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倾城》 第1章——4章 一、你爱这个城市吗?抑或,你憎恨着它? 你爱你生活的这个城市吗?抑或,你憎恨着它? 因为它招摇的灵魂?还是因为它美丽的身体? 当你想起它的时候,你是微笑,还是流泪? 抑或,你是生不如死的无边空虚…… 会客室里的冷气开得太足,未晞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大约是昨晚没有睡好,又或者只是冷的关系,她的嘴唇有些泛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水晶茶几,茶几上的女孩也在看着她。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这让她想起了悬崖边的麋鹿。 因为无路可逃,困顿中唯有绝望。 大厦的落地窗外,忽然下起了萧萧冷雨,豆大的雨点敲打着透明的落地窗。她转过脸,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灰暗的天空。这里是二十八层楼,这样的高,高得仿佛伸手就可以碰到灰色的乌云。天空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铅板,瞬间裂成无数的碎块,对着她直扑扑地砸过来。 天昏地暗…… 未晞想,她或许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天。 2009年10月25日,她刚满21岁。这本应是快乐的一天。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与莫如非的纪念日。七年前的今天,在城郊那所破旧的孤儿院,14岁的陆未晞,遇到了同样14岁的莫如非。 命运女神高坐云端神秘的微笑,好像谁刻意安排的一样。 莫如非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她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那里。于是,她干脆把未晞的生日当做自己的。 今天早上,附近的糕点店刚一开门,从不早起的莫如非,就顶着一对熊猫眼跑去订蛋糕。 未晞则跟往常一样,坐最早那班公交车去美院上课。下课的时候接到系主任的通知,因为她成绩优异,学院已经决定为她申请特别奖学金。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几乎要冲上云霄。 是啊,今天的天空是那么可爱,连泥土的味道都那么清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圆润美满,称心如意,让她几乎想放声高歌了。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如果不用和那个男人见面,如果没有答应那件事,这实在是难得快乐的一天。 背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单调急促,非常刺耳。未晞感到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铃声越跳越快,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门却在这时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未晞怔怔地望着门口,整个人如在梦中。 手机还在叫着,在寂静的会议室听着突兀极了。来人仿佛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她面前,她有些局促地站起来。 “陆小姐,我是阮先生的助理汪东阳,阮先生正在开会,会议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就会结束。他要我过来通知你,今晚你们两人的时间安排……”男人的口气完全公式化,淡漠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时间安排?”未晞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不过花钱买个高兴,又不是商战对垒,这种事还需要仔细筹划,小心布局? “是,阮先生是个完美主义者,做什么都很有计划。”汪东阳颇为认真地说。 这还真有点黑色幽默。 未晞笑了笑,真不愧是金融界的天之骄子,城内最成功的资本家。想想也对,自己此刻也是他花钱买来的商品,他自然要精打细算,物尽其用。 二、反正屈辱之后,依旧是生活 汪东阳的时间表还没宣布完,手机在短暂的平息后又响了,他抬眼看了看她,问道:“你要不要先接一下电话?” 电话?是的,应该先接电话。 可是,未晞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薄背心里都是汗水,然而整个人都是冷的,是虚的。 “陆小姐,没事吧?” 汪东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发现她一直死死地盯着手机,又木讷地不肯接起来,忍不住提醒道:“陆小姐,你还是先接电话吧。我想……”他微微停顿,忽然笑了笑,“你还是在阮先生来之前,处理好所有事情。有必要提醒你,阮先生一向不喜欢浪费时间,尤其在一些琐碎上。” 他交代完就出去了,剩了未晞一个人站在这偌大的会客室,浑身冰冷。 琐碎?没错,对于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她就是琐碎。或许,她还应该感谢他,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跟如非的生活就是这样,用三分之一的时间来承受侮辱,用三分之一的时间来等待承受侮辱,再用三分之一的时间来化解侮辱造成的伤害。 反正屈辱之后,依旧是生活。 手机又响了,心里知道躲不过,未晞终于接了起来。 电话通了,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哗哗的雨声,夹杂着喇叭的鸣叫声,背景嘈杂。 “未晞……你在哪儿?” 未晞没有说话,她不真的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跟那边的人解释这一切,能让对方顺利接受,又不至于发疯。 “未晞,你在哪儿?”对方重复了一遍,声音焦躁。 未晞用力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撒谎:“那个……如非,真对不起,今年的生日你要自己过了。我有个同学过些日子要出国留学,我们今天要为他……” “你有哪个同学能开得起布加迪,关系好到能让你放弃跟我一起过生日,而我又不认识?”如非生气的时候,语气总有些咄咄逼人。 未晞有些惊讶:“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楼下面店的阿源告诉我的。你知道,他最喜欢研究这些贵得要死的名车。下午我刚走到街口,他就跑过来说,有一辆布加迪把你接走了。他还强调,那辆是爱马仕特别版,这种款型的车全球一年才生产14辆,有钱都未必买得到。未晞,你什么时候结交了这种腰缠万贯的朋友?真要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如非,我……” “未晞,你从不对我说谎。现在你不说实话,我不是更担心?” 未晞沉默了,空气里只有细碎的雨声。过了一会儿,如非忽然咬牙切齿地问:“是凌落川那个混蛋,对不对?” 未晞没有搭话,如非心里蓦然一惊:“是阮劭南?” 三、这种敲骨吸髓的人生,她们活得痛不可抑 未晞深吸一口气,干脆回道:“是的,是他。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过是请我吃吃饭,喝喝茶而已。你知道,他是城内最有风范的名流绅士,不会……” “陆未晞,你当我是傻子!”如非吼了起来,“吃饭喝茶他会给你12万?你不要告诉我,家里那12沓钞票是你捡来的!12万,‘绝色’初夜价的10倍,他还真是大方。未晞,他在羞辱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未晞深深地呼吸,将自己的嘴唇咬得生疼,“可我能怎么样?今天早上你不是说,有个疯子泼了你一脸水吗?在那之后,我们的老板魏成豹打电话来告诉我,如果我今天不来,那么下次泼在你脸上的就不是水。他警告我不要惹他生气,否则就让你演一回现实版的《夜半歌声》。” 说到这里,未晞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的,这个人生气的时候总是很有创造性,我们已经领教过不止一次了。” 如非看着自己雨水中发抖的手指,连声音都带着颤音:“未晞,我们……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外面天大地大,总有我们……” 未晞无奈地摇头,眼泪成串地流出来:“你心里比我清楚,我们走不了。我们在‘绝色’工作了那么久,早知道魏成豹他手眼通天。他只怕两个人,一个是阮劭南,另一个是凌落川。哪个会帮我们?而且……我们为什么要跑?这里有我的学业,有你的梦想,有我们为之努力奋斗的一切。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几个伤害我们的人落荒而逃?我们就算再轻贱,再不堪,我们也有生存的权利。没有人有资格夺走这些。如非,你明白吗?” 如非还想说些什么,未晞却没时间听了。她闭上眼睛,用梦一样的声音喃喃说着:“别害怕,像我们小时候那样,闭上眼睛,真心祈祷。相信我,黑夜总会过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脚下一个踉跄,莫如非跪倒在雨水肆溢的街道上,手里的蛋糕被暴雨浸透,漂亮的纸盒几乎变成了纸浆。 她弯下腰,悲恸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未晞,你到底明不明白?那个人,他不会就这样放过你……” 这是在那个大雨嚎啕的黄昏,跌坐在雨水中的莫如非,在陆未晞关掉手机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雨声太大,她不知道未晞有没有听清楚。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们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们无从选择。 无从选择的人生是悲哀的,可是她们无法逃避。 她们没有死在群魔乱舞的夜晚,没有死在不见天日的后巷,没有死在冰冷的孤儿院,她们就要活下去。 可是,这种敲骨吸髓的人生,她们活得痛不可抑。 窗外的雨声略有息止,墙壁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在前路茫茫的恐惧中,等待,变成了是一种永无止境的煎熬。 当厚重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的时候,却正是雨霁天晴的那一刻。阴霾退却,云雾散尽,金色的阳光宛如凌厉的闪电,直直刺疼了她的眼睛。 惊疼中她唯有转过身,于是看到阮劭南,这个自己等候多时,只手遮天的男人,早已神灵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仿佛一场在劫难逃的宿命。 不是不害怕。 未晞不由自主地后退,再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落地窗,她定定地张大眼睛。后背就是万丈深渊,她避无可避。 似乎看出她的恐惧,所以他笑得更快意,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掠食者,带着迷人的微笑,从容不迫地向她走来——了结她的性命。 四、我不是老虎,我吃不了你 车行在路上。 未晞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斑斓的霓虹带着仓皇的姿态一闪而过。阮劭南摆弄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神色冷漠,与其他成功人士一般,忙碌且不近人情。 未晞看着他飞舞在键盘上的手指,骨节突出,可是修长有力。不可否认,这是一双擅于翻云覆雨的手,比如:商海沉浮,股市风云。再比如:成千上万个家庭的身家利益,以及一个普通女孩一生的命运。 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开进了城市繁华的最深处,装修奢华的精品店,像谦卑的侍女静候在街道两侧。 男人收起电脑,转过脸望着身边的女孩,眼神专注。然而未晞只是望着窗外,没有交流的欲望,银货两讫的交易,语言仿佛多余。 她对他的平生一无所知,他亦然。可是今夜,她却要将一个女子最为珍贵的记忆交付与他,这是命。 他却在这时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触到她脸上,仿佛某种爬行动物。她不敢动,却浑身战栗,胸腔里那颗可怜的心脏紧紧地缩在一起。 男人凉凉地看着她,轻笑一声:“不用怕成这样,我不是老虎,我吃不了你。” 未晞转过脸,怔怔地看着他。他却不再看她,又回到自己的公事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未晞把头贴在冰冷的车窗上,恐惧之外,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她很想仔细回忆一下这场无妄之灾的起因,然而记忆中留下的却是只鳞片爪的记忆。 应该记得的,她有些落寞的想,不过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所谓忘却,不过是无可奈何地自欺。 或许,每一个女人,哪怕是卖笑为生的**,也不愿去回想这样一个过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尊严被人践踏殆尽的过程。 现在仔细想想,那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天……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未晞发觉,那天天黑的好像特别地快。 黑夜如狱,孤魂野鬼伫立四野。烟花未谢,笙歌未停,在这座繁华到俗世极致的滨海城市,某些人类,刚刚睡去,某些生灵,刚刚苏醒…… “未晞,vip六号包厢。”动作麻利的酒保阿枫将一瓶轩尼诗放在吧台上,嘱咐道,“小心点,这酒贵着呢。” 未晞将酒放在银色托盘上,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她端着酒瓶穿过disco酒吧大厅,炫目的灯光,震耳的音乐,红男绿女穿梭游弋,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声色迷离,眼花缭乱。 “哎,未晞。”有人在叫她。 未晞回头一看,原来是美女djcoco,穿着黑色紧身皮衣,戴着超大耳麦,站在dj台上打着音乐,还不忘抽空对她挥挥手。 这丫头,一只手帅气地磨碟,另一只手合成半圆比划一个喝的动作,竟然两不耽误,真是厉害。 未晞明白,这是约她和如非下班后去喝一杯。 她摇摇头,手贴在脸侧。 coco受不了似的甩甩手,意思是:切,下班就回家睡觉,你无不无聊? 未晞笑着耸耸肩,没办法,她跟如非可都是夜猫子,酒量又好得吓人。她们喝多了可以睡到下午三点也无人问津。她明儿一早可还要上课,顶着一对金鱼肿眼泡,外加宿醉欲裂的脑袋,那怎么行? 然后,未晞去送酒,coco专心打碟。她在城里的dj大赛中拿过冠军,一双巧手出神入化,打出的音乐更是感人至深,立刻让现场气氛high到极点。 于是,跳钢管的女孩摇曳生姿,穿兽皮的女郎火辣热烈,领带男与露背女打情骂俏,火热缠绵。舞池中无数男女搂搂抱抱,凄凄艾艾,痴痴怨怨。 而那些高挑靓丽、温柔可人的气质美女,在吧台边,在卡座上,眉眼弯弯地俯在锦衣夜行的男士耳边柔声报价:“聊天500,出场3000,包夜5000。只要现金,不收支票,谢谢……” 陆未晞托着银盘,万分小心地从这群牛鬼蛇神之中穿过,发现这里每天都像过万圣节,地狱之门肆意大开,妖魔鬼怪倾巢而出,祸乱人间,生灵涂炭。 第5——8章 五、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当她送完酒,拿着托盘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旁边七号包厢的门没有关紧。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门缝钻进耳朵,微微沙哑的声音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红眼睛幽幽的看着这孤城 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 全城为我花光狠劲 浮华盛世做分手布景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霓虹熄了世界渐冷清 烟花会谢笙歌会停 显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 很凄凉的歌词,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城伤,只是不知道在城市汹涌的人潮中,有几个人能参悟得透。 未晞笑了笑,想能在这种地方,唱这种歌的人,大约只有如非了。 声色犬马之地,男人要的是魂销授予,色令智昏。女人自然要放浪形骸,烟视媚行。 玩伤感?谁稀罕!在风月场打滚多年的如非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可她偏偏喜欢反其道而行。 走廊尽头就是演艺大厅,劲爆的英文舞曲沿着狭长的通道一路传过来,groovecoverage的歌声带着嗡嗡的回响,充满天真的疑问和神秘的诱惑。 godisagirl, whereveryouare, doyoubelieveit,canyourecieveit? 上帝是女孩吗?上帝不是女孩。 上帝如果是女孩,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可怜的女人,在人间受苦。 13号包厢的客人搂着一个杨柳细腰的小姐,心满意足地走了,未晞进来收拾满屋狼藉。她将酒瓶、烟盒、粉色的保险套、白色的药袋……诸如此类垃圾,放进一个黑色的塑胶袋里,准备拿到后巷如扔。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声音很大,脚步凌乱,有人骂,有人吼,还有人惊声尖叫。听声音,应该是又有坐台小姐被人打了。 这里本就是一个绝对的男权世界,有些事情见多了不怪,处变自然不惊,未晞最初只是忙着自己的事,并没在意。 却没想到,一场灾难,就这样翩然而至。 “绝色倾城”,这座名震东南亚的夜总会,是以其奢华的装潢,高素质、高品味、高学历的“红粉军团”而声名海外。 这里保密性极强,与其他许多高级娱乐会所一样,都遵循着一个雷打不动的原则:越是声色糜烂的风月场,表面越要风平浪静,绝不会让外界看出任何端倪。 就这一点来说,在老板魏成豹铁血管理下的“绝色倾城”,无疑是业内的翘楚。 而这样的地方从来就不乏故事,只是这里的故事向来讳莫如深,守口如瓶。最不为人知的发生在帘子后面,最肮脏龌龊的深藏在地板底下,而那些最无耻、最卑鄙、最残忍的戏码则化作怨气,消散在糜烂的空气中,无声无息。 就在那天晚上,莫如非和陆未晞,在这种规则之下,几乎像两只渺小的甲虫,消失在血腥的夜晚。 只差那么一点点…… 六、相貌英俊,且无法无天 未晞闯进房门虚掩的七号包厢的时候,如非的嘴角正在流血。血珠子一滴一滴落在猩红的地毯上,还没淌干净,男人的手掌就以迅疾的速度,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掴过来。“啪”的一声脆响,无处可躲。 眼看男人蒲扇似的巴掌又要落下来,未晞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如非前面,像一只护雏的母麻雀。可惜,她面对的不是小孩子的弹弓,而是一群恶狼。 保镖模样的男人先是一愣,接着扭头看了看自己坐在沙发上的老板,大约是在用眼神请示该怎么处理。 隔着保镖高大的身体,未晞看不到对面的情形,只听到一个声音,带着公子哥惯有的懒散,闲闲地说:“我说老魏,你这里的小姐真是好本事!一个敢对我请的客人泼酒,一个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vip包厢也敢闯?难不成是你平时太怜香惜玉,才惯得她们这么无法无天?” 一个声音近似讨好地应和着:“是我管教不力,扫了凌少的雅兴。” 然而男人打了个呵欠,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是在看戏:“呵呵,没事,这倒也有趣,你不心疼就成了。” 此话一出,体格彪悍的保镖立刻有了动作。 当铁一般的巴掌扇到脸上的时候,未晞感到自己的左脸像被剃刀刮了一样,脸皮滚烫,好似要滴血。眼睛也火辣辣的疼,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上帝告诉我们,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给他打。可是上帝一定不知道,被人扇耳光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未晞不是第一次挨耳光,但她绝对是第一次被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打。当第二个耳光招呼到她右脸上的时候,她几乎怀疑自己会失聪。耳朵嗡嗡响个不停,好像灌进去无数只蜜蜂。嘴角震裂,牙齿蹭破了口腔,满嘴腥甜的味道。 生活教给我们一个道理,当你面对某些事情无法抗争的时候,你只有两个选择,隐忍,或者随波逐流。 显然,如非那天两样都没选,而是在忍无可忍之下,泼了那个什么老板一身酒。惹到他倒还好说,可是碰巧今天请客的人凌落川,这就如同捅了马蜂窝。 在这里工作的小姐都知道,宁可得罪她们的老板魏成豹,也不要得罪凌落川。这人有钱,有面子,有背景,有手段,有纨绔子弟该有的一切恶习,相貌英俊,且无法无天。 如非如果不是被他们逼得没有退路,也不会这么冲动。其实她并没有错,她只是不愿意出台,她有她的原则。 这是两年前,她走进“绝色”的时候,为自己设下的最后底线。她当时对未晞说:“如果有一天我连这个都守不住了,你就可以当我死了。” 然而,这些呼风唤雨的成功人士,是不会在乎她的死活的。 七、跟我玩缓兵计,你还不够道行 当保镖凶器似的巴掌又一次落下来的时候,如非像只被激怒的黑猫,寒毛都竖了起来:“你进来干什么?凑什么热闹啊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你给我滚出去!”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疯了似的挣开架着她的男人,把未晞往门外狠狠一推。未晞身子一向单薄,脚下踉跄,差点跌出去。 可是,就差一步。偏偏有人眼明手快,截住了这条几乎漏网的鱼。 “呦,我说老魏,你哪找来这么多美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凌落川一手揽着未晞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借着昏黄的壁灯细细端详着手里的女孩。 未晞记得,那双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斜睨着看人的时候就更漂亮。可是,他的眼睛里没有感情,如同捕猎时的猛禽,一爪封喉! 魏成豹捋了捋半秃的脑袋,有些为难地说:“她只是个服务生,负责给客人端酒拿烟,打扫卫生的,不在这里坐台。” 凌落川却只是笑:“服务生?可惜了。”大拇指摩挲着未晞尖尖的下巴,黑冰似的眼睛却看着魏成豹,“只要是这里的人就成了,不是也没关系。就你这两亩三分地,还担心我摆不平?” 屋子里的男人们笑了起来,声音暧昧,意气风发。 偌大的包厢,坐着五六个人,都是玉堂金马般的人物,清一色的衣冠楚楚,仪表堂堂。风月糜烂之地,神色之中不见猥琐,唯有眼神锐利,**裸地能扒掉她一层皮。 之后发生了什么?未晞并不愿意多去回味。可是人的记忆很奇怪,快乐可以消逝如风,不快乐的却总是如影随形。 那个男人扣着她的手腕,把她强行按在沙发上。包厢里明明很热,他的手却仿佛一道冰线,直直地刺到她心底。 迎面一股刺鼻的酒气,心里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她刚要挣扎,就听到如非低声下气地说:“凌少,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们要我出台,我出就是了。求你放过我这个姐妹。她还是个学生……” 如非擦掉嘴角的血,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细声腻语地拿捏着分寸。她很害怕,这次她真的怕了。 然而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未晞身上。他捏着她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借着昏黄的灯光,摩挲着她陶瓷一样的皮肤,口中啧啧有声,就像打量一件精美的商品。 还是魏成豹有眼力,马上讨好地问:“凌少,您看,需不需要清场?” 此话一出,如非几乎跪倒在地上,她声泪俱下地哀求着:“凌少,她真是个学生,求你发发慈悲,放过她吧,求求你放过她,你们让我怎么样都行……” 屋子里一阵哄笑,有人捂着嘴边笑边说:“她真当还当自己是块宝贝了……丫头,醒醒吧,凌少看上谁,那是谁的福气,你再求都没用。” 凌落川笑意更浓,他擦掉未晞嘴角边的血丝,慢悠悠地问:“你这个好姐妹为了救你,可真是豁出去了,你怎么说?” 未晞将自己的嘴唇咬得几乎失血,她看了双颊红肿的如非,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凌少,求你让她走,我留下陪你就是了。” 凌落川笑着点点头,保镖马上放开如非的胳膊。如非还想说什么,未晞急急地递了个眼色,如非马上心领神会。 可是,她的手刚搭上冰冷的门把,只听凌落川漫不经心地问:“老魏,你这儿会不会有警察来查?万一有人报警,说我们欺压良家妇女,那怎么办?” 魏成豹立刻明白了几分,马上应道:“放心吧,凌少,上面早就打好关系了。再说,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敢查凌少的包厢,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凌落川微笑着,带着嘲弄地眼神看着如非苍白如纸的脸,抬抬下巴说:“继续走啊……” 如非只觉得这门把千斤重,未晞频频地向她递眼色,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就在这时候,只听凌落川冷哼一声:“怎么?不想走了?那就别走了!” “凌少,你答应……”未晞刚要说什么,凌落川反手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沙发上。 他贴在她耳边冷笑着:“跟我玩缓兵计,你还不够道行……” 八、凌落川,你不是人! “陆小姐,请您试一试这双鞋,与您这条玫瑰红的吊带裙很搭配。” 女店员专业而甜美的声音,成功将未晞从记忆的深渊拉回残酷的现实。 她定了定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孩也看着她。茫然的眼神被华丽的背景淹没,她只看到了一副美丽的皮囊,看不到自己。 阮劭南随手捻息香烟,站起身,示意店员拿来一串珍珠项链。珍珠莹润洁白,圣洁美丽,与裙子的华贵相得益彰。 他亲手为她戴在脖子上,掩饰那里纤细和空荡。看着她的眼神,如同至高无上的天神俯视人间——自己最完美的艺术品,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很漂亮。” 的确漂亮,超过六位数的行头,怎能不漂亮? 他不是多情的男人,却可以挥金如土,心血来潮将她打扮一番,如同施舍给乞丐的一块硬币。 这一刻,他站在她的身后,手贴着她脖子的动脉,仿佛在试探那里血液的温度。他的手很冷,神色之间也不见亲昵,令陆未晞不由得想起另一个男人的手指,与阮劭南的一般冰冷且修长有力。 凌落川,雨落川下,挺漂亮的名字,容易让人想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但是未晞却认为,这个人简直就是对“人如其名”最大的讽刺。当然,除了他漂亮的皮相。 未晞不知道,那算不算她们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那天晚上,凌落川的手指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不重,恰好让她难以呼吸,又不至于丧命。 她已经无力再去反抗什么,感到自己像被人按在水里。空气中夹杂着烟味,酒味,男人身上古龙水的味,迎面扑过来,像座山一样压得她几乎窒息。 如非抖着声音不断向他哀求:“凌少,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跟你们走,求你……” 凌落川却似笑非笑,只将如非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抱歉,我没胃口,他们几个比较感兴趣。至于她,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会给她一个合理的价钱。” 如非彻底绝望了,咬牙骂道:“姓凌的,你这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出口不逊的结果,是迎头一记狠戾的耳光,保镖揪着如非的头发,将她脸朝下按在桌子上。 没有人尖叫,未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她被人高马大的保镖按在沙发上,按着她的手不止一双,男人有力的手掌扣在她脸上,让她连哀鸣都发不出。 凌落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就像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动物。 然后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之中,他叹息着,修长的手指从她脖子美好的曲线,来到她制服衬衫的领口,非常耐心地,一颗一颗解着她的纽扣,一点一点践踏着这个可怜女孩的尊严。 直到胸前的纽扣被解开大半,黑色的文胸衬得她肌肤胜雪,羊脂般完美的半圆随着未晞急促的喘息,海浪般上下起伏着。 凌落川轻叹一声,转过脸对一屋子人嘱咐道:“你们先去旁边的包厢,等我办完事,咱们再到别家续摊。” “凌落川,你不是人!”如非撕心裂肺地骂道。 第9——12章 九、哮喘而已,又不会死 未晞扭过头,恍恍惚惚地看到他们像拖狗一样拖着如非,如非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包厢的门框,血红的双眼,拼命一样,就是不肯松手,死也不肯松手。 未晞想说些什么,可是她说不了。男人向上拉起她的文胸,冰冷的呼吸和炙热的嘴唇,落在她惨白的唇上,落在她脖子美妙绝伦的线条上,落在她粉嫩撩人的乳尖上。他灵活的手指绕到她身后,毫不在意地解开她胸衣的扣子,将那碍事的东西扯到一边,像一个玩乐的孩子,冷酷地蹂躏着她皎洁的身体。 她半裸的身子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暴露在男人们冷漠的视线中,绝望地颤抖着。她知道自己将失去什么,而且是将一种最不堪最可拍的方式失去。 她侧过脸,看到桌子上有酒瓶,酒杯,冰筒里还有冰锥……只要她能拿到,就算阻止不了他,她也能了结自己。 可是她动不了,她的双手被他压着,整个人都被他钳制在怀里,他的手指**她的鬓发,细细地吻着她泪湿的脸,兴致勃勃地将这场残忍的游戏持续下去。 鼻尖闻到男性的麝香和浓重的欲望气息,未晞浑身发冷,整个人像沉在水里,呼吸越来越艰难,意识越来越不清醒。 他托起了她的脸,手指非常技巧地揉弄着她俏丽的丰盈,咬着她的嘴唇,含住她细微的痛呼,修长的手指沿着她柔美的腰线,一路向下探去。他呼吸炙热,似乎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包厢里音乐震耳,她一句都没有听清楚,只恍恍惚惚地看到他的脸,忽远忽近。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这可怕而龌龊的一幕,可是没有人站出来阻止,甚至没有人愿意为她们说句话,哪怕只有一句。 干涩的眼角没有泪水,只有痛苦和绝望。 她听到有人在笑,冷漠的丹凤眼在无尽的黑暗中闪烁。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明明一副好皮囊,却笑得像魔鬼一样。 有人见过一边将猎物拆吃入腹,一边微笑的狼吗?她今天见到了,活生生地能将人逼死在绝路上。 她的意识更加模糊,身边的一切渐行渐远。所有的声音仿佛从远方而来,又像只是飘在耳边。整个人像沉在水底,又像是被人掐断了喉咙。 她想呼喊求救,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想伸出手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只有急促的呼吸,一阵一阵的剧烈呼吸,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汗水浸湿了男人的手指,浸湿了半褪的衬衫,整个人像被卡车碾成一团,肝胆俱裂,五内俱痛。可还是无法呼吸,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呼吸! 恍惚中,她听到如非惊慌失措地喊着:“她有先天性哮喘,这样会出事的,你快放开她!” 然后,不知是谁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哮喘而已,又不会死。” 的确不会死,再痛苦都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真正体会过的人才会知道,明明活着,却像被人掐住喉咙一样无法呼吸……那是一个活地狱! 十、她们被整得死去活来,人家看得高兴 “你很怕我?”对面的男人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唇角,对未晞如此说。 未晞有些仓促地抬起头,望着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她真的很怕他。 阮劭南轻轻一笑,双手随意交叠在一起:“我大概知道原因。坦白说,我不知道魏成豹用了什么方法,却满意于这样的结果。我喜欢你身上的某些特质,只是不愿意为此而浪费过多的时间。所以,如果让你感到委屈,我很抱歉。” 未晞什么都没说,他也不需要她说什么。这不是一场平等的聆听,而是强权者的诉说。相比他的心血来潮,她的意志微不足道。 他掏出香烟,很绅士地问她:“可以吗?” 未晞恍惚地点头,然后看到他掏出火机熟稔地点烟。兵丁!givenchy火机的金属脆响,橘红色的火苗如花绽放。这声音和味道是如此的熟悉,如同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 那天晚上,他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点烟,橙色的火苗,好像一小簇明亮的火炬。那明灭不定的微光点亮了一方黑暗,映照出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睛。 之前他一直坐在暗处没有说话,未晞又过于慌乱,都没有注意到他。而此刻,神志不清的她已经不大能看清他的样子,可是她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落川,差不多就行了。你一个大男人,跟两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儿?还真把自己当流氓了?” 他的声音低沉清冽,似乎习惯了立于众人之上发号施令,语气中不是没有揶揄挖苦的味道。然而,向来跋扈的凌落川却毫不在意,从未晞胸前抬起脸,对着他悻悻地笑道:“我正在兴头上,你偏要来拆我的台?” “我是担心你玩出火。”他捻熄香烟,站起身,单手插着裤袋,慢慢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在她躺着的沙发旁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衣衫不整、楚楚可怜的人。 “哮喘一时半刻是死不了,可是大脑缺氧太久,会让人变成白痴。你不会想养她一辈子吧?” “呵呵……”凌落川拍了拍她白惨惨的脸,“这么漂亮的小白痴,养一辈子倒也不错,那不正好任我为所欲为吗?” 他倒笑了,数落着:“你就没一句正经,好好的一场聚会,说好了给老赵洗尘,结果我们一帮人光看着你折腾了大半夜,还有完没完?” 立刻有人站起来打圆场:“哈哈,没事,没事。洗尘事小,凌少高兴事大,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等他高兴够了,这两个也被他折腾死了。”阮劭南借着灯光看了看腕表,“走吧,这里差不多了,我们去别家续摊。” 说完也没看她们,自顾走了。 凌落川看他走了,竟然真的罢了手,笑着捏了捏未晞下巴,在她腮上一亲,拿起自己的外套跟了上去。 于是,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也跟着走了。边走边商量,哪家的红酒香醇,格调高雅,小姐温柔美丽,又善解风情。 留下一室的惨淡和两个可怜的女孩,谁来收场? “未晞,未晞……你看看我,你快看看我啊。你别吓我,你的药呢?你的药呢?”如非手忙脚乱地帮她拉好衣服,扣好纽扣,翻她裤子的荷包找药。 她想告诉如非,药在更衣室里,可是她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她感到一双纤细的手臂用力拉扯着她,试图把她背起来。可是,遍体鳞伤的如非已经承担不起她的重量,尽管她纤细得如同蜻蜓。 魏成豹看着凄惨无比的她们,也不帮忙,只是漫不经心地数落道:“你们两个今天可真是够本事的,知道那都是什么人吗?我他妈都得当祖宗似的伺候着。连他都敢得罪?不想在这里混了是不是?” 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围观,魏成豹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慢悠悠地吩咐道:“告诉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站着看,谁也不许管她们,否则……我打折那个人的腿!” 围观的群众面面相觑,“绝色倾城”俨然是个小人间,更像个野生动物园,自有一套等级森严的生态食物链,顶端掠食者发了话,谁敢不从? 所以每一个人都规规矩矩地站在距离她们一米开外,求生本能,绝不靠近。 那一刻,未晞恍恍惚惚地想,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整个晚上,不过是一场猫戏老鼠的游戏。她们被整得死去活来,人家看得高兴。 十一、她还活着,就要活生生承受这一切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里。头脑清醒,思维正常,只是身体虚弱了些。 如非买了鸡汤,医院附近的小吃店做的,口味马马虎虎,上面飘着厚厚的一浮油,看着都有些触目惊心。 未晞倒是习惯这样的吃食,拿起汤勺一口一口地喝着。如非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告诉她,原来,昨天晚上替她们解围的人是阮劭南。 她听后一愣,抬起乌沉沉的大眼睛问:“哪个阮劭南?” “易天集团的阮劭南,动动手指股市就能震三震的财富新贵。”如非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阮劭南的名字在这座城市如雷贯耳,而易天集团的创业神话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时你已经不省人事了,魏成豹那个畜牲不让大家来帮忙。coco和阿枫想过来帮我,被那些看戏的杂种拦住了。你当时没有看到,coco急得都哭了,一直问你是不是死了。幸亏阮劭南派自己的司机帮我把你送到医院,否则当时那种情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未晞放下手里的鸡汤,脸颊燥热,心却在发凉。 手机响了,未晞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却是个陌生的号码。她多少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接了起来。然后,一个声音清楚地传来,低沉有力。 “陆小姐吗?我是阮劭南……” 未晞感到自己的心像一只惊惶的飞鸟,以绝望的姿态坠进了无尽的深渊。黑暗瞬间淹没周遭的一切,只剩了他的声音,空洞地回响。 他的声音冷淡,却很绅士,简单地询问了她的病情后,就挂断了电话。前后不过三四十秒,未晞的大脑却阶段性的停滞,所有的思维仿佛被一只蛮横的大手拉入了另一个空间。 “未晞,谁的电话?”如非问。 未晞转过脸,恍恍惚惚地说:“是……阮劭南。” 这通电话,足足让未晞担心了好几天,可担忧中又带着某种侥幸。 在这个城市,他太富有了,万众敬仰的人生,一举一动都是媒体关注的焦点,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她不过是一只活在角落里的蚂蚁,挣扎在茫茫人海中,为了生计疲于奔命。 所以,这就是了。 这就是凡人与天的距离,女人与男人的距离,她与他的距离……或许就这样彼此忘记,红尘阡陌,再不想起? 可是,魏成豹的一个电话,便打碎了她所有天真的幻想。 意思简单明了,残忍直白,好像一出恶俗的肥皂剧,连婉转晦意都没有。在那之后,陆未晞如同三魂不见了七魄。 直到她见到了他,看到他冷峻的眉目映在夕阳的晚景中。她才知道,她的魂魄没有走,她还活着。于是,就要活生生地承受这一切。 十二、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 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夜已深沉。 未晞坐在车里忽然有些疲倦,她的神经绷得太久太紧,到了这最紧要的时候,反而没了力气。或许,就像有些人说的,恐惧,只是恐惧着等待恐惧的过程;痛苦,只是痛苦着得到痛苦的结果。 如此罢了…… 她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就这样靠着皮椅睡着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忘记了梦的内容。只知道这是一个无比伤感的梦。 这个梦她做了多久? 如果几十刹为一瞬,几十瞬为一弹指,弹指一挥间,她有多少鲜血凝于黑土? 她有没有流泪? 不记得了。恍惚中,好像有人贴在她耳边诉说了一些什么,那声音非常动听,带着天使般华丽的温柔。 记得小时候,如非给她讲过一个故事 传说很久之前,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叫做无泪之城,城里的人都是快乐的天使。因为快乐,所以没有眼泪。后来,天使坠落,天空飘起蓝色的雨,这里依然叫做无泪之城。只是,人们的眼泪却流干了……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幅卷轴画叫做‘唐卡’,是在松赞干布时期兴起的一种绘画艺术。画中描绘的是欢喜佛,佛像男女合抱。男佛被称为明王,女佛是明妃。关于欢喜佛在印度还有一段传说。” 教授擦了擦眼镜:“相传,崇尚婆罗门教的国王残忍成性,大举杀戮佛教徒。释迦牟尼就派观世音化为美女和他交媾,醉于女色的国王终为美女所征服而皈依佛教,最后成为佛坛上的主尊。” 有人在座位上小声说了一句:“这不就是堂而皇之的春宫图嘛……” 教室响起一片嬉笑声,仔细一瞧,还真是。 那幅唐卡上,一男一女拥抱合坐在一起。男佛面容凶恶,身体大约有女佛的两倍,紧紧抱着女佛的腰身,而女佛的双足环在男佛的腰上。那姿态不像在修炼,反而像世间最寻常的男女之事。 难道神佛也懂七情六欲,男欢女爱吗? 教授喝了口茶水,不紧不慢地说:“欢喜佛在密宗是一种‘调心工具’,对着它观形鉴视,渐渐习以为常,欲念之心自然消除。也便是我们常说的‘以欲制欲’。与这些残暴的明王合为一体的妩媚多姿的明妃,是明王修行时必不可少的伙伴。她在修行中的作用以佛经上的话来说,叫做‘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她以爱欲供奉那些残暴的,使之受到感化,再把他们引到佛的境界中来……” 有人掩口而笑,有人窃窃私语,大家似乎对这神秘的欢喜佛像感到无限新奇。 未晞看着那幅**相拥的双身佛像,只是恍恍惚惚地想:爱欲能超渡猛厉的,可是,它能化解人心中的戾气吗? 第13——16章 十三、从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平等的对弈 下课的时候,教授告诉大家再过一个月就是假期,他想带一队学生去丽江写生,费用均摊。他负责带路,不负责艳遇,想去的人来他这里报名。 大家哄堂大笑,都说,丽江,好地方,艳遇之城哦,那里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奇迹。 未晞低着头,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落寞的身影在一群神采飞扬的年轻人中怎么看都有些突兀。 周晓凡三两步跑到她身边,兴奋地拉着她的手:“未晞,一起去吧。丽江耶,我早就想去了。说不定能让我遇上一个纳西族的帅哥,哈哈,那就幸福死了。”她手捧心脏做晕倒状。 是啊,丽江,一个可以让人遗忘时光的城市。听说那里有金色的花,绿色的水,碧蓝的天空,还有环绕在古城四周终年冰雪覆盖的玉龙雪山,的确令人神往。 然而她只是摇头,一边收拾笔记一边说:“不好意思啊,晓凡,你找别人陪你吧,我假期有安排了。” “你能有什么安排啊?还不是一个人闷在家里,难不成……”周晓凡大大咧咧地拍了她一下,“你有男人了?” 未晞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惊猝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慌慌地望着她。不过几秒,她就镇定下来,堪堪一笑:“哪有?你可别乱说。”然后拿起背包,“抱歉,晓凡,没其他事,我要先走了,明天见。” 周晓凡看着未晞纤细的背影,只觉得她这段日子有些不大对劲。以前的未晞虽然沉默安静,仿佛刻意与人保持着某种距离,却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女孩。 可是现在的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别人叫她的名字,她也仿佛受了惊吓,要愣住很久才有反应。整日魂不守舍,甚至连上课的时候都会魂游天外。 怎么说呢?就好像一只等待猎人凌迟的小动物,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惨兮兮地看着自己被抽筋扒皮。 周晓凡忽然一阵恶寒,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残忍的事情? 回神一看,教室里早已四下无人。教授忘了关掉电脑,大屏幕上还显示着那幅欢喜佛像。明王搂抱着**的明妃,眼睛却正对着她,那目光仿佛有了生命般,寒寒阴戾。 周晓凡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太邪门了! 百年名校,连侧门都装修得非凡大气。未晞沿着林荫小路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恨不得这条永远都走不完似的。 可再长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走到尽头,就要见到她不愿去见的人,面对她不愿面对的事。 一辆气派的宾利已经等在那里,衣着体面的司机恭敬地为她打开车门,一切仿佛理所当然。 可是,天知道,几天之前,他们还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若无其事地生活在各自的轨迹中,不得亲近。 未晞用眼角的余光望着身边的男人,他还是那么忙碌,就连在车上也不休息。其实从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她看到的都是他努力工作的样子。有时觉得他真像童话里那个穿着红舞鞋的小女孩,生命不止,舞动不息。 如果一个人把生命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用来赚钱,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快乐。如果没有快乐,他拥有如此多的财富,又有什么意义? 轻牵唇角,未晞有点嘲笑自己的狷介。天之骄子的心思岂是她这种凡人能揣摩得透的? 她从来看不透他,而他总能将她一眼看穿,所以打从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平等的对弈。 十四、如果真心要找一个人,大约总能找得到 就像那天早晨,她从他的车上下来,回到那间鸽子笼一样的租住屋。如非一直等在家里,一夜都没合眼。 神色疲惫的她刚一进门,就被如非拉着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好像生怕她少了什么似的。 如非一直在追问她,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很不可思议的是,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她躺在车上睡着了,而他竟然没有叫醒她,就让她这样睡着。 她是被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吵醒的,张开眼睛,就看到他沉睡的面容浸润在金色的晨曦中,如此的安静。 他靠着座椅就睡着了,而她身上还盖着他的西装外套。他们的车停在湖边,司机早已不知去向。 她有些恍惚,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阳光下的睫毛,看着他安静的侧脸。他的嘴唇很漂亮,不过很薄,据说有这种嘴唇的男人往往薄情寡义…… 直到他醒过来,她才仓皇地别过脸。他看着她半晌,仿佛若有所思。他没有说什么,她亦静默无言。车子里安静极了,只听到鸟儿婉转的鸣叫声,又是新的一天。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他的脸上略有倦容,微微舒展了一下肩颈,便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 她说出了一个地址,可是出口后便后悔了。她不该告诉他的,这就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里她或许要跟他的生活纠缠不清。 可是,就算她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真心要找一个人,大约总能找得到。 如同他对于她。 无论她心里怎样期望,对着上帝如何祷告,他的车依旧每天如时出现在学校侧门等她。 而她没有权利说不,当初没有,现在更没有。 然后他会选一家环境优雅,但是地段偏僻的餐厅就餐,吃完后将她送到离“绝色”最近的那条马路上,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去。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他不铺张,不宣扬,不刻意,就这样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面前。每次他的言语都不多,甚至很少与她眼神交汇,不说话的时候更是气质冷峻,让人无端的害怕,却又不敢逃离。 他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从未有过逾距的举动,甚至连她的手都不曾碰过,依旧让她草木皆兵。 他好像变成了她的影子,一个巨大的、黑暗的、安静的影子。又像太阳下的那块乌云,不太大,也不太小,却恰好遮住了她所有的明媚。 她不相信他不需要应酬,名利场上多的是风花雪月。她的消息再闭塞也知道,他行事向来低调,却从来没少过绯闻缠身。可他就是有时间、有耐性、有兴致将这场实力悬殊的追逐游戏持续下去,并且乐此不疲。 她真的累了,这种旷日持久的精神压力令她筋疲力尽、几欲崩溃。她现在宁可他对她凶相毕露,如她最初所想的那般强取豪夺、吃干抹净。也好过让她每天对着他貌似谦和的绅士风度风声鹤唳、战战兢兢。 有时她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待她,以此来折磨她那条可怜的,紧张得如同丝线一般的神经。 十五、两个人的寒冷,如同荒原一般绝望 “你最近好像瘦了一些。”阮劭南放下酒杯,单手撑着下巴,凝目望着对面瘦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刮走的人。 “学习太辛苦了吗?还是夜总会的工作不顺心?”他今天的谈兴似乎很高。 学习怎么会辛苦呢?未晞幽幽地想,那是她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就算真的苦,对她来说也是甜的。 至于工作,这要感谢他的福荫,她和如非自从离开孤儿院就没有这么好过。 所以你看,老天是公平的,让你失去某些东西的同时,总要给你某些补偿,即使杯水车薪。 “或许,你下次可以试着陪我吃饭的时候,不要把‘勉强’二字这么清楚地写在脸上。” 她浑身一颤,猝然地抬起眼睛。可是他并没有看她,所有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面前那块牛排上,刚才的话仿佛只是随口说说,未曾过心。 可是,风却在这一刻息止了,空气如同冷冻的泥块,就此凝结了。连氧气都变得有些稀薄,让人难以呼吸。 “再过一个月就是寒假,你有什么安排?”他换了个话题。 “导师组织一队学生去丽江写生。”她低声说。 他沉吟片刻,说道:“不如去欧洲吧,巴黎怎么样?我过些日子到那边出差,我们可以在巴黎住些日子,顺便介绍巴黎美院的教授给你认识。” 就此尘埃落定,他甚至都没有问她愿不愿意。 这算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他将餐具放在桌子上,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唇角,然后掏出卡递给侍应。 未晞低着头,看着自己握着刀叉发抖的手指。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忍,一直在忍。 可是现在,她真的忍不下去了,她对他彻底认了输。她宁肯他给她一个痛快,而他却如同一只戏耍老鼠的黑猫,又像一个狡猾的刽子手。他将她的神智折磨得血肉模糊,呼救无力,却刻意延长了处决的时间,唯独保留了屠杀的权利。 这种如临深渊的感觉,让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差点忘了……”他忽然将一个首饰盒推到她面前。 未晞霎时愣住了,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就径自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条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吊坠的款式非常独特,好像一把精致的钥匙。 他将项链拿出来,走到未晞身边亲手戴在她脖子上。未晞皮肤白,越发衬得钻石夺目。 餐厅里客人不多,大家纷纷侧目,只觉得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而男人英俊华贵的外表和俯身的姿态,令所有女士羡慕不已。有个老人看着他们微笑,仿佛在对未晞说,孩子,你看,你有多幸福。 真的幸福吗? 未晞有些僵硬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而他依旧风度翩翩,安适如常的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甚至连笑容都没有,淡漠的神色如同那天的萧萧冷雨。冰冷的嘴唇贴在未晞同样冰冷的额头上,两个人的寒冷,如同荒原一般绝望。 未晞转过脸,窗外华灯初上,路人南来北往。有人结伴而来,有人嬉笑而去。只有她,独自坐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中,举目四空…… 十六、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到底想干什么? 未晞走进化妆室的时候,如非正对着镜子补妆。一抬头,就看着未晞把脸搭在她的肩膀上,疲倦得像只没有脚的小鸟。 “今天还是接你放学,陪你吃饭,送你上班,默默无言三部曲?” “是”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到底想干什么?”如非有些义愤填膺了。 未晞苦笑一声:“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或许,他是想用这默默无言三部曲逼疯我,然后把我送进疯人院。可惜他不知道,其实我是只‘小强’,外表柔弱可欺,精神强悍无比。” “哈哈……”如非干笑两声,“一点都不好笑。” 未晞想,这的确不好笑,尤其是你自己置身这个冷笑话之中。 如非忽然想起了什么:“未晞,今天是小雯的头七。” 未晞一怔,是的,今天是小雯的头七,殓葬费还是她们和其他几个姐妹一起凑的,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她的骨灰呢?”未晞问。 “被老吴拿走了,没有联系到她的家人。老吴刚从北京开完画展回来,一听说就赶来了。一个老男人,抱着小雯的骨灰哭得跟什么似的,让人看着都难受。” 莫如非点燃一支香烟,揉了揉眼角:“他走的时候,一边哭一边说,要带小雯去北京看看天安门,看看长城,这是她生前最大的心愿。真没想到,他对小雯是真心的。可惜,她没福气……” 如非说不下去了,只是狠狠地吸烟,指间火光明灭,在寂寂的黑夜里看着,好像一滴红色的眼泪。 第五章 夜深了,城市的夜空依旧看不到星光。未晞拿着垃圾袋一个人来到夜总会的后巷。这里大概是整个城市最黑暗的地方,除了偶尔能看到几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乞丐和觅食的老鼠外,连月光都不愿降临。 将垃圾放进焚烧炉,浇上汽油,点燃一根火柴扔进去,整套程序驾轻就熟,这是她在酒吧的工作之一。 当跳动的火焰映红了她的双眼的时候,陆未晞抬起头,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或许,她什么都没看,只是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 一个化解悲伤的习惯。 这个城市的黑夜太漫长了,如果不为自己点亮黑暗,谁又能拯救你? 她拿了如非的香烟,点燃一根,轻吸一口,味道比想象的还要辛辣。她将它放在西边,然后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叠画纸,画纸上是一张张栩栩如生的鲜活面孔。 小雯,coco,阿枫……还有如非和她自己。这是她到“绝色”上班之后,给每一位结识的朋友画的。 城市的夜风拂过指间,有冰冷的触感。嫣红的火苗在夜风中婆娑起舞,风声喑哑,被风吹散的灰烬好像黑色的蝴蝶,在茫茫的黑夜里翩翩而飞。 她看着画纸上小雯年轻而忧郁的脸,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与如非一样整日烟不离手。只是,她抽烟的样子很伤感,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表情。 所以,自那时便有了某种预感:这样的女子,无法在世上走得太远。 未晞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如非的香烟。sevenmild,她只抽这个牌子的日本烟。 记得如非说过,香烟跟酒精一样,可以在灵魂抽离的瞬间堵住记忆的伤口,如果你不在意饮鸩止渴的话。 真的这么好用吗? 未晞疑惑地将一根香烟放在嘴边,刚想点燃……. “喂,你不要命了!” 第17——18章 十七、好像某种猎杀时的兽类,森森锐利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嘴边的香烟就被人蛮横地抽走了。 未晞回头看了看,却对来人轻轻一笑,:“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然而这个不速之客只是微笑,没有回话。黑色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将那根夺来的香烟用手护着点燃。艳红的火光映着他细碎的黑发和晶亮的瞳仁,男人的瞳发也仿佛成了红色,更衬得他不似人类,倒像极了传说中的堕天使。 未晞有些震动,早就知道他是个异常英俊的男人。可是在这样凄凉的夜晚,这样萧瑟的背景中看到他,心中依然悸动。 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光。未晞在烟火之外,闻到一丝独特而干爽的气息,如同深厚的大地。然而他转过脸来,对着她微笑,那目光,那姿态,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气。 这个男人身上竟然可以同时存在清洁和不良两种质感,着实令人费解。 “卖烟给你的人一定是个帅哥。”池陌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白天看着很帅,很干净,让人有想要跟他接吻的欲望。可是晚上看着,却好像某种猎杀时的兽类,森森锐利。 “厄?你怎么知道?” “有哮喘的人不能抽烟,这个常识你从小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帅哥,你怎么会这么拼命?” 池陌忽然将一张俊颜贴近了看她,坏坏地笑着:“我猜得对不对?” “完全错了,烟是如非买的。我那知道那人是圆是扁。”未晞向后退了一步,从相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喜欢这样来逗她。虽然早就知道他的脾性是虚张声势,连带玩世不恭。不过跟一张漂亮的脸靠得这么近,总会让人心跳加速。 “咦,脸红了?” 未晞又退了一步,分辩道:“那是因为你靠得太近了。” 可未晞越是心慌,池陌就越是愿意使坏,偏偏要贴着她说话:“好像更红了。” 未晞急忙退了一大步,情急之中没注意脚下,差点被一块木头绊倒。还好池陌手快,一把拉住她。 “都说你靠得太近了。”落在池陌臂弯里的未晞,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脸颊绯红。 “好了,不逗你了,玻璃做的。”池陌忽然正经起来,放开手,接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袋东西交给她。 “喏,这个给你。” 十八、池陌是条离群索居的野狗 未晞接过来一看,立刻高兴起来:“哇,糖炒栗子,这全是我的吗?” 池陌顺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是,傻丫头。” 池陌年长未晞四岁,一直很照顾她,也很疼爱她。不过在未晞看来,这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因为,池陌是如非的伴侣,虽然如非自己从不承认。 喜欢池陌的人实在太多了,在红灯区混迹的女人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他像一头漂亮的野兽,每个女人都想拥有。可是除了如非之外,未晞没见池陌跟谁长久过。所以,未晞把如非的矢口否认当做行事低调,以免招人嫉妒。 说起池陌,他的经历即便在这“人才辈出”的红灯区也堪称传奇。 他的父亲是日本在华遗留孤儿第二代,上世纪八十年代带着他的母亲回到日本,被政府安置在新宿靠领公援维持生活。 他在日本出生,在新宿长大,会说中日两种语言,十几岁就混迹歌舞伎町。在那个混杂了各种国籍,语言,阴谋,暴力的地方,跟着一群同为二战遗孤的亡命徒,混得如鱼得水。 他打架手黑,触觉敏锐,狡猾冷漠,独来独往。曾经受雇于各种娱乐会场,名为保卫,实则打手。不属于任何组织,却吸引了为数不少的追随者。 浪子一般的生活,没有明天的职业,这些在女人看来都是很酷的事情,充满后现代主义的颓废感。可是在未晞眼中,池陌也不过是个孩子。 他只有25岁,其他25岁的男孩子都在做什么?是否像他一样,时刻活在险恶之中? 如非说过,池陌是条离群索居的野狗,又高贵,又自由,可是身上……却背负着难以想象的伤口。 未晞相信,这或许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最好的诠释。 后巷外有一个废弃的篮球场,未晞每次来这里烧垃圾的时候,都会到这边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说白了,就是偷懒。 此刻她跟帅哥池陌,坐在翻倒的篮球架子上,看着城市幽兰的天空,吃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还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你不是在前堂开工吗?怎么有空跑过来送这个给我?”未晞摇了摇手里的袋子,说话的时候嘴也没闲着。 “你太久没回去,如非有点不放心,要我过来看看。反正前堂有他们,不用我一直盯着。”池陌捏息香烟,从未晞手里抢了一个刚扒好的栗子,塞进嘴里。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就有点紧张。怎么样?你在这边还习惯吗?”未晞干脆又给他扒开一个,这人总是喜欢抢别人的。 “都是给人打工而已,没什么习惯不习惯。” “可你之前一直不肯来这边,尽管魏成豹不只一次招揽你。你一向看不惯他,现在却要在他手下做事?” 池陌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接受魏成豹的招揽,是因为在他身边做炮灰的几率比其他地方高得多。可是他现在出了比别人高几倍的价钱,我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怎么会不心动?” 未晞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是为了如非吧?担心她就说出来,何必这么酷?” 第19——20章 十九、我不是什么好人,别对我有任何期待 池陌转过脸看着她,带笑的眼神近乎嘲弄:“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你以为我在‘绝色’就会有什么不同吗?我知道你跟如非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我当时在场,也只会站着看而已。你在这个圈子里,就要接受这里的游戏规则。你,我,如非,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在这里,有人帮你,就是有人想害你。有人接近你,就是有人想利用你。不要天真的以为,谁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因为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害得你体无完肤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信任的人。” 池陌扔掉手里的栗子壳,点燃一根香烟:“你们那天的事,对我来说,根本什么都不算。所以,别对我有任何期待。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以前的所作所为,相信我,绝对会超出你的想象。” 池陌走了,未晞一个人对着城市的夜空发呆。四周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蝉儿鸣叫。或许是这里比较偏僻,或许是今天的星光太暗淡了,或许是男人毫不掩饰的嘲笑,让人不由得产生凄凉的心境。 唉……未晞对着夜空叹气,天上的星星闪啊闪,好像如非的眼睛。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来把握。可是她心里,总是不免抱着一丝幻想。幻想着某一天,有一个人会成为如非生命中的英雄,爱她如同爱着自己的生命般热烈。 那么就算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她,如非也不用因为一个人置身人群中孤独地活着,而感到生无可恋。 可是这一切,终究只是奢望吧。 下班后,大家约好了一起去大排档吃宵夜。coco自然带着她的酷帅摇滚男友马克,阿枫带上了一起从家乡来打工的女友梅梅,如非跟池陌自然是一对,唯独未晞只有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 七个人,占了八张椅子。 他们一帮人聚在一起总是很闹,连小吃摊的老板都怕了他们,今天却是出奇的安静。直到阿枫端起酒杯,对着空椅子说:“敬小雯。”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然后将杯子里的啤酒悉数倒在地上。 红灯区的女人,身似浮萍,贱如蝼蚁。纵然生命如水般流逝,可悲剧每天都在上演,生活还要继续。 大家似乎轻松了一些,你来我往地聊着天。未晞今天有些沉默,如非倒是一如既往的活跃,一直跟马克叫板,立志要把这个狂野的帅哥灌倒。 coco倒是乐得在一边看戏,索性谁也不帮,这年头重色轻友和重友轻色一样遭人唾弃。 阿枫小两口只顾着头挨着头说话,像两只热恋中的小老鼠。池陌在这种场合下向来话少,有人讲冷笑话的时候,他配合着笑笑。 电视机里放着乱七八糟的娱乐八卦新闻,未晞一边可有可无的看着,一边扒着不怎么新鲜的皮皮虾。 二十、未晞,你这条防版哪里买的?还挺像 忽然,一个画面定住了她的视线。 新闻正在播一个慈善拍卖会的场景,阮劭南的脸在画面上一闪而过。接着,镜头就对准了一条放在玻璃罩子里的钻石项链,还专门给那个造型别致的吊坠一个特写 未晞擦了擦眼睛,最后确定,她没有看错,正是自己脖子上带的那条。 “今年慈善拍卖会最大的看点,莫过于这条被命名为‘希望之钥’的钻石项链。它的蓝色主钻重达7.8克拉,相传,是意大利末代皇后玛利亚•朱塞与爱人的定情之物。不但工艺精湛,历史价值也非常高……” 娱乐记者的报道非常生动,吸引了大半食客的注意。 然后,未晞看到主拍人与阮劭南握手,旁边的汪东阳接过了那件珍贵的拍卖品,无数镁光灯此起彼伏。 接着,镜头一转,是阮劭南被一票狂热的记者围堵,在工作人员保护下离开的画面。其他名流绅士均被晾在一边,这样的场面还真是难得一见。 这也难怪,他是城内话题人物,却鲜少在媒体前露面,狗仔队自然死抓住不放。 美丽的女娱记捧着麦克风,无限感慨地说:“大家都看到了,易天集团主席阮劭南,以绝对优势的价格拍下这件珍宝后,拒绝接受媒体采访就匆匆离开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遗事。可是,阮先生的善举,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易天集团近年来,一直积极参与各项慈善活动……” 之后的溢美之词,未晞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里七上八下。 “真是有钱人。”坐在旁边的coco羡慕得摇了摇头,“花那么多钱买条项链,够我们吃一辈子了。” 接着,她摸了摸未晞脖子上戴的那条,颇为好奇地问:“未晞,你这条防版哪里买的?还挺像。” 未晞顺手指了指街角,“吴记,20元一条,可以订做。” 如非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一手捶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这真是本年度最冷的笑话。 未晞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可惜她没看到。 “哎,我听说阮劭南,开始全面追击泰煌集团,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声音是从邻桌传过来的。未晞转过脸,看到两个白领模样的男人正在聊天。 怎么所有人都要谈论他?未晞有些恹恹地想。 第21——24章 二十一、他碰上一头狮子,专吃狐狸的狮子 “我在易天不过是小职员,怎么能知道上层的事?不过大家都说,泰煌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不会吧,陆子续可是条老狐狸,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会这么容易被吃掉?” “可惜,这次他碰上的是一头狮子,还是专吃狐狸的狮子。你忘了上次闹得沸沸扬扬的‘华盛收购案’?盛连城够老奸巨猾了吧,最后怎么样?被阮劭南逼到跳楼。还有‘兴业收购案’,李家的资金多雄厚,可倾家荡产也没保住公司。还有……” 内容忽然变得有些血腥,未晞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身体一阵阵地打着冷战,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飘着冷雨的黄昏。她很想让两个讨厌的家伙闭嘴,可惜人家正在兴头上,偏偏喋喋不休。 “这么说,金融界要重新洗牌了。”另外一桌的人似乎也颇感兴趣,男人聚在一起,话题无外乎钱、车和女人。 被人关注是令人兴奋的事,小白领爆料得更加起劲。 “岂止是重新洗牌,简直就是改朝换代。我们老板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从不心慈手软。你看他现在做这么多善事,这是在为自己积阴德。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在他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所谓商场如战场,在这个圈子里,人情味什么的,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未晞越来越坐不住了,偏偏所有人都对阮劭南的八卦乐此不疲。尤其是coco,恨不得竖起两只耳朵听。 如非发现未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用筷子敲了敲杯子,嚷道:“哎,我说,他们有钱人有有钱人的消遣,我们也有我们的快乐。喂!马克,来段吉他让大家听听。你再不展现魅力,coco的魂都快让人家勾走了。” 马克二话不说,立马扔掉香烟,拎起吉他,随性来了段热情狂放的舞曲。如非夹着香烟尖叫一声,拉着coco跑到街边,随着吉他的节奏,像自由的吉卜赛女郎,快乐不羁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大家笑着鼓掌,对着她们吹口哨。天上的星星化作了灯盏,水泥马路变成了舞台。这一刻,没有阮劭南,没有易天集团,没有商场上的腥风血雨,没有令人烦恼的一切。 多年后,未晞想起这个秋风沉醉的夜晚,她依然记得:在这个被上帝遗忘的地方,她们是被遗弃在人间的天使,被剥夺了荣光,回不到天堂。 可是,就在这一刻,她们灿烂的青春,带着飞翔的翅膀,如烟花般绚丽绽放,热烈地拥抱着生命…… 这美妙的一切,她们是真的拥有过,这就够了。 二十二、跟意识不清的女人**感觉像** 接近凌晨的时候,大家才酒尽人散。幸好今天是周末,未晞可以睡个懒觉。如非好像真的喝高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被池陌扶着走了。 未晞只有一个人回家,反正不用担心如非,池陌就算再坏,也不至于把她卖了。 池陌住的地方,其实比起未晞他们的租住屋好不了多少。鸽子笼一样的棚顶屋,冬天冷,夏天热。他习惯了一个人住,屋子收拾得倒也干净。 池陌抱着如非在半冷不热的淋浴下冲凉。大约是喝了酒的关系,如非的脸很红,仰起脸望着抱着她的男人,好像一朵微醺的花。 池陌低下头吻她,这是一个单方面索取的吻。如非大约真的醉了,手臂勾着男人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他抓住她的头发,不让她漂亮的小脑袋左右乱动,感受到指尖的柔滑。 如非不喜欢留长发,只对时尚靓丽的短发情有独钟。对一个发型厌倦的速度,永远比它流行的时间快。说穿了,就是朝秦暮楚。 而池陌,恰恰就是欣赏她这一点。 他将她推倒在自己的弹簧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保险套,用牙齿扯开包装。沉默明亮的眼睛,人在黑暗中,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的时候,老旧的弹簧吱哑作响。他好像听到如非在哼着一首歌,挺忧伤的调子。她是真的喝醉了,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带这只醉猫回家,几乎每次她都有惊人之举,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成功地忘得一干二净。 就这一点来说,他真是佩服她,可以这样没心没肺。 “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他扣住她的脸,跟意识不清的女人**感觉像**,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 如非呵呵笑起来,细白的手指抚摸着男人的脸,学着他的语气,故意拖长声音很认真地回应:“我知道啊……”接着就把手指贴在他漂亮的嘴唇上,神秘兮兮地说,“嘘,姐姐唱歌给你听。” 那一刻,池陌真有点想把她扔出去的冲动。 天快亮了,池陌翻了一个身,睡得正熟。如非披着他的衬衫坐在窗台上吸烟,而眼前的城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沉睡着,只有你一个人是清醒的,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颇有众人独醉我独醒的味道。 而事实上,如非的酒量也的确不是一般的好,甚至超出了池陌的想象。 她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醉的人。 传说,这世上醉生梦死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活在灯红酒绿、红尘色相之中,精神确是无比的清醒。另外一种人恰好相反,无时无刻不冷静自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他们醉生梦死的,是精神。 很明显,她是第一种人。 如非笑了一下,嘴唇上还残留着这个男人的气息,心里却有一个黑色的空洞,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黝黑森森,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黑暗都被煮在里面,深得看不到尽头。 她看着床上男人沉睡的背影,她喜欢看他的背影,正面的他太过桀骜冷漠,让人不得亲近。背影则像个安静的孩子,有着温情的轮廓。 如非叹了口气,每次不想跟他**的时候,心情低落的时候,伤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她就会装醉。可惜,池陌每次都看不懂。或者,他是不愿意看懂。 他进来的那一刻,她竟然想掉眼泪。 她知道,他欣赏她转身转得漂亮,放手放得干脆。 她知道,他喜欢她的身体,贪恋她的味道。 她知道,从相识的第一天开始,自己就没对他有过任何的期待。 她知道,他内心的痛苦。无数个夜晚,那种用语言无法诉说的寂寞,在她身体里疼痛而清晰地释放出来,她比任何人都感受得深刻。 可是,她躺在他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弹簧床上,看着他沉浸在欲望中的脸。他闭着眼睛,嘴唇微张,仿佛正在一个很美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有她。 曾经有一瞬间的冲动,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其实,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她不会说。 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所以,不说也罢。 如非转过脸,打开窗子,伸出的手臂感受到露水的清凉,寂寞的心绪好似楼宇间飘渺的微风。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 二十三、仰望着阳光,仰望着你 如非不知道,同样的夜晚,远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有个人跟她一样,在城市的黎明来临之前,对着夜空数星星。 未晞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挂在手指上的项链,那颗蓝色的主钻在夜色中依旧璀璨,像极了《铁达尼号》里的那颗令无数影迷倾倒的海洋之心。 她记得,它的名字是“希望之钥”。阮劭南用一个她难以想象的价格将它拍了下来,然后什么都没说就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一切发生之后,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弄懂。 她不愿意再去想,躺在床上,又被焦虑折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打开收音机,听听凌晨节目。 收音机里正在放一首老歌,前奏的旋律有些伤感,或许是时间的关系,连歌声都带着凌晨的雾气。 未晞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望着破晓前的寂寞都市,静静听着。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過水坑,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緣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转多少身,过几次门 虚掷青春…… 歌词写得很漂亮,哀而不伤。未晞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听完,只是记得自己跟着旋律轻轻哼唱着,哼唱着,慢慢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金色的梦。她依然没有记住梦的内容,却感到自己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快乐得好像置身天堂。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回荡着,隔着无尽的岁月和悠远的时光,渺远而绵长,如同飘在天上。 “小未晞,你要记住,你一定要快点长大,长大后你要做我的新娘……” 她一定是哭了,在梦中哭了。这个声音被她隐藏了这么久,这么久……久得她已经忘记了,这究竟只是她虚构的梦境,还是真实的存在过。 那么多艰辛的岁月,那么多痛苦的时光,那么多无法言说的屈辱和伤痛,她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 她知道,这不仅是为了活着,或是更有尊严的活着,而是因为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那个跟她有过约定的人,会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为她点亮黑暗。 可是依照约定,她长大了。可一切都变了样,她的童话故事被扭曲了,变得充满暴力,鲜血淋淋。 她在这个金色的梦境中,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呜咽着。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整个人都蜷在一起,缩成小小的一团。哭到最后,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只有一阵一阵的颤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我痛苦的哀啸,你听不到。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年夏天,我们一起聆听过风的声音。 你还怀念吗? 当年小小的我们,那些小小的约定。 你还相信吗? 我曾身在地狱,仰望着阳光,仰望着你…… 二十四、就当你行行好,请你放过我 睡醒的时候,屋子里光影暗淡,日已西斜。 未晞看了看闹钟,时针指向下午五点,她整整睡了一天。如非没有回来,应该是跟池陌在一起吧? 整整一天水米未尽,胃里却好像塞满了石头,一点食欲都没有,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她走进卫生间打开灯,看到镜子中的人头发蓬乱,眼睛红肿。 她想起来,晚上阮劭南约了她吃饭。 赶紧洗了一把脸,换好衣服,拿好要带的东西,下楼,走过两个街口,看到阮劭南的车停在那儿。 未晞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发动引擎,车子好像一滴水,融入城市如潮的车流中。 “怎么眼睛红红的?刚哭过?”阮劭南正在看业绩报表,用余光瞟了一眼未晞,又接着忙自己的事。 “躺了一天,可能是睡多了。” 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角,略带讽刺地问:“是吗?” 未晞感到脊背发凉,这个男人锐利得简直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阮先生,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对她的提议没有丝毫的兴趣。 未晞打开背包,将那个漂亮的首饰盒拿出来,放在座椅上,“或许可以先从这个谈起。它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阮劭南不以为意,说话的语气好像在应付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原来是为了这个,看来我们对‘贵重’的含义理解不同。它不过是个小玩意,你不喜欢,随便扔在哪里就行了。” 未晞忽然发现,跟眼前的男人根本沟通无力。 “还有这个……”未晞索性把背包里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整整12沓红彤彤的现钞。 “这是你当初给我钱,或者应该说,是你买我的钱。如果你不想履行你的权利,那么我也将会收回我的义务。同时为了保证你的成本,请把钱拿回去。” 阮劭南转过脸来看着她,眼睛仿佛淬了冰。未晞知道,她终于成功引起他的注意。可她并不为此而感到高兴,因为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正处于愠怒之中,而她……似乎跟他离得太近了一些。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几乎提到嗓子眼里。 “当然,如果你想现在银货两清,我也不反对,你是买主,一切随你高兴。只是,天亮以后,请允许我们从此各走各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未晞感到自己几乎心力衰竭。 她无能为力地,近乎哀求地望着他:“阮先生,我真的没有精力再跟你耗下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我还想过我自己的日子,就当你行行好,请你放过我……” 啪的一声脆响,阮劭南几近粗暴地关上了手提电脑,未晞被他突如其来地举动吓得一激灵。 他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车在路上,车厢里的空气几乎凝滞,只能听到引擎的鸣叫声。 第25——28章 二十五、当年欠我的不只是陆家,还有你! 他终于转过脸,仿佛别有深意地望着她,忽然轻轻一笑:“你说得对,我是买主。放不放过你,要看我的心情。事实上,跟你一起我很开心,我舍不得让你走。就算今天你委身给我,也不过多个借口让我绑着你。所以……”他突然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冰冷的手指冻得人心底发寒,“想用激将法,让我放你走?告诉你,这个点子烂透了。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未晞几乎绝望了,无奈地望着他:“阮劭南,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你要报仇雪恨,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这样欺负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孩子,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男人睁大了眼睛,莫可名状地看着她。 未晞咬得自己的舌尖生疼,可她终于还是说了,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你看,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才十四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许多,我几乎忘记了你的样子,你或许也不大能认出我。可是,你不会不记得我的名字。确切的说,我们陆家的每一个人,你都不会忘的,是不是?” 未晞看着男人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穿越绵长的时间,穿越苍茫的岁月,寻找着那记忆中的俊朗少年。 “我姓陆,泰煌集团主席陆子续是我的父亲,就是他害得你家破人亡。准确的说,我们是世仇。你不会不记得……”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司机走了下去,很快不知去向。未晞不知道这是哪里,而身边的男人沉默得简直恐怖。 “你要报仇,这无可厚非。可是,请你找准对象。”未晞觉得自己必须表明立场,否则,她今天晚上恐怕当炮灰都不止。 “你或许调查过我,所以你该清楚,我七年前就离开了陆家。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被遗忘的弃女,他们不会在乎我的死活。而且当年我还是个孩子,阮家的惨剧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你不应该把怨恨发泄在我身上。理论上来说,我是无辜……” 阮劭南冷笑着打断她“我从来不认为你无辜。” “你说什么?”未晞没明白他的意思。 “当年欠我的不只是陆家,还有你!” 未晞蓦然睁大眼睛,阮劭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带着一股吃人的蛮力,几乎是用拖的,将她从车上拖了下来。 “阮劭南,你干什么?”未晞整个人跌在地上,她吓坏了,她拼命似的胡乱挣扎,可是,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 外面是一个宽阔的庭院,原来车停在了一间别墅前面。这里是郊外,四周渺无人烟,甚至连佣人都没有看到。或者根本有佣人,只是看到这样的场面,没人敢管,也没人想管。 阮劭南一路拖着她,将她拖上楼梯,拖进卧室。他面容冷峻,一言不发,好像地狱来的修罗,残酷而冷血,甚至不在乎是否会弄伤她。在男人蛮力的撕扯下,未晞好像一只被人送上案板的羊羔,任她嘶喊得再怎么凄惨,再怎么大声,就是无人理会,无人问津。 他把她扔在地毯上,随手将门落了锁。然后利落地脱掉外套,扯掉领带,接着干脆一把扯开衬衫,水晶纽扣噼里啪啦地掉在地毯上。 这个暗示太残忍! 二十六、原来,你还记得 未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却被他一把揪住头发,扯了回来。 圆形的大床是淡雅的水蓝色,好像深沉的大海,充满浪漫气息,此时此刻,却成了屠夫的砧板。 阮劭南简直就像个狡猾的刽子手!他知道怎么压住她,能让她无法挣扎,又不至于令她伤得太重。他知道怎么堵住她的呼救,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更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威胁她,才会令她丢盔弃甲,彻底屈服。 他又是个冷血的刽子手,任凭她滚烫的眼泪在他脸颊边流成了河,任凭她再怎么哭喊哀求,他也仿若冰山,丝毫不为所动。 瓶中的玫瑰肆意怒放,鲜红如血,招摇着美丽的生命,却可以瞬间凋落。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释放,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只有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凄迷。 她皎洁的身体暴露在苍白的月光下,痛苦的眼睛在他冷漠的视线中无声起落。 终于,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几近破碎地哀求他:“南,南,求你……” 其实……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不能说,她咬破了嘴唇也不能说。但是在这濒临破碎的边缘,他的强硬逼得她几乎崩溃。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她是他的手下败将,她被迫向他的冷酷臣服。 这个单音的昵称,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才会说的亲密暗语,轻轻地在舌尖绕过一圈,好像刮过田园的秋风,温暖而寂寞。 阮陆两家原本是世交,阮劭南年长一些,可是未晞小时候,从来不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叫他哥哥,她不想与他的距离太遥远,她只叫他“南”。 “原来,你还记得,你什么都记得。”阮劭南托住她泪湿的脸,“小未晞,你从来就不是无辜的,你欠我一个约定。你答应过,要做我的新娘的。” 她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江水,控制不住地奔流而出。是的,她一直都记得,纵然她的生命历经坎坷,千回百转般地失意落拓,她也从来不敢忘记过。 他抱着她因哭啼而颤抖不已的身体,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未晞,未晞……我知道,你会恨我。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你恨透了我。可是……” 他顿了顿,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不会放你走。你们陆家欠我太多,我要向每一个人讨债……包括你。” 二十七、或许,我真该掐死你 天放亮的时候,未晞走出卧室。她看到庭院里有花匠在修剪草坪,厨房里有厨娘在准备早点。原来,这里不是没有人,而是那些人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变成空气。 佣人们看到她,均是一愣。也难怪,昨天晚上几乎闹得天翻地覆,她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倒也堪称奇迹。 未晞一个人走出别墅,没有人拦她,她也不用跟任何人交代。 快走出门口的时候,早起的司机跑过来问她要不要用车? 未晞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走上公路,拦了一辆进市区的巴士,车上还有一些早起赶路的乘客。 她刚一上车,便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未晞不明所以,低头一看,满颈的红紫。她这才想起来,刚才走得太快太匆忙,根本没来得及发现。她想用手遮住,可是手腕上一道道红印却更加触目惊心。 未晞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这里比较宽敞。她蜷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似乎这样能缓解一下身体的不适。她疼得厉害,缩在车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半长的裙子遮住大腿的紫青斑驳、伤痕累累,却难掩小腿上一抹刺眼的殷红。 “孩子,没事吧,要不要我替你报警?”旁边的一位老妇人紧张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神色萎靡地说:“谢谢,我不用。” 未晞把脸靠在车窗边,望着连绵不断地海岸线,有清凉的海风吹进来,带来点点金色的沙。 早晨的海风有些冷,她穿得单薄。用手护着自己的胸口,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绞痛。她好像又看到阮劭南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那样坚定而冰冷的眼睛。 那个时候,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脖子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他连呼吸都是冷的。 “从你十四岁开始,我就在等你长大。这么多年,隔着这么长的时间,你终于长大了,出现在我面前,却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未晞,你知道吗,当我意识这一点的时候,我有多难过?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把我想起来。你就在我举手之遥的地方,我不敢亲近,每天思念,倍受煎熬。可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原来什么都记得。” 阮劭南忽然笑了一下,手指紧了紧:“或许,我真该掐死你。” 她感到一阵窒息,可是,等待她的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怖的感觉。 那是且生且死,是又爱又恨,是一半天堂,一半地狱。是要把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撕扯成凌乱的碎片,再以一种非常的方式拼凑在一起,让她几欲畸形,痛不欲生。 二十八、未晞,你是我的了…… “南,不,求你,求你……”她像个惊惧的孩子本能的退拒,恐惧而慌乱地挣扎着。 可是,她阻止不了他。她顾不上尊严,在他身下颤抖着哀求他,却阻止不了他的冷酷和决绝。 他按住她的身体,就那样不管不顾。 身下尖锐的刺痛,她蓦地一噎,好像哭得闭住了气,头抵着白色的枕套,陡然睁大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如同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 他强壮的身体覆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冰冷的呼吸,用无比冷酷的声音对她说:“未晞,你是我的了……” 她的意识瞬间空白,仿佛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她用力地推拒着男人强壮的胸膛,仿佛这样就能逃开这蛮横的掠夺,逃开这可怕的一切。 她像个坏脾气的孩子一样在他怀里哭喊着,挣扎着,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来,洒在男人强壮的臂弯里。 男人紧紧压住她,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他的眼神冰冷安静,用那样残忍的语气告诉她:“如果你不愿意面对,我不介意再说一遍,你是我的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我的。你别想逃开!”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他毫不顾忌地占有着她,抬起她修长漂亮的双腿,一次次地埋进她雪白颤抖的身体。他的眼神那样冰冷,挺身的动作那样用力,华贵的复古床发出“吱噶吱噶”的声音,仿佛某种惩罚,毫不怜惜。 她痛苦得无以复加,手腕被他扣在头顶,双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她咬着嘴唇告诉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就像小时候那样,忍一忍,比这痛苦得多屈辱和伤害,你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 可就在这一刻,抱着她的男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溢满泪水的眼眸,对上他被欲望逼红的眼睛。他用那样执着而深情的目光看着她,爱怜的亲吻,好像她是他生命的至宝,好像怀里拥抱的就是自己整个的生命。可是,只要她稍有异动,他就会加重力道不让她叛逃。 第29——32章 二十九、这与我预想的重逢差了太多 他像个强大君主,手臂撑在她脸侧,毫不留情地肆虐着、占有着、享受着。他的牙齿咬她纤细的锁骨,嘴唇含着她嫣红的蓓蕾,如同一个贪婪的孩子,又像一个可怕的恶魔,撩拨着她孱弱的身体和脑子里最脆弱的神经。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抱住他强壮的脊背,修长的腿环住他律动的腰杆,指甲胡乱地划在他强韧的皮肤上,纤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迎向他,带着微微的凄楚和惹人怜爱的美丽。她呼吸急促,口中念念,双颊潮红,乌沉沉的黑眼睛,如暗处流动的水,清澈而迷离。燕好处的痛苦慢慢退却,随着他原始而狂野的节奏,化作极致的快乐,极致的甜蜜。 他一次次强悍的掠夺震碎了她的世界,震撼着她的身体。直到登上顶峰的那一刻,他扣住她的脸颊,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迷乱的眼睛,看着她在自己冰冷的目光下,如何呻吟颤抖,如何混乱战栗。 他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她:她的消极抵抗究竟有多可笑,此刻的她到底有多无力。 当一切平息的时候,她像只小动物一样绝望地呜咽,泪水成串地流出来。她真的很想恨他,可是他偏又在她最最难过的时刻,吻干她泪水,在她耳边喃喃着自己的温柔。 他对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都是一些久远泛黄的记忆,从他漂亮的嘴唇里轻轻地飘出来,用无限温存的语调,爱怜着她的苦痛。 陆家老宅里的秋千,南山的枫树,旷野上的星光,金黄的秋叶。秋风过处,院子里总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还有那只美丽的蝴蝶风筝,被她的哥哥们一次次的踩烂,又被他一次次的修好…… 这些他们共同拥有的好时光,这些只鳞片爪的片段,旁枝末节的琐碎,很多都被她自己遗忘了,他却记得,一个人将它们保存得这么好。只期待着重逢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细细回味,隔着重重的光阴,与她重温过去的种种。 可是,他没有想到,朝思暮想的重逢,却是这样悲伤的结果。 他吻着她泪湿的睫毛,怀里的人依旧泣不成声,他轻轻低喃着:“未晞,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这与我预想的重逢差了太多太多……” 三十、你让我无话可说 未晞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也想知道,从十四岁开始,这个男人被她珍藏了七年,整整七年。她把他藏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与他单独呆在一起,不与人知晓。而现在,为什么明明可以紧紧相拥,却只有痛苦的占有,没有期待中的幸福甜蜜? 他又一次覆在她身上,将她的纤细手腕按在雪白的枕套上,强悍的肌肉紧贴着她每一寸柔软。她泪眼朦胧,疼得浑身乱战,近乎哀求地望着这个无情占有他的男人,只觉得全身的气力被什么东西抽得干净。 她没有力气再去跟他争论什么,反抗什么。只是任他抱着,任他细碎地亲吻,任他一次又一次地霸占她的身体,还有那句他重复了无数遍的话,魔咒一般,冰冷地回荡在她幽暗未明的梦里。 他说:“未晞,你是我的。” 一想到这里,未晞发觉自己好像更冷了。她胡乱地搓了搓胳膊,好像这样就能暖和起来。她走得时候阮劭南还没有醒,他似乎累到了极点,而她就这样逃走了,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她不太敢想后果是什么,也不知道如果这真是一个关于爱情而非复仇的故事,一般发展到这里,女主角应该做些什么。 出于本能,那一刻,她只想离开。 巴士已经开进市区,未晞下车后,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家。 如非拿着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看着躺在床上发汗的未晞,拎起她的手腕问:“这算怎么回事?” “我在一个错误的时间,一个错误的地点,跟一个错误的人,进行了一场错误的谈判,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自食恶果。”未晞一口气说完,喝了一口姜汤。 如非盯着她半晌,最后无奈地耸耸肩:“你让我无话可说。” 未晞点点头,边喝姜汤边说:“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未晞没再看如非,只顾着低头喝姜汤。她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在如非眼中是过于麻木了。可是她能如何?她自己还处在混乱之中。该做的,不该做的,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在这十几个小时里,她统统做了个遍。 未晞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她不该在这种时候,用这样的方式挑破一切,恰好给了对方一个理由,一个明明伤害了她,还可以振振有辞的理由。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未晞喝姜汤的手被吓得一抖,差点洒出来。 如非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是我的。” 未晞这才想起来,她从阮劭南的别墅出来后一直没开手机。 如非接了电话,先是愣了愣,然后看着正在喝姜汤的未晞,把电话递给了她,“找你的。” 未晞刚刚有些红润的脸,刷得就白了。 如非看着未晞惊惶不定的样子,拿回电话应道:“阮先生,她睡了。” 未晞不知道阮劭南说了什么,只看到如非一边打电话,一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然后捂住手机对她说:“他说,如果你不接,他马上就过来。” 三十一、替我收尸吧 未晞发觉,这个男人总是可以把她逼到绝路上。没有选择之下,她只有拿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阮先生,你找我?” “未晞,我们需要谈一谈。”他的声音好像冬天的风,又清又冷。 “阮先生,我想……”未晞迟疑了一下,“我们应该已经谈过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不悦。 “是。” 他又在笑,仿佛漫不经心,可是未晞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我的小未晞,你不该这样。” 未晞的心一下吊到嗓子,她刚想说什么,只听咔嚓一声,一阵盲音,他干脆挂断了电话。 “他说什么?”如非问道。 “他说……”未晞好像还没回过神来,“我不该这样。” 如非皱了皱眉:“什么意思?威胁?还是请求?” 未晞将手机还给她,苦笑了一下:“声音像请求,语气……更像威胁。” “靠!”如非一下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就当是威胁吧,那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或者,有什么是他害怕的?人家就要杀上门来了,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未晞绝望地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如非近似悲悯地看着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肩膀:“那我现在能为你做些什么?” 未晞只觉得头疼得像针扎一样,她一下载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替我收尸吧……” 如非一把拉起她:“未晞,我说过,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这不好笑。” 