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身为蛇精病》 第一章 躺在秋日下午的院子里，樊星舒适的眯起了眼，昏昏欲睡。 竹制的躺椅轻微的晃动着，院子里偶尔一阵微风从脸上轻柔的拂过。 身后的大树枝繁叶茂，延伸到头顶的绿荫遮去了那些强烈的光芒，余下清凉的几角细碎阳光覆在她脸上。樊星在这样的摇晃中渐渐恍惚了意识，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阳光和泥土的气息仍在她鼻尖上徘徊打转，但丝丝阴凉已笼罩了她周身。 大概是太阳西下，所以有些冷了吧。 樊星微微抖动了下眼睫毛，渐渐转醒。 摇椅早已停止了摇晃，树叶间沙沙的响声也消失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空—— 天空从方才的宝蓝变成了澄澈的浅蓝，显得天空有些高而远。在偏西的地方，有一大团彤红的云，簇拥着沉沉落下的暮日。周围镶嵌了一圈姜黄色的云朵，蓝黄红三色交汇的地方，分外好看。 “睡了一下午了吗？”她喃喃，低低的声音竟有些嘶哑。 今天蔡婶为什么没在气温下降的时候来叫她……？ 樊星面上刚泛起淡淡的诧异，清冷的陌生男声就突然在身后响起。 “小姐，是你在说话吗？” 樊星上身使劲，从摇椅上坐直身子。 她先是拢了下有些散乱的头发，嘴角挂上微笑后，才不慌不忙的转头去看。 樊家大小姐面对客人时，永远都要用礼貌的态度和庄重的姿态。 这是修养。 但是樊星看到她身后站着的人时，也忍不住变了脸色。姣好的面容上泛起被惊吓到的苍白。 有些昏暗的院子里，在她的摇椅后，站着一个奇怪的生物。 它像是正常男人那般高，身上燃着一层黑色的火焰。面部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很清楚，泛着耀眼的宝石红。在黑暗里看更为吓人。 身边猛然出现这么一个不符合造物规律的东西，樊星惊吓之余竟然双腿一用力，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前走了几步。 “我……能站起来了？”樊星拉开了与那怪物的距离后，心中残存的惊吓被这一波欣喜渐渐遮盖。 “小姐，你的腿一直没有毛病。” 又是那个清冷男声，从那个黑色怪物身上发出。 樊星抬眸凝视了它一下，又垂下眼帘去看自己的双腿。 这是一双温顺有力的腿。 她身上正穿着及膝的百褶裙，露出来的小腿光洁白嫩。 是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萎缩，也没有发黑无力。 樊星咬唇，有些不确定的向那怪物询问：“我是谁？” 那周身都泛着黑色火焰的怪物轻轻前走了几步，越过躺椅，似乎想到她身边来。 樊星瞳孔一缩，脚下随之后退。 看到她的动作，那黑色怪物很通人性的站定，不再过来，而是仍用清冷的男声答：“樊星。樊家大小姐。患有精神病。” 樊星用不解的眼神凝视着那怪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些迷茫。 “不是……腿疾吗？”她再次确认。 怪物摇头，好脾气的站在原地，似乎不会伤人，只是守在这里。 樊星扫了一眼别墅那边的玻璃门。天昏暗下来了，房间里却没有亮起灯。她不确定蔡婶能不能听到她的呼救：“……那你是谁？” 怪物等她说完后，停顿了一两秒才回答，不显得紧迫，也不缓慢：“蓝尧，你的主治医生。” 樊星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你是……人吗？” “当然，小姐，和你一样。”怪物坦然回答，他冷清的声调仍没有变化，回答这样的奇怪问题也显得很理所当然。， 没有一丝愤怒或奇怪。这让樊星认为他和他的声音一样，没有生气。 因为那张恐怖的脸，根本看不出表情。 樊星默默低头又看了自己一眼。 嫩白的双臂，纤细的腰，光洁的小腿，这是一个人类女孩的身体。 她又看了眼怪物的外形。默默没有反驳什么。 “温度有些低了，小姐我们回去吧。” 没等樊星想出什么逃离的借口，蓝尧就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 樊星打量了蓝尧一眼，想到别墅里的父母和蔡婶，心中不禁安定了不少。 她表情平淡的对蓝尧点点头，转身向别墅走去，步履姿态间不见任何失礼或惊慌失措。 她也没有看到身后蓝尧探究的眼神——当然，即使她转回身，她也看不清蓝尧的表情。 樊星一步一步很稳的走着，迈出腿，有力的脚跟落地，支撑住她的重量。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越来越欢喜。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让爸爸妈妈和蔡婶见一见自己走路的样子呢。 ……虽然不明白那个叫蓝尧的怪物，还有她说自己是精神病的意思。 樊星心中对蓝尧的那点不屑怀疑，在她打开客厅里的灯的时候，全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全身血液都在倒流的冰冷恐惧感，樊星面上惊惧得有些扭曲，苍白如鬼，再也保持不住她的仪态。 平时的这个时候，妈妈会和往常一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电视。手里还会捧着一袋零食。 有时候堂弟也会来，他依偎在妈妈的怀里。蔡婶可能会在沙发后勤劳的拖着地。 …… 客厅里正是如此。 如果忽略了妈妈手里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的话。 如果忽略了堂弟嘴里长着的长长的獠牙。 如果忽略了蔡婶狰狞的表情，和她手里拿着的一条干枯的大腿。 ……以及四处沾满了鲜艳血迹的客厅和在播放吃人节目的电视的话。 第二章 樊星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在旋转，变得模糊——妈妈，堂弟和蔡婶都抬起头，用宝石红那样的眼睛，阴冷的看过来，嘴角却齐齐咧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 熟悉的脸，稚嫩的脸，慈爱的脸，全都是同一个表情，扭曲诡异的笑。他们的脸渐渐模糊不清，唯有那个笑容，刺目依旧。 樊星感觉自己的双腿变得无力发软，像她之前十八年那样无力。于是她顺应了自己的身体，软倒在了门口的波斯地毯上。 “星星，你怎么了？”嘴角带血的妈妈焦急的站起身，似乎想走过来。 “你、你别过来！”莫大的恐惧占据了樊星的内心，她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声音，几乎要尖叫出来。 “星星你——”妈妈的脚步戛然而止，转而把血红可怖的目光从她身体上方看过去。 “蓝医生，星星的病……这是好还是坏？”她的声音也颤抖着，似是克制的激动，又带着些害怕。 樊星只觉得眼前的世界越发的模糊，蓝尧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却遥远的像隔着一个大西洋。 “伯母，她能对我们起一些反应，这是好的预兆。刚才她与我的对话有条有理，只是好像惧怕我们。应该还伴有一定的自闭。” 樊星不舒服的皱着眉，眨了眨眼睛。 眼前的世界更加模糊了。妈妈的脸…… 堂弟的脸也变得不清楚了。从人脸向奇怪的形状变化…… 她再顾不得仪态，身体在地毯上瑟缩着，害怕的颤抖起来。 “小姐，能否站起来呢？”蓝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的声音很清晰，就在樊星的身后，很近很近，樊星的后脑勺似乎能感觉到他的腿。 樊星勉强克制住自己面上的恐惧，她转过头去，只见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身体就贴着她的鼻尖。 她身体一颤，双腿发软得怎么都站不起来。 “姐！你怎么了？”小堂弟天真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我好久好久没见你了。你在地上玩吗？” 樊星再次转回头，向堂弟看去，那张稚嫩的脸已经不复了。取而代之的是青面獠牙的一张脸。 看得樊星一阵眼晕。 但是这么半天了，他们都没有做什么。樊星壮着胆子，小小的回了一声：“我……没事。” 几声轻轻的抽气声后，一阵静默。 蔡婶用一种很惊喜的声音说：“这是清醒了吗？星星？” 樊星不解的看过去，在看到蔡婶也是一副可怕的长相的时候，她有点害怕的撇开了眼。 “小姐，我们去那边坐好吗？”蓝尧的话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樊星的腿不是那么软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向蓝尧看过去：“好。” 这个红眼睛的冒火怪物……她似乎有些看习惯了。现在看着他，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感觉了。 难道他们……都是人吗？ 樊星有些不安的磨蹭过去，在离妈妈最远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 “星星啊。我们在这里看一会电视好不好？一会就该吃大餐了。”妈妈用血红的眼睛凶恶的看过来，口中的话却那么柔和。 樊星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她乖乖的点点头，垂下了眼帘，只盯着自己两只纤细白皙的手。 难道……她真的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有了神经病？ 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的家人？只是她的眼睛出了点问题？ 他们还是慈爱的妈妈……细心的蔡婶，还有调皮天真的小堂弟？ 樊星抬头，把眼神停留在蓝尧身上。 或许，她想知道的东西，可以从这个人身上获得。 …… 红色木料的四角长桌上漆着鎏金色的花纹，显得很是大气名贵，周围几把同样花纹颜色的高背椅簇拥着它，一起端正的立在铺满了暖色绒毯的餐厅里。 