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苍纪事》 第一章 一剑西来,两世桃花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邬桃花没有见到如来,在最后意识飘散之际,她见到的是悠远的青石长街,还有满树桃花,桃花树下是白发如霜的老祖母,那时正是桃花初红,春暖花开的时节,那时她正走在街让,去给老祖母买爱吃的桂花糕。 …… 青苍三月,傍晚,烟雨,望山湖。 邬桃花提着一只食盒走在湖畔的青石长街上,她的步子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一个人突然之间回到了十年前,那都会像她这样好像在做梦一样。 “邬姑娘,来买桂花糕啊,前面几笼卖完了,现在这笼还没好,估计还有一会儿,要不你先回去,我一会儿给你送去。” 邬桃花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李记糕点铺的门口,店小二打着招呼着。往日镖局的邬姑娘出手大方,小二自然要更热情上三分。 “这样啊……”邬桃花还有些愣神,下意识的就回道:“哦,我还要去范老爹的茶馆买南山水,一会儿好了,你送范家茶馆那里去。” 邬桃花还记得,桂花糕,南山茶,是老祖母的最爱。 “好咧。”店小二笑呵呵的点头,眼神中有些期待。 邬桃花于是放下食盒,顿了顿才转身离开,连往常贯例要打赏的小钱也忘了。 看着邬桃花离去的背影,店小二颇有些失望的抓了抓头,今儿个邬姑娘怎么有些神不守舍的。 远处路边,一枝桃花正露红。 春天了,桃花红了,姑娘也思春了吧。毕竟邬老夫人暗里为邬姑娘选婿的事情满城皆知,对于这样的事情姑娘家总是会有一点憧憬的,如此邬姑娘神不守舍也就很好理解了。 店小二找了个好理由,脸上的表情像是揣着一个小秘密一样回了店里。 邬桃花哪里晓得小二的心思,此时已站在一间茶馆前。 “范老爹,我要一壶水,南山水。” 每天寅时,范老爹就去南山,辰时担回南山之水。这水煮茶是一等一的。 “好咧,我去给你提,你坐会儿。”茶馆的东家范老爹点头,转身去了地窖,南山之水需得藏在特制的地窖里才能保证它的清冽。 邬桃花没有坐,她依然站在门口,看着门顶上那个茶幡。 太阳渐西斜,映着茶馆门顶上的幌子悠悠晃晃的,微风吹拂的脸上,有丝凉意,一切的一切都这么鲜活,这一切都告诉邬桃花,她真的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十年的轮回,如今又重新起步。 “看什么呢?”一个十四五岁,缺了半块门牙的黑壮小子从茶馆里跳了出来,两手扶着膝盖,将大脑袋凑到邬桃花的面前好奇的问。 “茶字写错了……”茶幡上那个斗大的茶字多了一竖,如记忆中一模一样。 “错了又咋嘀,再错那也是老神仙写的,那老神仙可是脚踩飞剑,虚空渡函谷的人物,牛大发了,就这‘茶’字,江湖独一份儿。” 茶幡下的黑壮少年一屁股坐在门坎上,摇头晃脑,又竖着大拇指,牛气冲天的瞪着邬桃花。 少年叫范小虎,是范老爹第三个儿子,自三四岁起便整日里蹲在茶馆里听说书的说书,最喜欢的便是刺客列传,自小发的宏愿便是——终有一天要让江湖记住他范小虎的名字。 邬桃花清楚的记得,十六岁那年,范小虎提着一根柴火棍,自南门出城,在护城河里洗了个澡,然后意气风发的去闯江湖了。 多年以后,邬桃花回到这里,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只有破旧的茶幡依旧在夕阳下晃荡。 至于范小虎,传言他混了几年江湖,讨得一个美娇娘,找了个神仙地界儿过快活日子去了。当然,更多的传言,范小虎早就死了,坟头都长草了。 然而不管何者都证明,江湖,他范小虎来过了。 如今,茶幡还在飞扬,茶馆依旧热闹,范小虎正年少意气。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茶馆里粗布青衣的老秀才打着板子,韵腔韵调的说着最近的江湖事。 最近的江湖,什么东西最吸引人。 莫过于桃花令。 什么是桃花令? 传闻天外有飞仙,每五十年,天外飞仙便会传下桃花令,而每一次桃花令现,带着的便是一部无上绝学,今年正是五十年的轮回,今年桃花令下是《长生经》。 那长生经又是什么? 是能让人破碎虚空,得证长生的武学至宝。 当年,纯阳道的老神仙得到了长生经,虚空过函谷,得证大道。 又传言武帝寄奴起于贫寒,得了长生经,一剑霜寒十四州,才成就如今的刘宋霸业。 这世上有谁不想长生呢? 有谁不想成就宏图霸业? 没有! 所以,如今的江湖就叫长生经搅成了一锅滚烫的粥。 “嘿,一个个都失心疯了,这世上哪有长生?便是有长生,也只在心中,比如说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桃花儿,你说我说的对不?”范小虎撇撇嘴又挤了挤眼,又将他的大脑袋凑了过来。 邬桃花没好气的一拍他的脑袋,瞪着一双凤眼:“范小虎,桃花儿是你叫的吗?你得叫姐。”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教训范小虎的。 “什么姐不姐的,也就比我大两月,江湖人江湖规矩,以本事论长幼,桃花儿我可跟你说啊,我今儿个就去闯江湖了,等我范小虎闯出了名号,你家的镖局就由我范小虎罩着。”范小虎咧着嘴,把胸膛拍的嘣嘣响。 邬桃花家是开镖局的,传到如今已经是第四代了,只可惜邬桃花父母早亡,家里又只有一位病弱的老祖母,祖孙俩平日里并不太管镖局的生意,一切全靠白牡丹打理。 想到白牡丹,邬桃花微微的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她从来没有看明白过。 白牡丹虽然姓白,但却酷爱红衣。 而说到当年白牡丹入主邬氏镖局,那每一个青苍人都有一萝筐的话题。 邬桃花的父亲邬永年成亲以来跟娘子荆氏一直是鹣鲽情深,谁又能料到那一年,邬永年送镖去杨州之际,会突然一掷千金,赎出了杨州当红名妓白牡丹。 消息传来,青苍城是一片哗然啊。 更让人没有料到的是,在此翻归途中,邬永年却染上了风寒死在路上,最后却是白牡丹千里送棺而回。 荆氏在双重打击之下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便撒手走了,邬老夫人连受儿子和媳妇相继离世的打击,在处理完邬永年和荆氏夫妇的后事之后,邬老夫人也倒在了病床上,这一病断断续续的便是整整三年,而这一年邬桃花只有六岁。 最后是白牡丹身着紫衣,在荆氏的灵位前敬了茶做了邬家的姨娘,入了邬家之门,撑起了整个邬氏家业,到如今已是整整十一年,这十一年,邬氏镖局的生意被白牡丹经营的有声有色,邬氏镖手也有近百号人,成为青苍城一股不能让人忽视的势力,保得邬老夫人和邬家大小姐平顺安乐。 从这方面说,白牡丹于邬家祖孙有着相携之恩。 但当年邬永年之举再加上荆氏含恨而终,终使得邬大小姐于白牡丹势同水火。 于是很多年来,青苍人就一直在揣测和等待着一件事情,那就是,邬氏镖局最终鹿归谁手? 而这个揣测随着邬桃花的长大就愈演愈烈,尤其是这两年,据传邬老夫人已经开始在暗里为孙女选婿。 因此,虽然邬氏镖局一直风平浪静的,但青苍城所有好事人的脑子里都已经脑补出了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夺权大戏。 童年时的邬桃花没少在范小虎面前编排白牡丹的不是,于是爱打抱不平的范小虎,除了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这个愿望外,他便又有了一个愿望,那就是成为邬氏镖局的总镖头。然后抓起白牡丹打一顿。 想到这里邬桃花眯起了眼,翘着嘴角。 范小虎这斯十一岁那年突发奇想,准备夜闯镖局先在青苍扬个万儿,没想却被白牡丹抓住,扒了裤子打了一顿屁股,面子里子全都赔了,此仇不共戴天,范小虎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呵呵,邬桃花乐呵出声。 此时范小虎拍拍屁股站直了身子,拿起门边一根柴火棍扛在肩上,又回头冲着茶馆里面大声道:“老爹,我出去耍耍。”说完,便转身昂扬着头大步走。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反。”范小虎吼着又呸了一声:“咱这儿怎么没易水呢,没趣儿……” 范小虎说完,自南城而出。 此时夕阳还未下山,茶幌还在晃荡,说书人的板声余韵悠扬。 范小虎踏上了属于他的征途。 “范小虎,要记得讨个美娇娘回来。”邬桃花冲着范小虎高声的道。 “必须的。”远远的,范小虎没有回头,只是右手高高扬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在夕阳中摇晃。 范小虎的梦想是成为武林高手,而邬桃花想起临死前她眼前曾出现的那抹景象,桃花树下那白发苍苍的老祖母以及那个早被风雨吹散的七零八落的儿时梦想,她也有一个一路风花,威武远扬的江湖梦。 如今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江湖乱了……”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不嘛,是乱了,就不知桃花令在哪里?长生经又在哪里?”还有人意犹未尽。 青苍三月桃花令,桃花令下长生经。 湖畔,几个稚童挥舞着桃枝,唱着童谣,童谣的内容让人不由的一阵暇想。 “青苍三月桃花令,桃花令自然就在青苍城……”接着稚童的声音,说书先生韵声韵律的道。 “那长生经呢?” “长生经啊……它在湖中!!”说书人的眼中有一抹狂热。 “长生经怎么会在湖中?”听书的人莫名其妙。 “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书人长长一叹,突然就腾空而起,破开茶棚的屋顶落在了湖畔的杨柳树上。 青苍城没有易水,却有望山湖。范老爹的茶馆就在望山湖畔。随着说书先生破开屋顶,邬桃花也猛的侧过脸望向湖中。 湖中烟雨,一乌篷船,一红衣剑客,立于湖中心。 不,不是红衣,是一身血,更重要的是此刻,那船正缓缓下沉,血水融入湖水中,引来游鱼的争抢。 血糊着脸的血衣剑客已无力站着,踉跄了一下跪在舟中,右手举剑撑着身体。 岸上,几个黑衣人如大鸟一样腾空扑向湖中心。 血衣人仍低垂着头,似乎对空中的黑衣人毫无所觉,他艰难的盘坐起来,最后如老僧入定,只右手缓缓的抬起。 随着他的右手抬起,湖中,起风了,一道剑光自他手中喷涌而出,却是血衣人掷出了手中的剑。 剑是七尺青锋剑,剑出之时,风起!云涌!湖面上,剑气凌人,扑向湖中的黑衣人在剑气逼凌之下如落叶一样落入湖水之中,然剑势未停,也未回到血衣人手中,剑跃过湖面,跃过行人的头顶,直朝着不远的青石长街而去。 “桃花开了!”路人惊叫,路边几株苍虬的桃花瞬间点点绽红。 那剑过处,满树花开。 这一剑绚烂之极,也霸烈至极,看似慢,实则快。 无人可挡其锋,也无人敢挡其锋。 剑身上有一黑匣,匣上两朵桃花栩栩如生。江湖传说中的桃花令便以这样一种方式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如前世一般无二。 而剑的去处,是城中青石长街的尽头。 青石长街的尽头正是邬氏镖局。 “端午之前,将东西送到白帝城,白帝城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的。” 语出之时,血衣人连同小船已尽没于湖水之中。血衣人没有留下姓名,但这惊虹一剑已让他名动天下。 邬桃花抬头,看着满城桃花尽开,眼眶微润,前世,那惊虹一剑正是邬氏镖局的最后的挽歌。 “邬姑娘,桂花糕好了。”这时,李记的小二提着食盒过来。 “谢谢。”邬桃花一手接过食盒,另一只手递上几枚小钱。小二笑眯眯的接过,钱只是小钱,但会让人觉得生活的美好。小二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这时,范老爹也提着南山水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着:“臭小子,还耍耍呢,最好别回来了,老子还省点饭钱……” 夕阳下,邬桃花提着食盒和南山水慢慢的朝家里走,一路桃红。 风过,满城花落。 第二章 不胜人生一场梦 青石巷的尽头,两座石狮子,跨过石狮后五级台阶,入目的是一张黑漆大门,大门上是虎头铜环,门顶上两盏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灯笼上面便是黑底金字招牌——邬氏镖局。 此时镖局大门洞开,入目的便是青灰石板砌成的壁照,绕过壁照便是前院,院中一条宽宽直道直通五级青石台阶。台阶上面便是镖局的大堂。 夕阳跃过屋檐上的瓦当斜斜的照进大堂里,堂前的香案就浸在夕阳的光影之中,香案上香烟袅袅。 一身红衣的白牡丹恭恭敬敬的揖礼,在香炉上点了一柱,然后背着一张大琴走出大堂,到了院中,一个腾身便跳到了院子中间的旗台上。 青石旗台,简朴,厚实。 白牡丹盘腿坐下,琴摆在膝上,背靠着是枣红旗杆,整根旗杆有着冲天之势,旗杆顶上是“威武远扬”黑底金字镖旗,在风中霍霍飞扬。 在青苍城,这面镖旗便是邬氏镖局的标志。 当然,现在吸引人注目的不是镖旗,而是镖旗下同样钉在旗杆上的那一把剑,七尺青锋剑。 正是之前望山湖中沉舟之人掷出的剑,还有剑上的桃花令匣。 匣上两朵桃花栩栩如生,这两朵桃花当然不仅是装饰,两条桃花构成了令江湖多少机关高手束手无策的七魂锁,没有长生匙谁也打不开这把锁。 而江湖早有传言,这长生匙就在玉京阁,玉京阁就在白帝城。 白帝城位于黄河南岸,宋魏两国交界的混战地代,为一代大侠白振山所建。 白振山起于微末,苦心磨砾武技二十载,于三十八岁那年,一人独闯北魏武林,连挑二十一城,被劈于掌下的黑白榜的武道高手二十余名,所向披靡,一身武技几近于道。 北魏武林一片狼来了之声。 最后,北魏国师寇天师亲自出手,围困白振山于嵩山太室山中,却仍被白振山逃脱。 此后白振山游侠于黄河沿岸两国战乱之地,有感于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于是就纠集了江湖人士在这一片战乱之地建立了白帝城。 白帝不是哪国封的白帝,是江湖人尊称的白帝。 白帝城最令人向往的就是玉京阁十二楼。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玉京阁有十二楼,金银,美人,绝学,神兵,甚至传说中的仙宝,无不应有尽有。 也因此,邬氏镖局此番接到桃花令是幸,也是不幸。 幸是因为放眼江湖,还没有哪一个镖局接到过这样的镖,邬氏镖局接到这样的镖,从名的方面来说,只要完成这个镖,邬氏镖局就是铁打的金字招牌,足可以笑傲整个镖行。从利的方面说,血衣剑客临死托镖,许下白帝城将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的承诺。 而整个江湖,没有人会怀疑白帝城的承诺。 那是一言九鼎的。 如此,只要完成这一趟镖,玉京阁十二楼就要为邬氏镖局打开,其中得利想想都让人眼红。 而说到不幸,桃花令是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邬氏镖局的能力,是否能够把镖送到白帝城?一但失镖,邬氏镖局又要如何向白帝城交待? 这同样也是要命的…… 起风了,白牡丹十指翻飞,一曲十面埋伏便在她的十指间激荡开来,以邬氏镖局为中心,四周立时透着深沉的肃杀。 山雨欲来风满楼。 风中鼓荡着一丝血腥气,旗台下的石阶上,血迹未干。 桃花令现身邬氏镖局,镖局便处于风雨之中,一些性急的已经闯门了,阶前的血便是证据,当然邬氏镖局的门可不是那么好闯的。 从大门到大堂再到这院中四周,这一段路明里暗里都有镖局里的好手埋伏着,任何人想闯镖局都得拿命来填。 “老鬼,总镖头怎么不让人把那桃花令拿下来啊,这样太招人眼。”右手边的院墙下,一排角屋前,山德举着一把大斧在劈柴,这是镖局武器架上最重的武器,有一百八十斤,刃宽有一尺,镖局里能用这指斧头劈柴的没几个,不过,这对山德来说小菜一碟。 十二岁那年,山德来镖局里讨活时,就单手举起镖局门前的石狮。而此时十四五岁却长的象山里大熊一样的小子额上也不过微有汗意。 山德说话的对象是一个年近五十,两鬓有些斑白的枯瘦汉子,镖局里的人都叫他老鬼,老鬼不是骂人的话,是因为老鬼姓鬼。 老鬼坐在一张叫汗水沁的发红的竹椅上,他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答拉着,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听着山德的问话,两眼也眯着看旗杆上的桃花令。最后啧了一声:“取下来放哪里啊?” “打个箱子,弄个大锁锁着也好啊。”山德理所当然的道。 “嘿。”老鬼嘲讽的笑:“然后让外面的人把咱们该剁的剁,该砍的砍,最后终于翻出了桃花令?” “啊……这倒是个问题。”山德放下斧头,抓了抓脑袋。似乎藏起来也不是个事儿。 “别想偷懒。”老鬼点着山德放下的斧头。 “哦哦哦……”山德忙点头,举起斧头一劈,一段大腿粗的树段便一下分成四片。 老鬼咧着嘴,这小子这把子力气他都受不了。 “藏起来,大家的目标就都盯着人,咱们可不想找死,现在这样,大家只须盯着桃花令就行,互相之间投鼠忌器,可保一时安稳。”老鬼提了腰间的酒葫芦,咪了口酒,砸巴着嘴才慢悠悠的道。 “那接下来呢?”山德问,他听得出老鬼话中的话,目前这样也就保一时安稳,可长久呢,还要送镖啊,这送镖的一路才是最凶险的。 “接下来就是等哪……”过足了酒瘾,老鬼似半睡半醒的嘟喃着说。 “等什么?”山德一头雾水。 “笨蛋,自然是等白帝城的人。”老鬼没好气的道。 “哦……”山德咣然,这样的镖白帝城那边自然也怕夜长梦多的,非得早早派人来拿到手才安心。 原来总镖头在等白帝城这大靠山,然后镖局好大树底下乘凉:“不错,不错。” “不错个头……”老鬼斜睨了山德一眼,这傻小子,白帝城是说来就能来的?白帝城那边局势可比青苍城这边复杂的多啊,嘿嘿,这人谋划,还得看天意。 此时,旗台上的琴音却突然嘎然而止了。 