未晞望着如非担忧的眼神,叹了口气,抵着她的额头,严肃地说:“我没开玩笑。如非,你要有心里准备。我是在陆家长大的,所以有预感。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它的猛烈程度或许不亚于一场狂风暴雨。无论是阮劭南,还是陆家那些人,他们才不管我是不是无辜,是不是根本无心参战。只要有需要,他们任何一方都会拿我垫背,根本不会犹豫。” 三十二、她在害怕,一种古怪的害怕 不管是不是玩笑,从那天晚上开始,如非就紧张得好像一根拉紧的琴弦,时刻处于断裂的边缘。未晞倒是跟往常一样上课,上班,有时间就跟大家一起宵夜,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波澜。 可是如非知道,未晞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她在害怕,一种古怪的害怕。这种害怕不是表现在脸上,不能诉诸语言,甚至无法宣泄,而是刻在了她的骨血里,与她严丝合缝,如影随形。 可怕的是,她根本无力挣扎。因为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经打上了那个男人的烙印。或者说,是那个男人用一种近乎狡猾的手段,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这让如非感觉到残忍,这是一种看不见的暴力,击打的是你的神经,会让你流出看不见的鲜血,却又呼救无力。 相反,阮劭南似乎过得春风得意,向来低调的人一反常态频繁见报,身边总是伴着不同的美人,环肥燕瘦,花红柳绿。他也一直没有找过未晞,仿佛他们又回到原来的样子,成为不同世界的陌生人。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噩梦,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所有的风暴似乎瞬间息止,仿佛一下子,未晞就被他遗忘在街头巷尾的人潮中。 如非曾经想过,如果这就是那个男人报复的方式。她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未晞对他的绯闻未置可否,没看到她失望,也没看出她庆幸。只是有时,她会对着电视上的他若有所思,仿佛遗失了什么。 看到这样的未晞,如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为她高兴,还是难过。 她知道那个男人对未晞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整个的童年,少年,乃至整个人生最美好,也是最绝望的憧憬。 第33——36章 三十三、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绝色倾城”倒是如往昔一样声色糜烂。生死离别,婚丧嫁娶,那都是外面的事。任凭外面的世界如何改变,这里依旧歌舞升平。 阮劭南没再光顾过这里,他本来就很少到这种地方消遣。凌落川依旧是常客,只是没再要如非陪酒。可是,负责给vip包厢送酒水的未晞,却不可避免的要与此人狭路相逢。 他从来就不是绅士,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个人似乎永远生活在道德规则之外,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从不遮掩晦意。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未晞的时候,总是那么放肆无礼。不过一直以来,或许是碍着阮劭南的情面,他倒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 可是现在…… 未晞半跪在地毯上,将香槟从冰桶中拿出,用开瓶器熟稔地打开,然后倒进杯子。凌落川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包厢很热闹,几个小姐和与凌落川带来的客人在唱ktv。有几个人喝高了,唱得荒腔走板的。 这种噪音早就习惯了,听多了也不觉得难听,不过这本事还真不是一天能练出来的。 “喂,这首唱腻了,换首歌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这里都是电脑点歌,小姐都会做。未晞忙着给每人的酒杯加冰块,等她抬头的时候,音乐还在放着,人却已经走光了。 只除了一个人。 这种情况摆明了是清场,未晞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了看包厢的门口。 凌落川却笑了,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瞧着她:“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他凌落川是不吃人,可是做出的事比吃人还恐怖。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未晞至今心有余悸。 凌落川见未晞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你别这么紧张,我没叫他们这么做。不过是大家看到我一直盯着你看,就自作主张做了一些事。放心吧,你是劭南的女人,我跟他既是哥们儿,又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的女人我不会动。” 忽然听到阮劭南的名字,未晞有些恍然的痛楚,她抬起头看着凌落川,没什么表情:“凌先生,酒已经倒好了。如果您没事,我就出去了。” “等一下!”凌落川一把拉住她,毫不控制的力道,未晞跌坐在沙发上。 “你干什么?”未晞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这张阴晴不定的脸。 “别这么急着走,有话跟你说……”他忽然贴在她耳边,好像真想跟她说什么。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嘴唇略有略无地划过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脖子上。于是,那一夜狂乱的记忆,一下子被他毫无防备的勾了出来。 未晞下意识的别过脸,耳根霎时红了一片。 凌落川顿了一下,一把扳住她的下巴,锋利的眼神好像手术刀,盯着她看了半晌,了然一笑:“你跟上次不一样了,呵……真没想到,劭南在女人方面向来谨慎,这次的动作还真是快。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被他打入冷宫了?” 三十四、当心,我早晚拔光你的牙 这个男人今天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吗?那他未免有点无聊了。 未晞有些嫌恶地推开他的手,哪知这个人偏偏有些恶趣味,别人越不喜欢什么,他越想捉弄。 他的手稍一用力,未晞的头颈就被他扣在沙发的靠背上,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未晞不敢妄动。 男人微微一笑,仿佛很满意,咬了一下她的下巴:“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真是挺喜欢你的。你一天是他的女人,我就一天不动你。可是,如果你们现在分道扬镳了,那不如考虑一下我。你看,他有的我都有,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而且,他那个人每天只想着赚钱,多没情趣。我对女人一向没什么耐性,不过,对你例外。或许……”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未晞的嘴唇,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可以先谈个小恋爱,培养一下感情?” 未晞发现自己对这个无聊又霸道的公子哥,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凌少,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现在状况,就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拿我这个弃妇寻开心了。而且……”未晞笑了笑,“我虽然见识少,可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我还懂。” 凌落川诧异地看了她片刻,接着就笑起来,眉眼全都舒展开,很开怀的样子。 未晞的下巴被他用大拇指顶着,脖子还在他手里,她只能被迫仰视着他,心里七上八下。这人跟阮劭南一样,高兴也笑,不高兴也笑,全是一副侯门深似海的面孔,让人拿捏不透。 结果下一秒,他就扯着她的头发冷笑:“伶牙俐齿,当心,我早晚拔光你的牙。” 未晞疼得头皮发麻,她很想知道,在她被这个魔王整死之前,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我不是劭南,没那么好的风度。记着,下次别把厌恶那么明显的摆在脸上。这样的女人,让人倒尽胃口。”然后出其不意的,他竟然张开雪白的牙齿咬她的嘴唇,惩罚似的,咬完一边,又换了一边。 他一定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未晞一边挣扎一边在心里骂他,可是怎么也拼不过他的力气。而这个男人似乎越玩越上瘾,手已经探进她的衣领里,顺势大力一拉,露出文胸的肩带。他低头一笑,用牙齿饶有兴趣地将它咬到一边,吻在她白玉般的肌肤上,很用力,恶意地留下一串串红紫的印记。 “凌落川,你放手!”未晞彻底被他逼急了,大声喝止他,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是防火警报!无数只脚在外面跑来跑去,“绝色”立刻沸反盈天,乱成了一锅粥。 “凌少……”保镖在外面敲了一下门。 凌落川这才放手,满意地看着未晞双目氤氲,又惊又怕的样子,安慰似的亲了亲她的额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还没忘帮未晞拉了拉被他弄乱的衣领,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去。 未晞在沙发上呆滞了一秒,重重舒了一口气,忽然想到这是火警。夜总会里都是易燃易爆品,真要着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赶紧跑出了包厢,可走廊上只有乱得像蚂蚁一样的人,没有闻到烟火的味道。 然后,就听到魏成豹在不远的地方暴跳如雷:“妈的!是谁闲着没事乱拉警报。” 三十五、是你我,绝对招惹不起的人 “特别新闻报道,泰煌集团主席的长子陆泽晞,因涉嫌**一名未成年少女,昨天夜里已被公安机关逮捕。被害少女由于被迫服食大量违禁药品,至今仍处在昏迷中,根据医院透漏,病情相当危险。此案虽在进一步审理中,可是陆泽晞身为集团高层,他此次涉案,将给泰煌集团带来相当不利的影响。有股评专家认为,今天泰煌股价将会大跌。这无疑令正被易天追击的泰煌雪上加霜……” 早间新闻报这段消息的时候,未晞跟如非正在楼下的小食店吃早餐。 如非先是一怔,接着摇了摇头,对身边的未晞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现世报。你大哥也算罪有应得,只是那女孩可怜了,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救不活了……”未晞喝了一口豆浆,低声说。 未晞的笃定让如非有些惊讶:“为什么?” “这个世界没有现世报,只有预设的陷阱。**,顶多三到七年。可是如果因此导致对方死亡,那就是重罪。布局的人不是想教训他,而是想整死他。这个女孩如果救得活,这个陷阱还有什么意义?” 如非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阮劭南,你怀疑他?” 未晞摇了摇头:“不是怀疑,我几乎可以确定。陆泽晞的确是个畜牲,可他不是白痴。他有手段,有头脑,小时候就可以把别人整得死去活来,自己滴水不漏。长大了,应该更高杆了,怎么会被人抓了现形?就算他一时大意,可陆家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人脉甚广,又怎么会让消息这么快流出去?” 如非哼笑一声:“阮劭南,你大哥那样的人也能栽在他手上,他可真是有手腕。” “或许,出手的不只他一个。” 如非想了三秒,脱口而出:“凌落川?” 未晞点点头:“他们是合作伙伴,就是利益共同体。现在,泰煌股价大跌,陆家名誉扫地,他们恐怕正在家里开香槟庆祝呢。” 如非摇了摇头,“这两个人,真是……可他们也未免太狠了,那个小女孩才多大?她不是白白做了炮灰?” “商场,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修罗场,尸骸遍野,处处陷阱。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未晞转过脸,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易天大厦,“你看,那些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外表光鲜亮丽,其实,都是建立在皑皑白骨之上。” 如非简直不可置信,长叹一声:“老天,我真的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 未晞笑了一下,正色道:“是你我,绝对招惹不起的人。” 说到这里,她忽然感到腹部一阵绞痛。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如非发觉她不对劲,担心地问,“早上就看到你在厕所呆了大半天,没事吧?” “没事……”未晞脸色发白,虚汗都冒了出来,“早上就有点恶心,可能是吃错东西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未晞摆了摆手:“不用,我上午有课,下课之后如果还不舒服,我自己会去。放心,我能坚持。” 三十六、姐姐,是谁站在旁边见死不救? 今天的课似乎特别的漫长,未晞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一直熬到下课。她收拾好东西,背着画板要离开的时候,周晓凡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未晞,系主任要你去一下。” “什么事?” “我猜可能是关于你奖学金的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未晞从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还是一阵阵的眩晕,或许,她真的需要去看看医生。快到门口的时候,她还在盘算,坐哪路公共汽车去医院又快又省钱。 “未晞!”有人在叫她。 未晞回头一看,阳光下,一身珠光宝气的美女正站在一辆玛莎拉蒂旁,向她招手。 未晞自嘲地笑了笑,想她21年的人生是何等的清冷平静,忽然之间,竟然变得如此忙碌拥挤。各路人马轮番出现,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好不热闹。 “好久不见,我们能谈谈吗?” 她可以说不吗? 谈话的地点是一家露天咖啡屋,未晞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名牌,闪闪发亮的女人,毋庸置疑,她还是这么漂亮。 “未晞,姐姐有多久没见过你了?你过得好吗?”美人笑不露齿,仪态万千。 未晞点点头:“我很好。” “最近有去祭拜你妈妈吗?” “昨天刚去过。”未晞喝了一口咖啡,很苦。 美人有些惊讶:“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 “是,我知道。她的骨灰不见了,墓园的管理人员跟我说了。我已经委托他们报警,还在等结果。”未晞放下杯子,看着她,“你今天来,不是找我嘘寒问暖的。我还有事,直接入正题吧。” “呵,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那我也不多废话了。大哥的事你应该听说了,我们知道阮劭南找过你,也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陆家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当然,父亲说了,不会让你白做。我想我说的够清楚了吧?” 未晞点点头:“是很清楚。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找我做什么?” 美人嘴角沉了沉,有些不高兴了:“你在耍我,是不是?阮劭南这样整大哥,他根本就是在替你报仇。陆家现在只要你在他耳边帮大哥说句话,叫他不要太过分,而且事成后也不会亏待你,这你也不肯?” 未晞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们以为陆泽晞的牢狱之灾是我吹了枕边风?这未免太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左右阮劭南的想法?难道你们忘了,我也姓陆。理论上来说,我也是他的仇人。” “未晞,你跟我们不一样。阮劭南以前就最疼你了,你说一句,抵得过别人十句。就算这件事不是你唆使的,可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美人忽然握着未晞的手,仿佛要黯然垂泪,“就当帮帮姐姐吧,未晞,我们毕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未晞觉得有些可笑,“当年,那两个畜牲把我拖进地下室……”她停了停,直直地看着这个所谓的姐姐,“扒光我的衣服,作践我的时候,姐姐,是谁站在旁边幸灾乐祸,见死不救?” 这如同当面被人打了个耳光,美人立刻涨红了脸,堪堪一笑:“未晞,当时是我一时糊涂。可那时候大家都小,都不懂事。再说大哥,二哥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最后也没怎么样,是不是?” “玩笑?”未晞笑了一下,“也对,对你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颐指气使的人来说,伤害别人就像喝凉水那么简单。何况,我们还不是一个妈妈生的。” 未晞收回手,从背包里一边掏钱包,一边说:“我绝对相信,你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不会跑来求我。不过,你们真的是找错人了。对于你们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爱莫能助。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 未晞看着她的眼睛微笑:“就是阮劭南,他也很爱开玩笑。他还很喜欢玩游戏,陆家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个趣味横生的游乐场,充满致命的诱惑力。在他彻底毁掉陆家前,你们,就是供他消遣的小玩意。但是,等他玩完之后,你们绝对不会没事。他会让你们身败名裂,一文不名!因为,这是陆家欠他的。” 第37——40章 三十七、占有她的每一秒,他都要她看着 未晞把话说完,将一杯咖啡的钱放在桌子上,拿起背包起身离开。她自己还有一堆麻烦没有解决,根本无暇顾及对面的美人是否已经一脸铁青。 “陆未晞,别这么幸灾乐祸,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别忘了,你也姓陆。等他整死我们,最后一个就轮到你。我就等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未晞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那张因为绝望而愤怒的脸,没有气愤,只有平静。因为她知道这个女人正在经历的那种根深蒂固、如影随形的恐惧,就像她之前经历过,并且现在正在经历的一样。 “我从来没想过,我可以独善其身。但是,你们现在会怕成这样,还真让我惊讶。还记得小时候,你们几个把我关进那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时,说过什么吗?你们说,这叫关门打狗。那你们现在像什么?瓮中之鳖?你们作恶多端的时候,没想过什么叫天理循环吗?” 未晞没再看她,不过,听声音也知道,她美丽的姐姐,正在她身后绝望的痛哭,恐惧已经让她顾不上体面和尊严。 原来,仅仅是恐惧而已,就可以让人沦落到如斯地步。 未晞知道,自己并没有幸灾乐祸,因为,她自己也处在灾祸之中。 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未晞,就算你不帮我们,就算我跟大哥,二哥,父亲,我们所有人都罪该万死。那我们的小妹幼晞呢?你也不管了吗?” 未晞的后背僵了僵,可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下腹还是绞痛的厉害,医院…… 未晞来不及等公共汽车了,她招手打了辆出租车。坐上车的时候,看到倒车镜中的自己,脸色白得像雪。 未晞从妇产科出来的时候,给如非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她,一会儿能不能来接她。可是电话占线,她只有坐在休息区等着。 碰巧休息区的电视正在直播本年度最杰出银行家的颁奖典礼,这是业内的最高荣誉,获奖的往往都是在金融界领军的风云人物。 未晞还在想,今年是谁摘得桂冠。结果,电视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伴着雷鸣般的掌声和闪亮的镁光灯,出现在她视线里。 未晞有些恍惚,定定地看着电视。所有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遥远,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一个人坐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却如同置身一座荒凉的孤岛上。四周的一切瞬间黯淡,唯有他,笑容清浅,朗眉星目,还是一贯的寡淡,就连微笑都只是略略挑起唇角,高贵得如同帝王,有种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觉。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样子。那个疲惫而痛疼的早晨,她醒的时候,他还在沉沉睡着,呼吸在她耳边,那么远,又那么近…… 可是,她还记得他的手指,他嘴唇温情的线条,他狂乱的气息,他灼热的力度。关于那一夜所有的酸楚隐秘,她竟然记得如此清晰。她不可能忘记,也无法忘记。 整个夜晚,只要她试图逃避,他就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占有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她眼睁睁地看着。是他狡猾而冰冷地要她记住这一切,所以她就一辈子都忘不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未晞像被暴雨击打过的梨花,慢慢地萎缩,最后整个人蜷在一起。 三十八、你以为我怀孕了? 就在这时候,颁奖典礼突然出现了骚动。 只见,阮劭南正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汪东阳忽然走上来,俯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谁知,他听完后脸色大变。对着麦克匆忙说了句“对不起”。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带着汪东阳匆匆离开了。 全场一片哗然! 这可是电视直播,成千上万的观众看着,而他就这样走了?一句交代都没有? 现场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主持人站在台上不知所措。就连坐在医院里的未晞,都被这斗转急下的局势吓得连疼都忘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主持人不愧训练有素,很快恢复状态,几句漂亮话打了个圆场,继续进行下面的活动。但是很明显,会场的气氛已经不如之前活跃,记者和嘉宾议论纷纷,甚至有很多媒体已经离席了。 未晞看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事诡异到了极点,他从来就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到底是出什么大事? 正想着,医院大厅却又涌起一阵骚动。很多人聚在大厅门口,似乎在看什么。然后,就听一个小护士低声惊呼:“阮劭南!” 开玩笑吧? 未晞震惊地回头,瞪圆眼睛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电视。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还在电视里的人,怎么像阵风似的,一下子就跳到她身边来了。 阮劭南一把抓住未晞的手,看得出他赶得非常急,额头还有汗珠,表情十分焦躁:“未晞,听我说,你不能这么做。” 未晞只顾呆呆地看着他,还没从震惊回过神来。男人以为她是漠视,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就算大人犯了错,可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未晞这时才恍然大悟,“你以为我怀孕了?” 男人非常疑惑:“我以为你来打胎……不是吗?” 未晞看着他,简直哭笑不得:“阮先生,看妇科不一定是为了打胎,也可能是别的。” “别的?”阮劭南一头雾水。 未晞晃了晃手里的药:“比如,痛经……” 阮劭南这才明白过来,重重舒了一口气,之后扑哧一声,看着未晞笑了,大约是自己也觉得今天这事儿实在太乌龙了。 未晞真的看傻了,从相识到现在,她见过的他都好像活的标本,完美得无懈可击。从没见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变换过这么多的表情。 三十九、唇齿厮磨间,他说:你想都不要想。 “阮先生……”他的助理汪东阳跟了上来,提醒他,“有记者跟过来了,我们从后门走吧。” 阮劭南没有动,只是紧紧攥着未晞的胳膊,仿佛在思考什么。 未晞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抓着他的手,近似哀求地看着他:“不行……” 可是,这个男人仿佛已经打定了主意,连动都不动,只是箍着未晞的手变得更加有力,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未晞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最后,还是汪东阳懂得转圜:“阮先生,你如果想公布和陆小姐的关系,可以换个时机。这种地方,这样的情形,记者一定会乱写。况且,陆小姐还是个学生,恐怕对她不好……” 阮劭南又看了看未晞,这才松口:“那走吧。” 坐进车里之后,未晞才算松了一口气。可能是紧张的关系,苍白的脸色竟然有了一点红润。 阮劭南看她一副放松的表情,不由得冷笑:“这么开心吗?不用跟我在媒体面前纠缠不清,就让你这么开心?” 未晞被他说得一愣,低声分辨:“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阮劭南似乎无心听她解释,把脸转向了一边,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影。 未晞默默叹了口气,这男人的心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不过一分钟,他就变脸了。 “阮先生,去哪儿?”司机问。 阮劭南想了一下,看了看未晞,很绅士地问:“我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可以吗?” 未晞点点头:“可以。”她想了想,又说,“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客气。” 阮劭南没再说什么,车厢里的温度仿佛一下降到冰点。司机懂事的打开了音乐,似乎想缓和一下这种气氛。 音乐轻柔和缓,让人心情舒畅。艺术之间都是相通的,喜欢美术的人,几乎没有不爱音乐的。 未晞有点小惬意,她想起了如非新买的那台录音机,坦白说,再好的音乐从那廉价的音箱里放出来,也跟弹棉花一样。 所以,有钱真好,连音乐都格外动听。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转过脸,问身边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你派人跟踪我?” 阮劭南嘴角一沉,干脆闭目养神,似乎不怎么愿意搭理她:“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保护。” “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真有了孩子,我会告诉你。”未晞说。 “真的?”阮劭南侧过脸看着她。 未晞笑了笑:“假的。如你所料,我会一声不响地打掉。” 男人冷笑一声,扳过她的下巴,炙热的气息可以灼疼人的神经。唇齿厮磨间,他说:“你想都不要想。” 四十、他竟然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楚 晚餐吃的是色香味俱全的淮扬菜,未晞有些小感动,她没有想到他还记得。未晞的母亲就是扬州人,她生前最拿手的就是淮扬菜。 扬州,温山软水,人杰地灵,菜肴也十分讲究,透着股清丽雅致之气。 平桥豆腐、青菜炒香菇、拌脆鳝、番茄鱼片,还有鲜香酥烂的清炖蟹粉狮子头,皮薄馅鲜的淮安汤包…… 当未晞看到这一道道美食的时候,她几乎要掉下泪来。这都是她妈妈以前经常做给她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它们的味道,忘记了这种温暖的坦实感。他竟然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楚。 餐厅的布置很有格调,包厢被安置在古色盎然的水榭楼阁上,下面是潺潺的流水,从包间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院子里古色古色的小桥和木制水车,仿若真正的烟雨江南。 未晞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她生命最初的那些年,每次她被人欺侮后,一个人坐在陆家老宅的秋千上,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无人理会,无人关注。她甚至怀疑过,如果有一天,她被那些所谓的哥哥姐姐们弄死了,是不是也没人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出现了,好像一缕温煦的阳光,猝不及防,不可预料地照亮了她整个的生命。 如果要她说,在那举目荒凉的世界里还有什么奇迹,那就是他,竟然会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出现在那里,出现在她荆棘丛生的生命里。 阮劭南的心情似乎又变得很好,要了一罐陈年女儿红,地窖十八年的珍品,刚打开盖子就闻到馥郁的酒香。 未晞有哮喘的毛病,即使这酒入口绵软,芬芳醇香,也不敢多饮,只是就着小菜一小口一小口地浅酌。 院子里隐约传来小狗的叫声,未晞有些意外地看着外面,这里怎么会有狗? 可是真的有,她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秋田犬,正跟狗狗玩得开心。那只小狗好乖,好可爱,圆圆的眼睛,满脸无辜的表情。 阮劭南看见这情形,不觉笑了笑:“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抱着一只小狗。不过那只小狗很脏,很难看,还受了伤,好像是你捡来的吧?你当时哭着求我帮你救它,我记得,你叫它小八。你一直抱着它,嘴里还不断念着,小八不能死,小八不能死。哭得可怜兮兮的,弄得我莫名其妙。” 回想起往事,未晞也笑了起来:“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碰巧看了一个日本电影,叫《忠犬小八》。里面的小八对它的主人很好,每天都去车站等主人下班。直到有一天,主人在工作的时候死了,可它还在那里等他回来。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同一个位置,它整整等了十年,直到自己老死……”未晞眼里有了淡淡的雾气,她又笑了笑,“这个故事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和忠诚。所以,那个时候很希望自己也有只像小八一样的狗。” “我记得,当时我帮你把那只狗送到了宠物医院,它活了下来。后来我还看到你们在院子里玩捡球,它长得难看,但是很灵活。” 第41——42章 四十一、记忆是什么?是地狱?是深渊? “是啊,小八真的很乖。可是后来……”未晞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声音有些破碎发抖,“在你走了没多久……有一天,我那些哥哥姐姐们一时兴起,找出一把剪刀剪我的头发。小八冲过来救我,它咬坏了我姐姐的裙子。然后,他们……他们就用绳子套住它的脖子,把它吊在树上。就那样……一直吊着……一直吊着……” 阮劭南挑了挑眉毛,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开口问她:“我听说那个电影被美国翻拍了新版,你如果喜欢,我带你去看?” 未晞笑了笑,眼里已是满满的泪光,可她努力忍着,忍得嘴唇发抖,忍得喉咙生疼:“我……不想再看了,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听见小八在叫,我怕想起来……自己受不了……” 她终究没有忍住,眼泪簌簌地掉下来,一滴一滴地砸在杯子边上,零落无数。每一个字都是如此的艰难,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阴冷的血腥气。此刻,记忆是什么?是地狱?是深渊?还是一个由恐惧和血肉交织而成的牢笼? 她的人生,快乐总是如此的短暂,被胁迫的痛苦却从没停过。对别人来说,痛苦只是偶尔的体验,于她,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阮劭南一直很沉默,他点燃一根香烟,烟雾缭绕中,静静地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一点一点将眼泪和悲伤重新收好,看着她灯影下娟秀的面容,看着她眉间那颗小而隐约可见的朱砂痣。只是看着,不发问,不干预,甚至连安慰都没有。 华灯初上,院子里点起一盏盏红色的灯笼,好像夜游的牡丹,飘荡在渺不可知的黑夜。悠远的二胡清冷似水,远远传来,仿佛一个悲凉的传奇,苦涩绵长,如诉如泣。 四十二、一般人还不敢绑他 吃过饭后,未晞要去上班,阮劭南执意要亲自送她。上车的时候,未晞才留意到,他今天开得是一辆银灰色的帕格尼。 “你换跑车了?”未晞多少有些好奇。 “你不喜欢?”阮劭南转过来看着她。 “啊,不是。”未晞急急撇清,哪里轮到她不喜欢?“其实我一直觉得那辆布加迪太张扬,不太像你一贯的风格。” 阮劭南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把它送给落川了。” 未晞着实吃了一惊,几千万的车子,说送就送?说收就收?这些人怎么想的。 看到未晞不解的表情,阮劭南解释:“作为回报,他将手里的一块地皮便宜转给了我,仔细算算,我还小赚了一笔。” 未晞这才明白,看看他:“其实,你早就知道他喜欢,所以故意抢先买下来,就是为了日后敲他竹杠?” 男人扬了扬唇角:“你猜呢?” 猜?所谓无商不奸,商场上一贯是利益永恒。他们这些人的想法,她猜不透。 见她没说话,阮劭南说:“其实也不算。当初会买那辆车,只是想送给一直努力工作的自己一件礼物。买了之后又不太喜欢,碰巧落川对那种限量版跑车情有独钟,干脆成人之美。” 自己送自己礼物?他该有多寂寞?未晞有点同情他。 “你跟凌落川关系很好?”未晞承认自己有点八卦。只是身边的男人一惯冷漠如冰,提到凌落川时,嘴角却有些微的笑意,这在他身上真是少见。 “算是患难之交,我们在美国认识的。当时他离家出走,一个人飘在外面,被一群流氓围攻。我看大家都是华人,就帮了他一把。你别看他一副公子哥的样子,打架可是专业级的。” 未晞真是彻彻底底被震蒙了,她看着正在开车的阮劭南,结结巴巴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跟他……在美国……跟流氓打架?背靠着背?就像香港英雄片那样?” 阮劭南点点头,颇为认真地问:“很奇怪吗?” 老天!岂止是奇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难怪凌落川扣人的手法那么娴熟,原来人家根本就是专业级的。 可阮劭南,这么优雅贵气的人…… 她忽然想起来,以前听说过,阮家祖辈是越南华侨,到他父亲这代才回到内地。他祖父参加过越南战争,还是个战斗英雄,在越南丛林伏击过不少美国大兵。 这话该怎么说?虎祖父无犬孙? “他那么厉害,怎么还总带着保镖?怕被人绑架?” 阮劭南笑了一下:“一般人还不敢绑他。” 未晞越发奇怪:“那什么人才敢绑他?” 阮劭南想了想:“比如特务,恐怖分子之类……” “啊?” 第43——46章 四十三、你明白什么! “他父亲……”阮劭南迟疑了一下,“是领导级的人物,很高的那种,你明白吗?” 未晞这下总算明白了,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难怪……” 阮劭南看了看她:“我想你有点误会。其实,他跟他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僵,几乎到了不说话的地步,所以他父亲一直不怎么管他,由着他自生自灭。不过他这样的身份,谁都会忌惮三分。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安全部工作。一个姐姐,在外交部当翻译。子女中只有他一个人从商,算是家里的异类。他的保镖都是他哥哥请来的,只保护他的安全,不会随便动手。那天……打你们的人,不是他带来的。” 未晞点点头,难怪这几次碰到他的保镖,感觉都很有礼,的确不太一样。 “那小子是有点混,不过,平时也不会太过分。那天是喝高了,再加上你那个朋友的脾气,也真是……我当时没认出你来,否则,不会让他胡来。” 未晞在心里思忖,猜想凌落川跑来调戏她的事,阮劭南应该不知道。他不知道,她也不想告诉他。说到底,她跟他又算什么关系? 她笑了笑:“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对我们来说没有差别,因为结果都一样。在那种地方,让你们高兴就是我们的工作。你们不高兴,我们自然要承担后果。我们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能力,跟你们论对错。” 阮劭南嘴角一沉,未晞的心也跟着一沉。 唉,又生气了,她好像真的很容易惹他生气。可是她记得,他以前的脾气很好的,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现在却不知为什么,她好像特别不招他待见。而他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就更怕他,连他笑的时候都有点怕,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那容我解释最后一件事,那12万,不是我给你的,是魏成豹自作聪明。” 未晞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阮劭南忽然厉声吼了出来,然后是一个急刹车。 未晞被他吓得一愣,刚刚还很融洽的气氛,马上江河日下。 “下车!”他命令道,自己先下去了。 四十四、接吻而已,都咬得人生疼 未晞呆滞了三秒,跟着下去了。 可是,外面不是“绝色”的门口,甚至都没在市区里,是海边! 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未晞傻掉了,刚才只顾着跟他说话,都没注意到。他把她带到这里来干什么?不会是想将她尸沉大海,以泄心头之恨吧? 马上就有了答案。 阮劭南把她禁锢在车子和自己的身体之间,亲吻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这个男人仿佛禁欲太久,只是接吻而已,都咬得人生疼。 手机响了,可能是如非打来的。未晞用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小动作,都被他发现了,而他竟连这个都无法容忍。 他几乎野蛮地从她口袋里掏出那个一直响个不停的东西,随手摔在岩石上,砸得粉身碎骨! 他真的疯了!未晞想起那个疯狂的夜晚,可怖的感觉立刻游走全身。她有点怕,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他,只有柔柔地顺着他。他的气息炙热而混乱,无法满足,似乎怎么样都无法满足,只是一味地索求更多。 “未晞,未晞……”他冗长地亲吻她,耐着性子,好像在哄着她。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揭开她的衣扣,漂亮的嘴唇烙在她肩颈的皮肤上。 未晞蓦地一惊,双手抵住他:“今天不行……” “嘘,我知道,知道,别怕……”他抵着她的额头喘着气,低低说着,声音喑哑,漆黑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月光下红色的瞳仁,仿佛一个酒醉的人,可他还能控制自己。 他抱起她坐在车上,把脸埋在她颈间。未晞这才感觉到,他的脸烫得吓人。她越发不敢乱动,由他抱着,好像她是一只巨大泰迪熊。 可他还觉得不够,拉起她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脖子,想了想,又把脸贴在她胸口上,好像在听她的心跳。 这样的姿势,就好像——是她在拥抱着他。 夜风阵阵,涛声拍岸,明月皎洁,星斗阑干。 唉……有人对着满天的繁星轻叹,多么美好的夜晚! 这样的拥抱,真的很浪漫,好像爱情片里的男女主角;这样的拥抱,真的很温暖,好像一颗心对着另一颗心的深情慰藉;这样的拥抱,真的很甜蜜——只是不该出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海边的风很硬,未晞上身只穿了一件桃红色的针织开衫,时间久了,就冷得直哆嗦。 阮劭南却没有想走的意思,只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脸颊贴在她胸口上呢喃着说:“未晞,你让我害怕。” 未晞没有说话,半晌后堪堪一笑,低头凝视着怀里的男人:“你怎么会怕?所有的一切,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们学校那笔特别奖学金,是你们易天集团资助的。你让人压着不放,你知道那对我有多重要。还有我妈妈的骨灰,她被人挖了出来。我猜,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是不是?” 说到这里,未晞苦笑了一下:“对了,还有如非。上次泼的是水,下次想泼什么?硫酸?你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深,只要她不出事,我什么都会答应你。你看,我所有的软肋都被你抓在手里,你怕什么呢?” 四十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席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抬起头,又是那样低低地笑:“你在怪我吗?我对你说过,不要离开我,你有听吗?天一亮,你就走了,连句话都不留。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以为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却一下失去所有的感觉。那种恐惧,那种焦虑,那种无依无靠,撕心裂肺……你不会懂。” 他控诉的仅仅是她的不告而别吗? 未晞皱眉看着他,几乎是针锋相对:“所以,你就先开枪,再问话。甚至不管你瞄准的猎物是否无辜?可怜得连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是!”阮劭南几乎咬牙切齿,“我说过,你不该这样!一句话都没留,说走就走!” 未晞沉默了,话说到这个份上,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原来,他们真的分开了太久太久了,中间又隔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和七载的滔滔流年。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总是带着一脸崇拜,仰望他的小女孩。而他,也与记忆中那个笑如春风的俊朗少年相去甚远。 不曾牵手相伴的这段岁月,他早已不懂她的世界,而他也有好多的事情她无从知晓 比如,在这七年中,他都遭遇了哪些事?遇见过哪些人?再比如,离开时明明已经一无所有的人,在美国到底有过怎样的际遇?回国后,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一举收购了易天集团,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让整个金融界变了天。 没有强大的财力支持,只怕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他的作风竟比当年的陆子续更老练,更高杆,行事的手段也更冷血。自从他一年前回国,在金融界横空出世开始,媒体对他的热度便持续不断。可是对于他扑朔迷离的身世,却一直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未晞知道,是他有意掩埋了一切,封住了媒体的嘴巴,不让任何人旧事重提。他不声不响,就将当年知晓那件事的人,一个一个弄得家破人亡,收拾得干净。罪魁祸首却留在了最后,迟迟未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个天生的掠食者,聪明诡谲,像她这样的凡夫俗子难及十分之一,更别说猜透他的想法。 不过,有一点却是明明白白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一想到这里,未晞几乎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四十六、这种时候,他会弄伤了她 “我想回家,能不能让我走?”未晞现在只想离开他,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阮劭南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叹息着:“未晞,再陪我呆一会儿,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知道,自从我们重逢,你心里一直装着许多委屈。我想对你的心说话,可是,你却连它也对我封闭了吗?” 未晞低下头,望着这个曾经给予她无限呵护,现在却给了她无尽折磨的男人,她贴在他耳边,声音是轻柔的,无力的,带着些微的颤抖,好像被风吹起羽毛。 “如果我的心会说话,她会说,她很害怕;如果我的心会说话,她会说,你是一个残忍的好猎手,你让你的猎物备受煎熬;如果我的心会说话,她会说,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承受不住;如果我的心会说话,她会说,念在往昔的情谊上,求你放过她……” 他一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从车盖上拉了下来。他的手仿佛冰冷的铁钳,将她紧紧地箍住。他的力气很大,箍得她的脊椎咯咯作响。 他低头,再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想的只是这个。那我不介意再重申一次,这辈子,你想都不要想!” 未晞真的绝望了,最后一次,她试图跟他沟通,结果却是此路不通。 他的嘴唇贴下来的时候,未晞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冰冷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虎口上。 他知道她哭了,冰凉的泪水比火焰还要灼人。可他没有放手,只是低下头,贴在她耳边说:“我知道陆家的人找过你……” 未晞浑身一凛,抖得更厉害。阮劭南又把手臂紧了紧,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别怕,看来是我小看了他们,我放了这么多的烟雾,他们还是找到了你。”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笑声里透着玩乐似的悠扬:“不过,没关系。我保证,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未晞,你再等一等,再给我些时间。等我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等我让所有该死的人去死!等我排除所有的障碍……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我会用尽所有的方法让你爱上我。所以,你不要总想着逃走,我也不会让你逃走,你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就好。我小未晞……” 他俯首贴耳,温柔低语,与仇人的女儿耳鬓厮磨,漂亮的嘴唇带着血腥般的甜蜜,从容不迫地诉说着对她的爱恋,诉说着如何将她的骨肉血亲……置于死地。 他扯掉她的针织开衫,将她压倒在柔软的沙滩上,撩起她的裙子,修长的手指探了进去,探进了那个女性最柔软幽静的地方,他所有激情和欲望的集合地。 未晞身子一紧,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他不能这样对她,这种时候,他会弄伤了她。 他饱含欲望的嘴唇吻了吻她颤抖的眼睛,低哑地说:“别怕,别怕,我什么也不做,让我摸摸你,抱抱你。” 接着用手指挑起了她的胸衣,向上拉高一点,头一低,雪白的牙齿咬在她的乳尖上。他呼吸炙热,皮肤滚烫,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急躁,越来越狂乱。 未晞无助地瑟着身子,转过脸,恍惚地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海。黑色的大海,怒浪排空。而身上的男人,却比那沉重的黑夜更加难测,仿佛让所有的星光云色,瞬间沦为铺天盖地的黑暗。 没有尽头…… 第47——50章 四十七、今天,要不要去我那里? 没来由地一阵心寒。 池陌仰起脸,望着头顶那方狭窄的天空,有一块乌云恰好遮住了月亮。他向后一抑,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根香烟,慢慢吸着。 跪在地上的人已经血肉模糊,粘稠暗黑的血从嘴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他浑身都是血,眼睛也在流血。头拱在地上,嘴里依依呀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能是在求饶。 拿着棒球棍的男人回头看了池陌一眼,他点点头。 砰!一声闷响,接着,一切都安静了。 池陌捻息香烟,对另外几个人说:“可以了,走吧。” 有人将口水吐在地上的人身上,骂道:“妈的!吃里扒外。” 池陌看了他一眼,狠狠一脚踹向他的小腹,那人猝不及防,呲牙咧嘴地跪在地上。 “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你没有资格再去侮辱他。” 男人忍痛的脸几乎变了形,咬牙说:“我错了,陌哥。” 一种不可抑制的呕吐感油然而生,池陌忽然对这肮脏的一切感到厌烦。 跟魏成豹通过电话,简单交代了一下经过,就让那些人各自散了。有人提议去喝酒唱k,他没兴趣,一个人走了。 他沿着小路一直走,回到“绝色”后面的小巷,看到这熟悉的景象,整个人又放松下来。靠在墙边,重新点燃一根香烟,慢慢吸着。 “绝色”的后门开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拎着一袋子东西走了出来。池陌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可是等他看清来人,又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在这里干什么?”如非将黑色的垃圾袋扔进焚烧炉里,然后浇上汽油点燃。 “刚办完事,过来透口气。”池陌懒洋洋地靠着墙,看着艳红的火光。 男人身上有隐约的血腥气,如非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一个字。红灯区的女人,可以装乖、扮浪、献媚、撒娇,唯独不能好奇。要知道,好奇害死猫。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拿下池陌嘴边的香烟吸了一口,靠着墙,对身边的男人说:“未晞今天没来。” “是吗?她怎么了?”池陌又点燃一根香烟,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如非夹着烟揉了揉额角:“我打过电话,可她的手机没开。可能是身体不舒服,早上就看到她脸色不太好。” “哦。”池陌点了点头,对着空气吐了一个烟圈,“今天,要不要去我那里?” “不了,你上次给我的钱,还没花完。” 池陌没再说什么,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从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依靠。他是一只游走在黑暗中的兽,只对人性的贪婪情有独钟。 他和如非,所有人,包括未晞在内,都以为他们是一对亲密爱侣。而真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每一次都是**裸的钱欲交易。 他知道如非不是那种女人,可是除了这个,他给不了她别的。如果没有这个,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将这种关系维系下去。 这大约就是男人最无情的地方,可以将爱和性分开,还能分得一清二楚。 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金钱的债他还得起。感情的债,他不想还,也还不起。 “那就算了……”池陌捏息香烟,准备离开,“如非,如果哪一天,你不想继续下去了,一定要告诉我。” 如非歪着头看他,挑唇一笑:“我不是那些黏在你身上死不放手的小女人,你不用一再提醒我。倒是你,我收到风,魏成豹已经知道,那天砸坏警报器的人是你。” 池陌有些吃惊,接着冷笑一声:“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非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可大可小,总之,你自己小心。还有,谢谢你,救了未晞。”她又笑了笑,好像自言自语,“不过这句话,不说也罢。” 如非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又有点熟悉的感觉。她忽然想起来,是阮劭南。 如非接完电话,脸色都变了,站在一边的池陌问:“怎么了?” “未晞进了医院,我现在要过去。” 池陌掏出摩托车钥匙:“这个时间很难打车,我送你吧。” 四十八、你知不知道,惹到了什么样的人? 他们赶到医院病房的时候,未晞还没有醒,阮劭南就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 池陌看到阮劭南,一下愣住了,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没有贸然进去,又不放心她们,就守在门口。 如非走进去,一言不发,只是将未晞的手从阮劭南手里抽出来,放回被子里。 阮劭南什么都没说,在一旁沉默着。此刻的天之骄子,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未晞的脸比床单还白,如非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转过脸看着守在床边的男人,目光灼灼:“阮先生,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 “我们在海边,她忽然发作,吸了药也不见好。我她送到医院,医生说这不是哮喘,是过度呼吸。” “过度呼吸?” “压力过大,或者受到精神刺激而引起的一种呼吸强迫症。由于强烈呼吸而使血液里的二氧化碳含量降低,所以才会发病,症状很像哮喘。虽然很痛苦,不过……不会有生命威胁。”阮劭南将医生的话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 如非简直悲愤,心疼地看了看躺在床的人,扬起脸:“阮先生,介不介意跟你单独聊两句?” 阮劭南有些迟疑。如非转过脸,对守在门边的池陌说:“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又对一脸疑惑的阮劭南说:“在你只顾忙着找陆家人报仇的时候,凌落川跑来欺负未晞,是他替未晞解了围。他是我们的朋友,一直很照顾未晞,未晞也很信任他。我现在请他帮忙照顾她,如果未晞在这段时间掉了一根头发,我任你处置。当然,你想在这里谈也可以,只要你不怕吵醒她。” 阮劭南说:“没那么严重。”又看了看池陌,很绅士地对他点点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未晞的照顾,有劳了。” 阮劭南跟如非出去了。池陌坐在床边,替他们守着躺在床上的人。 她睡得似乎很不安稳,眉毛都皱在一起,好像魇在噩梦之中。他看到她的鼻子紧了紧。他以为她会哭,谁知道,她只是在发抖,一阵一阵地发抖,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着,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没有眼泪,只有颤抖。 池陌被眼前的情景深深撼动,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能让一个人害怕成这个样子?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连在梦中都不敢大声地哭? 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可是,他见过的她,即使在最困顿的时候,都带着铮铮傲骨,从没见她如此脆弱。 起风了,窗子没有关好,风卷着窗帘在黑夜里翻飞,如同鸟儿的翅膀。 池陌看着床上的人,惨白的脸,好像一朵萎靡的花。他低声说:“阮劭南,凌落川……老天,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一些什么样的人?” 四十九、或许该从未晞的身世说起 如非回到病房的时候,池陌正在关窗子。如非将买好的宵夜放在桌子上,可是床上的人仿佛疲惫至极,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他走了?”池陌问。 如非点点头,整个人瘫在床边的椅子上,如释重负。 池陌看着她:“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如非仰起脸:“我饿了,我们边吃边说吧。” 两个人坐在病房外的凉台上,喝啤酒,吃鸡翅膀。整个城市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野鸟在暗处啼叫。夜色深沉,远处有霓虹闪烁,尘世的喧嚣此刻如此的遥远。 “你想知道什么?”如非啃着了几根鸡翅,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应该说,我想确定一些什么。我知道,上次你们在‘绝色’得罪的客人,其中就有阮劭南。他在那个时候,看上了未晞,然后她就做了他的……”呼之欲出的答案,池陌忽然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可是,刚才在病房,那个男人对她那样亲密,不禁让人遐想连篇。 如非哑然失笑:“如果事情只是那样,倒简单了。他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望着男人疑惑的眼神,如非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未晞在孤儿院告诉我的,这个故事有点长,或许该从未晞的身世说起……” 那天晚上,池陌一直沉默地喝酒,即使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震撼、悸动,他也将它们掩饰得很好。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惊讶,而影响了诉说者的心情。 “陆子续不只一个女人,未晞的妈妈在所有情妇中,算是最受宠的。她很漂亮,你看未晞就知道了。所以,在正妻死了之后,他就正式娶了她妈妈,将她们母女带回陆家。不过,对于未晞来说,那才是噩梦的开始。陆子续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将自己的子女也培养成为富不仁的小畜牲。未晞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未晞的母亲生性懦弱,未晞就成了他们发泄的玩具。小孩子有时是很残忍的,你可以想象,那些年,未晞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直到十四岁那年,她遇到了阮劭南。” 如非喝了口啤酒,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为什么,阮劭南第一次见到未晞,就很喜欢她。阮陆两家本来就是世交,经常有走动。他每隔几天就来看她,照顾她,关心她,满足她一切的愿望,简直是有求必应。有了他的庇护,未晞在陆家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那大约是她少年时最美好的时光。只可惜,好景不长。” 池陌皱了皱眉,预感到接下来不会是快乐的事。 果然,如非叹了口气:“由于商场上的利益冲突,阮劭南的父亲被陆子续逼得从三十楼跳了下去,血肉模糊。而他和他的妈妈,为了活命苟且偷生逃到了美国。从此以后,他就音信全无。在那之后没多久,未晞的妈妈又出了事。那个在陆家人面前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人,竟然在自己丈夫的床上割了手腕。等陆子续发现的时候,满床都是血,尸体都硬了。在她妈妈的葬礼之后,未晞就离开了陆家。她在陆家根本无足轻重,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一个人流落在街上,十几岁的孩子,整整一个星期才被福利机构的人发现,将她送进了孤儿院。” 五十、她从十四岁就爱着阮劭南 如非转过脸,看着身边一直沉默的男人:“所以,你现在该清楚,未晞,她从十四岁就爱着阮劭南,整整爱了七年。我们在孤儿院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阮劭南的名字,他们重逢后,未晞才告诉我。我那时只知道,在未晞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她跟他说话,对他微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活在过去的记忆里,不肯走出来。与他相处的一年,她当做整个童年来过。我甚至怀疑过,她的整个少年时期,其实都是跟阮劭南呆在一起,呆在她用记忆和血肉铸就的城堡里。即便他已经不在了,即便再见面,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她也难以割舍,不肯离去……” 男人强压着内心的撼动,忍不住问道:“他呢?他也这样爱着她吗?” 如非笑了笑:“这个,连未晞都不知道。她那么聪明,都看不透他,我就更不知道了。” 如非扬起脸,看着天上闪烁不定的星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世上最爱的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恨你的人,你该怎么做?” 池陌沉吟片刻,回道:“当年发生的一切,跟未晞没有关系,她甚至没有从中获利,他没有理由连她也恨。” “我当时也是这么跟未晞说的,可是未晞告诉我,我忘了这世上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情绪,叫做迁怒。对于被陆家害得家破人亡的阮劭南来说,只要她姓陆,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池陌沉默了,人的情绪,尤其是报复的情绪,有时的确不受理智控制,这是事实。 “那么,你刚才对他说什么?告诉他,未晞有多么爱他?” 如非扑哧一笑:“我疯了吗?我对他说,如果他敢伤害未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他怎么回答?” 如非的眼睛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忽然变得幽深:“他说,就算让全世界的人都变成鬼,他也不会让人伤害她半点。” 池陌一下怔住了,半晌后冷笑一声,“这算什么?” “我想……”如非喝了一口啤酒,“他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他的爱意。” 池陌忽然明白了什么,冷冷一笑:“你今天是故意带我来的?” 如非的回应非常冷淡:“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只是顺水推舟。”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如非转过脸,看着男人俊美的侧脸,那是让人看过一眼就无法拒绝的沉沦诱惑。 “那你还跟我上床?莫如非,你怎么想的?”池陌一把抓住如非的胳膊,手指几乎嵌进她的肉里。 如非看着他,眼神飘忽,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热度:“因为我跟你一样,因为知道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所爱的人,所以就贪恋她的气息,贪恋她的味道,只要能够紧紧相拥,就算转瞬即逝,就算是飞蛾扑火,也情愿为她肝脑涂地。”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玲珑的曲线贴上他充满力量的身体,撩人的气息缠绵在他唇边,带着微微的酸楚和致命的诱惑:“我知道,我身上让你着迷的东西是什么。没关系,你可以一直利用我,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寂寞,你内心的空洞,所有的痛苦和困惑,我与你感同身受。” 池陌揪住如非的头发,犀利的黑眸冷冷地刺在她脸上:“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不在乎将你弄得遍体鳞伤,你真的确定,你不介意?” 如非的双臂蛇一样勾住他的脖子,喃喃低语:“是的,对方是你,我就百无禁忌。” 池陌笑了笑,紧紧抱住怀里这副婉转随人的身体,沉痛地说:“可是,我介意!” 第51——54章 五十一、那就一辈子都不会放过 过度呼吸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未晞第二天就能出院了。 出院后的日子,一切都仿佛很平静。期末临近,她一边忙着上课,一边忙着打工,稍有空闲就背着画板跟同学跑出去写生。她用尽一切方法,不让自己有多余的时间,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她就感到,这个城市连天都是灰色的。 系里通知她准备个人履历,那笔奖学金已经批了下来,只需要上交一些材料,就可以办好。未晞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因为她知道,这说明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阮劭南就是喜欢哄她,就像小时候,她每次伤心难过,他都会买些小礼物来逗她开心。可是,这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他说了,不会放过她,那就一辈子都不会放过。 十二月的时候,这个没有冬天的滨海城市,竟然下了一场大雪。老人们都说,这是几十年不遇的奇迹。 未晞早上醒来的时候,隔着灰蒙蒙的窗子,就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下来。 如非倒是很高兴,用衣袖擦亮一小块玻璃,兴致勃勃地望着外面:“快来看,未晞,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雪,是真的雪耶!” 未晞抱着被子看着她笑,如非真的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天气不好,她们在家里吃早餐,如非带早餐回来的时候,顺便带回一沓八卦报纸。她一边啃着油条,一边有滋有味地看着。忽然,一条新闻将她整个人都镇住了。 她抬头看了看正在喝油茶的未晞,将报纸推给她:“未晞,你姐姐……在陆家的别墅上吊自杀了。” “什么?”未晞差点被油茶呛到。 “你自己看。”如非点点报纸上那篇巨幅新闻。 未晞一把夺过报纸。 “上面说,她炒期货赔掉了自己所有的财产,还欠下银行一大笔钱。她老公落井下石,不但跟她离了婚,还声称要跟陆家划清界限。还有,证监会正在调查她作假帐坑骗小股民的事,一旦落案,她就会坐牢。她忍受不了压力,在北景别墅上吊自杀,尸体挂了一个星期才被发现。” 未晞皱了皱眉,自语道:“北景别墅?那是陆家老宅,已经被搁置很久了。” 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似的冰冷,阮劭南上次说,他保证,陆家以后不会再有人来烦她。原来,他是保证让她姐姐去死! 五十二、或许……他真的很爱你 “看这张照片,估计撬开大门的时候,警察没到,记者就先到了。照片拍成这样,还能放出来,陆家真的是倒台了,现在是墙倒众人推。” “应该是穷途末路了……”未晞叹了口气,“她一直很爱漂亮,记得小时候,每次出门,她都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高贵的公主,没想到现在……中国人讲究的是入土为安,生前再不济,死后也该得到尊重。这样的照片也曝光出来,媒体也太不人道了。” 如非哼笑一声:“她以前剪你的衣服,剪你的头发,在你的脸上抹辣椒水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未晞放下报纸,将它对折放在一边:“其实,她在陆家还算是好的,公主脾气,但是头脑简单。最可怕的是我二哥,笑里藏刀,一招就能致人死地。以前就是个恶魔,现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非想了想,忽然很严肃跟对面的人说:“未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人道的不是媒体,而是有人授意他们这样做。” 听到这句话,未晞怔了怔。 “我一直觉得,阮劭南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你报仇。不!应该说,为你们复仇。或许……他真的很爱你。” 未晞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你以前可不是这种态度,怎么这么快就转变立场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不是太悲观了?阮劭南固然要报仇雪恨,可是,如果他真的很爱你,他未必真的会迁怒到你身上。再说,一直以来,陆家是怎么对你的,阮劭南他很清楚。” 未晞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只是怕被他迁怒吗?” 如非有些不明白:“你还怕什么?” 未晞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如非,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一起看过一部叫做《望乡》的电影。我们都很可怜那些南洋姐,她们在国家最贫弱的时候,在异国他乡忍受着身为女人最残酷的屈辱,遭受着异国男子的蹂躏,用自己的皮肉钱养活家乡的亲人,却永远无颜回归故土。” “我记得,她们在南洋的坟墓都是背朝故乡的。”如非奇怪地看着未晞,“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算是有感而发吧,阮劭南他妈妈,当年在美国……” 未晞说不下去了,如非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未晞,未晞轻轻点点头。如非吃惊地捂住了嘴,半天后才结结巴巴地问:“不……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五十三、原来他根本是禽兽不如 “那时候阮家已经彻底倒了,跟现在陆家的情形一样,墙倒众人推。他们母子逃去美国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陆子续……”未晞长叹一声,“我不得不说,他太擅长玩弄自己的敌人了,甚至连孤儿寡妇都不放过。他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他没有赶尽杀绝,却想出了更好的方法来折磨他们。他动用自己在美国的势力关系,让他们母子在那边连洗盘子的工作都找不到。他甚至派人打断了阮劭南的腿,他们没有医药费,阮劭南就要一辈子落个残疾。当时他们母子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妈妈一个女人,除了出卖自己,她还能靠什么来救自己的儿子?” 如非摇了摇头:“伟大的母亲……那个,未晞,冒犯说一句,以前我只觉得你父亲是衣冠禽兽,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根本是禽兽不如。” 未晞笑了笑:“不用觉得冒犯,你的评价相当中肯。” “不过,这件事应该很隐秘的,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隐秘?”未晞摇头叹气,“根本一点都不隐秘,当时这件事在上流社会,几乎是人人皆知。陆子续甚至找人拍下他妈妈在美国站街拉客的照片,在圈子里广为流传,一时之间,成为名流贵妇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如非叫了起来:“我的天!他……这也太无耻了,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这么绝?” 未晞看着如非,眼神凝重:“这就是陆子续最可怕的地方。杀鸡儆猴,他要所有的人都畏惧他,不敢跟他作对。以前在陆家,他对我们所有子女说过一席话,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说什么?” “他说,报复一个人,不一定要杀了他,而是要学会让他生不如死。打击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摧毁他的肉体,而是要摧毁他的尊严。要让他想起你来,就怕得发抖,就感到自惭形秽,无地自容。这才是彻底毁灭一个人的方式。” 如非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的那些哥哥姐姐们的所作所为那么畜牲,原来,根源在这儿。” 未晞嘲讽地笑了笑:“没错,做他的子女,要么丧心病狂,要么悲观厌世,不会有太正常的。他就像一头狮子,将自己的子女一个个推下悬崖,再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爬上来,最强的才能成为王者。他这辈子最崇拜的就是达尔文,将他的进化论引为经典,深信不疑。”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阮劭南的报复会那么疯狂。有这样一段血海深仇,没有人不发疯。” 未晞摇了摇头,眼睛盯着刚刚叠好的那张报纸:“现在,他不仅仅是在报仇,他还在清算。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大排档听到的那些事吗?那些被阮劭南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大部分都是我父亲当年的合作伙伴。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知晓这件事的人,他都在一个个的清算,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五十四、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如非忽然浑身一凛,心底的寒意像雨后春笋冒了出来,一把抓住未晞的胳膊:“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是其中一个?” 如非希望自己想错了,可是未晞的回答却恰恰证实了她的猜测。 “对于阮劭南来说,我是一个见证者,也是一个记录者。我见证了他那段屈辱的历史,记录了他悲惨的过去。我不否认,他或许是有些喜欢我,所以他还没对我下狠手,重逢的喜悦暂时淹没了一切。可是,等他将那些人一个个清理干净,等他从喜悦中回过味来,最后一个该清理的,就是我。” 如非真的慌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可是,结果也未必会这个样子。如果……他很爱你,说不定,他不会去计较那些?” 未晞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如非的眼睛说:“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滨海城市,雪在路面上是留不住的。街上到处是在雪浆中打转的车轮,还有拎着裤脚走路的行人。 “绝色”的霓虹灯招牌也挂了一层积雪,未晞用一把小扫把将它们扫下来。 夜间的风有些冷,她拉了拉制服的衣领,把冻得通红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呵气,好像这样就能暖和一些。 时间差不多了,在这里上班的小姐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各色美人鱼贯而入,衣香鬓影,姹紫嫣红。 很多人都说,“绝色倾城”的小姐都是开着奔驰宝马上班。起初未晞也以为是如此,在这里工作久了,才知道,外面的传言实在是言过其实。坐名车离开的是不少,自己开车来的寥寥无几。 这里的小姐,赚得多,花销也大。她们中有些人专门喜欢买名牌,跟着了魔一样。卡地亚的手表,lv的包,chanel的香水,化妆品最好要兰蔻全套。一套行头就要上万,哪有闲钱来买车? 还有一些人倒是不喜欢买这些好看却不中用的奢侈品,不过花钱的速度却比流水还快。至于花到了什么地方,看着她们越来越消瘦的身体,越来越萎靡的神情,不问也罢。 其实一旦走上这条路,无论你怎么走,差不多都朝着一个方向,就是不归路。 都说吃青春饭是最省时省力,收益最快,成本最低的行当。可是其中百般滋味,除了她们自己,谁又说得清楚? 第55——58章 五十五、只有下边儿硬的时候,上边才会软 雪扫得差不多了,未晞拎着工具正打算回去。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了“绝色”门口。 这没什么,“绝色”的停车场,历来就是万国汽车展。可看到车上下来的人,未晞着实吃了一惊。 “coco……”未晞失声叫了出来。 coco转过来看了未晞一眼,没什么表情,她身边的男人鹰爪似的手掌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放开她。 coco回头对他摆摆手,她背对着未晞,未晞看不到她的脸。 她转身走过来,未晞想跟她说些什么,可她似乎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漂亮的皮靴毫不在意地踩在泥浆中,泥点飞溅无数。 前几天她还好好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未晞实在是惊讶极了,去吧台拿酒的时候,忍不住问阿枫:“coco怎么了?” 阿枫抬头,看了看高台上正在打碟的coco:“没怎么呀,就是今天这首歌打的有点烂,早就告诉她了,换点新花样,现在的客人口味刁着呢,她就是不听。” “我问的不是这个,今天我看到是陈公子送她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哦……”阿枫撇了撇嘴,“这就要问她自己了,不过我听说,她好像今天做完就不做了。” 未晞更惊讶了。 未晞今天心情很低落,coco冷漠的表情一直在她眼前打转,还有阿枫提及此事那种不屑的样子,更是让她感到吃惊。 结果烧垃圾的时候,似乎受到坏心情的影响,连打火机都跟她作对,怎么都打不着。她想回去找火柴,可刚一转身,就看到coco,不声不响地站在后门那儿,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她们坐在横倒的篮球架上,看着眼前废弃的球场。这里野草横生,荒凉凋敝,未晞不止一次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与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一点都不搭调。 “你不来一点?”coco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 “不了,我喝水就好。前些日子刚住过医院,我现在连饮料都不敢喝。” coco扭头看着未晞,莞尔一笑:“未晞,有时,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好像一直无欲无求,在这种的地方,面对这些人,你怎么做到的?” 未晞喝了口水:“是人都有欲望,只是我的欲望,跟你们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们的欲望可以折换成物质,我的欲望,看不见,摸不到,它潜伏在我心里。” coco呵呵一笑,醉意朦胧地说:“未晞,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未晞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美丽的面孔,她真的有很多疑问:“coco,你该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这里有多少小姐被他糟蹋过?上次那个艺术学院的大学生,最后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那个陈公子,他的花样谁不知道?先是天天珠光宝气,锦衣玉食地喂养着你。等你享受惯了,再也回不了头,他也差不多玩腻了。分手的时候什么都不让带走,稍有不满就让保镖上去打。那个女生,当时鼻梁都让他打断了。前些日子,听说有人在隔壁街的按摩院见过她。” 未晞有些急了:“你明明知道,怎么还……”coco蜷缩了一下,未晞说不下去了。 “你以为我愿意?”coco垂着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魏成豹放了话,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我一辈子没脸见人。未晞,我不是你。我没上过大学,也没有画画的天赋,更没有像如非那样的朋友跟我相依为命。除了做dj,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一个女孩子,没背景,没靠山,没朋友,我还能怎么样?” 未晞愣了愣,半晌后才问:“这件事,马克怎么说?” “呵……”coco从鼻子里笑出来,“他?魏成豹嘴上吓唬两句,他就立刻让我打包滚蛋。想想以前,我为了给他买把电吉他自己省吃俭用,就觉得自己傻透了。我现在才明白:男人,原来只有下边儿硬的时候,上边才会软。什么山盟海誓,还抵不上半张烧饼实惠。” 未晞叹了口气:“不见得所有的男人都这样,你只是没碰对人。” 五十六、究竟是谁下贱? coco轻笑一声:“未晞,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小雯对我们说过,有一次魏成豹让她去酒店服侍一个很有背景的男人……” 未晞点点头:“记得,当时她进了房间,发现那个男人的老婆和孩子都睡在床上,睡得很熟。她想走,那个男人却把她拉进了洗手间。他们做那事的时候,那个男人的老婆孩子就睡在外面。整个过程,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说,感觉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能想象吗?我当时都听傻了。一个男人,老婆孩子就在外面,一墙之隔,他竟然在这边跟**女**。人人都说**下贱,究竟是谁下贱?” 未晞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雪又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极了暮春时的柳絮。 两人一时无话,coco是无话可说,未晞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coco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嗫嚅着:“未晞,你用不着替我难受。其实仔细想想,现在也没什么不好。我如今住在他的别墅里,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那么气派的房子。魏成豹有一句话说得对,女人生下来不就是让男人搞的?跟马克,还是跟其他男人,有什么关系?马克比那些男人更坏,我对他那么好,他都不要我了。男人,都是一样的。我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边说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自虐似的,咬出一道道鲜红的血印。 未晞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她孤苦无助地躺在阮劭南的床上,流着泪,流着血,也是这样骗自己。 时间与空间瞬息交错,眼前的景象与过去的记忆重叠,不同的容貌,不同的声音,却是一样怯懦的眼神,认命的表情。 “未晞,你一定要听话。听话我们才有饭吃,才有地方住。哥哥姐姐们虽然不好,可是外面的人不是更坏吗?外面的男人不但会骂你,打你,还会欺负你。未晞,你要记住,我们是女人,没本事的女人总要被男人欺负的。只要我们听话,不反抗,我们就不用挨饿,不用挨打,就能有几天好日子过。只要我们忍一忍,忍一忍就没事了……” 眼前说话的人是谁?当年抱着她说这些话的人又是谁? 五十七、地狱是什么地方? 当年的她真的很听话,母亲叫她忍着,她就忍着。她要她怎么忍,她就怎么忍。可是最后,她忍住了,叫她忍着的人却没忍住。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柔弱怯懦的女人,会躺在自己丈夫身边,用一把小小的铅笔刀,磨断了自己的动脉。 未晞见过那伤口,皮翻开着,肉都磨烂了。那把铅笔刀很不得力,在同一个位置重复划了很多次才成功。未晞无法想象,一向胆小怕事,在陆家人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母亲,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用近乎自残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只有被人逼到“忍无可忍,无法再忍”的地步,她才会如此? 是的,她可怜的母亲不用再忍了,她解脱了。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个喜气洋洋的世界。 未晞抬起头,望着远方迷离的万家灯火,望着荒凉之外的浮华世界,仿若自语似的问身边的人:“忍?你要往哪里忍?身家性命都被人抓在手里的了,你要怎么忍?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选择,你拿什么去忍?知道吗?忍也是需要资本的。我们这些任人鱼肉、俯仰随人的角色,上天入地,还不是凭着人家高兴?你凭什么忍?” 自欺欺人罢了…… coco一下愣住,伏在未晞肩上疼哭起来。可哭也没有大声,就这样哭一哭,停一停,好像小孩子哭得太厉害噎住了气。 “未晞……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收尸,就像……帮小雯那样。我……我不想当一具无名尸,死了……变成孤魂野鬼……” 未晞抱着她,轻轻笑着:“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帮你。如果我死了,如非会帮你。如果我们都死了,大家都变成孤魂野鬼,你也不必怕了,就算下地狱,也有我们陪着你。” coco轻轻一颤,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看着她:“未晞,你说,真的有地狱吗?” “地狱?”未晞口中念念有词,极目远眺,仿佛想穿过眼前化不开的黑暗,到世界的背面去瞧个明白。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地狱又是什么地方?我们在什么地方?我分不清楚……” 五十八、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生活是什么?就是让我们用大部分的时间来经历痛苦,并且解决痛苦。 比如饥饿,比如贫病,比如漂泊,比如…… 阮劭南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未晞和如非正要收工回家。 未晞看着阮劭南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手机是他送的。旧手机被他砸了之后,他就给她买了这个,还让汪东阳亲自送到学校去。 最新款的手机,价格自然不菲。未晞收到手机的时候,电话簿上已经存了一串号码。阮劭南的手机,办公室电话,住宅电话,秘书台电话,司机电话……甚至连他助理的电话都有。 手机兀自响个不停,未晞认命地接起来。 “未晞,我想你。” 很好,一句话简单干脆,直指人心,未晞几乎可以看到电话那头阮劭南不容置疑的表情。 “太晚了,我想回家……”未晞试图垂死挣扎。 “你妈妈的骨灰,是不是该找个好点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他慢悠悠地说,轻寡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 这就是没得商量。未晞看着高远的天空,风卷着雪花吹过来,很冷,却冷不过他的三言两语。 “我让司机去接你。”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他永远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也不认为她有本事拒绝。 未晞心底一片凄怆,问:“你在哪儿?我自己去。” 阮劭南似乎有些惊讶,稍稍停顿才说:“我在公司,你知道地方。” 未晞放下电话后,看了看如非,有些抱歉地说:“如非,你自己回家吧。” 如非抓住她的胳膊,神色紧张:“会不会有事?” 未晞摇头苦笑:“不会有大事。不过……”她眼里满是冰凉的酸楚,“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阮劭南站在易天集团的最顶楼,看着落地窗外回旋的雪花。那银白色的雪片,轻舞飞扬,将黑夜包裹成银白相间的世界。 或许是霓虹灯的关系,此刻的天空是一种奇异的暗红,好像鲜血晕染了夜的胸膛。脚下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因为在最热闹的商业区,所以就算过了午夜,这里依旧繁华得不似人间。 很少有人知道,易天主席在公司的最顶层,居然有间面积不小的起居室。这是在他接手易天后,令人特意将最顶层的会议室,间隔成现在的规模。 这里有卧室,书房,浴室,独立的卫生间,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吧台。他每每工作到深夜,就在这里休息。所以呆在这边的时间,甚至比家里还多。 其实除了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喜欢这里,更胜过那座靠近海边的别墅。 人总是要站在高处,才会知道低处的人有多么的渺小。才能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做俯仰随人的那一个。 呵,居安思危吧…… 第59——62章 五十九、怕成这样,又偏来惹我? 叮咚!是电梯的声音,他有私人电梯直达这里。阮劭南放下酒杯,打开大门,看到了一个雪人。 未晞整个人都是白色的,衣服,头发,眉毛,连睫毛上都挂着雪花。屋子里温度高,雪很快化成了水,如同淋了一场大雨,只是这雨与盛夏的雨不同,冷如霜刀。 阮劭南在门口愣了三秒,几乎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他锁好门,一言不发,也不管她,自己进了另一个房间。未晞站在那里,像只溺水的流浪猫,光着双脚,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油光可鉴的地板上。 阮劭南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什么都没说就扔在她脸上。未晞正想拿下来,脚就离了地,还没弄清楚,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 他抱着她走进浴室,将她直接扔进浴池里,像扔一个麻袋。他的方形浴池很大,未晞连衣服都没脱,就快被水淹没了。 水很热,像无数根针在扎,受刑一样。未晞用手臂抱住自己,肩膀不由得缩在一起。水面忽地涨了起来,她被一条胳膊锁在胸前。 阮劭南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浴池边上,后背靠着池沿,微合着眼睛。 他紧抿着嘴唇,下巴绷得很紧,喉结上下滑动,放在池边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适应了水的温度,未晞的身子渐渐暖起来,可衣服没脱,时间长了就痒得难受,忍不住扭动一下。 “怎么了?”阮劭南睁开眼睛。她的动作很轻,可是他太敏锐。 “不太舒服。” 阮劭南转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他。 未晞这才发现,他的身材出乎意料的好。肩宽臂长,标准的模特体型,难怪穿什么都那么服帖漂亮。他或许经常做运动,贲张的肌肉,每一处纹理都很健壮,隐藏着难以估量的危险和蓄势待发的兽性。 她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阮劭南却一把扣住她的下巴,观察着她每一个表情:“跟我一起,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舒服?” “是你要我来的。你只说你想我,没说想什么样的我。如果这样让你不满意,那么下次想要什么样的表情,请提前三天通知。” 这几乎称得上是挑衅了。 话刚出口,未晞就后悔了,明知自己不该惹怒他,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结果,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罢了。 果然,阮劭南稍一用力,便将她压在池边的软榻上。角度恰好不会让她太难过,想要挣脱却又用不上力气。 他总是这样,谈笑间杀伐决断。连她对他的恐惧,他都能控制得恰到好处。他从来不会将她逼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却能让她怕他怕到骨子里。 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有令人晕眩的气息。未晞的心缩成一团,刚刚有些红润的面孔瞬间雪白,身子不由得僵在一起。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仿佛瞬间将那晚亲历的一切悉数重温了一遍,再一次掀起心中的惊涛骇浪,再一次被人碾成粉末,吞噬得干净。 她不敢看他,侧着脸颤抖着。他却笑了,在她耳边促狭:“怕成这样,又偏来惹我?” 六十、我早就看过了,你还害什么羞? 阮劭南见身下的人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人在他怀里,却是满眼的凄怅委屈,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移到她的耳边,柔柔地嗫嚅着:“别怕,别因为上次的事记恨我,也别因为其他的事责怪我。我也生自个儿的气,本来心里想的都不是那样儿,却偏偏把那些不堪的用在了你身上。可是未晞,真的,但凡有办法,我也不会这样逼你。所以别怕我,也别躲着我。你不知道,你那个样子,我有多难受。” 他吻着她的唇瓣,着迷似的软软说着:“就像我们以前那样,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欢粘着我的,你不知道,那时我多希望你快点长大。可如今你人大了,却跟我疏远了。未晞,你想要什么,你要让我知道。只要是你想的,喜欢的,便没有办不到的。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替你摘下来,好不好?” 星星?他心里明白她要的不是那个,却偏又拿这样的话来哄她?她想怎么样,上次在海边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而他的回答是:这辈子,她想都不要想。 未晞侧过脸,淡淡应道:“今天遇到一些事,情绪很差……” 阮劭南没说什么,手却伸向了她的衣服。未晞被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本能地往后退,一只手揪着衣服,浑身湿漉漉,缩在一角,像只可怜的小老鼠。 他将她拉近,不让她乱动,好笑地看着她:“你不会真的想穿着衣服洗澡吧?” 她当然不想,可是……未晞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 他贴在她耳边轻笑:“我早就看过了,你还害什么羞?” 他的吻落在她的背上,有种战栗的灼热。发现她的异常,他轻笑着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用湿漉漉的头发摩挲她的脸。 “你的头发怎么留得这么长?过腰了吧?”他将她的长发撩到一边,那黑色的发丝在水中铺散开来,像灵动的水藻。 “十四岁之后,就没怎么剪过,分叉的时候偶尔修一修。可惜,我的发质还不够好,只能留到这儿了。” “多用护发素会不会好一些?”他把一绺长发握在手里,感受着手心的滑腻,“一直留着吧,我喜欢。” 她皱了皱鼻子:“很麻烦。” “有多麻烦?”他扳过她的下巴,故意跟她抬杠,“比生孩子还麻烦?” 她笑了笑,这时倒不怕他了:“就是比生孩子麻烦,又难洗又难打理,不信你自己试试?” 他笑起来,将她抱一抱,在她耳边呢喃着:“留着吧,以后我帮你……” 她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忽然很贪恋这样的气氛,两个人一起,就像老夫老妻,做些无聊的傻事,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不知不觉就是一辈子。 可她知道,这短暂的快乐是偷来的。笑的时候,就会有偶尔的恍惚。那笑于是就凝在脸上,仿佛某种标志,纪念着一段快乐的逝去。 时光无法倒流,历史也不会重写,世间的事也总会顺着其应该发展的方向而去,无法撤销,不可逆转。 每次一想到这里,所有的快乐都会瞬间消失在空气里,只余留微弱的气息。 原来快乐也可以没有明天,这真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 六十一、她是不是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对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揉弄着她的**,在她耳边暖暖地吹气,她的患得患失没有影响到他。此时的他真的很快乐,一种发自内心的少见的快乐。 不过是几句温柔的耳语,一个亲密的拥抱,他就高兴成这个样子。让他快乐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她真的没有想到。 她拉开他不老实的手,笑了笑:“都是一些琐事,你不会感兴趣。” “不行!说给我听。”他咬她的肩膀,忽然像个孩子一样霸道。 她笑着躲着他,可浴池就这么大,能躲去哪里?她想了一下,将coco的事化繁为简说给他听。 阮劭南听后有片刻的沉默,问:“她是不是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未晞蓦地一怔,阮劭南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吻:“我好了,你慢慢洗。” 她听到一阵稀哗的水声,他围上浴巾出去了。 浴室里的温度没变,未晞却感到冷。她看着自己被温水泡得发白的手指,水从指间流下,掌心空洞。攥成拳,握住的只是空虚。 她转过脸,看到池边放着他的男款衬衫,应该是他特意留在这里的。她的衣服还没干,估计这里也不会有多余的睡衣。 她走出浴池,抽了一条手巾将自己擦干。然后拿起那件衬衫,昂贵的面料,考究的剪裁,连小小的袖扣都是低调昂贵的蓝宝石制成的,在灯光下焕发出幽静的光彩。 在陆家的时候就知道,真正的有钱人,就是他所穿所用,都是量身订做。大到汽车豪宅,小到一颗小小的纽扣。 未晞记得,阮劭南以前就喜欢穿白衬衫,大约是还在上学的缘故,他的白衬衫也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可是,总是洗得很白很干净,她把脸贴上去的时候,能闻到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气,好像夏夜里的丁香,在淡淡的月光下温柔弥漫。那是让人安心的味道,靠在他怀里,就一辈子不想离开。 可是现在,摸着衬衫那精致的纹路,却让她感到陌生。应该说,除却某些可以勾起回忆的小瞬间,他现在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 卧室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宽阔的露台,四周围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中间是一个小型游泳池,正对着城市繁华的夜景。 未晞忍不住再次感叹,有钱真好。谁能想到把游泳池建在这么高的地方?就算想得到,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对着明月清风和城市的繁华畅游,该有多快意? 然而,房子的主人只是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喝着红酒,似乎没有想下水的意思。想想也是,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适合。 “过来坐。”他拍了拍地板上的垫子。 未晞走过去,头发还在滴水,衬衫很宽大,她把袖口卷了起来,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把头发擦干。 阮劭南倒了一杯茶给她,自己接着喝酒。未晞发现他喝得很多,不过一会儿功夫,一瓶红酒已经快见底了。 “会游泳吗?”气氛有些凝滞,他似乎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随口问道。 未晞看着那泓倒映着星光的池水,笑了笑:“我对游泳池向来敬畏,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也从来不看游泳比赛,甚至连看到泳池里的水都会恶心。” “为什么?”他有些好奇。 六十二、这真是一种浪漫的摧残 未晞端着茶杯低声说:“如果一个人,曾经一次次地被人按进水里,再被一次次拉出来。我想,他也会跟我一样。” “什么?”他很惊讶。 “我二哥陆壬晞……”未晞定定地看着外面的池水,整个人忽然有些发虚,心在胸腔里抖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当时发生的一切说出来。过去的一切她从来就不愿意去回想,那些令人发指的遭遇,那些可怕的屈辱,那些不见天光的日子。她不说出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年的暑假,她的二哥陆壬晞,这个陆家人最看重,最聪明的孩子,究竟对她做过多么令人发指的事。 她告诉阮劭南,陆壬晞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按进水里,又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地揪她出来。每次他都要她看着他的脸,有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有时能隐隐约约看到他嘲笑的眼睛。她的肺疼得好像爆炸一样,水呛进气管里,喉咙像有刀子在割,鼻腔像有火在烧。直到她熬不住了……她开始求他,又哭又叫,用尽一切方法哀求他。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肯放过她。他享受过后,又一次将她摁下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一直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渐渐变得颠三倒四,支离破碎。她目光僵直,神情呆滞,仿佛一个掉了漆的提线木偶。 阮劭南抱着她的手不知不觉用上了力气,有力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然而未晞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男人的紧绷。她毫无防备,一头栽进记忆的洪流里,如同栽进一个无底深渊里。 她忽然转过脸,直勾勾地望定他:“你知道他加注在我身上的恐惧是什么吗?不是暴力,不是死亡,而是在你生活中的某一个时间,有一个人,可以让你活得生不如死。而这个时间,不可推测,无法预料,它像阳光下的影子与你如影随形,它会慢慢抽干你……” “不要再说了!”阮劭南听不下去了,他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不要再说下去了……” 未晞却笑了,苍白的微笑在清凉的月光下,竟然显得有些诡异,“你听不下去了?他是不是也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凶狠的眼睛,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猎豹,用眼神就能将猎物拆解入腹。他狠狠地抓着她,将她整个人摁在落地窗上,几乎要将她嵌进玻璃里。 “你是故意的!”他从牙缝里狠狠咬出这几个字,“你今天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是不是都是你事先设计好了的?” “你说呢?”她不答反问。 他抓着她的肩膀,几乎想撕裂她:“你怎么会这么可怕?我简直不敢相信!” 未晞忍着肩上拆解似的剧痛,有些凄惨地看着他:“究竟是谁可怕?你若问心无愧,现在又何必恼羞成怒?我今天做的事,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吗?那我呢,这两个月来,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可以一次次将我逼进绝境,再给我一根救命稻草。我就像被人一次次摁进水里,再被人一次次拉出来。这个过程……对,就像熬鹰。什么时候我熬不住了,你才会满意。所以,第一次,你就不让我闭上眼睛,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有多无力,多绝望。每一步你都算好了的,你要我不敢拒绝你,就连做梦都要梦到你……”她忽然笑了笑,“这真是一种浪漫的摧残,你一定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情圣,是不是?” “我说,不要再说了……”阮劭南慢慢扣住她的脖子,他的手很冷,冻得人直哆嗦。蛮暴的戾气扑在她脸上,阴寒的眼神让她相信:如果她再多说一个字,他真的会掐死她。 第63——64章 六十三、你想让我爱上你……可能吗? 可是,她却不怕死地偏要说下去。 “你甚至比陆壬晞更可怕,更高杆。你连死人都不放过,都可以拿来利用,你让我痛得说不出来。我真的很想知道,像我这种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连我妈妈的骨灰都不在乎了,你还有什么资本?” 