餐厅四周立着几个高低不同的支架，上面放着一盆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四壁墙上漆成米白色，那颜色中掺着些许淡粉，在墙上化开，不显得明艳也不素净，给人一种淡淡的暖意。 进了餐厅，还未曾吃什么东西，就像是先饮下去一小杯草莓味奶茶，让人整个放松下来，连胃里都是暖暖的。 这样静心装扮的餐厅，樊星已经看了十几年，但每次进来都觉得很温馨。 ……不过不包括今天晚上。 樊星坐在长桌侧边一个座位上，双膝并拢而坐，双手规矩的放在腿上，腰背直挺，坐姿端正规范，挑不出一点的错。 只是她低垂着脑袋，眼帘也垂着，看不清表情。只那眼睫毛微微颤动着，泄露出她内心并不是怎么平静。 餐厅一侧有两个大大的窗户。每一个都是，中间镶了十字形的木栏，将大窗户分隔开成四块小窗户。这会儿，透过窗户往外看，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山去，天上堆起大片大片浓厚的云朵，将月亮与群星的光芒遮挡得严严实实，好一个月黑风高。 蔡婶看了天色，将两个大窗户边上的窗帘都放下来了。同样米色绣花纹的大窗帘足足遮挡了这边一面墙的距离。 现在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只因今天是樊星的生日，专门推迟了一会，才等到了现在。 长桌上位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年男子，他面色严肃，头发油黑整齐，梳得一丝不苟。 那是樊星的爸爸，樊天亮。是某公司老总，在刚才就忙完了事务，回来了。他看起来很严肃，一丝不苟的样子。但其实对子女却很疼爱。 樊星就坐在他的左手边的位置。然后他右手边的位置是妈妈。妈妈旁边是小堂弟，樊星旁边是蓝尧。长桌的最末尾坐着蔡婶。 …… 好吧，这些都是她按往常坐法猜测的。 因为现在她看过去，完全就是—— 鬼脸。 鬼脸。 鬼脸。 鬼脸。 鬼脸…… 樊星扫视了周围一下就飞快的低下了头，不敢与别人对视。但坐姿仍好好的保持着。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观察，她也开始察觉出了，大概，确实是自己出了问题了。 看别人全都是奇形怪状的，恐怖得像地狱里的恶鬼。而且都会恍恍惚惚的变化着，各种恶鬼之状。 她竟然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 第三章 连自己熟识的家里也变得奇奇怪怪。腿也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但是家人却一致否认她曾经腿有过问题的事实。反倒说她是从小精神上就有些毛病。 “哥，开始吧？”蔡婶问。她得到樊天亮肯定的意思后，就去厨房端饭了。 樊家也不过是一个小富之家，比不得那些大公司。但是礼仪和规矩是必不可少的。 这点在樊家的几个子女身上体现得很是明显，但是相比于别的大公司，樊家人在家里的时候，还是比较随意亲和的。 像是蔡婶，作为佣人，却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饭，平时也并不像佣人那样态度低卑。这在大家族里很难被理解。 樊星听出了蔡婶和爸爸的声音，赶紧抬眼将两人的模样记住。虽然她被那狰狞的表情吓得脸色又白了一分，却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今天是樊星的生日，弄的这个家宴大家都放开点，蓝医生，小女一直辛苦你了，我先敬你一杯。”爸爸沉稳的嗓音在樊星右边响起。 她再次抬起眼皮，不禁有些用力的咬住了下嘴唇。 ‘爸爸’的脸上围绕着一层青光，血口大盆。他青紫的大掌中端着一个干枯的断掌，此时正站起来，面向樊星这边，表情狰狞。 左边坐的是蓝尧医生。凭动静，樊星就能感觉出他也站了起来。但是现在樊星却没功夫注意他。 她定定的盯着蔡婶手中端着的盘子，脸色苍白，显得有些没底气。 她的生日，无非还是蔡婶多做几个菜，爸爸回来的时候再捎带几个菜。然后吃点米饭喝点甜汤罢了。 但是蔡婶端上桌的几个盘子里，真的……是…… 不忍直视。 惨不忍睹。 令人作呕。 ……樊星紧紧的抿着嘴唇，放在腿上的双手也紧紧攥着。她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瞧瞧吧。 一个个盘子里都是血肉模糊的，或者盛放着奇形怪状的东西。 离樊星较近的那个盘子里放着一对对耳朵，金黄金黄的，似乎是炸了炸，耳廓附近还有一圈不规则的撕痕……那是一盘……人耳吗？ 旁边的盘子里则层层叠叠的放着一大堆白色织品，极像是她每天饭后擦嘴用的餐巾。 再远些的盘子里放的是一段大腿，上面划了好多刀，烤的喷香冒油，只有接近盘子的底下部分隐隐约约沾着些血痕。隐约是没烤前沾上的。 还有一盘老鼠……一盘眼珠…… 樊星不忍再看。 她看了眼自己面前。 反着光的红木桌面上铺着一大块白嫩嫩的豆腐。真搞不懂，放豆腐是为了什么。 面前并排立着一个人的断掌，两个大碗。一个里面是米饭，另一个里面盛放着发绿的汤。 ……好在筷子并没有变。 面对这一桌子奇怪得甚至匪夷所思的东西，樊星真恨不得摔下筷子直接回房。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 旁边一阵悉簌声，樊星用眼角看过去，是蓝医生坐下来了。 “既然菜上齐了，大家也别只看着，开吃吧。”爸爸招呼道。 蔡婶从门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也在位子上坐了下来。 “星星，有什么想吃的，我帮你夹。” 爸爸转过脸，声音低了一个八度，很是温柔。 “谢谢爸爸……”樊星迟疑着，只道了谢，嘴唇就像蚌壳一样紧闭起来。 这么一桌子菜——口胡，根本就不是菜，让她怎么说，怎么吃？ 她抬眼再次扫视家人。只见大家纷纷直接下手，把桌子上铺着的那块嫩豆腐拿起来，塞嘴里吃了。 “星星，你怎么不动？”妈妈咀嚼着东西，声音里却不带含糊的问。 樊星默然。这真的只是她的眼睛出问题？ 她伸出右手，有些迟疑的碰了碰自己面前的那块豆腐——奇怪的触感，并不像是豆腐。 樊星拿起了那块豆腐，往嘴里放去。豆腐轻飘飘的，奇怪极了。 “小姐，那是擦嘴的餐巾，你在做什么。”左边蓝尧冷清的嗓音低低响起，樊星的动作僵住了。 她不动声色的把刚送到嘴边的‘餐巾’在嘴唇上拭了几下，就赶紧放下了。 “没什么。”她保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然后与蓝尧对视，“给我夹一块豆腐吧。我够不到。” 蓝尧默不作声的起身夹了一筷子餐巾放在樊星碗里。 果然。 樊星弯了弯唇角，为自己这个小小的发现而欣喜起来。 既然豆腐是餐巾的话，那那一盘子餐巾就是豆腐了。她果然猜对了。 一桌子人坐在一起吃饭，除了说话声外，连咀嚼声都听不到，更没有什么汤勺碰到碗壁的清脆声。即使有，也是小堂弟粗手粗脚的，不小心而为。 礼仪虽然如此，大家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没办法，虽然他们学习了大家族的规格礼仪，但是却学不来他们的食不言寝不语。 樊天亮天天都很忙，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回家。樊星一直也很自闭孤僻。 只有吃饭时候能见到。要是这家人吃饭再不说话，那还像是一家人吗？天天都没有沟通了。 在这样的吃饭氛围下，樊星低声和蓝尧说话，就不显得突兀了。 “蓝医生，告诉我今晚是什么汤？桌上的又都是什么菜？”她低低的询问。 另外一边的爸爸和对面的妈妈，明显掩饰着眼神，在时不时的看着她，似乎在为今晚她的正常表现感到吃惊。 这样状态下她还敢问爸爸妈妈一些奇怪问题吗？像这样—— “爸爸，那条人大腿是什么东西？”“妈妈，桌子上都是什么菜？” 她敢这样问吗？ 蓝医生是她的主治医生，现在听到这个问题也没有提出什么奇怪的看法，而是站起来，为她一筷子一筷子夹着菜，口中还介绍着。 “今晚是红枣大米粥，里面还放了花生，葡萄干。至于菜么……” “这是炒白菜。”他夹了一只人耳放在樊星盘子里。 “这是豆腐。”又一个餐巾。 “这是烤鸡，小姐，我给你夹得是一块鸡翅。”他从那盘大腿肉上撕扯下一大块，放在樊星碗里。 樊星有些无力的看着蓝尧把一桌子菜都给她夹了个遍。碗里堆得都冒了尖。 ……但是她就是拿不起筷子，去吃这些。 “星星？”仍是右边爸爸疑惑的声音。 也是，大家都吃开这么一会了，她还一口未动。筷子紧紧的捏在手里。 樊星听到了爸爸的催促，她颤抖着嘴唇，在碗里挑挑捡捡，磨蹭了一会儿，才把筷子伸向了看起来最正常的‘餐巾’。 “呕——”樊星眼睛瞟到碗里的眼珠和耳朵，终是忍不住恶心，丢下筷子侧过去身干呕起来。 第四章 “星星，你怎么了？”樊天亮马上意识到不对，他上身向这边倾过来，成熟沉稳的男中音里满是关心。 “怎么了？星星出什么事了？”对面的妈妈是反应第二快的。她撂下筷子，腾的站起来就要过来。 “我没事。”樊星压抑了下胃中翻腾的感觉，她马上把低俯的姿势恢复回来，在椅上坐正，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爸爸妈妈，可能是我饭前在房里空腹喝了一包牛奶，所以才会突然有些恶心。等我喝些汤就好。” 她表情镇定自若的说，一边说，还一边微笑着捧起汤碗，灌了几口。 “哦……”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看着樊星像没事人一样的表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 “蓝医生是知道的，对吗？”樊星飞快的扫了蓝尧一样，眸光里带着某种深意。 蓝尧转脸，正与樊星的视线对上。 她那一眼里的神采—— 那双漆黑透亮的黑色瞳仁里仿佛没有了杂质，那种黑色很深很深，仿佛能把人的眼神全都吸引进去。有种魅惑的力量。 蓝尧面无表情的转开目光，然后对樊天亮和樊妈妈微微点头：“……是的。” “你们看吧。我根本就没事，别担心啦。”樊星的声调顿时活泼起来。 她又扫了蓝尧一样，然后低下头，垂着眼帘，默默吃自己的饭了。 这对疼爱女儿的夫妻这才放下心来，坐下来接着吃饭。 