一阵风过,传来轻微的扣击声,这是在外警戒的兄弟的传讯,山德憨憨的脸色一整,闭着眼的老鬼鼻头也抽动了一下,院墙上槐树也随风摆动着。 风中的扣击声是两声,两声扣击中间隔着三息,两声响代表着有熟人上门拜访,中间隔着三息,代表着三人。不一会儿,三个人绕过壁照,便进了前院。 桂嫂在前面领着路,桂嫂是邬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下人,邬老夫人一切生活起居都是由桂嫂侍候。 桂嫂身后是本城曲签王怀中大人的夫人王孙氏,王孙氏身边是一位二十许左右的锦衣公子,正是她的儿子王公子王少章。 两人身后几步跟着一个黑袍壮汉,手脚粗大,太阳穴微微鼓起,两眼虽精光未露,但却沉稳如渊,一看便是好手,他虽然跟在身后,那距离却是恰到好处,正好将王夫人和王公子护在触手可及之地。 “王夫人,您可是稀客呀。”白牡丹从旗台上飘然而下,走上前道。 “老夫人相招我可不敢轻慢。”王夫人淡笑道。 “如此,就不打扰王夫人了,不过,如今镖局处于多事之秋,还得许王夫人给奴介绍一下这位兄弟是谁?”白牡丹冲着王夫人身后的黑袍壮汉一拱手,又问道,两眼微眯着,这位明显是江湖人士。这个时候出现在邬氏镖局,便不得不让人警惕了。 “吴中断头刀马力,见过白总镖头。”黑袍壮汉上前一抱拳,自报姓名,走的是江湖范儿。 “原来是马大侠,失敬失敬。”白牡丹再一拱手。 吴中断头刀马力,这是最近几年江湖崛起一位刀道高手,江湖刀榜排名第七,没想到如今居然出现在青苍,而且跟王家人有牵连。 “我带马大侠来见老夫人的。”边上,王夫人也淡淡的道。至于见老夫人干什么她自没必要解释,虽然在江湖人眼里,白牡丹算得上是一位传奇女子,但在王夫人这等世家夫人的眼里,白牡丹只是一位姨娘,她们的地位不对等,没有深谈的必要。 “那夫人请便。”白牡丹洒然抬了一下手。 即然是老夫人要见的客,她自然不好阻止,只是眯着眼看着三人由门房领着朝二门去,然后转身跳上棋台,背靠着棋杆,好戏开锣,各色人物纷纷登场。 一行人方进二院,一墙之隔的二院就传来阵阵人语声,少年人好奇心总是旺盛的,山德仔细倾听一会儿,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砸巴了一下嘴巴鬼头鬼脑的冲着老鬼问:“老鬼,你说桂嫂领王家人见老夫人做什么?” 老鬼迷蒙着眼,若有所思的望着天空,好一会儿才咋巴嘴道:“大小姐大了,该嫁人喽。” “哦。”山德大悟,原来是谈亲事,大小姐同王家王少章的事情青苍城的人也传了很久了。 “只是王家人的心思啊,大小姐要想进王家门,只怕要付出代价的。”老鬼又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王家什么心思?”山德好奇的问。 “傻小子咧,你问题太多了,勿听,勿看,勿言,劈柴,担水,走你的镖……” 老鬼再没回声,似乎这一会儿就睡沉了。 山德似有大悟又好似一头雾水的抓了抓脑袋,继续劈他的柴。 天色渐暗淡。镖局大门前的两盏大灯笼已经点亮。 邬桃花就是这时候走进镖局大门的,首先入耳的便是那带些杀伐之气的曲声。 曲是好曲,而记忆中琴更是好琴。 琴名万年,《古琴疏》中记载,神医张仲景进山采药,遇上能化人形的山中老猿,得到一根巨木,为万年之桐,张仲景用这巨木制了两把琴,一把名“古猿”,一把名“万年”。 前世这把“万年”琴就是白牡丹的珍藏。 绕过壁照,邬桃花就看到了白牡丹。 邬桃花眯了眯眼,记忆中初见这个女人时,这个女人风华绝代,如今见这个女人,已经不再年轻了,常年走镖生活使她的脸上染上了风霜,但也因为执掌镖局,她身上也有一般妇人所没有的爽毅和果决,再加上天生自带三分风流,自有一股逼人的风华。邬氏镖局的白姨娘在青苍城也是一个传奇。 只是这个人,邬桃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前世邬氏镖局接到桃花令,可仅仅两天桃花令就失踪了,而随着桃花令一起失踪的便是镖局的大镖手宋七,这一人一物就象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宋七是邬氏镖局的人,这件事便被江湖人定性为镖氏镖局监守自盗,一众江湖人便联合起来朝邬氏镖局发难,最后白牡丹当众斩断镖旗,并以死谢罪给江湖给白帝城一个交待。 如此,邬氏镖局树倒了,但最后也保得邬桃花全身而退嫁进青苍王家。 直到这个时候,邬桃花才静下心来,去体味父母当年恩爱之情,去体味白牡丹这个人。 君为磐石,妾为蒲草,君待妾以情,妾还君以命。这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语句,是邬桃花在父母遗物中找到的,纵是当年,青苍谣言纷纷,母亲其实从未怀疑过父亲。 而至于白牡丹…… 世事变幻,一年后,镖局的老鬼出现在白帝城,于白帝城郊七里亭挑战白帝城,最后身死七里亭,而来收尸的却是已故的白牡丹。 其时白牡丹已白发如霜,是夜,大雪,白牡丹于摘星楼内刺杀白帝城二号人物楼千椅,失败后自尽而亡。于此同时,有人在她身上发现了楼花令,又是一番纷争,然而最后却证明这桃花令是假的。 江湖再传言,真正的桃花令或许还在邬氏人的手里。 于是已嫁入王家的邬桃花被逐出王家,寄生尼庵也未能脱身于这场江湖风雨。 前世白牡丹为什么死而复生,那真的桃花令又在哪里?个中扑朔迷离。 邬桃花看到了白牡丹,白牡丹自然也看到了邬桃花,两人对视一眼,却又错开,仿若未见,两人的关系实在有些紧张,不说话不是对抗,反而是为了避免直接冲突,这是她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 不过,这一回,邬桃花站定,却是远远的朝着白牡丹弯腰揖礼,不为别的,就为大雪夜,红衣白发刺杀楼千骑而死的那份壮烈。 琴音一顿,邬桃花的揖礼显然让白牡丹有些意外,只是再看过来,邬大小姐已经提着南山水和桂花糕慢步朝二门去。路过老鬼和山德身边时。 山德憨笑的点头,继续劈柴,老鬼还在梦中打着呼噜。 二门墙头槐树阴下,邬桃花看到墙头露出的一只鞋,鞋绑上绣着“春花”二字。如果她没料错的话,藏在这里的这位应该就是宋七,镖局的大镖手。 “唉……” “唉……” 两声叹息,一声短叹出自邬桃花的嘴里,一声长叹出自白牡丹的喉底。 邬桃花叹气是因为前世,至于白牡丹为什么叹气邬桃花就不晓得了。 邬桃花跨进了镖局的大门,这一跨于她来说是前世今生的融合。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第三章 桃花树下老祖母 “老夫人,您且留步。”二门处,王夫人回身冲着邬老夫人揖礼告辞,邬老夫人便站在亭前的桃花树下点头目送。 邬桃花没有想到她刚一跨进二门,不其然的就于对面几人撞个正着。 只见王少章正扶着其母王夫人走过来,两人身侧,一黑袍壮汉双手抱胸,两眼神光微露,一身草莽气息,正是江湖赦赦有名的鬼头刀马力。 “桃花姑娘。”见到正进门的邬桃花,王少章微笑揖礼,翩翩然公子如玉。 邬桃花便想起刚才老鬼同山德的对话。 是了,前世就是这个时候,桃花令镖一现,老祖母就当机立断约见了王家人,应该是要谈她同王少章的亲事的,桃花令一现邬氏镖局,镖局就处于一片风雨之中,老祖母是要让自己从这场风雨中脱身。 不过,记忆中,第一回亲事并没有谈成,直到邬氏镖局失镖,老祖母以一张荐帖为嫁妆,才谈妥她嫁入王家的事情。 但邬桃花其实晓得,在自家老祖母眼,王家公子王少章并非她的良配,门不当户不对啊。 青苍王家,王老爷王怀中是衙门典签,代朝廷监察地方守官,是可以直达天听的。而据传青苍王家也是琅邪王的偏支。因此,虽然青苍王家在真正的门阀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但在青苍城却算得是实打实的高门大户。 再加上朝庭宣扬,侠以武犯禁,因此官门中人对江湖中人都不免有些侧目。而江湖中人对官门中人一般也是敬而远之。 王家是官中人,邬家却是江湖人。王家是门阀后裔,邬家却是江湖草莽。确实门不当户不对。 可没办法,架不住邬桃花的喜欢呀。 邬桃花依稀还记得前世那个久远到有些模糊的春日。 春日游,杏花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这样的画面,哪个青葱少女不一头扎进去。 “王公子好。”邬桃花亦微笑点头回礼,一路回来的时候,邬桃花其实想过再见王少章时她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犹记得前世白牡丹死于白帝城那个风雨满楼的深秋,她只身走出王家,在江湖中沉浮。而做为她夫君的这位却再未出现在她面前。 该恨吗?该怨吗?还是该意难平? 都不必,前世她既做那样的选择,就必有那样的结果,也就要承受那样的结果,更何况世事消磨,不知什么时候起,王少章的面目都早已模糊不清了,如今再见有的只是释然和不相关。 而至于缘份,心境和时光的不同便不再是缘份了。 于是邬桃花回过礼后,那视线便跃过王少章,落在几人身后那桃花树下,白发老祖母笑颜依旧,邬桃花眼眶微热,嘴角却翘了起来,老祖母依然建在,真好。 “桃花儿回来啦,祖母可闻着桂花糕的香味儿了。”邬老夫人眯着眼笑,眼角的鱼尾纹微皱着拉长至鬓边,让人看着慈祥平和。 “老祖母!”久违的声音,邬桃花只觉得鼻间一酸,一声老祖母溢出喉咙,声调打着颤,经过时光的轮回,世事的碾磨,邬老桃花才知道老祖母于她是天一般的存在。 “哟,这是怎么了,是哪个欺负了我家桃花儿,跟老祖母说,老祖母教训他去。”看着自家孙女红了眼,邬老夫人两眼一瞪,端是霸气非凡。 青苍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邬大小姐是邬老夫人的心肝儿。 “老祖母,有您护着,可没人敢欺负孙女儿,是风迷了眼。”邬桃花笑嘻嘻的上前挽着自家老祖母的胳膊肘,神态娇俏嫣然。 “嘿,这鬼丫头,”邬老夫人眯着眼怎么瞧也不够,伸手拍了邬桃花额头一记,才微笑道:“还不快见过王夫人。” 边上王夫人正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邬桃花,在她看来,这一老一小的老的没老的样,小的没小的样,但两人之间的那种亲昵却是少见的。 “见过夫人。”邬桃花冲着王夫人拱手行礼。 “这就是桃花姑娘吧,真是好样貌,听说她每日都要为老夫人买桂花糕,煮一壶南山茶,如今看这孩子,真是个孝顺的,该是个有福气的,老夫人以后跟着这孩子,也尽可享福喽。”王夫人冲着邬老夫人微笑的道。 邬老夫人眉头一挑,王夫人的话很平常,但结合之中跟她谈的话,那就是话中有话了。邬老夫人活到这把岁数又岂能不明白,王夫人那言下之意啊是说:桃花儿要想进王家门,要想有福,她就得答应之前的条件。 不过,老夫人无物在心,又哪里会在意王夫人的这点小心计。 反倒是一张老脸笑眯眯的点头:“那是,我家桃花儿一直是个有福气的。”满头银丝的老祖母说的那叫一个自得飞扬,象足了那向别人炫耀宝物的孩子似的。 王夫人见老夫人这般回话,脸色有些挂不住,不过,之前谈的事情是大事,也不可能一两句就定下来,倒也不急,如今桃花令和邬氏镖局都陷入了是非的漩涡之中,邬老夫人要想保邬桃花,放眼整个青苍,也唯有她王家而已了,想着,王夫人带着王公子告辞。 仍旧是桂嫂引路,引着王家母子和鬼头刀马力三人一路出了镖局。 目送着一行人的背影,邬桃花的眼神自然就落在走在后面的鬼头刀马力身上。 桃花令现,江湖各路人马纷纷登场,未来将是好一场粉墨大戏。鬼头刀马力凭着他那一手鬼头刀法挤身刀客前十,取代了原来蜀中霸王刀的名次。 江湖从来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的 又有谁还记得,十一年前的一个雨夜,蜀中霸王刀蒋氏一门满门尽丧,到如今还是悬案。 风过,微雨,略有些料峭。 “老祖母,起风了,进屋吧……”邬桃花拿起摆在石凳上的披风,给自家老祖母披上,然后轻扶着老祖母的膊胳,感觉到那膊胳骨瘦嶙峋。 “不,起风了,正该依山观澜”邬老夫眯着眼,仰看园中风雨。 …… 第四章 酒正醇,可饮! 邬氏镖局没有山,但有小楼,小楼的游廊上建有一个拜月台,每年中秋,邬桃花便同老祖母在这里吃月饼赏月。 夜色深沉,小夏点亮了楼中游廊上的两盏灯笼,立时整个小楼一片通亮。 小夏是侍候邬桃花的婢女,前世,邬桃花嫁进王家后,并没有把小夏带去,而是把她许给了镖局里的阮大成。 阮大成是青苍本地人,此人武功不高,镖局里的活也就是跑跑腿,而他也没有一颗高手的心,所以他的人生一直很平庸,但在这乱世,平庸又何尝不是一种保命之法,前世阮大成和小夏的生活一直是普普通通,如同千百年来普通百姓的生活,而有时,这种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温和的灯光下,邬桃花蹲在小楼拜月台的木阶上,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正轻轻的扇着碳炉的火,红泥火炉上坐着一只紫金铜壶。 “大小姐,我来吧。”小夏弯着腰道。 “不用,你跟桂嫂下去吧,这段时间家里不会太平静,早点回屋,关门闭窗,任何响动都不要出来。”邬桃花冲着小夏挥了挥手。 城门失火往往殃及池鱼,小夏不是江湖客,邬桃花唯有让她避远一点。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按大小姐吩咐的做。”邬老夫人拢着衣袖坐在拜月台的一张躺椅上,也冲着身边的桂嫂挥了挥手。 桂嫂同小夏躬身告退,远远的揖了一礼后身影便隐没在小楼的木阶下。 此时,紫金铜壶嘟嘟的冒着蒸气,茶水沸了。邬桃花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提着铜壶拾阶走上拜月台,给老祖母斟茶。 琥珀色的茶汤由高处注入白瓷茶碗里,南山水煮的水除了香气自带一分清洌外,茶色更是清透。一簇雀舌茶尖随着水流上下翻腾,如风中桃花翻飞。 “桃花儿放心,有老祖母在,一准儿让你心愿得逞,由不得王公子不欢天喜地的迎你进门。” 银发老祖母啜了一口茶水,那心便慰烫慰烫的,然后一手拉着自家丫头在面前坐下,之前王家人告辞,这丫头一直盯着人家背影看可瞒不过她的眼睛。 银发老祖母这话就说的霸气,只要是自家孙女儿喜欢的,天上的月亮银发老祖母都要想办法去摘来,只为博这小儿女开怀一笑。 邬桃花身子懒洋洋的斜坐着,晓得老祖母误会了,两眼便似嗔似笑的瞪着自家老祖母,咧着嘴将一块半块桂花糕丢进嘴里笑道:“老祖母,我不嫁啦。” 这一声,直爽痛快。 “哎哟,你这鬼丫头,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嫁了?”银发老祖母惊跳着坐直了身体,自家孙女儿的心思她如何不了解,那是一门心思想嫁给王少章那臭小子。 “老祖母,你说这人的一生能从头再来一次吗?”邬桃花啜了口茶,眼神飘忽的问。 “哎哟,痴儿,哪有这样的事哦。”老祖母咧着嘴笑了,少女心思敏感却又异想天开。 “可南山庵堂里静安师太不是曾说过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存在的东西,也许它只是一个梦,又或者是某个大师的一段幻化,比如说池中没有鱼,大师说有鱼,于是便有了鱼,池中没有花,大师说有花,于是便有了莲花……也许我们的某段人生只是某位大师的幻化,于是梦醒了,幻化结束,一切便又从头开始了。”邬桃花想着静安师太常作的佛谒。有时,她想了她的过去,也许她之前的人生真就只是这样。 “哎哟,丫头,你别是犯傻想出家了吧,告诉你老祖母可是不依的啊,那可要老祖母的老命了。”银发老祖母吓的一脸发白,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请静安师太来家里参玄机了,瞧把她家丫头给迷道的。 邬桃花没想到把自家老祖母给吓到了,忙不叠的哄着自家老祖母 “别怕别怕,孙女儿可没这心思,孙女儿爱吃肉,还老想做那窈窕淑女,让君子求一求的,静安师太可不收这六根不净的,老祖母别怕啊。” “噗嗤,鬼丫头,净说疯话。”银发老祖母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可仍是有些担心,一手紧紧的拉着邬桃花的手:“可桃花儿,为什么不嫁了呢?” 邬桃花皱了皱眉:“老祖母,我嫁进王家的条件是不是就是马力取代白牡丹押桃花令这一镖?” 邬桃花搬了凳子依着老祖母身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老祖母捶腿。白牡丹虽然在母亲灵前敬了茶入了邬家门,但邬桃花从不叫她姨娘,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这杯茶母亲如在世是决不会接的。便是白牡丹她自棒茶进邬家为的也许并不是情而是一份义,真称呼她姨娘反倒是小看她了。 一听邬桃花这话,邬老夫人笑了,这丫头是在担心她这老祖母为难啊。 “不错,可这不过是王家的一厢情愿罢了,白牡丹打理邬氏镖局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凭什么要换她?”说到这里,邬老夫人轻轻拍了拍邬桃花的头顶:“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却不能对别人的付出视而不见……” 邬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叹息,她已经老了,在这世上的光景又有几年?丫头的人生却才开始,而邬氏镖局是丫头的后盾,她实不愿看到两人芥蒂太深,只是丫头对白牡丹的成见太深了。叫她实在放不下啊。 邬桃花沉默不语。 邬老夫人又道:“不过啊,桃花儿别担心,你老祖母有让王家心动的东西,不怕他们不允下这门亲事。” 邬桃花回过神来,又嘟着嘴说道:“是不是祖父留下来的关于仲伦先生的那张荐帖?” 仲伦先生,当世大儒,东林寺高贤。几年前为宋文帝所招,在鸡笼山学宫开馆,后又于钟山西岩下设招隐馆,为太子和诸王讲经学。算得上当世文坛领袖人物。 邬家祖父于仲伦先生曾有一段渊源,仲伦先生曾答应收一邬氏子弟入门,只可惜邬家到在邬桃花这里只有一女。为着这个,当年父亲在世时还曾惋惜了很久。 前世,这张帖子就是邬桃花的嫁进王家的嫁妆。 