他的大拇指卡住她的喉咙,手指咯咯作响。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至于扬手扇她一个耳光,忍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却无法阻止手上吃人的力气。 她的喉咙几乎要被他碾碎,可是,她还能说话。 “你不会知道……这些日子……我只做一个梦……梦里都是你……都是那个巧取豪夺的你……我做梦都会吓醒……你想让我爱上你……可能吗?” 致命的一击! 砰!他猛地将她摔在地板上,身上的血管几乎要炸开,额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他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将她揪起来,又狠狠地撞在地上,几乎撞出了她胸腔里的所有空气。她眼前一黑,倒不过气来,只是疼,疼得那么可怕,像被千斤坠压断了肋骨,又像鸟儿被人掰断了翅膀,扔进了无底深渊。 他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可是那声音太遥远,她听不真切。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动作蛮暴得好像要将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五脏六腑一块揪出来。她剧烈地挣扎,可是他的力气那么大,凶残狠戾得如同要将她大卸八块、抽筋扒皮。 单薄的衣料禁不起强烈的扯拉,裂帛的声音那么刺耳。破布下面的她不着寸缕,仿佛羊脂白玉碾就而成的美丽胴体,勾起男人原始的野性。他近乎凶残地掰开她的大腿,拉开自己浴袍的带子,暴烈的凶器如同一把尖锐利剑,似乎要活活刺穿她的顽固,她的倔强,她柔嫩的身体。 惊乱之中,她随手摸到了那个酒瓶。她一把抓住,可是他的动作更快,扣住她的手腕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啪!酒瓶爆裂。 有东西从她手上流出来,鲜艳的红色,一滴接着一滴。 十指连心,她不知道有多少碎片扎进了手里,眼前一黑,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冷汗冒出来,瞬间浸透了全身。她又冷又疼,羸弱的身体早已不堪承受,像只折翼的蝴蝶被他死死钉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只为了等待那最后的破碎,最后的绝望。 她侧过脸,看着自己被他按在血水中发抖的手,已经无力再去反抗什么。目之所及皆是红色,只有他的气息,冰冷而霸道地覆盖了她整个身体。 他扯开她最后的遮挡,挺身进来,一下一下重重夯进她体内,投入那温暖细致的所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口中的粗喘好像进食的野兽,冰冷的牙齿啃噬着她光滑的皮肤,如同唐卡上勇厉的,阴狠强大,悍壮无比。 未晞的眼前一片模糊,失神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看着地板上那滩可怕的殷红,耳边听到他狂乱的心跳,野兽般的低喘,还有肌肉和骨骼发力的声音。 她的冷汗冒了出来,他狠狠地贯穿了她,几乎要把她嵌在自己身体里。可就这样他还不满足,将她拉起来,强搂在怀里。狂乱地吻着她微张的嘴唇,失神的眼睛,她的身子被他高高顶起,再重重地落下去。她浑身发抖,背上汗水涔涔,整个人好似被利斧劈成两半,疼得无法呼吸。 她听到有人在笑,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凄艳绝望,好像某种妖精,好像出自她自己的身体。 她喘息着,看着他暴怒的眼睛,用轻而颤抖的声音对他说:“阮先生……等你做完了,请告诉我,看着我在你身下流血发抖,你有多快乐?等你做完了,请你告诉我,这样作践我,你有多快乐?” 所有的风暴瞬间息止,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所有的感情瞬间倾塌了,只余下那可怕的、冰冷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狠狠地,压低了声调,带着可以席卷一切的恨意:“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六十四、他已经走了,可是她还站在这里 那天晚上,是汪东阳赶过来,将这两个人送进医院的。阮劭南的手也受了伤,自己没法开车,又不能任凭血一直流下去,就把他叫了过来。 未晞的左手扎进了不少玻璃碎片,好在都比较浅,没有伤及神经。医生只让未晞住院观察了一天,就允许她回家了。临走的时候嘱咐她要记得按时回来换药,伤口不要沾水,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不然以后疤痕很难消下去。 未晞出院的时候,雪停了,可以看到太阳,天气晴好。 如非去办出院手续,未晞站在大厅里等她。说来也巧,恰好看到阮劭南和汪东阳,一前一后正往这边走过来。 未晞一下愣住,他伤得其实比她重,她以为他会多住两天,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狭路相逢。 阮劭南也看到了她,冷冷地,没有任何表情,也不避讳她的目光,那样疏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越走越近,周围环境嘈杂,于她却仿佛一出默剧,瞬间摒除了所有的杂音,整个大厅只剩了他的脚步声,空洞的回响。她的心越跳越急,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然手足无措。 然后,他从她身边经过了,整个世界静止了。 这种感觉,应该怎么形容?就像生命,就像轮回,电光火石间尝遍了一生的酸甜苦辣,让人承受不住。 她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如同站在时光的洪流里。穿梭不断的人群,好像鱼缸里游弋的金鱼,只剩了她一个人,独自站在玻璃缸外面,看着自己的荒凉,看着这个华丽的世界。 他已经走了,可是她还站在这里。 那天之后,如非曾经问过她:“就这样擦肩而过,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当时她们正坐在楼顶的平台上看日落,四周是棋盘般的高层住宅,所谓日落,不过是楼宇间的一点余晖而已。 未晞正在补画教授留的作业,听到如非的话,自己也蓦地一怔,手下一时失了准头。她用刀将多余的部分刮掉,可怎么也回不到最初的效果,于是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觉得答案还重要吗?”然后将画纸揉成一团,扔掉,又换了一张。 如非点燃一根香烟,没有说话。 第65——68章 六十五、这种感觉……比挨耳光还难受 她记得,自己赶到急症室的时候,真的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不过,吓到她的不是未晞,而是阮劭南。 他那时正在缝针,伤口几乎横过了整个手腕。旁边的瓷盘,放着一大块刚拔出来的玻璃碎片,锋利的边缘血淋淋地立在那儿,看得人心惊肉跳。医生一边缝,一边跟他说:“幸好没有割断神经,不然你这只手就废了。” 听到医生的话,他也没什么表情。平时那么完美无瑕的人,此刻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还穿着睡衣,袖口已经被血染得一塌糊涂。 汪东阳伏在他耳边说了一些什么,他这才转过脸,木然而空洞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让人胆颤。看着她,不像看一个人,而是看着一个陌生的物件。 如非只觉得后背发凉,这种六亲不认的眼神,对她是恨乌及屋,都尚且如此。那对未晞,又该怎样? 她有点不敢想。 可是,那天在医院,看到他们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她又替未晞感到惋惜。其实在她心底,她一直认为,阮劭南是爱着未晞的。 “你想过没有?如果他根本不爱你,其实你做什么都没用。如果他真的爱你,你那样对他,那种打击足以致命。你没看到他那天在医院的眼神,绝望得好像把整个世界都丢了。你就这样一刀两断,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也不留给自己?你怎么想的?” 未晞手一抖,又错了,看来今天是画不下去了。她干脆放下画板,看着远处楼宇间那一点霞光:“那你认为我该怎么样?告诉他我有多爱他?然后让他把我这个仇人的女儿带在身边,朝朝相对,夜夜相拥?他根本就忘不了我是谁,忘不了我身体里流着谁的血。这跟我是否无辜,跟陆家的关系如何根本没有关系。而是他看到我,他就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会矛盾,会失控,我已经试了不止一次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包着纱布的左手,凄凉地笑了笑:“他对我,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如非叹了口气,夹着香烟揉了揉额角:“那你们就这样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未晞抱着膝盖,蜷在椅子上,“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做错了。你可以说我自私,说我矫情,说我自命清高、敝帚自珍。我不在意,因为我也这样看自己。可是,如非,你想一想,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我们还剩什么?我真的赔不起。我也没有办法再去忍受他一次次的威胁,一次次的心血来潮、随传随到,被自己所爱的人每天这样呼来唤去,这种感觉……比挨耳光还难受。” 六十六、千言万语,从何说起? 未晞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如非只有默默地抽烟,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她才叹了一口气:“未晞,我没有你念的书多。你跟他都是有道行的人,我没有你们精明世故,也没有你们想得多,看得远。可我觉得,爱情又不是加减乘除,何必去计较那么多。他喜欢你,你也爱他,难道这还不够让你们在一起吗?何况……”如非顿了一下,“他能给你的,远比任何人都多。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 未晞抬起脸,望着半壁斜阳下的繁华都市,喃喃轻叹:“这个城市真的很美,有人站在众人之巅,受尽万众景仰,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有人是游走在城市里的蚂蚁,为了吃饱穿暖疲于奔命。是啊,权力,金钱,地位,谁不想站在那些华丽的光环中?我也想。当我感觉他或许是在替我报仇的时候,我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可是,如非,这个城市已经拿走了我们太多的东西,这一路走来,连尊严都没剩下。为了生存,我们每天笑着迎来送往,服侍那些所谓的名流绅士。被人欺负了,我们连哭都不敢大声。大约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在这个城市,穷人是怎样一种被侮辱、被践踏的牺牲品。但是……” 未晞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哽咽:“这并不代表,我就要在一个男人眼皮子底下,带着被人厌恶的姓氏,一个尴尬的身份,每天揣摩着他的心思,看着他的眼色诚惶诚恐地过日子。正因为我是爱他的,我就更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让这份感情,带上一丝一毫的阴影。我要让自己回想起他的时候,永远带着感念,带着爱情,而不是痛苦和猜忌。所以,现在决绝地放手,这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如非望着眼眶发红的未晞,她以为她会哭,谁知道,她看到的只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如非替她感到难过,她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过。 忽然起风了,如非捏息香烟,搂了搂未晞的肩膀:“现在他已经把你当做路人甲了,你该心满意足了吧?” 未晞凄凉地笑了笑:“如非,你相信吗?在过去的七年中,每天早晨我张开眼睛,都要告诉自己,一定要少喜欢他一点,这样是不是可以轻松一点?我一直这样提醒着自己。可是,那天在医院看到他,我还是忍不住。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心如刀割。可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我没有心满意足,我只是……没有办法了。” 当晚霞染红最后一片天空的时候,未晞还是哭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第一次没有隐忍和压抑,放任自己哭得泣不成声。 如非紧紧搂着她,清亮的眼睛定定望着墨色渐深的天空,心里的惆怅却比墨更浓重。她想安慰她,可是千言万语,从何说起? 不管这个结果是否符合每一个人的理想,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六十七、山水永隔,江湖两忘 在那之后,阮劭南真的没再找过未晞,一次都没找过。 不过,他们之间还是有一些小问题没有交代清楚。比如:医院的钱是他的助理汪东阳付的,还有那个昂贵的手机。 未晞将住院费汇到他公司,手机用同城快递。她不想欠他任何东西,又不想让他以为这是她借故亲近,于是就署上了汪东阳的名字。然后过了没多久,未晞就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她妈妈的骨灰盒。 那一刻,未晞什么都没想,几乎是放空了思想。这是她自从与阮劭南重逢后,练就出来的本事。当她预感到自己或许会难受得承受不住得时候,她就会这样。 她将一切都还给他了,他也将一切还给了她。他如她所愿,从此以后,便是山水永隔,江湖两忘。 她知道,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她这一点。 未晞买不起墓地,也不想将骨灰送回陆家的墓园,就将骨灰供奉在屋子里,早晚三炷香,算是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她和如非的生活,也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如非依旧白天睡觉,晚上上班,努力攒钱。未晞期末考试在即,她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 她们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男人。可是,她们要靠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 这时学校又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英国皇家美院希望能与未晞的大学进行学术交流,具体形式除了学术研讨会,作品交流外,就是互相派遣留学生,时间为一年。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又省钱又长见识。”周晓凡吃午饭的时候,嘴里嚼着香喷喷的红烧肉,一语道破问题本质。 “哪有那么容易?只有一个名额,学校一定要选最优秀的,恐怕我们只有看的份。”未晞不以为然。 “我就不敢想了,可是未晞你可以啊。你拿了那么多奖,成绩一直那么好,你不妨试试。”周晓凡大大咧咧地说。 被她这么一说,未晞还真有点动心。毕竟,能去英国皇家美院深造,是每个学生梦寐以求的事。还有就是,能离开这里一年,也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她向系主任询问了申请细则,听后有些咋舌,不但对理论基础和作品要求极高,报名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其中自然不乏少年英雄之辈。 不过,未晞反正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太多想,就开始着手准备。 六十八、她朝不保夕的生活,她们永远不会懂 认真学习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元旦过后,学校都快放假了,可她为了过几天的评定考试,每天都抱着一大堆书,钻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埋头苦学。 如非笑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书虫,可是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平静的,安全的,可以一直到老到死。 阮劭南依旧是人们关注的焦点,频频上大小报纸的头条,各类财经杂志和八卦杂志的封面。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人们关注的话题,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他年轻,富有,英俊,单身,风度翩翩,是个出色的商人和热心公益的慈善家,这一切对她们来说,似乎充满无限的遐想和致命的诱惑力。 周晓凡就不只一次指着报纸上的一连串数字,羡慕地说:“看看这有多少个零,捐一次款都这么大手笔,他到底有多少财产?” 旁边有人泼她凉水:“有多少财产都跟咱们没关系,那种有钱人,想娶的也一定是富家千金,想必连情妇都是明星级别的。你没听说吗?他最近跟一个‘太子女’走得特别近。” 周晓凡撇了撇嘴,狠狠咬着吸管:“我听说了,是谷咏凌,新加坡富凰集团的千金小姐,听说家里巨有钱,光私人飞机就好几架。” “那他们结了婚,不就是强强联手?泰煌集团正跟阮劭南打收购战,岂不是死得更快?”一个同学哀叫着。 周晓凡很是崇拜地看着她:“金融商战你也懂?” “我哪懂,是我那个天天蹲在股票大厅的老爸,每天回来就念叨这些。他手上还有好多泰煌的股票,我早就让他割肉,他偏不听,现在都快跌到底了。” “你家这还算好的,你没听说前些日子,有人赔得倾家荡产,从证券大楼跳了下去。他们这些金融大鳄只手遮天,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小股民。” 众人皆叹,坐在一边的未晞也在叹气。本想跟大家一起喝个下午茶,可以轻松一下。没想到越不想听到什么,大家偏偏谈论什么。 “对了,未晞,丽江你到底去不去啊,大家都在交钱了。”周晓凡用手肘撞了撞她。 “我不去了,每人要交五千元,太贵了。” 有同学喊道:“不算贵啊,现在这物价,五千元能买什么啊。再说那边那么漂亮,还是挺值的。” 未晞只有笑着摇头,五千元,是她跟如非大半年的开销。阮劭南曾经说过,他跟她对于“贵重”的概念不一样。而她跟这些衣食无忧的同学比起来,对于金钱的概念也永远不会一样。 她朝不保夕的生活,她们永远不会懂。 第69——72章 六十九、那个禽兽不但放了你,还给你钱? “对了未晞,我今天去徐老办公室的时候,听到系里几个教授都在谈论你。”一个圆圆脸的女孩子说。 未晞感到奇怪:“他们谈论我干什么?” “好像是你上交的作品,皇家美院的人非常欣赏,说你很善于运用色彩,单纯的色彩对比,就使油画勃发出一种顽强的生命力。还说,看到那副画,绝对想象不出,作画的人才二十出头,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这下你恐怕要出名了,皇家美院来的可都是专家,那些人的眼睛多毒啊,他们现在看上你的作品,估计那个留学的名额是非你莫属了。” 此话一出,周晓凡一巴掌就拍在未晞肩上,兴奋地说:“行啊!未晞,早就知道你有灵气,没想到这么厉害。说吧,这么高兴的事,你是不是该请客?” 一帮女孩子跟着起哄,毕竟是为系里争了光,大家都很替她高兴。未晞心里也很激动,可她还不敢高兴得太早。 “你们先别急着宰我,过几天还有笔试,行不行还不知道呢?” 周晓凡满不在乎地说:“咱们这专业,说得漂亮不如画得漂亮。笔试还不是做做样子,只要你大面上过得去,那个名额还不就是你的?” 后来证明,事实也正如周晓凡说得那样。第二天,系领导就把未晞叫了去,说法跟她听到的大致相同。叮嘱她好好准备过几天的理论考试,只要成绩不太差,她非常有希望获得这个机会。 未晞真的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因为实在太美好了,她都不太敢相信,这就是真的。 回家的路上,买了她跟如非最喜欢的栗子蛋糕,想跟她一起庆祝。走到家门口,却非常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徘徊。 “coco?” coco回过头来,轻轻一笑:“未晞,我是来辞行的。” 如非开了一罐啤酒给她,coco摆摆手:“不能再喝了,前些日子喝伤了胃,现在正用清粥小菜养着。” “你就这么走了,那个姓陈的会放过你?”如非将啤酒放在一边,倒了一杯茶给她。 “是他要我走的,还给了我一笔钱,要我有多远就走多远。” 如非有些诧异:“那个禽兽不但放了你,还给你钱?这怎么可能?” coco说:“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他当时好像很害怕,说什么让我不要再害他了,还说自己惹不起,总躲得起。弄得我莫名其妙,可是不管怎么样。他给的钱,省着点花,倒也也够了。” 如非看了未晞一眼,未晞也在看她,两个人都没说什么。 “自己一个人走吗?”未晞问。 coco笑了笑:“不然还能有谁?我不想怨谁,经历过这些,很多事情都已经看透了。现在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投胎一样,只想早点离开这儿,过新的生活。” “什么时候走?我们去送你吧。”如非说。 coco摇了摇头:“不了,我就是怕你们去送我,那个场面……我一定受不了。当初是我一个人来的,现在还是一个人走比较好,无牵无挂,干干净净。” 七十、不介意我坐下吧? 那天下午,coco离开的时候,恰好是黄昏,整条街道笼罩在金色的夕阳下。 如非和未晞将她送到楼下,朋友一场,想到此去或许相见无期,都不免有些伤感。 离别的时候,coco抱着未晞,在她耳边低声说:“未晞,其实……那个姓陈的要我告诉你,阮劭南要他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完了。我不知道你跟阮劭南是什么关系,也不想知道。可是未晞,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谢谢你,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为我做过的一切。我一辈子都会感激,我会珍惜自己,就像你珍惜我一样……” 刚才听她说的时候,未晞心里已经猜到个七八分。只是没想到,自己当初无意中的一席话,竟能帮她逃出生天。 她笑了笑,轻轻抱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在她耳边有些悲伤地说:“coco,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受过伤害,从来就不是堕落的借口。越是没人爱,我们越要爱自己。我们都是无法选择自己未来的人,可是,但凡有机会,就算搏命也不要轻易放弃。这个世界有太多事情由不得我们做主。唯有身体是自己的,你要记着爱惜它……人生总会有遗憾的,我应该学会的是,不要让遗憾比生命漫长。” 这些日子,未晞心里一直隐隐有个念头,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忽然没有了阮劭南,她会怎么样?她会过得更快乐,还是更痛苦? 她会不会爱上另一个男人?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是一个平凡的小白领?还是一个浪漫的艺术家? 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生活?是两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蜗居里,生一个漂亮的孩子?还是为了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艺术梦,携手走天涯? 可是,无论她遇到什么样的人,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未晞知道,在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经永远的腐烂了,就算整个世界都是春天,它们也如同枯干的草叶,再也不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期末考试结束了,今天是留学笔试的日子。考试时间定在下午两点,据说题目都是皇家美院的专家出的,大家摩拳擦掌,丝毫不敢怠慢。 未晞上午在图书馆温书,午饭就在学校的餐厅解决。临近假期,餐厅里吃饭的人也少了很多。未晞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一口一口吃着不怎么正宗的扬州炒饭,还舍不得将书本放下。 她忽然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餐厅里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同时瞄向她这边。 她抬起头,才找到问题的根源。 凌落川,这个人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带来一阵旋风,是大是小,这要看他的心情。 他站在她对面,很绅士地微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她能说不吗? 七十一、难道真是血浓于水? 未晞向四周看了看,有同学一边打量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估计已经认出了他。要知道,他凌落川的曝光率,可不比阮劭南少,尤其是花边新闻。 同学的目光已经让她感到不安,而凌落川毫不顾忌地坐在她的对面,更让她如坐针毡。未晞将勺子捏得冒汗,身子又僵又直,有种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 凌落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笑着对她说话,语气很是温柔:“你最好乖乖坐着,否则,我保证你比现在难受十倍。” 未晞吃惊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一个这么漂亮体面的人,怎么总是笑得像恶魔一样? 她无力地看着他:“凌先生,我不知道哪里又惹得你不高兴,但我今天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就算你想教训我,可不可以换个时间?” 男人轻笑,拿起未晞放在餐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大约是很难喝,只见他皱了皱眉毛,又放了回去。 “你不用吓成这个样子,我答应过劭南,不会动你,就一定不会动你。今天不过是来看看你,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眼神极为恶毒:“陆未晞,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陆子续还有你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真是失敬。” 听出他言语间的刻薄,未晞有些心惊,赶紧解释道:“我跟陆家早就没有关系了,想必这一点凌先生应该知道。” 凌落川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你离开陆家这么久,怎么陆家人折磨人的本事,你竟学得炉火纯精。难道真是血浓于水?有其父必有其女?又或者这是你们陆家人的天性,所以你根本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未晞被他奚落得怔了怔:“凌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不会吧,陆小姐那天做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原来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 “凌先生,不管我跟他谁对谁错,说到底,这也是我们之间的事。” 言下之意,他大少爷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 凌落川冷笑:“要不是劭南为了你,公司也不管了,仇也不报了,每天把酒当水喝,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 未晞的脑子嗡的一声就乱了,阮劭南不算是性情中人,向来冷静客观、稳重自制,怎么会有这么冲动的行为? “你不相信?”凌落川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紧盯着她,“我真是替劭南不值,他为你做尽一切又怎么样?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得不到。陆小姐,我想请问你一句,劭南对你来说,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十恶不赦?” 笔试的时间快到了,食堂里的学生端着餐盘纷纷离开。 未晞有些着急,紧紧了喉咙,说:“凌先生,如果你今天来是想看看陆家的弃女,相信你已经满意了。如果你还想跟我讨论他的品性,那我们能不能换个时间?我今天真的有事,抱歉。” 正要站起来…… 七十二、你那点小伎俩,我一眼就能看穿 “坐下!”对面的男人冷斥一声,“我的话还没说完。” 未晞只有悻悻地坐回去,凌落川紧抿着嘴角,眼神非常不屑:“他好好一个人,为了你变成那个样子,你竟然无动于衷。劭南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他。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弥补,你就只记得他的不好,只记得他强迫过你,威胁过你。陆未晞,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你可以去告他,没人拦着你。可是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不死不活地吊着他。就算你心里有怨气,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么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的话好像榴弹炮一样,未晞被他一阵狂轰滥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连这种私密也可以拿来谈论。既然如此,她也干脆豁了出去。 “凌先生,看来你很清楚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我也想告诉你,如果我像你一样有权有势,不,哪怕只有你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我也不会这样委屈自己。我知道,那种事在你这种公子哥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所以,我不想说自己受过什么委屈。因为我非常清楚,我们那点可怜的意愿,在你们这些呼风唤雨的人心里根本一钱不值。我只能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多大的杀伤力,他现在会变成这样……”她咬了咬嘴唇,“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的确是爱莫能助,他的要求,我满足不了。何况,凌先生,他都已经放过我了,你现在又何必枉做小人?没有意义。” 男人端详着她,用一种探寻的目光,好像在研究什么,接着轻蔑地笑了笑:“的确没有意义。因为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个多么虚伪的女人。” 他忽然站起来,贴在她耳边,这个姿势非常亲密,外人看来还以为是情人间的亲昵耳语。 “知道那天劭南喝醉了,对我说过什么吗?他问我,如果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允许一个男人进入她的身体,这代表了什么?如果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做那件事的时候,一直抱着那个男人,这又代表了什么?” 未晞浑身一凛,男人轻笑,“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对于男人来说,这就代表—我喜欢你。你说得没错,我们是小人,那你又是什么?虚伪的胆小鬼!劭南他是不择手段,可是他有爱的勇气。可是你呢?你又算什么?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不要以为自己掩饰得有多高明,你那点小伎俩,我一眼就能看穿。” 第73——76章 七十三、你们陆家每一个人,都该千刀万剐! 未晞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男人却好整以暇,手扣住她的侧脸:“不过有一点,你说得没错。你跟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民主。你以为你是谁?如果不是劭南一直保着你,你还能坐在这么漂亮的学校里,当你道貌岸然的好学生?落在我手里,你早就连渣都没了!你不必感激,可是你应该庆幸。庆幸有他这么个呼风唤雨的傻瓜,一直在背后默默护着你。” 他推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今天来,本来是想给你这个。这是医院的地址,劭南他住院了。医生说是骨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入脑,这几天一到晚上就疼得死去活来。本来想让你去看看他,不过……”他将纸条一撕两半,“算了,就像你说的,没有意义。” 两张纸片飘然而落,未晞木然地看着它们,怔怔地看了很久,才忽然明白过来,猝然抬头:“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说骨癌晚期,医生说,他顶多还有两个月的命。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现在你该高兴了,你不是恨他,讨厌他,不想见到他吗?放心,你很快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等他死了,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你什么气都出了,你们陆家人也该举杯庆祝了!知道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吗?医生说,百分之八十是以前骨折的伤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慢性感染引起的肿瘤癌变。你们陆家每一个人,尤其是陆子续,都该千刀万剐!” 未晞惊恐地看着他,男人的表情却冷漠得可怕:“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劭南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陆家,都那么急功近利。因为他没有时间!他没有时间等你慢慢去了解他,接受他。你不知道他在美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知道为了得到今天的成就,他都付出了什么。可是,你应该知道,是谁轻易拿走了他所有的一切。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究竟是谁过分?” 未晞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凌落川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 “陆未晞,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从开始到现在,劭南有没有真正伤害过你?他什么都想着你,就连他生病的时候,还一直惦记着你。你皱皱眉头,连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都跟着沾光。你可真是厉害!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比谁都高杆,不用费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动开口,就能让一个男人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我真的不明白,像你这种又绝情又自私的女人,他怎么还对你这么死心塌地?”他轻蔑地笑了笑,“不过现在说这些,真的没有意义了。” 他拍了拍她的脸,冰冷的气息吹在她耳边:“我祝你学业有成!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在你活着的每一天,你都会记得,你这一辈子到底错过了什么。” 七十四、疼!锥心刺骨的疼! 凌落川走了,他扔了一个晴天霹雳给她,将她炸成了飞扬的粉末,就一个人走了。 未晞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对了,她应该先去考试! 她拿起书就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没有把餐盘送回去。她回头拿起餐盘,又想起来,应该先把那两张纸片捡起来。结果不知怎么就没拿好,汤水米饭,果汁杯子,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赶紧蹲下身子去收拾。两只手胡乱地划着,杯子的碎片扎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她举起双手,怔怔地看着它们,看着血涌出伤口,沿着手指流过掌心。 她满手都是鲜血,满眼都是红色,这时才感到恐惧。 疼!锥心刺骨的疼!疼得肝肠寸断,疼得五脏六腑都扭曲了。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只是觉得疼,胸口疼得好像要炸开一样。她知道时间已经到了,她应该准备进考场了。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想着找到那张被撕烂的纸条,好像这样就能追回那不可挽回的一切。 她跪在地上,四处摸索着,可是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看不见东西,眼前水茫茫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染满鲜血的双手在地上胡乱地划拉着,好像有人在拉她,好像还有熟识的同学在叫她的名字。她哭了起来,开始是小声地哭,接着是嚎啕大哭。 她知道,她完了。这个世界已经死掉了,对她不再有任何意义。 考试算什么?留学算什么?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他,她又算什么? 同学们一定被她吓坏了,她是那么地不管不顾,像个疯子一样不可理喻。他们把她拉到医务室的时候,她的手上还紧紧攥着那两张纸片,可是已经被血浸透了。 校医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她才算安静下来。她躺在床上,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只是感到疼。她的手,她的心,她整个人,疼得撕心裂肺。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来。 药效上来了,她整个人神智恍惚。只是躺在那里,看着医务室扭曲的天花板,隐隐约约听到医生对送她来的同学说,她或许是有恐血症,才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沉入一片黑暗的海洋里。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校医不在,她的手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已经包扎好了。 她默默地发了一会呆,看到桌子上鲜红的纸条,过去的记忆才纷纷回笼。 她没再掉眼泪,穿好鞋子,拿起桌子上的纸条,就离开了医务室。 七十五、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诱惑? 池陌在街上捡到未晞的时候,她正像幽灵一样在街上闲逛。池陌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时间,未晞不是应该在学校考试吗? 直到她在车站停下来,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站牌。池陌才能确定,那就是她。 池陌将摩托车停在路边,下车后一把拉住她:“未晞,你不是有考试吗?站在这儿干什么?” 未晞傻傻地看着他,过了一分钟才认出他是谁,她的眼泪哗哗掉了下来,期期艾艾地说:“你能不能送我去西山……我找不到去那里的公共汽车……出租车太贵,我……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西山,四方寺。这个城市最神圣安静之处,梵唱隐隐,曲径通幽。 相传,这座寺庙从上到下,共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相传,只要来参拜的善男信女,能一步一叩走完这些台阶,便可心想事成。 未晞站在青苔满布的台阶前,仰望着高处的幽幽古刹。 她从不相信鬼神,此刻却愿为他跪尽满天的神佛。她从不祈求愿望,此刻却愿为他一步一长头…… 如非煮了一锅姜汤,端了一碗给池陌。然后摸了摸未晞的额头,她烧得很厉害,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她胡闹,你就由着她?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外面还下着雪,她身体那么差,你就不怕她磕死在那些台阶上?你想什么呢?”如非责难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池陌看着自己手中的姜汤,慢慢说:“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是心疼的没有办法了,让她发泄出来,她也就消停了。否则……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 “那她的考试呢?” 池陌摇了摇头:“估计是没参加。” 如非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那个考试,未晞准备得多么辛苦,她是亲眼看着的。她的作品已经得到认可,只要能过了这一关,留学的名额唾手可得。可是,老天爷偏在这时候跟她过不去。 如非又试了试未晞体温,还是不放心,“我再去给她买些退烧药,你替我看着她。” 如非说完就穿上外套出去了,留下池陌一个人,跟昏睡的未晞两两相望。 未晞睡得很平稳,也很安静,大约真的很累。屋子里很静,能听到她细微的鼻息,好像某种酣睡的小动物。 夜已经很深了,池陌无奈地看着她,实在搞不清楚,如非怎么每次都这么放心大胆的将未晞交给他。难道她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诱惑? 七十六、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他坐在床边,轻轻摸着她熟睡的脸。脑子里回忆着下午的情景,回忆着她是怎样一步一跪,一跪一叩登上了九百多级台阶。 当时正下着雪,山风又阴又冷,他看到她连牙齿都在打颤。她的额头磕破了,手上的纱布渗着血,满脸污泥,满身的雪水,整个人狼狈的可怕,可是她还在走,那么执着而坚定的眼神,一点退缩都没有。 “真的这么爱他吗?”池陌轻轻地叹气,“真的爱他爱到,连命都不想要了?” 下山的时候,未晞已经一步都走不动了。他什么都没说,就背起了她。 雨后路滑,他陪着她一路跪到山上,自己已经是疲惫不堪,却强撑着,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跌倒。 山间的风依然很冷,他们的衣服没有干,吹到身上沁透骨髓。可是,两个人身体相贴的地方,却很温暖。 未晞趴在他的背上,脸贴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池陌,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照顾好如非。”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池陌的身子僵了僵,他凝目望着床上熟睡的人,俯身贴在她耳边,将他在山上对她说的话重诉一遍,仿佛要将它刻在她的心底。 “你不要把她交给我,她不是我的责任。如果你不在了,无论谁在她身边,她都不会活得很好。未晞,你要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你要记住,对我们这种人来说,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天刚亮的时候,未晞就醒了,烧已经退了,只是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她看到如非趴在她的床前,还在沉沉睡着。未晞闻到一阵淡淡的烟草气息,却不是如非平时抽的那种。 她在烟灰缸里发现了万宝路的烟蒂,应该是池陌留下的,只有他对那个牌子情有独钟,而如非除了mildseven,什么都不抽。 想起池陌,未晞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临时被她抓了壮丁,不但陪她一直登上山顶,还背了她那么久。 虽然他一直不承认,可是未晞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虽然偶尔说些让人心寒的话,但比起马克,他要坦白真实的多。 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跟他好好说声谢谢。可是现在,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阮劭南住的是一家私人医院,离市区不远,却是闹中取静的黄金地段,环境清幽。未晞不知道看望病人应该带些什么,索性什么都没带,只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站在了病房门口。 第77——80章 七十七、你是我用来解闷的小玩意 她以为会碰到很多来这里探病的人,毕竟他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可是,这里却是出奇的安静。 她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而门是虚掩的,她干脆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一个人睡在病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留下条纹状的阴影。 她感到鼻尖有些发酸,房间里放满了果篮和鲜花,弥漫着甜甜的香气,沁人心脾。她正想走过去…… “请问,你是哪一位?” 未晞没想到病房里还有人,怔了怔,回头一看,多亏了周晓凡的八卦杂志,她很快认出她是谁。 谷咏凌,富凰集团的大小姐,不得不说,她本人比照片还要漂亮,明眸皓齿,典型的气质美女。 “我是谷咏凌,你是劭南的朋友吗?”美人见她不答话,很有风度地自我介绍,微微一笑,真是漂亮。 “我……”未晞感到窘迫,她该怎么介绍自己? 没等她答话,床上的人就有了动静。谷咏凌对她抱歉地笑笑,放下手上的花瓶,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阳光普照。 “咏凌?”阮劭南低声问,轻柔的声调还带着惺忪的鼻音。 美人将他扶起来,问:“今天好点没有?医生说你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我给你煮了些稀饭,现在要吃吗?” 阮劭南摇摇头:“一会吧。”然后转过脸,这时才发现一直地站在角落里的未晞。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好像这样能把她看到更清楚一些:“是你?” 他拒人千里的冷漠,令未晞不由得缩了缩。而谷咏凌质疑的眼神,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下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裙子,逼自己面对这尴尬的局面。 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是她残忍而决绝的割裂了一切,难道还能期待他一直等在那里? 她刚想说什么,谷咏凌却先她一步开口:“劭南,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 阮劭南没再看她,却对谷咏凌笑了笑:“我们不是朋友,我却是她第一个男人,我们又不是情侣。该怎么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嘲弄道,“陆小姐,按照你的说法,你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用来解闷的小玩意。是不是?” 这如同当头一记闷棍,未晞几乎站不稳。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将话说得这么难听。 阮劭南看她脸都白了,却更加咄咄逼人:“不是吗?陆小姐,难道,你又有了新的解释?” 未晞睁了睁眼睛,努力将自己的眼泪逼回去。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再怎么难堪都好,她也不能就这样夺路而逃。 阮劭南却有些不耐烦:“陆小姐,你不会是来这里罚站的吧?如果没什么想说的,请你离开,让我们安静。” 七十八、他每一次的沉入都亢奋有力 未晞站直了身子,隔着阳光里细小的飞尘,凝目望着她深爱的男人。 她终于鼓足勇气:“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抱歉,那天晚上,我对你说了谎,其实……”她深深吸了口气,“我爱你,在过去的七年里,我一直爱着你。” 阮劭南一下愣住,谷咏凌也是满脸的惊诧。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结,阮劭南却冷笑着:“陆未晞啊陆未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现在跑到这里来,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些,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未晞看着男人嘲讽的眼神,凄凉地笑了笑:“不,这一点都不可笑。如果你知道,在过去的七年中,我怀着一颗怎样的心来爱你,你就不会觉得它可笑……” 未晞的眼神渐渐飘远,越过苦涩绵长的时光,回到那泛黄的,遥不可及的过去。 她多么想旁若无人地对他诉说那七年的等待,诉说自己全部的爱意。她的声音一定要放得很低很低,好像要低进尘埃里一样。一定要用最轻柔的语调,配上最诚恳的表情,眸子中要闪烁着盈盈泪光,那一定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旋律。 可是,她做不到,她用尽了力气也做不到。对于他无情的质疑和嘲笑,她只能紧紧握着发白的手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已经变成一个如此冷酷的男人,对她只剩了翻脸无情。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如此出色的女人,与她相比,自己就像一件拿不出手的旧衣。 那么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一想到这个,未晞的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可是终究没有哭,只是难堪地笑了笑,却比哭更难看。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可是请你相信……”未晞抬起眼睛,仿佛要直直地看进他的心底,“我爱你,哪怕你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的女人,可是绝对没有一个女人会像我这样爱着你。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的每一天……也会是这样。” 她终于说完了,还未等他反应,她就微微躬身离开了那里。不过是三言两语,却已经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她浑身发抖,再没有能量支持下去。 她走得又急又快,她承认自己害怕,害怕拼尽了一切,得到的只是他的嘲笑。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宁肯后悔,也不要有遗憾。 高级病房区的走廊又远又长,未晞走得落落生风,快到出口的时候,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胳膊。 她慌慌地回头,却意外地,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眸子好像要喷火一样。 “陆未晞,你真是好样的。你最擅长的就是将别人的心搅得乱七八糟,然后自己一走了之是不是?” 未晞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需要她明白,将她连拖带拽弄回病房。谷咏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而他进来后,就啪的一声将门落了锁。 未晞被他抱上床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晕,她想去思考一些事情,比如,谷咏凌怎么就这样走了?比如,他们还没和好,怎么忽然就这么亲密?比如,他还在生病,可一个病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第四个疑问还没冒出来,身上的男人却没更多的时间给她。他扯开她的衣服,他的吻和手指都带着一股霸道的气息,似乎要将她所有的理智席卷得干净 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每一次的沉入都亢奋有力。她将自己的腿缠绕在他腰上,迎合着他节奏,如同献上一件活色生香的祭品。 七十九、你的未晞会永远爱你,到死都爱你 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美好,食髓知味,或许是粉身碎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哭了,他也发现了,却将她抱得更紧。她眼泪滚烫,身子柔得好似一池春水,引得他无限怜惜,却无法停止,只是愈加沉溺。 他将她的泪水吻干,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大约又在哄她,耳鬓厮磨间,弥漫着一种类似幸福的气息,只是太绝望…… 未晞听不清他的言语,一颗心陷在无尽的悲伤里。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顺着眼角淌在白色的枕套上,如同落在他幽深的心底。 为什么人总是要等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懂得追悔莫及? 未晞紧紧抱着他,赤裎相对的这一刻她才发现,他瘦了好多。她的眼泪成串的流下来,却不知道该流去哪里。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不要连爱的时候,也变得这么绝望? 早晨的阳光很美,静静散落在人间。阳光下的人们依旧自行其事,不往这边来,便朝那边去,不问缘由,也不需要清醒。 这是一种混沌的状态,却有一种墨守成规的幸运。 世人美其名曰:宿命。 未晞是被自己的肚子叫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整整一天水米未尽。她转过脸,看到阮劭南还在沉沉地睡着,埋在百叶窗的阴影里,黑头发挡住了大半的脸。 他一只手还横在她的腰上,未晞不想吵醒他,小心地将他的手挪开。可是她刚坐起来,脚还没有着地,就被一双手臂拉了回去。 他扳过她的脸亲吻她,含糊地问:“你去哪儿?” “我饿了,想出去找点吃的。你不饿吗?” 他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她的肩,紧张地说:“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未晞,你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走,不走。”未晞向后摸着他的脸,解释着,“我只是出去找点吃的,劭南,我爱你,我的人,我的心都在你这里,我能走到哪儿去?”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肩膀,声音是低低的,甚至有些委屈:“我只是不敢相信,听到你说爱我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就连在梦里,你都没说过爱我。” 未晞内疚地说:“对不起,过去是我太自私,只考虑自己,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劭南,我是你的未晞……”她贴着他的脸,用颤抖的声音说,“你的未晞会永远爱你,到死都爱你。” 八十、他不是得了骨癌,只剩两个月吗? 阮劭南不让自己的管家送饭来,说是讨厌别人打扰。未晞想出去买些吃的,他又不许她走远。他或许是真的怕了,或许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所以他也在争分夺秒。 未晞心里一阵阵的疼,就像有人在用拳头捶她的胸口。她也不敢走远,只有在医院的餐厅买些吃的回来。饭菜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还计划着出院后带未晞去旅行。说是自己好久没放大假,一定要带着她好好放松一下。 未晞实在忍不住了,又不忍扫他的兴,只得虚应着。 好不容易挨到睡觉的时候,阮劭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他的鼻息很重,一定是很累了才会这样。未晞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她也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又怕自己在房间里会惊动他,就悄悄退了出去。 走廊的窗子没有关紧,清凉的夜风透进来,让人瞬间清醒了几分。未晞透过窗子,望着夜空里静静流动的云,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在云层间忽隐忽现。 就在这时候,碰巧遇见了查房的小胡医生。 他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阮先生休息了吗?” “他睡着了,谢谢你的关心。” “他可真要当心,这病不容易好,平时要多注意才是。” 未晞忍不住问:“胡医生,他……还有没有希望治好?” 小胡医生笑了:“阮先生还这么年轻,身体底子又好,当然能好。只要平时多注意饮食,生活规律,少喝酒,很快就好了。” 未晞愣了愣,疑惑地问:“不会吧,胡医生,他不是得了骨癌,只剩两个月吗?” 小胡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阮先生只是轻微的胃出血,怎么会只剩两个月呢?您是听谁说的?” 未晞的脑袋嗡的一下就乱了。她听谁说的?当然是听阮劭南的好哥们凌落川说的。 未晞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就好,看来是我被人骗了。” 小胡医生也笑了:“您是阮先生的女朋友吧?您放心好了,除了胃有点问题,阮先生其他地方都健康得很,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81——84章 八十一、凌落川还不够,他竟然也来骗她? “呵呵,没事……”小胡医生看着未晞身后,有点惊讶地说,“啊,阮先生,还没休息?” 阮劭南穿着医院的衣服,走过来将一件外套披在未晞肩上,搂着她的肩膀问:“怎么我刚睡一会儿,你就不见了?” “我看你睡着了,出来透透气。” 小胡医生笑咪咪地说:“阮先生,我跟你女朋友刚才还在说呢。不知道是谁跟她开了个玩笑,说你得了骨癌。呵呵,这根本是没影的事,还让她担心的要命。” 阮劭南明显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才笑笑说:“估计是我交友不慎,连累她担心。以后一定注意……”他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未晞一句话都没说,小胡医生以为她在闹脾气,于是很好心地为他们打圆场:“哈哈,现在解释清楚就好了,小姐也不要再生气了。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 告别了小胡医生,阮劭南才问:“是不是落川告诉你的?” 未晞没说话。 他有些紧张:“我没跟他串通,你相信吗?” 未晞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阮劭南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在她身后急急地说:“未晞,你别走!你听我说,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相信我……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疼得弯下腰,又不肯放开她的手。 她本来只是一时气不过,却没想到他会这样,赶紧扶住他,紧张地问:“你怎么样?不要吓我。” “胃疼……”他把脸贴在她的肩上,忽然紧紧抱住她。 未晞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一个凌落川还不够,他竟然也来骗她?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他。他一下将她打横抱起来,什么都没说就带回了病房。 房间里还弥漫着昏沉的气息,如同一个暧昧的邀请。他将她压在之前颠鸾倒凤的床上,似乎想重温那段美好的甜蜜。 “阮劭南,你放开我!”未晞气得大叫,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可他就是不放!他用自己的身体钳制住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不让她离开。 她用细瘦的手臂拍打他的背,打得自己的手都疼了。混乱中,她的膝盖撞到了他的胃。大约是很疼,他咝的一声倒吸口冷气,却怎么也不肯放手,只是一声不吭地任她打、任她闹。 直到未晞打累了,也闹累了,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来,最后被他逼得哭了出来。 “阮劭南,你混蛋!你们都是混蛋!”她在他怀里,抽抽嗒嗒哭个不停,“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来骗我?怎么能这样来吓我?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可能会死的时候,我有多难过?我整个人都懵了,我甚至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结果却是骗我,你们都骗我。阮劭南,你真的吓死我了。” 男人一点一点给她擦眼泪,那么耐心,那么小心翼翼。可是怀里的人仿佛是水做的,怎么都擦不干净。 半晌后,他忽然无奈地笑了:“其实,我该好好谢谢那小子。如果不是他,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听到你的真心话?”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未晞,你不能再离开我了,我会死的,这句话是真的。” 八十二、我对敌人,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凌落川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正思忖着要不要将它倒掉。原因无他,茶是未晞倒的,他多少有点怀疑这杯茶的安全性。 阮劭南笑着看他:“放心吧,没毒。” 凌落川撇了撇嘴:“这可难说,你没听过,不怕豪刀客,就怕美人笑?” 阮劭南接过未晞削好的苹果,一边享受美人恩一边调侃他:“就算有毒你也不用怕。这里是医院,抢救会很及时的。医生也很负责,还有那些对着你流口水的小护士,绝对不会让你一命呜呼就是了。” 凌落川从鼻子里哼出来:“算你狠!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未晞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个大男人斗嘴,这实在是外人难以想像的情景,估计被媒体和他们的属下看见,这两个人的一世英明尽毁不说,又该跌碎多少人的眼镜? 相对于凌落川的愤慨,阮劭南就春风得意多了。未晞这些日子一直在他身边贴身照顾,温柔体贴,知冷知热,让他心情畅快之余,吃东西的动作也变得豪气了许多。 未晞倒了一杯暖胃的茶给他,忍不住柔声提醒:“慢点吃,医生说你的病要细嚼慢咽,才能让食物容易吸收。” 他笑着摸摸她的脸,很听话地放慢了速度。 “老天,我的心都要碎了。你们两个差不多就行了,酸不酸啊?”凌落川手捂心脏煞有介事地说。 阮劭南暼他一眼:“受不了你可以走。” 凌落川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睛看着未晞,话却是说给阮劭南听的:“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不过你可要记住,这么好的女人,可是我帮你骗回来的,你可要好好对人家。” 阮劭南拉着未晞的手,心满意足地回道:“这还用你说?” 凌落川却又不正经起来:“不过未晞,他这个人其实很闷的,尤其是在公事上,简直就是六亲不认。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他了,记得来找我,我的怀抱永远对你敞开。” 未晞只当他是拈花惹草惯了,对谁都是这个调调,当个玩笑听听也就算了。 谁知阮劭南却轻笑一声,冷冷地瞧着他,十分认真地回敬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可要小心点。你知道,我对敌人,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八十三、斩草除根?是不是也该包括我? 未晞坐在凉亭里,远远看到两个头发花白的夫妻相互搀扶着,在夕阳下散步。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个写得很大的人字。 男人们在谈公事,她索性出来透口气。他们没有避讳她,可她自己总要避嫌。说到底,他们要对付的,并且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 再说,他们两个人都是谈笑能用兵的主儿,真真假假,让人分辨不清。 就像刚才,阮劭南认真的模样,着实她紧张得要死,谁知两个男人不过是玩笑。笑过之后,竟都像没事人一样,回到之前的亲亲热热。这样的节奏,这样的做派,这样的匪夷所思、朝晴暮雨,真真让她承受不住。 她跟不上他们的脚步,这是不争的事实。每次想到这里,她会感到一种空茫的无力感。过去就是这样,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一条宽宽的河,站在对岸的永远都是阮劭南。她可以欣赏,可以仰望,可是,她如何能跟他并驾齐驱? 未晞一个人在外面坐了很久,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很晚了。站起来的时候,却看到阮劭南已经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她迅速地收敛心思,微笑着迎了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看你半天不回来,我有点不放心。” “他走了?” “嗯。” “那我们回去吧。” “未晞……”阮劭南忽然拉住她的手,“你生气了,是不是?” 未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没有生气,你怎么这么问?” “我感觉你在生气,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们不在你面前谈公事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认为我有意回避你。” 几句话说得未晞心里暖暖的,他竟然连这么细微的事都留意到了。 “你们没有故意避开我,就是没有拿我当外人。我明白,只是……”她顿了一下,忽然低下了头,“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阮劭南抬起她的下巴:“傻丫头,干什么跟我这么客气?只要是你的请求,一万件我都答应。” 未晞笑了,阮劭南又贴在她耳边说:“只除了一件事——陆家。” 未晞的笑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僵在了脸上。 男人叹了口气:“未晞,我要你呆在我身边,做一个简单快乐的小女人。我什么都不要你想,什么都不要让你操心。我要你把整个身心都空出来,想我也行,想你的画也行,只要你开心,你做什么都行。但是,我不要那些无谓的人和事干扰到你,尤其是陆家的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个道理你该懂的,是不是?” 未晞仰起脸看着他:“斩草除根?是不是也该包括我?你难道忘了?我也姓陆。” 男人却抱着她笑了:“傻丫头,这怎么一样。好了,我们不要为了这些无聊的小问题争下去了。我饿了,陪我回去吃东西,好不好?” 未晞叹了口气,他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把她当孩子看待,以为只要哄哄她就好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阮劭南再怎么喜欢她,也不会让她成为他的“红颜祸水”、“亡国妖姬”。他已经在那么高的位置上,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弱点,更别说给敌人以此掣肘的机会。 说到底,对于这些叱咤风云的男人来说,再好的女人也不过是天上的云。男人在闲暇之余,可以欣赏白云的美丽。可是,云就是云,终究带不来覆雨,更别妄想可以改天换地。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陆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罪大恶极。就像我的小妹幼晞,她小的时候发生意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医生说是高位截瘫,这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而且……她从来都没害过人,更没害过你。” 见她眉头微蹙,阮劭南又柔声哄着她:“看你,说着说着就皱眉头。好了,我答应你,会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里了,未晞还能再说什么呢。他阮劭南是从不跟人讨价还价的人,没人敢,也没人能。现在不管是敷衍也好,是哄她也罢,他却愿意为了她而让步,她真的没法要求更多了。 八十四、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 阮劭南的快乐时光并没有持续的太久,他出院后就有一堆公事等着他去处理。 未晞的学校已经放假了,虽然阮劭南再三要求,可是她没有搬到他的别墅去住,也没有再去“绝色”上班,考虑到阮劭南身份,她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可是,少了那笔收入,她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出了问题,还有那些昂贵的颜料和画具。 阮劭南给了她一张附属卡,却被她一直扔在他别墅的抽屉里。他的心意她领了,可是她不想让自己像那张卡一样,变成一件附属品。倒不是她矫情,而是多年的习惯使然。另外就是自尊心作怪了,越是感觉到她与他之间的差距,她越是想在金钱方面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后来,她把这种想法对如非说的时候,如非倒不以为然:“你为了他连出国留学都不去了,他自然有责任照顾你。再说,他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未晞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什么都靠他,那以后他要是不要我了,我不是要活活饿死?” 如非想了想:“你说得也没错,不过阮劭南一看就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你这样,他碍着面子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一定会生气。” “他应该……能理解吧?”未晞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其实,她自己也拿不准。 这些日子,未晞就一直在外面跑。可经济危机的当口,找工作实在不易。几天下来,跑得她腿都软了,还是没有着落。 阮劭南不动声色地看了几天,最后似乎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问她:“花我的钱就这么难为你吗?你是因为我才失去了工作,就当是我补偿你,这也不可以吗?” 未晞刚从外面回来,一边喝水一边摇头:“不可以!是我自己决定辞职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当我借给你的好了。我也不是白借给你,等你毕业找到了工作,按银行利率连本代利还给我好了。” 未晞略略沉吟了一下,还是摇头:“还是不行,学费可以跟你贷款。可是我的生活费总不能也找你贷款,总要我自己赚才行。” 阮劭南真是哑口无言,挑眉看她:“你这脾气到底像谁?” 未晞笑着说:“你不知道吗?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都是穷困潦倒的。艺术只有诞生于饥饿的瞬间,才能触动人的灵魂。听说过高更吗?他喝过刷海报的浆糊。还有梵高,他饿极了连掺过松节油的油料都吃过。还有……” 阮劭南越听越不舒服,干脆打断她:“行了,我可不想让你去吃那么恶心的东西。要么这样吧,我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喜欢收藏名画,你可以帮他们修画,应该是笔不错的收入,比你在‘绝色’赚得要多,工作时间还自由。” 未晞点点头:“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是……修补名画一般都会找比较出名的画师,那些画大多都价值连城,他们信得过我吗?” 阮劭南正在忙着自己的公事,连头都没抬:“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只负责介绍介绍,成不成在你。是你说要自力更生的,怎么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未晞想想也是,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她这么多年的画真是白学了。虽然这份工作是阮劭南介绍的,可是她凭本事挣钱吃饭,倒也心安理得。 第85——88章 八十五、以后干脆钱债肉偿还给我好了 阮劭南的确很有面子,看着放在他书房的那几幅画,未晞好像做梦一样。她不知道阮劭南这都是些什么朋友,收藏的竟然都是大师的珍品。她捧着那些画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生怕有什么闪失。 阮劭南看她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的模样,慢腾四稳地说:“几幅画而已,就算你弄坏了,我也赔得起。” 未晞刚刚松了一口气,阮劭南接着又说:“不过我的钱可不是白搭的,反正你除了画画也没别的本事,以后干脆钱债肉偿一点一点还给我好了。”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毒?她不过是拒绝了他的帮助,他就这么挤兑她。她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憋着一口气,只等着找个机会发出来。斤斤计较又小气吧啦的男人! 不过他的话,倒是彻底激起了她的斗志。 真正开始之后,未晞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只是很花功夫。这些油画大多年代久远,颜料表层有了细小的龟裂。既要将有些小裂纹修补好,又不能破坏了画本身,需要技巧和耐心。 未晞做得很用心,阮劭南干脆将“易天”顶楼的书房分给她一半。每天她在这边修画,他在这边工作。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他想她的时候抬起头就能看到她。谁叫他是大忙人,连谈恋爱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只有一心二用。 易天跟泰煌的收购战,正在关键的时候,每一分钟都可能有变数。他说要一起出去旅行的计划,也只有向后延了。 阮劭南觉得很遗憾,未晞却无所谓。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一种快乐。就像现在的他们,他每天都很忙,她也没闲着,可是疲惫时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心领神会。 这些日子,未晞一直在想,幸福究竟是什么?有人说,幸福不是长命百岁,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想吃的时候就有的吃,想被爱的时候就有人爱。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未晞现在真的很幸福。 八十六、当然,还有屈辱 阮劭南算不上一个很有情趣的男人,事实上他大多时候都很严肃,板着脸的时候更让人不敢亲近。他的属下都很怕他,未晞有时也很怕他,尤其是在他生气的时候。可是,他对她还算好。大约是怕她逃走,所以就算她触到了他的逆鳞,他也会收着些脾气。 但或许习惯使然,他跟她说话总是用对小孩子的语气。无论是哄她,还是训她。 比如:他会告诉她,不要头发没吹干就睡觉,不要光着脚走来走去,不要没吃早餐就往外跑,不要咬铅笔,不要把颜料抹得满脸都是,活像只花猫。 未晞像株野生植物一样自由自在活了那么多年,自认自理能力还是不错的,可他要求太高,她又随性惯了,在他面前总是处处碰壁,几乎让她信心全无。可是,他又真的很宠她。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时忌讳什么,他都会暗自留意。 新年将至,阮劭南也难得有几天假日,早上起得很晚。未晞已经习惯了两边跑,昨天晚上待得晚,就住在了这里。 她习惯早起,阮劭南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画室修画,他从身后抱住她亲了一下,一股颜料味。 未晞转过脸回应他,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刚睡醒,他头发乱乱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憨憨的。他平时太完美,太一丝不苟,很少见他这样不修边幅,倒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可爱。 “我今天休息,我们出去转转?”他在她耳边吹气。 未晞笑着躲他:“等我一会儿,这幅画还差一点。” “工作是永远都干不完的,不差这一点时间了,别做了。”说完就把她的画笔夺了过来。 街上的人不少,临近新年,大家都在置办年货,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息。阮劭南将车停在一家服饰店门口,未晞觉得似曾相识,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上次带她来的店吗? “快过年了,你总要添置些新衣。这家店的衣服很适合年轻女孩子,我们进去看看。”他亲昵地搂着她的腰。 店员依旧热情周到,阮劭南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翻着杂志。未晞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这场景非常熟悉。在这金碧辉煌的背景里,直到今天,她依然记得,当初的自己是怀着怎样一颗忐忑的心站在这里。当然,还有屈辱。 八十七、你要是不好意思,那晚上好好补偿我 “很漂亮……”阮劭南在身后抱着她的肩膀,宠溺地亲了亲她的侧脸,由衷地赞美。 女店员笑意盈盈地说:“阮先生眼光真好,这条羊毛裙是valentino这一季的新款,非常适合这位小姐优雅的气质。” 阮劭南帮未晞正了正领口:“记住陆小姐的尺码,她最怕嫌麻烦,以后有什么新货直接将清单送过来,让她挑好了。” 店员马上说:“我们可以直接将成衣送到您府上,让陆小姐试穿。如果陆小姐不满意,我们还可以替您联系欧洲的厂家,专门为陆小姐量身订做。” 他这才俊颜微霁,满意地笑了笑:“这样最好。”又转过脸对怀里的人说,“让你自己出来逛一次街,比登天还难。我又不能经常陪着你,这样就方便多了。” 未晞有些无奈:“阮先生,我还是学生,每天穿着国际名牌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你不觉得太招摇了?” 阮劭南拿起一件白色羊绒小大衣在她身前比了比,随口应道:“你就说是网上淘来的仿版,不就行了。” 未晞简直啼笑皆非,亏他想得出来。 阮劭南似乎兴致很浓,店员也忙得不亦乐乎。未晞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活的塑料模特,像个陀螺一样被人转来转去。他看得高兴,她试的辛苦,很快就累得愁眉苦脸。又不敢说出来,怕他骂她没良心。 店员很会看眼色,懂事地说:“陆小姐一定是累了,您跟阮先生在沙发上喝杯茶休息一下,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适合陆小姐的围巾。” 未晞坐在沙发上,随意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一件低胸紧身皮裙,款式火辣性感。她不由得想起了如非那张个性而张扬的脸,她最适合穿这样的衣服,又妩媚又率性。 看到她一直盯着那件皮裙看,阮劭南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问她:“顺便也替如非挑几件吧,让她陪你一起穿,你是不是会舒服点?” “这……”未晞迟疑了一下,“不太好吧。” “傻丫头,跟我还客气什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整个人都给我了,我送你几件衣服算什么。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晚上好好补偿我。” 未晞的脸刷地就红了,虽然两个人已经亲密至此,可是他从来不开这样的玩笑,尤其还在公共场合。 看出她的窘迫,阮劭南大笑起来,弹了弹她的苹果脸:“我说的是让你做饭给我吃,你想什么呢?” 他竟然耍她!未晞愤愤地看着他,用无比怨毒的眼神谴责他。 “别再瞪了,像只幽怨的小狗,一定震慑力都没有。”他亲了亲她的眼睛,抱着她笑得开怀又开心。反正他就是吃定了她脸皮薄,又磨不开面子,所以处处被他制得死死的。 后来想想反正都买了,阮劭南又要店员给未晞配上同色系的皮靴和皮包。这实在太奢侈了!未晞光是数着价签上的零都觉得头发晕,忍不住去拉阮劭南的袖子,可这根本没用。 回来的路上,未晞回头瞧了瞧那些堆在后座的大袋小袋,心疼得厉害。 “是不是太浪费了?我要是穿上这些衣服,估计连门都不敢出了。” “有什么不敢的?我阮劭南的女人,当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他有时就是这么大男人。 未晞忍不住问他:“你跟多少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 阮劭南低低地笑了一下:“你不会吃醋吧?除了你,别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未晞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看着前面的路况,眼神专注:“甜言蜜语当然也说过,不过那都是在床上,应景而已。我最恨别人骗我,那些女人也明白,在我身上讨不到额外的便宜,于是也就老老实实。漂亮的女人大多贪钱虚荣,为了钱什么都出卖,而我需要的也只是感官上的愉悦。这个圈子里的男女关系,表面上看着体面,扒开那层皮,也不过**裸的钱欲交易。” 未晞说:“不见得所有女人都是这样。在你买过的那些女人中,或许有人真的爱过你,却因为你的冷漠而不敢说出来,自己碎了一地的芳心。” 阮劭南笑起来:“你这是在替她们叫屈吗?傻丫头,你以为她们自己在乎吗?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有真感情,还不是转头就忘?这种感情太廉价,连施舍给街边的乞丐都不配。” 他有时就是这么刻薄,对于人性的弱点却有一针见血的敏锐。不能说他全部都错,只是太功利。 未晞没再说什么,转过脸看着窗外的街景。 等红灯的时候,阮劭南接了一个电话,谁知道他接过之后脸色就变了。 “未晞,我有事马上要回公司一下,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看他的脸色也知道事态严重,未晞马上说:“你在前边把我放下就可以了,我自己坐车回去。” 八十八、你在乎他,他在你眼里才那么闪耀 阮劭南走了之后,未晞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一半是替他担忧,一半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 未晞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索性在街边溜溜达达地散起步来。城市的天空是淡淡的寡蓝,偶尔有几片轻薄如絮的白云。 天高云淡,南方的冬季总是薄薄的一层晴暖,倒是出游的好天气。 未晞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压着马路,忽然听见一阵狂躁的引擎声。接着,一辆无比彪悍的摩托从她身边擦过。嚓!一声急促的刹车,离她脚尖几厘米的地方,大大咧咧地横下来。 车手摘掉黑色的头盔,阳光下,露出一张俊帅的脸。 未晞疑惑地问:“怎么每次我在街上乱逛,都会被你捡到?” “你不知道吗?我这人有个爱好,专门喜欢捡一些小猫小狗回家。”池陌笑起来,雪白的牙齿,深邃的五官,麦色的皮肤,有点像某个广告的模特,在薄暖的冬阳下说不出的英俊夺目。 “捡回去干什么?你又不喜欢动物。” “捡回去煮汤啊,打打牙祭。” 未晞哑然失笑,他有时就是这么坏,放肆大胆,口无遮拦,却不讨厌。 “你做什么呢?”池陌问。 未晞耸耸肩:“没地方好去,随便转转。” 池陌拿出将备用头盔扔给她:“那正好,走,我带你兜风去。” 池陌将车停在阳光海岸,这座滨海城市最美丽的地方。 细白如雪的沙滩,翠绿的海湾,铺满阳光的海岸线……一切都像从杂志上走出来的一样。 两个人坐在金色的沙滩上,肩并着肩,细听远处的海浪。 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景色,这样明亮的阳光里,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只是单单这样坐着,就充满了诗情画意般的美丽。 在滔滔的拍岸声中,池陌忽然有些恍惚地问身边的人:“未晞,你幸福吗?” 未晞微微一笑:“我很幸福,可是……我会害怕。” 池陌奇怪地看着她:“你怕什么?” “不知道,或许就是因为太幸福了,让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总怀疑眼前的欢腾热闹,不过是一场虚华。” 池陌轻笑一声:“你害怕,是因为你在乎。你在乎他,他在你眼里才那么闪耀。你不在乎他,他就什么都不是。” 未晞低低笑了一下,心想这话说得有理。但是若被阮劭南知道,大约又要骂她没良心。 不知不觉间,黄昏已经悄然而至。两个人背靠着背,望着暮色下的沙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池陌,你记不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 “两三年了吧。” 第89——92章 八十九、未晞,我要走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记得,你跟如非那时还在酒吧卖酒,有几个混混找你们麻烦,拿了酒不给钱,还对你们动手动脚。正好被我瞧见,就替你们教训了他们。可你这个丫头片子,竟然连句谢谢都没说。”池陌不甘地数落着。 未晞打了个呵欠,笑了笑:“我当时是被吓呆了,话说回来,你打人的样子真是蛮帅的。我当时觉得,自己就像电影似的” 池陌笑得很得意:“你现在才知道啊?那你还这么不待见我?” “待见你的人太多了,只怕要从‘绝色’排到后街去,你还嫌不够?当心老天爷教训你。” 池陌转过身作势要撕她的嘴,未晞笑着躲过去。 “现在想想,我真该好好谢谢你。”未晞用手挡着胭脂般的霞光,“那时我们刚离开孤儿院,什么都不懂,每天被人欺负。你是第一个帮我们的人,也是第一个让如非放下我,跟你走的人。虽然她自己一直说,跟你只是玩玩。可是我觉得,她真的很喜欢你……” 池陌侧过脸,看了看靠在自己背上的人。她的小身子靠着他,一张小嘴却说个不停。 有时候这样看着她,池陌会想,爱情究竟是什么?是四目相对时的一见钟情?还是朝夕相处中的日久情生? 人又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因为茫茫人海中的回眸一笑?还是狼狈困顿时的楚楚可怜? 他心里一痛,看着她蝶翼般的长睫,忽然打断了她:“未晞,我要走了。” 未晞立刻坐直了身子,转过脸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只是不想继续呆在这儿,或许回东北看看,我父母就是从那里来的。” 未晞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她印象的北方都是飞雪连天,朔漠茫茫的。池陌过惯了都市的灯红酒绿,那么荒凉的地方,他怎么受得了? “那边有什么?你怎么生活?” “白山黑水,大豆高粱,只要有手有脚,就不会饿死。” “一定要走?” 池陌收敛心绪,一手搂住未晞的肩膀,痞痞地笑着:“怎么?你舍不得我?” 未晞仰起脸,坦率地说:“我就是舍不得。那边你一个朋友都没有,这里再不济,我们大家好歹是个照应。你不要走了,留下来,好不好?” 九十、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池陌心中一动,眼前的盈盈翦水与三年前的清澈重叠,仿佛草叶上的露珠,泠泠清透。他有些按捺不住,低声问:“未晞,我能不能抱抱你?” 未晞一下呆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池陌就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急促地呼吸,她就在他怀里,他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气,如同无数个夜晚,他在如非那里闻到的一样。他记得她的嘴唇,是淡淡的粉红,好像小时候在上野看过的樱花,有风一吹,锦重重的花瓣纷纷飘落,在清白如练的月光下漫天飞舞。 他的血液汹涌澎湃,在这最后的时候,就让他放纵一次吧,只要一次就好。此去一别,就是相见无期了。 “池陌,你干什么?”察觉到他的意图,未晞像飞蛾似的扑腾起来,“池陌,放……” 远处惊涛拍岸,浪花击空。他的手指紧紧箍住她的下巴,太急躁,甚至咬破了她的嘴唇。她被他封住了唇舌,却还在呜呜挣扎着,手被他别在身后,一双眼睛惊讶又惊恐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手,未晞退开一步,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她这样信任他,可他怎么能这么欺侮她? 池陌什么都没说,这么久的时间,他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不敢触碰,却在最该放手的时候,偏偏踏过了雷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 未晞要自己走回市区,可是池陌不让。这里离市区很远,天又快黑了,他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路上? 他将她带回市区,才放她下来。未晞招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就走了。池陌静静地看着出租车的尾灯,好像两滴红色的眼泪,融入潮水般的车河中。 他回到自己的车上,戴好头盔,抬头看到街道对面的电影院挂着一张巨幅海报,上面写着一句话: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他站在那里,怔怔地出了半天的神,一时间千思百想,心恸神碎,不知如何是可。 可终究落寞地笑了笑,落花流水,有缘无分,古往今来,莫可奈何。 未晞回到海边别墅的时候,发现书房的灯亮着,阮劭南已经回来了。 她努力调整好情绪,管家见到她,很恭敬的样子:“陆小姐,您回来了。” 未晞看到他手上端着餐盘,问:“阮先生没有吃晚饭?” “是啊,一回来就进了书房,我们都不敢进去。” 未晞心里一沉,估计不会是好消息。可就算天塌下来,饭总是要吃的。 “这样吧,你去厨房端一碗粥来,我送进去试试。” 九十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书房的门没有关,未晞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阮先生,粥熬好了,您要不要吃一碗?” 他正在看文件,眉心重锁,头也没抬:“放在那儿,出去吧。” 未晞笑了笑,直接走了进去。他起头,看到是她,轻笑一声:“原来是你。”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你真的是忙晕了。”她将碗放在桌子上,“可就算再忙,人是铁饭是钢,还是多少吃一点。” 阮劭南向后一靠,揉了揉额角:“被他跑了。” “谁?” “陆壬晞。” 未晞蓦地一怔,尽管已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尽管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卑微无助的小女孩,可是陡然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舌尖依然能品味到当年根植于心的恐惧。 “我二哥?他怎么了?” “他做假帐,贿赂政府官员,名下的建筑公司偷工减料,盖劣质建筑砸死了人,本来已经证据确凿。没想到,他竟然收到风先跑了。” 未晞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将碗端起来,递到男人手上:“他一向很聪明,算是尽得陆子续真传,这次能逃得过,也在情理之中。退一步说,他现在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对你和易天没有任何的威胁,你还烦什么?” “可我就是要他坐牢!”阮劭南只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 未晞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你是为了我,才这样不依不饶。其实那件事,我早就忘了。那天我是为了故意气你,才旧事重提。你这样,我心里反倒不安。” 他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可我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不能让伤害过你的人逍遥法外。以前你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我什么都清楚,却不为你做什么,这还像话吗?” 未晞忍住叹息的欲望,环住男人的脖子:“我是怕你伤到自己。我不想你为了报仇而以身试法,最后弄得自己一身纰漏。虽然在你们的圈子里,为了击败对手少不了好计谋、好手段,而你又面对着那样一些人。但陆家的前车之鉴你也看到了,强取豪夺固然是捷径,可是不能长久,老老实实做生意才是根本。” 见男人的神色稍微放软了些,未晞又端起碗,捏起汤匙送到他嘴边,“市井间有句话,用在这里最合适。” 阮劭南张开嘴,倒是很听话地喝了一口,旋即问道:“什么话?” 未晞笑了一下,点着他的鼻子:“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男人哈哈笑起来,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赞道:“伶牙俐齿,单瞧你这张嘴,倒像个谈判高手。以后谈判带着你,我不是所向无敌了?” 九十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未晞笑意盈盈:“那也就是说,你认为我说得对。那阮先生是不是可以先将公事放下,多吃点东西?” 阮劭南叹了口气:“我不单是为了这个生气。易天旗下的银行接了一个合并企划,谁知道汪东阳竟然弄丢了材料,将企划案泄露了出去。现在对方要跟易天打官司,我正在想解决的方法。” 未晞的心也跟着一沉:“原来这么严重,你打算怎么处理?” “打官司传媒就会介入,到时一定会有损集团的形象,所以我打算跟他们私下和解,赔钱了事。” “要赔很多?” “倒是不多,三四百万左右。” 未晞哦了一声,原来赔钱事小,易天丢了面子事大。她接着问:“那汪东阳呢?你怎么处置?” “我派人查过他,他不是故意出卖易天。不过这么大意的人,我怎么放心继续留在身边?当然是让他走人。” 阮劭南看着未晞若有所思的脸,抬起她的下巴:“怎么?你不同意我这么做?” “他不像是这么大意的人,或许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这样炒了他,消息在业内传开,别的公司也不会要他。倒不如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会感激你的。” 阮劭南笑了一下:“你心太软了,我就是要他知道,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 “你可以小惩大诫,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他是你的属下,不是你的敌人。你对敌人可以无情,可属下是帮你打江山的人,你对他们宽容些,他们才会念着你的好。人心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有时就连金钱都无法抗衡。对你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生的机运。反正公司总是要赔钱的,你现在网开一面,日后说不定收获更多。” 阮劭南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番,看得未晞浑身不自在。 “未晞,我有点不敢想。如果你没有离开陆家,说不定,你今天就是我最可怕的对手。” 未晞只当他是开玩笑:“做你的敌人?那我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我可不要。” 说着就要站起来,阮劭南一把拉住她:“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可舍不得让你死。” “那你会怎么样?”未晞索性靠在他怀里,歪着小脑袋看他。 “我会……”他贴在她耳边,冰冷的呼吸,故作神秘的语气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忽然坏心地挠她肋条下的痒痒肉,边挠边问,“你怕不怕,怕不怕?” “哎,怕,怕……”未晞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用这一招,她最怕痒了,马上就大笑不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两个人笑笑闹闹,差点滚到地上。未晞搂着男人的脖子,双颊绯红,笑弯的一双眸子水意蒙蒙的,好像月夜下的湖水,倒映着月光云色,有风吹过,满满的月亮碎了,有种勾动人心的美丽。 第93——96章 九十三、他睚眦必报的脾气她不是不清楚 阮劭南情不自禁吻住了她,可是不过一秒,他就僵住了。 “怎么了?”未晞侧过脸,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他用拇指描摹着她的唇线,上面有一个很小的咬伤,小得当事人自己都没发现。他细细端详她片刻,声音低得发沉:“你下午去哪儿了?” 未晞顿时石化,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呆滞了好久才应道:“下午……我去看如非了,怎么了?” “是吗?”他的笑容很淡,只是略略扯了一下唇角。将这两个字拖得很长,仿佛是故意拉开了来说。 “那她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样……”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未晞心慌得厉害。她天生不是说谎的料,还是在他面前说谎,这对她来说是太难的事。在他逼人的目光下,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又不敢避开他,只觉得脸上燥热得厉害,浑身的皮肤仿佛有火在烧。 “那没事了。”他仿佛恢复了常态,回到之前的深情款款。 “粥凉了,我再去给你端一碗。”她转身站起来,端碗的时候才感到自己浑身乏力,手指都有些哆嗦。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我今天要忙到很晚,你自己先睡吧。”他说完就又回到公事中,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 未晞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他的脸沉浸在台灯的阴影中,轮廓依旧分明。或许是背景的关系,越发衬得人朗眉星目,只是太冷漠。 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回到卧室,关好门。整个人躺倒在阮劭南的大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纷乱复杂。 想起刚才的情景,未晞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知道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有时就是这样,敏锐得让人害怕。他说过,最恨别人骗他,她却偏偏做了他最讨厌的事,也难怪他生气。 可是,让她怎么说得出口?他睚眦必报的脾气她不是不清楚,所以她不敢说。可是她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样子,又像足了一个背叛者。 未晞叹了口气,裹上被子不愿再想下去,却不期然地忆起金色余晖下那张沉默如夜的脸。 想起下午的事,未晞还是有些恍惚。池陌的拥抱有种干净的气息,仿佛少年时的阮劭南,同样的温暖,同样沉稳有力的心跳,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让她有种时光逆流的错觉。可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吻,却又让她又惊又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没这么待过她。他有时也会跟她开玩笑,可向来克制有度。他一直待她很好,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看着如非的情面,又或者,仅仅是强者对于弱者的怜悯和同情。 难道是她想错了? 九十三、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未晞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眼圈不是一般的黑,人也总是没精打采的。 如非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在忙乎,忍不住问她:“你这两天怎么总在我这儿靠着?阮劭南答应?” 未晞正在学着做寿司,“他最近很忙,我回去也看不到他。我一个人对着一屋子佣人,像个傻瓜一样。” 如非拿起一条火腿放进嘴里,“怎么?吵架了?” 未晞一叹:“要是有的吵就好了,我现在活像被扔在冷宫里的妃子,根本就看不到皇帝的脸。” 如非又拿起一根塞进嘴里,“得了吧,你要是妃子,早就被皇帝处死了一百八十遍了。” 未晞拍了一下她的手,又气又笑:“没良心的,被你说得我好像自作自受。我发现你真是偏心,总是向着他说话。” 如非瞟了她一眼:“我是向着你才说。你那个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挤兑死。阮邵南对你不错,什么不都顺着你?你别总是跟他拧着劲,把他惹急了,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未晞哑然失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倒像进了龙潭虎穴,随时准备死无葬身之地一样。” “真正的龙潭虎穴是你的心,你问问自己,能不能离开他?要是离不开,就少给自己添堵。” 如非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当早餐,“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了?” 未晞怔了一下,叹道:“一言难尽……对了,池陌要走了,你知道吗?” 喝过牛奶的人半躺在床上,一边翻杂志一边应道:“知道,很早就听他说过。”她忽然联想了些什么,抬头问,“他找过你?” “前两天我们在街上偶然碰到,听他说的。”未晞将切成条火腿,胡萝卜,还有黄瓜一样一样地铺在海苔上。 如非观察着未晞的表情:“他……没怎么样吧?” 这个问法很奇怪,未晞诧异地看着如非,目注片刻才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我……”如非一时语塞,对上未晞探询的目光,心里知道瞒不过也无意再瞒,干脆坦白一切,“是,我知道。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未晞几乎怀疑自己幻听,她惊讶地看着如非平静的表情,忍不住问她:“如非,你怎么想的?” 如非低头笑了笑,怎么每个人都问她怎么想的? “这不是很简单吗?我喜欢他,他喜欢你。三年前那晚,他想带走的人其实是你。可你不会跟她走,他心里也明白。但是我会,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这很奇怪吗?” 九十四、你在乎他,他才那么闪耀 未晞将刀放在桌子上,看着她:“池陌知道吗?” 如非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才说:“我喜欢他,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像他喜欢你,他也从没想过要告诉你。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帮我们……准确的说是帮你挡了不少事。