蓝尧缓缓坐下，眼神默默看着樊星。 即使是有求于他，也没有流露出恳求或焦急的表情。 小姐，不愧是小姐啊。 樊星刚才情急之下，一边做若无其事的模样，一边灌了几口汤进去装样子。 但是没想到的是，汤的味道居然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嗯，还能喝就好。她微微放宽了心。 樊星垂着眼帘，看着碗里的东西，悬在空中手里的筷子摇摆不定，似乎在犹豫吃什么东西。 但实际上，她埋着脑袋，已经把眼睛闭起来了。这一会的犹豫也不过是担忧自己没有准确夹到食物，从而被两边的蓝医生和爸爸怀疑罢了。 还好，虽然她眼前的模样都变了，但味道起码没有变。只要她闭上眼睛，还是能忍受的。 不去想那些东西……就好了。 “嗯，不去想，是挺好的。但是你真的能忍住不想吗？” 一个细小的声音慢吞吞的说。 樊星忍着恶心咀嚼口中的食物，听着这一声，动作不禁一僵。 “瞧瞧他们，瞧瞧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是怪物呢。”又一个陌生的声音慢慢的说，“不，只有你一个人类了呢。” “是啊是啊，你真可怜。”第三个声音加入他们，“吃着同类的尸体，却还能自欺欺人的认为那些只是你的错觉，真可悲！” 樊星放在碗边的左手猛然紧攥，她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你们、是谁？！” “星星？”樊天亮再次担忧的询问。 樊星呆呆的闭着眼睛，思维都有些混沌，像是陷入了昏昏欲睡中。 “你和这样一群怪物生活在一起。” “他们都想害你你知不知道？他们吃的就是你家人的血肉啊！” “怪物扒下你家人的皮，你还相信他们？不过是小小的障眼法罢了！” 樊星指间的筷子突然失去了被掌控的力道，掉落在地上。因为是软毯，并没有发出声响。 但是她不对劲的表情已经再一次引来了餐桌上所有的目光。 蓝尧微微皱眉站起来，俯身想查看她的情况。樊星却瑟缩了一下，目光中刚才那种莫名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直以来他看惯了的那股迷茫空洞。 “他们都是怪兽，会吃了你的。” “不要让他们接近。你会被开膛破肚的。” 一个个焦急的细小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钻入了她的心中。那些声音是那么具有信服力，是那么的真诚，他们吵吵嚷嚷的，挤作一团，争先恐后的向樊星表达着他们的善意和焦急。影响着她的判断力。 樊星混混沌沌的，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变得好迟钝，连想一下事情都好吃力。她的意识越发模糊，思维变得迟钝。手脚也不大听使唤了。 在蓝尧的注视下，樊星放开了筷子，也抛弃了自己刚才规范的坐姿，而是在凳子上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抱着双膝，对自己穿的是短裙这个事情似乎不顾忌。 那细嫩而白皙的手臂也这样闯进蓝尧的目光，他赶紧避开眼去。 “小姐。”蓝尧顿了一下，语调仍不带多少情绪的说，“又犯病了。” 顿时，樊妈妈发出一声哀愁而沉重的叹息，她身形往后一仰，靠坐在椅子上，手中筷子随意的摆放在碗沿上，竟顾不得礼仪，看样子，也没有胃口吃饭了。 樊天亮同样避开眼去，深邃的黑色眼睛里染上了一抹疲惫与沧桑。他看向了蔡婶：“带小姐和蓝医生回房吧。再送点饭菜去。我们——” 他的眼神不自觉的扫视了下这个精心装扮的餐厅，餐桌上蔡婶一盘盘精心准备的菜肴。 这个为庆祝樊星生日而设的生日宴……他还准备吃过饭就给星星一个大大的礼物包。 樊天亮面上不见有什么剧烈表情，却张开嘴，无声的喘着气。 他语气仍是严肃认真，只是那里面却包含了浓浓的惋惜而伤痛：“我们——就不打扰他们的治疗了。” 蓝尧点头，仍撇着眼只盯着樊星的脸说：“小姐，我们回房。” 樊星一动不动的蜷在椅子上，神情仍怔怔的。她清秀的五官很耐看，细看之下，越看就越能感觉到一种灵气的美。 蓝尧似乎预料到樊星的这样表现，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接近了樊星。 这一次，即使樊星发抖着，表情抗拒。蓝尧也半强迫半安抚的让樊星用汤就着喝下了药。 “我是蓝尧。”他低低的说，“你的主治医生。” 樊星的眼神仍是混混沌沌，迷茫的如同一块未开窍的木头。 蓝医生对他的二位老板点点头，随即竟猛然抱起了樊星，口中道：“失礼了。”脚下却不停的往门外走去。 樊天亮和樊妈妈目送蓝医生抱自己女儿离开，蔡婶马上收拾了些饭，紧跟着去了。 留在餐厅里的，这个身形伟岸的男人，现在却一脸抑郁之色。 他眼神垂下，看着自己的臂膀。 他的肩膀和手臂也很有力啊，为什么女儿在他抱的时候就反应那么大呢？难道只因为蓝医生和樊星相处的时间久一些？ 他公务繁忙，再挤也没办法天天时时刻刻陪着女儿啊！ 樊天亮担忧之余，叹起了气。 但是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小蓝是女儿的主治医生呢？ 樊天亮一侧脸就看到了同样发呆叹气的妻子，他心中滋味众多，竟也没有胃口起来。 第五章 樊家的走廊里也铺有柔软的地毯，两侧墙壁上挂有漂亮的装饰画，一盏盏光线柔和的橙黄小灯照亮了走廊。蓝尧抱着樊星，大步的走着，很快就过了这段走廊。 走廊尽头有一个红木楼梯，台阶边缘都包有圆润的金色长条，扶手与地板都红中透亮，光泽很好，上面打上了一层蜡。且不沾多少灰尘，这都是蔡婶日日打扫的成果。 蓝尧大步大步走着，长腿很有优势的两阶两阶跨着，怀里搂着的女孩却丝毫不显摇晃。 很快的到了二楼。二楼也是同样风格的一个个房间。蓝尧熟练的拐了个弯，进了靠近里面的一个房间。 二楼的门都是同样的红木门，上面的红漆仍犹如当年见到那样色泽鲜亮，不见丝毫落败瑕疵。 从这些家具中就能窥得樊家的家底。实在是不凡啊。 蓝尧心中转过了千百个想法，最终又转回到樊星身上。 他想起了今天樊星那个神秘魅惑而吸引人的眼神，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在心胸中开始膨胀。那感觉并不难受，而是涨涨的，有种奇怪的感觉。 二楼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就是樊星的房间。 这个房间不算大也不算小，里面摆有四个的大衣柜，衣柜通体白色，上面点缀着一两个银色蝴蝶或花瓣。看起来漂亮而大气。 衣柜里面塞满了樊妈妈为爱女买的各式衣服，这些蓝尧心知肚明。 东面有个窗户，上面卷着白色掺淡蓝花瓣的窗帘。下面是一个写作桌，右上角连着一半书架。写字桌与书架与衣柜大概是同厂制作，都是白与银的点缀交错，颜色分明，优雅高贵。 对着门靠里，就是床的位置。单人床低低的，也不柔软。上面铺着带点点梅红的被子。像是一床雪上落了点点的梅花，鲜艳美丽。床头上还挂着一张装饰画。 整个房间都是银白的格调，即使有别的颜色也是浅浅的，给人一种柔和的，舒缓心情的感觉。 这是当时樊家夫妻煞费苦心为樊星准备的房间。蓝尧抿抿嘴唇，将怀里的樊星轻轻放在她的床上。 樊星接触到被子后，颤了一下。她仍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呆呆坐着，像木偶一般。 蓝尧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接近，知道是来送饭的蔡婶。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而是在樊星面前缓缓半蹲，屈下单膝。 他的眼神直视着樊星的眼睛，他的脸庞离樊星的脸很近。 “我是蓝尧。”他认真的重复，“你的主治医生。” 那温柔的语调一如往常，却充满了耐心和认真，没有任何烦躁或丧气。 “我是蓝尧。你的主治医生。我们认识五年了。” “你是樊星。樊家大小姐。你是很有灵气，很聪明的人。” 蓝尧直视着樊星恍惚的眼神，一遍遍重复。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蔡婶上来了几次。但蓝尧却没有改变自己的姿势，也没有起来喝口水。 他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奇特的魅力，在一遍遍的重复中，那声音似乎带上了什么魔力。 樊星恍惚的眼神突然有所晃动，她很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呆愣愣的询问：“你是……” 蓝尧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眼神仍紧盯着樊星的眼睛，深深的看着，仿佛要看到她的眼底。 “我是……蓝尧。”他仿佛做出承诺般的回答。 樊星呆呆的注视着他，黑色瞳孔中那抹灵动越发扩大，最后，占据了她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黑眸里有了焦距，对准了面前的蓝尧。 “你是……蓝尧？”她蠕动了下嘴唇，木楞楞的问。 “是我。”蓝尧立刻回答。他也直直的看进樊星的眼睛，将自己的满目信任都表露出来。 遗憾的是，在樊星眼中，他们都不过是面目狰狞的鬼怪，他再流露自己的信任和善意，樊星也完全感受不到。 樊星像是还没有缓过来一般，保持那个姿势了一会，才缓缓放松四肢，脸上僵硬的表情也舒展下来。 蓝尧见她终于无碍了，这才缓缓站起来。即使保持那个姿势时间长了，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现在站起来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妥，稳重依旧。 樊星抚了下额前的几缕碎发，身体前倾，缓缓站了起来。她那澈黑的眼睛转动，扫视周围，等意识到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的眼中才闪过一丝温暖。不安的神色消失殆尽。 “我刚才——”她顿住了，似是在回忆，表情却很是困惑。 蓝尧对她微微点头，飞快的接过话：“小姐你吃不下饭就先回来了。” 樊星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搜寻着脑中的记忆。