鸡笼山学宫,仲伦先生弟子的身份没有哪一个读书人能够无视,何况薄有才名的王少章,王家是求之而不得的。 “鬼丫头,你是早打这张贴子的主意了吧?”邬老夫人没好气的瞪眼。这丫头之前还说不嫁了呢,原来早眼巴巴的盯着这个了。 “嘻嘻。”邬桃花嘻嘻的一笑,却又突然朝着自家老祖母伸了手:“老祖母,我要那张荐帖。” “你要这干什么?”邬老夫人看着自家孙女儿,好奇的问。 “祖母是不舍得了?”邬桃花却是瞪着眼反问。 “胡说,桃花儿要的东西老祖母怎么会不舍得,本来就是要用在你身上的,给你又何妨,只是你要保管好,能不能嫁进王家就在它身上。” 邬老夫人说这话时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桃花令这一镖她是不可能交给王家的,唯今让桃花儿在王家立足的也只有这张帖子了,老夫人叮嘱着,然后从袖兜里拿出帖子递给邬桃花。 本来今天王家人过来,老夫人便是想谈这个的,只是王夫人一来,话语间藏着掖着,尽弄一些旁敲侧击,云山雾罩的小手段,老夫人不高兴,便打算先晾一二天。 终归,老夫人还是希望桃花儿赶紧嫁进王家的,桃花令的横空出世,一下子将邬氏镖局推到了风头浪尖,这趟镖于邬氏镖局来说九死一生,邬老夫人活了这把岁数了,生死对于她来说早已是超然物外的事情,但不能让桃花儿跟着她一起陪葬啊。 其实在邬老夫人眼里,王家也不是良配,只是眼前之局关系性命,两害相全取其轻。 嫁进王家也算是邬老夫人为女儿算计的一个保命脱局之法。 邬桃花看着荐帖,红底黑字,字迹淡泊却透着一股如渊的浩然之气,是仲伦先生亲笔所书。 “孙女儿明白。”邬桃花接过帖子慎重的收好,老祖母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可世上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王家终不是她邬桃花该留的地方。 夜深了,老夫人精神头有些不济了,邬桃花扶着自家老祖母回房里休息。 “桃花儿,这两天,老祖母突然想起你爹娘来了……”躺在床上,老祖母拉着孙女儿的手呢喃着,这两天她都是梦着桃花儿的爹娘,再想着如今桃花令这档子事情,只怕就是个鬼门关哪。 邬桃花眼睛一酸,轻轻的帮老祖母盖好被子,然后轻后轻脚的出了门,她也想爹娘了…… 穿过游廊,邬桃花再次走进自己曾经的闺房,一床,一几,梳妆台,绣架,还有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砚台边上还有一只鸡毛键子,这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邬桃花走到桌前,那手轻轻的抚摸着键子上的羽毛,邬桃花有一手踢键子的好脚法,是小时候老祖母手把手的教的。 只是谁又曾料到,前世她飘零江湖,多少次险境她都是靠着这脚踢键子的脚法逃出升天。 将毽子放在桌上,邬桃花心情还有些激荡,一时毫无睡意,邬桃花拿着笔墨箱子装好桌上的笔墨,转身去了酒窖,酒窖里没什么酒,但却有自邬桃花出生起就窖藏的女儿红,如今已有十六年,酒正醇,可饮。 第五章 豆腐干酌酒 夜已过子时,酒已酣。 八角小亭中,邬桃花挺着背脊站在石桌边上,石桌上摊着一张黄裱纸,邬桃花拿着毛笔奋力的写着。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大小姐写的是王公子吗?”小夏在邬桃花去地窖取酒醒了,便一直跟在邬桃花身边,这会儿在帮邬桃花磨墨,看着纸上力透纸背的几个大字,好奇的问。 “不是。”邬桃花摇摇头,邬桃花只是有感而发,走过一世,回头看人生,哪一个不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世事就是一场历练,身为尘世中的人,哪一个都逃不了,尤其是江湖,江湖催人老,,而如今,邬桃花的江湖开始了。 “哦。”小夏歪着脑袋或有所思,若是往常,小姐这么说她肯定会偷笑,直当大小姐不好意思承认,毕竟以前这样的事情大小姐可没少干。 可这会儿小夏不敢肯定,因为桌上的酒,十六年的女儿红,本是要留到大小姐出嫁时才起窖的,可这会儿大小姐就拿出来了。 对于要出嫁的女儿家,这绝对是不吉利的。 小夏发现,她已经有些看不懂大小姐了。 佐着酒,夜风起了,镖局大院那边传来阵阵刀剑相交之声,深邃的夜色里也能看到黑衣人如大鸟一样朝着旗杆的顶上飞去,只是往往飞到一半,便折了翅。 邬桃花的字也更有力了,最后竟有了肃杀之气,小夏低头看时,竟是忍不住侧目避开。 夜深了,前院刀剑声渐消,邬桃花才回到屋里,在淡淡的血腥味中沉沉睡去,如此一夜到天明。 清晨,邬桃花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棱,细细浅浅的光线落在床前,天气不错。邬桃花想着,又用力的吸了吸鼻尖,她就闻到了豆花的香味儿,坐起身来,窗前桌上,已经摆着一碗豆腐花儿,青翠的香葱飘在酱色的汤上,汤下是白中略带乳黄的豆腐花儿,瞧着让人食欲大开。 前世出事前,邬桃花每天早晨必喝一碗杏儿家的豆腐花儿。 “豆腐,香干,豆腐脑儿……”院外长街,杏儿的叫卖声似有若无的传来。 邬桃花其实已不太记得这豆腐花的味儿了,但她享受此刻的宁静。 这样的早晨真实而惬意。 吃过早餐,邬桃花又去了地窖,提了两坛女儿红出来。 老祖母昨夜睡的不安,下半夜里起来喝了碗安神汤,这会儿还在睡,邬桃花没有叫醒她,让老祖母再多睡会儿,今天一会儿她要做的事情估计老祖母又得伤神了,多睡一会儿有好处,邬桃花眯着眼,为着她,老祖母有操不完的心。 提着两坛女儿红,邬桃花没有让小夏跟着,而是一个人直出了二院。 山德一大早又在劈柴,镖局里近百兄弟,每日要烧的柴禾是相当可观的。 前院中,辛苦了一夜的镖局兄弟有些倦怠,一个个靠在院墙边或蹲在石阶上,捧着大海碗喝着粥,啃着白面馒头,馒头里面来夹着大块的肉。镖局兄弟干的都是体力活儿,没有荤腥不长力气。 一帮汉子边吃着还边聊,昨夜的镖局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一大早天还未亮,衙门那边就有差役过来,拖了两具尸体离开,白牡丹也去了县衙,毕竟死了人总是要跟县衙有个交待的。 “这一关还真不晓得能不能过去了……”聊天的几个都不由的摇摇头,这才刚开始。 “外敌还好,就怕内患啊。”宋七一屁股坐在院子里井台边上,手里拿着一块棉布,正小心的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大镖手宋七今年三十的岁数,个头中等,面皮白净,尤其一双手,手指修长而灵活,而他的功夫也在这一双手上,最拿手的本事就是轻身功夫以及那一手分筋点穴之法,颇能伤人于无形。 “这怎么说?”阮大成搬了小凳子坐在院中的一辆马车边上,手上拿着锤子敲敲打打起来,他武功不行,但这类活儿却是精道,赶镖车的老车夫颇有让他继承衣钵的意思,因此,修车类的活儿全交给这位了。 “没看昨天事儿一发,老夫人就让桂嫂去请王家人了吗?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该是谈咱们大小姐同王家大公子的婚事。”宋七将匕首插进腰间,然后背靠着石阶,朝着后院抬抬下巴,眼神中别有意味的道。 “那又怎么了,大小姐到岁数了,该嫁人了。”山德放下斧头,拿着抹布扇风,憨声憨气的道,昨天老鬼是这么说的。 “嘿,我知道大小姐岁数大了该嫁人了。”宋七瞪了这小子一眼,才继续道:“这明眼的一眼就能看出老夫人是想借这婚事让大小姐脱身于镖局这场风雨,可你们也不想想王邬两家亲事可传了快一年了,也没看王家有个响动,为什么呀,王家看不上咱们大小姐这草莽出身。可这会儿桃花令才进邬氏镖局的门,王夫人就亲自登门了,顺带还带了一个江湖刀榜的高手,这为的是什么,这不明摆着就是冲着桃花令来的嘛,咱们大小姐想进王家,那是要投名状的。”宋七拖着长音道。 这投名状是什么,自然就是整个邬氏镖局,包括桃花令这一镖了。 如此,白姨娘辛苦熬打了这些年,撑起的整个邬氏镖局就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老夫人不能真答应吧?”有人问。 “不答应怎么办?现在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大小姐的安危,她岂能眼睁睁的看大小姐淌这趟混水,而放眼整个青苍,除了王家,别的人家怕也担不起如今这干系。”回答的是阮大成,他是青苍本地人,对青苍各大家的实力更了解一些。 “啧……”众人啧了一声,这也是事实,只是却让人不是滋味儿。果真是内忧外患。 “依我看哪,真让王家把这烫手的山芋接去也好。”有人嘀咕了句。 众人一阵默然。 那可是桃花令,那可是白帝城十二楼,江湖几人能幸逢其会? 更何况十多年来大家伙儿跟随白牡丹出生入死,那义气又要置于何地? 这一切还得看白牡丹如何定夺。 邬桃花这时正好提着酒自二门而出,见她出现,众人便停了话头,有的微微点头,有的连点头也欠奉,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场面有些冷,这种情形,邬桃花心中也是明了,镖局里的兄弟于她并不亲厚,这主要是因为前世的她不喜欢武人,倒喜欢风流文士.因此,虽非有意,但对镖局的兄弟便也有了一丝轻慢,镖局兄弟都是行走江湖,见惯了世情的人,又如何能看不出,自然对邬桃花这个大小姐也敬而远之了。 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真是太浅薄了。 当然以如今这种情形,邬桃花倒也并不太在意,如今情形,镖局终免不了人事离散,少些人情便也少些牵挂。 “山德,春寒料峭,去找小夏搬几坛酒来去去寒气。”邬桃花冲着山德道。 “哦。”山德抓了抓脑袋,然后跑去二院找小夏。 院中一众兄弟先是一头雾水,不晓得大小姐这是唱哪出,后一想宋七的话,明白了,大小姐这是想接管镖局才来讨好大家的吧,早干什么去了?众人神色不由有些不屑。 只是有酒喝总是不错的,山德提着酒回来,一众人便围了上去,酒香四溢,空气中的血腥味立时就淡了。 “别动,这半坛谁也不许动。”宋七抱着最后半坛酒,一个纵身,人便已上了墙头,再一个跳跃,人影就消失在镖局门外了。 “肯定又去找春花了,这小子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一干人起哄。 春花是望山湖绿柳居那边的暗娼,也是宋七的相好。 邬桃花眼神微凝了一下,如果说一剑西来是邬氏镖局风雨的缘起,那么宋七同桃花令一起失踪则是镖局崩塌的起始。 只是,前世大家都当宋七是盗了桃花令逃了,然而一年后,绿柳居推倒重建,工人却意外的在墙逢里发现一具尸体,尸体自然烂的只剩骨头上,但尸身上的鞋子却意外的留了下来,男人的鞋子,鞋绑上绣着春花二字,正是宋七常穿的那双。 宋七是不是死在春花的肚皮上邬桃花不知道,但他的死必然于春花有关。 抿了抿唇,邬桃花收凝了心神,这才提着酒到了门房边。 老鬼依然还是坐在他那把叫汗水沁的发红的竹椅上,竹椅子靠在门房的窗下,那窗台上一只青花瓷盘,瓷盘上十来块豆腐干子。 老鬼嘴里嚼着豆腐干子,眯着眼回味着。 “我听杏儿说,这种豆干佐酒最是滋味儿……”邬桃花笑嘻嘻的说着,便将左手的一坛酒放在老鬼身侧的小桌上。 老鬼仍眯着眼,只是那鼻子耸了耸:“十六年的女儿红?”老鬼说着睁开眼扫了邬桃花一眼:“这个时候喝岂不可惜?”眼下之意自然是这酒应该成亲时喝。 “任它多少年,酒总是酒,最主要看能否喝的痛快,我倒觉得这时候喝正相宜。”邬桃花抿着唇着,风雨来前,喝酒壮行。 “哈,那就却之不恭啦。”老鬼一脸馋相,拍开酒坛的泥封,都不用碗,直接捧着酒坛就喝了一大口:“好酒,好酒。” 邬桃花拖了一张小凳子坐在边上,看着头发乱的跟草,又一幅醉鬼样的鬼叔,眼中浮现的是前世老鬼身死白帝城郊七里亭,魂死而身不倒。 “你决定了?”老鬼抱着酒坛突然问。大小姐既然在这个时候拿出了窖藏的女儿红,那不用说,跟王家的亲事没了,那么大小姐就要于邬氏共存亡了。说实话大小姐这决定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我姓邬不是吗?”邬桃花不由的眯着眼迎着晨光看院中那高扬的镖旗——威武远扬,这青苍能打这镖旗的,邬家是独一份儿。 前世老祖母临终前,将她叫到床前将这面旗烧了,旗成灰时,老祖母已逝,死未合眼。邬桃花想着,那手紧紧握着拳头。 “那倒是。”老鬼嘟喃着应和。 这时山德取酒回来。 “山德,跟我出去一趟。”邬桃花站起身来,提起剩下的一坛酒冲着山德道。 “啊……”山德有些发愣,不晓得大小姐突然有何事。 “臭小子,啊什么啊,快滚。”老鬼一脚踢向山德。然后自顾自喝酒,烂醉如泥。 他倒要好好看看,大小姐这心里下的一盘什么棋。 第六章 长街上的人和事 走出镖局大门,邬桃花眯着眼。 只一夜工夫,镖局门口那条青石长街的情形就有些不一样了。 跟镖局大门隔着十丈远的地方,一个小贩挑着糖枣叫卖着,几个稚童蹲在糖枣担面前流着口水。 邬桃花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小贩领上的云纹滚边,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是水云阁的标志。 水云阁很神秘,没人知道来历,但水云阁排的江湖武林榜在江湖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总的来说,水云阁以江湖各路消息为生,所以如今水云阁门人出现在这里邬桃花并不奇怪。 小贩身边十步远是一个老妇,包着藏青色的头巾,面前的地面上摆着一只菜蓝子,里面是一篮子鸡蛋。看着她,邬桃花翘了翘嘴角,绿林十八寨龙门渡的十四娘,前世邬桃花在她手上可是吃过苦头的。而今,邬氏镖局这一趟镖,龙门渡是其中最难过的一关。 邬氏镖局于龙门渡恩怨已久,到时只怕是一场生死较量。 十四娘再过去就是尤记早点铺,老板尤重八今天看起来实在有些拘谨,那眼光时不时的要扫着门边左右两桌。 左侧是一位锦衣文士,一手摇扇,一手端着茶盅喝茶。看到这位,邬桃花明白尤掌柜的为什么看起来拘谨了,实在是这位锦衣文士在青苍城太过臭名昭著,前青苍城县衙酷吏程枫,当年为了催粮逼死一家五口,惹得青苍民怨沸腾,被新任县太爷开革了,待得王典签到了青苍,没多久,这位就成了王典签家的门客了。 典签之官有监察上官之责,实是朝廷耳目。程枫入得典签门便是如鱼得水了。 如今桃花令现身邬氏镖局,邬氏镖局门口风起云涌,如此,程枫出现在这里就不奇怪了。 邬桃花的眼神掠过程枫又落在右侧一桌,右侧一桌坐着两位皂衣官差,武职打扮,这两位大家也熟悉,青苍县衙县尉沈大人的左右手陆俊和钱开通,他们出现在这里为的自然是治安。 实在是城门失火,往往是池鱼倒霉。 作为本县县尉,沈大人掌着一城治安,这等时候又怎能安心,所以陆俊和钱开通出现在这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而开镖局的,平日里跟县尉打交道就比较多了,邬桃花虽然不管镖局的事情,但每年过年,邬老夫人都会带着邬桃花去沈家拜年,然后是开具镖局每年要走的官面程序,这些东西不能假他人之手。所以对于陆俊和钱开通,邬桃花也是识得的。 “邬大小姐早。” “陆爷和钱爷辛苦。” 邬桃花点头打着招呼。 “桃花儿,听说范小虎闯江湖去了?”跟尤记早点铺子隔着两间门面的是一个豆腐档子正是杏儿家的豆腐店,方杏儿这时从档子里探出那笑颜如花的脸蛋儿,跟邬桃花打听着范小武的事情。 昨天范小虎出了南门便再也没有回家,范家婶娘嚎了一个晚上,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范老爹一早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去挑南山水,稚鹰展翅总要高飞,不越高山,不知天有多高,不临沧海,不知地有多阔。 “可不是,听说出城时还在护城河里洗了个澡,然后被守门的瘸腿老兵追着打,说他把河里的鱼都醺死了。”邬桃花笑兮兮的道。 “哈哈,嘻嘻。”杏儿抱着肚皮,趴在豆腐板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邬桃花也跟着嘻嘻笑着,心里却有些感慨,世事苍茫,前世,她离开青苍经年,再回来这里时,整条街已经荒了,只有杏儿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居住此间,据说方父病死了,而杏儿的夫婿在成亲半年后就被招募从军,死在战场上没能回来。每日里杏儿便带着五岁的女儿,挑着豆腐挑子沿街叫卖,从清晨到日暮,生命由此而生生不息。 “好了,不跟你聊了,我今儿个有事。”邬桃花冲着杏儿挥了挥手,往前走,那眼神却落在豆腐档子对面古柳树下一红衣僧一麻衣道,两人对坐而弈。 麻衣道人一脸悠闲,红衣僧人却一脸严肃的盯着棋局,两眉紧皱,不远的墙头一声猫叫。红衣僧人两指间的黑色棋子朝着墙头上的黑猫瞬间弹出,墙头上的黑猫惊叫一声鼠窜而逃,最后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猫又没惹到你,棋下不好,不是猫的原因,是大师你的心乱了。”麻衣道人打着机锋道。 “真人若是心静,又何苦从一夜之间从北魏过河而来搅这本已纷乱的局。”红衣僧人回道。 麻衣道人顿了一下才道:“下棋,下棋。” 不知他是要下面前的棋,还是桃花令这盘大棋。邬桃花想着。 红衣僧人出身洛阳伽蓝寺,太武灭佛后被迫从洛阳逃到了建康。 而麻衣道人出自北魏玄都坛,乃是北魏寇天师亲传弟子。见到这一僧一道,邬桃花也不由的咧了咧嘴,伽蓝寺僧,玄都坛道,当今佛道圣地。这场面可是越来越大了。 邬桃花提着女儿红带着山德一路穿街而过。 长街热闹,而各家店内或墙头阴影之处,总有那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邬桃花二人身上。 邬桃镖局接到桃花令镖,做为镖局的大小姐,虽然不掌镖局事务,但出行的一举一动还是引人关注的。 长街的变化自然也落在了山德的眼里,他有些担心大小姐的安全。 “大小姐,我们要去哪里?”盯着邬桃花的背影很久,山德终是忍不住闷声闷气的问。 “县尉沈大人府里。”邬桃花道。 