上次凌落川把你关在包厢里,他从监视器里看到,一时情急就拉了防火警报。vip的监视器都是魏成豹偷偷装的,除了几个亲信没人知道。他自己心里明白,这要冒多大的危险。如果被魏成豹知道他假公济私,他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可他还是做了,连我都感到吃惊。” 未晞颓然地坐在椅上,摇头苦笑:“原来,你们都是明白人,只有我一个蒙在鼓里。” 如非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心里面早就装了一个人,这么多年,你一直没从阮劭南那里毕业,自然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你在乎他,他才那么闪耀。你不在乎他,他就什么都不是。 未晞忽然想起池陌说的这句话,只觉得心口一窒,眼前出现的是他夕阳下落寞的表情,还有那轻得如同海风一样的声音。 “如非,你怎么能瞒得这么久?这样若无其事?” “你生气了?” 未晞望着这个跟自己同甘共苦,比亲生姊妹还要亲的人,心痛地说:“我是替你感到委屈……” 如非摇头轻笑:“真奇怪,我一点都不觉得。就像你对阮劭南,你默默痴守了这么多年,有没有觉得委屈?” 听她提起阮劭南,未晞只觉得无话可说。或许世间痴情的女子都有着相同的面容,曾经清净悠然,只觉自己可以睥睨世人,人间一切情爱于己无关,殊不知,是没有遇到前世替你埋骨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未晞眼前,忽然闪现出阮劭南那双晦明难辨的眼睛,那故意拉长的话语,唇角略动的冷笑,不知怎么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好像下楼时踩空了一级。 九十五、宝贝,你在发抖 晚上回到阮劭南的别墅,又见书房的灯亮着,未晞心里没来由地一颤。他们已经好多天没见面,她不知道他是有意避开她,还是真的忙得分身乏术。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的心情依旧忐忑,房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可他不在,书房里面只点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圈之外,晦涩得好似另一个世界。电脑开着,机箱发出嗡嗡的蜂鸣。 未晞觉得奇怪,他从来不会这样大意,电脑没关就离开。她走近,远远看到书桌上放着一叠照片,一时好奇就拿起来看。可就在目光汇聚的一瞬,她整个人如遭痛击,眼前一黑,手里的照片纷纷飘落,如同她此刻的世界,轰然倾溃。 她呆站了足有半分钟,才跪在地毯上将照片一张张捡起来。每一张的画面都是如此的熟悉,每一张的笑脸都是如此的刺眼,直见到那百口莫辩的一张,未晞只觉得被人用利刃割刮了全身,每一寸皮肤都是细细密密的火辣灼疼。 就在她**的当口,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身子。男人炙热的呼吸夹杂着浓重的酒气,喷在她**的颈上,她不由得一阵寒噤。 “宝贝,你在发抖……”阮劭南吻着她的脖子,酒酣的轻佻腻得人心里发寒。 他的手臂横在她胸前,另一只手拿过她手上的照片。这张照片抓拍得极好,碧蓝的海水,橘色的夕阳,浑然天成的颜色搭配,竟是说不出的巧妙。她跟池陌并排坐在金色的沙滩上,池陌侧过脸不知道在跟她说什么,她笑着用手挡着夕阳的余晖。 他将照片放在两人眼前,晃了晃,轻轻一笑:“这张你笑得真漂亮,我都没见过。” 未晞脑子里空濛一片:“你一直派人跟着我?” “我担心陆家狗急跳墙,派人保护你。可我真的没想到,竟然有意外收获。我的小未晞,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他狠狠说出最后几个字,忽然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脖子上尖锐地刺疼,未晞的心紧得几乎失血:“能不能听我解释?” “解释?那你可要一字一句想好了,你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你不是说过,我可以让自己的敌人死无葬身之地吗?” 他的手很冷,拇指卡在她喉咙上。她颤抖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很害怕?”他扳过她的下巴,语气还是那样的轻,“你不该害怕,你越是害怕,他死得越快。” 这就是阮劭南,永远能用最平淡的语气,掀起别人心里的惊涛骇浪;永远可以只用一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 “你究竟要我怎么样?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还是在我的脖子上套个项圈,把我栓在你的脚踝上?如果你对我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一起?” 她转过脸瞧着他,一颗心犹如古墓,遍地荒野。可是一向目光如炬的阮劭南,似乎没有明白她话里浅显的意思。 “我想怎么样?”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精亮的眼睛蒙上淡淡的雾气,突然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扑过来。 未晞被他压在地毯上动弹不得,他今天真的喝得太多了,重得要命。 “劭南……”未晞拍了拍他的脸,怀里的男人却好像睡着了一样。 半晌后,他才从她颈间迷迷糊糊地抬起脸,痴痴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亲:“未晞,你回来了……” 未晞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真的是醉糊涂了。阮劭南的酒量不算差,可是绝对不能喝醉,一喝醉就变得颠三倒四、神鬼不知。 九十六、那礼物却先她一步,粉身碎骨了 记得有一次,他一场夜宴回来,不知怎么就有些高了,非要拉着她去海边看日出,嘴里还不停念着:“未晞?不好不好,晞是破晓,未晞,那不是看不见太阳?不行!太不吉利了,我们现在就去看。” 当时还是半夜,哪里来的日出?未晞被他缠得不行,只得答应。可等她换好衣服出来,人家早就倒在床上酣然大睡了。第二天问他这件事,他自己也扶床而笑,原来他当时竟是不知的。 酒是穿肠毒药,自从那次喝伤了胃,他已经少沾酒了。这次若不是跟她生了暗气,他也不会醉成这样儿。 想到这一层,未晞着实有些内疚。说到底,是她欺骗在先,隐瞒在后。如果当时就跟他说清楚了,今天何至于这样? 她想跟他解释,可是怀里的男人醉猫一样,扭糖似的在她脸上蹭来蹭去。想说什么,也要等他酒醒了,才能成事。 可两个人总不能一直在地板上耗着,未晞试着哄他:“劭南,你先放开我。” 阮劭南却皱了皱眉毛,贴近了看她,虎威难逆的样子:“你想去哪儿?” 未晞状低做小地陪着小心:“我哪儿也不去,你看,地上这么凉,我们呆久了会生病,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男人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一些,用力地点点头:“就是,我们躺在地板做什么?这里又硬又不舒服,我们回房间去。” 未晞刚松了口气,可身子一轻,就被他摇摇晃晃地抱了起来。她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撞上什么东西,让他们两个人摔得鼻青脸肿,或者干脆手一抖,将她从二楼直接扔下去。 好在书房离卧室不远,他还算轻车熟路。未晞被他放在床上的时候,吓出了一身冷汗。阮劭南也躺在床上,难受得拉了拉领带,嘴里不断念着:“好热……” 未晞想去拿条毛巾给他擦脸,还没站起来,阮劭南反手一推,就将她压在身下。 “又去哪儿?”他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给你拿毛巾,你不是喊热吗?” 未晞抬起手,想帮他擦擦鼻尖上的汗珠,却被他一把抓住,灼热的唇蛮横地吻下来,连声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 未晞知道他是喝高了,自然柔柔地顺着他,只盼着快点将他哄睡了完事。 可是,当男人仗着酒劲三两下就将她的衣服扯了个干净的时候,未晞才看到,那双在黑暗中红得滴血似的眼睛。 她本能地退却,恐惧这时才铺天盖地,可是在这方寸之地,举手之遥,她能逃到哪儿去? 哐啷!床头的台灯被他扫到地上。那是她喜欢的古瓷台灯,青花白底,工艺精湛,在一次拍卖会上被他用高价买下来,放在床头专供她一个人欣赏, 此刻,那价格不菲的礼物却先她一步,粉身碎骨了。 第97——100章 九十七、玻璃上映着他们**交缠的身影 夜仿佛可以长得没有尽头…… 未晞感到自己像沉在了水里,身上很重,想挣扎却用不上一点力气。头抵着柔软的真丝枕被,朦朦胧胧地看着扭曲的天花板,如同看着另一个世界。 煎熬?未晞此刻才真正体会这个词的含义。原来是相对论:人家的一分钟,是你的一天;人家的一天,是你的一年;人家的一年,是你的一个世纪。 她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整个过程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疼……疼得那么鲜明,那么刻骨,那么撕心裂肺。 她有没有哭着求他放过她?不记得了。 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有段时间出现了意识空白,应该是老毛病犯了。整个人沉在一片绵软的云中,很快就人事不知了。 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像个生病的孩子,在他臂弯无助地抽噎着。落地窗的玻璃上,倒映着他们**交缠的身影。 他的头埋在她重峦叠嶂的胸脯上,双手压着她的膝盖,强壮的腰身前后晃动着,无休无止,凶狠无比。曾经甜蜜的律动变得越来越不堪忍受,她无法再看下去,侧过脸,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唇却烙在她白嫩的颈上,在那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一串串红紫的印记。 实在疼极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口咬上他的肩膀。肩上的骤疼让男人一阵轻颤,他低头看着她,笑得醉意朦胧,扣住她的下巴重重吻上去,口中说着糯糯的情话,把她拼尽力气的抵死挣扎,全当成了情趣。 她痛苦地摇头,细白的手无力地抵着他的胸口,手心全是汗水,希冀着可以拉开彼此的距离。这可怕得近乎**的掠夺,已经让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感觉到她的抗拒,他有些烦躁地扣住她莲藕一样脆白的手腕,似乎嫌太麻烦,随手扯过自己的领带,迷迷糊糊地将那纤细的手腕绑在床头,双手一拉,打了个死结,又疼又紧。 不!未晞像个孩子一样,难过得嘤嘤而哭。她知道他喝醉了,可是他喝醉了就能这么对她吗?只因为她对他说了一句谎话,他以前对她的好,就通通都不作数了吗? 未晞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她从来没有这样怯弱过,小声嗫嚅着,尖细的啜泣说明她此刻有多难过。本以为他会顾及她的身体,可身上的人吻着她的眼泪,咀嚼着她的痛苦,依旧兴动如狂,不管不顾。 她听到自己的身体在他身下尖叫,叫得支离破碎,声嘶力竭。可任凭她疼得银牙咬碎,他为什么就是听不到? 九十八、他依稀听见她翕合的嘴唇嗫嚅着说疼 他在耳边说了什么?除了自己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她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出几句,他重复了好些遍,她才听见。 他说:“给我,给我……” 她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听着,不经意间,冰冷的泪水已经滑落眼角。城市的夜晚总是那样的长,午夜转醒,面对的却是比泪水更冰冷的绝望。 这是多久之前的凄凉心境?相隔太久,竟无从记忆。唯有天上那弯如钩的新月,依旧挂在记忆的碧云下,那一钩儿带着寒意的淡金,勾出多少心碎的秘密? 忽然想起一部很久之前的老电影,依稀记得是部悲剧。女主角最后哭着对昔日的爱人说:“对不起,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我的爱已经干涸。” 他终于筋疲力尽地倒在她身上,平定了呼吸,借着月光痴痴地望着她凝玉般的脸,轻叹一声,细致缠绵的啄吻,似乎暗示着男人的恋恋不舍、意犹未尽。 未晞的手还被他绑着,雪团一样在他身下瑟瑟发抖,她不知道他还想要什么?可是,她已经什么都给不了他了。 她没有干涸,只是被他掏空了…… 第二天早晨,阮劭南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只觉得头昏脑胀,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疼,四下看了看,饶是一向稳如泰山的他,也登时呆住了。 椅子倒了,台灯碎了,纱帐的一角被扯了下来,帷幔拖在地毯上,满地的碎玻璃,偌大的卧室好像遭遇了一场巨大的龙卷风,杂乱得一塌糊涂。 床上也是一片狼藉,真丝床单被拧成了麻花,被子都皱在一起,未晞的裙子被撕成了两半…… 他皱了皱眉毛,抓起床头的电话打未晞的手机,《多啦a梦》的音乐却在屋子里响起来,这音乐还是他帮她换的。他找了半天,最后在枕头底下把它翻了出来,旁边还放着她的哮喘药。 他看着那个蓝色的药瓶,昨夜发生的一切渐渐清晰。 那是怎样一个欲壑难平的夜晚…… 记得她中间昏过一次,哮喘发作的结果。他没有送她去医院,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卧室的床头柜里一直备着应急的特效药,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她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浸过一遍水,身下床单都湿透了。 是的,哮喘不会死,发作起来,却是生不如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副身体明明已经怯弱得承受不了任何一点折损,他却怎么都放不开。抱着那绵软的身子,只想将怀里的人拆卸入腹,吞噬个干净。 **炙热中,他依稀听见她翕合的嘴唇嗫嚅着说疼,听见她用那样可怜的语气求他,一叠声地说着不要。看见她月光下雪白的脸,微蹙的眉,泪光点点的眼,试图推拒却被他轻易制住绑在床头的手腕。看到自己不顾她的哀求和痛楚,一次次用力顶进她的身体,撞得整个床铺都在颤动,好似波涛汹涌的大海,她是无力的小舟被巨浪裹挟吞噬。 他不该这样的,他到底怎么了? 九十九、人漂亮,就是穿件破烂也比别人受看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药瓶,看着眼前幻灯似的一桩桩,一幕幕,灵魂好像飘至某个高远处,冷冷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床头的座机没有挂断,手机的音乐一直响着。 “如果你对我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一起?” “如果你对我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一起?” “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为什么要在一起?” “在一起……” 外面的佣人听到卧室里面有动静,小声敲了敲门:“阮先生,您起来了吗?需要准备早餐吗?” 他忽然抓起未晞的手机,狠狠地砸在门上,如同山洪暴发,如同愤怒的雷霆,如同野兽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音乐停了,手机被砸了个粉碎…… 双手拿起画板,全世界与我无关——这大约是此刻的陆未晞最贴切的写照。 晨光下,她手执画刀细细刮割,动作轻巧得仿佛眼前的画布是自己最亲密的爱人。眼里心里除了色彩、明暗、线条、肌理……再无其他。 正是一天里最明媚的时光…… 如非一觉醒来,看到未晞竟然穿了一条紧身牛仔裤,一件单面蕾丝镂空吊带背心—就是前面没有任何装饰,却能透过背面的镂空花纹,隐约看到整个后背的那种。她又为图方便,将一头靛黑青丝利落的挽起,越发衬得人蜂腰窄背,削肩皓颈。 很少见她穿这种带些妩媚的衣服,如非不觉眼前一亮。又记起来,这好像是自己几天前,花了八块钱从地摊上淘来的。可能就是看着它便宜,被未晞当成了工作服。 如非忿忿地叹气,真是,人漂亮,就是穿件破烂也比别人受看。 再过两天就是新年,街上是一派祥和热闹。如非刷牙的时候,习惯性地向外看了看,看到阮劭南那辆银灰色的帕格尼,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守在楼下。 她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漱口,然后走到外间,对正在画画的美人说:“已经一个星期了,你还让他在外面晾着?我说姑奶奶,差不多就行了吧,大过年的……” 未晞什么都没说,依旧聚精会神忙她自己的,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在意。这幅油画她已经画了整整一周,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 如非耸了耸肩,纵然亲如姊妹,在感情方面也是局外人,未晞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多问。 如非下楼买早点去了。门关上的那一刻,未晞挺直的脊背终于垮了下来,像个开小差的学生,对着自己的画兀自出神。 巴洛克风格的油画,色调诡异阴暗,面容冷漠的六翼天使,展翅翱翔于云端之上,脚下是熊熊业火,手执长剑,凌厉的剑锋却是直指人间。未晞给这幅画取名为《天使的愤怒》。 未晞叹了口气,望着画布上的六翼天使。不由得想,世人都以为天使仁慈纯美,平和宽厚。其实世人错了,天使是上帝的战士,善战好杀,且憎恨人类。 是不是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有自己的两面?而两面之间却没有绝对的界限?正如疯狂与正常之间不过一线之隔;就像上帝的右手是慈爱和宽恕,左手却是狡黠和暴戾? 她放下画刀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肩颈,不由自主地走到窗边,看到他的车还停在那里,身子不由得一颤,心里一时千回百转,一时天覆地灭。 一百、他心里最想砸的……其实是她 想起那个无法言说的夜晚,过了这么久她依然心有余悸。没有亲历过的人只怕无法明白,童年受过冻的孩子,一生都会觉得冷;有些伤口,一辈子都好不了。 未晞鼻子一酸,只觉得热辣辣地想要掉泪,赶紧扬起脸。 南方的冬天,是淡淡的明媚,天空的颜色也是淡淡的,好像久病不愈的美人脸,带着某种忧伤。清新的阳光轻轻地贴着她的脸,忽然想起来,七天前,他找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她没有见他,那时她整个人发着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难受得好像死了一样。每次发病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高烧。这次又加上一夜的委屈,某人恣情纵欲的消耗,于是病得更加厉害。她本就是先天不足,后天缺少调养的羸弱体格,几乎心力交瘁。又不敢告诉如非,平白无故让她担心,也只得自己忍着。 她不知道如非跟他说了什么,后来听说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之后派人将她平常用的东西送了过来,都是她的画画用的工具,整整装了一大箱子。还将前些日子买的衣服、鞋子、皮包一并送来,另外还带了一个新手机。 如非看着那新手机啧啧称奇,没心没肺地打趣她:“疼女朋友也犯不上几天就给你换一个手机吧,怎么?怕你丢了?还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阔气?” 她叹而不语,其中原委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个被她忘在别墅的手机,只怕是又被他砸了。而她心里清白,他心里最想砸的……其实是她。 她又一次不声不响地走了,这等于犯了他的大忌。记得上次她不明就里触他逆鳞,他只是默不作声,私下里却不动声色地掐住她的七寸,将她所有的退路封了个干净,然后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困兽一样,山穷水尽。 现在,他依旧默不作声,只把上班外的时间,都用在了楼下的停车场,却没再找过她一次,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叫门。如非自己有钥匙,这个时候会是谁? 结果在门镜后一看,竟然是汪东阳。未晞打开门,汪助理还是那副从容不迫,公事公办的样子。 “陆小姐……”他说,“阮先生说你还没吃早饭,怕你伤了胃,让我把这些淮扬点心送过来。” 他将一个古色古香的食盒递到她手上,接着说:“阮先生还说,后天就是春节,让我问问你想吃什么,这里还缺什么,少什么。明天,他一块儿让人送过来。还说,今天之后,他就不再来了,让陆小姐安心,没事的时候也好出去走走,老窝在家里容易闷出病来。陆小姐不喜欢有人跟着,凡是你不喜欢的,他都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还有一件事,阮先生嘱咐我一定要转告。你的小妹妹陆幼晞,阮先生已经从陆家那里把人要来了,安置在一家私人疗养院里,找了专人照顾。如果陆小姐想当她的监护人,阮先生会找人帮你处理。如果想送她去国外治疗,他也可以安排,一切全听陆小姐的意思。” 汪东阳说完后,就站在门口,像个尽职的战士,等待首长批示。 第101——104章 一百零一、有谁见过不吃肉的老虎吗? 未晞被他连珠炮似的一番“轰炸”,一时片刻缓不过神来,又想起眼前这人初见时是何等的精明刻薄,与此时的“愚忠”倒真是大相径庭,不觉一笑。 “麻烦你告诉阮先生,他说的话,我记下了,会仔细考虑。这里什么都不缺,让他不用惦记。” 汪东阳点头会意,临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未晞一眼,终于说:“陆小姐,本来我不应该说。可是,实在忍不住。别再跟阮先生怄气了,我跟了他这么久,从没见他对谁这样上心,心疼到这个地步,你该惜福……退一步说,他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这个你该知道。现在他没说什么,可时间久了,保不齐会怎么样。说到底,你不可能离开他,又何必非要跟他强着来?只怕最后伤筋动骨的,是你自己。” 送走了汪东阳,未晞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怔怔地看着它。窗外的阳光泻在上面,像打翻的糯米粥。她抚摸着食盒上精致的掐丝,心里一时惶惶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们冷战了这么久,如非只当他们是耍花腔,常劝她不要太小性,人家怎么说也是钻石王老五之首,最有价值的单身汉,本年度新鲜出炉的十大杰出青年,少不得给个台阶下,彼此都好看。汪东阳自不必说了,自然把所有的责任归咎在她头上。 不知道的人只当她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一朝得意,恃宠生娇。可是她满腹的惆怅委屈,局外人哪里知晓?那些令她伤心害怕、难以启齿的一切,对亲如姊妹的人尚且无法开口,她这个无依无傍的孤女又能说给谁听? 外人只知他是天下传奇,看到的都是他的锦绣荣华,万众景仰,谦和恭逊。唯有她深知那些面具后的伤口,荣耀下的仇恨,光环里的血腥。只有她亲目亲历过他偶尔的狰狞恐怖,凶狠暴戾。 他曾抱着她温柔耳语,天上地下,视若珍宝;也曾捏着她的下巴,不带一丝感情地威胁警告。他黑暗中沉默的眼睛,幽暗的瞳仁,暗藏的兽性;他对人性永远的怀疑,对人心的不信任,不确定;他掩藏在楚楚衣冠之下,强烈得让人发指的,**裸的情欲…… 想到这里,未晞一下一下咬着自己的手指,心里一阵阵发虚。实在无法确定那天夜里抱着她需索无度的人,究竟是不是七年前那个温煦平和的俊朗少年? 看着那漆红的食盒,信手打开,里面装的自然都是她喜欢的吃食,样样精致,件件贴心。 “凡是你不喜欢的,他都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未晞当然明白,这句话背后另有所指。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害怕。只觉得这就像一只老虎对她诅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肉一样。 可有谁见过不吃肉的老虎吗? 又想到自己的小妹幼晞,此刻就在他的手上。未晞不知道阮劭南将她从陆家要出来,究竟抱得什么样的心思。威胁?安抚?道歉?诱哄? 她猜他的想法,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可无论他抱着什么想法,这招的确是高明。想到幼晞,她就无法坐视不理。 阮劭南现在是真真的胜券在握,坐怀天下。可笑的是陆家,就这样卖了一个残弱的女儿,如此苟且,又能换来几个朝夕的平安? 手里的点心恍然间掉在地上,本就馨香酥软的物件,自然摔得粉碎。 未晞缩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它零碎的“尸体”,头埋在膝盖间,一筹莫展。 一百零二、小姐,老爷想见你 明天就是新年,未晞看到家里什么都没有,不免有些后悔,昨天干嘛死要面子说什么都不缺? 其实她跟如非都不怎么喜欢过年,大约孤儿都不喜欢过年。平时不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每每到了节日,就彰显了孤单。 本来她跟阮劭南的新年计划是:在他海边的别墅吃新年大餐,那里地方宽敞,还可以放烟花。当然要把如非请来,那里她还一次都没去过。可惜两个女人都不会做饭,不过没关系,厨娘王嫂的手艺比得上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她自己也学会了做几样小菜,勉强拿的出手。 除夕之后,阮劭南也有几天公众假期,他们可以有一次短期的旅行。阮劭南喜欢看海,一直说要带未晞去大溪地,让这个未来的艺术家,看看这个传说中“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享受南半球柔软的黄金海滩和热辣辣的阳光。 可惜,一夕之间,物是人非。 未晞打起精神,决定出去添置些年货,大过年的,总要应应景。 街上的人跟想象的一样多。未晞去了附近的超市,偌大的地方,因为过年在搞促销,挤得人山人海。她被夹在一群主妇中间,因为人多大家都推推搡搡的,最后随随便便买了几样熟食,两袋水饺,一瓶葡萄酒,还有她们最喜欢的栗子蛋糕。 经过女性用品区的时候,看到卫生棉也在打折,虽然家里还有,也凑着闹拎了两大包。 拎着购物袋走出超市,正要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轿车冲了过来。未晞本想给它让路,那车却停在了她跟前。 从车上下来两个黑衣男子,一个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另一个彬彬有礼地说:“小姐,老爷想见你。” 陆家老宅建在有“火凤栖霞”之称的南山脚下,是陆家的祖产,园子里一色的清代建筑,均是土木结构的小楼,青砖黛瓦,飞檐翘壁,亭台楼阁随处可见,环境极为清幽。 未晞记得那古色古香的园子对面,就是南山最有名的丹枫岭,山岭下有一片碧水湖。每每到了秋季,红色的丹枫满布山岭,目之所至,别无二色,满眼的枫林如火,霜叶似血。 两个黑衣男子恭敬地在前面引路,未晞一路走,一路回忆,仿佛从今生回到了前世。 “老爷,小姐到了。” 一百零三、你怎么对阮家,人家就怎么对你 未晞在老宅宽敞的大厅里,看到了自己整整久违了七年的父亲。可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两鬓染霜、脸色蜡黄的男人,跟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独裁者,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大厅里除了陆子续,还坐着两个从未见过的妇人,均是30岁左右的光景,容貌姣好,只是形色憔悴。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和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分别坐在两位美人身边。两个孩子都有一双黑又亮的大眼睛,长得可爱极了。此刻,只是怯怯地望着她,不敢做声。 未晞在椅子上坐下,有人斟了酽酽的茶上来。未晞没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妇幼子,一时不明所以。 陆子续见到未晞,有些激动地说:“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 未晞笑了笑:“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得。” 男人神色一僵,半天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了当年的事,一直记恨我……” 未晞忍不住打断他:“陆先生,我不想跟你闲话家常。如果有事,请直接说重点。如果没事,喝过这杯茶我就告辞了,还有人在等我。如果我回去晚了,只怕有人要多想。” 未晞是话里有话,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虽然心里明白,倘若阮劭南真知道她的动向,现在她就不会坐在这儿了。这招“以虚打实”是阮劭南教的,关键是要面不改色,稍一露怯,她就完了。 陆子续有些尴尬,咳嗽了几声方才说道:“我本不该找你的,可为了你大哥和二哥的孩子,为了给陆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也只得豁出这张脸来求你。未晞,就当你发发善心,给这两个孩子一条活路吧。” 未晞默然一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她有改天换地,普渡众生的本事? 未晞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自己所谓的父亲,忍不住淡道:“对不起,我已经说过了,在这件事上,我爱莫能助。做决策的人从来就不是我,你直接求他倒还实际点。不过……”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我看你还是别求了,因为他不止一次说过,一定会赶尽杀绝。当年你怎么对阮家,人家现在就怎么对你,很公平。” 陆子续听后,竟然激动得老泪纵横,后悔万分地说:“这都是我年轻的时候做下的孽,风光的时候没有半点人性。将人家的孤儿寡母赶尽杀绝,现在轮到自己老来无子送终。咳咳……”话未说完,便缩肠抖腹地咳起来。 他抬起头,带着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未晞,你就当做做好事吧。阮劭南为了讨你欢心,连幼晞都要了过去。由此看出,他有多重视你。你好歹试一下,就算不成功,我也算尽了人事,日后躺在棺材里,也可以闭眼了。” 两个孩子看到爷爷如此景象,马上跑了过去,围在老人膝下大声啼哭,两位美妇人也跟着哭红了眼睛。 未晞默默看着眼前这幕惨绝人寰的悲情大戏,心里明白: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但凡有出路,也不会跟她这个弃女这样低眉顺目。 陆家是真的散了,陆子续的时代早已过去,如今只是这城市历史上,并不风光的一笔。想他当年是何等威风的人物,现在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不是不可怜…… 一百零四、妈妈,什么叫**? “这么多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未晞看着自己涕泪纵横的父亲,慢慢说,“当年她躺在你身边割腕的一刻,她在想什么?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把自己残虐到那种程度,也要离开你?每次一想起来,我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或许你知道答案,能不能告诉我?” 未晞的语气很平静,陆子续却用一种近乎可怜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无声地乞求她。 未晞只若未见:“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早晨你一觉醒来,看到自己的妻子泡在血泊中,你怕不怕?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梦到过她?她有没有在梦中跟你说话?对你说了什么?” “不,不……不要再说了。” “你不想说,那让我来告诉你。她对你说,她死得好惨。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满身是血,把露着白骨的手腕递到你面前,说她很想你,想你下去陪她。陆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不,我没有害她。”陆子续骇得浑身发抖,“是她不爱我,她不让我碰她,宁肯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可是,我爱她,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爱?”未晞几乎冷笑,“原来你的爱,就是用皮带勒住一个女人的双手**她?陆先生,你的爱可真伟大。” 陆子续陡然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惧和不可置信。 未晞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疑惑地问:“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没人知道?呵,你真的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在陆家老宅怎么会有秘密?你的佣人,你的管家,你前妻留下的那些儿女们,哪一个不是有心人?她是你的妻子,你却让她在这偌大的家里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最后,连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都敢欺负她。是你和你们陆家的人,一刀一刀凌迟了她,慢慢活剐了她。你现在却对我说,她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陆先生,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未晞静静说着,这些话在她心中沉郁了七年,整整七年。 这七年,她不知多少次模拟过今天的情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每一个表情……她以为自己会哭,结果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平静的语调甚至没有明显的起伏,仿佛一个局外人,将一段于己无关的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陆子续面如死灰,两位美妇面面相觑,两个孩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一切。 小男孩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小声问:“妈妈,什么叫**?” 女人立刻捂住了孩子的嘴。童言无忌,却狠狠地刺在大人的心上,将最不可触碰的脓疮挑破,鲜血四溅,腥臭无比。 第105——108章 一百零六、谁心软,谁就先死 未晞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仿佛静伫的雕像,一个人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她离开陆家的时候,陆子续咳得抖肠搜肺,不一会儿就呕出一大口血。看这样的光景,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这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还只是一味地替孙子们求情。 他今天带着全家一起上阵,打了一张亲情牌,或许自以为有些胜算。却没想到,被未晞一记“釜底抽薪”,反倒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 “不要被眼前的假相迷惑,越是狡猾的对手,越会装可怜。谁心软,谁就先死。”这是他以前对所有儿女耳提面命教过的,他或许没想到,她还记得吧。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谎言,凝九州精铁,也炼不出半句真言。看不破的永远是真相,醉生梦死的向来是谎言。 陆子续固然罪有应得,未晞却并非有意让他不容人前,而是她真的不明白,一个把爱挂在嘴边的男人,为什么可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一个他爱的女人? 因为高高在上?因为目空一切?因为与生俱来的男权意识?因为原始的侵略性?抑或仅仅是雄性动物的荷尔蒙爆发和权势赋予的优越感? 正想着,忽见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在吵架。声音很大,未晞隐约听见,似乎是女人在质问男人昨天去哪儿了。 未晞忍不住摇头,又是一段理不清的公案,只是替那女的不值。那男人面容猥琐,平头小眼,满嘴污言秽语,态度极端恶劣。 几句话不中听,男人骂骂咧咧转身就走,女人去拉男人的胳膊,结果他反手一个耳光将她打倒在地,还不过瘾,又对着她的肚子狠狠踹起来。 女的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杀猪似的哭叫:“别打了,别打了,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男人却不住手,满脸凶残:“贱货,我打的就是你!” 路上的行人,要么不冷不热地看几眼,要么默默绕开。几个好事的闲人则在一旁围观,既不劝阻,也不报警,也不帮忙,也不散开。 未晞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不明白。 人类从爬行到直立,从低级到高级,从兽性到人性,经历了无数个沧海桑田,如此细致而漫长的过程,何以一夕之间退化至此? 人心之冷,世风之下自不必说了。可在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要去欺凌体力上远不及他们的女人? 畜牲尚且知道庇护雌性,偕老护幼,而那些人已经退化到禽兽不如的地步? 无法可想…… 未晞左右看了看,路旁有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她走过去捡了一块自己拿得动的砖头,然后穿过围观的人群,照着正打得起劲儿的畜牲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阮劭南带着律师在警察局找到未晞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一个女警在为她录口供。而在她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头上包着纱布满脸是血的男人。 只见那男人腾地站起来,指着未晞骂道:“警察大哥,就是这个贱货打我,我要告她!” 小警察很年轻,血气方刚地一声厉喝:“坐下!大马路上打女人,你还有理了?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这是警察局,不是你家。” 未晞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那男人依旧满嘴喷粪:“妈的,贱货,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小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闭嘴!再叫就告你公共场合行为不端。” 阮劭南皱了皱眉毛,未晞转过脸,与他冷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就那样看着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一百零七、他用那样直接而残忍地方式占有她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未晞走出警局后,一直怔怔的。阮劭南将她安置在车里,她一进去就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也没多问, 律师走过来,向他交代这个案子:“有人证明是那人当街打人在先,陆小姐属于‘见义勇为,只是方法不当。况且他伤得不重,所以陆小姐不用上庭,私下和解不是问题。” 阮劭南挑唇一笑,点燃一根香烟,半晌后,才悠悠开口:“你是易天新聘的法律顾问,如果这种案子都要私下和解,我还请你干什么?” 律师马上心领神会:“我会联系那个被打的女人,教她告那男人故意伤害,导致伤者流产,可以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阮劭南唇角略挑,笑而不语。律师略想一下,接着说:“再加上医院证明,受害者将终身不育,属于致人伤残,可以重判十年以上。” 阮劭南点点头:“辛苦了。”又说,“记着,陆小姐不能有案底,过几天我们要去国外旅行,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了她的心情。” “我明白,阮先生放心,陆小姐的记录保证比白纸还干净。” 阮劭南遣走了律师,回到车上,看见窝在车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就问她想吃什么。 未晞摇了摇头,只说:“我很累,想回家。” 阮劭南对司机说:“去斜阳巷。”又转头看着身边的人,“他们家的冰糖燕窝和三头鲍做得不错,再累也要吃点东西才回去,饿着肚子睡觉很伤身子。” 未晞没再说什么,整个人歪在一边,沉在车子的阴影里,像个白玉雕像,不动,也不说话。窗外的霓虹偶尔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大约是这里的燕窝真的很美味,未晞本来一直吃不惯它,感觉像在咽别人的口水,这次却一反常态喝了整整一盅。阮劭南又为她叫了一碗鲍鱼粥,她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喝光了它。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风馋气冷。阮劭南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未晞身上,又替她焐了焐手,发现她还是哆嗦得厉害,忍不住责备:“怎么出门穿得这么少?回头又感冒发烧的,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未晞本来觉得冷,穿上他的大衣被热气一冲,反倒打了个喷嚏。加上饭后吃困,又折腾了一下午,渐渐有些睁不开眼睛,就在车上睡着了。 直到车停了,她整个人犹在梦中,一味地心无所知,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鼻子里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身子一轻,就被人抱了起来。 瞬间悬空的感觉让人无端的害怕,她感到自己像浮在云上,又像沉在水里,整个人直直地坠下去,坠下去……坠进了无底深渊里。 恍惚中,有人将她放在床上。身子像被很重的东西压着,想挣扎却用不上力气。她忽然好像没了手,也没了脚,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躯干。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痛不欲生的夜晚,那个初次属于他的夜晚。她已经累得抬不起手来,他却抬起她的腰,将枕头垫在她的身下,架起她的膝盖,用那样直接而残忍地方式占有她。 就在那一刻,他的眼神是那么无情,表情是那么冷漠。她看到天花板的琉璃上倒映的自己的脸,如此苍白而痛苦的脸。 身下的床垫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很熟悉的声音,却可怕得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她想捂住耳朵,可是动不了。想哭,又发不出声音。 整个过程什么都没有,只是感到疼。疼得撕心裂肺,几乎想把五脏六腑倾倒而出,想把自己变成空荡荡的躯壳。没有灵魂,没有肉体,没有血液,没有记忆……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再疼了? 是不是? 疼极了,她好像叫过如非,可是她离得太远了,听不到她的求救。 模糊中她好像还叫过阮劭南,可是他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一声不响地丢下她,永远地消失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108、她一个人光溜溜地坐在床上 未晞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望着漂亮的天花板,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是阮劭南的卧室。 那昨天晚上…… 未晞四下看了看,身边没人,真丝枕套被压的很皱,床单也是。她一个人光溜溜地坐在阮劭南的kingsize床上,身下一片冰冷滑腻,床头习惯性地放着一瓶蓝色的哮喘药,卧室里弥漫着细细的甜香。 她像个懵懂的孩子,傻傻地打量着四周,可身体的变化,她是知道的。 原来,昨晚那些都不是梦。 未晞揪着被子,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缩在床角,一颗心空荡荡地没有着落。此时此刻,她的手指、发梢全是他的味道,双腿软软的没有力气,连胳膊都是。或许是有段时间没经这些,她身子疼,头也疼,连太阳穴都跳得厉害。而昨夜跟她不知云雨了几番的男人,显然也是久违情爱,在她身上留下的战绩简直可用“伤痕累累”来形容。 未晞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着身子,发起抖来。 可是,她怎么到这儿来的? 未晞抱着自己的脑袋,很努力地回想,却好像做梦一样,很多都记不清楚了。她整个人昏昏暗暗,依稀记得自己离开陆家老宅,去公交站等汽车,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了,记忆似乎出现了片段的空白。 接着,是跟着阮劭南在餐厅吃饭。然后在车里,他将自己的大衣给了她。可是在那之后……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记不起来,仿佛有人拿一块白色的橡皮擦,将那两段记忆拦腰擦去了一样。 未晞泄愤似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她是不是开始老了?不然怎么才20出头就这么健忘? 正坐在床上出神,门忽然开了,卧室的主人走了进来,看着就是刚洗过澡,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昨天摸着你像有点发烧,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儿?”阮劭南将感冒药放在床头,像往常一样俯下身亲她。 未晞看见他**的胸膛,白色的浴巾,六块训练有素的菱形腹肌,虬劲有力的手臂……她心里一缩,忍不住侧过脸。阮劭南的嘴唇就贴在她的头发上。 第109——112章 109、力道大了,怕她疼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询问:“怎么了?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 “昨天?”未晞疑惑地看着他,“我只记得最后离开这儿是一个星期前,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在那之后我病了很久,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未晞见他身子一僵,她以为他会生气,结果却被他一把搂住,整个儿贴在他怀里。 “我的小未晞,你是故意这样来折磨我的,是不是?”他在她头顶上叹气,“我很想把那天晚上的事,都归结为酒后乱性。可我知道,那不是全部。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想自己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我知道,我该给你多留一些空间。就算你有事瞒着我,我也不该对你生气。可那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我没法跟你解释,我只是……”说到这里,他一个大男人居然飞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最后只是说,“我说的这些你明白吗?” 说得这样不清不楚,他想叫她明白什么? 未晞从未见他这样,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似的吞吞吐吐,心下不觉莞尔,心里纵然有天大的委屈,也轻减了几分。 其实他不说,未晞也知道,因为她有哮喘的毛病,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不能尽兴。而他是一个身体强壮、精力充沛的男人,又是集团的决策者,承受的压力比别人大,在那方面的需求也更强烈些。要是睡在他身边的女人也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两厢情悦的鱼水之欢自然是乐事,可她又偏偏不是。 她不止一次听见,他夜里起来一个人到浴室冲凉水澡。未晞知道,这对一个壮年男子来说,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 阮劭南见她没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忍不住说:“未晞,昨天你肯跟我回来,我们那么亲密。我都以为你原谅我了,可今天早上,怎么又变了呢?”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未晞在他怀里小声说。 阮劭南叹了口气:“你还是怪我,那天我真的是酒后失态。要在平时,我都不是那样的,你应该记得的,是不是?” 这话倒是真的。 就是因为惦记着她的身体,做那件事的时候,他总是放不开怀抱,只是一味束手束脚。力道大了,怕她疼。轻了,他自己忍得难受。不敢让她多流汗,怕她体力消耗太大。又不能太过激烈,怕她心率过速。就连接吻,他也要克制着自己,以免她太久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卧室里也从来不敢摆鲜花,香薰之类的东西助兴,怕她闻到会过敏。 110、纵然是禽兽,也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这些哮喘应该注意的地方,无论多麻烦多琐碎,他全都照顾到了,从没抱怨过一句。其实仔细想想,平日里无论在那件事上,还是其他事情上,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他**周全,处处体贴。 他一直都做得那样好,倘若只用那一夜的酒后失态,就断定他不珍惜她,倒真有些冤枉他了。 “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喝醉了,其实我是可以跟你解释的。我跟池陌,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我知道你们没什么,只是一直没想通,你为什么要说谎话骗我?你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信任的只有你。谁骗我都无所谓,唯独你,我受不了。” 未晞摇头叹道:“或许是我想多了,总是担心你会为了这件事难为他。他不是坏人,我们认识这么久,他一直很照顾我,从没有半点轻浮的举动。我不想你为了他一时的冲动,就平白无故害了人家,我会内疚一辈子。” 阮劭南笑了笑,托起未晞的脸:“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会平白无故害人的人。” 未晞发现自己措辞不当,马上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解释,我明白。” 阮劭南将她抱了抱,安慰道:“未晞,我知道,我现在做事的手法,你并不认同。可是,我并不是一个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人。” 他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答应你,以后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我的手,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身体,它们只会保护你,爱惜你,尊重你。你不用害怕我以命相搏换来的金钱和地位,它们只会为你遮风挡雨,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低头亲吻她,唇齿相依间,他说:“未晞,请你一定要相信,纵然是禽兽,也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两个人坐在餐厅吃早餐,王嫂做的蟹黄烧卖和水晶虾饺还是那么正宗。未晞一直很喜欢,可惜的是,除夕过后,她也要回家过年了,再想吃什么只有自己动手。 吃饭的时候,阮劭南将她昨天打人的事说给她听,未晞却是一脸困惑。 阮劭南笑她:“你把他打得脑袋开花,不会真忘了吧。” 未晞摇了摇头:“真记不得了,可能最近胡思乱想多了,人也变得痴痴傻傻的。” 阮劭南看着她:“不过你倒是让我吃了一惊,我真的没想到,你平时那么不言不语的一个人,下手还真狠。” 未晞看着他说:“你忘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吃过饭后,未晞抱着茶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阮劭南打电话订机票,两个人除夕过后想按原计划去旅行。虽然晚了几天,倒也不碍事。 未晞拿着遥控器找自己喜欢的节目,忽然看到一则娱乐新闻,下面打了一行字幕:泰煌主席陆子续,被证实肺癌晚期。 一个娱乐记者站在医院门口,一边指着院门一边说:“这就是泰煌集团的主席陆子续,昨天入住的医院。” 然后镜头一闪,是陆子续入院的画面。 111、拿着自己的身子来跟我谈条件? 一行人刚下车,一群娱记扛着武器冲了上来,霎时间,镁光灯此起彼伏。 “陆先生,你的大儿子陆泽晞一审已经判了死刑,你会不会支持他上诉?陆家是不是已经放弃他了?” “陆先生,外界传闻,你的大女儿上吊自杀,是因为你不肯拿钱出来替她填补亏空,请问是不是真的?” “陆先生,你的小儿子陆壬晞依然在逃,他建造的房屋因为质量问题砸死了人,你们陆家预备如何赔偿遇难者家属?会不会与陆壬晞划清界线,以此脱责?” “陆先生……” “陆先生……” 陆子续坐在轮椅上,带着口罩,形容枯槁。陆家两个儿媳不知去哪儿了,就一个小保姆陪着他,还有几个临时雇来的人,势孤力单地躲避着记者的围堵和追问。 这些娱记,平时一双眼睛就像明镜似的,对待风头正盛的名人尚不厚道,更别说这些老弱妇孺。这个世界,果然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未晞放下遥控器,一个人走到阳台上看风景。阮劭南放下电话,拿了一条围巾过来给她披在肩上。 未晞以为他会像过去那样,像家长拉着不听话的孩子拉她回去,没想到,他只是从身后抱着她问:“一个人站在风口上,想什么呢?” 未晞笑了,知道他是怕她还记着以前的事,此刻是处处陪着小心,只说:“没什么……订好票了吗?” “没有合适的班机,干脆问落川借他的私人飞机好了,反正他整个春节都要留在北京,搁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 未晞有些迟疑:“我们,真的要去?” 阮劭南奇怪地看着她:“不是说好的吗?“” 未晞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昨天,我去过陆家老宅。” “哦?”阮劭南只是略一挑眉。 未晞本以为他会接着问,他却没再多说一个字,她只得硬着头皮说:“我在那儿,见到了我哥哥们的两个孩子,年纪都很小,都还不懂事……” “所以呢?” 他声音里透着不悦,她已经察觉出来了。陆家,始终是他们之间的隐疾。可顾念两个孩子,又实在不能不说,索性把心一横:“你刚才应该听到了,你的仇人,他已经遭了报应。陆家现在是家破人亡,只剩下这两个孩子。他们不过才三四岁,跟幼晞一样,对你没有威胁。你能不能……” 阮劭南打断她:“未晞,你当自己是谁?” “什么?” 他在她头顶冷笑:“你当自己是谁?西施?貂蝉?还是王昭君?你昨天为什么回来?拿着自己的身子来跟我谈条件,为陆家人换平安是不是?你原本那么委屈,我哄了你一个星期,都没给我半分好颜色。昨天却为了那些人,屈性跟我温存了一夜?倒真是难为你了。” 他竟能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未晞的身子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咬了咬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这样欲言又止,阮劭南的怒意更胜,将人转过来,钳住下巴:“平时不都是伶牙俐齿的吗?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不高兴就说出来,总是摆出这副不愠不火的样子给谁看?” 未晞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凉凉地瞧着他:“但凡我有半点血性,就为了刚才的话,也该回敬你一个耳光。不过,你说对了,你就当我是来‘和亲’的。现在我求你,看在我陪了你一夜的份上,放过那两个孩子,给他们孤儿寡母留条活路,别让他们像我一样任人作践,行不行?” 112、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除夕夜,十二点的钟声刚过,就有人开始放烟花了。绚丽的烟火像怒放的鲜花,在蓝丝绒的天幕上一株一株绽放。 未晞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王嫂走过来问她:“陆小姐,要不要我给你做些宵夜?” 她摇了摇头,“不了,很晚了,您去歇着吧。” 王嫂叹了口气:“阮先生也真是,大过年的,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冷冷清清的。” 未晞无奈地苦笑:“他可能有事忙吧,没关系,我一个人也挺好。”接着又说,“王嫂你做的淮扬菜真好吃,跟我妈妈做的一样。” 王嫂一直很疼爱未晞,见她这样懂事,心里的怜惜更重了几分,颇为义气地说:“喜欢吃,王嫂明天专门做给你吃。阮先生回来,我就叫他饿着。” 未晞被这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家逗笑了,心里一酸就扑进她怀里;“王嫂,你对我真好,就像我妈妈一样。” 王嫂忍不住叹气:“可怜的孩子,就你孤零零一个,没了父母,也没有亲兄热弟照应着。阮先生平时待我们很好,我以为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不像那些有钱的公子哥轻狂浮躁。没想到……唉,这样一个天仙似的好姑娘,这样忽冷忽热地待你,他怎么忍心?” 十二点过后,晚会变得更加无趣,王嫂毕竟上了年纪,陪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睡了。未晞又接着看了一会儿,就关掉了电视。 偌大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未晞并无睡意,和衣躺在沙发上,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看着漆黑的天幕,一颗星星都没有。 直到这一刻,一颗心才凄惶起来,好像被人吊在什么地方,空空地没了着落。眼前不断浮现着他临走时的眼神,他冰冷的表情,他额头上暴突的青筋……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警告她,他有多生气。 她是不是错了?自以为他是那样一个寡情薄性、呼风唤雨的男人,待她却是如此不同,就真的恃宠生娇起来?以为别人不能说的,她都能说?别人做不到的,她都能做?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未晞依稀记得这是《韩非子》中的一个故事。大概意思是说:龙喉咙下端有一尺长的倒鳞,人要触动龙的倒鳞,一定会被它所伤。君主也有倒鳞,所以游说劝荐的人万万不能触犯君主的倒鳞。否则,不但不会成事,自己性命也难保。 未晞叹了一口气,很明显,她不是一个好的游说者。不过一句话,就拔了龙王的“逆鳞”。 第113——116章 113、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九重地狱?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人就渐渐倦了。她蜷在沙发上,睡得并不踏实。半夜里忽然感到有人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跟一双热辣辣的虎目对了个正着。未晞睡得有些糊涂,揉着眼睛咕哝着说:“你回来了,菜在锅里,可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阮劭南没说话,一边喘气,一边不耐烦地拉着领带,好像又喝了不少。此刻已经接近凌晨,除夕已过,烟火的喧嚣渐渐淡去,别墅内外一片漆黑寂静。 未晞的心缩成一团,靠在沙发一角屏住呼吸,细细打量,好像养在池里的一尾鱼,生怕一动就惊了人,等待的就是开膛破腹的命运。 他上次就是喝了酒的,这次呢?他又生了气,又喝了酒,他又会怎么待她?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滴答!滴答!是他手表的声音,在寂然的暗夜里听着,尤为心惊。 “太黑了是不是?”她紧张得喉咙发干,舔了舔嘴唇说,“我去开灯……” 哐啷!桌上的茶杯滚落到地毯上,绿色的茶水泼洒了一地,顷刻间,茶香四溢。 男人将她压倒的时候,用的是标准的饿虎扑食,未晞觉得自己牙齿打颤,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危难之中,她想起了王嫂。可惜,她老人家住的佣人房离这儿太远了,鞭长莫及。 此刻,她当真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到。 未晞心里凄苦,早上他才说过什么?就算她不自量力,惹得他动了真气,他也不该这样待她。 男人的牙齿磨着她脖子的嫩肉,未晞一颗心突突跳着,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没有挣扎,挣扎也不过让自己更疼,更难堪。 却没想到…… “你赢了……”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根边恨恨地说。 未晞蓦地一怔,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他说,她赢了?她赢他什么了? 他却没再说下去,忽然发狠地扯她的衣服,只是一味地暴虐急躁,“算了,我认输,我认输。给我!现在就给我!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命也给你!” 未晞如遭雷亟,被男人的疯言、疯语、疯举动、疯眼睛,从头到尾震慑住了。只听一声喑哑的低吼,仿佛出自某种扑食的猛兽,还未待回神,他已经将她扯了起来…… 疼! 身下猝然惊痛,未晞猛地扬起脖子,竟似被地狱厉鬼鞭碎了心魂,疼得魂飞魄散、神哭鬼泣。 额头上的汗登时冒了出来,双鬓濡湿,两眼空空,她直直地望着客厅高高的天花板,看着那别致的轮廓渐渐扭曲,心中纳罕,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九重地狱? 双手紧抓着他的肩膀,她急促地呼吸,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过去承受的种种如今加起来,竟比不上这十分之一。前后不过须臾,她手指麻痹,冷汗涔涔,却连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又许给了她什么东西?大约是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比性命还要紧。不然他何以如此狠戾?好像要将她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一样。 114、我的小未晞,我早晚死在你手里 满怀的温香软玉,男人着迷地吻着她微翕的嘴唇。大手扣在她腰上,随着自己的节奏,上下抛弄着她的身子。怀里的人可怜兮兮地弓着背,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像条被人刮了鳞的美人鱼,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他蓦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煞住,迷迷糊糊地说:“对了,我答应过你,不能欺负你的,不能欺负你……” 未晞嘴角微扬,笑得有些苦。亏他醉成这样还记得,可真是难为他了。他没欺负她,只是将她撕裂了。 男人钢铁般的身子忽然柔下来,将她放倒在地毯上,一边用力挺身一边柔柔地亲她,口中呐呐:“未晞,你乖,这样是不是不疼了?是不是?” 怎么可能不疼?这些聊胜于无的小温存,比起此刻近似蛮暴的掠夺,根本是杯水车薪。 不过几分钟,未晞已经疼得五内俱裂,冷汗淋漓,战战兢兢地瑟着身子,不但无法舒展,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异常敏感,动辄撕心裂肺。 未晞透过汗湿的睫毛,凄凄楚楚地看着这个按着自己开怀畅意的男人,他依旧动情地吻着她,嘴里说着让人耳热心饴的体己话,每一句都贴在她的心眼上,柔肠百转。可他每动一下,她就疼得受刑一样。两个人的琴瑟和鸣,却是她的水深火热,他的快活无比。 实在受不住了,未晞像只被激怒的小猫,握起粉拳胡乱砸着男人的肩背,可这根本没用,不过是给他挠皮瘙痒。想起早上他抱着她信誓旦旦的情景,顿时委屈得泪眼婆娑。 胸前一片濡湿,男人身子一僵,抬起她的下巴,一双醉眼愣愣地瞧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颇为奇怪地问:“我都亲你了,还是很疼吗?” 未晞简直哭笑不得,人缩在他怀里,檀口微张,气若游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男人探手,在她额上摸到一层水汗,纵然醉得颠三倒四,也心疼得无以复加,于是并未尽兴,就草草地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 未晞显然受了些惊吓,拉着被他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只想退得远远儿的,却被他眼急手快地一臂搂住。她缩在他怀里不敢动,生怕惊动了他,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来。 他的力气竟可以那么大,她今天才知道。她疼得发抖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了更多。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他醉醺醺地吻上那双红透的眼睛,忽然悲哀地笑着,“我的小未晞,我早晚死在你手里。” 第二天早上,王嫂一觉醒来,走到客厅瞧见睡在地毯上的两个人,哎呀叫了一声,赶紧遮住眼睛,嘴里大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两个人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她吵醒了。阮劭南坐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昨夜酒醉犯浑的事却记不大清楚了,揉着太阳穴嗔怪着:“王嫂,大清早喊什么呢?” 未晞拉着衣服藏在他身后,有些尴尬地推了推他。阮劭南睁开眼睛一看,原来他整个人竟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他马上找东西遮掩:“对不起,王嫂,我们昨天……” 老人家早就背过身去,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一会儿就回家去,你们小年轻的关上门,爱怎么疯,就怎么疯,呵呵……”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看未晞一眼,仿佛在说:好丫头,这回可把他抓住了。 115、你还是要赶尽杀绝 “王嫂怎么了?笑得那么奇怪。”阮劭南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未晞暼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可能是笑你不穿衣服的时候,还没她小孙子有看头。” 阮劭南恨得直咬牙,长臂一伸就把人拽了过来。 “哎呀!”未晞低低叫了一声,人卧在他怀里,额头上冒出一层汗。 阮劭南将她扶正了,紧张地瞧着:“这是怎么了?” 未晞摇了摇头:“没事……” “疼得汗都出来了,还说没事?”阮劭南抽出一张纸巾给她细细擦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那里撕裂了?” 未晞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可能是软组织拉伤,小心点就没事了。” 她推开他,试着自己站起来,可一动就疼。 “不行,我还是带你去医院。”他说着就要抱起她。 “哎……”他不动还好,一动她疼得更厉害。他一个大男人垂着手站在那里,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未晞忍着疼说:“真的不是,你坐下来,安静些吧。” 他还是不放心:“你怎么知道?万一伤得很重,耽误了怎么办?还是去看看吧,好不好?” 未晞忍不住叹气:“阮先生,我好歹在‘绝色’待了三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要是有裂伤的话,我只怕早就血流漂杵了,哪里能等到现在?” 阮劭南这才舒了一口气,俯下身抱起她,“那我送你到楼上歇着吧,今天就别乱动了。好好呆着。” 未晞点点头。 在卧室里将她安置好后,阮劭南问她:“想吃什么早餐?我去买。蟹粉小笼,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我头很疼,想睡一会儿。” 他站起来,伸手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顷刻间,卧室里仿若黄昏,所有家具器物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朱金色。 他却没有离开,只是坐在她身边,带着薄茧的大手恋恋地摸着她的脸,微痒的感觉,有些小惬意,并不讨厌。 未晞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他:“你这样骚扰我,要我怎么睡?”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长叹一声:“我昨天已经派人通知陆子续,对泰煌的收购不会停,易天兼并泰煌是大势所趋,泰煌必须易主。” 未晞轻轻一颤:“你还是要赶尽杀绝。” “但是,陆家没亏掉的产业可以保留下来。我让会计师核算了一下,他们在国内和国外的资产,包括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在内,大约还剩一千万。这笔钱的数目虽不算大,但我不能让陆家人自己把持着,那等于给我自己留后患。所以,我开出了一个条件,只要他们将陆家全部财产转到你名下,我就停止追击,从此以后……前事不计。” “什么?”未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坐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愿意给那两个孩子一条生路?” “是,陆子续已经同意了,只要你能照顾那两个孩子日后的生活,他愿意把剩下的财产都拿出来。今天律师会拟定移交书的具体内容,明天去事务所签字。从此以后,陆家剩余的资产由你全权支配,你想放过谁,想照顾谁,想提携谁,自己掂掇吧。”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是我仅能想到的,或许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 未晞伸出手摸着他的脸,“谢谢你,我也替那两个孩子谢谢你。” 116、希望我们不是养虎为患 阮劭南抓住她的手:“不必了,只是你手里握着这些,以后心里一定要有个成算。陆家人就是看上你年纪小,心眼好,扛不住几句软话,所以一再找上你。你现在可怜他们孤苦,他们日后一朝得志,可未必念着你。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自己警醒些,别被他们一时的花言巧语骗了,我就安心了。” 未晞马上说:“你放心,我只顾着两个孩子。他们太小了,我没法坐视不理。我想……我们不如把两个孩子送到国外去,免得他们在国内受影响,被别有用心的人挑拨利用。还有幼晞,我想把她也送出去,她现在动也不能动,说也说不了,每天靠呼吸机活着,我希望国外的高科技能帮帮她。” 阮劭南点点头:“这样也算妥帖。”接着又叹了口气,“希望我们不是养虎为患吧……” 未晞把脸贴在他肩上,小声说:“对不起,我知道要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难。你放心,等他们长大了,我一定好好地教导他们,绝不让你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男人托起她的脸,轻道:“跟我就不要说这个了,我不是说过,只要你高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最后的话根含糊在缠绵的热吻中,阮劭南一臂搂着未晞,却牵动了拉伤的地方,她轻喘一声,疼得眉毛都拧在一起。 男人一顿,不敢再造次,轻轻拥着她的身子内疚地说:“对不起,说好不欺负你。结果却……” “不要再说了,追根究底,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明知道你在气头上,就不该拿话激你。劭南,我不知道你离开这儿之后,究竟都遭遇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你心里一直藏着一股戾气,哪怕面对我的时候,你也控制不住。” 他的身子轻轻一颤,低声说:“未晞,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她点点头:“我明白,从我决定留在你身边那刻开始,我就知道,我要为自己无法选择的姓氏和出身承受什么。劭南,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我从十四岁就爱着你。我爱过去的你,更心疼现在的你。你当补偿也好,什么都好。只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能忘记陆家给你带来的伤害。我不介意自己变成你们之间的磨心,可是我担心你。担心你会越走越远,担心你被仇恨蒙住眼睛,而忘记自己曾经善良的本性。” 她抬起脸看着他,那样执着的目光,仿佛要将下面的话,深深铭刻在他心底:“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无法只为你而活,因为活着不易,单靠爱情无法支撑生命全部的重力。但我可以为你而死,这毋庸置疑。” 第117——120章 117、若论狠心绝情,谁能比得过他? 第二天签字的时候,阮劭南没有去,只叫来汪东阳,还有几个经验丰富的保镖,嘱咐他们陪未晞去律师楼,保护她的安全,并处理相关事宜。未晞知道,他是不想见陆家的人,以免自己临时变卦。 财产移交的过程很顺利,不过是双方在一沓文件上签字,其他一切琐碎,都交由律师全权代理。 陆子续坐在轮椅上咳嗽不止,不过几日未见,他就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怎么看,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估计是大限不远了。 未晞没怎么看他,两队人马签过字后,跟律师寒暄了几句,便双双下楼。在门口本该分道扬镳,哪知陆子续忽然拉住未晞的手,涕泪滂沱地说:“未晞,那两个孩子以后就……” 话未说完,汪东阳一个眼色,便有人高马大的保镖将他一臂搪开。 陆子续坐在轮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小保姆从包里翻出药来给他服下,才慢慢顺过气来。 未晞有点看不下去了,对汪东阳说:“我们走吧。” 后来,如非听说了那天的情景,感慨地说:“原来再怎么凶狠毒辣、十恶不赦的人,到了金银散尽、众叛亲离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 未晞叹了口气:“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世人糊涂。纵然你曾经八面威风,最后也不过是孤坟一座,黄土一抔。” 如非冷笑一声:“他至少善终了,可怜的是被他害死的人,变了孤魂野鬼都没处哭去。对了,你那些禽兽哥哥们留下的孩子怎么办?” “我想送他们去国外读书,找个环境好些,不排斥华人的地方。” “阮劭南同意?” “他早就点头了,这几天还在帮我找学校。” 如非摸着鼻子赞许道:“他真算不错了,背着那样一段血海深仇,如今还能这样善待仇人的子孙。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可是要他理解,就有些困难了,毕竟立场不一样。再说,没人能保证,那两个孩子不会变成第二个阮劭南,他现在等于是给自己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他没有斩草除根,完全是看你的面子。” 未晞点点头,叹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定要把陆家的事处理好,把那两个孩子教育好,不能给他留半点后患。否则,我真的没脸见他。” “陆家的产业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家老宅我会保留下来,我母亲一直很喜欢那里,她跟陆子续做了那么久的夫妻,那是她应得的。其他的,我一分都不会动。等那两个孩子长大了,我会全部交给他们。” 如非说:“其实我想对你说,你不必全部留给他们。你也是陆子续的女儿,这也是你应得的。不过我知道,说了也没用。你那么恨陆子续,不会要他的财产,哪怕他是你的父亲。” 未晞笑了笑:“你理解就好。” “陆家的两个儿媳妇也跟着孩子一块出去?” 未晞叹了口气:“想起这个我就窝火,那两个女人陪着陆子续演完亲情大戏,看我不肯帮忙,又怕牵连到自己,竟然丢下两个孩子自己跑了。” 如非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想开点吧,人性都是自私的,这一点你在陆子续身上看得还少吗?” 想起当年的事,未晞冷笑一声:“是啊,看得够多了,若论狠心绝情,谁能比得过他?” 新年七天长假之后,易天集团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对外宣布:易天已经成功收购泰煌。 一时之间,舆论沸腾,热烈的程度,绝不亚于某大国换了总统。因为谁都知道,泰煌本是金融界的龙头,业内各路豪杰无不唯其马首是瞻。此消息一出,就意味着:至此之后,江山易主。 阮劭南的办公室,别墅,凡是能找到他的地方,各种“朝贺”的人流纷至沓来。 他本来是个极爱清静的人,现在自然是不胜其扰。看到陆家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干脆带上未晞,两个人双双飞走,到“人间最后一个天堂”度假去了。 不过,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南太平洋的大溪地,而是位于云南和四川交界处,中国最富盛名的古城—丽江。 118、原来这是一座女人城 阮劭南听说未晞想去丽江的时候,很是奇怪地看着她:“太近了吧,还是在国内,有什么好玩的?” 未晞不以为然,一边准备行李一边说:“就是在国内才好玩,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同胞,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什么非要出国,让老外赚你的美金,你很有钱吗?” 男人真是哭笑不得,搂着她说:“你不会真是为了给我省钱吧?大可不必。再说咱们的手续都办好了,不去怪可惜的。” “当然不是,我听去过的同学说,那里可是艳遇之城。说不定我能遇见一个比你帅,比你温柔,还比你有钱的帅哥。到时候,我就把你甩了,让你一个人哭去。” “死丫头!”阮劭南气得用胳膊勒她的脖子,“难怪人家说,女人不能宠。动不动就拿话来压派我,越来越无法无天。” 他们坐的是下午的班机,傍晚停在丽江机场。他们两个人拖着行李进入古城,已经是掌灯的时候。 整座古城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灯海中,清一色的纳西小楼,白墙黑瓦,飞檐木门。家家户户的檐下都悬挂着红色的纸皮灯笼,恍若时光倒转,古香古韵。 街上随处可见衣着艳丽,神色悠闲的人们,三两成行,美女如云,只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谁是谁的风景。 阮劭南忍不住喟叹:“难怪你非要来这里,原来这是一座‘女人城’,这样花枝招展。” 他们在古城里住了几天,逛了四方街,泡了酒吧,放了河灯,吃了黑山羊火锅和腊排骨,城内转得差不多了,于是想到去周边的景区走走。 阮劭南本来想包车去,但是未晞说:“就我们两个人太单调了,完全感受不到旅游的乐趣。那些自然景色,要跟志同道合的旅友,一起来场‘平民之旅’才有意思。” 阮劭南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于是他们联系了当地一个很有名气的车老大,决定跟他的车。 车老大名叫沈伟,号称丽江第一车夫,这条路已经跑了十几年,接送过无数南来北往的客人,经验丰富,人缘甚好。别看他身材魁梧,一脸横肉,却是奶爸型的人物,对全车十几个游客无论男女一视同仁,个个照顾地无微不至。未晞跟她很是投缘,总是喜欢缠着他,让他讲多年“车夫生涯”的心酸往事,听得她嗟吁感叹、敬佩不已。 “你们大家听我说,今天早上起来,我的心情是非常激动。看到你们大家开心,其实我的内心里……” 这是沈老大每天早上必说的开场白,他一口福建腔,说话啰嗦,还总是喜欢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得很长,听着就嗲声嗲气,总让人想起周星驰的电影对白。 未晞坐在后面捂嘴偷笑,拿起相机,调到摄像的位置,开始**。坐在旁边的阮劭南,推了她一下:“你干什么呢?” “嘘……”未晞点住他的嘴唇,小声说,“给他拍下来。以后咱请他吃饭,他要是敢不来,咱就给他放到网上,曝他内幕。” 阮劭南被她逗笑了,掐了掐她的脸,嗔怪道:“小丫头,你就坏吧,当心以后有报应。” 119、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之后的几天,他们一行人瞻仰了壮丽的梅里雪山,参拜了神圣的东竹林寺,徒步登上了险峻的虎跳峡,骑马参观了绮丽的雨瀑村。 还做了八个小时的汽车,去了有“最后的女儿国”之称的泸枯湖畔。他们荡舟湖上,船娘唱起纯朴的山歌,眼前的湖水宛如洒了金色砂糖的苹果冻,澄净翠绿,鲜嫩可爱。 最后一站,他们去了有“天上人间”美誉的香格里拉。 站在香格里拉高原的草场上,看着满天的彩霞,将山川峡谷层层淬染,人与天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瞬息合为一体。 沈老大慨叹:“可惜了,你们来的还不是时候。七八月份,这里的草场才是最美的,金黄的油麦花,紫色的土豆花,一眼都望不到头儿。到了十月份,漫山都是狼毒花,红得像血一样,那种景色,真是人间少有。” 被他这么一说,未晞心里暗悔,遗憾地说:“我们应该换个时间来的,错过了人间至极的美景,实在遗憾。” 阮劭南笑了笑:“傻丫头,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再来就是了。美景就在那里,它跑不了,不用觉得可惜。” 从香格里拉回来之后,他们的悠长假期也结束了。阮劭南订了回程的机票,他们带着在古城买的几大包纪念品,满载而归。 “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的移动。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 未晞依稀记得这是二战期时期,苏联狙击女英雄柳德米拉最喜欢的诗句。 不知为什么,坐在飞机上,竟然想起了这么一句。 她转过脸,看着专心工作的阮劭南。他又变了一个人,昨天还像个孩子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今天就变回了那个钢筋水泥铸成的猛兽,金钱和财富的掠食者。 有时真的很佩服他,转瞬斜晖间,就可以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难怪他可以站在城市“食物链”的顶端,并非没有道理。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学?”男人借着喝咖啡的空隙问她。 “三月初。” 阮劭南点点头:“这个月28号……” “是你的生日。”未晞接话说,“我一定把那天所有的时间都空出来,专门等待你的召唤,阮先生。” 阮劭南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我好多年没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想要什么礼物?” 他贴过来,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暧昧:“明知故问……” 下了飞机,阮劭南直接回了公司。未晞回到别墅,将两个人的行李整理好,带上给如非买的礼物,顾不得休息就去了她那里。 “我说,你确定,你没把整个丽江搬回来?”如非看着那小山似的礼物,忍不住问。 “唉,看到什么都想买一点,不知不觉就堆了这么多。”未晞也为自己的奢侈行为后悔不迭。 如非开始拆礼物,边拆边问:“怎么样?那边好玩吗?” 未晞躺在床上回味:“天上人间,美不胜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坐起来说,“我该走了,28号是他的生日,要给他准备礼物。” 如非啐了一声:“他什么都不缺,还用你送?” “这怎么一样?以前他都是自己送自己礼物,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他好可怜。” 如非拿起一条绿色的孔雀裙对着镜子比了比,问:“那想好送什么了吗?” 说到这个,未晞满脸愁容:“我们旅行前,他在专卖店看中了viviennewestwood的一款土星打火机。他说以前就一直想买,可惜当时他要的银色断货了。我刚才给店主打了电话,他说已经到了,让我最好今天过去取,那个版型非常抢手的,他不会留很久。” 如非咋舌:“你家那位怎么喜欢的东西都是限量版的?那款火机全球才生产500个,网上都已经炒到两万多了,地面价只怕更贵吧?你自己拿得出来吗?” “前些日子修画赚了点钱,可惜还差一千块。” 如非又拿起一条绿松石项链,配裙子正合适,“反正就差一千,你从别地支出来,他也不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说没人知道?” 如非给她出主意:“要么送别的吧,只要是你送的,他都会喜欢。” “他当然会喜欢,但是,那并不是他最想要的。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我,我当然也要给他最好的。” 如非算是服了她:“姑奶奶,那你说怎么办?” 未晞欲言又止:“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未晞瞟她一眼:“就不告诉你。我走了,那些都是你的,自己慢慢拆吧。” 如非穿着孔雀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很是满意,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不说拉倒,见色忘友的家伙。” 120、你可别这样,不然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晚上阮劭南下班回来的时候,听佣人说未晞在厨房跟王嫂学做菜,忍不住过来瞧瞧她,看到她正系着围裙调酱汁,就笑着说:“王嫂,你最好不要让她碰你的东西,当心她把你那些宝贝酱汁,都当颜料和了。” 未晞气得回头打他,被他一把揪住,低头就亲了一下。 “呦呦,你们小两口出去闹,别在这儿添乱。” 于是,“不务正业”的两个人被王嫂拿着锅铲轰了出来。 未晞抱怨他:“都怪你,害我拜师不成。以后再说我不会做饭,没人理你。” 阮劭南笑笑说:“不会就不会吧,有东西给你看。”说着就揪住她的胳膊,往楼上拉。 “咝……”未晞轻轻挣扎了一下。 阮劭南看着她:“你胳膊怎么了?” 未晞抽回手臂,揉了揉:“没什么,可能是今天拎东西的时候拉伤了。不严重,过几天就能好。” 阮劭南捏了捏她的下巴,笑话道:“纸片糊的。” 两个人走进书房,阮劭南拿出一叠文件递给她,“我们去旅行之前,你不是替那两个孩子看好了一所加拿大的寄宿学校吗?申请已经通过了,你在这些文件上签好字,就可以办理入学手续。” “这么快?我以为要等很久。”未晞拿过那叠文件瞧了瞧,都是英文。她大致看了一下,其中有一张是学校的入学同意书,其他是入境处要的监护人无犯罪证明和财产证明之类的文件。 阮劭南说:“我托人办的,不安置好他们,你不安心,我也不舒心,早点送走算了。” 他的心思,未晞自然明白。这男人嘴上说了前事不计,只怕是终究意难平。早点送走那两个孩子,他眼不见为净。 她踮起脚亲了亲他:“谢谢。” 阮劭南拉了把椅子给她,嘱咐道;“坐下慢慢看,别着急。” 未晞的英语不是很灵光,尤其是这里面还有很多专业术语,看得非常吃力,有些内容没有专业人士指点,她根本看不懂。 偏在这时候,王嫂又站在门口告诉他们晚饭好了,还做了未晞最喜欢的鸳鸯雪花卷和松鼠鳜鱼。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未晞更觉得饥肠辘辘,瞧了瞧正对着电脑专心工作的阮劭南,问:“这些文件都你看过了,是不是?” 阮劭南没工夫理她,只是点点头:“是,我都看过。” “那就行了。”说着拿起笔,挨张签上自己的芳名。 阮劭南看得直摇头:“傻丫头,文件不是这样签的。以后你可别这样,不然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未晞对他吐了吐舌头:“那你再把我买回来,不就行了?” 弄得男人哭笑不得,把人拉起来,拧她的鼻子:“也不知道咱们上辈子到底是谁欠了谁的。走吧,小馋猫,咱们下楼吃饭去。” 第121——124章 121、未晞发现,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对了 第二天早上,未晞起来的早,跟王嫂一起准备了早餐。阮劭南吃过后,抱着她亲了亲,就上班去了。 未晞吃过早餐,将上次画的那幅《天使的愤怒》找了出来,打算用相机拍下来,存在电脑里。 她打开电脑,将拍好的照片输了进去。顺便整理了一下他们在丽江拍的照片,一边看,一边笑,两个人在一家五光十色的披肩店里,对着镜头吐舌头,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看着就傻透了。 她挑了几张最好的,用软件做成了电子相册,配上音乐,打算等阮劭南下班回来之后给他看。 谁知道文件有些大,电脑竟然卡住了。她鼓捣了半天才恢复正常,无意间打开了桌面上一封电子邮件,内容都是英文。未晞无意瞟了一眼,却看到信件的主题竟然是:入学申请驳回意见书。 她心里一惊,仔细阅读了信件内容,最后确定,这的确是加拿大那所儿童寄宿学校发过来的。 未晞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渐渐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弥漫了全身。她拿起电话,打阮劭南的手机,结果却是关机,她心里更慌了。 打电话给汪东阳,他说:“阮先生正在开会,陆小姐有什么事吗?” 开会自然是要关手机的,未晞稍稍稳定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事,等阮先生开完会,请你告诉他给我回个电话。” 未晞放下电话,把信又看了一遍,注意到这封驳回信的时间,是在旅行之前。猜测也许是第一次申请没成功,他又申请了一次,只是没告诉她。 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草木皆兵,禁不住笑自己多疑。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未晞一直在等阮劭南的电话,却没有等到。吃过午饭,她不知为何,又有些不安。想再打个电话给他,又怕耽误了他工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无知的主妇般疑神疑鬼。 也只有忍着。 整整一个下午,未晞总有些坐立不安,一颗心忽上忽下,忽松忽紧。千思百想,总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阮劭南的秘书才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他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 接电话的人是王嫂,看着未晞失望的表情,王嫂语重心长地安慰她:“男人嘛,做大事要紧,别往心里去。” 未晞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杂七杂八混在一起。一会儿是母亲绝望而美丽的脸,一会儿又是陆子续在律师楼最后看她如救命稻草般的表情,然后是两个孩子无辜的大眼睛,最后定格在阮劭南漂亮的薄唇顾盼间扬起的那抹高深莫测的笑上。 中间她惊醒过几次,之后又沉入了梦境。梦中似乎有人回来过,然而终究只是梦。没有人来叫醒她,也没有人回来拥抱她。到了后半夜,她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大床上,昏昏惨惨,无知无觉。 终于挨到了第二天早上,一个人醒过来,身边的枕头是平的,被子是冷的,没有人回来。未晞实在忍不住了,又给他打了电话,但依旧是关机。她又打了汪东阳的电话,竟然也是关机。她打电话给他的秘书,秘书问了她的名字,几分钟后,告诉她,阮先生今天没来上班。 未晞发现,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对了…… 122、她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打过来了 她打开书房的门,打开他的电脑,发现里面除了几张照片,她做的电子相册,那封英文信,再无其他。他挪走了里面所有文件,那都是他平时工作用的,这是什么意思? 她索性打开所有的抽屉和柜子,将里面的东西一口气都翻了出来。她心如擂鼓,急促地呼吸,发现自己离那个望眼欲穿的真相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恐惧。 慌乱中,抽屉里掉出来一沓照片,雪片似的散在地毯上。她一张张捡起来,然后,她像一座苍白的雕像,被定格在这一刻。 整整一沓,全是阮劭南和另一个女人的照片。而那个女人,就是在医院见过的谷咏凌。照片上显示的时间,竟是两年前拍的,背景也是天南海北,印尼,新加坡,越南,泰国……原来,他们已经好了很久了。那他为什么又要来找她? 呼之欲出的答案。 未晞颤抖着双手,又去翻检其他的东西,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她又找出几张银行卡账单,都是衣服和首饰,价格昂贵,看了看时间,是他们冷战那段时间签的。 她瘫坐在地上…… 眼前的种种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而梦中的人依然懵懂无知。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些照片和账单上,她竟一无所知。 这段时间,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孩子般满足的笑脸,他羞赧的表情,吞吐的话语,他强劲的拥抱,几乎将她撼碎的激情……这一切的一切,像快镜头回放般,出现在她眼前。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为什么直到今天,她看到的竟都不是全部的他?这样骗她,他究竟想干什么? 电话响了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接起来。 “未晞……”竟然是阮劭南的声音。 未晞的眼泪忽地掉了下来,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对不起,昨天晚上有应酬,多喝了几杯,就在酒店的客房睡下了。现在才睡醒,你没有怪我吧?” 未晞忍住哽咽,艰难地说:“没有……” 那边的人似乎重重松了一口气,接着声音轻快地说:“中午一块儿吃饭吧,我回去接你?” “好……” 放下电话后,她将那些照片和账单装进一个袋子里,放进自己的皮包。然后去浴室洗了洗脸,换了一套衣服。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阮劭南的车也到了别墅门口。 未晞拿着皮包坐进车里,阮劭南像往常一样俯过来亲她。未晞轻挣了一下,他笑了笑,就退开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未晞心里像装了一只猫,抓心挠肺,百般煎熬。 不知不觉间,吃饭的地方到了,是他们第一次来的那家淮扬菜馆。中午人不多,还是那间包厢。 阮劭南点了几个小菜,又叫人沏了一壶茉莉香片,满室茶香。古筝的乐声依旧悠远缠绵,宛如真正的枕水江南,这里倒是什么都没变。 “怎么今天这么安静?不会真生气了吧?”阮劭南将茶杯推到她面前,见她无意,就自己端起一杯细细品起来。 未晞的心跳得厉害,好像她才是说谎的那一个。她极力稳住自己,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个口袋,放在桌子上,看他反应。 阮劭南不明所以,拿起来打开一看,随即笑起来:“我说怎么一路都绷着脸,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未晞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稍稍落地,刚要开口,电话却响了,是如非。 “未晞,你看午间新闻了吗?” 未晞心不在焉:“如非,我跟劭南正在谈事情,你一会儿再……” “陆家那两个孩子,昨天晚上被人勒死了,尸体扔在陆家老宅的门口。” 未晞陡然睁大眼睛,拿着电话,惊恐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男人却没看她,漫不经心地饮着茶,随意地望着窗外那棵高大的广玉兰。 “警察怀疑是绑票,但是陆家没钱付赎金,所以绑匪撕票。你父亲,听说后发了疯,从医院大楼跳了下去,已经死了……” 电话掉在地上,可是没有坏掉,如非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震荡在狭窄的空间里。 “未晞,未晞,你怎么了?你还在吗?” 阮劭南俯身捡起它,笑容满面地望着未晞苍白的脸,对着话筒,慢条斯理地说:“她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打过来了。” 123、你不会真把自己当做王昭君了吧? “是你做的?” 阮劭南向后靠着椅背,修长的十指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希望我说是,还是不是?” “我要听真话!” 阮劭南笑了笑:“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记得我告诉过你,上流社会有个原则,就是永远不要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连腥味都不能有。我当然不会自己做这种事,只要找到合适的人,在特别的渠道放点消息出去,自然有人为了钱铤而走险。剩下的,只要坐着看戏就行了。何必自己动手?” 未晞的嘴唇哆嗦起来:“发生这么大的事,陆家的人为什么没找我?” “或许找过,不过那时我们在丽江。我怕他们会骚扰你,就在你的手机里把陆家人的电话,都设置成了拒绝接收。我想,你应该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未晞眼前一黑,半天才缓过来,艰涩地开口:“为什么?你答应过我……” 阮劭南哑然失笑,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好笑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笑话:“你以为你是谁?” “什么?” “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你放弃报仇?放过你们陆家人?还送陆子续的子孙出国读书?呵呵……”他笑不可抑,“你不会真把自己当做王昭君了吧?难道你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我在利用你?” 他看着桌上的照片,又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没看出来,竟然还拿着这些照片,跑来找我兴师问罪。”说着随手拿起一张,指着上面的花容月貌,“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订婚已经两年了。不过,你不用伤心,你不算是第三者,因为……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站起来,拨开她颊边的碎发,残忍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说,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124、男人给几分好颜色,你就当真 连番的打击震得她神魂俱散,她摇晃了一下,像个傻子一样,重复着他的话,“你说……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你仔细想想,这些日子,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一次‘我爱你’?是你以为我在爱着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给几分好颜色,你就当真。你不笨,只是愚蠢。你忘记了,我是一个商人,追求的是物有所值,只对有价值的商品感兴趣。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你以为我要什么?” 他像看物品一样上下打量她,笑道:“你的身体?还是你的感情?你觉得你值吗?你真的以为,我还惦记着小时候说过的几句玩笑话?我会找上你,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我姓陆。”她浑身战栗,自己说出了那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自从你在‘绝色’见到我开始,由始至终,都是你布的一个局。你制造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爱上了我,陆家人自然会找上我。而你,就利用我骗光了陆家所有的钱。我那天签的文件中,应该夹了一张财产移交协议,我已经把陆家剩下的资产全部转给了你。阮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阮劭南只是笑:“到底是在陆家长大的,还不算无药可救。其实,我那天已经提醒你了:看仔细点,别把自己卖了。是你没听……” 是的,他那天的确说过,是她鬼迷了心窍。她纵然是想破了脑袋,掏干了心思,她也想不到,他会这样欺骗她、利用她。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他玩得团团转。这么毒辣的计谋!这样迂回的心思!这样险恶的心肠! 她真的怀疑,他跟小时候认识的阮劭南,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曾经答应过,绝对不会伤害她。可连那誓言都是假的,他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未晞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竟然连一滴都控制不住。 她用手指揩掉泪水,哽咽地说:“你已经赢了,那些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没有我,你也是胜券在握。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利用我?” 他抬起她的下巴,轻笑着:“因为我坏啊,我喜欢看着别人充满希望,然后绝望的样子。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都要怪你父亲,他有没有把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说给你们听?” 未晞忍不住战栗,他冷冷一笑,犀利的目光犹如刑具相逼:“他说了,是不是?虽然你在我面前一直很小心,从不多说一句。但是我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你都一清二楚。他跟我父亲合伙做生意,不但骗光了他所有的财产,还让他负债累累,又哄他借了高利贷。在我父亲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以帮他还钱为条件,霸占了他的公司。最后,在我父亲满心期待他这个好友可以帮他度过难关的时候,他竟然逼得他跳楼。你难道不觉得,今天陆家发生的一切都似成相识吗?” 未晞陡然睁大眼睛,阮劭南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面孔狰狞得近乎扭曲:“没错!我是跟你父亲学的,他真是一个好老师,我才是他最合格的学生,我比你们陆家任何一个子女学得都好、都彻底。当年,我和我母亲在停尸间看到那具摔烂的尸体的时候,知道我当时什么样儿吗?我将早餐全吐了出来,那是我的父亲!” 第125——128章 125、真可惜,你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他看着她,咬牙切齿,仿佛透过她,看着自己最憎恨的仇敌:“陆子续他老了,以我今时今日,赢他太容易。但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他将我们一家人当初经历的痛苦,悉数经历一遍。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一个一个受尽折磨,一个一个在绝望中死去。我要他充满希望地等待,最后却毁在了自己女儿的手里,死也不得安宁!” 未晞被他抓得疼痛难忍,声泪俱下地说:“就因为这样,你就欺骗我?利用我?还有那两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小。你怎么能这么可怕?这么冷血?” “谁不利用你?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陆子续精明世故这么多年,他会看不出来?可他还把你推给我,换钱,换命,换子孙的平安。他真的拿你当女儿吗?你们陆家人也真有意思,同样的儿女,也分个三六九等。哪个顾及你?谁不出卖你?” 未晞蜷缩了一下,紧紧咬着嘴唇,都咬出了血丝,眼泪却掉得更凶。 他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冷笑着:“你觉得自己可怜吗?