不知怎么的……她刚才的记忆变得很模糊，似是而非的。 虽然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记忆好像就是这样的。 沉吟一会，樊星没有提出什么疑问，像是默认了刚才的事情，反而态度温顺的说：“想必蓝医生你刚才没有吃好。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你先去吧。” 蓝尧微怔，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刚才还在喊蓝尧，现在就又变为蓝医生了。这一点称呼上的变化，两人都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 蓝尧出门的时候，还贴心的顺手把门带上了。熟悉的房间里，现在只剩樊星一人。 身边再没有外人，樊星再也支持不住，重新跌坐在床上。 橙黄的灯光柔和的洒在熟悉的房间里，房间里一片暖色。除了没有被窗帘遮盖的窗户，透露着外面沉重寒冷的夜色。 一切熟悉依旧。 樊星走过去，把窗帘拉下来，将夜色隔离在窗帘之外。让温暖占领整个房间。 她有些心安了。随即有些迷茫的眼神在房间里缓缓扫视，最后停留在门边小柜子上的一个托盘上。 托盘上放着几碟菜和饭。可见都是蔡婶刚才在晚宴上拨出来的。 樊星的眼神紧紧的盯着那些饭菜，却没有生出丝毫的感激之心。 说真的，面对那些惨不忍睹的吃食，她真的没办法咽下去丝毫。即使她现在已经饥肠辘辘。 樊星低下脑袋，似是愁闷似是不敢相信的叹了口气。 她没有去洗漱，更没有脱衣服，直接就返回床上，将自己裹在薄薄的被子里。 灯还亮着，整个房间里静寂无声。像是她之前过的十八年一样。 但是樊星自己明白，一切都变了。 从她傍晚醒过来的时候，她眼中的整个世界都改变了。 樊星双手抱膝，将被子在自己身上裹得更紧。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面无表情。 她的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再也没有她的爸爸妈妈，蔡婶阿姨，浩晨浩阳。 她陷入了地狱。 第六章 樊星有些恐惧，但更多的是迷茫。对未来的迷茫。 她没有丝毫的困意。腹中饥肠辘辘，但是她不打算吃任何东西。 对，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她是精神病。她再诉说自己的遭遇，也不会有人听。 樊星静静躺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楼下偶尔传来几句声音，似乎是婶婶来接小堂弟樊浩阳回家了。她听到浩阳欢快的声音，似乎是在道别。 不用想也能听出，浩阳肯定又在对婶婶求表扬： “今天我又吃了两碗饭”或者“今天我帮忙扫了扫地！” 樊星闭上眼睛，抵触自己再想下去。 ——小孩子脸上神色飞扬，眉毛高挑，弯着唇角诉说着什么，两只手都拉着大人的衣袖，几乎挂在上面，神色骄傲依恋。 她几乎瞬间就在脑海里想到了浩阳的模样——他每次走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 他那么小一点，在他心中，他的依恋他的世界就是妈妈。无论有什么恐惧害怕，只要躲进妈妈的怀里，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这一点就是樊星抵触自己再想下去的原因。 浩阳有他的妈妈。 她呢？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她的情绪又能向谁诉说呢？ ——那点温暖触动了她。 外面渐渐起风了。 夜色里，一切都静寂下来。山林全变成了暗色，一棵棵大树上的枝叶安静的低垂。 地上并没有投出什么阴影。因为今夜的月亮躲藏在浓厚的乌云后，并不露面。 这个时间，在都市里大部分人家也熄了灯了。更何况是这荒郊野外，只有他们一家人居住。 整栋楼仿佛都睡去了。 似乎只有樊星还睁着眼睛，怔怔的望着天花板。 樊星没有丝毫睡意，与此同时，难忍的饥饿在她腹中肆虐。再好的修养也无法阻止她现在腹中发出清晰的咕噜声。 “……还是去找点东西吃吧。” 饶是樊星再努力做平淡的表情，脸上也飘起两抹极淡的红晕。 真是的，连自己都骗不过啊。 她屈起右肘，从床上支起上身。眼神只在门边放的托盘上停留了一下，就下定了决心。她目光中的迟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信念。 樊星不再迷茫，不在犹豫。动作迅速干脆。 她扬手扯下了后脑勺上束缚着黑发的那个皮筋，顺手套在手上。站起身来，随意一扬长发。 黑色长发倾下，柔顺乖巧的垂落至主人背上。 樊星前走几步，打开衣柜随手挑了件外套。她准备关上衣柜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双腿，目光一怔，又转而拿出牛仔裤换上。 晚上寒气重，只穿着裙子出去的话，容易生病的。 樊星轻悄悄的熄了灯，关了房门，没再看托盘一眼，也没发出一点声音。整个人轻巧得像只没有重量的猫咪。 她右手扶着走廊的墙壁，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左手下意识的蜷缩在身前，作护卫状。 事情顺利得很。樊星悄悄的从房间里一路走下去，一直走到一楼玄关，都没惊动别人。 月光从大门左侧上方的玻璃映进来，皎洁宁静的光芒映在樊星微侧的半边脸上。她抿着唇，无声的露出一个笑。 “吱呀——”下一刻，她就小心翼翼的转动了门把手。 但是下一刻，一个清凉如月光的声音，突然在客厅里响起： “小姐，你去哪儿？” 樊星的动作微僵，但是她却迅速反应过来，转身点头：“这么晚了蓝医生也没睡啊？” 白天豪华而熟悉的大厅，夜晚被黑暗笼罩，只有接近窗户的那几沿地方有月光洒下，微亮一片。 在客厅里的某个装饰大花瓶后的阴影里，缓缓迈步走出一个身影。 ‘他’全身黑色，似乎能和黑暗融为一体。那双白天里猩红的眼眸现在却是极淡的灰色，奇异的泛着微弱的亮光。浅亮的就像那映在花瓶肚上的月光。 樊星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了。 她在转身的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长发无拘无束的散落在肩背，虽然衣服好好的穿着，但外套拉链没有拉好，牛仔裤裤腿肯定也有些褶皱，她现在的脸色也一定苍白难看。这绝不是规整严谨的。一点都不符合该见外人的礼仪！ 但是即使是她，也不可能在经历了这么大变故后还记得——出门前要把自己整理得漂漂亮亮啊。 而且是这样的深夜，在客厅里！ 樊星极快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腕，她知道那里缚着自己的皮筋。 她又抬眼，看着蓝尧，心中的害怕比白天时少了很多。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有些习惯这怪物了。 唔，而且蓝医生的模样，似乎也不是多令人害怕呢。 但是不怕归不怕—— 她在心里犹豫了一下，认真的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把头发扎起来，整理好衣服再来。 蓝尧却不给她犹豫的时间，他再次询问：“这么晚了，小姐是想去哪里？” “只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樊星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于是她眨着眼睛，有礼貌的说，“蓝先生你呢？” 蓝尧站在月光里，平静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波动。他下意识的撇开了眼，竟语顿了。 总不能告知小姐，他一直都守在隔壁房间。 刚才看到隔壁的灯终于熄了，他还以为是小姐睡下了，这才想到厨房将樊星这几日的食谱变更一下。谁知就看到…… 显得有些圣洁的月光下，女孩柔美的脸清晰的映在蓝尧眼里。那双澈黑澈黑的眼睛此刻正直直看着他，等待回答。 蓝尧绷紧了脸，不认识他的人会以为这是他生气的表现，但实际上，这只代表他紧张或想掩饰什么情感。 他沉声回答：“只是出来……散步。如果小姐你想出去，我可以陪同。” 樊星的表情有些微妙了。 先不说蓝尧这话有多少真实。单是她今晚出门，就绝对不能有人陪同。 ……她是饿的饥肠辘辘，不想吃那些她眼中的恶心东西，才特意跑出去找吃的。 虽然这里是荒郊野外，但好歹还种着一些果树。 蓝尧陪她一起去逛的话，难道要她当着人家的面，去够着吃那些酸涩的果子吗？ 蓝尧不当她疯了才怪。 哦，也不对。 樊星的脸色苦闷下来。 ……在大家眼里，她确实是个精神病啊。 第七章 不管怎么说，樊星是不打算让蓝尧跟随的。于是她果断的返回了房间，一路上惨兮兮的胃都哀叫不停。 樊星是个很执着的人，并不是刚才没有办法出去她就放弃了。 她漆黑的双瞳直直盯着镜中的自己，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用木梳将柔顺乌黑的发梳起来。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其实也是为了拖延会时间，谁知道蓝尧睡了没有。 等她把自己打点得能见人了，才照照镜子，准备再次下楼。她可怜的胃这会已经只能有气无力的哼哼几声了。 走廊里仍昏黑一片，这里没有窗户，所以没有月光的照明。樊星仍是之前的姿势，用右手指尖触着墙壁，摸索着走过走廊。 但是她的好运似乎到了头。樊星在走廊里转弯的时候，额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眨了眨眼睛，但是眼前一片黑暗。这位樊家大小姐马上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几步，再看去。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但是在眼前这片黑暗的上方，却亮着两片淡淡的银灰色。 