县尉沈河,土生土长的青苍县人,祖上从军,解甲后就在青苍县衙里当差,到得沈河这一代,终于得了官身升为县尉,掌一县之兵,跟王典签比起来,这位算是地头蛇了。 “去沈大人府上干什么?”山德抓着脑壳。 “讨一样东西。”邬桃花道。 “讨什么?”山德一头雾水。 “棺材!沈家的棺材” “棺材??沈家的棺材??”山德目瞪口呆。 沈家的棺材有一个特指就是沈老太爷那口漆了二十七道漆的楠木棺材。 沈家老太爷四十岁那年,因立了大功,朝廷赐下一根楠木,到了五十岁那年,沈老太爷就用这根楠木给自己打了一口棺材,然后每年加一道漆,到如今已经二十七年了,沈老太爷今年七十七岁了,对了年近八十的沈老太爷来说,这口棺材就是他的命根子。 如今,大小姐居然想打这口棺材的主意,山德想着那头都有些发涨。憨实的脸上,两道浓眉紧锁,这可老得罪人了,大小姐这是给他出了个难题,一会儿会不会被沈家的人赶出来啊。 不管山德怎么嘀咕,邬桃花已经站在了沈家大门口,没有一点儿退缩的意思。投了帖,沈府的门房引着两人进了府。 第七章 大雪,一身血衣还 沈府二堂。 因为邬桃花是正经投了帖子求见沈老爷子,不过沈家老爷子年过古稀,轻易可不会见客,再加上邬桃花是女眷,所以便由沈夫人在二堂相待。 邬桃花坐在下首客位,沈夫人端坐主位,此时沈夫人一只手轻轻拿着茶杯盖子轻轻的磕着茶杯沿,两眼却死死的盯着邬桃花,她几乎不相信耳朵听到的话,这位邬家大小姐真是好大的口气,一开口就讨要她公公那口留着百年后用的棺材,这若不是她听错了,那便是这位大小姐失心疯了。 “大小姐,你是不是说错了?还是说我听错了?”沈夫人语气咄咄的问。 “夫人,桃花儿没有说错,您也没有听错。”邬桃花一脸平静,口气却郑重的道。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老白,送客。若不是看在邬老夫人的面子上,今日我将不是赶你出门,而是直接送你去县衙大牢,如今就估且当你少不更事,以后我沈家不欢迎你。”沈夫人腾的站了起来,重重一拍茶几,那只雨过天青的茶盅被沈夫人的衣袖带着滚下了茶几,眼看着就要摔成碎片。 邬桃花脚尖轻轻一点,那茶盅如同早晨桃花树下的花瓣那样轻轻飘起,接住了飘洒出来的茶水,最后落在了邬桃花的手心里。 习惯有时真是深入骨髓的,其实邬桃花没想接的,毕竟在主人家愤怒的时候她这种表现会让人误会她在挑衅,只不过前世她混迹江湖,对于这套保命的脚法又怎么会轻慢,自是日日勤练不坠,这会儿就是条件反射了。 解释到没必要,邬桃花只是更恭敬的将茶盅恭敬的放在茶几上:“夫人,桃花儿知道今日开口实在有些冒昧,但桃花儿此举乃是不得不为,桃花儿愿以十六载女儿红酒给老爷子赔罪,并奉上一物,相信乃是老爷子心中所求,还请夫人请老爷子出来一观,此物交换,定当不辱老爷子。” 沈夫人的态度早在预料之中,她打人家古稀老人寿材主意,自然要承受别人的怒火。而且这事情,沈夫人做为沈老爷子的儿媳,是不好做主的,所以邬桃花坚持请沈老爷子出来。 “没必要。”沈夫人坚决的回道,这种事情没的商量。 “好,那就拿来我见一见。”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堂传了出来,随后一个老奴扶着沈老太爷从后堂走了出来。 沈老太爷今年七十七了,但精气神依然不错,苍虬如枯树皮的脸上,两道眼神如时光一般的深遂,弯如弓的背却显得巍巍如山岳。 七十七岁的老人,别的不说,就这时光的凝炼也自凝炼出一股深沉的气度。 “桃花儿给老太爷叩头,此翻是桃花儿失礼了,这是十六年的女儿红,权当桃花儿的陪罪礼。”邬桃花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然后将放在脚边的酒坛子献上。女儿红是女儿家出嫁才能开的,如今拿来当陪罪礼,也算是诚心诚意了。 “别急,丫头口气不小,你先把东西拿出来看看……”沈老太爷依着茶几盘腿而坐,态度闲适,但在邬桃花眼里,此刻的沈老爷子就象一头卧虎,欲伺机而动,老太爷年轻时从军,那也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 “老太爷请过目。”邬桃花恭敬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荐帖献上,正是昨夜邬桃花从老夫人那里要来的荐帖。 沈老太爷在邬桃花脸上扫了一眼,邬桃花的淡定倒让他有些意外,别说一个女娃子,就是衙门里一些差吏在他面前都没有这样的淡定,邬家丫头好大的定性,平日倒是没瞧出来。 沈老太爷咧了一下嘴,这一下倒是更有兴趣了,手一抬,邬桃花便将荐帖放在沈老太爷的手上。沈老太爷才慢条斯理的打开荐帖,只一眼,他脸上神色就一正,两眼微眯了起来,随后哈哈大笑指着几上的女儿红道:“好,丫头,荐帖老夫收下,楠木棺归你,你再自罚三杯。” “爹……”沈夫人大叫,家中老父百年后的棺材在自己眼前被别人算计了去,叫他们这些子孙拿什么脸面来见世人? “值得的,你看。”沈老太爷将手中荐帖递给沈夫人。 “这……仲伦先生的荐帖,可入鸡笼山学宫的……”沈夫人不是不识货的,扫了一眼荐帖便惊呼一声,同时心中也是大喜。 沈家二子沈正卿一身才学不输王家的王少章,只是南朝文脉重师门和出身。 沈家农家出身,经过几代从军到如今才混了个武职,即没有门阀背景,也没有一个好的师门,便是想恩萌也无门路,这实在已是沈家上下的心病了。 如今,若能凭此荐帖入鸡笼山学宫,投在仲伦先生门下,那一切都迎刃而解。 于沈老太爷来说,棺材再重要也是死物,若能凭此荐帖恩泽子孙那又何乐而不为。 邬桃花此时已拍开酒坛的泥封,酒香立时弥蔓了开来。邬桃花倒满三杯,一干而尽,又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渍,端是痛快淋漓。 “丫头,不怪我老汉子以老欺少吧?”沈老太爷拢着袖靠在茶几边饶有兴趣的问。 “桃花儿以晚辈身份却打老太爷寿棺的主意,实是大不敬,今日若不自罚三杯,只怕难逃天下幽幽之口,晚辈该谢老太爷成全。”邬桃花眯着眼微笑着说,端起酒坛给沈老太爷满上一杯。 沈老太爷两眼眯着,端起酒杯眯了一口:“好,你明白就好,以前倒是小看你这丫头了,不愧是十八娘元玉卿的孙女儿,有你老祖母当年之风。” 老太爷说着,两眼有些迷蒙的望着天井上空,看到面前的丫头,不得不感叹老喽。 “十八娘?我祖母并非排行十八呀,这里面可是有什么典故?老太爷说说。”邬桃花酒量并不太好,三杯酒下肚,有些微醺,便也依着茶几坐着,一脸红朴朴的问。 前世,一直以来,邬桃花都以为自家老祖母就只是一个疼爱孙女的后宅老太太,直到后来她走入江湖,一套小时候踢键子的脚法让她数次在绝境中逃出生天,再加上一套小时候常练习鬼画符似的书法却让她在对敌时,常有神来之笔,斩对手于剑下。 而这两样都是小时候老祖母手把手的教的。 从那时起,邬桃花就不止一次的猜测自家老祖母或许并不只一个寻常的后宅老太太,之前还听沈夫人说看着自家老祖母的面上不跟她计较,如今听得沈老太爷这话,那眼睛不由的一亮,连忙打听了起来。 十八娘?明显着自家老祖母是有故事的。 “怎么,你家老祖母没跟你说起过过去的事情?”沈太爷挑着眉毛问,一脸挺有兴致的样子,人老了,就容易回忆过去,然后唠叨讲古。 “因父母早故,老祖母便不爱说过去的事情。”邬桃花道,父母早故对老祖母的打击太大了。 “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老祖母不容易。”沈老太爷叹息,随后便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 “你老祖母啊,那可了不得了。你家邬氏镖局由你曾祖父所创,后来镖局传到你祖父手里,生意一直还算平顺,只是做镖局这一行,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你祖父三十六岁那年被绿林伏击身受重伤,虽然保得一命回来,但却丢了一趟非常重要的镖。眼看着邬家基业要倒,甚至还有牢狱之灾,当时青苍人都传邬氏镖局要完蛋了,说实话,我也不看好,只是谁也未曾料到啊……” 沈老太爷说着,那眼神还有些飘渺了起来:“记得那年的雪很大,我还是看城门的差役,辰时我打开城门的时候,就看到你老祖母牵着一头老驴,老驴身上套着一辆镖车,你老祖母一身青衣叫血染透了,周围等着进城的人不敢靠近你老祖母半步,当时我可是吓坏了,可你老祖母却是一身血衣牵着老驴带着镖车直奔县衙,交了镖车里的货,然后去大牢就那么直接将你祖父从牢里接出来了,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后来绿林道的消息传来,说你老祖母一人一剑独闯了绿林十八寨,为着这个,州府正堂亲赐“威武远扬”四个金字的威武镖号,而因你老祖母一剑独闯十八寨,江湖便号十八娘。” 沈老太爷一翻话,听得人荡气回肠。 听着州府正堂亲提“威武远扬”镖旗时,邬桃花的心不由一痛,那手更是握紧成拳,老祖母临终之夜,那烧成灰的镖旗,还有老祖母死不闭眼。 曾经她只是以为,老祖母是因为没能守住家业而憾,如今才知道,那一夜,老祖母烧掉的是属于她的传奇。 走出沈府时,邬桃花眼前仿佛看见自家老祖母,一斗笠,一青衣,剑挑十八寨。是夜,大雪,一身血衣还。 她家老祖母,还真牛大发了,邬桃花翘着嘴角嘀咕着。 “大小姐,不回府吗?”从衙前出来,邬桃花并未转身镖局所在的青石街,反而朝着望山湖的方向去。 山德扛着棺材跟着后面不由的问。本来沈夫人是要派人帮邬桃花抬这棺材的,结果山德手一举,就直接将棺材扛在了肩上。 山德的脑袋瓜子现在还有些打结,没想到这棺材还真让小姐讨出来了,只是也不知小姐要这棺材干什么? “不回府,我们去望山湖。”邬桃花道。 “去望山湖干什么?”山德奇怪的问,他还扛着个棺材呢,这一路走引人侧目。 “捞尸。”邬桃花眯着眼道。 望山湖的尸自然就是昨日沉舟之人。 第八章 英雄心中天地阔 望山湖,还是一片烟雨。 山德跃入水中的身影象一条游鱼。 山德水性是极好,前年邬氏镖局押镖过龙门渡,白牡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先一步让山德潜入水中将镖送过了龙门河,让龙门渡的十四娘竹篮打水一场空。 据说当时龙门十四娘的脸都气绿了。 邬桃花坐在河堤上看着山德纵身入湖的身姿,再看烟雨湖中游迭的乌篷船,唉乃一声山水绿,真个是好景。 不过赏好景要有好心情,邬桃花现在没这份闲适。她在想着湖中之尸。 现在谁也不知死在望山湖的无名剑客是谁。 前世,一个月后,白帝城三号人物白帝义子杜鸦九来到青苍城。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死在望山湖的是白帝城城主府世仆白海。 白海,十五岁追随白振山,为白振山牵马,二十五岁,为白振山捧剑,三十五岁为白振山身边的传令官。这二十年间,白海身负大小伤无数,更是数次在鬼门关打转,均是为白振山挡剑。 三年前,北魏盖吴起义,被魏军围困于杏城,盖吴先求救于宋,宋朝庭不作为,最后盖吴求救于白帝城,白帝城城主白振山带着手下大将冯平湖,楼千骑及义子杜鸦九领着义军前去救援,却反中魏军之计,被北魏大军围困于杏城城郊五里坡。 其时,义子杜鸦九率百人敢死队冲锋,撕开了包围圈的缺口,楼千骑于万军之中拼死护着白振山突围,冯平湖带人断后。最终大军才能退回白帝城。 然此战,大将楼千骑九死一生,百人敢死队只余杜鸦九一人生还,生还时,全身如泡在血水里。 而断后的冯平湖更是身受万箭而亡,此战白帝城损失惨重。 回到白帝城,白振山伤上加病,便卧床不起了,江湖传言白帝将亡。 恰逢此时,江湖传出桃花令将现,而此次桃花令下是长生经,于是白海便踏入江湖寻找桃花令,想以长生经为白振山续命。 三年后,白海终寻得桃花令,却被一路追杀,才有这临终一剑让他名动天下。 白海以忠,义,勇名传天下。 这样的人物,便是前世邬桃花有些怨他给邬氏镖局带来祸患,但仍打心眼里佩服。 更何况今世,邬桃花更明白,人在江湖,镖局做的就是押镖的生活,这祸怨不得白海。 想着,乌桃花心情便也有些激荡,抬手折了一枝柳,击打着身侧的楠木棺。 “咚咚”声如鼓如雷。 山德从湖中将尸体捞上来时,就听得大小姐击棺而歌:“……忍看壮士负离恨,莫问青天悬日月,巨人眼里乾坤小,英雄心中天地阔……” 这是丧鼓。 …… 宋七这会儿就坐在绿柳居里,。 绿柳居就在望山湖边,是一排紧邻着望山湖的民居,也是青苍有名的暗娼之地。 绿柳居的主人自然就是春花,长的不是绝美,却自有一股勾人的媚态,春到临春花正妩,迟日阑干,蜂蝶飞无数,这说的就是春花,在这一带暗娼也着实有些名头。 不过,今日春花并不在绿柳居里,所以,宋七是一个人在喝酒。 昨日是城南盐商胡大爷母亲的六十大寿,胡大爷花了重金请了春花去给胡老夫人唱曲儿。胡老夫人出身乡间最喜欢听乡间的哩曲儿,而唱哩曲儿是春花的拿手好戏。昨夜因宴客太晚,胡老夫人就留了春花在胡府过夜,所以一早宋七赶到绿柳居就赴了个空。 没有美人,酒水就显得寡淡了,宋七喝的有些百无聊赖。 此时,窗外那有些激昂的丧鼓就引起了他的好奇,端着酒走到窗边。 咦,这不是大小姐和山德?这两人这唱的是哪出啊,宋七不由瞪大了眼睛。 望山湖畔,邬桃花素衣前行,镖手山德扛着棺材随行,路人纷纷侧目,这一幕实在是太冲击人的眼睛了。 “邬家大小姐真是好风采啊,只是她这是要干什么啊?”绿柳居里,春花不在,就只有一个妈妈和一个丫头闲着无聊八卦着。 “镖局的大小姐街面上大家算是熟识,我瞅着这不象是往日大小姐的手笔,该是镖局老夫人的手笔,你不晓得,我年轻时可听说过的,镖局的邬老夫人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妈妈朝外面抬了抬下巴,很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那老夫人这手笔是什么意思啊?”小丫头好奇的问。 “那意思可就深远了,还记得望山湖里那死鬼托镖时的话吗?白帝城会为这一趟镖付出任何的代价,白帝城玉京阁十二楼啊,每一楼都有无尽的宝藏,你想想这其中得利有多少?是人都得眼红……”说到这里,那老妈顿了一下,咳了一声,那小丫头连忙倒了水,一脸讨好的端到老妈妈面前:“妈妈,您喝水。” 妈妈得意的抬抬下巴,喝了口茶水,才又咳了一声继续道:“唉,说到底终归是一个利字啊,你想想这些年来,说起邬氏镖局,谁还知道邬老夫人和邬大小姐啊,邬氏镖局在青苍人眼里早就是白牡丹的私产了。当然,这是以前,现如今邬大小姐长大了,老夫人又岂能不为大小姐考虑。宋七爷刚才不是说了嘛,昨天王家人去见了老夫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邬王两家联姻的事情在青苍城传的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一直雷声大雨点儿小,为什么啊?我瞅着啊,还不就是王家有些看不上邬家大小姐,到底江湖人士,缺了礼数啊。可这桃花令一出,王家就上门了,只怕那邬家大小姐想进王家的门还得用桃花令这一趟镖做投名状呢。” 妈妈说着又嘿嘿了一声:“看今日此举,邬老夫人这是要跟白牡丹摊牌了吧,邬家大小姐是以这样的方式宣告入主镖局,咱们平日闲聊的邬氏镖局的夺权大戏只怕这回真要开锣了。” 老妈妈是块说书的料,一通话,把白牡丹,邬氏祖孙,以及王家各种利益及利害关系说得个通透。 “呀,妈妈可真是明白人,把老夫人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小丫头拍着马屁。 “透个屁,依我看哪,老夫人就不是个明白人。”老妈妈这时又呸了一声。 “哟,妈妈,这又怎么说?”小丫头好奇心又被吊起来了。 “老夫人是当局都迷,就我看来,王家人就不是好鸟,不一定靠得住。再说了,昨儿个晚上那几个吃酒的客人说的话你还记得不,说是江湖有个叫水云阁什么来着的,里面有个悬赏榜,说有人五万两黄金悬赏榜桃花令匣,这黄金可烧人眼哪,那三山五岳的好汉还不都得往咱们青苍赶啊,这邬氏镖局还指不定有没有明天呢,老夫人不思量着自家的身家性命要性,还整这些个心思,那能是个明白人?” “真是个老糊涂!!”小丫头应和着。 宋七本来还在琢磨着大小姐这唱的是哪出,冷不丁听到老妈妈的这一翻话,别说,这在烟花之地斯混了一辈子的老奴,那眼睛还真辣。 只是倒底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桃花令这么一个大坑,凡牵连之人,又岂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他也得为自己的命考虑了。 再想着水云阁悬赏榜上那五万两黄金了,青苍将彻底乱了。 “袁妈妈,春花死了。”门外,一声尖叫。 闲话着的妈妈和小丫头惊的跳脚,惊叫一声朝外冲去,宋七也脸色大变,只一个晃身就到了门口。 门口,胡家的下人抬着一张门板,门板上,春花笔挺笔挺的躺着,已毫无生息。 邬桃花这时带着山德昂扬前行,桃花令是一个大坑,外在这坑里的人要么沉伦,要么一飞冲天,这里不能有半点退缩。 路过绿柳居,绿柳居门口乱轰轰的。 “死人了,死人了……” “谁死了?” “春花,绿柳居的春花……” “她昨晚不是去给胡老夫人唱曲儿了吗?怎么好好的死了?” “哎哟,这谁晓得啊,听说早上还好好的,胡老夫人还留了春花吃早点呢,吃完早点,春花回屋整理她的东西就一直没出来,等到人再进去看她,她已经没气儿了。” …… 邬桃花不由顿住了脚步,春花?是宋七那个相好吗?怎么突然就死了? 前世,镖局的人和事她并不太关注,倒没注意过这些。 想着,邬桃花拍拍额头,前世,宋七是死在绿柳居的,她一直以为宋七的死跟春花是有关的,可如今春花死了,那宋七后来又怎么会死在绿柳居呢? 第九章 伞名温柔,剑名时光 春花的死在青苍城没有激起一丝波澜,人命有时轻如柳絮。 然而邬桃花求棺捞尸之举又一次将本来已经在风头浪尖的邬氏镖局推向更高的浪尖。 到得下午,沈家更传出,邬家是以仲伦先生的荐帖向沈家求棺的消息。立时的,整个青苍一片哗然,仲伦先生的荐帖,是每一个文人都求之而不得的东西,而邬家若真想跟王家结亲,便是没有桃花令,没有邬氏镖局,仅凭着这张荐贴,邬桃花也大可挺直胸膛嫁进王家。 而如今邬桃花却用这张荐贴换了一副棺材,邬家些举无异于向整个青苍召告,邬桃花不会嫁进王家,邬王两家婚事成泡影。 