你还不够可怜。我真该带你去看看我的妈妈,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可怜!什么叫做疯狂!不过,你见到可别害怕,她就住在城西那家疯人院里,每天要洗十遍澡,恨不得拿石灰搓身子,夜夜叫得像鬼一样……” 未晞几乎被他逼疯了,厉鬼索命也不过如此,她泪流满面地胡乱挣扎:“你放开我!放开!” 阮劭南用力一甩,未晞跌坐在椅子上。她神情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美酒佳肴,绝望地问:“那么现在,陆家能动的就只有我一个了,你想怎么样?” 阮劭南笑了笑,讥诮道:“你以为我会怎么样?我不爱你,可我也不恨你。仔细想想,你也挺可怜。陆家都不待见的人,我也没必要对付。你对我来说,就像那个纸杯,用过之后,就没有价值了。而我向来不会在没有价值的东西上浪费时间……” 他看了看手表,接着说:“这个地方是我们第一次来的,这些东西也是我第一次给你点的,咱们好合好散。有空的话,回别墅把你的东西收一收。那里我已经卖了,过几天会有人来收房子。” 他向门口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说:“对了,你妹妹陆幼晞,前几天已经死了,我忘了告诉你。医院说,是护士没把氧气管插好。真可惜,你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126、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句话你没听过? 天色渐黑的时候,未晞才恍恍惚惚地从包厢里出来。直直地往下走,木制楼梯又高又窄,下楼的时候险险踏空了一级,隔着四个台阶,人就摔了下去。 店员马上过来,扶她起来,见她胳膊上腿上都有擦伤。尤其是腿,蹭掉了一块皮,露出红色的肉,血淋淋的。 “小姐,你伤得很厉害,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未晞推开所有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睁着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着了魔似的往外走。 这家菜馆建在半山上,吃饭的人都是开车来,此刻天又黑了,山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她一个儿,像具没了心思的行尸走肉,一路的失魂落魄。 “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订婚已经两年了。不过,你不用伤心,因为你不是第三者,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一次‘我爱你’?是你以为我在爱着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给几分好颜色,你就当真了。” “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的时间,金钱和精力,你以为我要什么?你的身体?还是你的感情?你觉得你值吗?” 未晞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脚下一软,整个人栽在路旁的草地上。她像只劫后余生的小白鼠,将自己蜷成一团。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她泪如雨下,不断的告诉自己,“我睡醒了就没事了,天亮了就没事了。再长的夜都会过去,只要我睁开眼睛,就是新的一天。如非还在等我,我们好多事情要做,我还要画画,我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 未晞挣扎着爬起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腿都受了伤。想打电话给如非,却发现自己离开饭店的时候没有带出来,而天已经很晚了。 一个过路的男人,看到她这样狼狈,走过来问:“小姐,要帮忙吗?” “先生,能不能借我用一下电话?”未晞抬起头,看见这个男人带着墨镜和棒球帽,口罩遮住了大半边脸。 男人掏出手机,问:“你要打给谁?” “我的朋友,我想让她来接我。”未晞忽然感到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男人笑了笑:“那还是别打了,因为……”他摘下墨镜,“你回不去了。” 陆壬晞将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阮劭南正坐在易天顶楼的办公室,品着一瓶新开的82年拉斐。 “你竟然会打电话给我,真让我吃惊。”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气急败坏:“阮劭南,少跟来这套。过河拆桥的王八蛋,你应该知道,我早晚会找你算账。” 阮劭南摇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说:“怎么说你也是个世家子,请注意你的修养。再说,我答应你什么了吗?我们之间签过什么合同?有过什么协议?我就算过河拆桥,也好过有些人监守自盗,又异想天开地以为出卖了自己的老子,就能换回自己的平安和荣华富贵。你小时候读书一定不好,‘覆巢之下无完卵’,怎么这句话你没听过?” 陆壬晞怒急反笑:“我承认,论歹毒我不如你,这次我载了。不过……”他狠狠咬牙,“你也不用得意!阮劭南,你的女人,现在就在我手里。” 阮劭南很惊讶:“你抓了未晞?” 陆壬晞冷笑:“所以你最好放聪明点,不然,我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 “你想怎么样?” “两千万,我要现金,明天早上你一个人带过来,不许耍花样!” 那边先是一阵沉默,过了半晌,阮劭南呵呵笑了起来,“两千万?陆少爷,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让我这个陆家的仇人,带着两千万去你那里,赎你的亲妹妹?” 陆壬晞口气有些不稳:“你什么意思?” 127、她在想,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我 “我想,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这个外人不便多问,更没道理白拿出钱来赎你的妹妹,要留要放,要杀要剐,你自己定夺吧。” 听他这么说,陆壬晞冷笑道:“阮劭南,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信你?我跟了你们不止一两天了,你对她怎么样,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告诉你,见不到钱……我活剐了她。” 阮劭南沉吟片刻,问:“我怎么知道人真的在你手上,你让她跟我说句话。” 电话那头传来肉体碰撞的沉闷声,接着是一阵咳嗽,一个人气若游丝地喘着轻气。 阮劭南低声问:“未晞,是你吗?” “是……”未晞拿着电话,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跟脸上的血和泥土混在一起。 阮劭南叹了口气:“早就告诉你出门小心点了,我们刚骗光了陆家的钱,又害死了两个孩子,陆壬晞怎么会放过你呢?” 未晞听得肝胆俱裂,抖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陆壬晞一把抢过电话,鬼一样叫着:“原来是你们这对没人性的狗男女!”回手就是一巴掌,未晞倒在地上,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还没等喘过气,男人又是狠狠一脚,正踢在肋骨上,她吐出一口血水,五内俱裂,一颗心犹如被人千刀万剐,只剩了绝望。 阮劭南在另一边静静听着,陆壬晞揪住未晞的头发,对着电话喊道:“我现在要四千万!你要是不给,就等着收尸吧!” 阮劭南慢道:“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的电话装了信号追踪系统,已经自动报警了。你现在放了她,向警方投降,还能少判几年。” “王八蛋!” 电话即刻断了,阮劭南慢慢将它放回桌上,又拿起酒杯,对着繁华的夜景轻酌慢饮。 一直坐在他对面的凌落川摇了摇头,放下酒杯叹道:“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你玩弄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可怜了。你又何必落井下石?你这样说,估计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阮劭南轻笑:“我没有落井下石,我是借刀杀人。我不想做第二个陆子续,送上门的机会,自然要斩草除根。” 凌落川只是摇头:“毕竟好过一场,你怎么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陆壬晞现在可是一只没人性的疯狗,不折磨个够本,不会让她轻易死掉。” “所以我报了警,他没有多少时间。终究是一死,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害了人家还说得这样云淡风轻,你可真够狠!” 阮劭南并不恼,对着他举起酒杯,就像庆祝他们共同的胜利,“彼此彼此,人是你帮我骗回来的,主意也是你出的,我们是共犯。” 凌落川扶额而笑:“呵呵,你不说,我倒忘了。对,我是你的同谋。” 他单手拄着下巴,看着对面的好友,玩味道:“不过,你会这么做,还真让我惊讶。我一度曾经以为你真的爱上了她,起码最后会给她留条活路。” “不让全世界都以为我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那条老狐狸怎么会上钩?那可是他最后的资本,当初我们逼得她大女儿上吊,他都不肯拿出来救她。如果不是想临死前给孙子换条活路,你以为他会那么大方?” 凌落川有些好奇:“他怎么知道陆未晞一定会照顾那两个孩子?就不怕她独吞那笔钱?” “因为他跟我一样狡猾,一样了解他这个女儿。可惜,他还不够了解我。性格决定命运,从她开口求我放过陆幼晞开始,我就知道,她一定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陆家人一求饶,她就心软得跑来求我。”阮劭南嘲弄地笑了笑,“还一副战战兢兢,低声下气的样子……” “只是她不知道,你面上怒气冲天,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凌落川笑着放下酒杯。 他双手垫在脑后,望着落地窗外的繁华胜景,长叹一声:“唉,都被你算进骨子里了……你说,她现在在想什么?” 阮劭南轻笑一声,“她在想,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我。” 他端着酒杯,拿起桌上嵌着未晞照片的相框,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照片上鲜活的面容,被掩埋在肮脏的烟灰和纸屑中。 阮劭南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自语道:“天意如此,你别怪我。你说过,你无法单为我而生,却愿意为我而死。那你,就去死吧……” 128、凌落川确定:没错,真是陆未晞! 那一夜过去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陆未晞。似乎随着这场“歼灭战”的尘埃落定,她在这两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心中也一并消失了。如同夏季连日的尘埃,一场暴雨过后,就洗涮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的痕迹。 阮劭南自然是风光得意,谷咏凌听说他办完了事,从新加坡飞过来为他庆生。他给自己放了几天假,陪着未婚妻将城郊的景区游览了一遍,两个人如胶似漆,已经开始计划婚期。 凌落川过惯了悠闲自在的日子,见陆家的事已经完结,自己的“皇朝”也从这场收购战中获利不少,索性买了一张单飞夏威夷的机票,打算给自己放一个悠长假期。 坐在出国的飞机上,他随手翻看报纸,不经意看到一条新闻。原来陆壬晞已经落网了,法院最后判了死刑,其他的只字未提。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绝色倾城”见到未晞时的样子,好像初夏的荷塘盛开的莲花,晚风吹过,款款娉婷。眉心那点小小的朱砂痣,如同惊鸿一瞥就藏入眼中的图腾。 他转过脸,看着窗外城市的风景。鳞次栉比的高楼,金碧辉煌的大厦,数千万的人口,仿佛魔术师瞬间变换出的人间奇迹。最后,陆地消失了,眼前是迷雾一般的白云。 陆未晞的样子在他心头轻轻飘过,好像斜阳夕照下鸽子掉落的美丽翎羽,如同惨淡的命运中永远抵挡不住的无言歌声。 可终究只是飘过,好似春光灿烂时坠入水中的残花,泛起点点美丽的涟漪,春过后,了无痕迹。 他放下报纸,轻轻闭上眼睛。 半年之后…… 八月的城市,正是梅雨季,雨水很重。密密织织的牛毛雨,一下就是一天,难得一个艳阳天,又热得人透不过起来。 凌落川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街景。不过半年,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就起了这样大的变化,到处都是拆了建,建了拆。繁华热闹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未免让人觉得无趣。 车子进入商业区,在潮水般的车流中慢了下去。凌落川可有可无地看了看窗外。 忽然,树荫下一个纤细的背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一袭露肩白裙,身量修长,很熟悉的感觉,却又与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他心里纳罕,让司机放慢了速度。 她走得很慢,犹犹豫豫地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凌落川有些拿不准,只让车跟在后面。后面的车提不上速度,急得都在按喇叭,一时间,震天响的喇叭声响彻整条街道。 她听到后面的骚动,于是回头瞧了瞧。凌落川这才确定:没错,真是陆未晞!原来她将头发剪短了,现在只够肩膀的长度,又用丝巾遮住了大半边脸,可是眉心那颗小巧的朱砂痣没有变,他还记得。 凌落川心中不由得一动,让司机将车随便停在路边,自己走了下去。 未晞也站住了,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满面焦虑地四处张望。 “未晞……”他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前面的人疑惑地回头,就在这回眸的瞬间,凌落川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着实吓了一跳。刚才离得远,他没有看清楚,现在离着近才瞧见。 手不由自主地触了上去,他看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怎么弄成这样?” 未晞花容失色,向后退了一大步,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凌落川惊讶地看着她,“你不认识我了吗?” 未晞歪着头,像个走丢的孩子,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华贵的男人,也不说话。半晌后,她用笔在小本子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撕下那页纸,递给他。 凌落川低头一看,纸上写着:对不起,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他把纸揉成了一团,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的嗓子怎么了?” 未晞还没回答,只听一声急怒的呵斥。 “凌落川!你干什么!” 两个人均是一惊,如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急匆匆地跑过来,用力推开他,夺过未晞,紧张地将她藏在身后。 未晞好像对如非的行为非常不解,拍了拍她的肩膀,如非转过身。 然后,男人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未晞不是用嘴,而是用手,在对如非说话。她用的是手语,那个曾经声如黄莺的女孩,她真的哑了。 如非对她说话,用的也是手语。她们用手语沟通,凌落川站在那里,就像看两个外星人,一句都弄不明白。 也不知如非对未晞说了什么,只见未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对凌落川微微一笑,就被如非拉走了。 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震撼,太过怪异。他想上前问个清楚,如非却回头用很低的声音,恶狠狠地警告他,“你再跟过来,吓着了她,我就报警!” 他当真没有跟过去,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目送她们离开。 当天下午,他就托人从警察局的档案室找出了陆壬晞案子的卷宗,找出了未晞获救时的照片。又找到了当时知晓这件事的媒体记者,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报纸上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后来,他又找到了医院的验伤报告和未晞病历。 整整一下午,他守着这些,没有出房门半步。他无数次站起来,又无数次坐下。口中念念有词,拳头紧紧握在一起,又一次次地松开。 病历,验伤报告,陆壬晞的口供,他自虐似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对灵魂最深地叩问和鞭挞。唯有那些照片,实在太过悲惨,纵然是他,看过一次也不忍再次去看。 直到华灯初上,他站在自己的“皇朝”,俯视下面的芸芸众生,心里依旧是一阵阵的惊涛骇浪。 过去发生的一切,如同慢放的电影镜头,一帧一帧播放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风云变幻。 他的眼前,一会儿是他们在“绝色倾城”初见时的惊为天人;一会儿是他在学校训斥她时的楚楚可怜;一会儿又是她站在阮劭南身边,幸福安静地微笑;最后所有的镜头都定格在那些惨不忍睹的照片上。 曾经以为自己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残忍游戏中,不过是个推手,只负责隔岸观火,推波助澜。而他们个人自有个人的命运,她走到这一步,怪不得谁,也怨不得谁。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却无法平静。有某种东西深深地撼动了他,无声地谴责着他。 他忽然意识到,他和阮劭南,是用一种近乎强暴的方式,残忍地掠夺了一个无辜女孩的所有,轻蔑地毁掉了她的一生。他无法想象,自己当初怎么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由着他们把她一步步推到这个境地。 他更无法想象,如此柔弱的未晞,当年是如何从陆壬晞身边死里逃生的? 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晚上,跟阮劭南吃饭的时候,凌落川还想着下午的事,整个晚上恹恹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吃过晚饭后,他们在客厅坐着饮茶。 “怎么了?夏威夷的美女和美景没把你服侍好?一个晚上都无精打采的。”阮劭南用电脑看欧洲的股市。 “没什么……”凌落川拿起桌子上的卡卓刀,随意把玩起来,看了看刚刚走出游泳池的谷咏凌,月光下一身黑色比基尼,衬出她姣好的身材,随口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再过些日子吧,最近金融危机闹得很厉害,我们都忙。”阮劭南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你这个花花公子,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的婚姻大事来了?还真是稀罕。” 凌落川只是笑,将那把造型古朴的藏刀抽出来,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是一抹冰冷的幽蓝。他本是爱刀之人,忍不住轻叹,遂又放回去,突兀地问:“最近见过陆未晞吗?” 阮劭南摇了摇头,波澜不惊的脸上没有半点涟漪,端起茶杯说:“一直没见过,莫如非倒是来‘易天’闹过几次,被保安撵走了。” “那她说什么没有?” “我没有见到她,不太清楚。” 看到阮劭南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凌落川质疑道:“陆壬晞被捕的时候,新闻对她只字未提,是你压住了媒体不让报出来吧?她当时究竟是什么状况,你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吧?” 阮劭南笑了笑,“我压住媒体,是怕她身边有人乱说话,影响‘易天’的形象。我只知道她没死,至于其他的,你觉得我有必要关心吗?” 凌落川扬唇一笑,未置可否,“我下午托人找出了当时的卷宗,据说当时陆壬晞以为她死了,是她自己从那间废弃的玻璃厂爬出来的。她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哦?”阮劭南一挑眉,“那她当时什么样?” 凌落川想起下午看到的照片,胸肺间又冒出一股阴寒,看着阮劭南的眼睛,说:“你不会想知道。” 凌落川故意卖了个关子,阮劭南却没再多问一句,将茶杯放在一边,换了个话头,“你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凌落川扔掉手中的刀,向后靠着沙发,“没什么,下午在街上看见她了,她的变化很大,我几乎没认出来。一时好奇,就去查了。” “原来是这样。”阮劭南点点头,“怎么,这算是有了新目标吗?你上个月在夏威夷认识的那个模特挺不错的,这么快就厌了?” 凌落川坐直身子,用研判的眼神细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甚至在他暗示她曾经的遭遇后,依旧面不改色,谈笑风生,漠不关心的表情,好像他们谈论的人跟他从没有过半点关系。 可以绝情到如斯地步,他若不是太自制,太有毅力,那便是当真对她没半点感情。 他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劭南对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你随意。” 凌落川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知道的,其实我一直挺喜欢她。” “那倒是。”阮劭南盯着股市走向,可有可无地说,“不过你可记着手下留情,那丫头身子弱,不扛折腾。别自己玩出火来,到时候不好收拾。” “什么不好收拾?”谷咏凌披着浴巾进来,小鸟似的在阮劭南脸上轻轻一啄。 阮劭南笑着拍了拍她的脸,拉她在身边坐下,“还不是落川,又要换画了。” 谷咏凌看着凌落川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促狭道:“你还是饶了人家姑娘吧,认识你这么久,就没看你认真过。就是个天仙给你,只怕三天也被你看成了马棚风,忘到脖子后面去了。” 凌落川将外套往肩上一搭,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说:“总好过某些人,一时把人宠到天上,好像天下无双似的。一朝不好,恨不得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做他身边的女人,自求多福吧……” 第129——132章 等你好了,我们换个活法 池陌晚上回来的时候,听见浴室里有动静,迎面看见正要上班的如非。他放下背包,问:“她还在里面?” 如非叹了口气,“是,把自己关了快一晚上了。” “她今天怎么了?” 如非恨得直咬牙,“真是倒霉,本来今天出去,是想给她买些开学用的画具。谁知道,在街上看到阮劭南坐的公益广告。我就怕她犯糊涂,看了她半天,结果还是走散了。谁知道,又在街上碰到了凌落川,我找到她的时候,他正拉着她说话。” 池陌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浴室,“她当时认出他来了吗?” “当时没认出来,可这一会儿,她又想起来了,连那个人的事也一并勾了出来,不然何于于这样。”她看了看池陌的脸,“怎么又挂彩了?伤到眼睛没有?” 池陌摇摇头,“一点小伤,没事。你出去上班小心点。” 如非点点头,穿上鞋子走了。 池陌将拳套挂起来,脱下外套。虽然是晚上,铁皮屋依旧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脱掉背心和长裤,用盆里的凉水擦了擦汗津津的身子,光着身子什么都没盖,就一头栽在床上,像头疲惫的倦兽,很快就睡着了。 睡意蒙胧中,感觉脸上一阵清凉。睁开眼睛一看,是未晞拿着冰块,在帮他敷药。 池陌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说:“我自己来。” 未晞摇了摇头,将冰块拿开,又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周围的血污擦干净,然后才拿起小棉棒,细细地给他抹药水。 药水劲大,一遇伤口生疼。池陌忍不住咝的一声,未晞只有再放慢些,放轻些,一边抹药,一边给他呵气,好像这样可以减轻他的疼痛,眼泪却不知何时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池陌叹了口气,用磨出厚茧的手指给抹眼泪,“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未晞握住池陌的手,摇了摇头,用手语对他说:“你别再管我了,我已经拖累你太多……” 池陌握住那双冰冷的小手,不让她说下去,摸了摸她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痛,心疼地说:“这么难你都熬过来了,又不是治不好,怎么能不管你?过几天就开学了,好好上你的课,学费你不用操心。当初你求了多少人,学校才答应保留你的学籍。只要你能完成学业,只要能治好你的嗓子,我做什么都是值的。” 未晞的眼泪却掉得更凶,抱住男人壮硕却满布伤痕的身子,泣不成声。这身子上有多少伤是为她受的,她已经记不清楚了。一想起这个,她的心就像刀绞一般地疼。 是她没用,做人失败到这种程度。自己被人骗,被人玩弄到体无完肤也就算了,还连累他们跟着她受苦。 如果不是为了给她看病,如非就不会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池陌也不会答应魏成豹,替他打黑市拳,每天带着一身的伤回来。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人,现在却要用自己的性命和尊严去娱乐那些没人性的看客。 “对不起……”未晞的手停在半空中,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的双手还能跟他说什么。 可是,她未完的歉语却让他更加心疼难当。他拉住她的手,心疼地说:“不要跟我道歉,也不要跟任何人道歉。你没有错,从头到尾,错的都不是你。无论我们曾经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可是,爱一个人的心绝对不会是错的,绝对不会没有意义。”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未晞,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等你好了,我们换个活法。” 一切都会好的…… 如非上班的时候,心里还在默默想着。马上就要开学了,等回到学校后,未晞一定会好起来。等她跟池陌攒够了钱,让未晞把嗓子治好,她一定会更加的好。到时候,他们一定要换个活法。 是的,人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有希望,什么都是值得的。 包括现在,她所承受的一切。 这样想的时候,如非正在给客人倒酒。不是坐着,而是跪坐。 并不只她一个人,而是她现在打工的这家夜总会,所有包厢的侍应都是如此。 跪式服务,从东洋学来的舶来品。专供有钱人,尤其是男人,享受金钱至上的快乐,以及性别中的霸权赋予他们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某些人的优越感,必须要建立在践踏别人的自尊之上? 所有的侍应都是女性,且都要穿统一样式的紧身旗袍,跪下的时候,里面的底裤无可避免地暴露在男人或肉欲、或猥琐、或不屑的目光下,算是额外福利。 如非是标准的s身材,曲线玲珑,纤腰秀颈,穿旗袍尤其漂亮。包厢里的男人几乎不看自己身边的小姐,一致盯着她的裙底风光。 只除了一个人。 凌落川摇晃着酒杯,透明的液体在糜烂的灯光下流动着琥珀般的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在地上为他们服务的人。他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莫如非。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笑了笑,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电话响的时候,池陌已经睡得很熟了。未晞从他身边坐起来,怕吵醒他,自己到外面去接。结果低头一看,是如非的号码。 她接起来,敲了敲话筒,听到这个,如非就明白是她在接电话。然而,里面传出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默默听完,放下电话后,脸已经白了。 “夜艳”是城里新开的夜总会,算是风月圈里的后起之秀。规模、排场、气势自然跟“绝色倾城”不能比,但胜在自有自己的特色。 豪华包厢里清一色的美女跪式服务自是一项,但算不上新鲜。这里最别具一格的,居然招揽了一些在校的学生妹来跑场客串。老板又狡猾得厉害,有人来查只说是小妹妹自己跟着客人来的,与夜总会无关。于是,坐台就变成了“援交”,夜总会赚足了酒水钱,却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而这些孩子的胆子竟然比成人还大,睁着一双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眼睛,为了一个名牌皮包、一瓶香水,就什么都敢尝试,什么都不在乎。偏偏就有人好这一口,仗着有几个臭钱,便以为无所不能,将一双双禄山之爪,伸向几乎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少女柔嫩的胸脯。 如非来这里工作也是无奈之举,她跑到易天找阮劭南理论,结果罪魁祸首毫发无伤,她不但摔伤了腿,还因此丢了工作。 初来乍到,受过的委屈,吃过的亏自不必说了。在现实的磨砺下,人也变得越来越低眉顺目。 未晞赶到“夜艳”的时候,早已有保镖模样的黑衣男子守在门口。 “陆小姐是吗?” 未晞点点头。 “请跟我来。” 男人恭敬地将她一路引至包厢区,未晞却看到一个身影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仔细一看,原来是丽丽姐。 她以前是“绝色倾城”的妈妈生,带过如非。因为得罪了客人,只有转投这里混口饭吃。她是北方人,为人非常豪爽,倒是有几分侠义心肠,跟如非关系不错,两个人在这里一直彼此照应着。 见未晞来了,丽丽姐先是一愣,然后赶忙拉住她:“你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来了?” 未晞看了看黑衣男子,他很绅士地守在一边,并不催她。于是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在纸上写道:“里面怎么了?” 丽丽姐这才“哎呀”一声,将整件事情的原委三下五除二说给未晞听。 原来,凌落川看到如非在包厢里,就问了几句未晞的近况。如非本就对他是“恨屋及乌”,耐着性子回了几句。谁知道,这个少爷偏要刨根问底。 她一时没忍住,冷笑道:“想知道什么,您凌少那么有本事,不会自己查去?偏偏要在这里揭别人的伤疤。难道您家有姐妹被人凌辱了,您还要问她有没有快感不成?”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震撼的程度可想而知。 凌落川是被众人骄纵惯了的主儿,纵然心里对未晞有几歉意,可也不会随便被人煞性子。偏又不立刻发作,只冷笑一声,一双眼睛凉凉地瞧着她,满脸的似笑非笑。见此情景,没胡人不替如非捏把冷汗。 屋子里的小姐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平时再怎么八面玲珑的人,都不敢出来打圆场。 很快,其他小姐都被赶了出来,里面只剩了如非一个,此刻是吉凶未卜。 未晞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好像即将送入虎口的羊羔。可怖的感觉这一刻才幕天席地地扑过来。而一想到里面的人跟那个人的关系,她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克制着自己夺跑而逃的冲动。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心素如简,面对突如其来的羞辱,也可以从容应对的陆未晞了。这半年来,她有时清楚,有时糊涂,记住的事总是断断续续的,常常丢三落四,脑子变得越来越笨。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自信和从容,人也变得越来越怯懦。 未晞站在门口,深深地呼吸,她不知道凌落川单把她叫出来,究竟要干什么? 不过,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是好事。他们这些人,都是“玩”字里的祖宗,耍弄人的高手。他们不用自己动手,最喜欢的就是高高在上地看着命如蝼蚁的她们,如何自轻自贱。 未晞咬着自己的嘴唇,手心冒汗,心跳如擂。可如非在里面,就算前面是地狱,她也得跳下去。 在劫难逃 中午的时候,阮劭南一个人坐在餐厅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上喝咖啡。虽然是中午,可因为外面毒辣辣的太阳和闷热的桑拿天,餐厅里的人不多。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这是谷咏凌第一次迟到。她是一个非常守时的人,从不像某些女人,把迟到当专利。 或许是碰到什么事了。 正想着,人就走到了。谷咏凌一袭得体又清凉的普拉达夏裙,摇曳生姿地走过来,纵然是这样格调高雅的西餐厅,有了她的出现,也有种蓬毕生辉的感觉。 旁边的侍应马上替她拉开了座位,谷咏凌坐定后,莞尔一笑,“对不起,公司有事耽搁了一下,又碰上堵车。” 阮劭南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谷咏凌也不再作声,侍应送上菜单。 用餐的时候,阮劭南忽然问:“听说你管理的分公司最近财政上出现了问题,需不需要我帮忙?” 谷咏凌优雅地笑了笑,“不需要,我自己能搞定。” 阮劭南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他就是喜欢谷咏凌的沉稳干练,进退得宜。不像一般的富家千金,骄纵浮夸,明明什么都不懂,偏又喜欢自以为是。 都说聪明的男人喜欢笨女人,其实那不过是没用的女人自欺欺人罢了。 越是聪明的男人,越是喜欢聪明的女人。恋爱跟下棋一样,只有势均力敌,才能将乐趣持续下去。 吃过甜点,餐厅的音乐似乎更加舒缓,两个人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吹着空调,都有些眼饧意怠。 阮劭南吃得不多,最近一直头疼,咖啡倒是喝得不少,一边跟谷咏凌聊天,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餐厅对面就是中心广场,下午两点,正是一天里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阳光。却有一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四处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俏丽的中长发,单薄的身影,在那空旷的广场上显得很突兀。 阮劭南神色未动,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不过片刻工夫,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那张帅气得令人过目不忘的脸,他们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再见,则是在照片上。 阮劭南静静看着,看着她拎着食盒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像一只小鸟扑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看着她晒得红红的小脸,看着那个男人亲昵地捏了捏她尖尖的下巴。 然后,两个人亲密无间地在树荫下的长椅坐好。她满头大汗,依然忙得不亦乐乎,在椅子上铺了一张报纸,方才把食盒一层层打开,黑色的是寿司,红色的是烤鸡翅膀,红黑相映,颜色煞是可爱。 阮劭南记得那些食物的味道,那曾经是他加班时的消夜,她特意学了做给他吃的。未晞每次都用那个食盒装来,放在茶水间的微波炉里一转,米饭、火腿、海苔,还有鸡翅膀的香味,就充满了整间屋子。 现在,那个曾经给他做消夜的女人,拿着筷子夹起一块寿司送进另一个男人嘴里,又从包里拿出果汁给他喝。 那个男人也心满意足地搂着她的肩膀,转过脸对她说话,只留给看客一个英俊夺人的侧脸。 蓝天白云,风和日丽,金色的广场,白色的凉椅,浓情蜜意的情侣……很温馨很浪漫的画面,难怪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劭南,时间差不多了,我公司下午还有一个会。”谷咏凌看了看手表,提醒对面的男人。阮劭南收回目光,说:“我送你。” 他们起身的时候,阮劭南才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吃饱。他又朝广场的方向看了看,未晞掏出一条白色的手绢,正在给池陌擦汗。 “晚上有什么安排?”取车的时候,阮劭南问自己的未婚妻。 “没什么事。” 他发动了引擎,“那去我家吧。” 下午五点之后,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暑气渐渐消散,喧嚣还未遁去,人们在薄暮的余晖里来来往往,城市的黄昏是一如既往地繁忙而寂寞。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未晞在画纸的背面写好这几句诗,然后将完成的作品交给一对老年夫妇。 老两口接过来一看,不过寥寥数笔,夫妻二人的神态就跃然纸上,满意地点头称许。 老先生又看了看背面的字,娟秀工整,又不失劲力,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小姑娘,好俊的字。” 未晞笑了笑,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道:“您二老满意就好。” 老人家捋着胡子呵呵一笑,“欧阳修的名句虽多,我独爱这首。姑娘知道下半阕吗?” 未晞略一沉吟,在本子上写道: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想了想,又写道: 李清照有一阕,情境上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风往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老人看后点头,“还是易安居士这几句用得妙,姑娘,写得好。” 未晞笑了笑,写道:“我是专修西洋油画的,对中国古典诗词了解得不多,一时兴起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老人家忍不住赞叹,“这么漂亮的孩子,这么好的才华,可惜……” 时间差不多了,未晞清点了一下今天的收入,是这几天来最好的。她把钱贴身放好,动手收拾画具。就在这时,却有歌声从不远处传来,很是悦耳。 她回身一看,原来是一个抱着吉他的女孩子在唱歌。这个女孩每天都来这儿,用清甜的歌声慰藉着疲惫的过客。 今天的歌声比往日动听,引得不少下班的路人驻足围观,偶尔有人扔几枚硬币到女孩的吉他盒子里。 同是天涯沦落人。依稀记得有人说过,漂泊的地方,叫远之;回不去的地方,叫家乡。而这个城市,又有多少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人们,迷失在白日的喧嚣和暗夜的浮华里? 而她在轻轻唱着: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只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被人嚼烂的口水歌,可不知为什么,未晞听到这几句,不知不觉间竟然泪盈于眶。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倦鸟归巢的光景。站在城市繁华的最深处,却如同站在一片茫茫的旷野中,未来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旷野。 她迎着薄暮的余晖,轻轻合上眼睛。 后来,未晞将那天脑海里出现的景象,绘制成了一幅绿色的油画。天地荒芜,疾风劲草,折断翅膀逆风飞行的小鸟……曾经脑海中浮现的一切,如同奋勇的潮汐,带着无穷的梦想和强劲的生命力在画布上喷薄而出。 她给画取名为《逆风》,并在旁边写上这样一句话: 未来是无边的旷野,我折断翅膀在飞…… 身后传来深沉的脚步声,扑嗒嗒……惊起白鸽无数。未晞收好画具,在金色的余晖和鸽翅的拍打声中蓦然转身,于是,不可避免地与一双漂亮的眼睛四目相对。 多年后,凌落川每每想起那天的情景,想起城市黄昏中这惊鸿一瞥,想起红色的天空下漫天飞舞的白鸽,想起金色的夕照下那双美丽而忧伤的眼睛,总觉得,那就像是一场梦。 因为这样的情景实在太过美丽,不属于俗世的喧嚣,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 然而,一切就像是注定。就像人生有无数个路口,有无数个选择,有无数人曾经试图闯入他的世界,争先恐后,唯有她极力退却,却只有她,才令他心怀感念。 而这一念,竟是一生。 哐啷! 未晞吓得后退一步,撞翻了画架,自己也失去重心地。幸好凌落川算是训练有素,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就着惯性一带,她就不由自主地跌进他的怀里。 “你这算不算投怀送抱?”男人似乎心情很好,被她的胳膊撞到了胃,还能笑得出来。 未晞可没他这么好的心情,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横竖挣不开。 凌落川看着她笑,“你还是省点力气吧,要是被你逃了,我在陆军学院那几天就算白混了。”说着拉住她的胳膊就往车里拽,“走吧,咱们吃饭去。你昨天可答应我,这之后的时间都是我的。” 未晞被他塞进副驾驶的位置,还没坐稳,凌落川就嘱咐道:“好好待着,别趁我拿东西的时候逃走,否则……”他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你知道后果。” 未晞看到他一手拿起她的画架,另一只手拿着她的画板和放在地上的背包,然后一股恼扔进车子的后备箱。 “想吃什么?”凌落川坐在驾驶位上兴致勃勃地问她。 未晞睁大眼睛,像只被猎人捉住的小鹿,满脸的怔忪惊慌,凌落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又把我忘了,还是打定主意装不记得?装可怜这招对我可没用,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懂‘怜香惜玉’”。 未晞定了定神,拿出小本子写道:“我是间歇性失忆,不是永久失忆,我记得答应过你的事,也记得你跟他的关系。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二马尚且不同槽,还请给各自留点脸面。我昨晚答应你的只是一顿饭,陪你吃过这顿饭后,我们各走各的。” 凌落川又将纸片揉成一团,冷笑一声,“骂人不带脏字,还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我还真有点怀念你的伶牙俐齿了。何必这么婉转晦意?直接骂我们荒淫无耻,禽兽不如,你不是更解气?你以为这样点拨我几句,就能救得了自己?如果我告诉你……”他故意停了停,用秀长的眼角斜斜地睨着她,“他不但不在乎‘二马同槽’,还十分大方地让我随意,你会不会很受打击?” 未晞几乎是倒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怔愣愣地看着他。 凌落川看好受辱似的咬着嘴唇,一副泪光莹然、暗无天日的表情,饶是把心肠硬了再硬,此刻也化成绕指柔了,有些内疚地说:“开玩笑的,你别在意。不过……你也不用一再提醒我,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他看着她,凉凉一笑,毫不顾忌的残忍语气,“我如果真想要,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香醇的美酒,怒放的玫瑰,昏黄的灯光,婉转承欢的女人。又是一个美好而无聊的夜晚…… 阮劭南有些索然无味地翻身起来,披上睡衣,坐在床头点燃一根香烟。 女人扭动着美丽玲珑的身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支起手臂柔情万千地问:“怎么了?” 他随手弹了弹烟灰,“换香水了?” “guilty,你不喜欢?”谷咏凌有些不解,紫丁香和天竺葵,缀上香甜的桃香,充满女性化的挑衅和致命的诱惑力,是男人都该喜欢。 阮劭南轻笑一声,没说话。拨开未婚妻的手,意兴阑珊地说:“你先睡吧,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没有开灯。男人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眼前这座火树银花的不夜城,纵然是在晚上,依旧花枝招展得如同街边揽客的妓女,向过往的路人不遗余力地卖弄着自己廉价的笑容和俗艳的身体。 这就是他生活的城市,此刻被他踩在脚下的城市,冷漠的滚滚红尘,繁华而糜烂的水泥森林。此刻,他站在城市的最高处,俯视脚下的万家灯火,始终觉得,从这个角度看城市才是最美的。 万众敬仰的人生,外人眼看着的富贵荣华,达弘显要。他机关算尽,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真的很美好。立于万仞之巅的瞬间,几乎让他心醉意驰、目眩神迷了。 可是,这份快乐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一切美好依旧,只是渐渐变得很普通,很平常。以后……或许会更普通,更平常。 就像眼前的认景,糜烂的霓虹,林立的玉宇琼楼,衣冠楚楚的世界,喜气洋洋的背景,还有那些蝇营狗苟、庸庸碌碌的高等动物。 看多了,不免心生厌倦。生活似乎变成了中年夫妇的性爱,没有兴奋,没有激情,没有高xdx潮,只有日复一日的四平八稳、聊胜于无。 香烟燃尽了,他打开抽屉找烟,却在角落里找到一瓶蓝色的哮喘药。他将那药瓶拿出来,放在鼻端轻嗅,熟悉的药香充满了整个胸肺。 他想起了那个迷乱而放纵的夜晚,也是这样的下弦月。她在他怀里,柳眉微蹙,汗水微凉,冰冷的手指抵在他炙热的胸口上,在他凶狠的欲望中啜泣着,痛苦的表情是那么无能为力。 他记得她翕张的嘴唇,她水一样的眼睛,记得她修长的双腿,滑腻的皮肤,皎洁的身体。 整个夜晚,他像一只凶残的饕餮,贪婪成性,不知餍足。她身子一直不好,之前他从不那样。她是陆子续的女儿,他对她没有任何的感情。可在他的复仇计划完成之前,他还不想吓跑她。 但那一夜他却彻底失去了控制,他不记得自己要了她多少次,只记得曾经绑住她的双手,一次一次,毫不顾忌地占有她,吞噬她,恨不能将她咽进肚子,藏进肺腑,掖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怀着那样恶毒的心思,那样可怕的激情,疯狂地沉进她的身体。那不是人间,是无法理喻的天堂,是烈火焚身的地狱。 等他幡然清醒的时候,她的汗水都把床单浸透了…… 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她?为什么会那样失控,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冷静和理性? 依稀记得,是因为一张照片。一张,她被别个男人强吻的照片。其实这不是她的错,她错就错在,被人欺负了,却还替他掩饰。 这说明了什么? 阮劭南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在沉默的黑暗中,在清冷的月光下,急促而紊乱的呼吸。 这个夏夜太闷热了,打开窗子也不觉舒爽。他靠着椅背,额头上汗水涔涔,太阳穴依旧疼得厉害。半梦半醒间,依稀有双温柔的手,在他激痛的穴位上轻轻推揉着。 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从前,清冷孤灯,寂寂长夜,他一人枯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她便倒一杯酽酽的茶来,绰绰的灯影下,满室都是淡淡的幽香。 有时他加班到很晚,她就在书房里陪他。他在这边工作,她在那边的电脑上看肥皂剧。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她抱着膝盖,头上还戴着大大的耳麦,缩在椅子上小鸡啄米似的昏昏欲睡,察觉到他的目光,马上歪着小脑袋对他笑笑,然后强打精神接着看。 累成那个样子,都是为了陪他,为了能让他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 他在黑暗中轻笑一声,站起来,将那瓶哮喘药扔进了垃圾桶里,关好书房的窗户,回到浴室冲了个凉,就躺在床上睡了。 一夜无梦…… 第133——136章 一笑倾城 人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立秋之后,本应是高爽的天气,可是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漫长。已经时值九月,这座滨海城市依旧暑气难消,秋老虎的余威犹在,让出行的人稍一动作,就像在浴室里蒸了桑南一样。 阮劭南出差回来,刚打开手机,便有人致电相邀。虽然坐了很久的飞机,倒没感到十分疲惫,对方又是三番两次,盛意拳拳,索性从机场直接去饭店赴这个饭局。 主人见他这样给面子,自然是美酒佳肴,喜不自禁。席上陪坐的也都是场面上的人物,兼有几个二三线的小明星,个个八面玲珑,秀色可餐。大家热热闹闹酒过三巡之后,他不禁有些耳热,于是避开众人,一个人进了洗手间。 洗脸的时候,又进来两个人,都喝得面红耳赤,只听其中一个说:“最近怎么没见凌少出来?” 另一个笑着说:“你不知道吗?听说最近认识了一个美院的学生,两个人正干柴烈火,热乎着呢!” “女大学生?那长得怎么样?” “不知道,哥们几个都没见过。他这次保密功夫做得到家,将那妞儿藏得密不透风,一次都没带出来过。我们都说,只怕是夜夜笙箫,所以舍不得出来了。” “呵呵……”两人相视而笑,声音刺耳。 “不过这倒也奇了,能把个‘群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弄得神魂颠倒,半刻不离身的,难不成那妞儿有三头六臂?” “能拴住凌落川的,少不得是个狐媚的幺蛾子。没听说过吗?女人最诱人的时候,不是清纯的玉女,也不是美艳的熟女,而是在你手心里,从玉女变成熟女的过程。其中的好处,你我没试过的人,自然不知道了……” 一阵暧昧的笑声,阮劭南抽出一张纸,擦干手,走了出去。 夜里八九点钟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清凉透幕。未晞打开车窗,夜风含着水汽迎面扑过来,带着点泥土的清香。 方才吃了又热又醇的香肉火锅,正觉得浑身燥热,此刻被风一吹,倒是是遍体通爽。她靠着车窗,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要你出来陪我吃一次饭,简直比登天还难。好像我要下毒害你一样,哪一次不是好的?”凌落川一边开车,一边数落着,“这次的地羊火锅不错吧,你就该多吃点肉,整日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要是在北京,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 未晞用眼角的余光,瞅了瞅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然后第n+1次告诉自己: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凌落川这张嘴。 当初说好了是一顿饭,结果一顿之后,又是一顿。这顿吃完,还有下顿。每次都骗她说最后一次,结果每个“最后一次”之后,他总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变着花样逼她就范。 最后他干脆摸到了她的软肋,不消多费脑筋口舌,只要在她上课的教室门口一站,怕被同学侧目的未晞,只得乖乖跟他走。 凌落川是北方人,品味偏重,喜欢吃辛辣的韩国菜、生猛的日本菜、咸香的鲁菜。还是一个纯粹的肉食动物,一顿饭下来是无肉不欢。点的菜大多都是未晞平素里吃不惯的,他也不顾忌,更不谦让,似乎只要她坐在旁边陪着他吃就行了,她吃不吃,他都无所谓。 未晞真是叫苦不迭,又不能总是饥肠辘辘地立在一边,只看着他大块朵颐,终于被他“逼上梁山”,彻底同化了。试过之后,倒也鲜美可口。尤其是刚才那道“地羊火锅”,汤鲜肉嫩,又不肥腻,倒是滋补上品。 “跟你说话呢?别带答不理的。”凌落川说着就推了她一下。 未晞差点贴到车窗玻璃上,这个少爷,总是以为别人跟他一般经得起摔打,下手从没个轻重。她打起精神,直接用手语回他,“你说,我听着呢。” 两个人毕竟相处了一些日子,而凌落川又是个极聪明的人,简单的手语他现在都能看得懂。 凌落川非常不满,抑扬顿挫地嚷道:“小姑奶奶,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这都听哪儿去了?您这是故意拿我逗闷子寻开心,气得我肝儿颤,您好一个人乐得颠颠的是不是?” 未晞忍不住想笑,赶紧转过脸。相处多了才发现,他每每着急的时候,总会跑出一两句“京片子”语言绵软,没有入声,儿音又重,倒比平时率性可爱多了。 而这个人不发狠的时候,英俊多金且不说,哄人的花招就有一箩筐,真真是骗死人不偿命的角色。 难怪有那么多的美人,整日像蜜蜂遇见蜜糖一样黏着他,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凌落川看未晞扭头看着窗外,只当她是不愿意搭理他,很是愤愤不平,“我就知道,你就是不待见我。你就喜欢那个整天挂着拳套装深沉的,你倒是说说,我哪点比不上他?是人不如他,还是才不如他?你是不是喜欢他能打?我也不差啊,我可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怎么说也比他打野拳强吧。不信?哪天拉出去试试,要真是练家子,咱们场上见真章……” 未晞听到凌落川忽然提到池陌,心里不由得一阵愧,又是一阵痛,刚刚有些放晴的情绪一扫而空,人也暗淡下来。 凌落川大约真是喝高了,偏偏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话啊,他到底哪点比我强?” 未晞翻了个白眼,发现自己今天真是遇见鬼了,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而这个大少爷,竟然比鬼还难缠。 她拿出本子,没好气地写了四个字,又加上一个叹号,“他比你帅!”还特意在他眼前晃了晃。 凌落川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又不好发作,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吐出两个字:“肤浅!”就不再作声了。 一路太平无话…… 车停在楼下,周围都是挤挤挨挨、高耸入云的鸽笼楼,狭窄的楼宇间,是一条同样狭窄的天空。站在街上抬起头,看不到星星,也见不到月亮,只有俗艳的招牌和暧昧的霓虹灯。 街边几个流莺懒散地靠着门,用逡巡的目光妩媚地打量着过往的路人,几个胆大的竟将一双勾魂眼瞄到凌落川脸上,被他眼神一凛,又缩了回去。偶有几个形迹猥琐的男人上来搭讪,或一拍即合,或不欢而散,价格决定一切。 凌落川替她拉开车门,“明天是周末,记得把时间腾出来给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未晞用手语问他。 “去了就知道了。快点上去吧,都困成那样了,别在风口上站着,容易受凉。” 未晞瞧了瞧他,就转身走了。 “未晞……”他忽然叫住她。 未晞又回头看了看,却见他手插在裤袋里,靠着车门,站在贫民街黯淡的楼宇间,背后是颓废的街道、烂醉的霓虹,他漂亮的黑眼睛在灯光下闪烁,在这片惨淡的废墟中,对着她微笑。 这一笑,如同断瓦颓垣上一道破晓而来的晨曦,纵然此去经年,依旧温柔了时光,惊艳了岁月。 未晞心下一动,早知道他天性风流,是个锐气夺人、俊美无俦的人物,却没想到,竟然可以“妖孽”到一笑倾城的地步。不由得叹气,这种人生来就是让女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 他却站在那里,七分不满、三分不安地告诉她,“记着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多想想我,你们虽住在一个屋檐下,也犯不上老想着他。想多了你就发现了,其实……我也挺帅的。” 未晞进屋的时候,池陌还没有回来。如非正要去上班,看见未晞脸红红的,就知道是凌少爷又拉她出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如非赶紧拉着她,细细盘问那个公子哥有没有什么不轨的的举动。未晞自然实话实说,知道那人没有逾距越轨、巧取豪夺的行径,如非才稍稍放了心。可是心里依然担忧,又埋怨自己当初不该一时嘴快得罪了他,让他抓住这个由头,没完没了地纠缠。 未晞只得安慰她,那不过是个借口,他如果真的打定主意,有没有那件事都是一样。 说话的时候,时间过了大半,如非出门上班去了。未晞上了一天的课,又陪着一个混世魔王耗了半夜,真的有些累了。 她打开窗子,如果不挂窗帘,只要站在这里,就能将对面的卧室看得一清二楚。未晞知道,对面住着一个妓女,每天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做生意的时候,从来不拉窗帘。一个人在家,却将窗帘拉得死死的。 为什么要这样? 发泄?控诉?抑或仅仅是暴露欲发作? 无法解释……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大多活得苟且,不是每一个行为背后都有道理可寻。 未晞在浴室冲了一个澡,换好睡衣正要休息,手机却响了。她换的新号码,除了池陌和如非,就只有一个人知道。 未晞拿起来一看,真是凌落川打来的。 之前他也半夜给她打过电话,说些有的没的,她也没在意。单有一次,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喝高了,刚说了几句没头没尾,就听到那边莺声燕语,嗔怒含情,原来人家大少爷风月正浓,温存到一半,竟然跟她聊起闲话来。 未晞简直哭笑不得,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边话没说完,就咔嚓一声断了。 现在呢,已经这么晚了,又是什么事? 她心里纳罕,接了起来,这次倒是没有美人怨,一片安静,只听到细微的风声。 未晞有些奇怪,敲了敲话筒,就听到那边有人说:“未晞,好久不见。” 这一声,让她如同被倒钩箭刺穿身体的鸟雀,活生生地钉在树干上,血流成河。 整个世界瞬间黑暗,所有的声音邈若山河,没有了天光云色,没有了雾霭流虹,只剩了冥冥一片腥黑焦土,硕大无朋。 那边的人见她没有反应,接着说:“我听落川说,你被陆壬晞割伤了声带,现在说不了话。没关系,说不了就听着吧。我们刚刚分开,他把手机落在我这儿了。听说你们最近相处得不错,什么时候有时间,或许,我们可以聚一聚。我的号码没变,你应该还记得。今天就先这样吧,找个时间,我们再好好说话。还有……”他停顿了一下,“我很想你。” 电话断了,只能听到嘟嘟的忙音。她呆呆地坐了很久,忽然扔掉了手机,就像扔掉一个会咬人的定时炸弹。 她像见了鬼一样,揪着被子缩到床角,对着满屋的黑暗颤抖不止,仿佛刚才接的不是电话,而是阴曹地府的催命符。 她神思恍惚,口中念念,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有的平静,所有的快乐,所有的感知,仿佛被一只蛮横的大手,瞬间抹得干干净净。 她忽然抱着自己的头,着了魔似的,一下一下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忘了吧,就让她忘了吧。她不要再想起来,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嘲笑…… 她真的不明白,她努力了这么久,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几番磨折,才重新修补出一个看似完整的自己。而那个人只说了几句话,只有那短短的几句话,就将她打回原形。那个曾经让她爱得胜过生命的男人,竟然用一种近乎轻蔑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劫掠了她的所有。 她痛苦得无以复加,像一个暴躁的偏执狂,又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用近乎自残的方式,狠狠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想把那个人的样子,那些可怕的声音,那鲜血淋漓、不堪回首的一切,赶出她的记忆。 可是,她做不到。她曾经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折磨得体无完肤,她就是忘不掉。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着了魔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到窗边,半个身子向外探出去。这里是十八楼,脚下是狭窄的街道和糜烂的霓虹,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地狱。下面有人在向她招手,用苍白绵长的声音呼唤她: “来吧,来吧……” 她把手搭在布满灰尘的窗棂上,脚踩上狭窄的窗台,夜风迎面吹过来,带着雨后的清新。脚下的街市也是雨后的样子,正是她喜欢的,灯火通明的世界,干净得一尘不染。 纵身一跃,真的很容易。向前一步,就是解脱。难的是,如何活下去?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一头栽了下去…… 我想想就觉得恶心 不到八点,凌落川就将车开到那条鸽笼街上,等着未晞下来。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 正要上去找她,就看到未晞穿着睡衣,手上拎着垃圾袋,趿着拖鞋,头发乱乱地就走了下来。 他只当她是起晚了,大步走过去,抱怨道:“我说,小祖宗,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未晞扭过脸,左额上有些淤青,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凌落川心底一沉,这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沾到或碰到跟阮劭南有关的事情,她就会出现间歇性的选择性记忆。失忆的时间有长有短,短的只是几个小时,长的则需要几天,有时甚至是一星期。而在这段时间内,她除了莫如非和池陌,谁都不认识。其他的人和事,就像被她脑海里橡皮擦,自动抹掉了。 他赶紧拉住她,先看了看她的额头,还好不是大伤,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紧张地说:“未晞,你别吓我。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睡了一觉,就成这样了?” 她抽回手,用手语说了一些什么,可是话太长了,凌落川看不明白。 未晞低头找自己的小本子,才发现自己竟是穿着睡衣出门的,身上一个口袋都没有。 凌落川皱眉看着她,“家里没人吗?你的钥匙呢?” 未晞这才想起来,昨天如非和池陌好像跟她说了些什么,可是她一句都记不清了。此刻家里没人,除了手上的垃圾袋子,她什么都没带。 凌落川看她又急又窘的样子,忍不想叹了口气,问:“那你还记得我吗?” 未晞瞅着他,点点头。 凌落川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办多了。 他将她拉上车,先带她去了一家专卖店。他让她等在车里,自己下车给她随便买了一条裙子,又让店员给配上鞋子。然后又去综合商场,给她买了新的内衣和洗浴用品。想想似乎不差什么了,才把她带回自己住的地方,让她好好拾掇拾掇。 凌落川喜欢热闹,不喜欢住在郊外,所以买了城中别墅区的房子,地段属于闹中取静。虽然不在郊外,但是绿化得很好。小区里栽了倒垂柳,铺了鹅卵石的小径,还挖了人工湖。每栋别墅都是二层小楼,仿欧式田园风格,前面是一个小花园,后面带了一个人工小岛。所以面积不大,却卖到了天价。 他习惯自己一个人住,平时只雇了一个钟点工定时打扫,饭是在外面吃,人大多也是在外面厮混。所以两层楼的别墅,常驻的只有那些气派的意大利家具,收拾得窗明几净,却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 两个人进屋后,他就将未晞推进二楼的浴室,然后把给她买的东西一股脑地扔进去。 “我不知道你的尺码,都要了最小号。你试试看,要是不合身,我再拿去换。里面的浴液都是没开过封的,护肤品我不知道你平时用什么牌子,随便买了一种,你先凑合一下吧。快点洗,我现在订外卖,咱们一会儿吃完饭,还有要紧的事儿呢。” 他拉上浴室的门,开始打电话。 未晞站在浴室里,抱着一堆袋子发了一会儿呆,只觉得脑袋里面空空的,所有的记忆只到昨天晚上,凌落川送她回家那一页,就戛然而止了。 后来,她好像接了一个电话,是谁的电话? 好转过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额头上有块淤青,用手摸了摸,生疼。 她像被烈火灼到一样,马上缩了手。抱着一堆东西,站在浴室里怔愣愣的。浴室里没有开灯,人在镜子惨白着一张脸,像个幽灵。 “是不是热水器不会用?要不要我先帮你弄好了,你再洗?”外面的男人半天没听到水声,只当她是在里面犯了难。 未晞回过神,敲了两下玻璃壁,然后打开浴盆的水龙头。凌落川听到水声,他也不好继续在这里待着,就下楼去了。 未晞脱掉睡衣,洗了一个热水澡。擦干身子穿衣服的时候,发现内衣小了两码。裙子倒是很合身,只是后背开得太低了,根本就是露背装。内衣是没法穿了,幸好裙子有内置的胸垫,不穿也不至于走光。鞋子很合脚,只是……未晞用手量了一下鞋根,老天,足足有十二公分,穿上它,真真是弱柳扶风,摇曳生姿了。 最后在袋子里找出一条丝巾,未晞怔了怔,摸了摸脖子上狰狞的伤疤,心里不由得一暗。 一个人的历史,跟一个国家的历史一样,总会有人帮你记着。 等她收拾妥当,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外卖也到了。凌落川坐在沙发上,抬头一看,颇不正经地吹了个口哨,秀亮的丹凤眼上下打量,连连摇头。 “以后还是别给你买衣服,弄得我都不想带你出门了。” 说着就把人踉跄着拉过来,按在餐桌旁,指着桌子上的食物说:“快点吃,咱们已经晚了。” 未晞被他催得头昏脑涨,坐在椅子上,用手语问对面的人,“去哪儿?” 男人忙得不堪,一边看着她,一边吃饭,一边还要说话,“去了你就知道了,放心,我卖不了你。” 未晞坐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喝茶水,吹冷气。凌落川拿着她的病历,正在跟几个专家讨论她的病情。神经科,皮肤整形科,脑科,心理辅导师,各路精英,齐齐汇聚。 整个下午,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终于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初步确定了整套治疗方案。 凌落川跟那些专家一一握过手,然后拉起端坐在沙发上的人,朝大门走去。 回去的路上,他边开车边说:“医生说,你的嗓子只是断了一部分声带神经,如果手术做得好,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以前的嗓音,不过说话基本没问题。” 未晞转过脸,只是看着窗外。 “这又是怎么了?能说话了,你不高兴吗?” 未晞看了看他,在他给的本子上,写道:“我没钱做手术。” 凌落川说:“所有的费用我会负责到底,你不用操心,只管把身体养好,配合治疗就成了。” “这笔费用不小,无功不受禄,我没理由要你的钱。” 凌落川拍了一下方向盘,有些烦燥地说:“就当……我补偿你的好了。毕竟你弄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未晞看了看他,写道:“这算是道歉?” 凌落川皱了皱眉头,摇头冷笑,“我从不向任何人道歉,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错。陷阱是我们铺的,可路是你自己走的,你怪得了谁?如果你以为我这段时间是在赎罪,那你未免天真得可笑。我是一个有仇必报、有恩不偿的人,更别说向谁赎罪。我也不是可怜你,世上比你可怜的人多了,我不是开善堂的。我想治好你,无非是念在我们相识一场,你现在弄成这样,我看着于心不忍。你不要想太多。” 话刚出口,凌落川就后悔了。心里直怨自己平时跋扈惯了,没想明白就胡言乱语。她又是一个喜欢钻尖要强的人,听了不免又要难受。 谁知道,身边的小女人却凉凉一笑,低头在纸上有条有理地写道:“于心不忍?你们两个在‘绝色’一黑一白唱双簧的时候,你忍住了;你在学校义气凛然、谎话连篇的时候,你忍住了;陆家的两个孩子被人弃尸街头的时候,你忍住了;他借刀杀人,置我于死地的时候,你也忍住了;你们一个落井下石,一个见死不救,当别人死去活来的时候,你们两个好搭档举杯庆祝,这些你都忍了。现在才‘不忍’?凌少,您不觉得晚了点吗?你们可以说自己没错,成王败寇,你们一天不失败,就可以一直这样傲慢冷漠。可你们是男人,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却要一个女人给你们当垫背,踩着她的血肉高高在上,你们睡得着吗?” 未晞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努力克制住,接着写:“我明白,你们是商人,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人好处。他当初看上的是我的身份,而你,却想从我这个残缺不全的女人身上找安慰。凌落川,不要以为花几个钱,就能买回你丢掉的良心。比同情更让人不齿的,就是假同情。如果说,阮劭南是个善于伪装的真小人,那你,更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两个,我想想就觉得恶心……” 凌落川将车停在高速公路的隔离带上,一字一句将它看完,句句鞭挞,字字铿锵。她是恨不得把文字变成刀子,将他一刀一刀活剐了。 他看完,将那一张写满字的纸,揉碎,撕烂,雪花一样扔出窗外,然后又在高速公路上,在炎炎烈日下,对身边穿着十二公分高跟鞋,让他恨不能立刻掐死,又柔弱得不能随便下手的女人说:“下车!” 第137——140章 杀人不见血 这是一栋私人别墅,依山傍海,环境清幽,被主人改造成了一个小型俱乐部,只招待会员,绝不对外开放。能来这里的,大多是有头有脸、非富则贵的人物。既然是私人俱乐部,里面自然有许多上不得台面的情趣勾当,实不能对外人道。 凌落川早就听说这里的声色与别处不同,来消遣倒是头一次。原因有二,一是他平日里不喜欢跟风猎奇。别人说好的,他反倒无趣。二是他固然风流,可是不下流。 可是今天,却着实无聊了一回。 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对着灯光摇晃着杯子里的红酒,可有可无地看着舞池里一行放浪形骸的男女,一脸的不耐。 请客的人见主角不高兴,递了个眼色,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平素都是乖巧伶俐的人物,此刻却缩得像鸵鸟一样,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凌落川的脾性,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最是个喜怒无常、刻薄寡恩的狠角色。伴君如伴虎,他高兴时倒好了,不高兴了,你自讨没趣不说,半分不对,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放下酒杯,合目养神。耳边莺啼啾啾,婉转成韵,浪声艳语,矫情造作。都是平时听惯的肆欲滥情,此刻萦绕在耳边,只觉得口中无味,心下无聊。 耳边响起迷幻的音乐,犹如造爱时的吟哦,催人情欲。睁眼一看,只见一屋子的男男女女,不管谁是谁的男人,谁是谁的女人,早已乱作一处。 “二马尚且不同槽,你们都是体面人,还请给各自留点脸面。” 忽然想起未晞写在纸上的这句话,凌落川看着眼前的形形色色,越发觉得讽刺可笑。 这是一个张开双腿比张开怀抱容易的年代,男人有钱就把女人当玩意儿,女人索性拿自己当商品。春宫艳照俯仰皆是,情男欲女遍地滋生。 谁玩弄了谁,谁戏耍了谁,谁卖了谁,谁又买了谁。谁能说得清楚?你在逗猫的时候,猫也逗着你。你不是猫,你怎么知道它没你快乐? 凌落川本就悻悻恹恹的,想到此处,更加无情无绪。一双细若无骨的小手,偏在这个时候不知死活地贴了过来。他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蹿了起来,也斜着看过去,却对上一双黑如点漆的剪水双眸,觉得有些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 那女孩子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柳眉杏眼,白净清秀。不知被灌了什么药,扑在他怀里半痴半癫,又哭又笑。 凌落川低头瞧着她,忽然发现,她的眉眼跟某人如此神似,不由得心潮澎湃。本就有了七分醉意,此刻竟变成了十分。 将人家按在沙发上,嘴里还在数落,“我不过随口说了几句,你就写了一车子的话压派我。就算我以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难道这些日子弥补得还不够吗?整日为你操碎了心,你倒好,不谢就算了,天天防我跟防贼一样。你也不想想,我要是真想强着来,用得着等到今天吗?” 可怜人家一个女孩子,被他亲得七荤八素,问得头昏脑涨,却不知祸从何出。一颗小脑袋,吓得拨浪彭似的左躲右避,只当他是魔王转世,乱中生惧,惧中生勇,就是不肯就范。 谁知,竟惹得凌少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捏着人家的下巴放出狠话,“我知道,你就是不待见我。那个打黑拳的有什么好?一个屋檐下住着还不算,不日里出双入对、亲亲热热的。暗示你多少回了,你权当不知道。成心碍我的眼,让我睡不安生是不是?告诉你,我一句话就能玩死他!早晚我先弄死他,再找根绳子勒死你,咱们大家干净!” 说着就狠狠地咬在人家姑娘嘴上,这女儿儿竟嘤嘤哭了起来,嘴里喁喁有声,煞是可怜。 这一哭却如同火上浇油,男人捏着她的下巴狠狠道:“不许哭!就知道跟我装可怜。你哪里可怜?但凡有半点机会,你只怕恨不能立刻整死我们。你当我不知道!” 女孩子被他唬得一声不敢言语,缩在他身下抖得厉害,哭也不敢大声。 凌落川看她吓得实在可怜,一腔怒火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又怜又爱地吻着那点点泪珠,耐着性子,细声软语地哄着,“你别哭,别哭啊。你一哭,我这里就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拉起女孩的手放在上面,“不信,你摸摸。” 女孩子停了哭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凌落川望着那双水蒙蒙的眼睛,桃心形的小脸,眉尖若蹙……活脱脱,就是那个人的样子。 于是抱着怀里的“替罪羔羊”,小声呢喃着,低回的语气,在这淫靡混乱的气氛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他说:“我不是天,不是神,纵然是天是神,已经发生的事,我也没法挽回。可是,未晞,你知道吗?如果能让时光倒流,就算让我拿命来换,我也愿意……” 凌落川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看了看身下不着片缕的人,拉过一件衣服,随手盖上。女孩嘤咛一声,又翻身睡了过去。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放眼望去,地毯上,沙发上,桌子上,舞池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赤裸相拥的男男女女。平时这些衣冠楚楚的人物,在昏暗的灯光下,只是一堆白花花的烂肉。 他穿戴整齐后,掏出钱包,将夹层里的现金悉数掏出来,扔在女孩身边,就走了出去。 人走到外面,找到自己的车,靠着车门点燃一根香烟,慢慢地吸起来。 夏日昼长夜短,不过三四点钟,东方未明,却已晨曦微露,鱼鳞似的朝云间,是云蒸霞蔚的点点红晖,如同给墨黑的天空撕开了个惨烈的伤口。 就这么看着,一直到香烟燃尽,他定了定神,转身掏出钥匙,正欲开车门…… 手抖得这么厉害,你还能开车吗?”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 凌落川转身一看,竟然是阮劭南,不禁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还早一些,一直在二楼的单间里,一起走吧。” 阮劭南开车,凌落川坐在副驾驶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手表。 阮劭南看了看他,笑道:“最近很无聊吗?那姑娘长得是好些,可连这种堂会都来参加,也不过是个高级妓女,用得着这么认真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了她呢。” 凌落川打了个呵欠,慢慢应道:“是很无聊。你还不是一样?怎么,家里千娇百媚的未婚妻,满足不了你?跑到这里来消遣,可不是你的风格。” 阮劭南轻笑一声,“我没得罪你吧,这么夹枪带棒的。大家都是男人,不用我说,你该明白。” 凌落川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见到阮劭南,他就浑身不自在。可到底哪里不自在,似乎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阮劭南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心思深沉的程度,较之凌落川更甚,心里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不自在。 阮劭南有一个原则:绝不与比自己强的人为敌,而是选择跟他们合作,渐渐令其为我所用。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 凌落川比他强吗?暂时还看不出端倪。但是不可否认,这个颇有背景的公子哥,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不依靠家庭势力,就获得了几乎可以与他比肩的地位,这不得不让一向谨慎的阮劭南对他心生忌惮。 “落川,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人。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一直拿你当亲弟弟看。你心里如果对我有不满的地方,只管说出来。是我不对的,我向你赔礼就是了。也免得让外人趁机借题发挥,离间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阮劭南这样一说,凌落川倒无话可说了。说到底,他能埋怨他什么呢?陆家的事,整个计划,从头到尾,他都是眼睁睁看着的,包括最后对她痛下杀手。 正如未晞说的,那么多血淋淋的事故在他眼前发生,他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些杀人无形的伎俩,那些冷血无情的手段,那些血流成河的后果,他都“忍了”,偏偏到了这会儿才“不忍”?未免矫情得可笑了。 又想到自己跟阮劭南多年的兄弟情分,此刻又是生意上的全作伙伴,这当中有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他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阮劭南这番话的另一层含义。他更是个出色的商人,商人都懂得权衡利弊轻重。 说到底,他终究是个利益至上的实用主义者,断不会为了一个尚且摸不着边际的女人,就得罪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没必要,也不值得。 再想,阮劭南这么聪明的人,想必也猜到了七八分,索性不如敞开了说,大家清清楚楚,好过彼此心存芥蒂。 于是轻笑一声,说道:“你多心了,我只是有些事情没弄明白。想问你,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阮劭南有些好奇,“你想问什么?” 凌落川略略沉吟了一下,有些黯然地问:“你当初……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阮劭南不解其意。 凌落川看着自己的手表,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六天十八小时三十二分钟。” 阮劭南一头雾水,更不明白了。 “我已经有六天十八小时三十二分钟没见到她。感觉就像戒毒一样,天天看着手表过日子。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能忍得住?” 阮劭南扬唇一笑,说道:“原来是这档子事。你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有这么糊涂的时候,倒也奇了。想她,就直接去找她。抱着一个像她的女人翻云覆雨,你就不想了吗?” 凌落川干脆把手表从腕上一褪,顺手扔出了窗外,“她那个脾气,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平时看着低眉顺目的,一旦逼急了,是个敢拼命的主儿。这种事情,总要你情我愿才有情趣。难道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在你床上血流飘杵?就算得了,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买个充气娃娃回家抱着,还省些力气。” 阮劭南忍不住摇头,讥诮道:“怎么事情到了你这里,就变得这么血腥?” 凌落川迎风冷笑,“你倒是不血腥,只是杀人不见血罢了。” 阮劭南看着前方的路况,似笑非笑地问他:“看过黑市拳赛吗?” 凌落川一下就想到了池陌,面上却没露出来,只说:“怎么岔到这儿来了?” “只是忽然想起来,我曾经在柬埔寨看过当地的黑市拳赛。一块泥地,四周用几米高的铁丝网拦起来,锁好门。通上高压电。人只要一碰上,只要几秒钟就被烤焦。进场的都是一些被父母卖到那里的孩子,小的不过十二三岁,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个个骨瘦如柴,可一旦打起来,用‘野兽’两个字都没法形容,手段残忍得你想都想不到。他们根本不把自己当人,也不把别人当人,生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碗稀粥或是一个馒头。“ 凌落川静静听着,直觉后面才是重点。 果然,阮劭南接着说道:“为了活下去,他们没得选择。同样,在这个杀人无形的名利场上,我们也没得选。所以,我向来只用最有效的方法,达到最好的效果。不管她是谁,只要她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只问她要。只看结果,不惮过程,这就是我的原则。” 凌落川轻笑一声,玩味道:“好个只问她要。我倒想知道,如果人家铁了心不遂你的意,你怎么要?” 阮劭南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黑市拳,不是只有三不管的地方才有。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凌落川看了阮劭南一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口口声声说不在乎的人,直到今天,依然那么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又说明了什么? 阮劭南接着说:“这个世界,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他们又正是缺钱的当口,只要找人对他说,如果愿意打假拳,就能得到比打赢了还高出十倍的报酬,你说他会不会答应?一旦上了擂台,要生要死,还不是你一句话?而这边,只要将人带到你的地盘上,把现场直播放给她看就是了。看到那人在擂台上血花飞溅的样子,你要什么她不给你?” 凌落川摇头轻笑,“那可不一定。倘若人家把心一横,是生是死凭你去,索性她陪着就是了。最后弄得红消香断,玉碎花缺的,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阮劭南悠然长叹,“如果真是如此,也只有放开手,让她去死了。留不住的女人,你再想也没用。从此断了念想,不用再为了一个女人朝思暮想、魂不守舍的,你也就踏实了。” 凌落川转过脸,迎着熹微的霞光,看着目不斜视,面不改色,与他侃侃而谈的阮劭南,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说的这番话,究竟是真,还是玩笑。 就算是玩笑,已经让人不寒而栗。倘若是真意,那他的心思之密,城府之深,性情之冷,手段之毒,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凌落川不由得一叹,“你太狠了,求爱也弄得像报仇一样。人家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用不着往死路上逼吧。” 阮劭南轻笑一声,“谁说爱她了?我只是在跟你讨论,如何兵不血刃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女人。你觉得她是弱女子,我的观点跟你恰好相反。记得在易天顶楼那次,人被我按在那里,血流了一地,还敢直着脖子一个劲地嘴硬。要不是后来你提醒我,这或许是她绝地反击的一个苦肉计,我都差点被她骗了。一个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敢豁出去的人,放眼天下,能有几个?这样的人往往看着温柔和顺,楚楚可怜,可只要给她一个合适的机会,只怕她比谁都狠。” 说话间,天已经亮透了。城市的楼宇间,是绯红的朝霞和一碧如洗的天空。 凌落川没再说什么,隔着几尺晨曦无声遥望,眼前是迷宫般的城市,狭窄的天空,冷漠的人群……于是幻想着,如果天上有一双俯瞰的眼睛,城市的景象应该如同嵌在木框中的画布,经历千年,经久不变。同样的繁华,同样的人群,同样的勾心斗角、欲壑难平。 他很累,已经懒得去研判阮劭南说这些话的真正目的。但是不可否认,他揭开了一个疮疤,一个长久以来自己不愿面对的隐疾。 他跟阮劭南是一样的。在未晞心里,早就大笔一挥,将他们划做了同类,同样的冷血自私,同样的让人“恶心”。所以,她有多恨阮劭南,就有多恨自己。 那就意味着,他之于她,要么放手,要么毁灭,只是无法枯木逢春,花好月圆。 原来人生最悲哀的,不是有命无运,而是当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幡然醒悟的时候,却发现一切早已覆水难收,尘埃落定。 任你望断天涯,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或许有一天,我们都会发现……”凌落川靠在座椅上,在暖暖的和风中闭上眼睛,半梦半醒地说,“我们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其实根本就不重要。而我们最想要的东西,却永远都得不到。” 阮劭南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很轻的颤抖,轻得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他转过脸,看了看已经酣然睡去的凌落川。 他忽然想起来,半年前那个星光暗淡、秋叶飘落的夜晚,那个人也是这样,在他车上毫无防备地睡着了。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如同看着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生命。一种……他一无所知,束手无策的生命。 那一刻,他便知道,在他心里蜂拥而出的感情不是仇恨,而且兴奋。一种从没有过的,无法诉诸语言的新鲜和猎奇。 他又转过脸,看了凌落川一眼,心想,这两个人还真有共同点。 阮劭南对着倒后镜轻笑,此刻倒有些羡慕他们。他自从成年后,就没这样大胆地在别人面前睡着过。 绝不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在另一个人手上,这也是他的原则。 他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这些话,已经在这个好友心里划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就像他知道,那天晚上他打的那通电话,必然会对某个人造成致命的打击一样。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套子是他下的,可是上不上钩在他们。他不是凌落川,没有那么多的后悔、愧疚、失落、伤感。他是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利落地把世界分成壁垒分明的两类:他要的东西,他不要的东西。 阮劭南迎着火焰般的朝霞,略动唇角,淡淡地微笑。 那是未晞最恐惧的微笑,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掠食者,用势在必得却又轻蔑无比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然后带着微笑,从容不迫地走过来,了结她的性命。 “英雄”救美 “每一个世界都有自己的魔鬼,只要留在自己的世界,你就知道谁是魔鬼。可是,一旦你越过了边界,你就不知道谁是天使,谁是魔鬼。不过,没关系。倘若世界用不公正的方式审判你,你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审判这个世界。” 未晞在笔记本的背面,写上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抬起头,继续看着阶梯教室的大屏幕。 教授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一幅色彩艳丽的壁画,“这就是米开朗基罗,花了六年的时间,为西斯廷礼拜堂创作的传世巨作——《最后的审判》。因为是从赞美诗《最后的审判日》和但丁的《地狱篇》中汲取的灵感,故此而得名……” 有学生举手提问:“教授,我听说米开朗基罗当年创作这幅壁画的时候,画上的四百多人都是光溜溜的。怎么这幅壁画上,每个人腰上都围了一条像‘尿不湿’的兜裆布?难道这位大师是怕他们在上帝面前吓得小便失禁,所以才加上去了?” 集体愣了一秒,接着哄堂大笑,老教授摇头叹气,“孩子,那叫腰布。你没有知识,也该有点常识;没有常识,也该有点见识;没有见识,起码该懂得掩饰。当年这幅巨作揭幕的时候,引来了不少争议,一些人认为亵渎了神灵。所以在米开朗基罗刚去世不久,教皇就下令给所有裸体人物画上腰布或衣饰。而那些受命的画家们,也因此被后人谑称为‘内裤制造商’。” 大家恍然大悟,教授接着说:“这幅壁画的中心主题是人生的戏剧,也就是说,人注定要不断背离上帝,罪孽深重,但终将得到拯救……” 下课铃声响了,教授布置好作业,就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走了。 未晞将笔记收好,正要放进背包里,冷不防被一双巧手抽走。抬头一看,原来是周晓凡。 只见她满脸堆笑,“美女,笔记借我,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未晞见她眼圈红红的,就知道周小姐刚才又去会周公去了。于是叹了口气,掏出小本子写道:“就快考试了,你还这么混着?这个吴教授可是有名的千人斩,你就不怕被他当掉?” 周晓凡冲她做了个鬼脸,将笔记放进自己包里,笑道:“知道你是好学生,只顾着用功,那么好的男朋友都晒在一边。我可不行,我们那位一天看不到我,就浑身不自在。” 周晓凡口中的“好男友”指的是凌落川,为了这个,未晞跟她解释过很多次。可她就是不信,到了最后,未晞也懒得再说了。 倒是周晓凡,最近认识了一个家境颇为富贵的少爷,据她自己说,那人品性淳厚,绝对不是膏梁纨绔之流。两个人也很投缘,不过认识了一个月,便山盟海誓,火热缠绵,打得难分难解了。 未晞是在名利圈里经历过摔打的人,素知凡是有点身份背景的“王孙公子”,都喜欢招惹一两个影艺名校的漂亮女学生充门面,权把自己当作秦淮烟花地的才子恩客,自命多情高雅,风流无尽。 可她没见过周晓凡的男朋友,不好妄下定论,也没法深劝。于是在纸上写道:“你心里要有个计量,他是有家底的人,以后总有着落。你现在这么通宵达旦地陪着他玩,他倒无所谓,你要是把学业耽误了,就划不来了。” 谁知,周晓凡却是个没成算的傻姑娘,只一味地乐天,“耽误了又能怎么样?没听说过吗?女人做得好,不如嫁得好。我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有房有车、有型有款的四有‘新人’,还不趁机把他抓牢了?只要能嫁给他,那以后我还愁什么,乐得当少奶奶,又清闲,又省心。” 未晞听后只是叹气,心想哪有这么容易?现在的男人越来越狡猾了,不愿多走一步,不愿多说一句,算的是得失,怕的是承担。你估算着他,他也估算着你。没有哪个聪明的男人,愿意娶一个只想当寄生虫的女人做老婆,越是摸清了你的心思,越是从心底瞧不起你。退一步说,就算他愿意让你依附着他,可每天看着别人的眉眼高低日子,岂是那么容易的? 女人,越是弱势,越要靠自己。只有自尊自重,别人才会觉得你可爱可敬。这本是极简单的道理,可社会越进步,价值观就越混乱。 男人有钱就自命不凡,女人也各有其价,道德廉耻江河日下,人们见惯不怪,渐渐地约定成俗,竟认为世间的事本该如此。于是,连周晓凡这样憨实厚道的姑娘,都惦记着嫁个有钱人,自以为一辈子高枕无忧,衣食无虑。 两个人走出教室,周晓凡一路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她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以前就跟未晞很好,现在又心疼她半年前被人“抢劫”,虽然死里逃生,却落下一个口不能言的残疾,于是越加关心她。两个人在学校常常同进同出,几乎是形影不离。 走出校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周晓凡的男朋友坐在一辆轿车里等她。 这人未晞是第一次见,名贵西装包裹下,长得倒还体面,只是眼神让人生厌,尤其是他在看着你的时候。 “晓凡,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美女?”男人将手搭在女友肩上,笑容满面地说。 “未晞,这是我朋友,薛凯……” 还没等周晓凡介绍完,男人就抢白说:“原来你就是陆未晞,晓凡经常提到你。说你又聪明,又漂亮,是你们系有名的才女。今天一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未晞面上婉转地笑着,心里却在说:你地是见面不如闻名。这人一看就是轻浮浪荡之辈,晓凡怎么就是没看出来呢? “相邀不如偶遇,今天就让我做一次东道,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饭饮茶怎么样?” 周晓凡自然乐不可支,未晞本不想去,可薛凯执意相邀。未晞不忍心扫了晓凡的兴,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薛凯带她们去了城内最豪华的“蟠龙天府”,未晞算是见识过一些场面的人,可这个地方,也是头一次来。据说,城里有名望的人物,最喜欢在这里聚餐。奢侈豪华,排场气势,自不在话下。 她心下不禁有些纳罕,三个人吃饭而已,用得着这么隆重吗? 他们进了包间,看到里面竟热热闹闹地坐着一屋子的人,有男有女,均是二三十岁的年纪。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风流婉转,竟都是气派非凡的人物。 周晓凡疑惑地看着男友,薛凯笑了笑,搂着她安慰道:“不用怕,都是我的朋友。大家约好带着各自的女朋友,凑在一块儿聚聚而已。” 既然是薛凯的朋友,那自然都是一些世家子弟,周晓凡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早就吓得软了半边,又听男友在耳边说:“看重你,才带你来。你可以大方点,别让我没面子。” 她马上乖乖点头,拉着未晞欣然就座。临座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热络地跟她们搭讪,一边说话,一边给她们斟上满满的红酒。 薛凯向席间的各色人物介绍过她们,大家彼此寒暄过,男士就一个接一个地向她们敬酒。 周晓凡马上说:“她有哮喘,不能喝的,我替她吧。” 此话一出,所有的酒锋都指向了她。可怜的晓凡,一个还没出校门的女孩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推不掉,又得敢得罪人。不过几个回合,就被这些人灌得面红耳赤,招架不住了。 薛凯这时却不管了,跷着二郎腿,跟邻座一个身材火暴的女孩挨脸贴耳、有说有笑。其他的男男女女也是马放南山,勾肩搭背地调笑起来。 未晞早就觉出不对来,看这些人的声色形迹,行事做派,不像朋友聚会,倒像是堂会。她在桌子底下狠拉周晓凡的衣角,可这个傻丫头一门心思讨好薛凯,忙于应付,就是不搭理她。 未晞假装要去厕所,刚站起来,就被薛凯按住了。 “美女,卫生间这包厢里就有,不用到外面去。”薛凯指了指包厢侧边的一个门。 未晞笑了笑,拿起自己的包走过去,进去后就将门外锁。然后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手机,想找人求救。 可手机在这里面,竟然没有信号。未晞心里有点慌,待在里面拿着手机来回转圈。 咚咚咚,有人在外面敲门,声音甜美,“陆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进去看看你?薛少爷的女朋友好像喝多了,正闹着找你呢。” 未晞担心晓凡,朋友一场,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外面。于是定了定神,打开水龙头洗了一下手,就转身打开门。 那女孩子热情地拉着她回到席上,她给倒了一杯果汁,笑吟吟地说:“陆小姐,不能喝酒,就喝点果汁吧。” 未晞留意到她倒的那瓶是开了封的,心里知道这些“二世祖”仗着老子有几个臭钱,大多是无法无天的人物,惯玩“糖衣炮弹”,在饮料里加料的把戏。 又看那女孩子让得紧,就端起来喝了一口,却没咽下去,只含在嘴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假装擦嘴悄悄吐在了餐巾上。 这边的周晓凡已经醉得软在椅子上,面若桃花,醉眼蒙胧,只有作揖求饶的份。可那些人哪里肯放过好,依旧往死里灌。薛凯却搂着一个美女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呵呵地乐。 未晞心里顿时冷了半截,什么男女朋友,这个畜生不过是闲极无聊,就拿傻乎乎的晓凡逗弄取乐。如今纯情的戏码玩厌了,就把人骗到这里,交给这群狐朋狗友当粉头消遣。 可光生气没用,现在的问题是,她怎么才能带着这个傻丫头全身而退。正在左思右想,无计可施的时候,邻座一双禄山之爪,竟放在了她的肩头。 “美女,别这么拘谨。来,陪我喝一杯。”男人说着就将一张酒气冲天的脸贴了过来。 未晞用手一挡,满满一杯鲜红的果汁,有一半洒在了男人高贵的西装裤上。这人马上变了脸,狼狈地擦着裆上的水渍,嘴里高声嚷着:“洒了我一裤子,你怎么回事啊?” 旁边有人打趣,“这么凶干什么?别吓坏了小妹妹。”说完递了个眼色。 那人马上心领神会,涎着脸,又凑了上来,搂着未晞不依不饶,非要她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了赔罪。 未晞推搡了几次,对方不但不住手,竟然捏住她的下巴强灌她。就在这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包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首座上的人腾地站起来,正要发作,见到来人。却顿时呆住了。接着,满屋子的人都是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没有人提醒,集体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只除了两个人,一个醉得人事不知,一个吓得惊惶未定。 首座上的人早就换了另一副面孔,满脸堆笑地说:“凌叔,原来您在这儿。” 凌落川看了未晞一眼,身后随行的人马上会意,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他翩然落座,也不说话,掏出香烟衔在嘴上,马上有人殷勤地奉上火机,给他点好。 一时烟雾缭绕,凌落川靠在椅子上慢慢吸着,也不理旁人,也不理未晞,也不让众人坐下。一屋子衣着光鲜、珠光宝气的红男绿女,站在那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声都不敢言语。 平时只听说过摆谱,未晞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心想,这凌落川比阮劭南还要小几岁,不到而立之年,怎么就给这些人做起长辈来了? 难道真是山高高不过太阳?光有钱有势还不行,须得有个令人望其项背的身份背景,才能处处压人一头? 一根香烟燃至半截,凌落川转过脸,看到未晞杯子里的果汁还剩下一半,就悠悠地端起来,正要喝下去。 有人怕出事,马上喊:“凌叔……” 凌落川立刻明白了,将杯子放在一边,一又狭长的丹凤眼,笑得越加灿烂。接着长臂一伸,就将身边的人搂进怀里,笑着问:“小宝贝,怎么来这儿,也不跟我说一声?” 此话一出,薛凯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未晞看着他,知道这人是面上一盆火,背后一把刀,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笑得越开心,整人的手段就越厉害。她不敢跟他牵扯太多,可现在,他却是她跟晓凡唯一的救命稻草,逢场自然要作戏,她哪有不懂的道理? 于是,对着男人莞尔一笑,已经足够了。刚才拉着她灌酒的人,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哆嗦得厉害。 一看两人这样情景,首座的人马上奉承道:“原来陆小姐是凌叔的朋友,凌叔真是好眼力,也只有陆小姐这样标致端庄、气质非凡的姑娘,才配得起凌叔这等高贵的……” 谁知道凌落川听了这话,反倒把脸沉了,冷笑着,“我还没问你,你倒是先给我点起鸳鸯谱来了。让我的人陪你们喝酒,呵,好大的面子。你们底下那点腌臜事,当我不知道?” 这些“二世祖”,平时吆五喝六,不可一世,到底也不过是些没见大世面的“绣花枕头”。遇到真正厉害的主儿,嘴里竟然一句响亮话都没有。一屋子人冷汗淋淋,立在那里噤若寒蝉,除了周晓凡的鼾声,竟没半点动静。 随行的人叫侍应换了新的杯子,倒上饮料。凌落川却没了兴趣,又放在一边,转过脸看着怀里的人问:“那杯子里的饮料,你喝了吗?” 未晞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被我泼了。” 凌落川这才放心,转过脸,眯着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将一干人逡巡了一遍,旋即笑道:“你们也不用怕,我只问两件事。你们说清楚了,今天就罢了。要是说不清楚,那也就不必说了,我只跟你们老子说话!” 站着的人一听这话,哪有不点头的道理?马上乖觉地应和着,“凌叔,您问。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瞒您。” 凌落川一笑,捏着未晞的下巴,在她腮上一亲,方才说道:“第一件,谁把她带来的?第二件……”男人转过脸,利刃一般的目光中,已经没了半点笑意,“杯子里的东西,谁放的?” 第141——144章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两个人带着周晓凡,被人前呼后拥地走出饭店。凌落川吩咐随行的人,将那个傻丫头送回家,然后把未晞塞进自己的车里。 未晞从包里拿出一条手绢,在脸上擦了擦,又擦了擦。坐在旁边的凌落川一把揪住她的手,叫道:“我说,小姑奶奶,你够了没有?从出门擦到现在,你不怕擦掉了皮?” 司机很懂事地关上了黑色的隔窗,凌落川一下愣住,接着一叹,“人家英雄救美,我也英雄救美。人家就抱得美人归,我不过就亲了一下,就被人嫌弃得连自己的司机都不忍目睹了。”长吁短叹,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未晞忍不住笑了出来,抽回被他握得生疼的手,在小本子上写道:“我看,趁着这里离市区近,你还是在前面把我放下好了。我可不想像上次那样,穿着十二公会的高跟鞋,顶着大太阳,一个人从郊区走到脚都磨掉了皮,弄得血肉模糊才走回去。” 凌落川简直要对着长空发出无声的哀啸,叹道:“你可真厉害,短短几句话,不但推翻了我所有的功劳,还弄得我愧疚得要死。怎么?跟我说声‘谢谢’,就那么难吗?” 未晞看了看他,在本子上写道:“谢谢!请让我下车。” 凌落川恨不得立刻掐死她!不对,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该掐死她!也省得现在零零碎碎地跟着受气。 他怒极反笑,冷笑道:“我就是不让你下,你怎么着吧?今天我就要看看,谁在背后给你撑腰子,让你跟我这么仗义?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无以回报,以身相许?不懂,我教给你。!” 未晞先是一愣,看着凌落川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只当自己是刚出狼窝,又进虎穴了,死命地去拉车门,可这车门早就上了锁,她哪里打得开?她又急又气,干脆整个身子撞过去…… 凌落川哪里想到,不过一句玩笑话就惹得她这么拼命,赶紧将人抱住,又气又笑,“宝贝,别闹了!你就是把自己撞死,这门你也撞不开。” 谁知未晞听到这话,越加急火攻心,挣得更厉害。 凌落川心里一急,也忘了生气,一叠声:“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未晞听到这句话,一下怔住了。倒也不闹了,只是一门心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凌落川向她道歉?这个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凌大少爷,向她道歉?开玩笑!哪怕是天崩地裂,山洪海啸,世界末日,地球毁灭……他也绝对不会向她认错,她一定是听错了。 凌落川见她终于老实了,叹了口气,帮她把脸旁的碎发撩到一边,摇头轻笑,“早知道这三个字这么好使,我早说不就完了,也省得你跟我挣命似的。” 车停在一条小巷巷口,未晞看了看外面,用手语问身边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凌落川打开车门,将她从车上拉下来,说:“我好好的一顿饭,都被你搅黄了,不给其他福利,总该请我吃顿饭吧。” 未晞听到这句话,马上撤回手,有些尴尬地比划着,“改天吧,我今天没治了带那么多钱。” 凌落川乐了,一边把人往里推,一边说:“放心吧,花不了你多少钱。” 两个人走到小巷深处,才找到一家门面很小的店,黑色木门,青石台阶,原木招牌上写着四个黑漆漆的大字——渝情未了。 凌落川这种开着上千万跑车,崇尚享受,尊贵又挑剔的公子哥,居然会来这种小地方吃饭,未晞还真没想到。 走进去,只见一颗参天的梧桐树下,零散地摆着几张漆木圆桌。这样的深巷小店,做的大多是熟客的生意。此时的客人不多,大家都很随意。 凌落川一看就是常客,对这里门清,单子都不用看就把菜点了。未晞捏着自己的钱包,心里还是惴惴的,生怕自己埋不起单,又被他笑话。 凌落川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管她,只低头吹着茶水,自语道:“我今儿从早上就没吃饭,好不容易有人请客,一会儿可以敞开肚子多吃点。” 未晞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一抬头,又看到树上贴着店主用明黄宣纸写的店规:巧取不豪夺,谋财不害命。 未晞知道了,今天是被他骗上贼船了。她说什么来着?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凌落川那张嘴。 