她犹豫的说：“……蓝尧？” 熟悉的清冷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在结尾语调上扬，似是有些不满：“小姐，你还要出去吗？” 那两团银灰色在黑暗中闪烁了两下，似乎是在打量她，停顿一下说：“……而且还特意装扮得这么正式。” 樊星顿时窘迫得脸上都烧起来了。她努力让自己脸上表情保持若然无事： “我，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刚才回房间后又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蓝尧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是蓝尧可以陪着小姐。” 樊星气结。她瞪了蓝尧一眼，对他的畏惧害怕那瞬间竟全数消散，她赌气一般说：“好呀，那你陪着我吧。” 只怕到时候你会被我的行为吓到！再或者，找到什么果子，命你去给我摘，不是要跟着我吗？ 樊星唇角微勾，心中却得意的笑起来。她想着那些想法，心中的气也散了，脚步轻移，让开了蓝尧，率先下楼。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那是蓝尧。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下来了。 樊星只顾自己走着，从楼梯进入大厅，从黑暗中走入光亮，窗外透进来的清凉月光就再次洒在她的身上。 那月光皎洁无暇，清凉浅淡，只那么静静的洒照在地上。光芒虽然不亮，却让人心安，色泽虽然不重，却让人能感觉到分量。 樊星扫视着洒落在大厅地上的月光，蹙眉。似乎有什么和月光一般，很熟悉，是什么？ 她心中突兀出现这个疑问，但脚下并未停止脚步，来到玄关，换去脚上的拖鞋。 弯腰低头的一瞬，她脑中恍惚了一下。虽然不至于到让她身体摇晃，无法保持平衡的地步，但是却能让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恍惚了一下。 那一瞬，仿佛脑中多出了一个宇宙。庞大得她只是看上一眼就头晕目眩。 樊星一只手扶住了鞋柜，她迷茫的瞪着满地的黑暗，漆黑的瞳仁中一片灰暗。 宇宙中的星体，有很多很多，多到如果离得很近去看的话，会感觉头晕目眩，更不用去想去算那些星体间的旋转，诞生，燃烧，老去。 樊星此刻的感觉就是如此，她的脑袋里像是凭空多出了一个宇宙。根本不需要她做些什么或想些什么，脑袋里就晕眩无比。 啊，大概这是饿到一定程度了，出幻觉了吧。 樊星没有去捂脑袋，反而去捂住胃，她有些抑郁的想。 身后那个黑色高大身影没有出言催促，而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她行动。耐性好的不像个真人。 说不定，这就是精神科医生必备的耐心呢？ 樊星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向蓝尧瞥去揶揄的一眼，然后出了大门。 身后的门轻轻合上，她与人类世界的联系便像是断了。 在深夜出门的人，一定会是最好运的人吧。 当她仰脸去看满天繁星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想法。 小院静谧的睡着，东边几棵大树长得枝繁叶茂的，长势喜人。白天能遮蔽阳光，留下余荫，晚上就只能从树叶间切割下支零破碎的月光了。 树下就是她那把摇椅。使她一觉睡醒，世界都改变了的摇椅。 院里别处还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 桌面上刻着楚河汉界，但十几年来，这桌上没有人来下过一次的棋。石桌也就眼巴巴的等了十几年，那些刻痕都有些模糊了。这是樊星经常坐在这里喝茶的缘故。 地上也没有光秃秃的，它们随着心意，想长草的地上长草，想开花的地方开花，小虫子藏在草丛里吱吱的叫，也没人来捉它。整个小院自由极了。 而现在，月光从天上投下，洒在这个小院里。将一切都笼罩了进去，教他们该亮的地方明亮，该暗的地方黑暗。地面都有些反光的感觉，真是如同白昼。 最为惹人注意的是那黑暗静寂的夜空。给人一种很庞大宽畅的震撼感，这种感觉比白天的天空更让人感觉强烈，也比看庞大宇宙的那种眩晕感更能让人接受。 走在这夜空下，真有种身心通透，很是清爽的感觉。 樊星反倒不急了。她那可怜的胃似乎饿过了界，现在不言不语，严肃着生起气来。 她开始行走起来，向着院外。 樊家的别墅建在山林间，这小院也不过是一圈栅栏圈出来的土地。樊星现在就是要往那山林里走。 她脚步不停，走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相反，她一直都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 樊星怀疑，如果她转过头去看，蓝尧离她的距离会不会也是不远不近？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知道分寸的男人呢？ 樊星摇摇头，把自己的思绪从蓝尧那儿扯回来。 从刚才晕眩的时候起，思维就不大听使唤了。 就像是一束头发，只有最中间的一缕头发还顺从她的心意，周围的头发都随心所欲的散开了似的。控制起来挺吃力。 樊星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反正她现在是去寻找些果子吃。想些什么，有什么关系呢。 地上铺着或浅或厚的树叶，有的是新落的，踩起来还有些弹性与韧劲，有些已经干枯发脆了。踩上去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树叶就碎成好多片了。 山林里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樊星漫步在树叶道上，低头看着地上投下两旁大树的阴影。那交错扭曲的枝条，在地上印下阴影，就像一个个狰狞的怪物， 但是她闻着那种气味，感觉好闻极了。 那是各种树木的清香气味与泥土的湿润气息，飞鸟走兽的气味，以及小溪的气息等等相混合后的气味，那是山林的味道。 原生原态，真是好极了。 在此刻，樊星夸赞这么一句，其实只有一个意思。 ——她看到了一棵桃树。 第八章 樊家并不会只是追求什么隐世或安静就住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林里。 他们拥有这一整片山林。那为什么不利用起来呢？ 樊星知道，在这片山林里，离她很远的地方，是光秃秃的山头。那里栽着各种半大不小的树苗。白桦树，松树，桉树……如同这里的大树一样，再等几年，便会无声无息的长大。 她也知道，在另一个光秃的山地上，是整齐的果树。桃树，梨树，枣树。 这些能给樊家增加收益的树也在悄无声息的长大。 樊家的土地不少。樊天亮为了逗她一笑，在她小的时候就在不远的林子里给她种下一大片枫树，到了开放的时候，火红火红一大片。小孩子不就是喜欢这种美丽纯粹的景色吗？ 现在那片枫树林应该很有规模了。 好吧，她的思绪又飘远了。 樊星的眼神凝聚在眼前这棵桃树上。 在那一簇簇宽大扁长的树叶间，隐约有些什么。形成一片阴影。 樊星深吸了一口气，她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桃香。 是的，那应该就是桃子了。 “蓝医生，我想吃桃子。”樊星凝视着眼前的桃树，用渴望的语气说。 那抹黑色的身影没有停下脚步，从她的身后一直前行，直到与她并肩。 樊星亮亮的眼神就从桃树上离开，盯住了蓝尧。 奇怪的是，蓝尧并没有问什么，而是依旧沉默着，上前，估计了一下距离，准备爬树。 樊星心情更愉悦了。她好整以暇的站在树前，等着自己的夜宵到手。 虽然种植果树的区域离这里过远，但是小院外还是种了一小片果树的。那是为了满足樊家人自己的需要。 因此樊星知道，即使她没发现这棵桃树，前面还能再找到一棵桃树，再前面还有梨树，苹果树…… 但是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心情顿时又差了。 ……如果她一日不适应饭菜，就要吃一日的水果吗？ ‘以后到底要怎么过’这个难题樊星不知道怎么破，她现在就一个想法，看蓝尧给她摘桃。 ——一个这么大的人，想要爬树应该会有些困难的吧？ 樊星也是昨天受了那么多刺激惊吓，现在非要也给别人找些乐子。 她抬眸，只看月光下那棵光影斑驳的桃树——桃树前立着个黑色高大身影， 他只顿了一下，就攀着树往上爬了。 因为不是人类的体型，也看不出有多难看。只是那动作怎么看都很笨拙，确实，都这么大一个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爬过树了。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过后，眼前黑影一闪，樊星面前就多出了一个东西。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才定睛去看。 蓝尧站在她面前，几乎将月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他向前伸着手臂，掌中攥着一个桃子。 樊星没有接过桃子，而是先仰脸去打量一下这个‘男人’。 他全身仍是黑漆漆的，眼睛暗暗的，描述不出准确的颜色。身上也没有最初见到的火焰，但是周身总若有若无泛着朦胧的黑色。就像是蹲在地上去看电视屏幕，然后看到屏幕中的画面都变成了朦胧的五颜六色。 樊星听到他在细细的喘气。 这个男人的体力可挺不好的呀，爬个树就喘气了，有些瘦弱了吧。 她在心中评价。 虽然仍看不清他脸上的五官。但是她猜测蓝尧应该是一脸平静的面瘫脸。就像他的声音一样，总是那一个调子，像是没有感情波动一样。 她终于低下头，接过那个桃子。转身往回走。 身后脚步声也响起，那个人简直像个任劳任怨的保姆，一句话也没抱怨。 樊星不知怎么的，心头阴霾散开。她双臂抱在胸前，桃子攥在左手中，感受着那层桃皮上的绒毛痒痒的蹭着她的掌心，突然开心了。 回到别墅的时候，樊星已经走得有些疲惫了。她跟蓝尧道了声晚安，就回房间了。 直到这时候，她才洗了桃子，放松的坐在床上，啃了起来。 