王夫人在听到消息时,气的砸碎了那只她最喜欢的琉璃盏。 青苍但凡有点眼力界的人都看出了,随着邬王两家撕破了脸,邬氏镖局的局势就更加微妙了。因此,本来对桃花令蠢蠢欲动的各江湖人士都暂时观望了起来。 谁都想混水摸鱼。 而谁都不想成为被摸的鱼。 邬氏镖局,今夜是难得平静之夜。 宋七盘腿在旗台的青石板上,抬头望着那钉在旗杆上的剑,眼神时而深沉,时而狰狞,时而痛苦,谁也不晓得这会儿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旗台下,阮大成抬头看了看宋七,叹了口七:“哎,这春花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他身边靠坐在石阶上的山德摇摇头:“俺娘以前说了,阎王叫你三更死,决不留你到五更。” “嘿。”阮大成咧咧嘴,也是,估计就是阎王定好了,想着转脸又看着镖局大堂,两盏白灯笼挂在门口,大厅上,那楠木棺材端端正正的放着,香案上,黑漆白字的灵位写着:大侠白海之灵。 谁能想到望山湖沉舟之人竟是白振山身边的义仆白海呢? 今日大小姐求棺捞尸之举可谓是神来之笔。 白帝城白海,临终惊天一剑全忠义之名,青苍邬桃花求棺捞尸,一曲英雄心中天地阔的丧鼓则全了江湖义气。 青苍邬桃花还未入江湖,便已在江湖上画下了浓抹重彩的一笔。 堂前,邬老夫人和白牡丹相对而坐。 阮大成和几个守夜的镖局兄弟咋舌,邬老夫人可是有好些个年头未进过镖局的大堂了。 而如今,事隔多年之后,老夫人再一次走进镖局大堂,这是否意味着镖局总镖头之位要易主了? “你说,老夫人会同白姨娘谈些什么?”阮大成冲着大堂门口呶了呶嘴。 “这哪晓得。”山德抓了抓头。 “山德,倒酒。”一边窝在门房边上醉熏熏的老鬼嘟喃着。 “来了,来了。”山德颠颠的跑到老鬼身边,为他斟酒。 阮大成抓抓头,抬头无聊的数着天上的星星。 大堂内,老夫人抿着南山茶,白牡丹眼观鼻子鼻观心。 “大小姐今日此举,你怎么看?”邬老夫人突然问道。 “神来之笔,有了白海,白帝城的人只怕这两日就要赶到了。”白牡丹轻咳一声道。 之前白海身份未明,桃花令虽然是至宝,但正值白帝城危难关头,白帝城的人也不得不考虑这会不会是一个局,毕竟天上不会无故掉下馅饼来。所以,先前的情况,白帝城不免仍要观望,而白帝城每观望一天,对于邬氏镖局来说就更危险一分。 而如今白海身份一明,为了给白振山续命,也为着白海这份忠义,白帝城的人都必然会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来到青苍城。而这对于邬氏镖局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虽说这一举并不一定能让邬氏镖局脱离危局,但总有那么一线希望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邬老夫人又问,此事一过,桃花儿必然入主镖局,邬老夫人自然要知道白牡丹的打算。 “我想留下,再送大小姐一程。”白牡丹却一脸平静的道。 “若是最后仍被桃花儿扫地出门了呢?”邬老夫人两眼如刀似的看着白牡丹。 “从未进门,又何来出门。”白牡丹突然笑了说。 “好,好一个从未进门,又何来出门!”邬老夫人点头,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白牡丹:“这十年,你觉得值吗?” “值,若无老夫人,白牡丹如今的坟头只怕已是荒草凄凄了。”白牡丹站起身来,冲着邬老夫人鞠躬。 在外人看来,十年前,她是千里送馆,并为邬家撑起家业,护住孤苦无依的祖孙俩,而实则,十年前,她心神崩溃,若不是凭着对邬先生的一点报恩之心,若不是邬老夫人收留,只怕她当时已投了望山湖。 而这十年镖路更让她看到了一方从未有过的天地,于她来说是脱胎换骨的十年。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记住,邬家永远是你的家。”邬老夫人深深的看了白牡丹一样,转身拄着拐杖离去,远远的还有一叹,白牡丹也实是不易啊。 “是。”白牡丹站着未动,只含笑看着离去驮身的身影,正因为是家人,有些东西便值得拿命来守候。 下一刻,白牡丹盘腿,闭目,周身气劲鼓荡,衣袂无风飞扬。 …… 一间小屋,屋里一床,一桌,一椅,一箱。 “桃花儿,老祖母在问你一声,你真的决定了吗?”邬老夫人一脸严肃的看着邬桃花:“若是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大不了把这邬氏镖局陪给王家。” “老祖母,桃花儿若真这么做,她便不配姓邬,不配做十八娘的孙女儿。”邬桃花挑着眉看着自家老祖母,一脸没正经的笑嘻嘻,好象在取笑自家老祖母。 “沈老头跟你说的吧。”邬老夫人眯着眼笑,脸上有些自得,得孙女儿看重,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吗? “桃花儿,打开那箱子吧。”邬老夫人指着面前的箱子冲道。 这箱子邬桃花知道,前世,老祖母病逝后,这箱子交给她,里面有一把伞还有一些父母的遗物,前世邬桃花把这箱子寄存在尼庵里,托给了静安师太。 邬桃花打开箱子。 “把那把伞给我。”邬老夫人冲着邬桃花道。 伞很精致,邬桃花把伞递给了老祖母。只看老祖母手一抖,那伞就突然飘向了空中。 然后邬桃花就感到起风了,还有一丝微雨,鼻间闻到的是淡淡的花香,而夹杂在这些中间的是一道电光,眩目至极。 然后那伞又落入老祖母的手里,却是一分为二,一边伞还是伞,另一边伞骨中间却抽出一把剑,七尺长度,剑宽如柳叶。 “桃花儿,记住,伞名温柔,剑名时光。温柔乡是英雄冢,时光最易消磨人。” ”宋七,你干什么,放下桃花令。“就在这时,前院传来白牡丹的怒喝。 风云骤起。 ………………………… 第十章 白帝城,风起云涌 青苍风云骤起时,白帝城已是风起云涌。 “铛,铛,铛……”黄昏时分,白帝城玉京阁顶层的大钟突然响了,整整二九十八次。 本来车水马龙的白帝城像是突然被仙人点了仙人指一样,整个的静止下来,街边每个人立定,抬眼看向城主府,一些老汉老泪纵横的跪倒在了地上:“白帝走好……” 一代大侠白振山死了! 城郊百里外,黄河涛涛。 黄河上,一条乌黑的铁索向长蛇一样盘距在河面上,黄河贼首司马行背负大刀,以金鸡独立之势站在铁索,河风劲疾,但不管是铁索还是司马行身上的衣袂都纹丝不动。 此时,司马行两手抱胸,闭着双眼,象是在等待什么。 突然,一阵破空声,一只鸽子扑腾的飞来,司马行两眼突然一睁,右手一抬,五指伸开,天上的鸽子像是被什么击中一下猛的就坠落在他的手上,鸽子的嘴尖滴出一滴鲜血,竟是当场毙命。 司马行毫不在意,解开鸽子腿上绑的纸绢:“玉京阁的大钟响了,共二九十八次。” “哈哈……”司马行大笑,张嘴咬开鸽子的喉咙,用力的吸口血,然后随后一抛,鸽子被远远的抛落在河水里,只一个咕咚,就被滚滚黄河水带的不见影儿了。 十年来,司马行于白振山对战九场,九场均败,然后最终白振山还是死在他前面了,此乃时也命也。 大笑声中,司马行抽刀一击水面,击起浪高五丈,一脚踩浪,只一跨步,司马行便跃上了河边枣红大马。 “白振山死了,兄弟们,给我冲啊,拿下白帝城,玉京阁十二楼大开七日。” 司马行单手挚刀大喝,黄河岸边,众贼如云而聚。 黄河贼号称十万众,实三万数。 “杀……”众贼喝声震耳欲聋。 玉京阁十二楼大开七日意味着金银,美人,绝学。 …… 黄昏,白帝城全城缟素。 北城城头,大将葛庆立马横刀。 “将军,黄河贼已经全数出动了,预计半个时辰后到达。”身后探子禀报道。 “好,再探。”葛庆两眼仍紧盯着城门外,漫漫黄沙,还有远处一株株的胡杨,在夕阳下透着深沉的红色。也衬的葛庆两眼格外通红。黄河贼这次可算是出尽老本了,今日之战凶多吉少,往日黄河贼他是不怕的,因为他有整个白帝城做后盾,只是今日白帝城内忧更胜外患。 白帝走了,谁是下来的白帝城主? 论名份,白帝走后,白帝城主当属白帝独子少城主白重,可偏偏白少城主却跟大将军楼千骑势同水火。 而论威望和实力,大将军楼千骑乃是白帝白振山之下第一人,如此城中局势便微妙了起来。 另外还有一个白帝义子杜鸦九在一边虎视眈眈。 杜鸦九手上不但掌握着玉京阁,还有一个死士营,死士营中每一个人都是视死如归的亡命之徒,如果说白帝城还有谁能抗衡楼千骑的话,除了白帝,便只有这个杜鸦九了。 此外,东城,西城,北城各将军只怕心里都有小九九,如此白帝城如今可说是内忧外患了。 “将军,杜鸦九出死士营了。”这时,又有属下来报。 葛庆面色一整,杜鸦九的选择就决定着白帝城鹿归谁手。 白帝城的死士营位于城西。 白帝城的黄昏总是带着一点血色的,尤其是死士营,黄昏中每下人身上都似乎染着血。 死士营这时大门洞开着,守门的老卒似乎并没有受到白帝亡故的影响,半边身子歪在门边打盹,还打着酒呼噜,对于死士来说,那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除了酒,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放在心上。 杜鸦九就这么慢慢的走出染着血色的死士营,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枪,枪尖点在地上,杜鸦九每走一步,枪尖便同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响声,这响声在一片寂静和血色之中显得尤其刺耳。 街道是寂静的,从杜鸦九走出死士营大门起,街上看到他的每一个人都不由的屏住呼息。 杜鸦九突然停住了脚步,并不是因为街道上的寂静,而是他走在一个大岔口上,直走,便是去城东城主府的朱雀大街,往南便是去大将军府的离火街。 他要去哪里?这是街上每个人心中的疑问,也是白帝城各势力紧盯着的。 白重已经派出府中最强的好手埋伏在了朱雀大街上,设下了必杀之局,只要杜鸦九选择了这条街,那就要面对一个必杀之局。 大将军楼千骑也在府里的争潮亭中摆下了酒席,是撕杀还是结盟,先饮一杯再说。 停下来的杜鸦九这时很专注的盯着他的右腿,别人以为他在思考,其实不是,是右腿又开始痛了。 “天要下雨了……”杜鸦九突然说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 一些得了风湿痛的老人最理解他这句话,每到变天的时候,那风湿腿都要痛的。 当然,杜鸦九不是老人,他今年才二十四岁,但他的腿却远远比老人的风湿病严重。 他的腿是瘸的,是三年前那场杏城之战留下的后遗症。 不过,这没什么可在意的,那场战中,九十九个死士营的兄弟都死了,他活着已是大幸,人要知足。 杜鸦九抬脚落在了离火街的入口。有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有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有人长长一叹。 杜鸦九只走自己的路,因为腿痛,他走的挺慢的,但离火街并不长,所以,没一会儿他就走到了离火街的尽头。 离火街的尽头就是大将军府。 楼千骑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常年征战,两鬓染霜,但这并不减他的风彩,反而在他的英武之上更添了一丝深沉和儒雅,对于白帝城的妓家来说,大将军楼千骑,除却他的身份,便是凭着他的皮相也比一些自命风流的少年郎来得更吸引人。 只可惜楼千骑在白帝城十年,未踏进任何妓家一步,不晓得让多少花魁娘子咬碎了银牙。 “你来了……”楼千骑坐在争潮亭里,背对着刚进门的杜鸦九说。 “我来了……”杜鸦九平静的回道。 “喝酒吗?”楼千骑道。 “有酒岂能不喝。”杜鸦九说着,拖着有些痛的伤腿慢慢的步上了听潮亭,在楼千骑的对面坐下。然后自顾自的倒酒,自顾自的喝喝,没一会儿,桌上的那壶酒就空了。 “痛快,给我拿两坛金华酒来。”楼千骑大喝一声,一边下人飞快的跑走,没一会儿,就抱了两坛酒上来,一坛摆在楼千骑面前,一坛摆在杜鸦九面前。 “是战还是结盟?”楼千骑正色的问。 “战。”杜鸦九很干脆的道。 “白少城主忌讳你的很,可不会记你的恩。”楼千骑又道。 “他记不记是他的事情,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杜鸦九回道。 “听说少城主马上要娶锦瑟了,怎么?从小护着的女人要嫁给他人做娘子你也能忍?”楼千骑重重的拍开酒封,带着嘲笑。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那就不是我的。”杜鸦九神色淡然的回道,那手往桌上一拍,那酒封自酒坛口弹了出来,而酒水没有溅出一滴。 “好功夫,你以为你阻拦得住我?”楼千椅挑着眉。 “试过才知道。”杜鸦九回道。 “好,那就试试,干。”楼千骑说着,站起来,举起酒坛。 杜鸦九同样也站起来举起酒坛,两只坛酒碰在了一起。 快要下雨了,空气中有一丝沉闷,无风,只是此时站在争潮亭下侍伺的下人却觉得风很大,空气很冷。风大得让他觉得站不住脚,冷得象数九天的大雪,最后他瘫坐在地上,七孔流血而亡。 …… 北城 “杀……”黄河贼杀到了。 只片刻,城北之地就血染黄沙,那染在血色中的胡扬如同地狱里狰狞的鬼角。 轰,在檑石的撞击下,城门边的一角城墙塌了。司马行一马当先,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将军,顶不住了,怎么援军还没有到?”一个士兵冲着满身是血的葛庆问道。 “顶不住也给我顶,黄河贼什么得性不用我说,不为别人,就为你家中妻儿。”葛庆嘶吼道。 “是。”士兵咬牙,只是眼中一片绝望。 “哈,号称无坚能摧的白帝城终于被我破了……”司马行站在城头上大笑。 就在这时,城主府的上空,一只手掌横空劈下,司马行连反应都来不及,那手掌就透脑而过,司马行瞪大着眼睛看着一个大洞的胸膛,然后身体一倒,从城头滚落下去,至死眼睛都没闭上,脑海中只有一个意识:“中计了,白振山诈死。” 黄河贼乱了。 城外掌影所过之处,无有再站之人。 天气突然就冷了,极冷,每个人的眉毛上都染上了霜华,随之冷气向北推延,黄沙,胡扬,断壁,残橼,远处的山,再远百里外的黄河,千里冰封。 这是白振山成名已久的寒冰掌。 “杀贼,杀贼……”远处一骑队伍急驰而来,少城主白重白马长刀。 “少城主带着援兵来。”城头的士兵一阵欢呼,葛庆也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成了压倒黄河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役黄河贼死伤过半,余者逃散,黄河贼从此除名。 “嘣……”两只酒坛一下子炸开了,酒花中,楼千骑的剑抵着杜鸦九的眉心,杜鸦九的枪抵着楼千骑的喉咙。 只是两人都没有动,抬头看着北城上空的掌影。 白帝不愧是白帝,黄河贼被算得死死的。 楼千骑长长一叹收了剑,如果说之前白振山是假死的话,那么这一掌出,白振山断没有活命的道理了。 杜鸦九也收了枪,神色不动,似乎一切都跟他没关系,朝着楼千骑一抱拳,杜鸦九慢慢的出了大将军府,大将军府余人,无人敢拦。 “大将军,就这么让他走?”楼千骑手下偏将不甘心的问道。 “不这么让他走还怎的,就算是留下他,白重那小子挟新败黄河贼之势过来,我们也讨不得好。就这样了,下去吧,我想静一静。”楼千骑挥挥手,偏将退了下去。 偏将刚退下,一口血便从楼千骑嘴里喷出,杜鸦九一身功力实非同小可。 长街上,杜鸦九走的依然慢,口中含着一口血,却被他硬生生吞下。他并未回死士营,也未去城主府,却是直出城南,目标,青苍城。 第十一章 黄雀之后有黄雀 谁也没想到宋七会对桃花令下手,而谁也没想到宋七会成功。 可桃花令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盗了,宋七成功了,可这之后,宋七却又不见了,象突然间被人从天地间抹去了一样,不留一丝痕迹。 青苍城彻底的乱了。 邬氏镖局门前的青石长街,一僧一道依然在下棋,他们身边的墙头上趴着一只黑猫,最先黑猫常常被麻衣道人吓跑,可几次之后,黑猫似乎吃定了麻衣道人光不打雷不下雨,没事就在这墙头窝着看两人下棋,时不时还舔着爪,喵喵的叫上几声,似乎在嘲讽着两个臭棋篓子。 麻衣道人也已经不再管它了,专心的对着局,红衣僧也很专心,甚至每下一步棋时都要考虑很久。 这一僧一道似乎就是专门来这里下棋的,余者跟他们无关。 一僧一道下棋很安静,但对面的尤记早点铺子却很热闹。 鬼头刀马力自出道以来,拆在他手上的刀手不下十名,全都是刀榜中有名有姓的。如今威望正胜,再加上他有青苍王家支持,如今在青苍的江湖人隐隐以他为首。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对面街柳树下的一僧一道,再比如坐在早点铺一角的十四娘。 尤门渡的十四娘之所以例外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鬼头刀马力不顺眼。 这对别人来说似乎不是个好理由,但对十四娘来说这就够了,女人是感性的。 十四娘这会儿边喝着茶边斜眼看着马力。 马力这会儿却是重重的放下酒盅:“依我看这事情摆明了就是邬氏镖局监守自盗,那宋七是什么人,镖局的头号镖手,更是白牡丹手下的头号战将,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反水?再说了,白牡丹是什么人物,这些年来她押镖行走江湖,每一步的步局都十分周密,有时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江湖号称白狐,便是说她智计百出,虽然她的武功不是顶高,但凭着她的智计,这些年拆在她手上的江湖人士不少吧,黑白榜上的都有,白牡丹可不是易予之辈,再说了,这些天闯镖局的不少吧,那无一不是好手,可最后连小命都没保住,可以说,现在的邬氏镖局那可是龙潭虎穴,在坐的大家不凡代入看看,若是你们出手,有几成成功的把握……”说到这里,马力顿了一下:“不是灭自家威风,反正马某是一成都没有。” “对,这事搞不好就是邬氏镖局贼喊抓贼……要不然,咱们这些人整个青苍城都快掀个底朝天了,怎么可能一点宋七的消息都没有。”马力一翻话把邬氏镖局推到了绝境,众人纷纷应和着。 “对,这事,邬氏镖局必须给大家一个交待。”也有人起哄。 “嘿,你们激动个什么劲啊,人家邬氏镖局的镖是要送白帝城的,白帝城的人还没说话,邬氏镖局要给你们什么交待呀?关你们什么事儿啊?”十四娘在一边闲闲的道。 她这话说得在场的人一脸悻悻,可不是嘛,这事儿自有白帝城的人找邬氏镖局讨说话,干他们什么事儿啊。 所以说,那一僧一道才是高人。 “卖大家一个消息,杜鸦九已出白帝城!”一个领子上有云纹边的小贩一脸笑呵呵的说。 当然,没人敢小看他,也没人会置疑他的消息,水云阁的消息从不出错。 杜鸦九,白帝义子,二十四岁,手掌玉京阁和死士营,可以说是掌着白帝城半壁江山,武器是燎原枪,而枪法没有人知道,因为杜鸦九要么不出招,出招必死,所以杜鸦九杀人从来就是一招毙命。 这可是个狠人那。 杜鸦九出白帝城了,这个消息没出片刻就传遍了整个青苍城。 青苍局势更敏感了。 邬桃花这时却正坐在乌篷船上,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名时光。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下波光粼粼,还有鱼时不时的跃出水面。 邬桃花就在刺鱼,只要有鱼跃出,她整个人便会腾空跃向水面,剑刺向空中的鱼,然后脚尖点着水面,一个翻腾便回到了小船上。 空中的鱼落在湖里,只愣愣的几下,有些傻的样子,然后一摆尾便潜入了水底。 湖心亭的王少章正好看到这一幕,便嗤笑。 湖中湖心亭,王少章今日摆宴,这段时间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说起来对于邬姑娘,他并不是非娶不可的,不过,有女人仰慕,那总是值得拿来夸耀的事情,更何况他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喜欢邬桃花的。 可偏偏,邬家却拒婚了,还拿出仲伦先生的荐帖跟沈家换了口棺材,这狠狠的打了他的脸,让他在青苍城成了一个笑话,所以今日他摆的宴是告别宴,没有张屠夫难道就吃不了肉了不成,没有了荐帖他一样能进鸡笼山学宫,到时定要叫邬大小姐后悔。 说到后悔,王少章觉得邬大小姐现在一定也后悔了。 要不然,怎么他在这里摆告别酒,这邬大小姐就偏偏跑这里来刺鱼呢,刺来刺去也没见刺到一条,鱼在湖中依然活蹦乱跳。 也是,邬氏镖局出事了,本来邬大小姐若是以荐帖为嫁妆,那么如今,别的不说,邬桃花一人他们王家总还是能护住的。 想到邬大小姐如今悔的肠都青的表情,王少章心情舒服多了。 不管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此后他去健康,便龙入大海,青苍的小水池子已不在他心里了,至于桃花儿,总是要谢的,万般自取,怨不得别人。 邬桃花自不晓得王少章在想些什么,甚至的她并不知道是王少章在这湖心亭中宴客。 而她刺鱼也不真是要抓鱼,她只是要鱼须,老祖母的寿辰快到了,她想给老祖母做一碗长寿的龙须面,做这面必须要用鱼须。 不管镖局未来如何,她希望能亲手煮一碗面为老祖母贺寿。 跳出湖面的鱼被割了须,就会变的有些傻愣愣的,好在望山湖环境好,食物也足,就算是没了鱼须,鱼也会活的好好的,过段时间鱼须就会慢慢长出来。 邬桃花将一把鱼须整齐的放在食盒里,眼神却看着不远处岸边的绿柳居,她到这里自然不仅仅是为了鱼须,她同时也在等一个人,宋七。 前世,宋七死在绿柳居,她相信,如今宋七必然在绿柳居的周围,所以这几天她都在这湖面上,她一直在等,等宋七出现。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前面不远,一艘画舫缓缓游荡,一曲关关睢鸠悠远深长,歌女唱的也极好,邬桃花听的有些入神,这时画舫正好调头,于是她就看到画舫的船尾,一个一身紧身衣的女子悄悄的潜入了水中。 看到那女子,邬桃花不由的翘起了嘴角,她没有等到宋七,但却等到了一个很让人意外的人——春花。 春花不是死了吗?她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想着邬桃花将船靠在一边,也换了紧身衣潜入水中。 邬桃花潜在岸边的船底,慢慢的朝着绿柳居那边摸索,虽然已经看不见春花了,但邬桃花相信,春花的目标就是绿柳居。 绿柳居沿湖而建,有一半跃出水面。一株柳树斜长在水面上,树苍虬的树干支持着绿柳居的窗台,柳树的根部有许多的水草,拔开水草,邬桃花便看到了一条水道。 顺着水道的是一排石阶,上得石阶,邬桃花便发现她走到了一口枯井里。枯井的边还有一根绳子,邬桃花扯了扯绳子,听了听动静,于是她顺着绳子爬到了井口边,井口半盖着,正好挡住了她的的身形,邬桃花探着头朝井外看,于是她就看到了宋七和春花。 两人在喝酒。邬桃花还闻出两人喝的正是她的女儿红,一边的窗台上,摆着桃花令匣。 两条桃花栩栩如生。 看着桃花令匣,春花笑的一脸灿烂,正如同形容她的那首诗:“春到临春花正妩,迟日阑干,蜂蝶飞无数。” “喝酒。”春花劝着宋七喝酒。 “好。”只要是春花敬的酒,宋七必然一口干,拿到了桃花令,便能换得五万两黄金,他可带着春花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江湖这些年,他累了,也该歇歇了。 “你也喝。”有些醉意的宋七也给春花倒酒。 “好,干。”春花娇笑着。 宋七觉得,便是没有酒,就春花这笑容,他也已醉了。 宋七是真的醉,醉的他全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醉的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他猛的一咬舌尖,整个人才清醒过来,他脸色有些苍白:“你,给我下毒了。”宋七冲着春花问。 “是的,不好意思,你现在实在是太显眼了,你逃不掉的,不如就这么默默的消失了,而我本就是死了的人,如此,谁也想不到桃花令会在我的手上。”春花依然娇笑着。 宋七却觉得很冷了,眼神有也有些绝望,当然,这种绝望他决不会让春花看出来的,所以他低垂着头,然后慢慢的,他开始笑,最后抬起头来大笑。 “你笑什么?”春花疑惑的问。 “笑我傻,也笑你傻。”宋七说着,站起身来,又一口干尽酒杯里的酒,然后口中酒一喷,春花坐的椅子就碎成碎片。 “你,你没有中毒。”春花有些狼狈的站定,一脸惊疑的大叫。 “你真以为我中毒了呀,你也不想想看,我宋七可是老江湖了,那****假死,我就知道你必然有目的,如此,我怎么可能不防着你,你不防运气看看。” 春花脸色再变,暗里一提气,却发现全身内力如泥牛如海,找不到了,身体也前所未有的沉重,这是自习武以来她从未感觉到的。 “你……你给我下了什么毒?”春花大叫。 “化功散哪。”宋七站了起来,两手抱胸,闲闲的靠在一边的柱子边,欣赏着春花的惊容。 “你……”春花知道今日她输了,不过她不能坐以待毙,保住在命在说。于是春花飞快的退到井边,纵身跳在了进里,纵然没有内力她还是能游泳的,只要到了水里,她相信宋七耐何她不得,毕竟现在的宋七是决不敢在外面露面的。 春花想的很好,可她人还未落地,就感到后颈被用力一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了。 邬桃花看着晕倒在地的春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有黄雀。 第十二章 江湖路,江湖骨 当邬桃花再一次爬上井口,本以为会面对宋七一个人的她,却又意外的看到了另一个人,一身红衣的白牡丹,白牡丹的身后还有一口棺材。 红色的衣服,黑色的棺材,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心一滞。 白牡丹为什么在这里?她带着棺材又想做什么? 这一刻邬桃花有些紧张。 屋里宋七同样看着白牡丹,白牡丹只是平静的站着,谁也没说话,屋里很静。窗外,一只乌鸦飞过,呱呱的叫了两声,据说乌鸦飞过屋顶是要死人的。 宋七快要死了,春花下的毒是妇人心,妇人心无药可解。 只不过当宋七意外的看到白牡丹出现的时候,他强提了最后一口气,一些本来模糊的念头此刻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是你布的局,你故意让我偷走桃花令?”宋七边喘气边道。 从偷到桃花令匣开始,宋七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一切太顺利了,当然开始这种感觉他并没有在意,毕竟那天大小姐做了那样的惊人举,所以镖局里疏忽一点也没什么奇怪。 而直到此刻,他快要死了,他看到了白牡丹。 他忘了一点,镖局里,谁都可以疏忽,谁都可能疏忽,唯有白牡丹不会。 所以这一刻,他比什么时候都肯定,他偷走桃花令匣整个过程根本就是中了白牡丹的局。 “为什么会这么想?”白牡丹平静的问。 “很简单,太顺利了,你是一个思虑周详之人,我跟你走了这么多年的镖,你从来没有疏忽过任何事情,何况桃花令这样的大事。”宋七断断续续的说。 “这只是你的猜测。” “但我猜对了,是吗?” “是的。”白牡丹看着那桃花令匣,叹了口气点点头。 “为什么?”宋七问。 白牡丹没有回话。 “我已是必死之人了,看在我跟了你七八年的份上让我死个明白。”宋七脸色很难看,是因为心情,也是因为毒。 他盗桃花令,本以为可以跟春花过上好日子,可春花却给他下毒。 而如今连他盗桃花令匣整个事情都是一个局,一个笑话。 他后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要死了,但死前总要让自己死个明白。 “这个局是我布的,但我没想到你会偷,这桃花令是假的。”白牡丹声音幽幽。 “怎么可能?”宋七大声道,两只眼珠几乎要嘣出来,他可以接受任何理由,但有些接受不了这个,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一个笑话的话,那么如今他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白牡丹边说边走到桃花令匣前,抬手拔出发钗在那两朵栩栩如生的桃花上轻点了几下,没有一丝声响,桃花令匣却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宋七目瞪口呆,谁都晓得,没有长生匙,是打不开七魂锁的,那么眼前这一幕又说明什么? “我以前在扬州,有一个客人非常喜欢收集各种机关锁。他还喜欢玩游戏,每回他来找我就会带一个小匣子,匣子肯定是锁着的,而且不是一般的锁。我如果能打开匣子,那么那一天我说了算,但如果我打不开,那么那一天他说了算,我不愿意让别人掌握我的命运,所以每一回我都拼了命去完成。很幸运,每一回我都成功了,而这个匣子的锁正巧是我解过的,那是一段我终身难忘的经历,所以当日我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这桃花令是假的。”白牡丹娓娓道来,象是在讲一段故事一样。 但这个故事却让宋七很无力,他真的傻,太傻了。 “既然是假的,你又何必布这个局,大可揭开……”宋七大叫,话未说话,那音却又嘎然而止。 他明白了,没人信的,谁能想到白海临终一剑送出的居然是假的桃花令。而到时,这假的桃花令从邬氏镖局送出,那邬氏镖局就算是混身长嘴也说不清。 江湖多的是宁错杀不放过,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而每一个例子都是鲜血淋淋。 “难怪你一直不去动旗上的桃花令,难怪你会布这个局,你就是要让桃花令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盗,你是情愿背负失镖的罪名,也要洗脱邬氏镖局的嫌疑。”宋七喃喃着说,随后却又突然瞪大眼睛看着白牡丹:“是的,你绝没有想到我会偷,我是镖局的镖师,不管这个桃花令会不会被发现,邬氏镖局都逃不了监守自盗的嫌疑。 宋七呵呵笑着,唇角的黑血一滴一滴的滴到地面上,地面上乌黑的一团。 “白牡丹,很抱歉我破坏了你的计划,你现在要如何向白帝城交待?你又要如何向天下武林交待?或许这些你都不在意,可我想你在意的是老夫人和大小姐吧,你要如何保全她们?” 宋七疯狂的道,七窍流血,面容狰狞,边说边嘶哑的咳,然后是大块的血吐出,气若游丝。 白牡丹长长一叹:“你说的正是我头痛的,只是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了。” 是的,这一切都跟宋七没有关系了。 宋七已经死了。白牡丹长长一叹,移开一边的屏风,那手又在墙上拍了一下,便露出一道暗门,那里有一道墙缝,白牡丹将宋七的尸体拖到里面,然后封死了暗门,再摆好屏风,一切如昨。 站在厅上,白牡丹看着桃花令匣,又是幽幽一叹,右手重重的一拍身边的棺材,那棺材头前弹出一个暗格,白牡丹将桃花令匣放进暗格里,暗格弹回,再无丝毫痕迹。 只要宋七的尸体不被发现,那么桃花令依然是宋七盗走的。 至于交待,她一力承担下来,以她一条命总也说得过去了,她棺材都准备好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带着棺材,白牡丹一曲清曲在望山湖边悠杨。 邬桃花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打着那把名叫温柔的油纸伞。细密密的雨飘飘洒洒。 她的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白牡丹最后没有告诉宋七她要怎么做。 但邬桃花却明白了,为了给白帝城交待,为了给江湖武林一个交待,也为了让她和老祖母脱身,白牡丹假死谢罪,此后又为了给邬氏镖局正名,白牡丹带着假的桃花令匣踏上了寻找真桃花令的道路。 只可惜,功亏一篑。 邬桃花系好船绳,轻巧巧的踏过船板,走上小埠的青石台阶。 不远处,一匹瘦骨嶙峋老马,一个满身风霜的跛脚青年,一杆燎原长枪。 杜鸦九在黄昏前由南城进城,听说望山湖的风景很好,尤其是夕阳将落之时,于是他便一步一步走向望山湖。 路边的行人见了他都远远避开,说不上为什么,完全是不由自主。 有的人天生让人亲近,而有的人天生让人退避三舍。 望山湖是真的很美,尤其他看到湖边的一艘乌篷船,那小船娘自船上下来,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食盒,那面容就象路边刚开的桃花儿。 “这位姑娘,不知邬氏镖局怎么走?”杜鸦九摸着身边的老马,老马的脑袋微微的噌着他的手,发出唏律律的低叫,老马肚子饿了。 杜鸦九到青苍城了。 邬桃花从来没想到会在这一刻,以这样一种不期而遇的方式遇上杜鸦九。 如果说前世她最恨谁的话,那就是杜鸦九。 当初是杜鸦九把她从尼庵里找出来,是杜鸦九把她带进白帝城,是杜鸦九直接把她推进了风暴中心。前世她就跟在杜鸦九身边给他做侍女,她刺杀杜鸦九不下百次,没有一次成功。直到最后,刺杀杜鸦九已经不是恨了,而是习惯。 如今回想往事,不得不承认,有时她也要感谢杜鸦九,没有他,也许她早就死了,苟活不了十年。 江湖岁月催人骨。 邬桃花仿佛又闻到一股子淡香,白帝西城,有最糯口的青粿,有最呛人的酒醪,有最伤人的离人曲,也有百死不悔拖着残躯的老兵。 “跟我走吧。”邬桃花的声音有些飘渺。 第十三章 红衣僧?平安信 雨,细密密的雨,就象那句诗上写的,沾衣欲湿杏花雨。 白牡丹一身红衣,肩上扛着棺材缓步走在长街上。 红衣,黑棺,美人,死亡,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极强烈的对比,让人想忽视都难。 长街上的人都注视着白牡丹。 前几天镖局大小姐扛回来一口棺材,里面装了白海,如今不晓得白总镖头这棺材里又要装什么? 众人是如何也猜想不到,这口棺材,白牡丹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白牡丹这时停在了早点铺子门口。 黑漆漆的棺材重重的放在尤记早点铺的石阶下。 老板尤重八看着棺材脸都绿了,夭寿喽,这不是触霉头吗? “白总镖头……你……这……这是干什么?”尤重八搓着手,站在早点铺子门口,一脸为难。 “我只说句话,马上就走。”白牡丹微笑着说。 “哦,好的,好的。”尤重八一脸讨好的笑,这些个武林人士,他是一个也惹不起,心里只望着这事儿赶紧了了,省得每天他都担心吊胆的。 马力等人这会儿也看着门口的白牡丹,尤其她身边的棺材,每个人都一脸戒备。 “三日后,我会给众位交待。”白牡丹环视了早点铺的众人,平静的说完这句话,然后又慢条斯理的扛起棺材,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一个台阶的走进了不远的邬氏镖局。 早点铺子的众人不由窃窃私语,倒不晓得这位白姨娘要如何交待? 邬桃花就是这时候走进长街,她身后不远,一老马一跛脚青年。 柳树下,红衣僧人和麻衣道人都紧锁着眉头。 自昨日傍晚起,棋盘中的棋子就没有任何变化。 棋子已经下完,可棋局却仍胶着着。 棋是和局,只是两人都不愿意和。 “这棋没法下了。”邬桃花停在两人跟前,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着棋局,然后抬起头一脸感叹的冲着两人道。 “是啊,没法下了。”麻衣道人回道,然后看着邬桃花:“大小姐有事儿?” “嗯,有个问题。”邬桃花很是一脸正色的点点头。 “何事?”道人问。 “两位大师因何而来?”邬桃花问。 “自然是桃花令了。”红衣僧人笑道。 “我只见镖未见桃花令。”邬桃花又一脸诚恳的道。 “大小姐眼中的镖,在我们眼里就是桃花令。”麻衣道人道。 “哦,我明白了。”邬桃花说着站了起来,一手依然提着食盒,一手仍撑着那名叫温柔油氏伞。 “今晨我在望山湖,湖中有莲花含苞待放,有一妇人自岸边经过,赞叹说,莲花多漂亮啊。此时又有一脚夫经过,他赞叹说莲藕多好吃啊。又有一士子经过,赞叹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时又有一文士过赞叹说,余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交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说完,邬桃花就自顾自的走了。 “她这什么意思?”麻衣道人看着邬桃花的背影。 “湖中花苞,莲花焉?莲藕焉?蜻蜓焉?亦或是爱莲说?盖因人不同,则心不同,则所见所识皆不同!桃花令亦如是,长生经亦如是”红衣僧喃喃自语,突然两眼大睁:“道人,何为长生?树下大石,亘古不变,是否长生?” “愚顽石头,没心没识,怎算得长生。”麻衣道人道。 “如此,长生应往何处求?不在外物,而在己心。”红衣僧说完这句,红色僧衣无风自扬,闭目,盘坐,现金刚怒目之相。 一阵梵音起: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 红依僧顿悟了。 麻衣道执子落虚空。 “喵……”黑猫立墙头。 邬桃花依然缓步前行,梵音自入得她耳,不过她没在意,只当是红衣僧在念经。 她那番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别人,邬氏镖局接的是镖不是桃花令。桃花令只是别人以为的。 在这一点上白牡丹也错了,都把这镖等同于桃花令了。可想想,便是白海临终一剑时也没说这就是桃花令啊。 便是所有人都认定桃花令又如何? 邬氏镖局接的是镖,送的是镖,维护的是“威武远扬”的镖旗,这是这一世邬桃花所坚守的。 杜鸦九亦步亦趋的跟着邬桃花,路过麻衣道人身边时,麻衣道落入虚空的棋子突然就坠下地,路过红衣僧时,红衣僧顿悟起的风突然就消失了。 一边墙头,黑猫喵的一声从墙头翻入墙内,尾巴毛都竖了起来。 杜鸦九到了! 尤记早点铺子里,每个人从窗口,从门口看着过来的邬桃花和杜鸦九。 走到记早点铺时,邬桃花站住不走了,冲着尤老板笑了笑。杜鸦九也跟着停住了脚,他没有别的意思,只因为之前邬桃花让他跟着她,如今邬桃花站定,他也只有站住不动,身边的老马喷着鼻息。 “大小姐好。”尤老板一张苦瓜脸,任谁都看得出那跛脚青年一身血光,不晓得淌过多少尸山血海,此时他心里直埋怨他那死鬼老爹,早点铺子开哪里不好,偏开在邬氏镖局对门。 “我只找个人,马上就走。”邬桃花冲着尤老板道。 “哎哎哎。”尤老饭忙不叠的点头。 邬桃花走进早点铺子,她先看到西面的窗,然后看到窗下的十四娘,十四娘今天没有做老妇打扮,身穿浅绿窄袖襦裙,头上挽了个螺髻,显得一股子俏丽。邬桃花直接走到她面前。 “大小姐找十四娘?不知何事?”十四娘挑着眉毛,她们龙门渡跟邬氏镖局可是老对手了。 邬桃花没说有话,只是拿出一封信递给十四娘。 十四娘先是狐疑的看了邬桃花一眼,然后接过信,信未开封,只看那字迹,十四娘脸色大变,猛的站了起来:“邬桃花,这信你哪里来的?” “是我父亲行镖顺带接的,只可惜那一趟镖我父亲病死途中,这信一直夹在他的遗物里面,是最近我整理父亲遗物才发现的。如今,十年后,算是完成我父亲的最后一趟镖了。告辞。”邬桃花说完,转身出了尤记早点铺。 她才出铺子,那十四娘却是发出一声厉啸,人直接破窗而出,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了。 邬桃花不好意思的看着尤老板:“尤老板,不好意思,害得你要修窗子了。” “没的事,没的事,随手敲敲就行。”一个窗栏子,自己敲敲算不得什么,尤老板摸了一把汗,只觉得每时每刻都在挑战他的神经。 邬桃花点点头,侧脸看着十四娘消失的方向。 今生这封信她没有看过,但前世她看过这封信。 写信的人是y县铁刀罗重八,别看铁刀罗重八像是一个江湖名号,但他实算不得江湖人,他是一位铁匠,祖上传下一门好的铁刀手艺。 那一年蜀中霸王刀得一块上好玄铁,邀请铁刀罗重八入府铸刀。 对于一个手艺精湛的铁刀匠来说,再也没有比一块上好的材料更吸引人了。所以,罗重八欣然入蜀,而他这一去就在蜀中住了半年,其间邬氏镖局行镖路过蜀中,罗重八怕家人着急,便托邬桃花的父亲带平安信回家。 而就在邬氏镖局离开蜀中,路经杨州之时,便传来的震惊整个武林的蜀中霸王刀灭门惨案。罗重八自也丧身于沈府。而谁也不晓得罗重八在生前居然寄出过这么一封信。 罗重八在信中提到过他临死前铸的刀,鬼头刀,拒说此刀用内劲催发刀气,刀气可腾高三尺,形如鬼头。 鬼头刀马力便是因此刀而得名。 十四娘姓罗,名袅娘,罗重八之女。 她从未放弃过寻找凶手。 第十四章 群雄毕至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邬氏镖局周围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武林人士以及各路人马。 青苍县太爷最近过得有些战战兢兢,连带着沈县尉忙的脚不沾地。然而青苍的局势却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 这也是白牡丹为什么要做出三天内给出交待这个决定的原因。 侠以武犯禁,做为青苍青衙,维系治下安宁是重中之重。为此,青苍县衙也不得不对邬家施压。 倒是王家,自王少章离开青苍后,王家似乎突然从邬氏镖局这场局里抽身了,似乎之前对邬氏镖局那种势在必得之心也不过是幻觉,王大奶奶最近颇是修身养性,连请静安师太在家里讲佛,更是给庵里捐了不少香油钱。 王典签最近也迷上了书法,前日临了琅琊王氏先圣的兰亭集序,后又在后院的一座小兰亭里摆宴,邀请三两好友清谈时局,竟是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反自然的逸态。 似乎突然之间,青苍邬氏镖局桃花令这场乱局丝毫也没放在王家人眼里。 邬桃花当然不会真这么认为,没看到现在整个局里跳的最欢的就是鬼头刀马力吗? 鬼头刀马力是王家的门客。 所以邬桃花给马力安排了十四娘这一步棋。 至于这步棋的效果,那就看今日了。 今天是邬老夫人七十大寿,往年老夫人的寿辰邬氏镖局惯例是放假一天,大家伙儿到后院给老夫人贺寿,然后吃上一大海碗香喷喷的长寿面。 用老夫人的话来说,她一人长寿没意思,大家一起长寿才好。 不过今年的日子,镖局的人没法子放假了,便是镖局的兄弟也鲜少有人记得今天是老夫人的寿辰了,实在是局势微妙,谁的心不是吊着的? 所以,此时只有邬桃花带着小夏两人在厨房里煮面。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一阵暗哑自厨房不远的屋顶传来。那处是镖局的客房,只有一个客人——杜鸦九。 杜鸦九这时就半依在屋顶而坐,苍青的屋瓦,有着点点青苔的翠绿,昨夜下的雨,瓦片上还是湿的。从不离身的燎原长枪就放在他手边,枪尖带着一线暗红。 此时杜鸦九微眯着眼眺望着,那眼光好似在看镖旗却其实落在虚空,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 屋下不远,几个镖局的趟子手隐在角落里,平常大家伙儿这时会轻声的聊着天,只不过今日,没人在那么大大咧咧的聊天了,便是互相之间的一个眼神都显得格外谨慎。 江湖传言,杜鸦九十岁跟着白振山,十二岁入死士营,是年雍州蛮劫掠黄河沿岸,死士营二百一十八人冲阵,最后仅十九人活,杜鸦九是十九人之一。此后大小阵战百余起,活到最后的依然有杜鸦九。 两年后,杜鸦九离开死士营入玉京阁,为扫地仆僮。 两个月后,空空门高手叶飞天夜闯玉京阁,连闯九关,在第十关时遇上正在扫地的杜鸦九,被劈于掌下,此后每年闯玉京阁的江湖人士不胜枚举,却无一成功。 两年后仲夏,雪山大侠袁志道欲求本门遗失多年却被玉京阁收藏的雪山剑谱,唱名闯玉京阁。于第七楼遭遇杜鸦九,百招后惜败。其时雪山大侠袁志道为江湖英雄榜第十九名,杜鸦九凭此一战闯入江湖英雄榜前二十名。那一年,杜鸦九十七岁,可以说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此后杜鸦九离开玉京阁入住城主府,为近侍。 同年孟冬时节,北魏玄道高手江上流闯入城主府欲刺杀白振山,杜鸦九与他对战,重伤而败。 江上流一举闯入城主府内院,最后为白振山所伤逃出白帝城。 此战后,大雪,杜鸦九入北魏,先在黄河滑台遭遇黄河贼,大战三天,突围之时一举劫杀黄河贼二号人物钱通,杜鸦九也伤重落入黄河,下落不明。 黄河贼首司马行对外称杜鸦九已死。 三个月后,杜鸦九却意外的现身于洛阳,于洛阳街头以长枪挑杀鲜卑第一高手拓跋宏宇。 拓跋宏宇成名绝技为撼山掌,生性嗜杀,死于他掌下的南朝高手以及刘宋将领不下三十名。 拓跋宏宇一死,北魏和南朝的江湖一片哗然,北魏皇帝下了绝杀令,以黄金千两以及统领将军的职位为赏格悬赏杜鸦九。 白帝城更是秘密派出高手潜入北魏以便随时接应杜鸦九。 刘宋朝廷更是把不惜把防线推到东平,济阴,仓垣,颖川一线,准备接应南归的杜鸦九。 然而杜鸦九自刺杀拓跋宏宇便失踪了,此后几月,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第二年春,杜娟花开满山的时节,杜鸦九突然现身于晋阳,于晋阳城郊龙山下见到了其时武功俱失的江上流。 玄道高手江上流自两年前被白振山所伤后,于一年前又遭仇家劫杀,最后虽然保得一命,但功力全失,如今已是凡夫。 最终杜鸦九和江上流以沙盘为局,手谈为招,仅十招,江上流败。 然而此时,整个晋阳已被北魏大军团团围住,杜鸦九插翅难飞。 接下来的时间,杜鸦九被困晋阳城,此后杜鸦九于魏军以及各北魏江湖人士大战十一场,最后却借着一个暴雨夜突围,此后再无杜鸦九现身北魏的任何消息了。 一年多后,杜鸦九再出现时已在白帝城,他被白振山收为义子,掌玉京阁,更兼死士营营首,其时杜鸦九二十一岁。 也就这一天,江上流于龙山下的茅屋中自尽而亡。北魏一代玄道高手殒落。 此后杜鸦九带着死士营跟着白振山四下征战,每次都是喋血而还。 面对这样一个人,哪怕他现在懒洋洋的靠在屋顶上,这些趟子手们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小姐,他这唱的什么意思啊?”小夏从窗口望向那边的屋顶,一脸好奇的问。 “这唱的意思呀,是说露水干枯了明天还会再落下,可人一旦死了,又何时才能归来?”邬桃花也远远看了看屋顶上的杜鸦九。 杜鸦九于白海虽然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悲人道兮,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就在这时,又一道苍凉的声音响起,老鬼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抓着半只鸡盘腿坐在了旗台上。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杜鸦九突然眯了眯眼睛,冲着老鬼拱拱手道。这问话似乎有些失礼但实际上给人并没有失礼的感觉,只似乎是平常的询问。 “昔年要离刺庆忌,专诸刺吴王,聂政刺韩傀,荆轲刺秦王,可有人问老否?”老鬼喝一口酒回身反问道。 “见过前辈。”杜鸦九咧着嘴朝老鬼拱拱手。 “喝酒。”老鬼将手中酒坛朝着杜鸦九一抛,杜鸦九手一抬抓住酒坛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好酒。” “嘿,十六年的女儿红,你算是正逢其时。”老鬼道。 “果然香醇。”杜鸦九眯着眼道。 邬桃花此时脸有些红,两人谈话味里面实有些调侃,不过随后邬桃花又有些沉思。 杜鸦九唱的诗句是纪念白海,这一点并不奇怪。而老鬼唱的诗却是有些讲究了。 《悲人道》乃是大将谢晦所做,而谢晦又是高祖的托孤大臣,然而在景平二年,谢晦联同许羡之,傅亮废黜宋少帝,迎立当今皇帝,然而仅三年后,宋,傅二人便为当今所杀,谢晦举兵抗命又为大将檀道济所破,最后身亡。 而这首《悲人道》便是谢晦被檀道济所擒押送回京时做的诗。 如果仅是因为这个,那么老鬼唱这个最多也就让人以为他不过一时感怀,然而另一件事再结合老鬼和杜鸦九两人的对话变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谢晦死后一年,当今文帝在鸡笼山开佛堂,邀请各地圣僧讲佛,其时有黑衣僧人讲《大智度论》引得建康万人空巷,文帝派人请他入鸡笼山佛堂讲佛,讲佛之日,文帝亲至,然而黑衣僧人讲至酣时却突然暴起刺杀文帝,只不过文帝早有准备,黑衣僧人反落入瓮中,最后黑衣僧拼死突围而出,文帝后来查明身份,这黑衣僧曾是谢晦手下偏将廉信,一身滔略有小廉颇之称。 邬桃花细品着两人的对话,只不晓得老鬼跟那黑衣僧人有何关系?又或者老鬼根本就是那黑衣僧人? “呸,一个老不羞,一个怪人。”小夏嘟喃,任你英雄盖世,在小丫头的眼里也不过一个糟老头一个怪人罢了。 可不就是嘛,邬桃花哂然而笑,如今老鬼就是邬氏镖局的门房,爱喝酒的糟老头。 杜鸦九嘛也不过一怪人尔。 “给我来一碗长寿面好吗?”厨房门口,白牡丹依然一身红衣,她背后是晨曦,晨光之下显得身影尤其窈窕。 “白姨请坐。”邬桃花微笑,除了自己不会忘了老祖母的寿辰,这位也是永远不会忘的。 小夏在一边嘟着嘴,一向以来,大小姐对白姨娘不对付,她自然也要同仇敌忾,只不过最近大小姐对白姨娘的态度似乎温和多了,小夏便拿了碗添了一碗龙须面送到白牡丹面前。 看着碗里的龙须,全是鲤鱼须,白牡丹挑了挑眉毛:“大小姐真是有心了。”难怪这些日子,大小姐日日去望山湖。 坐在厨房边的小桌前,白牡丹慢条厮理的吃着寿面。 邬桃花坐在她对面看了白牡丹好一会儿却突然问:“白姨要如何向大家交待?” “这事儿就交给我了。”白牡丹停下筷子看着邬桃花,低头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邬桃花:“本来我以为你会嫁进王家,没成想却是现在这局面。不过虽然没有王家庇护,但你去以白海身后事引来了杜鸦九,有杜鸦九在,你和你老祖母就能安全,所以你需记得,你什么也别管,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对了。” 说完,白牡丹就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厨房,外面镖局大堂已是群雄毕至。 第十五章 幽兰,解兵 天又下雨了,天空灰蒙蒙的。 邬桃花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打着油纸伞走出厨房。小夏也一手打着伞,一手拢着衣袖跟在邬桃花的后面。 才走出厨房,邬桃花就听到雨声中夹杂的琴音,不是那低沉却铿锵的十面埋伏,是低沉缓慢的碣石调《幽兰》。 据传此曲是根据孔圣人的《猗兰》改编。 孔圣人东游路上,见有兰花没于杂草之中,感同自己怀才不遇,生不逢时而做《猗兰》。 然而也有人跟据幽兰之曲调认为,《幽兰》跟《猗兰》是完全不同的曲子。 幽兰曲调虽然低沉压抑,却声微而志远,它主要表现的是空谷幽兰的清雅素洁和静谧悠远,身处于杂草丛中却不伤其志,依然兰香。 邬桃花静静听着,这典调和着雨声,更增一丝清洌,白牡丹这是以琴言志,一如前世。 琴是好琴,音更是好音,只是今生的结局跟前世怕是不会一样了,邬桃花想着。 镖局大堂,白牡丹就坐在她那黑漆棺材前,琴就架在她的膝上。 两侧左边是以鬼头刀马力为首的一干江湖人士,包括水云阁那位货郎。 右侧坐着的是县尉沈河和捕快陆俊及钱开通等公门中人。他们出现在这里一是为了治安,二也是为了桃花令。 下首却是以十四娘为首的绿林中人。 大堂外,杜鸦九盘腿坐于屋顶,手里拿着一块白棉布,正细细的拭着枪尖,仔细而专注,似乎大堂里的事情跟他无关一样。 也确实无关,杜鸦九此来不为桃花令,只为白海的尸体。 空中在下着雨,杜鸦九周围却是干的。 一边门房的屋檐下,老鬼眯眯蒙蒙的打着盹儿。 邬桃花一脚跨进前院时,最先看到的就是屋顶的杜鸦九。 “吃碗面吧,我老祖母的寿面。”邬桃花抬头侧着眼眯着眼冲着杜鸦九道。 “好啊,正饿了。”没看到动作,杜鸦九已经落在邬桃花身侧,身子依在院墙边。 邬桃花打开食盒,端出一碗面递给杜鸦九。 白底青花枝的瓷碗,淡色的浓汤裹着面条,面条上盖着龙须还有酱料,闻着香,看着更可口,只是这一碗相比起食盒里的另一碗却少了点绿意融融的青葱。 杜鸦九眼神不由一凛,他吃东西从不吃葱,但他从未在人前表面过,邬姑娘这是有意还是碰巧? “哦,葱正好用完了,要不换一碗?”邬桃花浅浅的笑道。 “不用,挺好。”杜鸦九捧着碗,依然依着墙边,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真香,丫头,我的呢。”老鬼睁开眼晴,重重的吸了吸鼻子。 “有哩。”邬桃花笑着,老鬼咧着嘴,一脚踢着正一脸紧张的盯着大堂里的山德:“给我端来。” 山德这才回过神,颠颠的跑到邬桃花身边接过面。 “山德,厨房里还有一大锅,让大家自己去舀。”邬桃花冲着山德道。 “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吃面呀。”山德一股子嘀咕,转身把面递给了老鬼,然后依然蹲在那里盯着大堂里的人。 白牡丹依然在弹琴,鬼头刀马力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站起身来正要说话,突然间起风了,吹的人睁不开眼,风不是来自于镖局大堂,而是来自于镖局外的青石长街。 红衣僧已经顿悟三天了,他周围的风忽然猛烈了起来,卷起麻衣道虚空而下的棋子。只是任风如何猛烈,那落入虚空的棋子却纹丝不动。 青石长街的街口,一阵整齐的步伐,十八个只着僧裤,光着上身,手执僧棍的武僧进入了青石长街。闻名江湖的伽蓝寺十八罗汉出山了,只为给红衣僧护法。 “结阵……”十八罗汉围着红衣僧结成九字真言阵。 风更猛烈了,让人睁不开眼,墙头的黑猫也缩成了一团,空中棋子也突然的忽上忽下起来。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道在天地,如汞泻地,颗颗皆圆;如月映水,处处皆见。”麻衣道突然的朗诵了起来,虚空棋子突然间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而是于风化为一体。 “说法,无畏,与愿,禅定……”红衣僧也飞快的结着手印,那手印最后货成虚影。 风忽然就停了,棋子也停在空中,红衣僧和麻衣道依然盘腿而坐,只是麻衣道额上密布汗水。 