看着后悔不迭、坐立难安的未晞,凌落川悠哉悠哉地喝着冰糖菊花茶,心里却乐开了花,心道:死丫头,你也有今天。 凌落川点的是麻辣香锅和炭火烤鱼,很普通的吃食,味道却非常出众。未晞有哮喘,不敢吃太多,也赞不绝口。凌落川倒真是饿极了,吃得口齿留香,辣得红光满面,还直呼过瘾。 主食上来了,居然是未晞极爱的黑芝麻汤圆。这当然不是专门为她点的,因为每次出来吃饭,凌少爷只点自己爱吃的东西。 未晞将汤团咬开一个口,小心翼翼地吸着从皮里淌出来的黑芝麻,吃得又香又甜。一转脸,看到凌大少爷手里端着瓷碗,急得跟什么似的,可就是不敢下嘴。就知道,他是刚才辣椒吃多了,这会儿又热又又黏又烫的,只怕没法入口。 未晞摇摇头,不知怎么就母爱泛滥了起来,只把他当小孩子。于是将他手里的碗接过来,用小勺子一个一个腾到另一个空碗里,这样反复了很多次,看热气散得差不多了,才给他。又看到男人嘴边竟然还沾着一片辣椒,忍不住抿嘴笑起来,拿出自己的手绢让他擦嘴。 凌落川接过来,擦了几下都没擦掉。未晞看不过去,顺手接过帕子,帮他擦了一下。男人先是愣了愣,接着扭头笑起来。未晞不明白他笑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一时忘情,似乎随意得有些过了头,脸上一下就熟了起来。她没再看他。低头吃自己的。凌落川也变得特别安静,却是边吃边笑,忽然觉得这里的汤圆比往常更加香甜了。 两人吃了不少东西,结帐的时候,竟然还不到一百元。未晞掏出钱包赶紧埋了单,这才松了口气。 一顿饭毕,两个人走出巷子,秋季的夜空是如此的高远,银河泻影,玉宇无尘,在那碧云墨天之上,是一轮顶好的月亮。 “陪我走走,好不好?”凌落川说。 未晞低头思忖了一下,点点头。 这里是老城区,石板路,青灰墙,紫藤花架……都是时光留下的旧印记。此刻,白日的暑气早已退去,夜风阵阵,带着树叶的湿气和花草的淡香,正是风清气爽的好时候,令人心旷神怡。 两个人并肩走着,司机开着车,远远地跟在后面。未晞用眼角的余光,瞧着身边的男人。这一路走来,他一直沉默不语,仿佛满怀心事,跟以前霸道的样子,倒是大相径庭。 她正暗自忖度着,忽见街道两旁,伫立着两颗花红似火、交相辉映的凤凰树。 夜风徐徐,吹过耳畔,风过处落红成阵,锦重重的花瓣如同一场红色的飞雪,在横空的月色下,飘飘洒洒,花飞满天。 两个人都看得有些痴了,忍不住停下来,看着红色的花雨,幕天席地落下来,落得他们满头满身都是。他们沐浴在落英缤纷的红雨中,如同走在一个凄楚的梦里。 平时只道花开时繁盛,却不知花落时竟是如此悲伤。 未晞伸出手,接着那绯红的花瓣,忽然想起池陌描述过的日本的樱花,不知盛开时,是否也是这般“风飘万点红,花落却无声”的凄美? 又想起小雯生前曾经说过,最想去看北京的长城和日本的樱花,此刻看到落红满地,零落成泥,不由得悲从中来。 站在一旁的凌落川,看她美景在前,眉宇间却有轻愁,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 未晞摇摇头,在纸上写道:“没什么,忽然想起一个朋友,心里有些难过。” 凌落川以为她想着池陌,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于是问:“什么样的朋友?男的女的?” “好朋友,女的,半年前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凌落川有些好奇,“她去哪儿了?” 未晞看了看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地狱。” 凌落川看到那两个黑黪黪的字,一下愣住了。未晞没有理他,一个人向前走去。 前面就是老城的荷塘,此时正值九月初秋,一塘的红莲开得正好,正是“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的光景。一眼望去,清水泠泠,雾绕垂柳,挤挤挨挨的荷叶下面,一碧清波倒映着满天的星斗。 未晞有些累了,顺势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月光下的荷塘。 凌落川坐在她旁边,对刚才的谈话依旧耿耿于怀,追问道:“她死了?” 未晞点点头,不明白凌少爷怎么对这件事这样感兴趣。 谁知他听后却笑了,说:“那她不一定是在地狱,说不定是在天上。” 未晞不解地指了指头顶,“天上?” “是,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我在一本书上看到,里面说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因为有人怀念,所以他们没有死去,永远活在了你的心里。” 未晞笑了笑,在纸上写道:“你不要拿这样的话来哄我,早就过时了。死了的人要是都跑到天上去,哪里装得下?” 凌落川见她又笑了,心里高兴,也不计较旁的,只顺着她的话问:“天上不住死人,那应该住什么?” 未晞笑着写道:“住神仙喽,所以,你千万不要做坏事,抬头三尺有神明,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他们知道一切吗?” “或许。” 凌落川转过脸,看着月光下一池临风盛放的红莲,低声说:“那他们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未晞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是池陌留给她的。大致意思是他要出门几天,要她照顾好自己,有事多跟如非商量,还给她们留了钱和应急用的电话号码。 未晞放下字条,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帮魏成豹过办事后,他都会出付出躲些日子,等风头过了才回来。 他每次出去,她都担心得要命,可是她没有办法。池陌缺钱,整个红灯区的人都知道。魏成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每每有危险的事,就交给他。 有钱人拿钱买命,没钱的人拿钱卖命。越是高贵的人,手上越不沾血,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世界有时就是如此的简单,又是如此的不公。 未晞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站在阳台上,隔着几尺残阳遥望。朝阳的余晖透过楼宇间的缝隙,映在对楼的玻璃窗上,像一抹鲜红的血迹,这是她唯一能看到的晨曦。 都说上帝是公平的,可是住在鸽子楼里的人,却连享受的阳光机会也比别人少。 有人含着金钥匙出生,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清明河山。有人生下来就一无所有,即便把眼睛睁得再大,也是黑暗一片。 贫穷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当你努力做好一切的时候,那些根本不需要努力的人,只要一句话,一个手势,甚至动一下眉毛,就能毁掉你的一切。 “抬头三尺有神明”,这是她几个小时之前对凌落川说的。未晞抬起头,看着城市上空那线狭窄的天空,这么小的缝隙,人就像夹在岩石里的蚂蚁苟且偷生,难怪上帝看不见。 她将杯子里的牛奶喝干净,回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一时落红成阵,残芳满地。一时荷香碧痕,月白如练。最后,满眼都是轻舞飞扬,幕天席地的雪花,红色的雪花,冰冷而凄艳,如同血管里迸射而出的殷红血浆。 山川,河流,树木,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颜色,鲜红如血。 三天后,如非问正在阳台画画的未晞:“你跟凌落川说什么了?” 未晞停下手里的活计,疑惑地看着她,比划着,“什么意思?” “圈子里的人都说,他最近迷上一个美院的女学生,已经对外宣称,从此不再踏足任何风月场。还说什么,任凭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大有六宫粉黛尽弃,从此专宠一人的意思。我说,姑奶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 “他当时说过,我以为是开玩笑的,谁知道他当真了。” 如非翻了她一个白眼,“姑奶奶,那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了,让他这么兴奋加高调?” 未晞只能又把画笔放在一边,解释着,“我没答应他什么。他在荷塘边对我说,他很喜欢我。可是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他,我们不可能。他又问,那做个普通朋友行不行?我说,认识了,就已经是朋友了。就这些……” 如非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问:“真的只有这些?” 未晞想了想,回道:“还有,他问我恨不恨他。我说,不恨。他问我,为什么不恨。我说,你跟阮劭南是患难之交,跟我只是萍水相逢。你们是合作伙伴,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当然会站在他那边。我不会因为自己遭受不幸,就随便迁怒到别人头上。冤有头,债有主,我就算要恨,那个人也不是你。”她又仔细想了想,比划着,“好像就这些,再没有别的了。” 如非看得哑口无言,足足呆了半晌,气急败坏地说:“你,你们……你们可真真让我无话可说。” “那就不要说了,估计他凌大少爷不过是新鲜几天,过些日子就忘脖子后面去了。” “我的天,他凌落川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霸道小气,睚眦必报。乖戾无常的主儿。他忘了倒好,不忘,你怎么办?真跟他做朋友吗?他摆明了是没安好心,能规规矩矩对着你?到时候,一愿不遂,难保他不会使出些卑鄙的手段来。到那时,你又怎么办?” 未晞想了想,用手语站:“他说,如果我愿意跟他做朋友,他可以保证两件事:第一,他不会再骗我;第二,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我受到伤害。最近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他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坏。再说,只是做个普通朋友而已,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如非一看,简直要抓狂了,恨铁不成钢地喊道:“未晞,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他们这种人的亏,你还没吃够吗?” 如非是关心则乱,说者无心。未晞却是字字在耳,听者有意。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直插在她的心上。这个好姐妹的无心之举,却比有心为之,更让人难受。 未晞低着头怔怔地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颜料,然后转过身,继续画自己的。 急火攻心的如非,却全然不觉,依然喋喋不休地说:“就算他能规规矩矩的,那你呢?过去的事,你真能放得下吗?他跟那个人的关系那么近,碰到那个衣冠禽兽,你怎么办?池陌知道了,又会怎么样?他刚出门几天,我就把你照看成这个样子,等他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老天,我简直不敢想了。” 如非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整个人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筹莫展。半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这个灵光一闪的念头,却像条可怕的毒蛇,缠绕在她心上。 她抬起头,看着逆光中背对着她画画的未晞,吞吞吐吐地问:“未晞……你该不会是……” 有专家统计,气温每升高2度,全国的强xx发率率就上升1%。那么夜行的女子,应该给她带把匕首,还是保险套?听众朋友们,这就是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听到这个题目,您可能正在想,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匕首。中国几千年的传统观念,难道不是把女子的贞操放在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位置上吗?介理我想告诉您的是,芝加哥有位丈夫,在自己的妻子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在她的包里放上一个保险套。他的解释是,他们住的街区是暴力犯罪的高发区,有很多吸毒者感染了艾滋病。他目前没有能力让妻子住在更安全的地方,起码可以让她用最安全的方法,保护自己…… 凌落川笑了笑,他开车的时候从来不听广播,今天一时兴起偶然打开,却发现这个话题倒是很对他的胃口,于是又把音量调大了一些。 不知道收音机前的丈夫和男朋友们,此刻作何感想?或许你们认为这个丈夫疯了,可能连收音机前的女同胞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您想过没有,带匕首就一定能免遭伤害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那么带保险套,就一定是屈从迎合吗?答案同样是否定的。与之相反,它只是一个弱女子在无可奈何之下,爱自己,珍惜自己,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女人,在男人面前是弱势群体。在社会面前,却要承担跟男人同样的责任…… 花店到了,凌落川有些不舍地关掉收音机,决定以后这个主持人的节目要追着听,这样有见地又大胆的主持人,实在难得。 走进花店,看到满眼的姹紫嫣红。凌落川笑了笑,这种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一时倒有些眼花缭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花店的老板走了过来,笑着问:“先生,买花送给女朋友?” 凌落川回头一看,店主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大波浪卷发,一袭火红的波西米亚长裙,像是个活脱脱的美人。 “第一次送花,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那就送生日花吧,没有女人不喜欢自己的生日花。” “生日花?” “是,每个星座都有自己的生日花。不知您女朋友是什么星座?我这里有星座花谱,可以帮您挑选适合她的生日花。” 凌落川低头想了想,“星座我不懂,但我记得,她是十月二十五日出生的。” 美女店主神秘地笑了笑,“原来是天蝎座,难怪她有您这么出色的男朋友。天蝎座的女生都是充满诱惑,像毒药一般致命的女孩。紫色的风信子最适合她了,又高雅,又性感,又神秘。您看一下,那种就是。” 她将一捧放在水晶瓶子里的花束指给他看,羞答答的花朵攒成一串,鲜亮可爱,花瓣上还带着露珠,配上嫩绿的叶子,煞是讨喜。 凌落川看着它在群芳中亭亭玉立的模样,觉得跟未晞倒是挺配的,不由得笑了笑,说:“她瘦瘦的,跟这花倒是很像,就这种好了。” 店主点点头,一边帮他把花包好,一边说:“虽然她瘦瘦的,但我敢断定,她一定是个极有魅力的女孩。天蝎座的女孩子就是有这样的特质,不需要太丰满,甚至不需要太漂亮,可是一颦一笑,都能勾起异性的原始欲望。有人说,天蝎座的女孩就像一剂毒品,一旦沾染了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戒掉,要么死掉。” 凌落川笑了笑,不以为然,“不会吧,这么恐怖?” 美女店主也笑了笑,解释道:“这当然是耸人听闻之说。不过先生,您可要记得,天蝎女的报复心可是很强的。一旦你得罪了她,她不会生气,而是直接报复。最可怕的是,她们是有仇必报,复仇时往往比平常更加冷静自制,甚至不在乎玉石俱焚。如果你对不起她,那你可以小心了。” 凌落川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原来高炽的情绪,也降了七八分。 店主包好花,又在上面喷了一些水,才交给他。凌落川掏出钱包结帐,店主见他神色不悦,马上明白了,只怕是自己刚才的玩笑话惹得人家心里不痛快。 于是笑了笑,说:“先生,星座之说,只是传言,不可全信。俗话说,没有不适合的星座,只有不适合的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您女朋友出生的具体时辰告诉我,我帮你推算一下,说不定日后有益。” “这里是花店,还给你算命占卜吗?” “不瞒您说,我们家世代都是算命的。不过我祖父他们用的是《易经》八卦,我则比较喜欢星座占卜,符合年轻人的口味。我曾经是个职业的占卜师,游历过很多国家。干我们这行的人,大多短命。我祖父和我父亲不到五十岁就死了,我不想跟他们一样,就回国开了这家花店。” 凌落川听她说得那么玄,他本是一个百无禁忌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好奇,“是不是真的那么准?” 店主笑了笑,“我只能说命理学真的很神奇,当超自然现象在眼前发生的时候,就由不得你不信。没发生之前,一切猜测都是虚妄。如果您感兴趣,我就帮您算一下,听听总是好的,信不信由您。” 凌落川回想自己看过的未晞病历上的出生日期,说:“她是一九八八年出生的,具体时间我就不知道了。” 女店主默念了一遍,低关头沉吟片刻,笑着问:“不知道先生是否方便,将您女朋友的名字写下来?” 凌落川想,反正花是要送到学校去,名字总是要留的,也不必避忌,就在纸上写了下来。 谁知道,女店主看到那三个字,脸色瞬间变了,但她低着头,凌落川没有看到。 半晌,她抬起头,笑着说:“先生,从生辰上看,她的八字不大好,所以生来体弱多病。从星座来说,她的守护星是冥王星,但冥王星主阴,阴阴相克,于主运不济。所以,您女朋友是一个命运多桀的苦命人,只怕一生多劳多苦,多灾多难……您先不要急,从您的面相上看,您倒是有福之人。所以只要您时时刻刻守着她,她纵然有劫数,有了您的庇荫,也必然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凌落川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又听说自己才是未晞的守护者,那不就是天生一对吗?于是没再多问,留好地址,请店主帮忙送到学校去,就欣欣然离开了。 凌落川走后,女店主吩咐送花的小弟马上送去,还叮嘱说,这个客人非富则贵,千万不怠慢。然后坐下来,找出自己的批命本,翻到新的一页,用朱红色的毛笔在上面写道: 晞者,破晓。未晞,即诞于破晓之前。八字,戊辰,壬戌,壬子,壬演;五行水旺,缺火缺金。 七杀入宫,抱虎成眠,家庭缘薄,六亲相克,掘井无泉,孤苦无依。克父、克母、克友、克夫、克己,大凶之命。 女店主合上本子,想到这个女孩是七杀命格,偏偏又命犯桃花。这样的女子,往往对叱咤风云的男人有着难以想象的诱惑力,却注定一辈子要被这样的男人欺负。又想起她是天蝎座,黄道十二宫中最喜欢记仇,又最善于报复的星座。 于是,忍不住慨叹,这样的运济,这等人物,幸亏是生在和平年代,不至于祸国殃民。若是生在乱世,只怕是要倾家、倾城、倾国、倾天下…… 凌落川从花店回到公司,一路上心绪不宁,千头万绪,总没个着落。于是让秘书推掉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会和晚上的商业应酬,一个人开车来到未晞的学校。到了之后看时间还早,就开着车,在附近的马路上溜溜达达地转起圈来。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他将车停在学校门口,走下来靠着车门等未晞。 下课铃响了之后,学生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地走出来。 百年艺术名校,就读的学生也与别处不同,聚集了这样多卓尔不群、钟灵毓秀的人物。不知道是这里博大醇厚的艺术氛围熏染了他们,还是他们给这传统的艺术殿堂增添了别样的光彩。尤其是那些背着画板的女孩子,只站在那里看着她们,便有一种赏心悦目、如沐春风的感觉。 大约等了一刻钟的工夫,凌落川才看到未晞和周晓凡并肩走出来。即使在出类拔萃的美人堆里,他也能一眼看到她。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感觉到了,这个女孩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存在感。即使站在万人之中,也无法忽视。 未晞今天穿了一条粉红色的小裙子,背着书包,手里抱着一叠书。周晓凡抱着他送的那束紫色的风信子,好像正跟她说什么,未晞侧着脸听得很认真。 其实比起她精致的正面,他更喜欢她的侧脸,如同第一次在“绝色倾城”的惊鸿一瞥,直勾得别人心猿意马,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凌落川迎上去,把刚才买的冰镇柠檬茶塞进她手里,然后一只手接过她的书,另一只手卸下她的背包挂在自己的胳膊上。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未晞目瞪口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东西已经被他放进车里了。 站在一边的周晓凡笑得直不起腰来,见凌落川走回来,赶紧站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凌少爷,我的呢?你不会只记得未晞,把我忘了吧。” 谁知道他竟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又拿出来一罐放在晓凡手上,然后笑弯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风度翩翩地说:“我怎么会怠慢了晓凡这么可爱的姑娘……”话没说完,忽然俯在晓凡耳边,放低音量帮作暧昧地说,“找个机会我们两个单独出去玩,不带着她,你说好不好?” 把个周晓凡乐得花枝乱颤,对站在一边的未晞说:“我说,这个男人你到底要不要?你再不好好把他藏起来,我可要抢了。”又转过脸,对凌落川说,“凌少爷,饮料我收下了,这花可不能给你。未晞有哮喘,对花粉过敏。这风信子的花香又特别浓,放在你们车里她闻到容易发病。我看,就便宜我吧。” 凌落川这才想到,原来是自己大意了,却一脸认真地说:“其实本来就是给晓凡买的,怕你不肯收,就只好借着未晞的名义转送给你了。你尽管收下,只要你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就好了。” 晓凡笑得更开心了,“凌少爷,你再说我可要当真了。好了,我这个电灯泡功成身退,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凌落川笑着说:“先送你回去吧。” 晓凡摆了摆手,笑道:“知道你是爱屋及乌,但我可不能这么没眼色。你们就不要管我了,我坐公共汽车回去,很方便的。” 晓凡走了之后,未晞才得出空来,在纸上写道:“不是说晚上有应酬吗?怎么突然来了?” “一下午没看见你,心里憋得慌。晚上有事吗?” 未晞想了想,写道:“教授留的作业,我还没做完。” “那陪我吃顿饭,吃完我就送你回去,不多占你一分钟,可以吗?” 未晞看着这个笑得很平常,却让她明显感觉到不平常的男人,点了点头。 上车之后,凌落川问正在系安全带的未晞:“去哪儿吃?” 未晞看了看他,用手语问:“你没什么吧?” 凌落川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怎么这样问?” 未晞拿出本子写道:“向来都是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你从没这样问过我。从刚才就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男人笑了笑,说道:“对你温柔点,你反而说我不对劲,以后还是凶巴巴的好了。你不说,那就去吃泰国菜吧,我知道有家馆子蛮不错的。” 未晞没再说什么,凌落川低头发动引擎,车子像一阵风,在城市的黄昏中,绝尘而去…… 第145——148章 肉欲 或许是以酸辣为主的泰国菜实在不合胃口,或许是这里用泰乐、筒裙、指甲舞烘托出的异国气氛太过矫情,又或许是今天的心情实在不佳,总之,一向胃口极好的凌落川,此刻竟失了往日的水准,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一个人盯着舞台,一副忧心仲仲的样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未晞本来就不太喜欢泰国菜的口味,看凌落川没意思,自己也更加洲际导弹情没绪。望着对面的男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探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用手语问:“你怎么了?” 凌落川转过脸,一双漂亮而清澈的眼睛,就那样赤诚而忧心地看着她。未晞这时才发现,这个男人原来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如同此刻,他明明什么都没说,那双眼睛却在顾盼之间,好像对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那双眼睛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干净,让犹如惊弓之鸟的她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恶意。 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和痛苦,几度生死,人生的跌宕沉浮犹如沧海桑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感觉?坐在她面前的,明明就是一个随心所欲,视世间一切规则犹如粪土的男人。可是,她就是觉得,这样的他是一个能够带她走出悲剧的黑暗英雄,可以让她将一切交付其中全心信赖。不用担心,只要将一切交给他…… 未晞移开眼睛,一颗心犹如小鹿,乱跳乱撞,在胸腔里闹得厉害。凌落川摇了摇头,戏谑道:“你以后不要这样看着我,像只羞答答的小兔子。要是让我误会你为我动心了,那时我把持不住一口吞了你,你可别怪我。” 未晞扑哧笑了出来,心道:这才是凌落川,就算做出再怎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有本事推得一干二净。 对面的男人却长叹一声,说:“这都能笑得出来,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不怕我了。” 闻言,未晞不由得一怔。被他这么一说才发觉,自己真的是一点都不怕他了。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安心的感觉,她在阮劭南的身上,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两个人朝夕相对的时候,他对她信誓旦旦、唇齿缠绵的时候,哪怕是身体交叠、水乳相逼的那一刻,她知道,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她一直都怕他。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根深蒂固的恐惧?还是第六感对灾难的示警? 可惜,那时的她被少年时的记忆迷糊了心窍,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 她笑了笑,在纸上写道:“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怕你?是你说的,大家做朋友。朋友当然要平起平坐,难道还要分个高低贵贱不成?” 凌落川抬眼瞧着她,“可是,我却越来越怕你了,还怕得要死。” “你怕我什么?” 男人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怕你伤心,怕你难过,怕你被人欺负,怕你被我欺负。怕你被过去的事情伤害,怕你被未来的事情伤害,怕自己空将一颗心拳拳交付,最好却落得一个心碎神伤的下场。接触你越多,怕得就越多。对你的迷恋越深,怕得就越厉害。但我最怕的,是我自己。” 对上男人专注的目光,未晞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凌落川笑了笑,继续说:“你不是男人,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会知道,此刻坐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对你抱着怎样贪婪而可怕的欲望,怎样卑鄙而无耻的想法。你觉得阮劭南可怕吗?其实,我可以比他更绝,更可怕。但是,未晞,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不是他,我没法像他那样在人性和游戏规则面前,选择规则,而不是人性。他放弃了所有道德和良知的底线,选了一条简单的路走,没有愧疚,没有怜悯。可是,我走不了。我不能把你逼到绝路上,自己却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血肉模糊的你冷眼旁观。因为那不是别人,那是你,是我每日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你。我为此痛苦不堪,我抱着每一个像你的女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可这种隔靴搔痒的日子,我已经过怕了,那些女人开始让我感到恶心。有时我又恨不得让你去死,是你让我变得软弱。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宁。只有你化成飞灰,我才能死心。这种又爱又恨又惊又怕的感觉,你明白吗?” 男人姿态优雅,声音平静,像个真正的绅士娓娓道来,唯有眼底那抹难以言喻的疯狂,泄露了他的情绪。 未晞的心狂跳起来,她低下头,用发抖的手在纸上写道:“我相信你,你不会伤害我的,是不是?” 凌落川扬唇一笑,“你相信我?你还不知道,我究竟想对你做什么,你就说你相信我?” 他在黯淡的灯光下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地闭上眼睛。深重的呼吸,沉静的语气,却蕴涵着难以估量的狂热和肉欲。 “我想把你关起来,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让所有的男人都看不到你。我要不分昼夜地拥抱你,就像抱着清晨的空气。我要尽情地享用你,就像享用绝美的筵席。我要狠狠地占有你,就像占有一件专属的祭品。我要活生生地生剥了你,就像剥开一条可爱又双调皮的美人鱼。你的头发,你的嘴唇,你漂亮的四肢,你柔软的身体,你每一寸皮肤,你所有的一切……”他修长的手指忽然紧紧钳住她的下巴,呼吸急促,“我的,都是我的。你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情感,不需要理智,甚至不需要清醒。因为只要你睁开眼睛,你就会恨我至嗜血啖肉。不要奢望会有谁来救你,挡在我面前的人,我会让他死无葬身这地……” 他的气息炙热,手指却冷得像冰,未晞在他指下瑟瑟发抖,这恐怖的气氛让她寒寒战栗。 感觉到她敲骨吸髓般的恐惧,男人睁开眼睛,歪着头,着迷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件私藏的艺术品,修长的手指从脸颊顺势滑到她的脖子,拇指来回抚摸着那块曾经血肉模糊的伤疤,轻声说:“你最好相信,我不但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野心。但是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你痛到无法承受。因为你再痛苦,也不会比我痛苦。每次这样看着你,我就像一个饿极了的人坐在餐馆里,面对美食却不能下手,这种感觉几乎逼疯了我。所以,拥有你的每一天,我要让你享受到跟我一样的疯狂。我会爱抚你,吞噬你,折磨你,撕裂你。我会让你哭,让你疼,让你嘶喊尖叫……哦,对了,你喊不出来。但我会让你欲生无力,欲死不能,让你忘记世间的一切,让你求我放过你……” 男人说到这里,仔细端详了一下被他握在手心里的女人,柔声问:“宝贝,怎么吓得脸都白了?” 看到未晞直勾勾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气都不敢喘,这才笑起来,前仰后合地拍着桌子,“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笑了一会儿,看未晞没反应,还是那么怔怔地看着他,凌落川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哎,我说未晞,咱不闹了,你别吓我。” 见她还是没反应,他有些急了,站起来捏住她的肩膀,前后摇晃起来,“小姑奶奶,你应我一下好不好?” 未晞回过神,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抽回手在纸上写道:“如果真有那么个时候,我只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凌落川着实惊讶了一把,“为什么?” 未晞看了看他,继续写道:“我们在荷塘的那天晚上,我就告诉过你,我宁愿死,也不会让我不爱的人吻我。我宁愿死,也不会跟我不爱的人做爱。如果老天偏要让我落到那步田地,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你刚刚说过,你不会把我逼到绝路上,因为你不忍心。半年前经历那些事情后,我就告诉自己,上帝有眼无珠,诸神早已死去,我不再有任何信仰,只靠着自己对抗命运。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我却愿意相信你。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要沦入地狱,别无他想,只希望将我置于死地的那个人,不是你。” 凌落川看后哼笑一声,托起她的手轻轻一吻,笑道:“狡猾的女孩,本来想借此机会兽性大发的,被你这么一顶高帽子压下来,也只好忍着了。” 未晞摇头,写道:“我不会在你面前卖弄小聪明,因为跟你根本不是一个段位。我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的是你的良心。” 柳暗花明 凌落川这次倒是很守信,吃过晚饭后,八点不到,就送未晞回去了。 “这家菜馆的东西越做越难吃,下次我们换一家。” 未晞笑了笑,用手语说:“路上小心开车。”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上楼。 “对了,差点忘了。”凌落川一把拉住她,“本来今天约你出来,是有东西给你的。” 未晞回头看了一眼,他立刻乖乖地松开手,然后掏出一把钥匙放在她手上,“这是我家里的钥匙,就是你上次去过的地方。以后要是没有钥匙回不了家,就去我那里,别一个人穿着睡衣在街上乱逛。还有这个……”他又掏出一个小小的绣袋,从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交给她。 未晞低头一看,上面写着凌落川的公司地址、别墅地址,还有他的手机号码、座机号码、公司电话……所有能想到的联系方式,他都写在了上面。除此之外,下面竟然还写着一行小字:此女善忘,易走失。如有拾到者,请急速归还,失主必有重谢。但若有丝毫损伤,失主必追究到底,望自斟酌。 未晞笑了起来,凌落川把纸条放回绣袋里,挂在未晞的脖子上,嘱咐道:“纸条我塑封过了,不怕雨淋,以后就天天戴着。以后在街上,如果老毛病犯了,就低头看看,就算没人捡到你,你自己也能找到我,不至于把自己丢了。” 未晞看着那个精巧的绣袋,用手语问:“你怎么想到的?” “这个倒是凑巧,前些日子看了一个电影,男主角比你还惨,只能记住十五分钟之内发生的事,他就随身带了很多的小纸条,还把爱人的名字文在了身上。我又不能把这些文在你身上,又疼又难看,只好让你戴着了。” 未晞有些好奇,用手语问:“爱情电影?” 凌落川没看明白,她想起来,他能看懂的手语还不多,于是又在纸上写了一遍。 男人看后笑了笑,说“是复仇电影。” 未晞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真可惜,本以主为会是个很好看的爱情故事。已经很晚了,要是没事,我就上去了。” 凌落川点点头,未晞拿起自己的书和背包,正要打开车门…… “未晞……”凌落川忽然喊住她。 未晞回头看了看,用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还有事吗?” “你刚才说,你赌的是我的良心。如果我根本没有,你就不怕自己血本无归吗?” 未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写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你如果想做什么,你早就做了,不会等到今天。” “呵呵……”男人看着远处的霓虹灯笑了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单纯的心思,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 他转过脸,看着她的眼神复杂纠结,“很奇怪,某个时候,我竟然希望你是我入骨的,希望你对我说的都是谎话。我甚至希望你是一个居心叵测的,满心仇恨的女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我,向他报复。如果那样,我就可以轻松一些,就可以放开手脚,随心所欲地对你。可惜,你不是。可爱的女孩,你连半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留给我……” 他伸出手,仿佛想抚摸着她灯光下美丽的侧脸。她并没有动,然而那只手在半空中就停住了,他笑了笑,“我会遵守我对你的承诺,找回我已经失掉了的良心,做个谦谦君子。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会赔掉一切。” 未晞看着他,低头写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两条路。” 凌落川一时未解其意,“什么意思?”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我很怀念老城区的荷塘,还有那家四川馆子的香辣锅。如果你中秋那晚有时间,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看看?” 凌落川看了看纸条,又看了看未晞,转过脸又看了看前方灯红酒绿的街市,又低下头,这才笑了出来,“你这是在邀请我?” “你尽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力,但我只当是回请你,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 未晞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张休假表给他,然后写道:“今年中秋国庆长假很分散,这是我自己画的休假表,送你一张,就当是这个荷包的回礼。” 凌落川低头一看,竟然是满纸的灰太狼,休息日期都画成了傻乎乎的笑脸,上班的日期则是它被打得满头包的样子。 这是未晞第一次邀请他,送他礼物。对凌落川来说,简直就是天上人间,古往今来头等喜事。他面上安然,一颗心却乐得手舞足蹈。 未晞看他只顾一个人低着头笑,就在纸上写道:“如果没事,我真要上去了。” 男人却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未晞,告诉我,第三条路是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怕自己睡不着。” 未晞看了看自己的手,凌落川马上放开。未晞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将纸条撕下来,放在他手上。 他低头一看,那四个字不是别的。竟是“柳暗花明”。 柳暗花明,柳暗花明……凌落川反复念着这四个字,然后嘴角慢慢扬起,大大地笑起来,真欢喜得无可名状。 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他仿佛看到曙光女神在向他招手,山河清明,阳光普照,全世界的老虎都化成了黄油。 未晞看到身边的男人捏着那张纸条,自己笑啊笑的,没完没了。于是悄悄的,拿好自己的东西,打开车门溜走了。 可还没走出半米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未晞……” 她下意识地回头,还没看明白,就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拉住,整个人撞进他温暖的怀里。 熙熙攘攘的世界瞬间黑暗,所有的光亮消失不见,她垂着手站在那里,肩上的背包掉了下来,手里的书本也散了一地。她在他怀里,几乎看尽了自己半生的风景。 过去有什么,未来有什么,那些曾经的痛苦、磨难、伤痕累累、血雨腥风……然后,所有的一切渐渐模糊,又慢慢清晰,最终在岁月的风口如同漫天飞舞的花瓣,随风而去,再也不会回来。 看到路人诧异的目光,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凌落川这才不舍地放开手,俯下身捡起她的背包和书本。 “我送你上去?” 未晞摇摇头,拿回自己的东西,转向上楼。已经快到入口了,他还在她身后不死心地喊着:“喂,美女,不让我送你上去,当心遇见色狼。” 未晞转过身,比划着,“你不就是最大的色狼?” 凌落川靠着车门,笑着摇头,“我看不懂,但我知道,你一定在骂我。” 未晞低头笑了笑,然后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电话联系。” 凌落川一直目送她上楼,看着楼梯口笑了一会儿,又对着路灯笑了一会儿,浑然不觉路人诧异的眼神。然后潇洒地转了一圈,回到车上,看到那张纸条,拿起来又看了一遍。 看看笑笑,看看又笑笑,发现这四个字写得真是漂亮。抬头看看贫民区的一线夜空,又觉得今天的月色真是可爱,夜空实在美丽。 手机响了,凌落川以为是未晞打来的,按下耳麦,听到自己的秘书的声音,忍不住又笑起来,用不知比平时温和多少倍的声音说:“什么事?” 电话另一端的人有些诧异,呆了半秒才说:“凌先生,吕先生的秘书说,因为《天气预报》说近期会有台风登陆,他们怕在这里滞留太久,想今天晚上就跟您谈一下合作计划。我已经告诉他们,您八点之后不谈公事,但是他们一再请求,所以……” “没关系,那就谈吧。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总不能让人家大过节的回不了家。” 秘书又诧异了一把,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自己的老板,“如果您没问题,我就通知他们。另外,我刚才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希望我们再让五个百分点。我已经按您的意思,回绝……” “五个百分点而已,让就让吧,没关系。”凌落川一边讲电话,一边把未晞送给他的休假表贴在车里最显眼的地方,越看越可爱。 秘书有点怀疑自己没说清楚,又重复了一遍,“凌先生,他们要求我们再让五个百分点,这等于少了好几百万的收益,我们真的要让?” “几百万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数目。人家小公司不容易,再说过节嘛,大家高兴。” 秘书几乎怀疑他中邪了,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直知道凌落川在生意场上最是刁钻,从没见过他这么人性化的时候。 “好了,就这么定了。你让他们在酒店等着我,我现在就过去。” 秘书放下手机,又查了一遍号码,才敢确定,她没有打错电话。 凌落川打开收音机,调到音乐频道,利落地发动引擎,车子在城市的霓虹灯下急速飞驰。 收音机里正在放一首旋律悠扬的英文歌,是alexband的onlyone。凌落川按下车窗,让清凉的夜风吹进来,仿佛看到满天的星光,与耳边的旋律共同起舞。 onelovetogive onechancetokeepfromfalling onehearttobreak onesoultotakeus nottoforsakeus onlyone onlyone “听众朋友们,本周的主打歌,是正在美国热播的电视剧《吸血鬼日记》的插曲onlyone。继《暮光之城》系列电影票房大热后,以吸血鬼和人类的爱情为主题的影视剧在美国大行其道,极受年轻人的追捧。对于这种现象,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人们对真爱的渴望已经超越了对生命的珍视。爱欲最浓之时,也是生命最危之时。朋友们,当心爱的人站在你面前,爱情下欲望,摧毁与守护,你会选择什么?或者你会说,无须选择,让一切交给命运,只因真爱如血……” 凌落川摇头轻笑,忽然发现自己老了,已经不习惯年轻人的玩意,又细细品味它的歌词,猛然发现,竟然与自己此时的心情如此契合。 一生一命,一生一予,一生一回的坠落,一生一次的心碎,一生一魂,它攫住你我,不离不弃,这是唯一…… 他转过脸,看着城市迷离的灯光,他期待真爱如血,可是此时此刻,在他心里汹涌而出的感情,不是占有和欲望,而是柳暗花明的希望和无穷无尽的思念。 第149——152章 强暴 如非又是夜班,未晞洗过澡之后,将阳台的灯点亮,摆好画板,准备完成那幅未成形的作品。正忙着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以为是凌落川打来的,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是我……” 她手里的颜料盒掉在了地上,五颜六色地洒了一地。 那个声音接着说:“我在车里等你,十分钟之后,你下来,要不然我就上去。” 耳边只剩下忙音,未晞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握着电话,仿佛目不视物,眼前一片恐怖的惨白。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未晞惊慌地扭过头,一脸恐惧地看着门口,整个人筛糠一样颤抖不止。她不想见他!死也不想见他!那可怕的敲门声却像厉鬼索命一样,纠缠不休。 咚咚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像砸在她的心上,砸得她肝胆俱裂。她狠命地捂住耳朵,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远远地躲开这可怕的一切,慌乱之中却被椅子绊倒,整个人摔倒在地板上,胳膊和膝盖都擦破了皮。 她顾不上擦伤和疼痛,抱着膝盖,像只受惊的小鼹鼠缩到墙角,瑟着身子,浑身乱战。 敲门声终于停了,未晞慢慢从膝间抬起头,掉在地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一个声音在门外说:“未晞,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不然,我就找人把莫小姐请回来,你不想惊动她,是不是?” 她神色一凛,睁着一双惊怖而空洞的眼睛,无助地看着门口,无可奈何…… 阮劭南站在门口,整间屋子一眼就可以看尽。 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除了卫浴间,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双人床,一把椅子,是屋子里所有的家具。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屋顶的墙皮受潮脱落,简陋的程度还不如最廉价的时钟旅馆。 他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张折起来的弹簧床,屋子中间悬着一条挂帘子用的铁丝,于是可以猜到,在这只有立锥之地的空间里,他们两女一男是怎么安排住处的。 “你除了剪短了头发,脖子上多了一块伤疤,似乎没怎么变?”阮劭南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着缩在床角的未晞,又补充道:“差点忘了,你不能说话。” 未晞听着他说话,每一句都带着回响,仿佛很近,又似乎很远。不过半年没见,曾经耳鬓厮磨的两个人,就如同隔了一个世界。 她抱着膝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你们怎么会跟池陌住在一起?”阮劭南问。 未晞呆滞地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拿出笔在本子上写道:“我住院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房东把我们的东西都扔了出来。我们没地方去,又借了高利贷,他就收留我们住在这里。” 阮劭南想起来,半年前莫如非来找过他几次,原来是这么回事。 未晞接着写道:“你找我什么事?” 阮劭南笑了笑,“我说过,我想你。” 想起往事,未晞不由自主地发抖。她用颤抖的手指,努力写道:“阮先生,请直接说重点。” 阮劭南勾唇而笑,淡得似无,未晞的心也跟着那冰冷的笑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那好,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试图利用一个男人来对付另一个男人,尤其是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种自以为聪明的行为,愚蠢得近乎可笑。” 未晞看着他,写道:“你以为我跟他在一起是为了向你报复?” “报复?”阮劭南嘴角含笑,“我很清楚落川的脾气,若论狠心狡猾,我都要让他三分。想在他面前玩花样,你还没那个道行。我只是担心你,怕你看他现在对你,就一时忘乎所以。杀戮是狼的天性,你见过不吃肉的狼吗?”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意味深长地说:“你能留住这条命,还能继续完成你的学业,这一切实在不易。我如果是你,就会好好珍惜。” 阮劭南看了看手表,又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淡淡道:“今天先这样吧,如果你需要钱,可以来找我。其实我还真有点怀念,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你的哮喘药,我一直都留着。” 他站起来,俯身贴过来,摸了摸她冰冷的侧脸,笑道:“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未晞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一刻,在她心里翻涌而出的不是恐惧,而是悲伤。她替自己曾经的一片痴心感到悲伤;为年少的阮劭南感到悲伤;替他们逝去的,曾经让她爱惜如命的回忆……感到悲伤。 他爱过她吗?他有后悔过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没有。 但凡有半点爱意和悔意,他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面前。没有愧疚、没有羞耻、没有迟疑、没有抱歉,有的只是胜者对败者的嘲笑和冷漠,强者对弱者的轻视和傲慢。 过去这半年来,她一直在问自己,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不是都说将心比心吗?为什么她这样努力,他就是不爱她? 如今看到这样的他,听到这些话,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这个天上地下绝顶自私的男人,他的里面是空的,除了一副漂亮的躯壳,他什么都没有。 未晞凝视着男人沉不底的眼睛,双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我爱你,你在我眼里才那么闪耀。我不爱你,你就什么都不是。” 阮劭南没有看懂,却被那双宛如深潭般的眼睛牢牢地摄住。他扣住她的侧脸,低头就吻上去。未晞猛然回神,狠狠咬在他的唇上。 这一下咬得极狠,可是男人不但没放手,反而卡住她的脖子,将她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未晞的后脑磕在墙上,被他撞得骨痛欲裂,眼前先是红白相间,最后只剩了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色荒原。 昏迷似乎只是一瞬,未晞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的霉斑,摇晃的挂灯,屋子里一片漆黑,森冷的气息四处蔓延,仿佛某个惊悚片的镜头。 她以为阮劭南已经走了,侧过脸才发现他没有走,就站在床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漫不经心地解着纽扣,脱掉衬衫,露出结实的肌肉。 兵丁!卡扣脱落的声音,他将腰带抽出来,扔在一边,脱衣服的姿态是那么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看得她心惊胆战、五内俱裂。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知道他会怎么做。他会用自己森冷的獠牙,活活撕裂了她。哪怕她流血流泪,哪怕她痛苦哀求,他也只是一味强取豪夺,半点怜惜都没有。 即将到来的灾难让她恐惧到了极点,不顾自己疼得散架的身体,惶惶地支起手臂,一翻身从床上滚了下去,门就在半米远的地方,只要能爬出去…… 他笑起来,像个老练的猎人拉住猎物的足踝,将她拖了回来。未晞像只被人拖向案板的猫,十根手指死死地抠着地板,就像抓着自己的生命,薄脆的指甲划出金属般刺耳的摩擦声,小拇指的指甲劈掉了一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他拉着她的手臂,将她粗暴地扯起来,推倒在床上,冰冷的眼睛充满嘲笑,利落地解开裤扣,覆了上来。 未晞像只被人炮烙的小白鼠,疯了似的挣扎起来,手捶着他的肩膀,又腿胡乱地踢着,混乱中,竟一脚踢在男人的小腹上。 阮劭南疼得一躬身,反手一个耳光,毫不留情地甩在她脸上。未晞的后脑磕在床板上,眼前一沉,男人壮硕的身子又压了下来。 她左脸都肿了起来,又疼又热,忽略了身体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抗拒着。眼睛看着门口,破裂的嗓子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声音模糊破碎,几不可闻,凄惨而绝望。 阮劭南被她扰得不胜其烦,扯过皮带,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贴在她耳边冷笑道:“如果你再不老实,我不介意再绑你一次!” 恐怖的感觉游走全身,记起那个可怕的夜晚,未晞骇得浑身发抖。她绝望地看着他黑暗中的眼睛,凄惶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破裂在冰冷的空气里。 看到她眼里的退缩和软弱,男人舔着她的耳垂微笑着,“未晞,乖一点,你还想继续上学,是不是?别让我撕裂了你!” 他冰冷的呼吸直直地刺穿她的耳膜,她再也承受不住,似乎真的认了输,闭上泪水蒙胧的眼睛,颤抖的双手从他肩上滑下来,指腹不经意触到他胸前的红点,男人一阵战栗。 他低喘一声,撕裂了她的睡裙,大手扣住她的侧脸,狠狠地吻下去。她脖子上的线条还是那么柔润安静,微颤的rx房如同一个羞怯的邀请。他咬住她粉嫩的乳尖,啃噬着她完美的肉体,修长的手指强劲地蹂躏着她的大腿,好像一只地狱饿鬼,面对着绝美的宴席。 他呼吸炽热,鼻翼翕动,粗重的喘息说明他有多享受,多快意。而他身下的人,纤细的十指紧紧揪着破旧的枕套,仿佛在忍受着一场极大的痛苦,就像一个恐惧的病人面对着医生的手术刀,一个溺水的人揪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满意地握住她的腰,分开她细白的腿,强悍的腰身埋在她腿间,身下的欲望如同一只凶狠的野兽,欲火炙热。他痛恨眼前这副鲜活的肉体,仇人女儿的身体,带着微微孱弱,凄楚的美丽。 他并不爱她!他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是对她无法自拔,哪怕使出这么肮脏的手段,也要占有她。不!他根本就是想撕裂了她,当她对着另一个男人微笑的时候,当她安静地躲在他的臂弯里仰望星空的时候。 他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他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咝的一声扯裂了她的底裤,破碎的布条可怜地挂在她青紫斑斓的大腿上。 未晞的眼睛汹涌而出,他手上用力,她被迫含着泪水仰望着他。这是他喜欢的方式,他就是要她看着,占有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不准忽视!不准逃避! 可就在这一刻,她却是如此的柔顺安静,这样的温柔又几乎溺毙了他。他着迷地看着她水一样的眼睛,那么的清澈,那么的美丽。 他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轻轻地舒缓着她,以那原始的节奏,强行占有了她。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她跟他一样投入,一样快乐,一样激情。即将侵入的瞬间,他吻在她唇上,用痴狂的声音霸道地宣告着:“你是我的,未晞,你是我的……” 未晞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静静听着,如此残忍的过程,她一概默默忍受,似乎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只为了这一刻! 她用空着的手探到枕下,那里放送着池陌留给她和如非防身的匕首。她摸到锋利的刀刃,接着是裹着胶皮的刀把,坦实的感觉,将它握在手里,抽出来,朝着他的脖子猛地扎过去…… 轰隆!窗外炸了一个响雷,银白色的闪电仿若一把利剑,刺破了夜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街道上的人们猝不及防,四处奔逃。 手里的凶器应声而落,接着是筋骨错位的声音,未晞弓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激痛的汗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双眼直而空洞地看着男人暴怒的眼睛,整个世界死一般地沉寂。 阮劭南睁着血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女人,她曾经那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他,爱得低声下气。可如今,刺向他脖子的手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毫不留情。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究竟是什么做的?她的身体软弱可欺,任何一个壮年男子都能随心所欲地欺侮。可是,那藏在身体里的精神,竟然顽固到让人心寒的地步。 他扭着她发抖的手,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贴在她耳边泠泠地冷笑,“你喜欢这样是不是?那今天晚上,就让我们好好过。” “不……”身下的人浑身颤抖,嘴唇翕动,破碎的声带发出无声的嘶喊,凄惨的力度似能震颤黑夜。但是很快,号啕的雨声和阵阵的响雷就淹没了一切,什么都没剩下…… 朝影 凌落川是被自己的闹钟吵醒的,张开眼睛,已经早上八点。昨天晚上谈完生意,跟那个台湾人多喝了两杯。这会儿脑袋里像塞了铅块,疼得厉害。 窗外的雨从半夜下到现在,还没有停。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来,掀开被子…… “未晞?” 看到像只小虾子缩在他被子里的人,凌落川真是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来的?” 他托起她的脸,看了看,她睡得很熟,头发和衣服还是湿的,很明显是淋了雨。又看到她脸颊绯红,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低烧。又托起她的胳膊,发现她的手肘处有擦伤,忍不住叹了口气。 凌落川习惯裸睡,如今赤条条地躺在自己家里,这小丫头却趁他睡着的时候爬上他的床,这究竟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他找了条黑色的睡裤随便套上,下床找出药箱,从里面拿出治外伤的贴膏和退烧药。喂她吃药的时候,发现她的衣服还是湿的,这穿久了是要落下病的。 于是对怀里的人说:“不是我要占你便宜,谁叫你睡得人事不知,又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委屈一下吧。” 他帮她脱衣服,先是裙子,接着就是内衣…… 凌落川觉得自己的手有点不听使唤,眼睛也越来越不听话。以前只听说过“秋水为肌,玉为骨”,这一会儿倒真是感受到了。这丫头竟像是雪堆出来的,白皙皎洁得不可思议。 湿衣服被人剥了下来,未晞打着寒噤,本能地向温暖的地方贴过去。等他大功告成的时候,她已经像只光溜溜的小猫,整个窝进他怀里。 凌落川叫苦不迭,这简直就像个甜蜜的陷阱。索性把心一横,一个翻身就把人压在自己身子底下。心道:爱谁谁吧。先舒服了再说。大不了事后道歉,任打任骂就是了。 凌落川摇头轻笑,他自认不是什么善良信女,煽风点火,背信弃义,落井下石,欺男霸女的缺德事儿在商场上也没少干。 可这一会儿,他抱着怀里的人细细看着,她睡得那么坦实,那么香甜,那么安心。她是带着伤冒着雨来找自己的,说不定是遇见了难事。 又看到她脖子上那块伤疤,想起当初她被陆壬晞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自己正跟阮劭南谈笑风生,为他们的成功开怀畅饮。 想到这里,他就什么都做不出来了。 摸着那块伤疤,他有些疑惑地自语道:“他当初怎么忍心,把你丢给那个畜生?”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心疼地说,“我怎么忍心,当初为什么不救你?” 他起身到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想帮她把头发和身子擦干。这会儿静下心来才发现,她的腿上有多处淤青和擦伤,连大腿上都有,右手的小拇指掉了一片指甲,露出粉红的嫩肉。 他不禁有些奇怪,难道她是从楼上滚下来的吗?怎么会伤成这样?如果是不小心滚下了楼梯,那怎么额头上没伤? 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他怕吵醒她,马上接了起来。 他的秘书说:“凌先生,会议再有半小时就要开始了……” 凌落川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一堆工作没处理。他扭头看了看床上的人,说:“我今天要休息一天,通知他们改期。” “改期?”秘书吃惊地重复了一遍,随即乖觉地说,“好的,我通知他们。” 凌落川挂断了电话,回到床上替未晞把被子掖好。揉了揉太阳穴,头还是疼得厉害。在药箱找了一片止疼药吃下去,又躺回床上,想睡个回笼觉。 凌落川喜欢真丝的被褥,这种料子柔软舒适,但是触感微凉。未晞本来就低烧畏冷,现在又盖上这个,更觉得冰冷透骨。于是本能地朝着被子里唯一温暖的东西——男人的胸膛,贴了贴,又贴了贴…… 见此情景,凌落川哭笑不得,低头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叹道:“你可真会考验我……”又抬起她的下巴,坏笑起来,“不干别的,亲一下总可以吧?反正你这会儿安静得像个充气娃娃,吞了你也不知道。” 可终究还是没有做,而是侧过身拥着她,打了个呵欠,睡着了。 两个人在窗帘紧闭的卧室里,睡到日近黄昏,未晞忽然做起了噩梦。她整个人都被这个可怕的梦魇住了,鬼压床似的,想叫叫不了,想哭又哭不出来,想醒过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呼吸急促,汗水淋漓。 不知怎么,她忽地一下坐起来,一双眼睛恐惧地看着前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人醒了,魂却还在梦里。 这么一折腾,睡在旁边的凌落川也就醒了,赤裸着上身,看了看床头的闹钟,说了句:“该死,怎么睡到现在?” 又看到身边被他脱得光溜溜的人,揪着被子,一双水盈盈的眼睛迷茫地望着他,忍不住就想欺负她。 于是托起人家的纤纤玉指,亲了一下,非常绅士地说:“宝贝儿,你说我们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呢?我看,还是先洗澡吧,昨晚出了那么多汗……” 未晞触电似的抽回手,揪着被子一直退到床角,把自个儿蜷成一个雪团,瑟瑟发抖。 凌落川没想到她会吓成这样,举起双手笑着说:“我开玩笑的,从昨晚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做,你该有感觉的,是不是?” 可缩在床角的人,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依旧缩得像只可怜的小刺猬,只是没有刺。 凌落川觉得有些不对,强硬地连人带被子拉过来,抓住她的肩膀紧张地问:“小祖宗,别吓我,你不会又忘了吧?那昨晚呢?你给我写的那些话呢?你不会都不记得了吧?” 男人感觉自己快疯了,如果她真说不记得了,他白高兴了一场不说,还得将之前的努力全部清零,从头再来。 未晞整个被他拎着,小兔子似的怯生生地瞧了他一会儿,四下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凌落川马上明白过来,给她拿来了纸和笔。未晞在纸上写道:“昨天晚上写给你的话,我都记得。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是我自己跑来的,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凌落川这才把心放下来,“说什么对不起,我是巴不得你天在来。倒是你,怎么那么晚冒着雨跑过来?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你还记得吗?” 未晞怕冷似的抖了一下,抱着胳膊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腿,表情呆滞,心神恍惚。 “未晞?”凌落川担心地看着她,她今天的反应太不寻常,不像是失忆,倒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都痴痴傻傻的,昔日的灵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不记得了……”未晞做了一个这样的手势,就不再动了。 凌落川看着她,她在撒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他没法揭穿她,她有心事却不告诉他,这说明她并没有全心信任他,这个认知让他多少有些难过。 看着未晞疏离的表情,凌落川百思不得其解,昨天明明觉得她靠近了,怎么才过了一夜,又跑远了呢? 未晞看了看被他丢在地上的衣服,在纸上写道:“你替我脱的?” 他挑高眉毛看着她,“这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吗?” 未晞垂下头,像个被人欺负了,又无处申诉的小女孩,抱着自己的膝盖,没再争辩一个字。 看到她这副认命的表情,男人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情。起身下床,拉开窗帘。 他的卧室是隔空临水的设计,窗外是一平如镜的人工湖,夕阳西下,清澈的湖水倒映着霞光,好像一片燃烧的海洋。 忽然觉得今天的黄昏特别美,霞影若纱,远山如黛,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红色,令人心胸为之一阔。 他打开窗子,站在窗边望着远方的湖面。未晞抬起头,望着印在斜阳晚景中的他,看到他身上从左肩一直延伸至后背的花朵文身,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恐惧和害怕。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凌落川这种贵公子竟然会文身。他以前穿着衣服看不到,这会儿迎着晚霞看过去,肩上的红花更显妖娆,黑色的枝藤如同妖精的触角,将她的眼、她的心紧紧缠绕。 这匪夷所思的图案,与他男性充满力度的身体和浑然天成的贵气结合得如此完美,仿佛专属他一人的图腾。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眼前的景象,所有的词汇似乎都太过浅薄而不足以形容,再好的赞美都只是穿凿附会。 凌落川在逆光中回过头,看见她还裹着被子呆坐着,想到被子下面的她还是光溜溜的,忍不住问:“你冷吗?” 未晞摇摇头,接着就打了一个喷嚏。凌落川关好窗子,走到衣帽间找出一件烟灰色的薄毛衣,回到卧室递给她,说:“先穿这个吧,你的衣服被雨水淋过,要洗洗才能穿。” 未晞接过衣服,耐不住好奇,在纸上写道:“你怎么会有文身?” 凌落川这才想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你说这个?在军校的时候文的?” 未晞有些吃惊,写道:“军校允许?” 凌落川笑了笑,“就是不允许我才文的,然后顺利地被赶了出来。我们家老爷知道后,打折了我一根肋骨,就在这儿……” 他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棱角分明的腹肌上,刚硬生猛的触感,像裹着棉布的铁板。 未晞刷地红了脸,赶紧收回手,在纸上写:“你是为了惹他生气才故意做的?” 男人笑捏了捏她的下巴,“只要能气得他跳脚,让我死都愿意。好了,不说这个。你饿不饿,我们叫点吃的?” 可未晞的心思还在他的文身上,望着那妖娆而华丽的图案,双唇翕动,无声地默念了两个字。 凌落川看到她嘴唇在动,好奇地问:“你说什么?” “朝影,这种花的名字,是大丽花中最美的一个品种。”未晞在纸上写道。 凌落川低头瞅了瞅,“我都不知道它这么有来头,当初随便指了一个图案,就让师傅下针了。你喜欢?” 未晞点点头,用手语说:“很漂亮。”想了想,又在纸上写道,“能不能让我画你?我想把这幅画当作毕业作品,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可以吗?” 凌落川马上来了兴致,笑呵呵地问她,“全祼吗?只要是你,我无条件奉献。” “不用全祼,上半身就好了。” 凌落川坏坏地一笑,“你确定?其实我下面比上面更有看头。” 未晞摇了摇头,写道:“我只画花,对蚯蚓没兴趣。” 第153——156章 狼的天性 “你这样抵触我,却又跟他走在一起,你以为他是什么人?告诉你,凌落川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放着不碰的道理。一旦他得到了,你以为他又能新鲜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你没身份,没地位,没金钱,没背景,跟一个花花公子谈情说爱,你玩不玩得起?” “你这辈子注定逃不过,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我不需要你爱我,我也不会去爱你。但是我可以给你比现在优越得多的生活,人生苦短,痛痛快快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愿意,今天我姑且放过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手中的画笔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未晞失神地看着自己的画板,上面只画了寥寥几笔。 那时阮劭南扭伤了她的手腕,捏着她的下巴说完这些话,就扔下疼得浑身发抖的她,自己穿好衣服就走了。而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对着一室的黑暗,骇得六神无主,哭得泣不成声。 她不想让如非看到她这副样子,穿好衣服后,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一个人在大雨滂沱、又黑又冷的街道上,走了好久好久,冻得浑身发抖,又困又累。 只记得自己最后终于走到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很干净,没有下雨。她太累了,找了一个柔软的垫子,躺在上面就睡着了。 心里还想着,这个城市的黑夜太漫长了,明天如果是晴天,就好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真的晴了。看到身边睡着的人,她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凌落川的别墅,用他给的钥匙开了门,迷迷糊糊地爬上了人家的床,一直睡到天光大亮。 “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坐在椅子上当模特的凌落川看她时而神思恍惚,时而对着画板出神,以为她昨天没有休息好。 未晞没有回话,低着头,垂着手,坐在高高的画椅上,越发显得人缩肩拱背,好不可怜。 他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别老是低着头,脖子上容易长皱纹。” 未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笑着说:“还没那么快,你要是害怕,就多抬着头。我喜欢看你昂着头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那个样子,像一只在风中聆听的鹿,迷得我移不开眼睛。” 凌落川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个傻孩子,自己明明柔弱得不堪一击,偏偏喜欢挡在别人前面。 “第一次见面?你说的是,你在‘绝色倾城’把我按在沙发上,欺负我那次?”未晞掏出小本子,在纸上写道。 凌落川气得直磨牙,“死丫头,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还这么记仇。不然这样,这里有沙发,你也把我按上去,像我欺负你那样欺负我一次,咱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他说着就要把她往沙发上拉,未晞知道他是想哄她开心,可她实在笑不出来。 她抽回了手,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 看她这样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凌落川皱了皱眉头,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问:“是不是他欺负你?” 未晞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惶,凌落川咬了咬牙,“我就知道,那个打黑拳的小子怎么可能懂得怜香惜玉?你别的,我给你报仇。” 未晞忍不住笑了起来,拿出本子写道:“你不要借故找人家麻烦,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个很好的人,他没欺负我,是我欠他太多。” 凌落川撇了撇嘴,摆弄着未晞的画架,不屑地说:“是啊,好人都让他当了。他就该被供在长生牌上永世流芳,我们这些坏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未晞发现一谈到池陌,他就像奓多了毛的猫似的,满心满怀都是敌意。 “我又没说你是坏人,你急什么?满头是汗,筋都暴出来了。”未晞写完这句话,拿出手绢递给他,让他擦擦汗。 “当初谁说我是伪君子来着,我可记着呢。” 凌落川不接,反把一张俊脸凑了过来,诞皮诞脸地说:“我手上不干净,别给你弄脏了,你帮我擦擦。” 未晞没理他,把手绢塞进他手里,才在纸上写道:“那时候我们不是在吵架吗?吵架的时候当然没好话,你当时说过什么,我都忘了。你倒记得清楚?” 凌落川看了之后,心里又乐又暖。这句话含义太多了。第一,她当时骂他的话都不是真心的。第二,她没记仇。第三,她没拿他当外人,小朋友吵架而已。 他用未晞香喷喷的手绢擦了擦汗,然后溜溜达达绕到她身后,贴在她耳边说:“忘了这个容易,但那个蚯蚓的典故,我一辈子都记着……”忽然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趁火打劫之后还威胁人家,“你敢擦一下试试?擦了,你的毕业作品就没了,你可刚开个头。” 未晞低头想了想,写道:“那就不擦,我只当是被小狗咬了一下。” 凌落川不怒反笑,“那你干脆让我咬个够。”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未晞吓得向旁边躲,结果脚下踏空,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了下去。凌落川混乱之中没能拉住她,自己反倒被惯性带倒了。 接着,画架、画板、水杯、颜料盘……所有能倒的东西噼里啪啦倒了下去,地毯上狼籍一片。 凌落川顾不上自己沾了一身的颜料,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拉起未晞,着急地问:“伤着没有?” 未晞摇摇头,回头瞧了瞧,可惜了一块好地毯,又转过脸瞧了瞧五颜六色的男人,几乎绝倒在地上,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还有力气笑成这样,那就是没事。”凌落川抱起她,放在沙发上,“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如果觉得什么地方疼,我们马上去医院,千万别忍着。” 未晞用手语对他说:“真的没事。” 看到他鼻尖上沾着红色的颜料,像只红鼻子麋鹿,滑稽透了。于是歪着小脑袋,笑着伸出手帮他揩了揩。 凌落川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她身上还穿着他的毛衣,那上面还有他的味道。松松垮垮的男士毛衣罩住她婉转玲珑的身子,她是不是不知道,这个样子的她,对他是多大的诱惑? 男人扣住她的脖子,大拇指顶起她的下巴,迫不及待地亲过去,像只饿极了的狼。 “杀戮是狼的天性,你见过不吃肉的狼吗?” 阮劭南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未晞整个人都僵住了,抱着她的男人却毫无所觉,把她的恐惧当成了默许。捞起她抱进卧室,咔嚓一声,随手将门落了锁。 他脱掉她的毛衣,将她按倒在白色的大床上,烦燥地脱掉自己的睡裤,俯身贴下来。未晞这时才如梦初醒,他强壮赤祼的身体,肩上妖娆的花朵文身,如同一个恐怖的幻象,骇得她魂飞魄散。 她像个恐惧的孩子,胡乱挣扎起来,可凌落川却像着了魔一样,将她的双手扣在头顶,强势地掰开她的腿,将那细白撩人的肢体拉高,环在自己蓄势待发的腰杆上。 她的腿贴在他腰侧,怕冷似的瑟瑟发抖。手腕本就有扭伤,被他这样按着,疼得撕心裂肺。膝盖和手肘上的擦伤全部裂开了,露出红色的肉。他粗暴的动作让她痛不可当,想叫他住手,破裂的声带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不该对他那样笑,这对他来说是太大的杀伤力。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不顾一切地占有她,让她呻吟震颤,让她支离破碎,想得发狂发疯,却在要挺身进入的时候,发现了她的紧绷和颤抖。 她身上的每一块血肉都缩在一起,像一个紧闭的河蚌,薄脆的外壳,鲜美的肉体,要占有,就要将她连着血肉生生撬开。他不敢蛮力进入,怕自己活活撕裂了她,可箭在弦上,又被自己汹涌的欲望逼红了眼睛。 “未晞,未晞……”他辗转到她耳边,手指强硬地侵入她颤抖的身子,火热的唇齿咬着她的耳垂,急促而烦躁地说,“老天,你乖一点,乖一点,好不好?给我,给我……” 她的眼泪却串地流出来,将他的脸濡湿了一片。他知道她哭了,可是他控制不住。他凝视着她流泪的眼睛,不愿再看下去。甚至不顾她的疼痛,狠心地翻过她的身子,把她的脸埋在昂贵的真丝枕套上。 他坚实的胸膛压着她的背,将她就是不肯老实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粗壮有力的大腿别开她紧拢的双腿,身下的女人就像一只被人五花大绑的小麻省,任人宰割,凄惨无比。 他想就这样把自己送进去,可是搂着她疼得战栗的身子,怎么都下不去手。他放开她的手,手臂横到她胸前,宽厚的手掌紧握住她的丰盈,用力揉捏着,呻吟着,激情的热吻烙在她肩上,气喘吁吁地说:“我的天,你快把我逼疯了。未晞,听话点,让我进去,好不好?我不想撕裂了你……” 未晞紧抓着身下的床单,脸贴着枕套无助地饮泣,认命地闭上眼睛。这一次她是真的认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抵抗什么,每一次挣扎,也只是让自己更痛苦,第一次反抗,也只是让自己更绝望。 只是心里实在不明白,他明明答应过她的。他说过,再也不骗她。他说过,会尽最大的努力,不让她受到伤害。 她记得,那天晚上在那个美丽的池塘边,他就是这样说的。 卧室里窗帘紧闭,黑得仿佛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悲悯、没有仁慈、没有同情的世界。 半年前,是她死抓着过去不肯放,被人欺骗利用,她没得怨。那半年后呢?她竟然重蹈覆辙,又被这个男人骗得彻底? 是的,他们才是坐拥天下、为所欲为的那一个。所以她真傻,真的。 逃到这里又能怎么样?阮劭南嘲笑得对,她竟然以为他会不一样,结果走到尽头,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痛苦来临的那一刻,她紧咬着嘴唇,无声地抽噎着,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你的报应,报应你忠言逆耳,有眼无珠,认人不清。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忍过这一次,你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唉……” 男人在黑暗中长叹一声,点亮了一盏床头灯,借着橘红色的灯光,迷茫地看着被自己压在床上的女人。 他喜欢白色,一应床上用品都是白色。此刻,罗衾似雪,锦被如浪。她皎洁的身体映在雪白的绸缪中,竟比春雪还要白。如同一朵圣洁的雪莲花,带着近乎悲怆的美丽。 就是太美好了,让人不由得想污染,想荼毒,想猎取,想在这份洁白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如果看不到她的泪水、她的痛苦,是不是可以将这场残忍的掠夺进行到底? 他的吻烙在她光滑的背上,感觉自己像中了盅,她就在他手心里,孱弱美丽,孤苦无依,似乎唾手可得,却不能这样得。 深吸几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他转过她颤巍巍的身子,吻了吻她哭红的眼睛,叹道:“你一定又在心里骂我呢,是不是?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是我昏了头,把你的无言当成了默许,竟然忘了……”他的手指拂过她的嘴唇,“你不能说话,就算不想要,你也说不出来。可是未晞,你真的把我搞糊涂了。如果是别个女人,我会以为这是她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但我知道,你不是。未晞,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有时我觉得你明明近了,可是转瞬之间,你又远了。我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即便我再怎么想体谅你,心疼你,可你这样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地待我,我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下一次,是不是还能把持得住。” 见她低着头,就是不答话,男人强势地抬起她的下巴,急躁的眼神对上她的惊慌,“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是不是?未晞,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如果你说是,那么起码让我治好你,让我看到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我才能彻底地把你放下,继续过我花天酒地的放纵生活。如果你说,你对我有感觉,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愿意继续等你。等你把心结解开,等你爱上我,等你愿意让我碰你。在那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凌落川说完,亲了亲她的额头,扯这旁边的薄被,盖在她身上,自己走进浴室冲凉。 未晞裹着被子,坐在他的床上,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半个小时后,水声停了,他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玄色的浴袍,湿漉漉的黑头发还挂着水珠。 他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这是熏衣草茶,可以压惊安神,喝了之后,你能睡个好觉。” 未晞伸手接过来,凌落川看到她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的指印,有些地方已经发紫,只怕明天会更厉害。又看到她手肘擦伤的地方沁着血丝,脖子上、肩膀上……凡是露在被子外面的皮肤,到处可见红红紫紫的痕迹,被子下面的就不必说,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心里就像打翻的五味瓶,又疼又悔又恨又恼。 疼她有口难言、无助羸弱;悔自己不该肆意逞凶,形同禽兽;恨的是空将真心交付,此人却千推万拒;恼的是心里明明装的是千怜万恤,做出来的却偏偏南辕北辙。 一时百感交集,又不敢一个人对着她太久,于是拉起她的双手,在那红印斑斑的腕上轻轻一吻,说:“今天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我去别的房间睡,等我走了,你可以把门插上,不用担心被我骚扰。” 凌落川替她将杯子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扶她躺好,知道她怕黑,就留了一盏壁灯给她。然后站起来,打算去书房消磨一夜。 未晞却在他转身,拉住他的手。 男人低头看了看,“这是什么意思?” 未晞拉着被子坐起来,看到床头有笔和便签纸,就顺手拿起来,写道:“我很害怕,你能不能不要走?” “啊?”凌落川几乎僵化,摸了摸她的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未晞摇了摇头,又写道:“只睡在我旁边,什么都不做,可以吗?我很怕,很怕,你走了,我一个人不敢闭上眼睛。” 凌落川好奇地看着她,“未晞,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了,有点得寸进尺的味道吗?” 未晞无力地垂下头,写道:“对不起,我……”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男人无奈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叹道:“真是输给你了。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我可不是柳下惠,睡到一半要是我兽性大发,你可别怨我。” 她有多恨我,就有多恨你 一夜太平无事。第二天早上,直睡到天光大亮,两个人才起来。 吃早餐的时候,凌落川实在忍不住了,问坐在对面一心一意喝牛奶看报纸的人,“未晞,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未晞抬起头,瞅了瞅他,点点头,目光又回到报纸上。 凌落川愣住了,心道:就这样? 于是大步走过去,拉住未晞的手说:“小姑奶奶,你能不能说得清楚点?到底是怎么个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我说,你别再看了,牛奶也一会儿再喝!” 凌落川一把夺过她的报纸,拿走了她的奶杯,然后霸道地把笔和纸塞进她的手里。 未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东西,用手语说:“你急什么?” 凌落川把她拉起来,拖到沙发上,说:“我能不急吗?这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幸福。” 未晞心里一暖,瞬间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另一个男人的威胁、警告、伤害和嘲笑。低头笑了笑,在纸上写道:“昨天晚上,其实我很伤心……” 凌落川马上急急地打断她,“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怕我,拒绝我。” 未晞摇了摇头,接着写道:“我伤心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你答应我的事,你没有做到。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对你有感觉。这种感觉很舒服,很危险,很特别,也很强烈。如果在半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你说,我喜欢你。可是,现在……” 未晞一下停住了,凌落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着急地问:“现在怎么样?” “现在,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后,有一个人,我始终无法正常地面对他。你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们的关系那么亲近,很多事,我不想说出来。因为我不想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来报复他。我更不想因为在你耳边说了几句于他不好的话,而令你怀疑我是别有用心。你是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受不了半点折辱和亏待。哪怕是你最爱的人,你也不会原谅她的利用和欺骗。对于他这个人,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我不知你是否能理解,我真的没办法在你跟他把酒言欢的时候,一个人等着你回家。我更不想在任何场合,再见到他。而且,就算我能和他和平共处,但倘若有一天,他怂恿你来猜忌我,伤害我,我又该怎么办?所以,我很害怕。越是感觉到自己或许会喜欢上你,我越是害怕。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看到这里,凌落川心里又疼又愧,紧紧抱住她,低声说:“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没能早一点体谅你的心情。很多事情,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是我太粗心了。你放心,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未晞觉得他的话另有玄机,在纸上写道:“你怎么处理?” 凌落川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你就不要管了,只要上好你的课,画好你的画。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阮劭南在自家别墅,将放在茶几上的解约书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笑道:“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如果跟我解约,你的皇朝要赔不少钱,你考虑好了吗?” 凌落川耸了耸肩,“无所谓,第一,我赔得起。第二,我从来就没把赚钱当作人生最大的乐趣。” 阮劭南摇头轻笑,将那沓文件扔回桌子上,“我知道,你行事一向潇洒。但是,这件事恐怕你自己做不了主,董事会那些老家伙同意吗?” “那些都是跟过我外公的老臣子,这些年我让他们赚了不少了。再说,个个都有把柄在我手上,你说,他们会不会同意?” “呵呵,我算是服了你。那就是说,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凌落川拿起桌上的藏刀,抽出来,借着灯光看着它冷寒的刀锋,笑了笑,“如果你没有去找她,或许还有。但是现在,我只好跟你划清界限。” 阮劭南并不惊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是她告诉你的?我本以为,你风月场上虽然荒唐,但绝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男人。看来,倒是我高估你了。” “她什么都没说。那个傻丫头就是太谨慎,太小心,所以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告诉我。但只要多留心,还是可以察觉得到。自从半年前那件事之后,只要遇到跟你有关的事情,她就会失常。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阮劭南非常惊讶地说:“是吗?原来我给她造成这么大的困扰。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凌落川看着他故作吃惊的表情,冷冷一笑,“前天夜里,她半夜冒着大雨来找我。我就该猜到,是你去找过她。我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但似乎正是那些话,让她终于肯正视对我的感情。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倒应该感谢你。不过记着,别再有下一次!” 凌落川站起来,顺手拿起桌上的藏刀,对着阮劭南晃了晃,“这个我带走了,你不是爱刀之人,相信你不会介意。还有,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我看,我们少见面吧。你知道的,未晞不太喜欢看到你那张脸。” 看着凌落川的背影,阮劭南摇头冷笑,“那个女人,你真的以为自己完全了解她吗?” 凌落川停下脚步,转身问:“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我重新翻修了陆家老宅,他们的老管家告诉我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原来当年,他们家的二小姐,不是自己离家出走的,而是被陆子续赶出去的。” “你说什么?” “我当时的反应,就像你现在这样。可她被赶出家门的原因,更让人吃惊。你应该还记得,陆家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女儿,叫做陆幼晞的。原来,当年她这个小妹妹,是被她从楼上推下去的。当时摔断了颈椎,因为抢救及时,命是保住了,可是从此变成了高位截瘫的废人,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 凌落川皱了皱眉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他,阮劭南笑着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自己去查,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想想也真是恐怖,那时她不过十三四岁,就能对自己的亲妹妹下这样的毒手。而现在,她没开口,你就为她赴汤蹈火了。她什么都没说,却达到了比‘说’还好的效果。这样的女人,你敢让她睡在你的床上吗?” “天蝎女的报复心是很强的,最可怕的是,她们是有仇必报,复仇时往往比平常更加冷静自制,甚至不在乎玉石俱焚。” “落川,如果我是你,就会先弄清楚,她究竟是冲着我的人来的,还是冲着其他什么东西。我想你应该记得,当初是谁骗她回到我身边的。别忘了,当年发生的一切,我是主犯,你就是帮凶。她有多恨我,就有多恨你。” 阮劭南站起来,将那份解约书放进酒柜里,“这份解约书,我先收起来,等你把一切查清楚了,我们再签也不迟。” 凌落川看着这个昔日的好友,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是你,听到刚才那些话,足以判她死刑。可惜我不是你,我相信她。退一步说,就算她真的利用我,那又如何?只要她愿意留在我身边,只要能让她高兴,我会遇神杀神,遇佛弑佛……”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包括你!所以,以后别在我面前再说一句诋毁她的话。否则,别怪我不顾多年的兄弟情义。你知道的,我有这个手段,也有这个能力。” 凌落川转身走向门口,快出门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政府那个填海计划,你们易天也参与竞标了是不是?真抱歉,那个计划已经内定由我们皇朝来做。看在多年朋友的分上,给你个忠告,以后凡是皇朝参与的竞标,易天还是回避比较好。在这方面,你赢不了我的。” 凌落川走了,谷咏凌从楼上下来,看见阮劭南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酒,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他怎么走得这么快?你们吵架了?” 阮劭南转过脸,摸着女人柔顺的长发,笑道:“小朋友不听话,是该教训一下。” 谷咏凌优雅地笑了笑,靠进男人怀里柔声说:“那我呢?如果有一天,是我得罪了你,你也要教训我吗?” 阮劭南抬起她的下巴,笑道:“那怎么一样?你是我未来的妻子,谁能跟你比?” 女人心满意足地依偎着他,轻叹着,“劭南,你对我真好。” 阮劭南嘴角挂着迷人的微笑,人在这里,心却早已飞出别墅,越过街道,穿过霓虹,带着强烈的渴望和绝对的目的性,来到贫民区那间充满霉味的鸽笼屋。 耳边响起那一夜的雨声,还有她急促而清甜的呼吸。她在黑暗中凝视他的眼睛,泪水中的绝望和痛楚,无声的嘶喊和抗拒。 阮劭南将自己的未婚妻抱起来,回到卧室。整间屋子窗帘紧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却没有开灯。 午夜时分,阮劭南点亮了壁灯,身边的女人睡得很熟。他想抽烟,放在嘴边又忽然想起来,她有哮喘,在密闭的卧室里是不能吸烟的。 他把烟拿下来,转过脸看了看,看到谷咏凌灯光下柔美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重新把烟放回唇边,点燃之后,深吸了几口……可还是不满足,怎么样都无法满足,心里就像有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黑洞。 他穿上睡衣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点击一个加了密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文件。那是一个配了音乐的电子影集,当初在云南拍的照片,这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又想起了那栋被卖掉的别墅,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却她是两手空空离开的,除了对他的爱,她什么都没有带走。 阮劭南靠在椅子上,一个人默默看着,忽然想起凌落川说的话。 “我不是你,我相信她。退一步说,就算她真的利用我,那又如何?只要她愿意留在我身边,只要能让她高兴,我会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包括你。” 阮劭南合目而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低声说:“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相信她的人……是我,不是你。所以,你不行。” 撕心裂肺 中秋临近,城市的节日气氛也越来越浓。老天似乎感受到人间对良辰美景的期盼之心,一连几天滴雨未落,都是大晴天。 静谧的湖水反射着金色的阳光,照得人晕晕欲睡。 坐在竹椅上,赤着上半身的凌落川,看着正在一心一意画画的人,忽然发现,她拿着画笔的样子真是漂亮。 斜阳夕照,清波碧水,眼前的人肌肤胜雪,发色靛青。有风一吹,那轻灵的发梢就像一把顽皮的小刷子,在肩膀那弧诱人的曲线上飘过来,又飘去。 谁说只有专心工作的男人才是最性感的,原来专心做事的女人,同样诱惑。 男人忍不住走过去,从身后黏乎乎地抱住她,就再也不想放开。未晞笑了笑,用沾着颜料的脸蹭了蹭他的脸,在纸上写道:“模特应该坐在椅子上才对。” 凌落川抱着她左右摇晃着,笑道:“我知道,但你总要给我充点电,我才能继续当你的免费劳工。” 未晞转过脸,用手语问:“你饿了吗?我去做点吃的?” 男人笑得不怀好意,说:“是啊,我好饿。” 说着就要吻过来,未晞用手一挡,他搂着她笑了笑,也就作罢。 “对了,有东西给你看,咱们先进屋去。”他拿起衬衫随意披上,扣子也没扣,就握住未晞的手,把她往屋里拖。 未晞拉住他,用手指了指,“我的画怎么办?” “没关系,这个小岛只跟别墅相连,没有别的入口,丢不了。” 未晞被他拉进书房,看到他从书架上找出一个藏蓝色的锦绣盒,擦掉上面的浮灰,放到她手上。 未晞不明所以,男人示意她打开。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块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的玉麒麟。 这块玉的质地莹透温润,在灯光下带着粉粉的雾感,半点杂色都没有。麒麟的形貌也雕刻得相当别致,好像活的一样。 未晞用手语问:“这是给我的?” 凌落川点点头,“这是外公留给我的,听说是祖传的,好像很有来头,不过都是些老掌故了,我也记不清了。” 说着就把盒子里的麒麟拿了出来,要挂在未晞的脖子上。 未晞向后退了退,看到男人奇怪的眼神,低头在纸上写道:“太珍贵了,我不能要。再说,你是麟子凤雏,戴这个是相得益彰。我人小福薄,只怕压不住它。” 凌落川一看乐了,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你这个丫头,送你点东西就千推万拒的,我还能向你要利息不成?知道你清高,这要是普通的珠宝玉器,我也就不送你了。但这个不一样,麒麟是瑞兽,有辟邪驱崇的作用,你以后就好好戴着它,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有它保护你,我也能安心了。” 未晞低着头笑起来,凌落川看她不再推辞,就顺势戴着她的脖子上。红色的丝线衬在她冰雪般凛然的肤色上,犹如朝霞映雪。 男人情不自禁,在那皓颈上亲了亲,笑道:“这东西与你这秋水佳人才合适,给我反倒糟塌了。” 未晞笑得开心,在纸上写道:“人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不是立志要做君子吗?君子自然该有美玉来配。” 凌落川靠近未晞,将她拘囿在自己和书柜之间,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声音沙哑地说:“可我现在不想做君子,只想做乘人之危的小人,怎么办?” 未晞抬起脸,看着他那张足够迷惑人心的脸,这时才发现,他的名字果真没有取错。 落川,雨落川下。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小时候看过的陆家老宅檐下飞落的雨珠,总能勾起她心里的万种悲伤,如看着高飘的风筝没了线,听着亘古的灵音断了弦。 美好的东西向来易逝,古往今来,大抵如此。 凌落川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只是嘴上说一说,你不用伤心成这样吧?”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叹道,“可怜见的,以后再也不吓你了。瞧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未晞把脸贴进他赤祼的胸膛,双手搂住他的腰,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竟然这么怕失去他。很怕很近,怕得整个人、整颗心都缩在一起了。 凌落川抬起她的下巴问:“怎么了?忽然这个样子,弄得我心里酸酸的。” 未晞没有说话,只是仰起脸,踮起脚尖,在男人形状姣好的唇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太震撼了,凌落川摸着自己的嘴唇,痴痴地看着她。她脸上飞红,转身就走。可还没走出半步,就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拖了回来。 哗啦一声,桌上的书被他扫倒了一片,他有些粗鲁地将她推倒在宽敞的书桌上。 书桌很硬,并不舒服,硌得她有些疼。未晞想支起身子,又被他按住肩膀压了回去。他双手一拉,她的衬衫被他褪了一半,露出黑色的文胸和冰雪般的皮肤。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绕到她身后,急躁地解开她胸衣的扣子,扯下来扔到一边,宽厚的大手揉捏着她的白嫩饱满,可还不满足,一低头,雪白的牙齿干脆咬了上去。 未晞感到自己如同触电一般,从头到脚,快乐的电流通向四肢百骸,带着一种近乎战栗的快感。他炽热的激情、甜蜜的轻咬,如同在她体内燃起一把火,让她双眼含水,意乱情迷。 她仰起脖子轻喘一声,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衬衫,身子弓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迎向他的身体,与她一样热情洋溢的身体。 他在她胸前毫不顾忌地轻咬揉弄,像个贪婪的孩子,微痛感觉,充满了柔情蜜意。她被他弄得头昏脑涨,咬着嘴唇,温柔地抱着他的头。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揉乱了他的颈发,抚摸着他漂亮的文身,他强壮的肩颈,将他挂在肩头的衬衫一点一点,拉了下去。 这样的动作近乎挑逗了,男人一把抬起她的下巴,血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老天,你在勾引我?” 是的,她在勾引他,她知道自己在勾引他。 她从来没有这样大胆过,从来没有这样放肆过,可她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她想要他!她真的想要他!没有威胁,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只是一个女人单纯想要一个她爱着的男人,她就是这样想要他! 她呼吸急促,半裸的身子紧贴着他迷人的胸膛,微凉的嘴唇吻在他强韧的皮肤上,细白的牙齿咬着他胸前的红点,就像他对她做的那样,用自己粉嫩的舌尖、纤细的手指、柔美的身体,不遗余力地……勾引他。 男人扣住她的侧颈,砰的一声,将她按回又凉又硬的书桌上。 老天!未晞听到自己的脊椎在书桌上哀鸣的声音。这个少爷,他就不能轻点吗? 他撑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几乎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小女人,像某种猎食的野兽,喘着暗哑的粗气,与她迷乱的目光胶着在一起,捏着她的下巴狠狠道:“你可想清楚了,再中途叫停,我可不答应!” 未晞略一倾身,主动吻上去,什么都不必说了。 凌落川随手一挥,书桌上一片空荡,满地狼籍。他扯过椅子上的坐垫,垫在书桌上,将她高高抱起来,放在上面,利落地脱掉她的裙子,露出她漂亮修长的双腿。仿佛一个饥渴的狂徒,炽热的吻一个一个烙在她大腿内侧,引得她脸颊火热,浑身战栗。 兵丁!卡扣脱落的声音,男人急不可耐地抽出皮带,脱掉长裤,粗壮的手臂架起她的双腿,将这副活色生香的身子拖到自己身前,肿胀的欲望摩挲着她的柔嫩,恨不得将她狠狠贯穿,揉碎,紧紧地贴在自己怀里,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就在这一刻,就是这一声金属脆响,未晞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仿佛回到那个可怕的雨夜,回到那间发霉的小屋。 眼前的人也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一副让她看到就怕得肝胆俱裂、五内俱焚的样子。 她嘴唇发白,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三九天的冰窖,所有的血液、所有的激情、所有的快乐都逆流回去。 她能感觉他粗壮的手臂,箍紧了她的身体;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他挂在脖子上;能感觉到他灵活的手指,将她的内裤拨到一边,温柔地探入她的下体,舒缓着她的紧绷。 