即使再饿，她也遵守着礼仪——不洗的水果不能吃，吃东西的时候不能狼吞虎咽。 其实那并不是很难忍受的事情。只是遵守礼仪的时间长了，已经融入骨子了罢了。 她心里冷静的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精神上却越发疲倦困顿，整个人简直像是分成了独立的两部分。 强撑着把桃子吃完，去洗漱了下，樊星就回到床上，合上眼睑睡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次，她没有失眠也没有多想乱七八糟的。很快的就进入了梦乡。 早上。 房间安静静谧，只听到床头闹钟里秒针精准的走着，不紧不慢，清脆的声音不弱不强。 樊星无预兆的睁开了双眸，瞳孔中的迷茫褪去，像是纯黑的宝石上的那层雾霭被抹去，重新展露出它迷人的光泽来。 她眼眸中的迷离在一瞬间褪去，那双澈黑的眼睛就眨动着，向床头的闹钟看去。 九点二十二。 这个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 樊星慢吞吞的从被窝里挣扎出来，开始穿衣服。 她已经十八了。作为一个无事一族，不用工作也不用去学，她这个时间起来，还真算是早的。 尤其是昨晚还熬夜到那么晚——简直不敢置信，她居然会抛下警惕心，和一个怪物，呃，或者说一个男人，半夜去林子里散步！ 即使平时严格遵守礼仪，樊星这会还是惊奇得没法接受自己昨晚的行为。 这导致她从起床一直到去楼下餐厅吃早餐，都是绷着脸，瞪着眼睛，一副‘我很生气你们不要再来招惹我’的表情。 下楼的时候，当然顺便要把托盘送回厨房。 “星星醒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啊。”蔡婶擦擦手，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汤，放在樊星面前。 樊星见面前矮小的红褐色鬼影发出熟悉的关切声音，她的脸色不禁有些缓和，柔声回答： “蔡婶，我只是睡得晚了些，不要紧的。” 她抿唇，低头瞧着眼前的汤。 这一会里，蔡婶又端上来一个盘子，放在她手边。 “吃吧，趁热吃吧。你爸爸去上班了。你妈妈也早外出研究业务了。蓝医生在外边，你们年轻人多玩玩！”蔡婶说。 樊星很乖顺的在点头，但是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蔡婶对着她看了一会才回厨房忙碌，樊星猜蔡婶应该是在微笑或是打量她。但是樊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也就只能猜测了。 她再次低头，看着眼前的早餐。 汤是很漂亮的白色，有些浓稠。很像是平时喝的鱼汤。樊星心里微微放心了。 起码这汤卖相不错，不用闭着眼睛喝了。 她先尝了口汤，唔。是小米汤。熬得稠稠的。 那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一路慰帖到胃里。她那饿的有些发痛的胃正好需要这样暖暖的汤来垫一下。 樊星又多喝了几口，才把眼睛瞥向了盘子里。 似乎是樊星的运气来了，盘子里放的也不是什么重口味的东西，而是有些超出她预料的奇怪东西—— 两卷拆封了的卷纸，卷纸旁还有一堆青豆。再旁边放着一双筷子。 这就是早饭……？卷纸就青豆。 樊星觉得自己应该不感到惊讶才对，毕竟这些还没有昨天那些重口味。 一墙之隔的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那是蔡婶在洗刷东西。 而现在，餐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完全可以随意的吃这些东西。即使蓝尧看到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是差不多知道情况的。 樊星这样想着，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她先伸手，去触摸卷纸。毕竟手的触感比筷子的触感清楚多了。 油腻腻，软乎乎的…… 樊星用食指又轻轻戳了几下，还是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她不解的歪歪脑袋，拈起筷子夹起一个卷纸，小心翼翼的往嘴里放。 唔……似乎是……油条？ 她小小的咬下一口，咀嚼。唇角渐渐漫开笑容。 能有食物吃，真是太幸福了。 她安静的吃了会儿油条。才把筷子伸向了青豆。 但是眼睛明显欺骗了她。青豆的体积和她筷子触到的体积明显不一样。樊星夹不住那看似小巧的青豆。 她索性还是丢下筷子，用手去触碰。这次，她摸到了三四个圆圆的软嫩的触感。 这是……鸡蛋？不对，鸡蛋没有这么小。鹌鹑蛋？ 樊星拈起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确实是鹌鹑蛋。 早饭挺营养的。卖相也很好。真是幸运的一天早上！ 樊星眯起眼睛微笑，眼睛弯弯的。她独自沉浸在吃饭的幸福中，静静咀嚼。 在以前，她是双腿有毛病，所以没办法上学或工作。只能闲在家里，过着提前养老的生活。 现在虽然腿没事了，但是脑子又出问题。照样闲在家里。 反正家业有弟弟浩晨呢。自己也只是能怎么闲就怎么闲了。 第九章 吃过一顿舒心的早餐，樊星心满意足的走到院子里散步。 这会外面的空气有些干燥，太阳虽然出来了，但是不怎么暖和。还刮着微风。实在不是散步的好天气。 但是樊星心情舒畅，自然就无视天气情况了。 在她出来之前，已经有一个人在院子里了。那是一个熟悉的黑色高大身影。 他正站在那几棵大树下的空地上，默不出声的发呆。 看到他，樊星不由得想到了昨晚的那棵桃树。 ——再去看看好了。 才迈出小院，身后就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又远远跟着，步伐仍是那样不快不慢。 白天的山林比起夜晚，多了一丝生气。虽然还是那样的落叶道路，那样的树，那样的空气，樊星仍这样觉得。 大概是有阳光的照耀，所以才觉得心中多了温暖吧。 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听着沙沙的脚步声，樊星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 “瞧那里——樊星看那里——” “对呀对呀，真是不常见呢，那棵桃树，也太悠闲了。” 细小的声音从脑袋里挤出来，一个两个很是惊奇的声音，蛊惑着吵闹着。 樊星停住脚步。前方不远处就是昨晚那棵桃树。 可是，阳光下的桃树伸展着枝叶的身姿，在眼前渐渐模糊。就像是昨晚她刚走进客厅的时候一样。 高大挺拔的桃树渐渐模糊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粉色长袍的男子，悠闲的侧躺在桃树所在的地方，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在他身/下铺展开。 樊星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这男子穿着粉色袍子，却不显得恶俗难看，反而一派慵懒之态。 袍子上还绣着一个个饱/满的桃子，是最简单的袍子样式，一直盖到脚踝。没有任何标识。 “你……是谁？”她情不自禁问出声。 身后脚步声响起，蓝尧上前几步，与她比肩：“小姐在问谁？” 仰望天空的男子将目光移到樊星身上，一双魅惑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中却流露出不合形象的纯真惊喜来。 “你能见得我？”他抬起左臂，做出对樊星邀请的姿势。带动衣袖发出细微的悉簌声，腕上不知什么清脆作响。 樊星眨动眼睛，眸中也是不加掩饰的喜悦：“当然了。” 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正常的人类。 她喜悦而急切的往前快走几步，走到男子面前。没有忘记礼仪的顿住脚步，微笑着介绍： “我是樊星。这位……是我的医生，蓝尧。” 高大的黑色怪物眸中红色火焰燃烧更盛，他上前几步，声音彻底低沉了下去：“……小姐，你在对谁说话？” 樊星诧异回头看他，又看那地上的男子。 男子慵懒的歪着脑袋，对她答：“我叫桃夭，桃树之妖。” “桃夭。”于是樊星调皮的这样回答。 “……这棵桃树吗？” 蓝尧面沉如水，在樊星看来却是恍然大悟的意思。 “和他说说话吧。这是遇见的第一个人呢。”细小的声音在脑袋里建议。 “是啊是啊。所以昨晚见到的那些肯定都是怪物。你被蒙蔽了！”另一个细微声音尖叫。 “怎么办！樊星！这个医生也是怪物。他看到桃夭会不会想默默杀掉？”第三个声音惊恐而颤抖。 细微的声音们恐惧的窃窃私语，占据她的脑海。樊星有些抗拒的皱着眉头：“嗯……” 面前的世界一阵模糊，樊星顺应了内心的想法，腿一软，坐了下来。 手掌所触的感觉是柔软的草和泥土，还有很多落叶，铺的地上软软的，坐起来很舒服。 所闻之处全是桃子的清幽香气，混合着泥土的土腥和草味，让她莫名的心安下来。 “坐在这里很舒服吧？”桃夭对她勾起一个笑容，樊星不由自主点点头。 “小姐。” 蓝尧脸色更沉。在他眼中，樊星正对着那棵树自言自语。 病……又犯了啊。更严重的是这次她明明还清醒着。 樊星不解的注视着熟悉的黑色身影 ——这个怪物眸中的红色火焰燃烧得更加熊熊了。 “小姐，把这个吃了吧。”蓝尧摊开掌心，上面放满了四五个小药瓶，这都是随身携带的。 桃夭发出‘嗤’的一声，抬袖掩面，只露出那丹凤眼，风情万种的扫了一眼蓝尧。 樊星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她能看出来，桃夭看向蓝尧的目中似是不屑一类的情感。 “一个怪物，却说身为正常人的人有病。”桃夭挪了一下身子，“小星星，去吃吧。回到全是怪物的世界去吧。” 樊星手心一紧，攥住了地上一簇野草： “意思是我就看不到你了……是吗？” 桃夭不置可否的笑嘻嘻看她。 “小姐。”蓝尧眉头锁得更紧。 ——小姐的病情果然更加严重了。从抵抗变成了逐渐顺从。这样的话，治疗会更加困难的！ 他需要制定新的疗养计划了。还是先顺着她，看看情况再说。 高大的狰狞怪物收回了摊开的手掌。温驯的微鞠一躬：“既然小姐不喜欢，那先不吃吧。” 