风停的时候,邬氏镖局的琴声也嘎然而止,不是曲子弹完了,而是弦断了。 白牡丹长长一叹,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好了,白总镖头,琴你也弹够,该说说怎么个交待吧?”鬼头刀马力当先而起道,紧盯着白牡丹道。 白牡丹笑了,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众人:“其实东西是在大家眼前被盗的,你们既于托镖人无关,也于接镖人无关,我本无需给你们交待,而你们之所以让我交待无外乎是认为我监守自盗罢了,这一点在桃花令匣找到之前,我无法自证,而镖局失镖也确实是需要给大家一个交待,所以今日我才请大家来,给白帝城一个交待,也就顺便是大家一个交待。” 白牡丹说着站了起来,环视了众人,那眼神又越过大堂的大门,看着院中高高飘扬的镖旗,如论如何,这旗是保不住了。 “痴……”正吸溜着面条的老鬼顿了一下,突然恶狠狠的道了一声。 面无表情的杜鸦九眼神有一丝动容。 一手举伞,一手提食盒的邬桃花却突然间不见了。杜鸦九又眯着眼睛品味了起来。 “今日,我给大家的交待便是我的命!”白牡丹举起右手,重重的砸向自己的心脉,她这是要自断心脉而亡。 “不好……”众人心里暗叫,只是哪里还来得及,谁也没有想到白牡丹如此绝决。 “嘣……”的一声,白牡丹的手掌没有砸在她自己的心前,砸在了一把油纸伞上,伞骨断裂。最后掌力透胸而入,白牡丹吐了一口血,但终是死不了了。 邬桃花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及时的出现了,正好挡了一记,救下了白牡丹。 只是白牡丹却紧紧的皱了皱眉头,这一下场面将更复杂了。 “桃花儿……”白牡丹声音里带着责备。 邬桃花重重的闭了一下眼睛,白牡丹是一个狠人,尤其是对自己狠。 虽然白牡丹因为内功心法之故能再续心脉,但再续的心脉其实也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最终不会超过三年的命。 邬桃花想着前世再出现时白牡丹一头白发,最终命丧摘星楼。 白姨娘,前世邬家欠你的,今生欠你的大概也还不了了,但这一世你得活着,过你自己的生活,邬氏镖局命运还得由邬氏子弟自己抗。 “白姨娘,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望山湖边绿柳居下有一条水道,我好奇从水道下进入,没想到就进入了春花的绿柳居,然后我看到了宋七……”邬桃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在场的人一片哗然,白牡丹两眼不由的瞪了起来,看着邬桃花,好一会儿捂着朐口坐在了地上,闭上的双眼,唇边还挂着血迹,却再也不发一言。 “只可惜宋七已经死了,然后我又看到白姨娘把宋七的尸体藏进了墙缝里,又看到白姨娘把桃花令放在棺材里……” 邬桃花话音未落,现场就响起好几声衣袂飞扬的声音。 然后是静,没一会儿,那几个身影就回来了,只听“嘣”的一声,宋七的尸体就被人丢在了大堂上,同时几个人影赴向白牡丹身后那黑漆棺材。 他们快,有人比他们更快,只不过眨眼前,那几个人就象断线的风筝似的被抛到了大堂门外,一头白发的邬老夫人举着拐杖站在那棺材身边:“你们当我十八娘是死人吗?” 曾经,大雪夜,剑挑十八寨的十八娘再出江湖。 “老祖母……”邬桃花冲着自家老祖母叫了一声。 邬老夫人冲着邬桃花点点头。 邬桃花走到棺材前拍开前面的机关,桃花令匣再一次出现在江湖人面前。 到得这时,所有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虽然之前有人猜测宋七盗桃花令是邬氏镖局贼喊捉贼的一出戏,没想如今竟是一言成谶了,毕竟在此之前,白牡丹就代表着邬氏镖局。 阮大成,山德等人都一脸不敢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还有宋七的尸体,于是一个个都眼神复杂的看着白牡丹。 宋七是白牡丹最器重的镖师。 到得这时,谁都晓得邬大小姐所谓的梦应该是她亲眼所见,邬大小姐真是好定性,早不揭穿晚不揭穿,竟是在这关键的时刻揭穿,白牡丹一败涂地。 如此,这两年来,让青苍人津津乐道的镖局夺权大戏在这一刻落下帷幕,以邬大小姐胜利告终。 “牡丹,你还有什么话说?”邬老夫人看着一直闭着眼睛静静的坐着不发一言的白牡丹问。 “让老夫人失望了。”白牡丹没有任何解释的言语,只是抱着手里断弦的琴慢慢的站了起来,先是冲着邬老夫人深深一鞠躬,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邬桃花,最后扫视了镖局众人,然后慢慢的走出镖局大堂,又朝大门外走去。 “牡丹,你就这么走了?”邬老夫人面地表情的道。 剑光起,鲜血飞溅而出,断臂落下,白牡丹抱着断臂蹒跚的绕过壁照。 邬桃花的心纠到了一起,两眼重重的闭上,又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神色一片平静。南门外,静安师太应该正等着。 邬老夫人也是面沉如铁。 白牡丹慢慢的走出了邬氏镖局,一身红衣一身血,十年踪迹十年心。 雨停了。 “告辞……”鬼头刀马力朝邬老夫人拱拱手,一众江湖人士也拱手道辞,桃花令就摆在面前,但有杜鸦九,再加上邬老夫人,周围又人多眼杂,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动,局面又回到了邬氏镖局刚接镖那几天的局面。 所以便是那有心人想动手也只得暂时告辞,再找机会。 “别人可以走,你鬼头刀马力不能走。”就在这时,十四娘站起身来冲着鬼头刀马力咬牙切齿的道。 “十四娘,你算个什么东西?”鬼头刀马力哼着声看着十四娘。 “我昨天也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一封信,一封我老爹十一年前写给我的信……”十四娘虽然一脸极力平静,但眼眶仍是红了。顿了一下继续道:“大家一定奇怪,我老爹十一年前写给我的信跟马大侠有什么关系?” “是啊。”有人忍不住点头。 “那么在这里,我先说一下我老爹是谁?我老爹就是十一年前死在蜀中霸王刀沈府的铸刀师罗重八,我是罗重八的女儿罗袅娘。” 十四娘这话音刚一落,在场的更是一片哗然,十一年前蜀中霸王刀沈府一案实在是震惊整个江湖。十四娘这时叫住马力,难道说他跟当年的霸王刀灭门惨案有关连? 立时的,众人看着马力的神色就不同的,尤其是沈河,陆俊,钱开通等公门中人。 当年蜀中霸王刀沈府一案不仅震惊整个江湖,也震惊整个武林。 有些东西没有什么关连大家也许不觉得,可一但连系起来就颇上人回味了,十一年前霸王刀满门尽丧,三年后鬼头刀马力崛起,正是顶替了霸王刀在刀榜的排名。如今想来,便是连他的刀法都是霸王刀的影子在。 “你这什么意思?”马力狠狠的盯着十四娘,心里却是打着鼓,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铸刀师居然还寄出了一封信。 “十一年前,霸王刀得到一块上好的玄铁请我爹上门铸刀,半年后,我爹铸造出神刀,此刀用内力催发,刀气可形成鬼头,我爹命名鬼头刀,霸王刀还根据鬼头刀创出了一门新的刀法——鬼头刀法……” “你,含血喷人。”马力有些色厉内茬的道。 “我补一点,马力虽出身吴中,但他有一姐当年流落江湖,后为霸王刀的小妾,那一年马力在吴中因为争风得罪了吴中豪门孙家,为了避祸便离开吴中去了蜀中投奔她姐,按时间推算,霸王刀沈家灭门之时马力就在沈府……”说话的正是水云阁那个打探消息的货郎,他的代号就叫货郎。 这是这几天十四娘委托他查马力的消息查出来的。以前谁也没有想到远在吴中的马力会跟蜀中的霸王刀有什么联系。 水云阁消息从没出过错,到得这时已经没有什么怀疑了。 “桀桀……”马力发出一声怪啸,手中鬼头刀朝空中一击,一个鬼头便发出怪啸声朝着众人赴去,借着众人避开之机,马力跃上了墙头。 “恶贼,拿命来。”十四娘一个纵身紧追上去,县尉沈河带着陆俊钱开通紧随其后。 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 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和南圣众。 这时,外面的长街上,一阵佛号传来。 “和尚,来日再见。”青石长街上的僧道对决以红依僧略胜一畴终结,麻衣道执子落虚空,人腾空,踏子而行,一瞬间便已是百里开外。 “阿弥陀佛!解兵。”红衣僧猛的一声佛门狮子吼。 “阿弥陀佛!解兵!”十八罗汉同样一声大吼。 青苍城方圆十里,所有兵器全部断成两截。 马力跃下墙头,回手一挥鬼头刀,直朝着十四娘劈下,只是刀劈在半空,随着“解兵”二字,鬼头刀断成两截。马力一愣,机会稍纵即逝,陆俊和钱开通赶到,再加沈河以及十四娘,还有虎视眈眈的镖局一众人等,马力插翅难飞。 第十六章 惊雷起龙蛇之咏荆轲 马力被抓了,接到消息匆匆赶去衙门的王典签,一进衙门就是被县尊大人冷冷的刺了几句:“王大人,虽然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但有时千里马并不是真正的千里马,伯乐也并不一定就是伯乐,大人以后收门客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点,莫辜负了自家的前程。” 这些年来,县尊大人一直被王曲签压,这会儿好一顿扬眉吐气,说完,县尊大人背负着双手很是优哉游哉的回了后面花厅。 王典签气的拂袖而去,回到家里,愣生生的砸碎一方王右军留下的梅花砚,回过神来却又肉痛的脸皮子直抽。 这一方王石军的梅花砚可是他花却好些力气才收罗回来的。 毒士程枫却是坐在一边自顾自的喝着清茶,等到王典签冷静下来,才一拱手道:“大人,谋事者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不计一朝一夕之荣辱,现在最重要的是善后。” 听得这话,王典签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不错,为今之计是绝不能让马力坏了太子的大事。”王典签沉思着,在屋里踱了几步然后抬起眼盯着程枫:“马力不能留。” 程枫之毒不但在于他手段绝决,还在于他布局周密,这斯在衙门盘据多年,虽然被县尊大人逼了离职,但王典签相信,这厮在衙门里必有留手。 “大人放心,必为大人周全。”程枫冷声的道。 阎王叫人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在衙门时,程枫还有一个外号叫程阎王。 南门外,守门的老卒看到一身血衣的白牡丹出了城。 城外,一身青灰僧衣的老尼站在一株松柏一下看着白牡丹。 “白施主,从何处来?”老尼念了一声阿弥佛陀后问。 “大师,我从万家灯火中来。”白牡丹道。万家灯火是俗世,是俗情,万家灯火是人事割舍不掉的温情。 “施主又要去往何处?”老尼又问。 “我欲去那杀伐之地。”白牡丹道。 “求的是什么?”老尼问。 “我有青丝缠头,欲求明心见性。”白牡丹道。 “阿弥陀佛,施主心有慧剑一柄,又何惧青丝缠头。祝施主心想事成。”老尼大笑,转身直上南山。一个小尼姑从树后牵出一匹马,又将一个包裹塞在白牡丹的手里,然后追着老尼上山。 马是一匹青色的马,名叫淡青,是白牡丹最喜欢的马。 “老夫人,告辞了。”白牡丹拍拍淡青的脖子,然后一跃上马。又回首看着城楼。 那丫头倒是有一翻苦心,不过以为这么逼她就能让她离局,倒是有些小瞧她白牡丹了,白牡丹苍白着脸微笑,断臂虽痛,心却有些慰贴,那丫头到底没有视她如仇寇。 至于断臂,她根本没当一回事儿,便是没有老夫人那一喝,她也是要留下点东西的,否则岂不叫人生疑。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犯了错必有惩罚,断臂退出江湖,除却生死大事,但凡守着江湖道义的便不会揪着不放。 当然也有那视道义如无物的,只是真当她白牡丹断一臂就成了废人了吗? 不防走着瞧…… 白牡丹策马走上黄沙官道,在守门老卒的神野里,白牡丹渐行渐远。 夕阳西下,一人一骑,断肠人走天涯。 白牡丹自去她的天涯,邬桃花和老祖母却在拜月台说着话。 “桃花令有问题吧……”邬老夫人细细的磨着鬓角,月华下,一片银白。 “嗯,老祖母晓得了。”邬桃花依着自家老祖母道。 “若不是桃花令有问题,便是拼了命不要,白牡丹也不可能叫桃花令有任何闪失,若不是桃花令有问题,桃花儿也不会故意陷害白牡丹逼她离局。”邬老夫人说着,没好气的拿手掌轻拍了邬桃花光洁的额头一记。 这丫头便是再恨白牡丹,也晓得这些年白牡丹为邬家的付出,别说白牡丹决不可能是那真觊觎桃花令的人,便是真觊觎了,桃花儿也只会私下里找自己解决,决不会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爆于人前。 今日坐实这一桩,白牡丹终得了一个不义之名,若非性命相关,又岂会如此。 邬桃花只是笑笑,看着天边的月,那月亮有着月晕。 “月亮长毛了。”邬桃花说。 “月亮长毛有雷雨呢。”邬老夫人道。 两人俱抬头看月,这样的月在邬桃花眼里还是挺明朗的,不象白帝城的月,白帝城的月总带着血色。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邬老夫人不晓得她还有没有命看明年的月亮,邬桃花也不晓得明年她在何处看月亮? 邬氏镖局那面威武远扬的镖旗依然在风中霍霍飞扬。而周围的兵戈之气却消失了。红衣僧一声解兵,满城刀剑全断成两截,红衣僧的解兵是一种震慑,青苍方圆十里都不准人再动刀兵,如此,邬氏镖局方有今日之宁静。 当然,这种宁静是短暂的,只要镖车出了城外十里,到时各江湖人士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迎接邬桃花的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老祖母,白牡丹没有上南山,她去白帝城了。”南山传来的消息,白牡丹在跟静安师太对话了一翻后就直出了南门,如今已过三里亭。 老鬼带着山德在三里亭摆了酒菜给她送行。 白牡丹终是白牡丹,老祖母让白牡丹自断一臂,本意是让她完全避开桃花令的纷争,可白牡丹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白牡丹是青苍城的传奇,而一如前世,她也会是白帝城的一个传奇。 想着前世,白牡丹的摘星楼刺杀楼千骑,而传闻楼千骑在他的将军阁里为白牡丹立了灵牌。邬桃花一直觉得白牡丹同楼千骑之间有故事,只不晓得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这痴儿……”邬老夫人叹口气道,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她让人把淡青送了过去。 用粗糙的手掌轻轻的拍着邬桃花的手背,好一会儿邬老夫人一脸正色的冲着邬桃花道:“桃花儿,你记住,异日再见你白姨,你须以长辈之礼敬奉,告诉她,她白牡丹既给我这老家伙敬了茶,那我当她是我的女儿,此生邬氏便是她的家。” “我晓得。”邬桃花点点头。 荷花满塘的时候,她会在白帝城见到白牡丹。 “嘣。”后院传来砍树声。 镖局后院有一株白蜡树,这种树是挺好的枪杆材料,杜鸦九那杆燎原枪的枪杆也在红衣僧的解兵中断成两截了。 所以,杜鸦九这会儿将袍子下摆掖在腰间,从山德那里借来了大斧砍着院中的白腊树。 邬桃花搬了把小椅子坐在拜月台边看着杜鸦九削着白蜡杆子,心里却在计算着白帝城的局势。 邬桃花当日求棺捞尸布的是一个局,本意就是引白帝城的人过来,如此好为她一路送镖做证,这样不管是失镖还是最后发现桃花令是假,有白帝城的人同在,那么邬氏镖局这边至少能求得一线生机。 要不然,白帝城里面哪一个人不是杀人如麻的,区区邬氏镖局只不过一草芥耳。 当然,说实话,邬桃花在布整个局的时候没想到这次来青苍的会是杜鸦九。 因为白振山一死,白帝城三个最重要的人物便是白少城主,杜鸦九和楼千骑。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在这个非常时期离开呢。 可偏偏杜鸦九就离开了,进了青苍城。 “这小子可被我桃花儿坑在局里了,回白帝城只怕不得安宁了。”邬老夫人眯着眼试探着,她总觉得自家桃花儿跟这小子有一种别样默契。 “老祖母,有的人,他只站在那里,就能沾惹腥风血雨,于什么局无关。”邬桃花笑嘻嘻的道。心里却是思绪翻飞,杜鸦九地位敏感,而这回一路又牵扯桃花令,如此,不管一路平安否,又或者最后平安到达白帝城,只要最终交不出真正的桃花令,她邬氏镖局固然脱身不得,只怕这位也更要惹人猜忌。桃花令是盘大棋,任你是谁,入得局中便是棋子。 可便是没有这事又如何,杜鸦九依然招人所忌,最终落得身中万箭而亡。 前世,文帝北伐,白帝城少城主因忌讳杜鸦九,便令他带着死士营随着文帝北伐。 做为东路人马,杜鸦九带着死士营随着大将王玄漠先攻下碻磝,再攻滑台,可王玄漠刚愎自用,最后王玄漠所率的东路军在滑台受挫,被魏太武帝大败,宋军将士被斩万余人,王玄漠只顾自己逃跑,完全不顾已攻入滑台的杜鸦九部,最后魏太武帝以铁索相连,封锁黄河,在黄河上筑起三道防线,面对北魏号称的十万大军,为了让死士营突围,杜鸦九断后,最终未能突破最后一道防线,被九道铁锁锁在黄河河面上身中万箭而亡。 是役,死士营无一能归。 只那白少城主自以为除却心头大患,却不料魏太武帝带领大军横扫边荒,攻破白帝城,直逼彭城,最后更是直取瓜步于宋都建康隔河相望…… 邬桃花想着,一道电光划破天际,然后是隆隆惊雷。 惊雷起龙蛇。 “明日起镖,桃花儿,老祖母已经好久没看你写字了,写一篇来老祖母看看。”邬老夫人端坐拜月台。 一边小夏连忙准备笔墨。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 邬桃花提笔,笔带剑气,一首咏荆轲让邬桃花想起了范小虎。 荆轲是范小虎最喜欢的人物。 风萧萧兮易水寒,可惜,青苍没易水,只有望山湖。 是夜三更,关在县衙大牢里的马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