可是她动不了,哪怕抱着她的男人再怎么柔情万千,她都动不了。 但是,激情澎湃的男人再也无法等下去。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动作,身体悬空的瞬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未晞紧张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战,近乎悲哀地看着他。她想开口求他放过她,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最最痛苦的一刻,还是会来的。 他挺进来的时候,她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整个人绷得如同一块千年化石,仰起脖子,好像一只引吭的天鹅,对着天空发出无声的悲鸣。 但是这可怕的一切,这难以忍受的痛楚,被欲火遮了眼的男人却一点都没察觉到。 他在她耳边舒服地低喘一声,蹭着她惨白的脸,咬着她的下巴,温柔地呢喃着,“未晞,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哐啷!仿佛濒临破碎前最后的一击,她像只被人按在水里的猫,疯了一般挣扎起来。 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男人,吃惊地看着她痛苦得几乎扭曲的脸,她的拳头雨点一样打在他背上,被他架住的双腿无助地踢打着,痉挛着。 他不敢再动,又不能就这样出来,将她胡乱捶打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用手臂箍紧她的身子,含着她的乳尖,架高她的大腿,压抑着猛烈冲刺的欲望,一点一点缓抽慢移。 未晞看到自己紧绷的下体,一下一下撞到男人刚硬的小腹上,竟是刀刺一般地疼。那个与他相连的地方,就像被人生生劈开,疼得撕心裂肺。她拼命挣扎着,可是抱着她的手臂就像钢铁铸就的牢笼。她痛苦无比,却发不出声音,痉挛似的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前后不过几秒,嘴角就流出了血。 眼前的情景让凌落川着实吓了一跳,他赶紧退出来,手一松,她就像被人弄坏的木偶,毫无知觉地倒在后面的书桌上。 他想看看她好不好,她却仿佛不敢再看他强壮赤祼的身体,紧紧捂住自己的脸,蜷缩在书桌上,像只被人扒了皮的小动物,整个人抽成一团。 凌落川以为是自己交合的动作太过狂野粗暴,吓坏了她,马上搂住她的肩膀,脸贴着脸柔声轻抚着,“好了,好了,未晞,我们不做了,不做了,别怕……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一点一点地缓过来,像只惊惶的小鸟,搂住他的脖子,嘤嘤哭了起来。 凌落川叹了口气,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真让你吓死了,不能做就别勉强自己,你自己受苦,别人也跟着难受。” 未晞知道是自己失态,失态得不可理喻,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哪怕面对的是他,哪怕他拥抱她的时候,她心里满满的幸福、满满的期待,她也控制不住。阮劭南给她带来的影响太过深刻,几乎与她的骨血连在一起,想要脱离,就得连着皮生生撕开。 她在他怀里慢慢抬起头,流着泪,用手语一遍一遍地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握住她的手,叹道:“傻丫头,不用跟我道歉。你忘了我对你说过,我愿意等你。只要你心里有我,多久我都等。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未晞搂着男人的腰,把自己整个儿投进他怀里,感觉到自己冰冷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变暖。她发现自己就像一株开在黑暗中的向日葵,越来越贪恋这份温暖,贪恋他的怀抱。 凌落川却非常不配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有点尴尬地说:“未晞,你最好现在放开我,我觉得……我需要去冲个冷水澡。” 未晞搂着他破涕而笑,用手语对他说:“那你慢慢洗,我做饭给你吃。” 未晞的厨艺实在难以恭维,凌落川望着那块煎得黑糊糊的东西,实在无法辨认,这就是他家冰箱里那块汁肥肉厚的牛扒。 未晞只吃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有些抱歉地比划着,“我看,我们还是叫外卖好了。” 凌落川优雅地喝了一口红酒,慢悠悠地回道:“外卖的钱你给,谁让你浪费了我一块上好的牛扒。当然,你要是想钱债肉偿,我也不反对。” 未晞恨恨地瞥了他一眼,这个少爷,可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因为是未晞埋单,两个人只叫了简单的馄饨面,配上招牌小菜。 吃完晚餐后,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雪糕。未晞拿着小勺子,自己一勺,喂给抱着她的男人一勺。 电视正在播一部老掉牙的台湾电影,女人抱着男人的大腿,惨兮兮地哭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未晞看得浑身发麻,凌落川却看得津津有味,搂着怀里的小女人说:“你看看人家,你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未晞就用勺子里的雪糕,堵住了他的嘴。雪糕有些化了,弄得他下巴上都是。未晞放下雪糕杯,笑着抽出纸巾,想替他擦擦。 谁知他反手一扣,就将她按在沙发上,微微眯起眼睛,笑得狡猾极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怎么欺负你的吗?在那之后,我可好几天没睡好。现在我还真想再来一次……” 他说着就低下头,用自己的下巴蹭她的脸。那雪糕汁又黏又甜,未晞一边笑,一边忙不迭地躲着他,他却越玩越上瘾,慢慢地,游戏就变了味道。 可未晞的手机,却在这时候非常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她的手机号码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凌少爷的骚扰电话,大多是急事。未晞不敢怠慢,从口袋里掏出来,却被他连着手腕按在沙发上。 他低头就要亲下来,她笑着躲开,用空着的手指点住他的嘴唇,又指了指正在叫个不停的东西,意思,“让我先接个电话。” 男人无奈地放开她,却不肯离开,缠绵地吻着她的脖子,弄得人又麻又痒。 未晞忍着笑,接起电话,池陌的声音,就清清凉凉地从话筒里传出来,落在两个人的耳膜上。 “未晞,我回来了。” 凌落川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电视,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未晞走过去,在他面前俯下身,用手语说:“我先走了?” 凌落川把脸和身子一起转向另一边,只当看不到。 未晞故意挡在他眼前,用手语说:“你不送我?” 男人站起来,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挪到一边,继续看自己的。 未晞想了想,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贴在他后背上,转身就走了。 凌落川看他出了门口,从后背扯下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小气鬼,外面乌漆抹黑的,你不送我?要是遇见色狼,我恨你一辈子。” 男人将纸条揉成一团,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凌落川从倒后镜看到未晞急切的表情,有些吃惊地说:“这么着急干什么?他又不是快死了,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未晞瞧了瞧他阴晴不定的脸,在本子上写道:“他走的时候很急,我只想尽快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平安无事。你生气了?” 被她这么一问,他倒不好说什么了,只说:“我没有生气,只是心里不服气。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他怎么就这么矜贵?” 未晞被他逗笑了,写道:“还说没生气,话都不会说了。他怎么能跟你比?你从出生就得到那么多人的疼爱,现在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他却一个亲人都没有,我们都是孤儿,自然要彼此扶持。如果你连这个也气,那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凌落川看着前方的路面,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担心。我知道,他会去打黑拳都是为了你。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程度,他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我是男人,一看就知道。未晞……” 他忽然转过脸,一本正经地问:“如果有一天,我跟他一起掉进水里,你救谁?” 听到这个问题,未晞简直被他气疯了,瞥了他一眼,低头在纸上写道:“谁帅我救谁。” 男人看后,哑口无言,一路安静。 凌落川的跑车停在鸽笼楼下面,未晞打开车门,转身看到男人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下,在纸上写道:“你实在想太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等得出空来,我再好好跟你解释。晚安,路上小心开车。” 凌落川点点头,向上看了看,说:“明天放学等着我,我去接你。” 未晞点点头,下了车,然后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路口,自己才转身上去。 第157——160章 强取豪夺 贫民区的夜晚,向来丰富多彩,到处充斥着廉价的快乐和低级趣味,虽然粗暴原始,不过胜在干脆直接。 池陌站在阳台上,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着街上俗艳的霓虹灯。未晞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走到他身边用手语问:“你生气了?” 池陌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只是担心你,怕你所托非人,最后受苦的是你自己。” 未晞想起白天的情景,不由得笑了笑,用手语说:“不会的,我对他有信心。” 池陌无奈地笑了一下,顶了顶她的额头,“我知道,你一向聪明。可我怕你太单纯,看人不准,最后误了自己。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家庭、地位、背景都非常人可比。总之,你自己多留神。” 未晞心里一暖,用手语说:“对不起,总是要你为我担心。” 池陌笑了笑,在好额上一亲,“是啊,上辈子欠了你的。” “魏成豹那边的拳赛,你不要再去了。他说,会负担我治疗的费用。你不要再去冒险了,我很担心。” 池陌叹了口气,“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种事,不是我叫停就能停的。” 听到池陌如此说,未晞很着急,“那怎么办?” 池陌摸了摸她急得通红的小脸,安慰道:“别担心,我自己有分寸。再说,我也想多攒点钱,好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捞偏门不能干一辈子。” “对不起,要不是为了我……” 池陌搂住她的肩膀,笑道:“傻丫头,不要什么责任都自己扛上身。我对你说过,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爱一个人的心,绝对不会没有意义。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如果反而成了你的负担,枉费了我一片苦心不说,于我也无益。” 未晞无言以对,抱住男人伤痕累累的身子,心里想到他的好,就忍不住要流泪。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你一生一世注定逃脱不开的亏欠。 别墅区的夜晚,人工湖边一片宁静,满天的星星坠进水里。蓝静夜清,墨云如絮,两侧远山犹如奔兽。 cd机放着悠扬的钢琴曲,凌落川坐在白天的竹椅上,静静看着前面的画架。 这样的夜晚,这样静静思念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他站起来,走到画架边,摸着画纸上自己的脸,回想起白天的情景,温柔地说:“未晞,知道吗?阳光下,你的笑容,就是我的天堂。我这颗心就放在你那里了,只愿你好好替我收着。千万不要弄碎了,碎了,我就活不成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周晓凡发现未晞总是低头看表。 “怎么?他一会儿来接你?” 未晞看着大屏幕点点头,随手在纸上写道:“度日如年……我终于明白你当初的心情了。” 周晓凡捂着嘴笑,神经兮兮地撞了她一下,小声说:“你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也终于开窍了。” 未晞笑了笑,拉上衣袖盖住手情,继续听课。 下课之后,周晓凡被系主任叫走了,未晞一个人走出来,在学校门口四下看了看,没看到凌落川的车。 她想给他打个电话,想到他可能在做事,终究没有打。他不是第一次放她鸽子,有时忙忘了,不记得自己约过她也是有的。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同学都散得差不多了。正犹豫要不要自己先回家的时候,电话正好响了,是凌落川打来的。 未晞接起来,凌少爷的声音火烧火燎地传出来,“对不起,未晞,我今天要失约了。公司这边的电脑出了些事故,你自己回家可以吗?” 未晞赶紧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他看不到,于是敲了两下话筒,意思是:“可以。” “那等我处理好了,给你电话?” 未晞又敲了一下,意思是:“好。” 只听那边有人说:“凌先生,电脑工程师的应急措施已经出来了,您看……” 凌落川应了一声,就对未晞说:“抱歉,现在真的很忙,不跟你多说了,等我的电话。”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那嘟嘟的忙音,未晞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可男人,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物,总要以事业为重。 于是耸耸肩,自己背着包,一个人溜溜达达向公车站走去。 学校在近郊,路上车少人稀。晚秋暮阳,温暖却不暴烈。未晞抬手挡着树叶漏下来的阳光,在树影斑斑的马路上,一路走一路看。 不知为何,忽然有了欣赏风景的心情。或许,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 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别老是低着头,脖子上容易长皱纹。” “我喜欢看你昂着头的样子,像风中聆听的鹿。” 未晞抬起头,对着树叶上的阳光笑了笑,继续走自己的路。浑然不觉后面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了她一路。 阮劭南端坐在车里,始终面对微笑地看着她,真的这么开心吗?只怕,是乐极生悲吧…… “阮先生,陆小姐已经走了,需要跟上去吗?”司机扭头问自己的老板。 阮劭南合上眼睛,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回去。” 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安排得很好。听着,今天的事绝不能出半点纰漏。否则,我揭了你的皮!” 未晞回到家里,如非正好也在,看她回来得这么早,有些惊讶地问:“今天不是约了他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未晞把背包放好,用手语说:“他公司有事。”四下看了看,又问,“池陌又出去了?” 如非点点头,“听说今天会有一个大老板来下重注,姓魏似乎挺重视,早早就把他叫去了。” 未晞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是谁了吗?” 如非摇摇头,“只怕他也不知道。那些老板都是有头有脸的,去看那种比赛,自然要找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个人慢慢欣赏。看着别人血肉横飞,他们快活无比。呸!一个比一个变态。” 未晞心里不知怎么就慌了起来,如非看她脸都白,安慰道:“他拳脚向来厉害,想放倒他,一般人还没那个本事,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如非安慰了未晞一阵,就上班去了。未晞洗过了澡,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纠结在一起的手指,心里七上八下,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她看着放在床头的手机,总觉得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响起来,会给她带来几可灭顶的噩耗。 过了没多久,它竟真的响了。 未晞按着自己的心脏,紧张地接了起来,听到对方的声音,她惊讶地看着前方,呼吸几乎凝滞。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瞬间变成一片空旷的废墟。 黑暗无边…… 阮劭南坐在易天顶楼的起居室,一个人,看着客厅的大屏幕,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未晞被带路的人推进屋子,阮劭南背对着她,而前方的屏幕上,正在直播一场残忍至极的黑市拳赛。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她几乎认不出他。他脸上都是血,左眼肿成了一条缝。险险避过对方凶猛的高扫,却被底下一记扫堂腿,踢倒在擂台上。 如果未晞能说话,如果她的嗓子还能喊得出来,她一定会吓得失声尖叫。可是她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对自己以命相惜的人,在擂台上血流如注。 阮劭南坐在沙发上啧啧称奇,“给他下了药,竟然还能撑到现在。这个池陌,倒真是不简单。” 未晞如遭雷殛,听得心神俱散。她简直无法想象,怎么有人可以冷血到这种地步。当她以为眼前的男人已经够残忍、够冷血的时候,他总是能做出更残忍、更冷血的事,来打破她的底线。 阮劭南站起来,看到未晞惊惧异常地望着自己,绅士地笑了笑,“另外一个黑市拳手,是我特地从柬埔寨请来的拳王,怎么样?精彩吗?” 四周欢呼雷动,池陌双眼无神,脚下如绵。对方抱住他的头,膝盖像大斧一样狠劈过来。池陌用拳套护住头部,勉强抵挡着这令人几乎绝望的进攻。 “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柬埔寨黑市拳赛,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死不停!依你看,池陌还能撑多久?” 未晞几乎崩溃了,她伸出颤抖的双手,对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阮劭南没有看懂,未晞想起来他不是凌落川。颤着手掏出自己的小本子,在纸上又写了一遍。 阮劭南摇头轻笑,示意其他人退出去,走到未晞身边,在她耳边低语道:“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未晞的嘴唇哆嗦起来,摸索着掏出手机。 阮劭南知道她要打给谁,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得高深莫测,“你尽管打给他,等你打通了电话,他赶过来,你再一字一句跟他解释清楚,台上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你该知道,在黑市拳赛的擂台上,一分钟,就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未晞一下愣住,看着擂台上浑身浴血的池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不住地落下来。 “何必舍近求远呢?只要你求我,我还会不答应你吗?”阮劭南用手臂环住她冰冷发抖的身子,贴在她耳边,用温柔至极的声音诱哄着,“你可要尽快做决定,你多想一分钟,他就要多受一分钟苦。” 未晞转过脸,眼泪蒙胧地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用生命去爱着的男人,她实在不明白,他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这种伤天害理、卑鄙无耻的勾当,他怎么想得出来?他怎么做得到? 阮劭南用手指揩掉她脸上的泪水,叹道:“看你哭成这个样子,我都不忍心了。但是今天饶了你,我自己岂不是又要饱尝相思之苦?未晞,我只要你一句话。” 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他居高临下地对着她冷笑,“给还是不给?” 她被迫仰视着他,睫毛上的泪珠,像莹亮的水晶,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上。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屏幕上的池陌坐在椅子上休息,一只手已经不能动了,整张脸都变了形。开扬的摇铃又响了,听在她耳边,如同催命的丧钟。 她闭上眼睛,瞬间泪如雨下,点点头,无声地说了一个字:“给……” 男人笑了,满意地亲了亲被她泪水打湿的睫毛,赞道:“这样才乖。”又将她抱一抱,长叹一声,“未晞,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多想……狠狠地撕裂了你。” 未晞牙齿打战,浑身发抖,像只被老虎拔光了毛的小鸟,在虎口垂死挣扎,却是生不如死。 “凌先生,你不能进去,凌先生……” 凌落川一脚将门踢开,大步走进屋子,看了看大屏幕上血腥格斗的画面,又看了看满脸泪痕的未晞,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走过来,将未晞拉到身后,看定阮劭南冷笑道:“看来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 接着转过脸,对身边的女人说:“我们走!” 未晞却拉住他,看了看大屏幕,又看了看凌落川,就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阮劭南却坐在沙发上,用看戏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这一下如同火上浇油,凌落川不由得怒从中来,看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跟我走!别让我再说一遍!” 未晞被他凶狠的语气吓得呆了呆,而此刻,大屏幕上的池陌又一次被对手扫倒在擂台上,四周响起雷鸣般的叫好声。 那个柬埔寨的拳手,有一双爬行动物般冰冷的眼睛,无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对手,随时准备取他的性命。 凌迟也不过如此了。 她再也承受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凌落川面前,拉着他的衣角,盈满泪水的双眼哀哀地仰望着他,无声地恳求他,仿佛在说:“求你,求你……” 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的阮劭南,终于笑了出来。 俯视着这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的女人,凌落川恨到了极点,深吸一口气,甩开她的手,掏出手机拔通了魏成豹的电话。 那边刚叫了一声“凌少”,他便对着话筒狠狠骂道:“马上把拳赛给我停下来,晚一分钟,我他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接着放下电话,看着沙发上的阮劭南,冷笑一声,“看到了你想看的,这下你满意了。” 不把心给我,就把人给我 现场直播结束了,好戏也散场了,阮劭南关上了电视,拿起酒杯自斟自饮。电话铃响了,他顺手接起来,听了一会儿,笑了笑,“没有早,他上来得正是时候,时间把握得刚刚好。辛苦了……” 阮劭南放下电话,站起来走到窗边俯瞰这个城市,上次就是在这里,未晞差点跟他闹到血流成河。他记得,她当时说:“你想让我爱上你,可能吗?” 当时一切都是假的,唯有那时的愤怒是真的。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不!碎片还有形迹,他恨不得将她碾成粉末,挫成飞灰,他才能踏实,才能舒服,才能安宁。 阮劭南深深地呼吸,鼻尖仿佛还能闻到她的味道,泪水的味道。 他轻笑一声,“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到死都爱我。可你还活着呢,竟然就爱上了别人了。当初我以为你死了,我就放下了,可你又偏偏没有死。你让我怎么办呢?” 回想起她跪在凌落川脚下,仰望着他,那楚楚可怜又满心期待的眼神;想起她看到他冲进屋子时,那充满希望的,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的表情…… 他坐回靠背椅,合目冷笑,“你真的以为那个一身骄傲,眼高于顶的少爷可以依靠吗?那就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吧……”摸了摸唇上的血痂,对着空气温柔地说,“等你看清楚了,你就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依靠的人……只有我。” 未晞给如非打了电话,池陌已经被送进医院,虽然伤得厉害,可他身体底子好,加上实战经验丰富,知道如何保护自己,除了左前臂骨折外,没有其他大伤。 未晞这才放心,如非说她要留在医院照顾池陌,就挂断了电话。 未晞放下手机,看了看身边沉默如夜的男人,走过去,用手语对他说:“谢谢你。” 凌落川没有说话,未晞知道他还在生气,今天她所做的一切,不但让他在阮劭南面前丢了面子,也重重伤了他的心。 未晞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看他冷冰冰的表情就知道了。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未晞俯下身子,用手语对他说:“对不起,我先走了。” 未晞直起身,向门口走去。一直沉默的男人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干什么急着走?我们昨天要做的事,不是没得分做完吗?” 未晞推开他,看着他阴晴难定的脸,叹了口气,拿出小本子写道:“今天的事让你丢脸了,我真的很抱歉。你今天心情不好,有什么话,我们改天再说吧。如果,你还愿意听我说的话。” 未晞将纸条交给他,向后退了一步,微微躬身,用手语对他说:“谢谢你救了他,真的谢谢你。” 未晞转身要走,凌落川将她一把拖回来,毫不留情地甩在沙发上,“你不要急着,我有话要说,说完了,你再回去看他也不迟。” 未晞知道,今天是横竖逃不过了,那个人都计算好了的,总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她。于是点点头,用手语对他说:“你说吧,我听着。” 凌落川在对面的茶几上坐了下来,凝目看着她。离近了未晞才发现,他额上青筋都暴了出来,突突跳着。他是愤怒到了极点,只是极力压抑着自己,才没有爆发出来。 可纵然如此,未晞也感到紧张,好像此刻面对的不是一个深爱她的男人,而是一个愤怒的黑豹,随时准备用自己尖利的獠牙,撕碎她的喉咙。 看出她的恐惧,凌落川笑了笑,伸出手摸着她冰冷的侧脸,“心里没鬼,你怕什么?难道你对我说的都是假的?从一开始,你就只想利用我?从头到尾,你对我没有过半点真心?告诉我,未晞,你是这样的吗?” 他的眼睛紧咬着她,未晞迎视着他吃人似的目光,摇了摇头,“不是。” 凌落川点点头,“好,我相信你。现在,回去看他吧,放心,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不过……以后可就难说了。” 未晞一下慌了起来。想说什么,凌落川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今天跪在地上求我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点。你是从来不求人的,却可以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你把他看得那么重要,甚至超过了你的尊严。而我,碰你一下,你就觉得恶心,都觉得无法忍受。这么危险的人,我怎么可能留着他?‘睡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怎么这个道理你不懂?” 未晞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他嘴角挂着笑,漂亮的眼睛却仿佛结了冰。她想用手或是笔对他说些什么,可是他根本不给她分辨的机会。 他捏着她的下巴,冷冷笑着,“你现在说不了话,就算能说,我也不想听了。我只想告诉你,他死定了。阮劭南不要他的命,我也不会放过他。给他招来杀身之祸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是你的自作聪明害了他。我可怜的未晞,你说,你没事骗我干什么呢?让我为了你每日魂不守舍,手舞足蹈的。结果,却是一场空。不!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欺骗我的人,都有什么下场,是不是?” “我很清楚落川的脾气,若论狠心狡猾,我都让他三分。” 想起阮劭南的话,她下意识地抗拒钳制她的男人。他却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拎起来,撞在沙发的靠背上。 靠背是软的,依旧撞得她头晕眼花。未晞大口大口地喘着息,凌落川却卡住她喉咙,好笑地看着她,“你怕什么?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谁让我这么爱你,爱得神魂颠倒,爱得难以自拔,爱得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结果,他真的看到了,你满意了?” 未晞看着他,一颗早已龟裂的心,被他冷冰的言语敲成了碎片。 她不想哭,已经哭得太多了,可是眼泪却止不住要掉下来。她双唇翕动,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说话,可是她说不出来。或许说了,也是无用。 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心里装得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猜忌和愤怒,他根本就不想听她的解释。就算听了,他也不会相信,他只信自己看到的。 阮劭南,未晞不得不承认,他太了解凌落川,也太了解她了。他知道他们的软肋在哪儿,更知道怎么做,可以彻底毁了她。 “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想看到我们这样,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未晞无声地说出这一句,可惜捏着她的男人不愿看,也看不懂。 他叹息一声,“虽然我很喜欢你哭的样子,总是那么凄凄楚楚的,只要能博你一笑,我恨不能为你去死。可是这一招用多了,就没用了。” 他抵着她的额头,低沉的语气含着欲望,“你不想让他死,是不是?你不用跪下来,你有比那更好的东西。你知道,我为它朝思暮想,日夜难安。你知道,我多么想得到它。你不把心给我,就把人给我。你说过,你就算死,也不会跟自己不爱的人做爱。可是你为了他,什么都肯的,对不对?” 他将未晞抱起来,看着泪流满面的脸,冷笑道:“别跟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现在倒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昨天不是还想跟我睡来着吗?你不是第一次,我看我就不用太客气了,你受得了。” 进了卧室之后,他打开cd,调到最大的音量。爆裂的舞曲响彻整间别墅,震颤了黑夜,震碎了星光,也将一个人的心,震得七零八落,灰飞烟灭…… 落川,再见了 第二天早晨,凌落川在自己卧室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只有一张写满字的纸。 上面娟秀的字迹显得凌乱,不难看出,写它的人,当时处在怎样一种复杂而混乱的状态中。 那在早上,他读了好久好久,一字一句,反反复复,静默沉思,千回百转。最后将薄薄的纸片揉成一团,紧握在手里,久久无法松开。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等你醒来,面对着面,跟我诉说这一切。我没有力气了,昨天晚上,我在你身边掉了一夜的眼泪。但是我知道,你已经不在意了。我们会走到今天的地步,真的与我最初的想法大相径庭。现在想想,或许不该怪你。是我太天真,竟然会以为两个身份、地位、出身、经历、背景都如此不同的人,可以心无旁骛地厮守在一起。你是一个太骄傲的人,你的人生太过圆满,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逆境和挫折,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我们这样的人,每天要对面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你也永远无法体谅,我跟池陌那种超越了友情、爱情、亲情、乃至以命相惜的感情。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不会懂。 凌落川看到这里,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天气晴好。 可未晞走的时候,却是黎明之前,东方未晞的时候。她在去车站的路上,看到一个被人遗弃在垃圾角的塑料模特,光着身子,四肢分离,头侧倒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她走了过去,将那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一点一点重新拼好,又将自己的丝巾,戴在她的脖子上。 就在这一刻,太阳出来了,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她们的脸。未晞看着她,微笑着,却慢慢红透了眼睛,她用手语对她说:“你很漂亮,不要伤心……” 其实,纵然世间与我们相同的男女情爱大致如此,我们也可以不要让悲剧重演。可惜的是,你还是伤害了我,伤得很深很深。或许,从开始到现在,命运之神从来没有真正眷顾过我们。正如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你怀着目的而来,,让我饱受欺凌。所以老天爷便认定了,让我们今生今世,有命无运。 哐的一声,凌落川将手里的杯子砸在落地窗上。落地窗龟裂出凌乱花纹,如同他四分五裂的心。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感谢你,谢谢你救了他的命。他真的很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其实,对于他,对于我这半年来的经历,对于我生活的世界,我本来是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现在,不说也罢。如果你只相信你愿意去相信的事,就算我说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只希望你能看在你对我曾有的那点愧疚之心上,放过他,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有人说,这个城市的人心已经溃烂,可我依然对它抱有期待。正如我一直相信,这个世间有很多条路,有些看着简单,却是有去无回的不归路。有些看着艰难,走过荆棘之后,却是坦途。阮劭南已经选了一条简单的路来走,在他身上,我已经看不到半点人性,除了一副躯壳,什么都没有。但是,我真切地希望你不会如此。我始终相信,在你冷酷华丽的外表下,依然怀有未泯的良善之心和赤子之情。如果,这又是我天真的自以为是,那我也无话可说了。但请你记得,我当初在泰国餐馆对你说过的话。倘若有一天,真的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我是不会惜命的。 凌落川还是笑出来,几乎笑出了眼泪,嘴里不断说着:“你好,你真好……”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不经意地说了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了。有太多的伤害,不经意地出现,却带来无法弥补的错误。我最后想对你说的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所以,落川,再见了…… “喂,姑娘,醒一醒,车到站了。”有人推了未晞一下。 未晞睁开眼睛,看到车已经到了站点,自己竟然睡着了,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现在,梦醒了…… 她下车之后,在附近找到了一家药店,走进去。店员问她买什么,她在纸上写道:“避孕药,事后的。”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脸色苍白如雪。 店员看了她一眼,拿给她。未晞付过钱之后,拿着药走出来,又在旁边的超市买了一杯热咖啡。 她知道,咖啡不能送药的。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想喝凉的东西,整个城市艳阳高照,只有她冷彻如冰。 坐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默然对着川流不息的街道,未晞把药片一颗一颗扔进了咖啡里。这杯咖啡没有放糖,她竟然不觉得苦。或许,经历得太多,她的神经已经濒临麻木。 他是个不择手段的男人,她不能给自己留半点后患。 回想起半年前的情景,手里的纸杯被她捏得变了形,她告诉自己:你是对的,绝对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她仰起脸,对着天空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都说,人不可能同一时间,被一条绳子绊倒两次,她已经摔了无数次,依旧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凌落川送她回来的时候,她写给他的那四个字:柳暗花明。 本以为,那是重生的希望。谁知走到尽头,却是轮回。不一样的开始,同样的结局,如此罢了。 咖啡喝光了,药片却沉在了杯底,她将药片抠出来,吞了下去,忽然想起来,脖子还戴着他送的玉麒麟,走的时候,竟然忘了还给他。 麒麟是瑞兽,有辟邪驱崇的作用,你以后就好好戴着它,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有它保护你,我也能安心了。 别跟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现在倒委屈跟跟什么似的,昨天不是还想跟我睡来着吗?你不是第一次,我看我就不用太客气了,你受得了。 已经决定不再哭了,哭又有什么用呢?招人讨厌而已,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将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放在椅子上,紧紧环住自己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嘴里催眠一样,不断念着:“我不疼,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阮劭南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从她离开凌落川的别墅,他已经跟了她一路。 “阮先生,要不要过去看看,我怕陆小姐她……”司机都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实在太可怜了,忍不住问自己的老板。 阮劭南冷漠地向那边看了一眼,转过脸看着前方,平淡地说:“不用了,我们走。” 第161——164章 赢了一切,却输了天下 池陌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如非笑他根本就是野生动物,天生天养,就算没药,自己也能复原。 未晞在学校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她言语不便,本来朋友就少,加上晓凡忙着出国留学的事,更显得她形只影单。 不过此时此刻,这正是她希望的。这段时间,她的课余时间除了在医院照顾池陌,就到广场上去画画。 凌落川没再来找过她,或许,他根本已经忘了她这样一个人物。毕竟大千世界,姹紫嫣红,万般婆娑。有那么多的美人等着他去垂青,而她不过是万众花丛中,最不称心如意的一个。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远离了那些人和事,心也渐渐平复下来。她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骄纵自己儿女情入营,伤春悲秋。毕业在即,她唯有分秒必争。 池陌说过,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这种说法虽然有点自我安慰的味道,却是此时她最大的动力。她还活着,不是吗?虽然遭受了那么多的屈辱、伤害、打击、嘲笑。可是,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池陌很担心她,虽然未晞去医院看他的时候,脖子和手腕上都擦了厚厚的遮瑕霜,依旧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 可是,她不愿意说。素知她秉性的池陌,怎么好为难她?这事也只好当作一块石头压在心里。 时间荏苒,不知不觉,已经离中秋只差一天。池陌骨折的伤虽然没好,不过回家休养也是一样的。为了回家过节,这天一早就决定出院了。 未晞有课,没来接他。如非去办理出院手续,可是当她办好一切,回到病房找他的时候。骨折未好的池陌,已经不见了。 这是一间法国餐厅,平时总要排队等候很久才有位置。而今天,这里除了一桌客人,什么人都没有。原因无他,那个吃饭的客人,包下了整间餐厅。 阮劭南看着坐在他对面,手臂上打着石膏的男人,笑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池陌冷眼看着神采奕奕的阮劭南,记得自己刚才明明还在医院的病房里,可是再睁开眼睛,人已经在这儿了。 这不是一个正经商人该有的路数,他不由得心惊,对面的男人犹如一泓深潭,而这潭水太深,简直深不可测。 “阮先生把我弄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给我接风吧?” 阮劭南轻笑,将一块牛排放进口中,轻嚼慢咽后,方才优雅地擦了擦嘴,“当然不是,我是想跟池先生做笔生意。” 池陌忍不住笑出来,“阮先生想跟我买什么?未晞吗?真抱歉,她跟我不是那种关系。她只属于她自己,你打错算盘了。” 阮劭南端起酒杯,摇头看着他,“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如果是,你以为你还有命坐在这儿吗?” 池陌神色一凛,阮劭南接着说:“我要买的,是安静。未晞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我不希望任何人干扰她,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花一辈子。你有多远就走多远,不要再回来烦她。你该知道,你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有人跪下来为你求情。也不每一次,她下跪都有用,这要看她跪的对象是谁。” 池陌忽然明白了一切,右手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阮劭南看到额上的筋都暴了出来,不由得笑了笑。 “池先生,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轻举妄动。不是只有你,才当过黑市拳手。话说回来,处理你,也不需要我自己动手。” 池陌看着那张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面孔,笑了笑,“阮先生,其实我对你一直很好奇。越是了解未晞,对你越是好奇。我一直很想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那样对她。他自己一次拍卖会,为了争个面子一出手就是几百万,竟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没钱看病,沦落到借高利贷,最后流落街头的下场。他自己每顿山珍海味,她却连买止疼药的钱都没有。今天看到你,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根本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我真替未晞不值。当年,她为了你随口编的一句谎话,白白放弃了留学的机会不说,竟然为了给你祈福,从山脚一步一叩跪着走到四方寺。你能想象吗?整整九百九十九级,那时候还是冬天,下着大雪,她几乎昏死在那些该死的台阶上。为了送给你一件称心的生日礼物,不想跟你要钱,又要哄你开心,她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都拿了出来,最后还差一千块,”池陌顿了顿,狠狠吐出几个字,“那是她卖血的钱……” 忽然拿起桌上满载的酒杯,随手一扬,悉数泼在阮劭南惊愕的脸上,狠狠骂道:“你他妈的良心让狗吃了?!” 站在两侧侍立的人刚要动作,阮劭南抬起手止住了他们,殷红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就像两行红色的眼泪。 可是,池陌还没说完,他看着对面这个富贵锦绣、一丝不苟的男人,冷笑道:“你都不如红灯区那些站街的妓女。妓女出卖的是自己,而你出卖的,是一个肯为你生,为你死,为你不顾一切的女人。你左拥右抱的时候,想没想过,她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虐待?你风光无限的时候,想没想过,你脚下也踩着她的尸骨?怎么?现在后悔了?你以为赶走她身边所有的人,她就会回到你身边?你别做梦了!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一定会有报应,我就等着那一天!” 池陌站起来就走,两边的人看了看自己的老板,只见他用餐巾慢慢擦着脸上的酒水,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让他走吧。” 池陌没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阮劭南转过脸,看着窗外的风景,城市的街景依旧繁华忙碌,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充满悲伤的城市,城市里的人都是过了河的小卒,有去无回,粉身碎骨,只是没有回头的可能。 或许有一天,我们都会发现。我们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根本就不重要。而我们最想要的东西,已经永远都得不到…… 永远吗? 他闭上眼睛,感到自己被黑暗流放到光明之处,看不清过去和未来。 如果闭上眼睛,看不清城市,如何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果关上心门,看不见未来,希望又在何处? 正如多年前,他就看到了自己对她的爱,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那份爱有多强烈。他以为欲望和仇恨可以颠覆整个世界,却忘记了,世界是为她而生的。 她才是他的天下,他赢了一切,却输了天下。 下午回到办公室,阮劭南依旧若无其事地工作。内线电话响了,秘书说:“阮先生,谷小姐来了。” 他皱了一下眉毛,说:“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谷咏凌踩着高跟鞋风姿绰约地走了进来。阮劭南很绅士地站起来,微笑着迎了上去。 谷咏凌温婉地笑了笑,说道:“阮先生,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求之不得。”阮劭南拉着她坐下,秘书倒好茶,就退了出去。 “怎么,找我有事?” “是啊,明天就是中秋节,想问问你,有什么安排吗?” “明天是中秋?”阮劭南看了看日历牌,点点头,“真的是。” “是啊,一年一次难得的团圆节,你这个大忙人,竟然连这么重要的节日都忘了。” 阮劭南笑了笑,说道:“最近过得有点乱。” 谷咏凌试探着问:“公司有事?” 阮劭南搂了搂未婚妻的肩膀,温柔地说:“不用担心,我能应付。只是可惜,明天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自己找节目好了。” 谷咏凌转身要走,阮劭南忽然叫住了她,“对了,咏凌,上次我们去日本旅游的时候,买的那部dv,你还记得放哪儿了吗?” “在书房的柜子里,怎么了?” 阮劭南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没事。谢谢你,咏凌,提前祝你节日快乐,明天……一定是愉快的一天。” 谷咏凌走了之后,阮劭南坐在椅子上,看着日历牌。明天是中秋节,如果能够人月两圆,纵然不能十全十美,也算无憾。 电话又响了,是汪东阳。 “阮先生,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谷小姐最近股票和期货的确亏了很多,恐怕撑不了多久,富凰总公司迟早向她问责。” 阮劭南看着自己的电脑,问道:“还有呢?” “她最近见过东华的老总聂东华。” 阮劭南笑了起来,说:“你做得很好,继续把假消息放给她,直到明天我们跟东华的竞标结束。” “好的,阮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那竞标结束之后,谷小姐怎么处理?” 阮劭南拿出新买的哮喘药,在阳光下细细看着,淡淡道:“不用我们动手,她卖了假消息给东华,拿了人家的钱,却害他们损失了一大笔生意,聂东华就不会放过她。” “我明白了。” 阮劭南放下电话后,又告诉自己的秘书,“以后谷小姐的电话,不要再接进来。还有,告诉楼下的门卫,不要再让她上来。” 将一切琐事处理好之后,阮劭南站起来,俯瞰着脚下繁华的街市,谷咏凌的背叛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迎接节日的好心情。 他转过身,从抽屉里找出未晞留在别墅的那个他根本没拆封的礼物,将它打开。银白色的火机,在阳光下闪着一泓白光,那光芒太过耀眼,他眼前茫茫一片。 他看着它,心里又酸又疼,这个傻丫头,他当初随便说的一句玩笑话,她竟然就当真了。 他将那个土星火机捧在手心上,如同捧着整个世界,一个只属于他的世界。 他在这污浊的人世上一路走来,以淤泥为食,与野兽为伴,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将身上每一个鳞片化作刀锋,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动摇留恋。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一个人,是你背叛了她的所有,是你辜负了她的深情,是你亏欠了她的一切,可是这些都比不上,你不再是她的唯一。 在那意义非凡的礼物上轻轻一吻,他将它贴在自己的胸口,痴痴地说:“未晞,在这个世界上能让我伤心的人,只有你。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杀机重重 第二天是假期,如非和未晞拿着她们简单的行李,搬到了近郊靠近山脚的一栋破旧的平房。房子是池陌跟一个朋友借的,是他奶奶留下来的,算是祖产。周围人烟稀少,山上一座座凸起的坟包,掩藏在树丛中隐约可见。 “池陌有没有说,我们为什么要搬家?”未晞放下电话,用手语问如非。 如非一边铺床,一边说:“红灯区的女人应该懂得什么时候发问,什么时候闭嘴。我想,现在该是我们闭上嘴巴,默默支持他的时候。你说对不对?” 未晞笑了笑,没再问什么。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如非说:“你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估计再有一会儿,他也就回来了。” “他会不会有事?” “只是找朋友借点钱,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如非临走的时候,又检查了一遍门锁才离开。她走得很快,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她。停下来回头看,一个可疑的人都看不到。 自己太紧张了吧。 这个地方如此荒凉隐秘,阮劭南不可能这么快递就找来。可是如非不得不怀疑,倘若阮劭南真的这么神通广大,他们这么藏着未晞,又能藏多久? 未晞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假期结束后,她总要回学校上课,到那时候,他们又该怎么保护她? 如非几乎想仰天长叹,好好的一个中秋节,都浪费在逃命似的搬家上。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还没正式开张,他们已经熬得筋疲力尽了。 如非在村子里的小卖店卖了矿泉水、方便面和火腿肠,拎着袋子往回走。迎面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泥土路上尘土飞扬。 如非让到一边,与轿车擦身而过。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感到心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除了扬起的尘土和黑色的后车窗,她什么都没看到。 阮劭南坐在自家别墅里,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自斟自饮。桌上那些精致的淮扬菜,都是未晞喜欢的。还有那坛陈年的女儿红,他记得,未晞很喜欢这种入口绵软的绍兴酒。上次只喝了一小杯,脸就红得像个小孩子,但是眼睛水亮,越发衬得人明眸皓齿,粉白的脸,比平时更加可怜可爱。 今夜的月色真美,好像柔细的薄纱,又如杯中的醇酒,微醺的感觉,让人心恬意洽,昏然欲醉。 男人端着酒杯,看着沙发上小猫儿一样睡着的人,笑得开怀畅意。他站起来,走过去,将沙发上的人捞起来,抱进怀里,让她白皙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说:“我的小未晞,你终于回来了。” 如非跟在池陌后面,从后门偷偷走进“绝色倾城”。进去之后,她就火烧火燎地朝vip包厢冲去。 池陌一把拉住她,说:“你这样不行,包厢区外面都有人守着,只怕你还没摸到他的边,就被人撵出来了。” 如非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拉着池陌的手说:“那怎么办?都怪我,出去买什么东西。她要是有个好歹,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池陌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急,总能想出法子。 “不如这样,凌落川包厢的酒水向来都是悠悠负责,那丫头以前跟你们关系不错,我们找她帮忙。我现在过去,想办法把她叫出来。你先去更衣室守着,等我带她过来,你们换一下衣服,你替她进去。见到他先不要急,找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就算他不帮忙,好歹告诉咱们,阮劭南能把未晞带到什么地方。” 如非赶紧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忙拉住他说:“你不要去叫她,托别人过去。千万不要让他见到你,他一见你就火大,到时候只怕更不肯帮忙了。” 池陌心下明白,点点就走了。 如非趁着没人摸进了更衣室,一边转来转去,一边自语道:“未晞,你一定要等着我。我这就去救你,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 未晞坐在椅子上,隔着满桌美食,绝望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她实在不明白,他已经把她的人生搅得一塌糊涂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还跟她说什么补偿、爱恋、没有她不行之类的话? 她半年前受过的那些苦,那些生不如死的遭遇,他是不是不知道? 就算他不知道,他加诸她身上的痛苦,他是清清楚楚的。他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坐在她面前,对她这样信口开河、信誓旦旦? 无法可想…… 阮劭南依然笑得优雅而体面,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将猎物拆卸入腹的时候,也不会让自己的嘴角沾上半滴血。 想到这里,未晞打从心里冷出来,低头在纸上写道:“阮先生,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请你让我离开。” 阮劭南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未晞眼前的碗筷,柔声说:“你还什么都没吃呢!这些都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我特意把王嫂请回来为你做的,不尝一下?” 眼前的男人柔情似水,似乎与那个可怕的雨夜又判若两人,可依旧让她心惊胆战。 未晞定了定神,在纸上写:“过去喜欢的,现在未必喜欢。阮先生,自从半年前受伤后,我的口味变了很多,这些已经不合我的胃口了。如果你想说的都说完了,请让我走吧。” 阮劭南笑了笑,眼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如同流星划过漆黑的夜幕,转瞬即逝。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真心哭过几次,但是这一次他知道:如果他哭了,这眼泪一定是真的。 可是她相信吗? 她不相信,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小时候听故事,神话里说人身鱼尾的冰鲛,可以织水为绡、坠泪成珠。他不是鲛人,不能把自己的眼泪变成珍珠,让她相信那是真的。 他只是寓言故事里那个喊“狼来了”的小孩,小孩丢掉了性命,说谎的人总是会遭到报应,他的报应来了。 他失去了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他把她弄丢了,再也不能找回来。 得到时,不珍惜;珍惜时,已得不到。 这就是他的报应。 他双手交叠在餐桌上,看着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未晞,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看着男人貌似真诚的表情,未晞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阮先生,那我要怎么办?你报完了你要报的仇,害死了你想害的人,看够了你想看的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心满意足了。可我怎么办?谁来还我一个公道?谁来给陆家那两个孩子一个公道?阮先生,你欠我一条嗓子、两条人命。你还没有还,你让我怎么给你机会?” 男人沉默了片刻,凝目而视,“我可以补偿你,用我的一生来补偿你,只要你相信,未晞,再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未晞看了看他,接着写:“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太聪明,太高深莫测,你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我分辨不出。阮先生,我真的很怕你。我不想自己后半辈子都过得惶惶恐恐,每天活在真假难辨的谎言里,更不想在恐惧中度日如年。如果你真的还顾念着我们往昔的情谊,就请你放过我,让我去过自己的日子。” 阮劭南看后挑眉而笑,低头沉吟了半晌,方才冷冷道:“那凌落川呢,他跟我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能接受他,却不能重新接受我?” 他们有什么不同?这是一个好问题。 “其实你们真的很像,同样的强势霸道,基本草菅人命。不同的是,他会内疚,会不忍,会认错,会反省自己。尽管伤害造成之后,这些不过是亡羊补牢。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或许是,他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阮劭南放下餐巾站起来,走到未晞身边,用平等的角度,屈身看着她,“如果只是这样,我也……” “还有就是,他不会借刀杀人,更不会为了达到目的,挑拨另一个男人来折磨我、欺侮我。” 看着他惊讶的眼神,未晞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写道:“我知道,你从不认为我会报复你,那天晚上你是故意布局,让他怀疑我。我还猜到,你早就预料到他会怎么对我。你就是想我恨他,讨厌他,一辈子远离他。或许你更希望他恨我,讨厌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事实是,你成功了。他怀疑我,对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太了解我们了,每一步都被你算进骨子里。可惜的是,你机关算尽,却是百密一疏。你终究算错了一步,就是人心。” 未晞又写了一段话,阮劭南看过之后,将它揉万一团,狠狠地踩在脚下。 她写的是:“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做。看到我哭,他就不忍心了,又被你挑拨得怒气难平,整整一夜,一个人在卧室里发脾气。他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除了我,都砸了个稀烂。后来,他用花瓶砸碎了壁灯,我当时就在壁灯下面,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我,后背扎了好多碎玻璃。我们去了医院,拔出碎片后,他不愿意住在医院。我们又回到别墅,回去后他就一直喝酒,喝醉了解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再也没有醒过来。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夜。他宁肯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所以真可惜,阮先生,你这次是枉做小人了。对于他的猜疑,我的确有些失望,但是对你,我只剩了绝望。” 阮劭南抬眼目注她片刻,冷冷一笑,“那天早晨,你知道我跟着你,所以你将计就半,故意买药吃给我看,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竟然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可真了不起。” 他忽然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儿拖了过来,“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既然你把他说得这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你是真的对他失望了,还是心里知道他斗不过我,你想保护他?” 看到她惊恐不定的眼神,阮劭南冷冷一笑,“你是想保护他。” 他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冰冷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你不该这么固执,不该这么了解我。我也对你绝望了,就像你说的,我很聪明,就算是杀人放火,也能做得滴水不漏。所以就算你今天死在这里,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他贴在她耳边,冰冷地狞笑着,“我现在就能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你信不信?” 未晞被他掐得几乎窒息,艰难地看着他,翕张的嘴唇发出无声的言语,“我信!可你就算把我的心挖出来……里面也没有你!” 水深火热 如非换了悠悠的衣服,低着头,托着酒盘,走进凌落川的包厢。 里面一如既往地音乐震耳,光线暗淡,气味糜烂。如非进去之后,四下一看,她要找的人众星捧月一般坐在中间的位置上,正与身边的小姐调情。 如非又急又乱,又不敢轻易造次。正好有人要酒,她走过去挨杯填满,走到凌落川身边的时候,闻到刺鼻的酒味,他已经喝了不少。 如非实在忍不住了,半跪着身子低声说:“凌少……” 依红偎翠的凌落川转过脸,瞧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是你?” “凌少,我……” 如非刚想说什么,可马上就有人认出了她,笑道:“这不是如非吗?咱们多久没见了,我可一直想着你呢。” 如非暗叫不妙,果然,有个小姐一猫腰就出去了。如非知道,她是去找守卫了。 时间紧迫,她拉住凌落川的衣角大声说:“凌少,请你救救未晞。” 凌落川端着酒杯,眯着眼睛也斜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了?” “阮劭南……”如非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壮汉揪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着:“凌落川,阮劭南把未晞抓走了,你不去救她,她会死的。” 音乐的声音很大,凌落川昏昏沉沉只依稀听得几句,听到“未晞”两个字,这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只听哐啷一声,他将酒杯大力扔在屏幕上,厉声吼道:“她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凌落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守卫架着如非的胳膊,拖起来就走。 如非不死心地大叫,哭得声泪俱下,“凌少,求求你,救救她。阮劭南不会放过她的,你不去救她,她真的会死的。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吗?就当你做做好事吧,凌少,凌少……” 她像被送上刑场的犯人,一声声哭喊,叫得人心惊胆战。旁边陪坐的男人,冰冷的目光却都黏在她漂亮的脸蛋和玲珑的曲线上。 有人俯过来,贴在凌落川耳边嬉笑道:“凌少,这丫头以前在这儿跟刺玫似的,能看不能碰。如今哭得这么低声下气,看着倒是我见犹怜,不如留下来,咱们乐一乐。” 凌落川端着酒杯,已经醉得眼饩耳热,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看也不看,随口应道:“你们自便。” 阮劭南看着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女人,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眼神,笑了笑,慢慢放开手。 如此良辰美景,偏偏要月圆人缺。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释然一笑,给她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女儿红,说:“这是地窖十八年的珍品,我记得第一次我们吃饭的时候,你很喜欢的。喝过这一杯,我们从此各走各路。” 未晞看着他没动,阮劭南摇头轻笑,说:“覆水难收的道理我也懂,还是那句话,我们好合好散。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阮劭南给自己也斟满,举杯问她,“未晞,祝你幸福。” 未晞看到他一饮而尽,才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下去。然后放下杯子,在纸上写道:“谢谢你的晚餐。” 阮劭南点点头,未晞转向身向门口走去。阮劭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用无比温柔的眼神,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未晞扶着楼梯把手,摇了摇头,眼前的楼梯都扭成了彩色的线条,仿佛一个无尽的深渊。她绝望地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天旋天转。 她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在地上,看着男人一点一点逼近她的脸。她满脸汗水,歪歪斜斜地在随身的小本子上写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氯胺酮,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发明的麻醉药,曾经在越战中用过。不过,现在的人更喜欢把它叫做k粉。它的特点是,无色无味,易溶于水,可以让你在极短的时间内身体麻痹。我知道,你是个小心的人。没看到我喝,你绝对不会喝,所以,我把它抹在了你的杯子上。” 未晞震惊地看着他,心如擂鼓,颤抖着在纸上写:“你到底想怎么样?” 阮劭南抬起她的下巴,在那颤抖的唇上轻轻一吻,“你说呢?” 未晞艰难地挥开他的手,写道:“你别做梦了,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阮劭南托起她的脸,“只这样当然不行。但是,如果我将我们欢爱的过程录下来,放到网上,你觉得怎么样?” 未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被这歹毒至极的阴谋骇得牙齿打架,浑身战栗。她用最后的力气在纸上写道:“别忘了,你也在里面。我是个小人物,你却是有头有脸的,传出这种丑事,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阮劭南好笑地看着她,捏了捏她的下巴,“傻丫头,你怎么能跟我比?我是男人,而且有权有势。我让媒体说什么,他们就会说什么,我让他们怎么说,他们就会怎么说。我只要对外面说一句,你是主动勾引我,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况且我的公益形象向来良好,就算多一件风流韵事,大家也很快就忘了。” 他压低了音量,贴在她耳边,“但是你呢?你会受尽千人指、万人骂!你还想毕业?还想在这个城市立足?还想跟他在一起?你别想了,他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容得下你。这个污点会一直跟着你,让你一生都抬不起头。” 他狠狠地扯住她的头发,冷笑着,“除非你死了,否则,我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啪!未晞拼尽全力,一巴掌扇过去,却被他轻易抓住。他想将她抱起来,未晞一挣,指甲划到他脸上。阮劭南没想到她还有力气,一下脱了手,未晞像个白色的雪团,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她的后脑磕在地上,额角在台阶上撞出了血,血丝顺着脸颊淌下来,眼前一片模糊。 耳边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她想动,手指拍在冰冷的地板上,怎么都用不上力气。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小鸟,被一双大手捞了起来。 她听到他在笑,很得意地笑。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感到他在解她的衣扣,然后脖子上一凉,整个人陷入一片黑色的海洋,寒冷淹没了一切,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非站在包厢中间,浑身发抖,如同站在狼群中的羊羔。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如同自己紧缩的心脏。 有人开始不耐烦了,催促着,“脱啊,你脱了,我们就帮你求情,听见没有?” 凌落川摇晃着酒杯,看着如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管不问,听之任之。 他恶毒地打量着她,灼灼的目光,在暗淡的灯光下冰冷地闪烁,想起如非跟未晞的关系,看到她们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表情,不由得怒火中烧。 “怎么?这就委屈你了?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你不是说,你看到我们就觉得恶心?那你今天,就让我们从上到下看清楚了。让我们看看,你到底高贵在哪里。” 如非抬起头,看着满座的锦华衣服,点点头说:“好,我脱。你们不就是想幸灾乐祸看热闹吗?我满足你们就是了。” 又看定了凌落川,“别忘了你刚刚说的,我脱光了,让你看清楚了,你就去救她。不过,你就算食言了,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等我也死了,我就下去告诉她,陆未晞,你活该有今天的下场!谁让你瞎了眼,居然相信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生。” 凌落川一激灵,仿佛被针刺痛。 如非抖着手,一颗一颗解开衣扣,将外衣扯下来,露出黑色的紧身吊带,纤细的腰肢、柔美的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我就告诉她,他根本就不在乎你,恨不得你马上去死。你为他伤心流泪,你死了,他心疼你吗?” 凌落川有点忍不住了,“行了,不用再脱了。” 如非抬了抬下巴,轻薄的衣料和眼泪一起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我就告诉她,他明知道你在受苦,明知道你这一会儿是生不如死,可他就是不管你,他还拿我取乐呢……” “我说够了!” 凌落川怒不可遏,站起来一把按住如非宽衣的手。她愤恨地望着他,眼里的泪水砸在他的虎口上,“我就告诉她,陆未晞,我都替你可怜。你还念着他干什么?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值得吗?” 第165——168章 死敌 凌落川带着心急如焚的如非赶到阮劭南别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阮劭南整整齐齐地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借着灯光,拎着从未晞脖子上扯下来的玉麒麟,细细端详着。 凌落川走过来一把揪住他,问:“人呢?” 阮劭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人当然是在我的卧室里,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些,可惜……太晚了。” 凌落川挥手就是一拳,气得浑身发抖,想到未晞又心乱如麻。放开他,带着如非奔向二楼的卧室,推开门。 如非双手捂住嘴,一下就哭了出来,“未晞……” 阮劭南说得对,真的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们要救的人披着头发,拥着被子,神思恍惚地坐在阮劭南的床上,半截雪白的身子露在外面,紫青的额角还溢着血丝,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呆滞而涣散的眼神,没有生气,没有焦点,里面一片荒芜,什么都没了。 如非捡起地上的衣服,想要披在她肩上。她却吓得缩到一边,眼睛怯弱地看着某一处,嘴里无声地念着:“别碰我……” 如非哭得泣不成声,凌落川眼前一片漆黑。他扶住床架,强撑着自己,走过去,把未晞从角落里拉出来,裹着被子抱起来。 他要带她走!带她远离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切。他想杀了自己!他想杀了全世界! “我的天!未晞,你这是怎么了?”如非看着裹着未晞的被子,惊声叫了起来,她回过头,看着雪白的床铺,几乎瘫倒在地上。 血!到处都是血,殷红的血。被子上、床单上、地毯上、未晞的腿上,还有凌落川的手上,全都是血! “未晞,未晞……”如非疯了似的喊着她,摇晃着她,“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然而正在流血不止的人,却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仿佛一个没得分生命的充气娃娃,被双眼血红的男人紧紧搂在怀里。 黏稠的液体已经染红了他的前襟,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却还在流着。凌落川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呼吸艰难,头晕目眩。他抱着神志不清的未晞大步走出卧室,看到端坐在客厅里的阮劭南,眼底几乎喷出火来。 如非看他站着不动。哭着喊道:“你早干什么来着?快别管他了,先送未晞去医院吧。” 上车之后,未晞忽然吓得全身发抖,哭了起来,手对着空气,又快又乱地比划着。 如非看得目瞪口呆,凌落川着急地问:“她说什么?” 如非看着凌落川,不可置信地说:“她说,她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 “她说……他录下来了。” 啪的一声,凌落川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方向盘上,尖锐的车鸣撕裂了沉重的黑夜,却撕不破男人毁天灭地的愤怒和无尽的悲伤。 他的眼睛红得像血,深吸一口气,“先送她去医院,其他的我来处理。” 凌落川抱着她跑进急诊室,护士和医生看到染红的被角也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放在急诊床上,刷的一声拉上了帘子。 里面的医生嘱咐护士,“是大出血,先打止血针,然后送她去拍x光。” 十几分钟后,医生看着x光片,对他们说:“xx道后穹窿撕裂,子宫颈口下方有一条两厘米深,七到八厘米长的裂口,需要马上做缝合手术,不然流血不止会很危险。你们谁是家属?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凌落川说:“我来吧。” 凌落川签好字后,医生看着他摇了摇头,叹道:“年轻人做事怎么这么鲁莽?这么长的一条口子,这姑娘得遭多大的罪。” 手术室外面,如非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不知所措。 凌落川低头靠着墙,黑色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拳,看着欲哭无泪的如非,喉头抽动,过了很久才低低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如非仿佛如梦初醒,冲上去就甩了他一个耳光,揪住他被血染红的衣襟又哭又闹,“我早就告诉你,她会死的,她会死的!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就是不听!你们这群浑蛋,没人性的畜生!你们害得她还不够吗?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如非哭着跪倒在地上,凌落川被她揪着,双腿一软,也跟着倒了下去。 一个小护士跑过来,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两个人训道:“这里是手术室,不能大声喧哗。你们要哭,要闹,就请出去。” 如非捂住嘴,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呜呜痛哭。 凌落川坐在她旁边,看着自己染满了血的手,颠三倒四地说着:“我以为她骗我呢,以为她利用我,我快疯了,我喝醉了,糊涂了,我没听清楚,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如非声泪俱下地问:“她连话都说不了,她能骗你什么?” “她为了他,跪下来求我。”凌落川转过脸,脸上蹭着一抹血,充血的眼睛错乱而迷茫地看着她,“她不是喜欢他的吗?那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些话?为什么还给我希望?我不懂,真的不懂。” “就因为这个?”如非几乎仰天而笑,拿出自己的手机,指着屏保上的照片。 “池陌是我的男人,我们半年前就已经在一起了。他以前是喜欢过未晞,可他现在爱的人是我。未晞只拿他当哥哥,她从来就没爱过他。” 凌落川惊讶地看着她,看着手机上的照片。 “她为什么……” 凌落川想说,未晞为什么不告诉他? 可是,她真的没说吗?她说了,她说了不止一次,她跟池陌不是那种关系。是他不是愿意相信她,是他被眼前的“事实”遮住了眼睛,是他满脑子都是阴谋和算计。 如非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后悔得无以复加的男人,“到底是我们疯了,还是你们疯了?她为他求情,他为她打拳,他们之间就一定要有什么?人与人之间动辄利益交换,没有半点真情,这就是你们的逻辑?未晞真是傻,真傻。像你这种公子哥,怎么可能真正理解她?让她白做了梦,最好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如果你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事情。就算我说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悔恨和愧疚几乎淹没了他。未晞说得对,他只是一个被人娇惯坏了的公子哥,他没有经受过真正的挫折和伤害。他们都是孤儿,他们之间那种以命相惜的感情,他没有经历过,他永远都不会懂。 就算未晞告诉他,如非跟池陌在一起,他还是会怀疑她。他只愿意相信他自己看到的,只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他已经习惯了把人心往坏处想。 原来所谓的真相,只有你愿意去相信的时候,它才是真相。 如非又说了一些什么,凌落川看着她的嘴唇上下翕张,呆呆地看了半晌,却一句都没有听到。他脑子里迅速将最近发生的事转过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来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看着她。” 他丢下这句话,就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阮劭南坐在自家客厅里,把玩着手上的玉麒麟,讽刺地笑了笑,“他竟然给你这个,它如果保得住你,你今天就不会在这儿了。” 正看着,凌落川已经大步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指什么?莫如非跟池陌在一起?还是未晞从来就没有利用你、欺骗你?”阮劭南笑了笑,嘲弄道,“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你让我说哪一件?” 凌落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咬牙道:“那我们就一件一件慢慢说,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阮劭南推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坐回沙发上,“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我只是比你更了解她。那丫头是个死心眼,又绝世清高。她如果真想报仇,她不会去勾引你,她会直接来找我。利用你?她根本不屑那么做。她跟你在一起,只有一个原因……” 他看着这个怒不可遏的昔日好友,咬牙切齿,“她喜欢你。她是真的喜欢你,尽管你骗过她,可他还是喜欢上了你。而你却因为她喜欢你而怀疑她?这还真是可笑。”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个,你就那么对她?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凌落川一脚踢翻了茶几,揪住他的衣服凶狠地骂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就算你不认识她,就算对着一个陌生人,也不该下这样的毒手。何况是一个曾经那么爱你的女人,你怎么能这样作践她?这么没有人性的事,你怎么做得出来!” 凌落川一拳打在他脸上,阮劭南不躲不避,硬生生地接下来。他倒在沙发上,吐掉嘴里的血,仰起脸问:“她死了吗?” “你说什么?” “我问你,她死了吗?如果她没死,那你听着,她是我的,从头到尾,从生到死都是。你知道我手上有什么,你最好让她回来,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凌落川瞪大了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是无可救药了!你要疯是不是?那我就陪你疯!我告诉你,我不是未晞,你少拿那种腌臜的伎俩来唬我。有本事你就把那东西放出来让大家看看,看看他们心中的大慈善家,名流绅士,背后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这种赔本的事你不会做。所以,你少跟我来这套。” 阮劭南擦掉嘴角的血,冷笑道:“那你就试试,看我敢不敢。” 凌落川挥手又是一拳,阮劭南左边一颗牙有些松动,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嘲弄地看着双眼血红、双拳紧握的人,“就这样?我以为你会杀了我。只是你杀了我之后,别忘了解决你自己。就像莫如非说的,你早干什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凡你对她多一些信任,多一点包容,我也没有机会。你就想着你自己那点委屈,好点不如意。是你亲手把她送给了我,她今天落到这步田地,你跟我一样,都是凶手。” 凌落川无言以对,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眼前的一切如同历史重演,不过换了一种形式,换了一种心境,却是同样的结局。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有骗你。”阮劭南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她的确是被陆子赶出去的,原因是她把自己的妹妹推下了楼,陆家的管家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凌落川抬起眼睛,阮劭南接着说:“可是后来我查到,故事的真相被人扭曲了。陆幼晞不是陆子续的亲生女儿,是未晞的妈妈跟别的男人生的。由此不难推断,应该是陆子续在逼死妻子之后,又将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儿推下楼,正好被未晞看到。所以,他就嫁祸给了这个自己一向不喜欢的女儿,将她赶了出去。” 阮劭南冷笑一声,“当然,真相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关键是,当你听到那件事的时候,你选择的是逃避,而我会一查到底。你真的没有我了解她,也对,你们才认识多久,而我……已经认识她七年了。” 客厅里一阵沉默,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犹如暴风过后的大海,起伏喘息。 “那又怎么样?”凌落川忽然抬起血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就算你认识她一辈子,又怎么样?就因为你了解她,了解我,我们所有的软肋你都一清二楚,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伤害我们,是不是?” 凌落川悲凉地笑了笑,“未晞说得没错,你除了还有一副人的皮囊,里面是空的,你什么都没了。阮劭南,你总是以为自己最聪明,总把别人当傻子!你以为你跟东南亚黑道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当真不清楚?” 阮劭南左手跳动了一下,很细微的变化,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凌落川冷笑,“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你很有本事,能做得密不透风,却不是无迹可寻。你离开美国后,在东南亚的旧事,包括你不可告人的发家史,你以为汉人知晓吗?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就算你在外面杀人放火,想起你这一路走得不易,我也只当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不再是你的朋友,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是你的死敌。” 他站起来,指着他,一字一句,“那个dv,你喜欢就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记着,有一秒钟传出去,我不会杀了你,我慢慢整死你。” 凌迟 “你想保护他,可如今谁来救你?不用怕,我不会给任何人看。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未晞,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想抱着你,想亲你,想听你说话,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你还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我们一生一世都不要分开了,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她发疯似的捂住自己的耳朵,泪水模糊了一切。 她在哪儿?他又在哪儿? 她看到一个女孩儿,恐惧地躺在华丽的复古床上。两颗眼珠直直地翻出来,看着床头的照片。而照片上搂着她笑得一脸灿烂的男人,此刻正压在她身上,用自己尖利的爪牙,生生撕裂了她。 她四肢瘫软,泪如雨下,欲生无力,欲死不能。她听到自己的灵魂在天花板上痛哭哀嚎,那人却在她耳边倾诉着、享受着、喘息着,无休无止地折磨她、侵犯她。 他不是人,是只野兽,是只贪得无厌、没血没泪的野兽。 她大声哭喊着,破裂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她努力地睁大眼睛,透过冰冷的泪水看着他,痛得眼角几乎眦出血来。 这不是做爱,这是凌迟,是把她的皮、她的肉、她的血肉之躯,从骨头上一块一块剔下来!生不如死的折磨,是摧心蚀骨的痛楚,是暗无天日的绝望。 躺在床上的人是谁?压在她身上的人又是谁?她模糊了,混乱了,糊涂了…… 那是她自己,那分明就是她自己! 她哭着从梦中惊醒,旁边有人不断摇着她,大声喊:“未晞,未晞……” 是如非的声音,是她的声音。 未晞无声地痛哭,把头贴进如非怀里,用手语,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说着:“好冷,如非,我好冷,我好冷……” 如非紧紧抱住她,哽咽着说:“我抱着你呢,我抱着你呢,没事了,没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未晞才渐渐平复下来。如非擦干眼泪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你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 未晞坐起来,靠在床头,眼睛看着一个地方,用手语问:“怎么不开灯?” 哐啷!如非将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明亮的阳光,捂住自己的嘴,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未晞,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大夫将脑ct的图片放在荧光灯前,指着上面的一小点黑影说:“脑外伤导致颅内出血,压迫了视觉神经。要想恢复视力,必须做开颅手术,把里面的淤血清出去。” “开颅手术?会不会有危险?” “任何手术都会有危险,她的情况比较严重。她脑部有过旧伤,当时没有得到彻底的治疗。这次新伤加旧伤,会给手术增加难度。” 凌落川看着那些图片,两个眼窝已经深陷下去,恍惚地问:“如果做开颅手术,复明几率有多少?” “准确地说,是复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十。” “这么低?” “人的大脑是身体最复杂的器官,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她淤血的位置很不好,稍有差池,可能会造成永久失明,也可能造成其他伤害。所以我才说,复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 “其他伤害?” “比如失觉、偏瘫、神志不清、行为失控、失忆,也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凌落川倒抽一口冷气,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了,“那……不做行不行?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叹了口气,“凌先生,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从医生的角度,我不赞成这么做。如果不动手术,等于是在病人的脑中留了一个定时炸弹。短时间内,或许没有问题。但是天长日久之后,结果是一样的。不过,以陆小姐目前的情况,我建议,还是先把她送到精神康复中心……” 凌落川满脸抗拒,“不,她没有疯,我不能把她送到那种地方去,绝对不可以!” 医生摇了摇头,“相信我,这是最好的方法。急性精神障碍比脑袋里的淤血,更容易毁掉一个人。我曾经有过一个病人,跟丈夫旅游的时候,被几个流窜犯……案子一直没破。她在家休养了半年,家人都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她出门工作不过一个星期,就卧轨自杀了。这段时间你们最好二十四小时看着她,不要让她做出自戕的行为。否则,那将是一生的遗憾。” 凌落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病房的,推开门,就看到未晞像一个精致的塑料模特坐在床上。 他犹如盲目,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旷野。 如非抓住他问:“大夫怎么说?” 他走过来,坐在床边,有些木然地说:“医生说,要做开颅手术。我打算把未晞送到美国去,那边的条件好一些。” 如非还想问什么,池陌拉住了她,“我们出去转转,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 如非推开池陌的手,愤怒地指着呆坐在床边的男人,“这个人,你还相信他?如果不是他见死不救,未晞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摆出一副猫哭耗子的表情,我看着就恶心。” 池陌叹了口气,看着满目怆然的凌落川说:“他没有猫哭耗子,他是真的难过。他只做错了一步,是老天替他安排了后面几步。你当可怜他也好,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吧,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如非还想说什么,池陌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拖了出去。 医院的庭院里,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鲜绿的叶子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头顶是万里无云的天空。 他们坐在树下的凉椅上,如非看着眼前清新可爱的世界,忍不住泪如雨下,“对不起,是我害了她。” 池陌惊讶地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半年前,我不该劝她跟阮劭南在一起。半年后,我不该丢下她一个人。未晞所有的悲剧,都是我造成的。我是个坏女人,我该下十八层地狱。” “你是故意的吗?” “你认为我是故意的吗?” 池陌摇了摇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这么想,我也不会这么想。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谁对未晞是不求回报的,那个人一定是你。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仰望着她,心甘情愿地做她的影子,痛苦着她的痛苦,快乐着她的快乐。看着这样的你,除了心疼,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如非把脸埋进池陌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池陌,我该怎么办?” 池陌搂着她发抖的身子,心疼地说:“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们都是好女人,老天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凌落徙用修长的手指摸着未晞的脸,眼角闪动着疑似泪光的晶莹,恍惚地说:“我不过离开了一会儿,就那么一小会儿,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像一个凝固了的石膏像。 他轻轻抱着她,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颈窝里。他抬起头,看到病房里的阳光像鲜花一样猛烈地绽放,忽然笑了笑,“未晞,我想要你活着,可我不能让你这样活着。我们一起死吧,我们一起死,好不好?看到这样的你,我已经万念俱灰,生不如死。这个世界一点意思都没有,连你都放弃了,我还留恋它做什么?” 他扶着她躺在床上,贴在她耳边说:“但在那之前,有件事我一定要做。那些对不起你的人,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等着我……” 点亮黑暗 “十一”长假,阮劭南坐在自己的别墅里,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早间新闻。 “昨天夜里十一点左右,新加坡富凰集团分公司负责人谷咏凌,在回途中遭遇歹徒袭击。两个歹徒将大量腐蚀性液体泼出其面部,导致谷小姐面部、颈部和四肢大面积深三度烧伤,双眼角膜受损。医生说,可能会造成永久性失明。警方怀疑此次袭击,跟东华集团主席聂东华有关。目前,此案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阮劭南可有可无地看了一眼,继续吃自己的早餐。 电话响了,是汪东阳。 “阮先生,陆小姐已经做完了缝合手术,情况很稳定。只是……” 阮劭南正在把玩那个土星火机,听到对方迟疑,追问道:“只是什么?” “她失明了,脑外伤导致颅内出血,压迫了视觉神经。” 汪东阳说完之后,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很久,他忍不住问:“阮先生?” “她现在在哪儿?” “那次意外后,她得了心因型精神障碍,被他们送进了精神疗养院,正在接受治疗。” “凌落川呢?” “他一直守着陆小姐,几乎寸步不离,偶尔出去的时候,也安排保镖留在疗养院。他已经把公司的事都交给下属,不过听皇朝的人说,他现在沉默得可怕,几乎成了另外一个人,连最近的下属都不愿意靠近他。阮先生,您看,需不需要多派些人手,保护您的安全?” “没必要,就这样吧……” 阮劭南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放在桌子上,慢慢攥成拳头,忽然扬手一甩,咖啡杯飞了出去,在墙上撞了个粉碎。 他望着那些碎片,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看着桌上的火机想了一会儿,又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用东南亚语说:“干爹,最近身体好吗?” 寒暄过后,直入主题,“给我找两个身手利落的人过来,我有急用。” 放下电话后,他用手撑住前额,感到头疼欲裂。他站起来,找出止疼药吃下去。然后走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光盘,放进电脑。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欣赏着屏幕上让人耳热心跳的画面,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咱们谁先死。” 凌落川给未晞安排的这家私人疗养院,高级病房区都是独门独户,类似于别墅的小户型建筑,环境极为清幽。 花园里有几棵高大的月挂树,中秋过后,正是它开得最繁盛的时候,花开似锦,香气扑鼻。 凌落川将未晞旁边那间病房也包了下来,自己住在那里。未晞房间的陪护床,就留给了如非。池陌每天都过来,看未晞进展的状况,给如非打气。 凌落川请了最好的大夫,给她提供了最好的环境,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这场战役似乎会漫长得看不到尽头,漫无止境的等待,艰难得令人绝望。 天气好的时候,凌落川就推着未晞,到花园里去晒太阳。未晞还是那样,不动不听,不言不语,将自己跟世界隔绝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一个不被伤害的距离,只是没人能跨越。 精神科医生说,这是一种创伤后遗症,当一个人遭受的打击超越了她的负荷,她就会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她认为无害的空间,不愿意面对现实。 凌落川不知道,未晞那个无害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那里面一定没有他。他不知道,她是否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快乐,但是他知道,她一定没有别人所想的那么痛苦。 他坐在椅子上,从未晞的角度看这个世界。忽然发现,原来把身子放得低一点,看到的风景会更美好。 他越来越坦然面对现在的未晞,面对眼前的一切,他甚至不再像之前那么渴望,她可以从那个世界里走出来。因为他知道,在那里,她是快乐的。而这种快乐,是他不曾给过她的。 他常常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话。他可以一坐一整天,对她说个不停。也可以不分昼夜地陪着她,一起沉默不语。 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伤心过度。日子久了,就连如非都觉出些不对来。 一天黄昏的时候,她看到凌落川陪未晞在树荫下听蝉声,忍不住对池陌说:“我怎么看他最近有些不对劲?” 池陌点点头,“我也看出来了,他就像一个人体炸弹,好像随时都会爆炸。” 如非紧张地问:“他会不会伤害她?” 池陌摇了摇头,“不会。未晞弄成这样,他比我们谁都伤心,他怎么舍得伤害她?” 如非叹了口气,说:“这倒是,他以前是多么嚣张跋扈、精明锐利的一个人,现在每天弄得痴痴傻傻,眼神没有以前灵了,连反应都没以前快了。有时候跟他说一句话,要三四遍才能反应过来,变得越来越迟钝木讷……” 如非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他会不会想要自杀?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通知他家里的人,把他看起来?” 池陌无奈地苦笑,“你就算把他锁起来,如果他一心求死,你也奈何不了他。但我觉得,他不是想死,而是想要进入未晞的世界,他想进去陪她。” 如非看着花园里静静依偎着的两个人,忽然发现,他们的神态越来越接近,表情越来越相似。 她看得心惊肉跳,又想到自己当初对凌落川说的那些刻薄话,不由得自责道:“是不是我当初说的话太重了?未晞说得对,迁怒真可怕。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恨他,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控制不住地跑了出来。” 池陌笑了笑,“人是感情动物,你要是对此无动于衷才可怕。放心吧,他不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现在能牵动他情绪的,只有未晞一个人。只有她,才能救得了他。” 如非听了摇头,“但我还是觉得内疚,他现在的样子,让人看着都难受。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这么稳重理性就好了。” 池陌放下手里的花瓶,凝望着正在摆饭的如非,“其实,我一点都不稳重理性。如果有一天,你变得像未晞那样,我也会变成凌落川那样。你信不信?” 如非转过脸直视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我信。” 池陌低头笑了笑,又看了看花园里替未晞整理头发的凌落川,摇头而叹,“他这样不行,只怕到了最后,会把两个人都逼到绝路上。” 吃过晚饭之后,未晞在房间里休息。凌落川一个人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对着天空若有所思。 池陌走过来,递给他一罐啤酒,“要不要喝一点?” 凌落川摇了摇头,“谢谢,我已经戒了。” 池陌点点头,靠在他对面的木栏杆上说:“戒了也好,喝酒的确误事,甚至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但这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清醒的时候,却发现一切早已追悔莫及。” 凌落川看着他,低声说:“对不起。” 池陌有些惊讶,“为什么?” “那天在‘绝色倾城’的事,如非应该对你说了。我很抱歉,当时我醉了。不!应该说,自从未晞离开后,我就疯了,疯了很久很久,一直都没清醒过来。” 池陌注视他片刻,说:“其实我该狠狠揍你一顿,不仅为如非,还有未晞。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想已经没有必要了。这样的结果,没有人比你更难受。” 凌落川点点头,继续看着天空出神。 池陌喝了一口啤酒,忽然有些突兀地说:“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以前喜欢过未晞。不,应该说,非常迷恋她。她很漂亮,可让我着迷的不是她的样子,而是她身上有一种……”他看着自己的啤酒罐想了想,“让人说不清的东西,一种类似于希望的东西。就像一个人在漆黑的路上走着,你很期待看到什么,而未晞就是黑暗中那一点微光,为你点亮黑暗。” 