了,我照例看台,九点过后人一点不见少,martin也一改平时的温文,隔了人群大声叫我:“monica!” “什么?”我冲过去。 “去把这份订餐送了。”挤挤眼,“替我问候她。” 我笑了,原来是她。每天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martin总会拎着两盒饭菜两瓶红酒出去一阵子,少则半小时,多则一两小时,我们就很好奇他干什么去了。厨师们神神秘秘地说他去会女朋友,我们就很鸡婆地追着问,于是知道了真相,原来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华裔女子,每天固定时候会打电话来订餐,做好后martin总是亲自送去。餐厅本来是不送外卖的,都是客人们自己上门拿,而这老太太要劳动martin大驾,面子不小。后来老板也陆陆续续地告诉了我们关于她的一些事。她很有钱,可是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丈夫和儿子全死在她前面,儿子尤其可怜,是得了心血管方面的一个什么病,她千方百计把儿子从中国弄来,找了最好的医生还是没用,很年轻就死掉了。现在她精神上有点问题,类似于老年痴呆的,孤身一人住在大房子里,很多年来一直是这个餐厅的顾客,所以martin也对她特殊对待。说是女朋友只是厨师们的玩笑,但每天晚上martin对她的探访却是她寂寞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大家对西方社会这种孤老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感叹于她每晚都要干掉两瓶红酒,酒量惊人啊。也是,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聊之生。 我按纸盒上的地址找到了一间漂亮的公寓,地方很偏,按铃很久都没人应。我又喊了几声“外卖”,还是没人搭理。邻家的门倒是开了,两个老美一脸警惕地看着我,我只得收敛地笑笑。 真是见鬼了,我悻悻地准备要走。 门忽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我吓了一跳。 光线很暗,一个女人在门内客气地打量着我,“谢谢。”她眉目秀逸,衣着整洁,想必从前是个美人,现在只能求助于昏暗的光线以遮掩皱纹。有钱又怎样呢?时间最会刻薄美女,美人迟暮,比寻常女子更觉张皇。 “不客气”,我也用中文回应。同是华人,小帐该不会太少。 她一边掏零钱一边盯着我看,我低下头,屋子里光线太暗,这老太太又神神叨叨的,我有点害怕。谁知道这是不是玄幻小说的情节,等走出去回头看时,只是一个大坟墓?不能,我安慰自己,那是聊斋里的情节,机票很贵的,不见得中国的狐狸精会飘洋过海来看我。 我揣着小帐走了几步时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林小姐!” 我下意识答应一声,回头看时竟是那个老太太,“林小姐?” 我好奇地看她,“您还有事吗?您……认识我?”我想一定是martin那个老头说起过,来了一个大陆女孩子……拿我来招徕食客,这老头真讨厌。回去一定当面骂他两句傻逼,反正他也听不懂,问起来我就说是“亲爱的”的意思。 她说:“我是曹玉。” 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曹玉”这个名字,肯定在哪里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我抱歉地看着她。 “我是杨琼的母亲。” 我下意识地疑疑惑惑脱口问了句“什么”,然后突然呆掉。 杨琼的母亲?!她比我上次见到的样子至少老了二十岁! 我迅速把martin告诉我关于她的故事理了一遍,如果她是当年那个韶华正好的美妇人,那么……杨琼……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他呢?” 她没回答,自顾自进了房门。我紧随其后。 她不说话,两只眼睛直直地地看着前面,目光涣散,好象是在看我身后很遥远的地方,我忍不住抓住她手,“他呢?” 她向玄关右侧的门微微努了努下巴。 我推开门。 第一眼看到的是墙上一张大照片,一个精灵古怪的十六岁女孩子,抓着桃树枝打秋千,眯着眼睛做鬼脸,露着小虎牙,顶着一头一身的粉白花瓣活泼地微笑着,照片是抓拍的,有些糊,但是好自然。 四目相视,恍恍惚惚的,看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那可不是我么? 揉揉眼睛,看得真了,是的,原来我也有过那么生动的时候。 我被自己的前世镇住,看着照片,许久做声不得。前后左右亦有许多小照片,一颦一笑,皆明媚可喜。在教室里的,野餐时候的,访谈的……一应俱全。简直是我几年来的行程记录,最后一张是我第二个小说的单行本上市的宣传照,大约摄于半年前。 如果这是梦,我愿长睡不愿醒。 照片比例和真人相仿,照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打印纸,我认得是自己的个人简介和作品目录。“新兴网络作家林小蓓近日推出新作……”左右有一些小点的照片和相框,是贴在个人网站里的。也有做宣传时记者拍的照片,有些连我自己都没有见过。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 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欢喜悲伤生老病死,说不上传奇 狠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 不是 我和你 杨琼,你这个傻瓜。 曹玉女士——我以前叫她曹阿姨的,应该已经看惯了这些,静如止水。等我神游回来时,她已经微闭着眼睛假寐了,毕竟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 我站了很久等她回过神来,我想问他到底患了什么病,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就离我而去,我想问的问题很多。 她终于醒来,“喔,请问你是?” 我愣了。 她不是开玩笑,她的眼睛既世俗又天真,警惕又好奇。我看着她已经花白的头发和不再苗条的身段,呵,我忘了她精神有恙。 我深鞠一躬,“再见。” 转身离开。 有些事情我注定无法得知真相了。 晚上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摊开纸笔,多年来已经没有了记日记的习惯,但是今天应该记住……赶在我遗忘之前……可是我对着空白的稿纸,始终想不起要说什么。 “累了就休息一下,总逼自己多不好。” 我循声望去,杨琼淡定的微笑一如既往,他坐在窗口,背对漫天星光。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该有你的生活。” “我生活得不开心。” “开心是要自己找的。” “我一直在找你,我找过好多人,可是没有可以代替你的。” “我知道。你总这样,让别人放心不下。” “你让我放心过吗?” 他低低一声叹息。 “不许走!”我泪如泉涌。 醒来时桌子上一片潮湿,窗子没有关,窗外是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有零落的星光。 又是这样,每个人都这样,当我开始学会怎样去爱时,他们就离开我。 顾不上哭,我飞奔到窗口,撑着窗框寻找他的影踪,黑暗无边无际,看不见,看不见,我咬着嘴唇攀上窗台,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你等我,你等着我。我自作聪明了好久仍看不到幸福,那么,现在,容我放纵一下。 最后的,放纵一下。 夜色温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