凌落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希望?它对你重要吗?” “曾经一文不值,当你面对的是一个以暴制暴的世界,你根本就不知道希望是什么。可是,当你看到一个美丽纯洁的女孩子,坐在你身边,对你流露出信任的目光的时候,就算是人渣,你也会动容。” 凌落川的左颊微微颤动了一下,池陌喝了一口啤酒,继续道:“我们这些‘二战’遗孤,大多都是仇恨衍生的,一出娘胎就心怀恶意。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但未晞总说我好,被她说得多了,我便认为自己或许真的是个好人。然后发现,其实做个好人也很不错,起码比做坏人,要踏实得多。” 凌落川看着地面,深陷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她也曾经这样信任过我,可惜,她信错了我。如非说得对,我怎么有脸坐在未晞面前?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哪儿?我正搂着一个妓女寻欢作乐。如非来求我,我竟然见死不救,我还对她说,你让她去死吧……” 他忽然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咬着池陌,颠三倒四地说:“我竟然让我最爱的女人去死,你能想象吗?该死的是我,我应该去死,应该跟那个人一起去死。我早就应该这么做,我应该所所有对不起她的人都去死,只有这样,她才会好起来。是的,就应该这样……” 凌落川越说越激动,池陌看着不对劲,走过去强行将他按在椅子上,大声说:“你冷静一点吧,你现在就是把自己杀了,把所有人都杀了,也于事无补。你难道就没想过,她为什么不愿意面对现实?半年前她伤得那么重,都挺过来了。她不是一个承受不住压力的人,为什么这次却选择了逃避?” 凌落川抬起头,黑眼睛里全是迷茫,“因为她恨我,因为她不想看到我,是不是?”迷茫忽然变成了恐惧,他微微侧着头,用颤抖的声音问,“她真的不想看到我吗?可我不能离开她,她可以让我去死,可以让我去做任何事。但她不能让我看不到她,她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池陌叹了口气,如非说得没错,这个男人,他快把自己逼疯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情况正好相反。” 凌落川神思恍惚地看着他,讷讷地重复道:“相反?” “或许,她不是不想看到你,而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她认为,如果当初没有离开你,她就不会弄成这样,是她自己造成了这可怕的后果,所以她责怪自己。而阮劭南手里的东西,让她不仅无法面对你,更无法面对你骄傲的出身,面对你的家庭,面对舆论的压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做一个正常的人。或许……她还想保护你。” 凌落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吗?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相信是这样,未晞和如非一样,都是那种会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一切的女人。一旦她们爱上一个人,就会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忘了自己。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这是我对未晞说过的话,却是她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池陌在凌落川旁边坐下来,看着他重燃希望的眼睛,“如果你是个男人,如果你真的愿意为她承担所有的压力,你就去告诉她。告诉她,那畜生对她做的一切不是她的污点;告诉她,你不在意;告诉她,你会跟她一起面对;告诉她,你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你要她坚持下去,为了你坚持下去。” 凌落川进病房之后,如非摇着头走过来,“你真的确定,未晞是那样想的?” 池陌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如非肩上,“不知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如非看着他,“池陌,我知道你很想帮他们,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猜错了,以他目前的状态,他真的会疯掉。” 第169——172章 山穷水尽 已经是深秋了,正是西风萧萧、落叶飘零的季节。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片温暖的金色中,仿佛一帧故意做旧的电影胶片,温煦而朦胧的美丽。 凌落川推着未晞,来到花园的月桂树下。斜阳暖暖,桂子香飘,不见萧瑟,只闻馥郁。 他拉了拉未晞身上的毯子,又将自己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对她说:“未晞,这些日子我跟你说了好多话。可是,我小时候的事,我好像还没说给你听。” 他转过脸看着她,未晞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凌落川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望着她一成不变的脸,用最轻柔的声音,娓娓道来。 “你可能想不到,其实我小时候很乖的。父亲那时还在部队工作,他教育我们几个孩子,就像他在军队里教育他的士兵一样。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从来就没抱过我。所以从小到大,我跟哥哥姐姐们根本不知道,父亲跟教官有什么不同。外面的人都觉得我们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可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心里的苦楚,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未晞静静地看着远处某个地方,没有焦距的眼睛,就像一片空寂的沙漠。 凌落川满眼悲伤地看着她,继续说:“可这都不算什么,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为了工作,丢下自己生病的妻子不管。我那时才八岁,眼睁睁看着我妈妈一边掉眼泪,一边躺在病床上喊他的名字。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尸体都凉了……从那之后,我就恨他,非常非常恨他。可最让我寒心的,却是十二岁那年。我被人绑架,对方要求用我交换他手上一个特务。我的父亲,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甚至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拉起未晞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才继续说道:“为了减少损失,他放弃了我。那些人用手铐把我锁在屋子里,里面洒满汽油,扔了一根火柴就走了。我掰断自己的拇指,才将手腕滑脱出来,然后用椅子砸碎了气窗,自己从火海里爬了出来。从那之后,我就对他彻底绝望了。如果连亲生父亲都能抛弃你、背叛你,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我还可以相信谁。那件事之后,外公就将我接到美国。我在他身边住了很多年,他很疼我,总是说,在所有孩子中我是最像母亲的。可是,这一切都弥补不了那场大火给我造成的伤害,我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乖戾暴躁。外公去世的时候,将他的家族事业全部交给了我。” 说到这里,凌落川摇了摇头,看着未晞的眼睛,真诚地说:“可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因为当你意识到你的一个决策,就要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身家利益的时候,那种压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在军校待了好多年,戎途商路,根本不是一套路数。半路出家的尴尬让我起初那几年的日子很难过,不知吃了多少亏,招来多少笑话。也让我慢慢学会了,什么叫做无商不奸、杀人无血。那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不起我,我应该予以还击。直到遇见你,才让我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所谓的灾难,跟你经受的比起来,到底有多可笑。”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悲伤地看着她,“小时候外公对我说过,我们每个人,每一天,都戴着假面具生活。面具戴得久了,我们就会忘记自己本来的面目。但是,如果你幸运的话,你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会告诉你,你需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把自己的脸,贴在她温暖的手心,“未晞,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告诉你:是你让我知道,我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敢让你回来,因为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善待过你。我曾经一度认为,哪怕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再怎么不堪回首,都不该选择逃避。可是,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有资格做记忆的逃兵,那只有你,只有你有资格忘记这可怕的一切。可是……” 他把脸埋在她肩上,哽咽着,“未晞,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回来。即使这个世界让你一再失望,可是……你能不能为了我,为了我,再坚强一次?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好不好?好不好?” 怀里的人还是无动于衷,他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暮秋的一碧天空,天高云淡,大雁飞来,秋天已去。 整个世界一片安宁,悄无声息,万籁俱静。偶尔听到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金色的秋叶飘然而落,摇摇坠坠,落在他的脸上。 他低下头,伏在她肩上,他没有哭,脸上的微笑却比泪水更让人难受。他像个怕冷的孩子颤抖着身体,微笑着,悲伤地、无力地说:“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我早就知道,你不会为我醒过来的,我早就知道……” 他还是哭了,滚烫的泪水濡湿了她的鬓角,他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他控制不住,他无能为力。 “告诉我,未晞,我该怎么做?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大片大片的秋叶无声飘落,如同那天夜里,两个人看到的那一场凄美的花雨。漫天飞舞的红色花瓣,如此的凄恻美丽,如同一曲悲伤的恋歌,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 那天夜里,他看着满池美丽的红莲对她说:“他们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四下静无声息,她低头不语,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青绿少年般的期待焦虑。那时的她没有回答他,只给他写了四个字:柳暗花明。 柳暗花明,柳暗花明……凌落川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当时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重燃的希望。如今行至末路,他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都是穷途末路、山穷水尽…… 长假过后,人们还没从节日的气氛中恢复过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震惊了整座城市。 网络上疯传一段不雅视频,据说是某高校大学生与一位金融巨子的床上风月。虽然流传的时间不久,片子也极短,依旧令看过的人昨舌惊叹。 原因无他,只因这段不雅视频的男主角,是金融界的一位风云人物,地位举足轻重。 如此有震撼力的新闻,如同给娱乐传媒打了一剂强心针。各路狗仔队扛着自己吃饭的家伙,犹如出了闸的疯狗朝着疗养院呼啸而来。 凌落川怕未晞受到影响,多派了一倍的保镖,将整个高级病房区围得犹如铜墙铁壁。但即便如此,依然有采访的记者试图跨越雷池,甚至把电话打到了医院的病房。 愤怒之极的凌落川,以侵犯个人隐私的名义,将那几家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告上法庭。虽然起到了一些震慑作用,可同时也使本已过度亢奋的媒体大众,对此事的关注,几乎达到了疯狂的地步。 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没有操守的八卦小报断章取义,添油加醋,言辞锋利得几乎字字见血,更极尽嬉笑怒骂、挖苦讽刺之能事,大有不置人于死地,誓不罢休的架势。 凌落川想让未晞回家休养,可是外面总是有记者日夜把守。只要他们一出现,他们就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考虑到未晞可能会受到惊吓,凌落川也只有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为了使未晞不受到骚扰,如非和池陌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着她,外面的保镖也是如临大敌。 凌落川被这件事搅得不胜其烦,但毕竟是历练过的人,越到关键之处,越是仔细冷静。 这段视频是谁放出去的,他不用想都知道,自然也知道,做这件事的人的目的就是要他自乱阵脚,顺便借助媒体的力量让他处处掣肘。 如非在凌落川的手提电脑上,看到那段不甚清晰的视频时,不解地问他:“我以为他会把跟未晞的视频放出来,怎么是你的?” 凌落川揉了揉额头,“他从来就没想过把自己放在舆论的中心,或许,那天他根本就没录。只是放了一部dv在那里,摆摆样子罢了。一则,他花了大笔金钱换回来的良好形象,他不会自己毁掉;二则,他只是想得到未晞,不是真的想逼死她。阮劭南行事虽然歹毒,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对她还是有些不同。” 听他如此说,如非冷笑一声,“那个浑蛋,我一点都不相信他是替未晞着想。人都已经伤成那个样子,他还能对她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他心里除了他自己,还能装得下谁?” 凌落川的眉毛揪在一起,这也是让他觉得最不可理喻的地方。他知道,阮劭南一直把自己当猎人,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可是猎人打猎的时候,不会看着猎物的眼睛,因为会因同情而无法下手。 可是,阮劭南却不一样,他喜欢看着自己的猎物进退维谷绝望的表情,就像一只戏鼠的猫,喜欢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快乐。甚至对待自己所爱的人,达到目的前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为了成功,他可以忘情弃爱。现在为了得到一个女人,他不惜以本伤人。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让凌落川这种百无禁忌的人也不免惊叹莫名。 他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环境造就出来的? 凌落川想起那天早晨,阮劭南从山顶的别墅送他回家,曾经给他描述过一段柬埔寨黑市拳的场景。 那究竟是他见到的,还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正是由此学会对待任何人、任何事,皆能做到“不死不休,无情无义”。 凌落川想了一下,对如非说:“你跟池陌这段时间自己出入一定要当心,很明显,他冲着未晞身边的人来的。” 如非点点头,“你自己也是。不过,话说回来,这段视频怎么会在他手上?你不会是这么不小心的人。” 凌落川将视频的背景定格,放大,分析道:“这是一家私人别墅,我记得当时我喝醉了,把身边的一个女孩当成了未晞。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阮劭南当晚也在那儿。这段片子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拍下来的,片子应该不止这些,估计是怕惹怒我们家老爷子,才只放了这么一点。” 如非奇怪地看着他,“你酒量不错的,怎么会醉到把别人当作未晞,甚至被人拍了这种东西还毫无所觉呢?” 被她一语点醒,凌落川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说:“只能有一种解释,我着了他的道。我跟未晞吵架,心情不好,偏偏在那里遇见一个长得像她的女孩,偏偏又激动得难以自持。当时只觉得一切都是巧合,现在回头想想,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预设的陷阱,他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算计我了。我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手抖得连车都开不了,应该是喝的酒里被人下了东西。” 如非恍惚地坐在椅子上,自语道:“他太可怕了,我们该怎么办……” 凌落川刚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到来电显示,有些烦躁地接起来,“姐,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回去。他要是非让我回去,你让他干脆派个军队来抓我……什么?心脏病?!” 凌落川放下电话,如非有些担心地问:“你父亲病了?要不要紧?” 他叹了口气,“情况不太好,我需要回北京一趟。” “那这边……” “放心吧,我会留人在这儿。而且我这次回去,也可以顺便请我哥哥帮个小忙。” 凌落川转过脸,看着窗外飘落的秋叶,自语道:“是时候,让这该死的一切都结束了。” 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凌落川走进病房,她还没有醒,池陌正守在她身边,对他点点头,就出去了。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未晞,我要走了,我父亲心脏病发作,进了特护病房。我姐姐说,可能拖不过几天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溢满悲伤,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他是打不死的,没想到,那么硬朗的一个人,竟然会被我气成那样。对不起,我要把你留在这儿一段时间,这里的保镖会负责你们的安全,池陌和如非会好好照顾你。”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又说了些话,然后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说:“保重……” 他快出门口的时候,似乎隐约听到身后有某种声音,似乎有某种声音在挽留他,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那么凄楚,那么悲伤。 仿佛此次一别,就是永恒。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他慢慢回过头,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到床上的人安静地躺在那里,沉沉地睡着,整间病房里除了她细微的呼吸,只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 他知道,他真的是听错了。 他落寞地笑了笑,回头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关好门,离开了。 走出病房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一路上,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还有树叶和沙子在脚下发出的声音。离他不远处,有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正在捡地上的落地。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对秋天充满无限的好奇。她看着站在月桂树下的男人,看到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他迎着薄暮的霞光,身后是一片玫瑰紫的天空,美丽的白鸽在空中盘旋,姜黄的秋叶无声飘落…… 她拉了拉母亲的手,用稚气的嗓音问:“妈妈,你看,那个哥哥怎么哭了?” 几个小时之后,凌落川坐在直飞北京的红眼航班上,感到自己的心随着高度一点一点紧缩。他转过脸看着窗外,城市在慢慢变小,陆地也是,最终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 他低下头,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否则心里的悲伤就要抑制不住了。 他向空姐要来一张白纸,握着笔,沉思了很久,方才在上面写道: 未晞,登上飞机的这一刻,我总是想起你过去的样子。想起我们第一次在“绝色倾城”见面,想起你在广场上画画,想起那个弹吉他唱歌的女孩子,想起你身后城市的黄昏,想起那天在我们周围展翅而飞的白鸽……想起了好多,好多。可是,想起的每幅画面都是那么悲伤。以前听人说过,有一种流泪,叫做难过。我这时才想起来,原来你笑的时候,你的眼角眉梢都在流泪,都在难过。为什么我以前没有看到呢? 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可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似乎很短,又似乎很久。好像是这辈子的事,又像是上辈子的事。或许,是我们前世的故事太过悲伤,结局太过荒凉。所以,我忘记了你,你也丢下了我。 广播里响起了一段音乐,一首悲伤的国语歌。幽幽女声在他耳边静静回荡,他转过脸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眼前模糊得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 未晞,从最初到现在,我们的故事并不美丽。可是,我一生最美的场景,就是遇到你。我曾在茫茫人海中静静凝视着你,曾经与你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气息,曾经跟你肩并着肩,看过世上最美的风景。 是你让我明白:原来爱情,不是山盟海誓,不是海枯石烂,而是对一个承诺自始至终、一如既往地坚守,没有条件,没有底线,不受制约,拼尽全力。 还记广场上弹吉他的女孩唱的那首歌吗?那天,我看到你听她唱歌,听到哭了。我还记得那首歌的歌词,记得它优美而哀伤的旋律。 我一直记得,我对你的承诺。我要做你的守护者,拼尽今生的所有来守护你。直到生命终结,只愿我的心可以感动上苍,我的爱也可以化作美丽的天使,替我去爱你……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 我在心中默念着我们的名字,把它当作来世相约的暗语。 未晞,如果真的有来生,如果来生还能遇见你,我们会不会…… 三年后…… 阮劭南坐在易天大厦会议室的首位上,听属下做诉职报告。全球金融风暴已过,今年的业绩比起往年却没好多少,他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各部门的负责人看他面容冷峻,都在下面不由得替自己捏一把冷汗,发言的人感觉到凝结的气氛,报告里都带着颤音。 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阮劭南的电话响了。他这两年随身总带两部手机,只有一部二十四小时不关机,连开会的时候都不例外。而知道这个手机号的,只有一个人。 阮劭南马上接起电话,温柔地问:“起来了?吃饭了吗?”一边用眼神示意属下暂停报告。 一屋子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两个刚来的不明就里,于是一边走路,一边问另外几个资格较老的前辈,“这是谁的电话?阮先生这么重视,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其中一个小声说:“当然是阮夫人,阮先生的宝贝,阮先生疼老婆那是出了名的。她这个电话来得倒正好,把咱们都救了。” “阮夫人?我听说她脑子有问题,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好像是一次意外事故造成的,脑袋里淤血,整个人也疯疯癫癫的。当初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她光自杀就闹了好几次,幸亏她看不见,否则不知会怎么样。后来听说还刺伤了阮先生,她那时嗓子不能说话,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样。可阮先生不但不嫌弃她,还把她送到美国治病,治了一年多才回来,眼睛也好了,也能开口说话了,可就是把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所以现在阮先生只能像带孩子似的照顾她,他自己工作又这么忙,不知道有多辛苦。” 两个新人听后啧啧惊叹,说:“想不到阮先生这么有情有义,这个女人真有福气。”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能遇上这么一个英俊多金,又痴情的男人。阮先生如今下班哪儿都不去,所有的时间都陪他夫人了,交际应酬也是能免就免,标准的模范丈夫。” 一位女同事仰天长叹,“唉,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碰不上呢?” 其他人笑着说:“你碰上了,只可惜,你不是人家那杯茶。下辈子吧……” 阮劭南开车回家,经过蛋糕店,买了未晞最喜欢的栗子蛋糕,回到车上。路上经过一家电器店,展台上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报一则新闻。 “三年前的今天,gh航空的一架夜行客机在飞行途中突然爆炸,机上一百零三位乘客全部遇难。虽然距灾难的发生已经时隔三年,但它在人们心中造成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现在,让我们谨以最沉痛的哀思,来祭奠三年前特大空难的遇难者……” 阮劭南转过脸看了一眼,主持人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关上车窗,加快了速度。 到家之后,将车交给自己的司机去停好。他拎着蛋糕走进屋子,在客厅没看到她的人,就问佣人,“夫人呢?” “夫人在卧室里。” 阮劭南点点头,走上二楼,推开卧室的门……他瞬间僵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胆战心惊。他站在门口不敢动,紧张地问:“未晞,你干什么?” 站在窗台上的人疑惑地看着他刷白的脸,回答道:“窗帘掉了一角,我想把它挂好……”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受损的声带虽然在昂贵的治疗下已经恢复了发声,可是永远不可能回复以前的嗓音。 阮劭南重重舒了一口气,走过来,将还穿着睡衣的她从窗台上抱下来,嘱咐道:“以后这种事交给佣人去做,你手不方便,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未晞搂着男人的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说:“你不是说我的左手要多运动,拿东西才能越来越稳吗?” 阮劭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物理治疗要慢慢来,医生不是告诉你,先练习捡球吗?” 怀里的人撅了撅嘴,有些泄气地说:“我已经练了一年多了,但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左手还是没力气,它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好了?还有手腕这一道道红斑,脖子上也有,难看死了,它们是怎么来的?” 那些都是疤痕整形手术后留下来的,她的疤痕太深太狰狞,最先进的手术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可是,他不能这样对她说。 阮劭南皱了皱眉头,说道:“不是告诉你了,那些只是药物反应,以后就会慢慢变淡。医生都对你说了,不要着急,以后会好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刚才还满脸不耐的人,马上紧张地看着他,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阮劭南摇了摇头,把她放在床上,用手理着她及肩的短发,低声说:“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累。最近公司发生了一些事,心情不太好。” 未晞小心地看着他,“我今天吵到你做事了,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做了一个噩梦,你又不在我身边,我有点害怕。” “没有,跟你无关。”阮劭南替她把被子盖好,“你今天梦到什么了?” “记得不太清楚了,一个很恐怖很悲伤的梦。梦里有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浑身都是血。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了好多话,可是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他一说话,我就掉眼泪,在梦里一直哭一直哭,后来我就哭醒了。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哭呢?一定是被他吓得,一定是这样。” 未晞歪着小脑袋说完,用手指捅了捅兀自发呆的男人,“喂,你想什么呢?” 阮劭南像被针刺了一下,猛然惊醒,看着未晞疑惑的小脸,尴尬地笑了笑,“你一定是没有按时吃药,才会做这样的梦,今天的药吃了吗?” 未晞摇了摇头,说:“佣人要喂我吃,我说要等你回来我才吃。” 阮劭南宠溺地捏了捏她的下巴,嗔怪道:“你真是越来越任性,看来以后真不能太宠你。” 未晞笑了笑,把脸埋在男人怀里。阮劭南拿出床头柜里的药盒,从其中一个格子里取出今天的剂量,然后拿起柜子上的水杯,将那一把药丸放进未晞的手里,看着她仰头服下,又将水杯递给她。 “我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以前的事?”未晞一边喝水,一边问。 阮劭南扶她躺好,“只要你按时吃药,很快就想起来了。” 未晞点点头,又问:“劭南,什么叫禁脔?” 阮劭南愣了愣,说:“谁教给你这个词?” “今天上网看小说看到的,那个男主角把女主角每天关在家里,不准她出去,不准她见陌生人,也不准她跟陌生人说话。她就说,自己是他的禁脔。我怎么觉得她跟我现在的处理差不多呢?” 阮劭南无奈地笑了笑,说:“傻丫头,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我的妻子。以后不要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书,都把你教坏了。” “哦,妻子……”未晞点点头,打了个呵欠,“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我已经在家待了好久了,再待下去我会变得越来越笨。” 阮劭南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一点都不笨,你现在就可以出去,明天就是双休日,咱们出去逛逛,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未晞张开睡意蒙胧的眼睛,兴奋地说:“真的吗?那以后是不是都这样?” 阮劭南心疼地亲了亲她的眼睛,低声说:“是的,以后都这样。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是我阮劭南的妻子,没有你不能做的事,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连我都是你的。” 未晞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朦朦胧胧地说:“劭南,你对我真好……” 阮劭南看着她闭上眼睛,听到她均匀呼吸,他摸着她的脸,温柔地说:“不,我还不够好。以后我要加倍对你好,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未晞,我的宝贝……” 他俯下身,轻轻贴着她懵懂无知的脸。 三年了,他将她藏了整整三年了,可是他不能藏她一辈子。所有该死的人,都已经死去。所有的危险,都已经解除了。她是他的了,已经永远都是他的了,没有人可以把她从身边夺走,没有人。 他有这样的自信,可以控制所有的局面。所以,没必要再关着她了。她是他的妻子,她需要享受人生,她需要与他分享他的成功。他要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就像当初,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一样。 阮劭南看未晞睡熟了,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一个人来到书房。暮色四合,书房里的家具影影绰绰,弥漫着紫色的凄迷,有森然的感觉。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根香烟。 他一个人看着烟雾渐渐弥漫,消散,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吴医生,我是阮劭南。” “阮先生,有什么吩咐?” “我想问一下,我太太的手,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好了?” 吴医生叹了口气,说:“阮先生,那是一定的。她当时磨断了好几条重要的经脉,要想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根本不可能。” 阮劭南停顿了一下,才说:“那么,她还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 “您夫人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开颅手术损伤了记忆区,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在受到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可能会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但要全部恢复,几率几乎为零。” 阮劭南问:“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如果她不需要吃那种抗抑郁的药,可能会有奇迹发生。但是现在,只能说一点可能都没有。阮先生,我需要提醒您,虽然那种药在所有同类药物中,副作用是最小的。但是如果长期服用的话,容易对心肺和肝脏造成损伤,还有可能破坏神经系统,带来长久性的伤害。如果您夫人的抑郁症已经好转了,我建议她可以暂时停止用药。”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阮劭南放下电话,双手交叠在书桌上,沉思了很久。直到佣人来告诉他开饭了,他才站起来离开书房。 生不如死 晚饭过后,阮劭南像往常一样搂着未晞,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未晞一手托着栗子蛋糕,一手拿着小叉子,津津有味地边吃边看。 未晞正吃得高兴,抬头看到阮劭南一副眉峰紧锁的样子,就伸出小手替他熨了熨,叉起一小口蛋糕,喂进他嘴里。 阮劭南咽下蛋糕,低头亲了亲她,看到她沾着奶油的小脸,忍不住笑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蛋糕放在一边,将她抱起来。 未晞从男人的臂弯里,伸出一只手,指着被冷落在一边的蛋糕,不满地叫起来,“我的蛋糕,还没吃完呢?” 男人滚烫的唇吻着她裸露在睡衣外面的锁骨,声音沙哑,“一会儿再吃……” 今夜的星光好美,如同多年前那个枫叶似火,秋风徐徐的夜晚,他跟未晞一起坐在陆家老宅的秋千上,细数秋叶飘落,淡看星光满天。夜很静,四下里静无声息,只有他突突的心跳声。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上,闭着眼睛,嘴角挂着动人的微笑。 他笑着问她听到了什么,她说,她听到了一个世界。 他痴痴地吻着她,一边问自己,他是不是真的老了?最近变得越来越伤感,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不,不仅仅是回忆。他希望时光倒流,希望岁月逆转。 如果上帝允许,如果诸神同意,他愿意拿自己的全部来换取,换回那个一身纯白的阮劭南,换回那个简单快乐的陆未晞。 他托起她的脸,痴望着她黑暗里美丽如花的容颜,眼角的泪光散在无尽的夜幕下,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 他筋疲力尽地倒在上,深深地呼吸,满身都是黏稠的汗水。他挪开自己湿漉漉的身子,仿佛怕弄脏了她,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冰冷一片。 果然又是如此,还是如此…… 刚才还热滚滚的身子,忽地冷了下来。如同寒冷的圣诞降落在迷人的盛宴,如同十二月的飞雪飘落在六月的天。 他点亮台灯,温暖的灯光驱走了沉默的黑暗。未晞咬着被角,满脸都是冰冷的泪水,哭得睫毛都黏在一起。 阮劭南叹了口气,心疼地搂着她,“不要哭了,下次你要是不喜欢,你就说出来,我们不做就是了。” 未晞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可是,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我不是应该很爱很爱你,我才会嫁给你?可为什么每次你抱着我,我们结合在一起,这里会这么疼,就像被人剜掉一般的疼?” 未晞指着自己的心脏,哭着说:“它不是应该觉得很幸福吗?为什么会这么疼?这么疼……劭南,我该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我好疼,真的好疼,我疼得喘不过气来……” 阮劭南紧紧抱住她,望着高高的天花板。他不敢低下头,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低着头,眼泪就会汹涌而出。 过了好久,他才克制住自己,温柔地说:“没关系,以后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就算不好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着你。” 未晞把脸埋进男人怀里,把眼泪洒在他坚实的胸膛里,“对不起,我总是给你添麻烦,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你一定讨厌我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 他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未晞曾经说过,他欠她一句“对不起”。可是,现在就算他对她说一万句“对不起”,也于事无补了。 未晞哭得睡不着,阮劭南哄了她好久,她才一惊一乍地合上眼睛。阮劭南看着她睡实了,替她盖好被子,靠在椅子上,看着满室的黑暗。 她为什么会这样?他当然知道,只有他知道。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即使记忆消失了,感觉还在,那种痛苦还在,绝望还在,永远都改变不了。 三年前发生的事,那些惨烈的场景,那些鲜血淋淋的片段……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痒、发干,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呕出来。他像一个伤食的人,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悲伤从胃里倾倒而出。 三年前…… 他那时是疯了,一定是疯了,被她的绝望和仇恨逼疯了。她看不见,也说不了,可是她没有焦距的眼睛里充满了冰冷的仇恨,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敢让她摸到任何金属物件,一根针、一颗螺丝都不行。他派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着她。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想到无数种方法离开他,以一种最惨烈最无可挽回的方式离开他。 只因为他告诉她,凌落川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穷凶极恶,用尽一切手段换回来的女人,竟然为了另一个男人,一心求死。 他的生活苍白,希望渺茫,爱情荒芜,信仰毁灭。未来犹如一具冰冻的死尸,被人拖到暴烈的阳光下,散发出腐败的恶臭。他再也无法忍受,周围的一切犹如一个黑色的漩涡,将他的理智消磨殆尽。 他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暴君,惨无人道,毫无理性。她是他的妻子,她的心已经死了,可是身体依然是他的。 她看不见,说不了,她的手语鲜有人能看得懂,即使在万人之中,也没有人知道她遭受过什么,没有人了解她的痛苦,没有人知道她身边衣冠楚楚、温柔体贴的丈夫对她做过什么。 她的身体毫无伤痕,只有他知道,那隐藏在华丽服饰下的灵魂,被他用近乎强暴的手段欺凌得千疮百孔。 然后,她屈服了,他真的以为她屈服了。她不再仇视他,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掉眼泪。可是纵然如此,又能怎么样?她不可能这样抗拒他一辈子,他如此安慰自己。 她总有一天会理解他,原谅他,就像他理解她一样。 接着,在一个下雨的夜晚。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夜晚。 他很冷,只有她才能温暖他空乏的身体。哪怕她看不见他,或者看到了也如同对着一室的空气,他依然需要她。这栋别墅,这间卧室,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才有家的感觉,才不是一片冰冷的废墟。 他痴缠着她温暖的身体,感受到与往昔不同的柔顺和安静,他满心欣喜,他抱着她说了好多话,都是他们美好未来的设想,然后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搂着她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不知怎么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个女人,向他举着自己白骨森森的手。他从梦中惊醒,身边的人还在沉沉地睡着,脸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嘴角还挂着微笑。 他头一次看到她睡得这么安静,这么香甜。他吻在她干枯的唇上,才发现她的嘴唇像冰一样的冷。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揭开被子…… 血!满床都是鲜红的血! 他慌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不可能拿到刀片,连木片都摸不到,但是她的手腕浸在殷红的液体里,血肉模糊成一片。 他抱着她被鲜血染红的身体,那具赤祼的毫无生气的身体,像只受惊的野兽一样愤怒着,咆哮着。 她成功了!她终于可以永远离开他了,他再也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以为她死了,抱着她又哭又笑,像孤独的公狼失去了自己相依为命的伴侣,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无尽的哀嚎。 他疯了!这一刻他才知道,他输了,彻底地输了!他负尽天下,赢得了一切,却输掉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为她而生的世界! 她最终还是跟他去了,即使他死了,他也得到她了。他赢了!凌落川赢了!不过须臾之间,他就轻而易举地颠覆了他的所有。 好在佣人发现得早,及时叫来救护车。她失血过多,可是没有死。 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他光着脚,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浑身都是血。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呆滞,视线不清。那一刻,他依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医生和警察来告诉他,是她把自己的手腕磨在复古床的横铁上,一直磨一直磨,直磨得自己皮开肉绽。然后,她用牙齿咬断了自己的动脉…… 整个过程,几乎痛苦艰难得非常人能想象,可她就是做到了。如果不是那个梦,她几乎成功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像个傻子一样目瞪口呆,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说,哪有人这样自杀?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会这样做,她一定是疯了。 只有他知道,她没有疯,没有人比她更加冷静客观、计划周详。她早就看穿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怕他在她耳边说再多的甜言蜜语,哪怕他加诸那脆弱的身体上的手段,再怎么凶残暴力。她也要离开他,拼尽一切也要离开他。留在他身边,她生不如死。 他坐在病床前,看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心里千回百转,汹涌而出万种感情,有悲伤,有酸楚,有爱怜,还有…… 他拿起一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对尚未清醒的人说:“所有的人都说你疯了,只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去陪他,是不是?可是你找不到他了。他坐的飞机,被人炸成了三截。别说是尸首,连渣都没剩下,早变成灰了,你到哪里去找他?就算你找到他,又能怎么样?你是我的妻子,你死了,墓碑上也要冠着我的姓。所以……” 他冰冷的手指贴着她的脖子,俯在她耳边,魔鬼一般地笑着,“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我要你们死也不能在一起!” 第173——176章 战战兢兢 阮劭南猛地张开眼睛,看到刺眼的阳光,天亮了。 他怔怔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如同从地狱回到天堂,这是他的书房,宽敞明亮,没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窗外没有下雨。 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肩颈。有佣人在外面敲门,“先生,夫人醒了。” 他马上打起精神,昨天答应了未晞要带她出去的。她盼了好久,所以他再累也不能食言。 街道上繁华依旧,因为是假日,所以人很多。无论生活多么平庸忙碌,在这样的日子,人们依旧呈现一副喜气洋洋的面孔。 未晞兴奋得像个小孩子,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美人鱼和好奇。阮劭南看着她把自己整个儿贴在窗子上,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就拉着他的衣袖,指着窗外大叫:“劭南,你快看!快看!” 这一路走下来,他觉得看她比看风景有意思多了。 他们来到城市里最大的游乐园,坐仿古式环园的小火车,玩太空梭,坐漂流船,进鬼屋,看四维电影。所有新奇、刺激、惊险、有趣的游戏,未晞都拉着他玩了一遍。 阮劭南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父亲,带着自己没长大的女儿。看着她露出快乐、天真的笑容,他忽然觉得,所有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他不就是要她陪在他身边吗?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哪怕要他骗她一辈子,哪怕要他揣着这个秘密,后半辈子如同活在高压线上心惊胆战,他也愿意这样过下去。 这样想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正坐在一家手工冰淇淋店里。未晞一个人跑到柜台前,买了两杯特大号的冰淇淋。 阮劭南看着自己眼前这杯,捏了捏她的下巴,“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未晞咬着勺子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就每样要了一些,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阮劭南笑了笑,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未晞看了看他,小声问:“劭南,我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好?” 阮劭南差点噎到,赶紧喝了口果汁,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每次对你好一点,你就一副很快乐的很高兴的样子,好像很难得似的。所以我就想,我以前一定是对你不好,不然你怎么会这样?” 阮劭南伸出手,摸着她阳光般明媚的脸,有些伤感地说:“你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是我自己不惜福,以前不知道珍惜你。” 未晞歪着小脑袋看着他,不解地问:“我们以前是什么样子?” 阮劭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后来你父亲就把你嫁给了我,只是很不幸,你嫁给我之后没多久,你陪父母驾车出去旅行,路上出了车祸。他们两个不幸去世了,你的头部受到重击,才会想不起过去的事。” “我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阮劭南看着自己的冰淇淋在阳光下慢慢融化,摇了摇头,“没有,你是独生女。” 未晞点点头,喝了口果汁,又说:“那你一个人照顾我,一定很辛苦。” “一点都不辛苦,只是恨自己,没法替你承受那些痛苦。” 未晞咬着勺子幸福地笑起来,含含糊糊地说:“劭南,你对我真好。” 阮劭南笑着捏她的鼻子,“傻丫头,这你就满足了?” “如果你以后能开心一些,我就更满足了。” 阮劭南蓦地一怔,问:“我哪里不开心了?” 未晞伸出手点着他轮廓分明的五官,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它们都在告诉我,你不开心。就连笑的时候,你的脸上都写着伤心……” 阮劭南一把抓住她的手,笑了笑,“就你爱瞎想,好了,不说了。好好想想,晚餐想吃什么?” 说到这个,未晞又高兴起来,“我想吃……” 从外面传来一首很老的中文歌,听到前奏的旋律,她一下顿住了,好像被魔法师下了定身咒一样。 阮劭南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她忽地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就跑了出去。 阮劭南马上变了脸色,跟着追了出去。旁边是一家音像店,歌声就是从店里传出来的。 他看到未晞站在音像店前,站在明亮的阳光下,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怔怔地听着这首歌,听得泪流满面。 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问:“未晞,你怎么了?” 她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睛,透过泪水看着他,指着自己的心脏,哽咽地说:“劭南,我……这里疼,很疼,很疼……我该怎么办?” 她用手紧紧地捂住耳朵,跪倒在川流不息的街道。那首歌还在悠悠地唱着,哀伤的旋律,在秋日的远空无尽地回荡。 若生命只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未晞回到别墅,整个人神思恍惚。吃过晚饭,就上楼休息了。阮劭南不放心她,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未晞,你还好吗?” 她急急地抓住他的手,“劭南,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 阮劭南的神经骤然绷紧,如同一条快要断裂的丝线。面上却丝毫未动,只温柔地问:“你想起什么了?” “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就像坐云霄飞车一样,闪得太快,我看不清楚。劭南,我是不是快好了?” 阮劭南笑了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药盒,一边说:“可能吧,所以你更应该按时吃药,这样病才能好得更快。” 未晞重重地点点头,将一把药丸放进嘴里。阮劭南给她端来水杯。她听话地咽了下去。 “还有一格呢?”阮劭南拉住她,指着药盒说。 未晞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是每次只吃一格吗?” “那你想不想病好得快一点?” “当然想。” “那就多吃一格,剂量加大了,效果自然更好了,你也能恢复更快一些。” “是啊,那我以后每天都多吃一格。” 阮劭南脸上带着温暖而迷人的微笑,看着自己的小妻子,高高兴兴地将那些苦涩的药丸吞进肚子。他知道,他的心也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未晞吃过药就呵欠连天,阮劭南问:“是不是困了?” “嗯……”未晞把头搭在他宽厚的肩上。 “那就睡吧。” 未晞搂着他的背,模模糊糊地说:“可我还没看电视剧呢?” “我替你录下来。” 未晞点点头,“那好吧……” 阮劭南扶着她躺好,她把脸贴在他的手心里,幸福地说:“劭南,等我好了,我就能想起我们以前快乐的日子,我就能做个好妻子了,是不是?” 他悲悯地摸着她的头发,“是的,你能。” “真希望那一天快点来……”她含糊着说完这一句,就沉沉地睡了。 “我也希望……”他吻在她唇上,呢喃着说,“我希望那一天永远都不要来,永远……” 接下来一连几天,未晞吃的药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少。饭也不想吃,每天把自己关在窗帘紧闭的卧室里,睡得人事不知。 管家都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对阮劭南说:“阮先生,夫人最近总说她肚子疼,您看,是不是请个大夫来瞧瞧?” 正在整理资料的人手一停,抬起头问:“她说哪里疼了吗?” “她说右边肋骨下面疼,我觉得,可能是肝脏。这女怕伤肝,男怕伤肾,拖久了,可是要命的病。” 阮劭南把资料放在一边,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管家退了出去,阮劭南将资料锁进抽屉里,心里就像压着一片沉重乌云,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离开书房,走进卧室,可是卧室里没人。 “夫人呢?” “在花房里画画。” 或许是天性使然,未晞自从病好后,就像个新生的婴儿,除了一些基本的技能,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可是画画的兴趣却没变。只是技法稚嫩,只能画一些简单的速写,其他画法都忘得干干净净。 于是,阮劭南就把玻璃花房里的花都清了出去,给她改成了画室。这里阳光充足,四季如春,摆上一架cd机,放些轻音乐,倒是一个适合睡觉和发呆的好地方。 所以,阮劭南不在家的时候,未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画画,发呆,窝在软榻的垫子上打盹,像一只主人不在家的猫咪,自在又逍遥。 阮劭南走进花房,看到他的小妻子正趴在软榻上睡觉,盖着白色的毯子,穿着白色的睡衣,耳朵上戴着白色的耳套,像只白色的狐狸,又像一只可爱的小白猫。 画纸扔得满地都是,有成张的,也有揉成团的。未晞失去记忆后,总是这样乱扔东西,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阮劭南走过去,无意间看到了画架上的画,一幅简单的风景速写,空旷的广场,飞起的白鸽,还有站在广场上,隔着几束斜阳遥遥相望的一对男女。 画风简单,却非常的唯美浪漫,好像某个经过精心设置,从高处拉长的电影镜头。 他不觉笑了笑,心想这丫头倒是天赋异禀,无论画什么都透着灵气。又想起她过去每每作画不眠不休的样子,不禁又有些心酸。 他走过去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这个女人身上每一个地方无不是他热爱并且深爱的。他深深迷恋着她,时间越久,迷恋得越深,生活得越幸福,迷恋得越恐惧,已经到了撕心裂肺,无法自拔的地步。 他揭开毯子,隔着薄薄的睡衣抚摸着她美丽的身体。这副身体陪了他三年,整整三年,对他来说,它不仅只有性而已。它就像一泓清池,洗净了他所有的肮脏和污秽,带给他天使般的圣洁和纯净。 他曾经是多么幸福的男人,他曾经拥有这个女人全部的身心,不需要谎言,不需要欺骗,不需要药物和虚假的记忆。只需要放下执著,放下仇恨,他就可以得到完完整整的她。 她曾经苦苦等了他七年,七年的滔滔岁月,她一个人在这个荒凉的人世间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独自坚守他们最初的那份纯真和信念。 可是,所有踏实的幸福都被他轻易挥霍掉了,除了满心的悔恨和战战兢兢、转瞬即逝的快乐,曾经的美好都成了过往云烟。 他应该还她一个公道的,不是吗?他欠她的,休止是那一句“对不起”? 未晞揉了揉有些发痒的睫毛,慢慢睁开眼睛,睡眼惺松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疑惑地问:“劭南,你怎么哭了?” 阮劭南揩掉眼泪笑了笑,“我哪有哭,是沙子钻进眼睛里了。” “骗人!眼泪都滴到我脸上了,还说没哭?” “那是你的口水。” “真的?” “真的!” “哦……”未晞点点头,“原来口水是咸的。” 阮劭南笑得不置可否,将人搂进怀里问:“你最近决是肚子疼吗?” “嗯,在这边。”未晞摸了摸自己的右肋下边,“一碰就疼,还觉得头晕恶心想吐,我是不是有宝宝了?” 阮劭南身子一僵,低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自己有宝宝了?” “电视上演的,女人有了宝宝,不是都会头晕、恶心、肚子疼吗?” “是不是要查过才知道,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未晞搂着他的脖子摇头,“我不想去医院,那里又阴森又恐怖。” 阮劭南耐心地哄着她,“可是不去医院,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怀了宝宝呢?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好吧,我听你的。” 未晞把脸贴进丈夫的怀里,低声问:“劭南,我要是真有了宝宝,是不是就更像一个好妻子了?” 阮劭南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有些悲伤地说:“你本来就是个好妻子。” “可我总是让你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感到害怕。” “你怕什么?” “好多,好多,最怕的,就是你离开我。” 未晞看着他,甜甜地一笑,非常笃定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我死了……” 他一下捂住她的嘴,紧张地说:“不要乱说话!” 未晞乖乖地闭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软榻底下拿出一张刚画好的画,指着上面画的人说:“这是我今天画的,这个人,我认识他吗?” 阮劭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直绷紧的线啪的一声断了,他的脑袋里回荡着丝线断裂的惨叫。 他一把扯过画纸,揪住她的肩膀近乎狰狞地问:“你从哪里看到的?谁告诉你的?!” 未晞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今天脑子里忽然闪出他的样子,我……就画下来了。又想不起他是谁,就想问问你。你……干吗这么生气?” 男人满脸阴郁,脸上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比愤怒更加可怕、更加阴鸷的情绪。未晞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一只被狮子扑在地上的小白兔。 过了很久,他才放软表情对她说:“他不是好人,他以前害过你。我不愿意你想起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未晞疑惑地看着那张画,“他以前是怎么害我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阮劭南将她抱起来,向屋内走去,“因为你失忆了,过去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回到卧室,未晞躺在床上还是不能释怀,她看着宽衣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疑惑地问:“如果他害过我,那我不是应该非常恨他吗?为什么我看着他的脸,会有一种很悲伤、很留恋、很想流泪的感觉?就像看到一个久别的故人,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阮劭南的手臂撑在她的脸侧,吻着她细密的睫毛,“他是你的初恋情人,可是他骗了你,让你伤透了心。所以这不是怀念,是痛苦和屈辱。” 她仰起脸,望着自己的丈夫,“真的吗?真的是这样?” “真的,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可是……” “没有可是。”他咬了一下她的下巴,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听话,我以后就不陪你看电视了。” 未晞赶紧摇头,抱着男人壮硕的背,“我听话,我再也不问了。” 阮劭南点点头,抱住她微微发抖的身子,刚要进入状态,未晞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眼,一阵麻酥酥的疼。 他有些烦躁地抓住她的手,不耐地问:“又怎么了?” “劭南,我今天还没吃药呢,我怕一会儿忘了。” 他怔了一下,慢慢放开手,冷峻夺人的面孔,在窗帘的阴影里晦涩不明。 半晌,他说:“那你吃吧。” 然后,他看着她从床头柜拿出药盒,取出两格药就水吞了下去,又看着她把药盒放好,转过脸对他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好了,我吃完了。” 他贴在她身上,随手关上了壁灯。 卧室里一片漆黑,犹如冥夜。他听到她在他耳边忍痛的喘息,无声的啜泣,他感受到她因忍耐而颤抖的身体。 她和血肉紧紧地绷在她的骨架上,她的神经因他的贴近变得脆弱无比,她的嘴唇无助地翕张,她的指甲脆弱无力,她凄惶的泪水洒落在他的臂弯里,如同暮秋清凉透幕的寒雨,一点一滴的失意伤情。 他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凌迟她,而她也在用同样的方式来回敬他,他们都是如此的残忍,可以把彼此折磨得撑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阮劭南听到他的小妻子在他身下小声说:“劭南,我不哭了。” “唔……”他摸了摸她的脸,果然没有泪水了。 她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那你可不可以轻一点?我怕伤到宝宝。” 阮劭南在黑暗中看着她皎洁的脸,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他早就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可是他说不下去。 他吻着她还带着泪珠的睫毛,叹息着,“好的,我轻一点。” “劭南,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都喜欢。” “那我们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 “你决定吧。” “那男孩就叫……” 下雨了…… 阮劭南坐在书房里,看着未晞白天画的素描。那个人的眼睛正对着他,英俊的面孔,目光鄙夷,轻薄的唇角,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气。 他拿出打火机将画纸点燃,扔进烟灰缸,看着那个人的脸在明艳的火光中慢慢翻卷成灰,被窗缝刮进来的风一吹,就散了。 他将火机扔在桌子上,对着满室的冰冷,黑暗中仿佛看到无数个鬼魂向他走来,面孔狰狞,四肢不全,浑身是血。他们从烈火焚身的地狱爬上来,向他索命! 他战栗着捂住自己的脸,对着满地灰烬,声泪俱下地低吼着,“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以为我现在过得很舒服吗?你以为我不痛苦吗?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来烦她!我们让她受的苦还不够吗?她已经很可怜了……” 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如果你真的爱她,求求你,放过她吧,求求你……” 南柯一梦 第二天一早,阮劭南就带着未晞到医院做检查。未晞一直不喜欢医院的气氛,可是这次厌恶中却带着几分兴奋。歪着小脑袋幻想着孩子的样子,一路上说个不停。 阮劭南一边开车,一边默默听着,有时应她几句,大多时候是一言不发,一副忧心仲仲的样子。 到了医院之后,吴医生安排未晞做全身检查。 未晞疑惑地问:“不是只查妇产科,看我有没有宝宝吗?” 吴医生愣了一下,看了阮劭南一眼,方才笑道:“最好做个全身检查,这样稳妥些。” 未晞还是不放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万一伤到宝宝怎么办?我不去!” 阮劭南低头看着她,柔声说:“放心,这些检查都很安全,乖乖听医生的话,做完检查我带你出去玩。” 未晞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丈夫的手,跟着护士走了。 两个人目送她离开,吴医生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男人,问:“阮先生,您夫人还不知道她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吗?” 阮劭南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她,她一直想要个孩子,我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吴医生叹了口气,“可您这样瞒着她,也不是办法,她早晚会知道。” “这个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比较担心她的身体。她最近总说右肋下边疼,还说自己恶心想吐,会不会有问题?” 吴医生想了想,“右肋下方,应该是肝脏。她吃的抗抑郁药里含有损坏肝脏的成分,不过应该不会太严重。具体情况,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知道。” “检查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明天吧,我电话通知您。” “谢谢……” 未晞检查完身体,就说累了,阮劭南看她没什么精神,两个人哪里都没去就直接回家了。 回家之后,未晞洗了个澡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阮劭南在自己的书房工作到很晚才回房间。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玉宇无尘,山河清明,两个人像新生的婴孩般依偎在一起,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世界如同史前天堂般祥和安宁。 阮劭南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甜美的梦。他记不清梦的内容,只依稀记得他和未晞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们都还是少年时期的样子,那时的天空像海一样的蓝,他拉着她去看南山的枫树,丹红的枫叶好像一片燃烧的大少,与天边的彩霞连缀在一起,绚丽无比。 未晞的身体很弱,每次爬到山顶,总要他背下去。她的小手信任地搂着他的脖子,她的嘴唇贴在他耳边倾诉小小的秘密,她的长发披洒在他肩上,如同月光一般美丽。山下是大片大片黄色的油麦花,一望无际的花海在秋天的季风中起伏,美丽得好像一个天堂…… 他在梦里笑着哭了,那是他人生最美的风景,被他遗忘在现实的逼仄里。他想追回这美好的一切,可是,再也不会有了。他用无休无止的欲望玷污了幸福和美丽,她们也就永远抛弃了她。他匍匐在命运面前乞求上帝的怜悯,上帝却说,天堂的路早已紧闭,地狱之门洞开,那才是罪恶的永久居留地。 他哭了,真的哭了,在梦里哭得声嘶力竭。他想回去,回到那个幸福的梦里,回到那段美丽的记忆里,变回那个干干净净地阮劭南。可是,他永远都回不去了。没有人可以救他,没有人可以帮他。他身上沾了太多人的血,他洗不干净了,永远都洗不干净了…… “劭南,劭南……” 有人在推他,他猛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看到未晞惊恐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冰凉。 未晞紧张地抱住他,“你怎么了?刚才又哭又叫的,吓死我了。” “没什么,做了一个噩梦。” 未晞抬起小脸疑惑地看着他,“劭南,你要走吗?” “什么?” “你刚才一直在说,我要回去。你想回哪儿去?” 阮劭南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揉着她的肩膀说:“我想带你回陆家老宅看一看,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我们家还有宅子吗?” “当然有,是你父母留给我的。我已经翻修过了,在南山的枫林下面,宅子前面还有一片碧水湖。园子里古色古香,非常雅致漂亮。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就住在那儿。那里很安静,适合你静养。” “枫树?一定很漂亮。”未晞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幸福地说,“我一定会喜欢的。秋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山上看枫叶,夏天我们可以到湖里划船。我要在园子里装一个秋千,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坐在秋千下面看星星。白天我可以把画架摆在园子里正对着大门的地方,一边画画,一边等着你回家。” 她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慢慢闭上眼睛,“我可以一边等我们的宝宝出生,一边把头发留长。劭南,你不是最喜欢看我长发的样子吗?你一定要等着……” 他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听着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小,无声的泪水已经氤氲了眼角。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她,如同抓住自己的生命和转瞬即逝的幸福。 悲伤和痛苦似乎可以无限延伸,只要他留在她身边一天,这一切都不会停止,她会用她懵懂的天真和善良的无知将他折磨得活不下去。 可是他舍不得放手,也不能放手。他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了,已经分不清快乐和痛苦的界限。 这个世界有时就是这样的讽刺,又这样的荒唐。他亲手酿下的苦果,如今他独自品尝。 眼前的幸福可以天长地久,也可以瞬间消失。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对你而言生死攸关,而你却不知道,自己会何时失去她的一切。 第二在早晨起来,阮劭南发觉未晞的精神不太好,于是打电话给汪东阳,取消了所有的商业约会。这两年这种状况时有发生,汪东阳对这种情况见惯不怪,至于替自己老板善后更是驾轻就熟。 所以吴医生那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未晞正在睡觉,而阮劭南怕吵到她,一个人走到书房接电话。 “阮先生……”吴医生叹了口气,“我希望你听到这个消息,可以保持冷静。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从检查结果看,阮太太的肝脏大部分坏死,她应该已经疼了很久了,可为什么现在才对你说呢?我……”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我不知道该对您说什么。只能说,看到这样的结果,我真的很遗憾。” 吴医生一口气说完,空气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阮先生?你没事吧?阮先生?” 电话一端的人,木然地说:“我现在还可以做什么?” 吴医生沉默了一下,“不需要做什么,好好陪陪她吧。如果可以,我建议您把她吃的药拿来给我看一下。除了药的问题,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阮劭南放下电话,忽然感到浑身发冷,接着是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恶心。他从椅子上跌下来,跪在地上干呕不止,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脏五腑都吐出来一样。 视线渐渐模糊,他用手擦了擦眼睛,想起来,两条腿却像踩在云上酸软无力。他像喝醉了的人,双手撑着地,站起来,倒下去,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就这样重复了无数次,最终,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再也没有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了。他觉得自己冷得像具尸体,他站起来,走出书房,在客房的浴室里洗了一个澡,换了衣服,才走出来。 佣人过来问他,需要准备什么晚餐。 他对佣人说,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了。 他走进卧室,看到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温暖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如同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如同年轻鲜活的生命,热烈而奔放。 未晞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手里抱着画板,右手执着画笔。床头柜上放着那个白色的药盒,已经空了。 地上散着无数张画纸,好像圣诞节的雪花。每一张都是人物速写,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表情,却都是同一张面孔,让他胆战心惊的面孔。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不!其实他早就明白了,从早上那个可怕的电话,或许比那更早就明白了,只是他不想承认,不敢承认,不愿意承认。 此刻站在阳光下,他感到自己手脚冰冷,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浑身的血液都顺着蓝色的血管逆流回去,保护他那颗不堪一击的心脏。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几乎让他毁灭一切的女人,他所有疯狂和痛苦的发源地。 “你早就恢复记忆了,是不是?” 她放下画板,转过脸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如同一片静谧的湖水,眼睛里却透着一种古怪的期待,好像死刑犯临刑前的一瞬,无可名状的释然和解脱。 她说:“我从来就没有失忆。” 他不可置信地摇头,低声呢喃着,“怎么可能?我当时明明请了……” 她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事实就是如此,我骗了你,整整骗了你两年。你从美国请来的测谎专家也没能识破我,这要感谢你这位好老师,让我知道最真的谎言一定要用最真的感情来演绎,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所谓的戏假情真,大致就是这个道理。” “这么说,这两年来你一直在对我演戏。”他摇头轻笑,“你真的是个好演员,你的表演堪称完美,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我竟然被你骗到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问:“那些药,是你换掉的。你这样来伤害自己,是为了报复我?” 她平静地看着他,“你认为,还有其他答案吗?” “值得吗?”他用颤抖的手,触摸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如果我不爱你,如果我根本不在乎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你赔上了性命,我却毫发无伤,这样的复仇,还有意义吗?” 她还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无所谓了,我已经熬不下去了。这两年来,每天晚上我要像个尽职的妻子躺在你的床上,被你抱在怀里,对着你笑,接受你的宠幸,然后每天将你对我做过的事在心里重温一遍,这一切让我痛苦得恨不能立刻死去。我已经分不清楚,我究竟在折磨你,还是在折磨我自己。这种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画板,轻轻抚摸画中人那双漂亮的眼睛,安详地知了笑,“现在,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他再也控制不住,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忘了我那些该死的错误,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该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什么一定要毁掉这一切你才甘心?为什么?!” 他抓着她的手臂,悲哀地看着她,“他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他不会回来了,你的梦该醒了。这些日子我还不够努力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忘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让我死在你面前吗?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舒服了?是不是这样?你告诉我!” 他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倒在床上,凶狠得如同对付自己最痛恨的仇敌。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犹如兵器相碰般的火光四溢。 “我想怎么样?或许,这句话该换我来问你。”她隔着金色的夕阳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流动着水一样的光,“阮先生,我不是没有爱过你。你比任何人清楚,我最初是抱着怎样一颗心,低声下气地爱着你。哪怕我明知道你借着酒劲折磨我,哪怕你对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我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你……” 她停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是你轻易挥霍掉了我所有的感情,是你把我扔给陆壬晞,借他的手置我于死地。你扔得那么轻松,就像扔掉一只没用的纸杯,一件碍眼的旧衣。你怎么还能要求我若无其事地站在你面前,向你倾诉忠诚和爱意?我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得到。” 他颓唐地看着她,慢慢松开紧箍她的手臂,赤裸裸的事实,血淋淋的往事,他无言以对。 “我从那个畜生手里死里逃生,你也由着我自生自灭。我努力生活,努力完成学业,努力做回自己。然后,凌落川来了,他跟你不一样,我为他心动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报复你,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就连这样你都不允许。我比落川更了解你,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他没有你冷血,没有你无情。我不想让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因为我而遭殃。所以,我投降了,我放弃了一个宁肯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的男人,重重伤了他的心。可纵然如此,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她从他的钳制中滑脱出来,靠在床头重新坐好,抱着自己的画板,仿佛画中的人可以给她勇气和力量。 “我一直记得,那天我从楼下滚下去的时候,我的头还在流血,你连看都不看就把我扔到你的床上。” 她四下看了看,嘲弄地笑着,“对,就是这个房间,这张床。我是在这上面疼醒的,身体动不了,手脚也没有力气,意识却越来越清醒。我流着泪,望着黑洞洞的摄像头。你压在我身上,一次又一次地侵犯我,无休无止,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我疼得想死!我真的想死了,可是我死不了。你可以让一个人痛苦得生不如死,却连自绝的权利都没留给她,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 她木然地说着,眼睛看着前方,灵魂却不在这里,仿佛已经脱离了躯体,飘到另一个时间,将那残忍的暴行再一次亲自亲历。 “在那之后,我有口难言,有目不明,我封闭了自己。我没有勇气面对任何人,尤其是落川。因为我怕你,我怕得要死,我怕你会伤害他。听着他凄凉的声音,听着他那样责备自己,感觉他在我身边慢慢憔悴,慢慢萎靡。我连哭都不敢,只能每天摆着一副麻木不仁的面孔,不管不顾,不问不听。可就算如此,你也没有放过我……” 她看着他的眼睛,凄凉地笑了笑,“阮劭南就是阮劭南,赶尽杀绝才是你的拿手好戏。即便要赔上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为了达到目的,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整整一架飞机,一百零三条人命,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默然地看着她,犀利的双眼此刻死灰一般的沉寂,喉结上下滑动,半天才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你或许忘了,在我最后一次自杀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说‘他坐的飞机被人炸成了三截’,那次坠机的原因一直都没有查出来,你却连想都没想就说它是被人炸掉的。阮先生,还要我说下去吗?” “不需要了。”他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又问,“你就是从那时开始,决定留在我身边,进行你的复仇大计?” “我爱的男人死了,我又被迫留在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身边夜夜承欢。这种折磨,多过一天就是煎熬。我万念俱灰,痛不欲生,只求速死。可是你不让我死,无论我用什么方法,你总能把我拖回来,然后让我比死更痛苦。直到有一天,你对我说,你要让我们死也不能在一起。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死呢?该死的是你,你才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落川临走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他怀疑你利用易天帮东南亚的黑帮洗钱。他想借回北京的机会,请他哥哥帮忙查你。可惜的是,他永远都回不了家了。从那之后,我就决定留在你身边。” 她转过脸,看着眼前这个凄凉得仿佛丢了整个世界的男人,说:“可惜,你实在太谨慎了。我找了整整一年,什么都没找到。我曾经破解了你电脑的密码,偷看你锁在抽屉里的文件,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最终,我绝望了。我知道,要报仇只能另辟蹊径。我的父亲曾经说过,要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置他于死地,而是毁掉他最重视的东西,那会让他生不如死。除了权力和地位、金钱和复仇,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除了我自己,我想不到其他答案。你花了这么多的时间、金钱、人力、物力、用了这么多的手段,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就是为了得到我——这个早就不再属于你的女人。既然如此,我干脆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她,悲哀地摇了摇头,“不是我谨慎,而是你病好之后,我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的瓜葛,只想好好跟你过日子,所以……我这两年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她看着他,摇头轻笑,“原来如此,我差点忘了,过河拆桥,也是你的拿手好戏。”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卧室里一片晦涩的暗淡,如同为曾经美好的生命画下一个灰色的休止符。一个生命的诞生,无论绚丽,还是苍白,无论高贵,还是低贱,当它们终止的时候,都是同样的悲伤和无可奈何。 “其实你不必这样,真的不必这样……”很久没有说话的人终于开口,可说出口的每一个音符,都包含着悲伤,“你只要说一句,你不想再看到我,只要说一句,我就会……” “你会让我走吗?”她打断了他,“你不会。从头到尾,你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爱人,或许,你也不知道如何爱你自己。这两年来,我试着从你的角度,用你的思维来看待这个世界,我以为可以像你一样享受到复仇的快感,结果却是缘木求鱼。我很辛苦,我一点都不快乐。曾经遭受过的苦难,不能成为我们伤害别人的理由,这个道理我们早就该懂的,是不是?” “是……”他轻轻地颔首。 “可惜,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她伸出枯黄的手指,轻轻抚摸他没有血色的脸,“你刚才说,你根本不在乎我,我死了,你也不会掉一滴眼泪。我希望这是真的,如果这样,我的复仇就不算成功,我就可以清清白白地走。生时清白,死后才能安宁。活着的时候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死了也得不到宁静。” 他看着她苍白却平和的脸,看着她坦然地迎接死亡的来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还可以再做什么。眼前的一切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她就在他眼前,却成了他永远都无法掌控的梦魇。 他握住她的手,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你说得没错,你现在还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说过,就算你死了,你的墓碑上也要刻着我的姓。所以,你不要想在最后的时候躲开我,一个人抱着他的画像,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死掉,我不允许。” 她把手从他手心里慢慢抽回来,将画板放在一边,慢慢躺好,有些疲倦地说:“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那么就这样吧。我已经累了,再也撑不下去了。其实,我早就该死的……” 她的眼睛迷离地看着天花板,泪水模糊了视线,“当年我被陆壬晞扔在那个废弃的玻璃厂的时候,我就该死掉的。可是我偏偏不认命,他用碎玻璃割断了我的喉管,没有彻底割断脖子上的动脉,他不想让我死得太快太舒服,却没想到,我竟然自己爬了出去。” “因为这就是你,你向来不认命。” 她慢慢闭上眼睛,低声呢喃着,“四十分钟……” “什么?” “从他放下电话,到听到警笛,整整用了四十分钟。可是对我来说,就像四天、四个月……不,应该是四个世纪。他用铁钳,把我的指甲一个一个地拔了下来……” 他捂住她的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脸上,哽咽着说:“不要再说了,他已经死了。” 未晞拉开他冰冷的手,摇了摇头,泪水迷离,神思恍惚地说:“他死了吗?他没有,他活在我的心里。他对我做过的事,我每每想起来都会怕得发抖。他横加在我身上的伤痛和屈辱,我到死的那天都无法忘记。只要我闲下来,只要我的大脑停止运转,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就会钻进我的脑子,让我不得安宁。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的吻落在她干枯的唇上,她睁开眼睛,看着他满含泪水的眼睛,对他说:“三年前被你打掉的那个孩子,是你的。我跟落川,没有彻底做过。这是我跟你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被陆壬晞杀死了,它化成了一团血水,死在我的肚子里。” 他猛然闭上眼睛,天昏地暗…… 几分钟后,再次睁开,看到她安静的眼睛,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沙哑地说:“我知道了。好好睡吧,等你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再有你 阮劭南走进自己的书房,将门锁好。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手里空空的药盒。他曾经有机会叫停的。可是他没有,他自私地以为她忘记了一切,他们就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却忘记了“抬头三尺有神明”,老天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无处可逃。 她终究还是死在了这些药上,而他眼睁睁地见证了她的调零,却毫无所觉。 撕心裂肺的痛!他不愿再想下去,拉开抽屉,拿出一把明晃晃的手枪。他看着那把凶器,露出了如同未晞一样安静的笑容,他的灵魂从身体飞了出来,回到了遥远的,蒙着暖暖的金色薄纱的过去。 澄净的天空,南山的枫树,清爽的秋风在暮色四合的庭院里静静吹过。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迎着暮秋的斜阳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变小,变回十四岁,他们初遇时的样子。 她穿着白布裙子,漆黑的长发如同倾泻的月光,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狗,泪流满面地望着他,“小八快死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救救它?” 他俯下身,看着她水晶般美丽的眼睛,不过一瞬,就注定了一生的沉溺。 他拿起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仰起脸,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死前的世界是如此安静,他心里的悲伤也渐渐停息,如同波涛汹涌的潮汐,随着日月星辰明灭起伏,最终归于平静。 周围的黑暗渐渐散去,他闭上眼睛,听到岁月更迭,白驹过隙,看到十四岁的未晞美丽的脸,她抱着小八,带着甜美的微笑轻轻地向他招手。然后转过身,消失在一片金色的霞光里。 最后一刻他依然在想,如果一切从头开始,他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答案是否定的,不会。因为他是阮劭南,天性如此,他别无选择,就像他永远都无法放弃对她的执著,这是他的本能,他的命。 一滴泪水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落,他说:“我无法让你离开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解除你的痛苦,解除我自己的痛苦。所以,未晞,带我走吧……” 凄厉的枪声撕裂了沉默的黑夜,如同一记猛拳砸在人们惊惶错乱的心上,飘荡在繁华喧嚣的霓虹灯下,刺痛在悠长迷离的夜幕里。 未晞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听到佣人惊恐的叫声,杂叠的脚步声,管家慌乱的拍门声,急促的警笛……所有的声音在耳边交替出现,如同暗夜的潮水渐次向她涌来,再慢慢退去。 她摸了摸手边的画板,冰冷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出来,落在画中人漂亮得如同雕像般的脸上,落在他美丽的花朵文身上。 朝影,最美最妖艳的大丽花,象征着永恒的幸福和希望,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一朝踏入,万劫不复。天堂跟地狱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得分不清界限,如同复仇的感觉,痛苦而甜蜜。 一路走来,一路荒凉,行至水穷,迷失的是自己。 阮劭南死后,未晞将他葬在南山的公墓。坟墓的四周,种满了高大的枫树,枝繁叶茂,华盖长青。然而秋天一到,层林尽染,枫叶如火,如同置身一个金色的梦境,温暖而和煦。 她知道,他一定会喜欢。 人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名门望族在教堂里声泪俱下地致辞,唱诗班为他唱出悲壮的安魂曲,神父为他诚心祷告,祝愿他的灵魂早升天国,得以安息。 人们带着鲜花聚集在他的墓穴前,将花瓣随土洒下,默默流泪,嘤嘤啜泣。可是人们不明白,他的遗孀,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为何表现得如此沉默安静? 因为他们不知道,在这个悲剧后面,究竟隐藏着多少故事,多少悲剧,多少让人心碎的秘密。 他们更不知道,在这场惨烈的死亡背后,是一段倾城的传奇…… 只有她知晓所有的秘密,也只有她知道,最深的悲恸,不是在脸上,不是在看客毫无意义的泪水中,而是在心里。 未晞继承了阮劭南所有的遗产,包括当年他从她手里骗走的陆家的产业。她在汪东阳的陪同下,端坐在律师楼里,听着阮劭南的律师将他的财产逐一向她说明。 他木然地听着这一串串惊人的数字,心里泛不起丝毫的涟漪。 每个人都是两手空空地来到这个世上,离开的时候也带不走任何东西。可是,这并不代表死去的人不会给活着的人留下痛苦和遗憾,以及无法偿还的血债。 离开律师楼的时候,汪东阳告诉未晞,如非和池陌没有死。当时为了保护她,池陌头部受了重伤,阮劭南将他们藏在一家疗养院里,一直软禁着。 未晞却对他说,这个她早就知道了。她跟阮劭南做了三年的夫妻,彼此之间很难有秘密。 汪东阳惊讶于眼前这个女人的淡定和波澜不惊。他忽然发觉,或许所有的一切一直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包括他死去的老板何时会死去,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整座城市为之动容。 阮劭南的遗孀将他大部分的遗产,以他的名义捐给了三年前空难遇难者的家属。将易天的股份,以象征性的价格卖给了富凰集团的谷咏凌。 这个可怜的女人还在为自己当年的背叛后悔不迭,却还不知道,害她毁容致残的真正凶手,正是自己当年所谓的未婚夫。 而剩下的财产,而捐给了世界儿童基金会。 只有陆家的老宅,未晞把它留给了池陌和如非,那原本就该属于她母亲的产业。 当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她挑了一个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日子,来祭拜自己的亡夫,曾经爱如生命的男人,啖肉嗜血的仇敌。 她坐在草地上,靠着他的墓碑,就像小时候坐在秋千上,依偎在他怀里。 她抬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对他说:“我把你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了那些曾经被你伤害过的人,希望可以给你换来死后的平静。你曾经说过,你不允许我抱着他的画像,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死掉。可是此时此刻,这却是我最想做的事。我爱他,就像爱着少年时的你。可是,我连一句‘我爱你’,都没对他说过。这种锥心刺骨的遗憾,你能理解吗?” 她转过脸,用衣袖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低声说:“劭南,永别了。如果有来生,我会乞求上帝,让我变成一条小小的鱼,跟他在狭窄的鱼缸里追逐嬉戏。如果有来生,我宁愿遭受战争、饥饿、贫穷、洪疾,也希望我的人生中,不再有你……”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 如非接到未晞的死亡通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暮春五月,繁花盛开,她在南方一个偏僻却风景怡人的小镇,找到了她的遗体,还有她生前用过的东西。 简单的行李、颜料、画板,还是有一幅名为“朝影”的油画,凌落川的样子在画上栩栩如生,如同一个带着人们走出悲剧的黑暗英雄,这是未晞生前最后的作品。 如非坐在未晞生前住的那间阴冷潮湿的小屋里,看着她用过的东西,看着那简陋的一切,瞬间泪如雨下。 她一直以为她活着,却不知道她活在哪个世界。此刻她知道她死了,却不知道她死前是否快乐。 凌落川是带着遗憾走的,他一直不知道未晞是否原谅了她,她是否真的爱他。此刻看着这幅画,如非知道,未晞爱他,爱得很深很深。 可惜,他已经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如非带着未晞的骨灰,和她生前的遗物回到她们曾经努力生活的城市,这个集合了她们所有快乐、悲伤、痛苦和回忆的城市。 遵照未晞生前的遗愿,如非没有将她深埋地下,而是在一个清露滴落、阳光明媚的早晨,站在山顶,把她的骨灰和那幅名为“朝影”的画,散向了风里。 生不同衾,死同穴。这是未晞弥留在世上最后的愿望,由亲如姊妹的人帮她实现,以告慰她饱经磨难的一生。 这一刻,痛彻心扉的如非依旧不明白,都说上帝会关爱那些勤奋努力、自强不息的灵魂,可是为什么,偏要给一直努力生活的未晞一个这样的结局? 看着未晞白色的骨灰在风中慢慢散尽,她终于懂了,或许,这个结局正是未晞希望的,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十年后,如非跟池陌开了一间小小的花店,做了世上最平凡的一对夫妻。日子过得简单,却很平静。他们跟世上所有夫妻一样,为了小事争吵,为了琐碎拌嘴,却从没想过分开。 每年清明的时候,他们都会到南山的公墓为一个逝去的友人扫墓,尽管他曾经想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十年之后,他们再次回首当年发生的一切,发现曾经的千回百转,惊天动地,不过是一段褪了色的记忆。 人类是如此薄情而健忘的动物。 这个城市,已经没有人记得阮劭南、凌落川,更没有人记得陆未晞。这些曾经辉煌的名字,被飞逝的时光掩埋在岁月的流沙中,成了一段永恒的、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段令听到的人无不痛彻心扉的传奇。 可是,在每年暮春五月的时候,如非都会带着她跟未晞最喜欢的栗子蛋糕,踏着暮春柔软的草地,来到他们三个人一起住过的地方,悼念那个美丽而凄凉的魂灵,追寻那段美好而艰辛的记忆。 今年依旧如此…… 如非在花店收工后,带着早就买好的栗子蛋糕,来到已经改建成青年公寓的大楼前,打算一个人坐在对面的街心花园,追忆故人,追忆过去。 可是,当她拎着蛋糕慢慢走近的时候,竟然看到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身影。 她手里的蛋糕掉在地上,她将自己的眼睛揉得生疼,也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她大步走过去,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凌落川,你没有死?” 男人却怔怔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透出孩子般的懵懂和迷茫。 她神色一凛,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惊讶地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对不起,小姐,我是他的姐姐,请问你是……” 如非抬起头,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端着热咖啡、笑容优雅的美妇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不是坠机死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美人有些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当年的空难,我们的家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却在最后一次搜救的时候找到了他。考虑到他的安全,我们没有让媒体将这个消息报出来。他是那场空难唯一的幸存者,可惜的是,在坠机的时候他的大脑受到严重的撞击,一直都没有醒过来。医生都说没希望了,直到半年前,他竟然奇迹般地醒了。可是醒过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医生说,是撞击损伤了脑细胞,他现在就像个小孩子。” 如非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涌起陌生的感觉,让她无法将他与记忆中的凌落川重合在一起。 “他还有机会复原吗?” 美人摇了摇头,将咖啡放到凌落川的手上,替他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一辈子都好不了。可不知为什么,自从他醒了,就一直吵着要来这里。我想,他或许要来这里等一个非常重要的女人,他已经等了半年了。小姐,你知道我弟弟等的人是谁吗?如果你知道,能不能通知她一声,让她来看看他,别再让我这个可怜的弟弟痴痴地傻等下去?” 如非仰起脸,看着城市的天空,如同看着一个白色深渊,白鸟飞过,晴空万里。 她忍住眼中的泪水,俯下身,看着他澄净如水的眼睛,哽咽着说:“落川,你不用再等了,她已经……” 她的话未说完,他的嘴唇发抖,眼睛露出深深的恐惧,仿佛在乞求她,乞求她不要再说下去,乞求她不要熄灭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最后一丝光明。 她猛然闭上眼睛,终究没有说下去。再次张开的时候,她眼中含着泪水,微笑着对他说:“好吧,如果你想等,那就等吧……” 她直起身,丢下那对姐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穿越了街道,穿过了人群,惊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还会等多久,一年、十年、二十年,抑或是一生……她不愿再想下去。 惨烈的悲伤生生撕裂了她的胸口,她鲜血横流,她无法呼吸。 她站在城市的十字路口,听到有风轻轻地扫过城市的街角,听到鲜花无声地绽放,听到日升月移,草木荣枯,听到春深似海,海棠堆积…… 十年苍茫,曾经以命相惜的人独自走了,留下他们像孤儿一般重新认识生命。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听到一个声音,如同飘在天上,俯视着大地,那个如同神迹的声音不断地说着:“雨落川下,白露未晞……”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 聆听的人泪如雨下,对着天空无声的呢喃: 要记住,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我在这里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