桃夭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站起身抖抖衣袍，对樊星伸出手掌邀请。 “既然他不管你了。跟我去玩玩？有很多山里的伙伴哦。” 樊星没有犹豫，兴奋的立刻答应了。 既然桃夭是正常的人，那代表他认识的人也是正常形态！一想到能见到好多正常的人，樊星怎么能不激动呢？ 桃夭站起身后，樊星便只到他肩头了。他牵起樊星的手，带着她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走进熟悉的树林，走着走着，却突然觉得周围的环境陌生起来。 两旁的大树变得枝叶繁盛起来，光线被树冠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有零星几角掉在了地上。 果木的芳香混合着树叶被微风吹动的飒飒声，让人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 樊星从一开始的兴奋左顾右盼，渐渐变成浑浑噩噩，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全靠桃夭牵着她。 所幸身后仍一直响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那是蓝尧。 混沌中，樊星突然觉得很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桃夭的声音突兀响起：“小星星，到了哦。” 樊星从昏沉中惊醒，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脚下踩得土地有些湿润，原来前方不远处就是脉脉一条河流。 岸边围绕着一棵棵大树，地上竟然还卧着罕见的灰兔，花鹿，河边石头上躺着几只大乌龟，惬意的晒着肚皮。 这是第一眼所见。 等樊星再看，面前竟又模糊起来，一棵枝叶稀疏的大树上纠结成一张人脸，然后，一个愁眉苦脸的秃顶男人出现在大树的位置。 石头上的几只龟化成一个个赤身孩童，蜷缩着手脚睡的正香。 卧在树下的那只花鹿变成了跪坐的长发女子，一身浅淡色调的长裙，盖住了身体，还铺在地上老长。 她正兴致勃勃的仰着脸和一粗犷男人说话。男人满脸宠溺。 水面上白鹭正伸着脖子去捉一只灰喜鹊，还有只斑鸠飞在一旁凑热闹。 “这是——！”樊星惊讶的瞪圆眼睛。 桃夭拍拍掌，提高声音对大家道：“这位是樊星。来自怪物世界。” “怪物世界？” “她是怪物世界来的……人？” 秃顶男人瞪圆眼睛看过来，女子和粗犷男人怔住了，水上的鸟儿们齐齐把目光转过来。只有石头上的小童们还睡得正香。 第十章 樊星突然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激动。 “那个，你们好，我是樊星。” 人们露出温柔的笑容，热情的围过来。 蓝尧加重脚步，走到樊星身后几步不动了，示意自己的到来。 看到她身后狰狞的黑色身影，人们骚动起来，目光变得惊疑不定。 桃夭在一旁补充：“这是蓝尧，怪物世界跟过来的哦。当他不存在就好。” 人们这才窃窃私语起来，气氛些微不自然。 樊星脑中的细小声音不忿的响起来了：“瞧瞧，怪物世界。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另一个一向附和的声音再次附和： “是啊，你生活在怪物的世界，还以为只是自己有病。看他们，这些都是正常人。他们都被逼到山林野外生活了！多可怜啊。” 樊星不由自主认同的点点头。 那长发的温婉女子挽着粗犷男人走过来，想让樊星给他们评评理。 女子叫做“鹿”，男子则叫“灰羊”。他们两人刚才正在争论到底是哪种蘑菇好吃。 鹿手里拿着灰白色的猴头菇，灰羊拿的却是黄褐色的松茸。 两个人齐齐看着樊星：“你觉得呢？” 樊星腹中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咕吱’，有些羞惭，但还是不好意思的问：“不如做成饭尝一尝？” 鹿和灰羊欣然同意。 鹿擅长做饭，留下来伺候食材。灰羊则去用大荷叶捧了一捧水回来，秃顶男人让樊星喊他树伯，然后极自然的在身上摸了几把，掰下几根树枝当木柴。 地上不远处有石头和凹坑，那大抵就是他们做饭用的了。 灰羊生火，鹿将带有水的荷叶放在上面充当小锅，又分别丢入猴头菇与松茸。 “只是蘑菇汤吗？会不会有些单调了？”樊星看的眼馋，肚中也一阵呢喃。 她这两天看到食物都是怪模样，所以吃不下。偏偏这里的蘑菇和人都是本来的模样。让她心情好极了。胃口也瞬间苏醒了。 “那我们再去找点配菜。”桃夭眼波流转，动作优雅的从怀中摸出几块凝固的半透明体，那是甜甜的桃胶。 灰羊和树伯摇着头，一个找来了一大把叶子短小的野菜和野果，一个抱回来一大捧山核桃和松果，泛着果实的清香。 这下汤里丰富了。有蘑菇有松茸，还有野菜和野果，更加了甜甜的桃胶。 因着在大荷叶上煮，汤里还泛着一股荷叶的淡香。 诱人极了。樊星简直迫不及待想品尝这原生态的美味。 石头上酣睡的几个小童也闻着香味醒来了，一个个循着气味跑过来。不吵不闹，只用很馋的眼神可怜巴巴的盯着荷叶。 一群人其乐融融。只有蓝尧不合群的在远处站着。双眼中的火焰燃烧的更加熊熊了。 他抿着唇，表情极为阴沉。 “要来尝尝吗？”樊星好心的发出邀请。 蓝尧浑身都是乌压压的，他低声说：“小姐，我不干涉你交友。但是请你跟我回去吃午饭。” 诱人的香味氤氲在樊星鼻尖，她有些迟疑和抵触，刚想回答，蓝尧却声音更低的说： “樊先生知道了不会开心的。” “答应他，不然你会被关在怪物世界再也出不来的。”桃夭在她耳边低语，眼波流转的白了蓝尧一眼。 樊星迟疑的点点头。 “那、下次再见。一定会的。”她像是许诺一样对大家道别。 大家都依依不舍的对她点头，神情通情达理。 桃夭直起身，动作优雅慵懒的走在前面：“走吧，我给你们带路。” 樊星跟上，没看蓝尧一眼——她还有些生气。 蓝尧什么也没说，只默默跟在最后。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劝樊先生换个环境了。 回去路上，樊星的神智是清醒的。她一路盯着桃夭宽大的袍子，突然想起了自己双腿残疾的时候。 那时候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完全是天翻地覆的差别。 喂。 她问自己脑中那些细微的存在。 你们还在吗？你们真的存在吗？ 细微的小声音嘻嘻笑了起来：“你瞧，她都开始怀疑我们了。” “因为我们很可怜啊。”另一个细小声音故作难过的喃喃。 “在这个全是怪物的世界，我们只能存活在你的思想中呢。” 樊星动动唇，没有说话。 在这个满是怪物的世界，无论是这些声音，还是桃夭树伯他们，都只能躲躲藏藏的活着吗？ 还是说……其实世界是正常的。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桃夭仿佛感觉到她想法似的，回身似笑非笑瞥她一眼。似是怜悯又似是亲切温和。 接近中午的山林间空气不再湿润，充满清新的绿色的气息。而是渐渐散发出树叶枝叶和果实被阳光烤照的馥郁气息。 香甜，成熟，好似头顶每一片直面阳光的叶子都被烤的酥脆蓬松。 遥远的路程，樊星却像是只走了几分钟。恍惚间，已经远远的看到了小院。 桃夭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舒口气：“就送你到这里了哦，小星星。” 樊星面色微怔，衣角下的手指不自觉的缠绞在一起。 桃夭抿住薄薄的嘴唇，勾起一道神秘的笑容，上身微倾，在她耳边低语：“我不能深入怪物世界的，有空再见哦，小星星。” 樊星情不自禁露出欣喜的笑来。如清冷的星一样漂亮的眼睛泛起光亮。 “好。”她听自己郑重答应道。 蓝尧垂在身侧的手微晃了一样，攥紧。 第十一章 晌午的阳光穿过大块玻璃，如琥珀一样温暖眷恋的浸透了大厅。将整个大厅的家具都渲染成了暖橙色。 世界一片温暖。 回到了客厅的樊星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仿佛正沐浴着这温暖宁静。 跟在她身后一上午的蓝尧此时不见踪影，平时总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小堂弟也不见踪影。 也听不到蔡婶忙碌的声音。 平时这个时候蔡婶都开始做饭了啊。 樊星突然有些不安。她蜷起双足，面色微惶的搂抱住自己的膝盖。 可是现在却安静得仿佛别墅里只剩她自己。 ……人都去哪里了呢？ 脑中那细小的声音尖细的指出：“其实本来就只有你自己而已。” 樊星僵住了。 另一个声音也嘲弄的附和：“对呀对呀，不要忘了，确实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他们都是怪物！” “……说不定是玩够了你，正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吃掉你呢。” 樊星秀气的脸上泛起迷茫来。她扁着嘴唇似是在抗拒这些话。 “去看看吧。看看他们在密谋什么。” “是呀是呀，去看看吧。” “去看看！” “看看去……” 樊星扶住额头，低喃着安抚那些兴奋急躁起来的细小声音。 她承认，她被说动了。 赤着足站在地板上，樊星没有穿拖鞋，因为那更容易发出声音。 隔壁餐厅里一片静谧。而平时没有关的厨房门现在却一反常态。 樊星缓缓迈步，轻巧的没有发出声音。她小巧白皙的足一步步踏在被阳光晒暖的地板上。 地板上一圈圈光芒的橙色光晕包围着她，仿佛她正踏在莲花上，行走在波涛汹涌的火焰中。 轻巧的裙摆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樊星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厨房门口。 她屏息凑过去细听。 厨房的门是红色木料为底，在上半部分细分成十字形，里面嵌着四块毛玻璃。因为常年沾染油污的原因，即使蔡婶时不时擦一擦门，还是变得完全看不清楚。 即使有影子映在上面也不会被发现，所以樊星才放心的凑在上面偷听。 “对，她似乎发现了。”蓝尧的声音隔着毛玻璃，似乎有些冷酷。 樊星瞳孔猛一紧缩，她不敢置信，紧张的咬住嘴唇继续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蔡婶的声音小小的有些焦急，但也透着冷漠。 “你听。”细小的声音可怜着樊星。 樊星默默，一向柔和温柔的眼神有些凄厉。 “怎么办？要把姐姐送走吃掉吗？”小浩阳的声音仍一派天真无邪。 “呜……”樊星心中刺痛，为了强忍住喉间涌上的呜咽声，她立刻捂住了嘴。 “不行。”蓝尧反对，“留下来慢慢养比较好。我给樊先生打电话说一下情况。” “行吧。”蔡婶同意了。 “听大哥哥的。”小浩阳也赞同了。 “咕噜。”似乎是浩阳馋的咽了口口水。 “…………” 樊星眼角渗出了泪花。她捂住自己的嘴，死死不发出声音，然后一步一步又退回了沙发上。 “怎么办。”她恢复成抱住膝盖的姿势，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贴在自己腿上。 她问自己。 “下来该……怎么办？” 时间似乎停在这一刻，樊星抱膝缩在沙发上。 她听不到说话声，看不到任何光亮，仿佛连呼吸也要窒息，唯有眼角不断渗出泪花。 怎么办？ 她最后问了一次自己。 “逃走吧。”一个细小声音颤抖着说。 “对，逃走吧。”那个小声音仍颤抖着，却坚定的重复一遍。 “逃走……”樊星像突然被惊醒一样，喃喃道，她的眸中突然迸发出光彩。 “现在就走！”另一个声音也支持鼓励。 “我们都支持你！樊星，加油！”一群细细小小的声音争先恐后嚷起来。 樊星揉了揉裙角，咬住了嘴唇。她瞥瞥厨房门——那几个怪物还在里面密谈。 樊星迅速上楼回房间，简单把衣物和一些钱收拾进背包，又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裤，把头发简单盘起来遮在帽子下，才鬼鬼祟祟下了楼。 楼梯离大门只有十几步远，可她提心吊胆极了。那几个……怪物，随时会冲出来，把她捉住，露出狰狞原貌，血盆大口的吃掉她！ 厨房里的蓝尧心中一悸。他连忙推开厨房门往外看—— 客厅里空无一人，唯有灿烂斜阳暖融融的照在地板上。 “星星应该回房间了。”蔡婶没怀疑。 蓝尧心中觉得不妥，皱着眉点头：“……那我去看看她。” 别墅里，蓝尧正在上楼梯，别墅外，大步奔跑的樊星来不及开心自己能跑，就已经到了桃树那里。 “这是怎么了？”关切的温和声音响起，招展的桃树在眼前模糊，变成那熟悉的粉袍男子。 樊星体弱，这才没多远就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捂住嘴，努力平复呼吸，想让自己停止这幅不雅的样子。 “我……我听到他们……想吃我！” “所以你逃了出来。”桃夭通情达理的接了下一句。 他立时安慰的扶住樊星的肩膀，眼睛流露出鼓励和理解，樊星觉得慰贴极了。 “你早该这么做了，远远的逃走。” “那我……我能加入你们吗？”樊星希冀的恳求。 桃夭正微笑点头，脸色突兀一变。随即眼神锐利的扫向樊星来时的路。 “快！你快走！他们追来了。不要去之前你去过的任何地方！”他严肃的攥紧樊星的手。 “我……我知道了。”樊星看他眉宇间染上一抹焦急。 她惶恐无助下反倒坚定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向下山方向的树林跑去。 桃夭，以后保重。 桃夭默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间，才摇身重新化为桃树，冷眼看着刚驶过来的黑色轿车。 蓝尧心急如焚的把车停在桃树前，下车去看。 “这里也没有。她会去哪儿？” 他思忖一下，立刻想到今天樊星恍恍惚惚去的那个河边。他立刻拔下车钥匙，确认好方向，快步走去。 桃夭看他走的方向，才悄悄松了气。 ——幸好他没让小星星去他们的根据地。 第十二章 樊星不知道这一夜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往日觉得宁幽美丽的山林，现在却只觉得阴风阵阵。每一棵树在月光中投下的阴影都像是追来的怪物们。让她犹如惊弓之鸟，提心吊胆。 她饥肠辘辘，又冷又怕，一刻不停的在山林里跑着。 樊星是沿着下山的路线，因此在半夜的时候就看到不远处的下山大路上有汽车的亮光。她趴在地上躲了好一会儿，瑟瑟发抖着继续赶路。 直到天色微亮，她才步履蹒跚的下了山，模糊的看到了远方的小镇轮廓。 又花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到小镇上，这时候大部分早餐摊已经开摆了。食物的诱人香味飘散满街，樊星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她现在累的四肢麻木的都不像自己的了。胃也痛得很难受。 包子的气味，稀饭，油条，豆浆，还有牛肉汤…… 天知道她现在根本不想保持什么大家风范，只想立刻在摊上坐下，叫个早饭吃。 樊星立刻这样做了。 “姑娘，吃点什么？”冒着黑气的怪物迎上来。 樊星顾不上害怕了，她现在饿的几乎眼冒绿光。 “这是……什么？！”樊星凑过去看摊位上卖的食物，不由得震惊了。 圆圆的蒸笼一层层，怪物老板掀开最上面一层给樊星看，里面先升腾出一阵香喷喷的白气。白气散去后露出来的……却是一个个闭着眼睛的小孩头！！ 樊星看得惊骇。 那一个个小孩子面色惨白，无力闭目，宛然一副死人模样。头约有拳头大，看着更像是婴幼儿。连毛发都还没长。 “来来，尝一个？”老板不由分说塞给她一个。大概是看樊星浑身狼狈，又可怜巴巴的盯了包子好半天，对她心生可怜。 “我我……不……”樊星手里捧着一个小孩头，只觉得十分烫手，让她几乎想扔掉。可包子的香气阵阵钻进她的鼻腔，引诱得她几乎想失去理智，就这么咬上去。 “姑娘过来坐吧。”老板只当她是脸皮薄，把凳子拉来，让樊星坐着吃。 樊星犹豫着坐下，像看仇人一样瞪着手上。 这种时候又来了……到底要过多久她才能正常吃饭…… 理智和胃在进行拉锯战，终究还是近一天没吃饭的饥饿占了上风。她眼一闭心一狠，就狠狠咬了下去。 唔……软皮肉包子……汁多肉嫩皮香…… 有一秒钟，樊星忘记了所有事，只沉浸在吃到了东西的飘飘欲仙感中。等她回过神来，小孩头，血淋淋，恶心的反应才再次袭上了心头。 不过，在很饿的时候，吃一口东西还不如不吃。樊星虽然恶心的想吐，可更多的是遏制不住的饥饿…… 她控制不住的大口大口吃着，眼角浮起一层满足的雾花。 理智大坝已经被冲溃了……唔唔……感觉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呢……是节操吗？ 吃完了一个包子，樊星似乎已经不难接受了。她走过去又点了一碗果冻，两卷卷纸和一碟小玻璃罐？加上刚才包子的钱一起付清，并向老板道了谢。 那碗果冻原来就是稀饭。和蔡婶煮的小米粥区别在于一个稀少一个粘稠，一个是纯粹的米汤，一个里面还放了绿豆银耳等吃食。 但是模样居然也会变得完全不一样，还真是让人惊奇呀。 樊星感慨着捏起卷纸开始品尝。经过昨天的早饭，她已经知道，卷纸就是油条。不过小玻璃罐……原来是鸡蛋呀！ 饱餐了一番，樊星开始对着空碗发呆。 吃饱喝足，她的智商回笼了。樊家怎么说也有一个不算小的公司，加上现在丢失寻人的速度那么快。她肯定会很快被发现带回去。这肯定不行……她不想被吃掉！ 但是在怪物世界生活也不对……万一谁想吃掉她呢？ 想到这里，樊星不由得有点后悔，她应该去找灰羊和鹿他们的，起码他们都是人。 但现在她逃出来，肯定山上到处都在搜查她。还是先躲几天再回去找灰羊他们好了。 樊星想着，告别了早餐摊的怪物老板，漫无目的的走在小镇上。 旁边一家开张的店门口，挂着一排帽子。樊星顿时眼睛一亮：“老板，这个怎么卖！” 这个老板身形瘦的跟面条一样，浑身发着绿光，声音诧异：“这是自家种的蒜，不卖！” “蒜……蒜？！” “姑娘，你要是想吃，可以送你几个。”瘦面条老板好心的摘下几个‘帽子’递过来。 樊星脸上一下子窜上红晕。不好意思极了。 她赶紧结结巴巴道谢：“不、不用了。谢谢您的蒜！” 那远去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这小姑娘，还不好意思。”老板拿着蒜自言自语，咧嘴一笑。 第十三章 直到看不到那家店了，樊星才找人询问哪里有卖帽子的。 待到了路人给她指的店，樊星吸取了教训。对那看不出模样的怪物老板道：“那个……老板，您帮我挑一个适合我的帽子吧，还有眼镜。” 女老板三十多岁，这么早开张也是因为顺道在隔壁早餐摊吃早饭。她抹抹嘴，站起来，打量眼前的女孩。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樊星对自己正面前的怪物答：“宽大的帽子，黑色蓝色都好。眼镜要墨镜。” 女老板从早餐摊回到自己店里，拍拍手开始挑帽子。 “嗯，你摸摸这个帽子好不好。还有这个墨镜。”女老板很怜惜的对樊星说。 瞧这孩子，是个盲人吧。 明明在跟她说话，眼睛却无神的看着前面。加上还要墨镜…… 她把墨镜和帽子塞进樊星手里。 樊星没多想，先戴上了墨镜，感觉眼前世界都暗了不少。又戴上帽子，感觉视角又变小了。 她不太习惯的摇摇头，却被女老板误会了。 “姑娘，你戴这帽子真好看。不过你衣服有点脏了，要不要去前面的成衣店买身衣服？”女老板以为她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泥土痕迹。 樊星只当是这怪物老板好心，安安静静道了谢后，就拿出钱包，准备付款。 “我来我来。”女老板又抢着从她钱包里抽出钱，“二十五，不用找了。” “阿姨你真热情。”樊星觉得这句评价十分当得起这老板自己动手取钱的动作。虽然有些不快，但也没抱怨。 女老板却以为这女孩是在夸自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樊星走了以后，她还跟隔壁早餐摊的老板讲：“我跟你说，今天我乐于助人了。一个盲人小姑娘来我店里买东西……” 半个小时后，樊星的装扮焕然一新。 宽大的褐白相间的夹克衫，腿上是同色的七分裤，脚蹬运动鞋。头上反戴着黑色的帽子。脸上也戴着一个大大的墨镜。 看上去就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假小子。任谁都没法把她跟之前那个气质娴淑的大小姐联系起来。 很好……这副样子后，她就可以搭车前往别的城市了。 山林间的别墅里，大厅里一片颓然。 樊天亮因为女儿的出走，急出了满嘴燎泡。一下巴胡茬都顾不得剃。 蔡婶自责的一直低着头。 樊妈妈满脸憔悴，眼睛红肿。 “不行！你们都在家里等着！”樊天亮大声道。 “那也是我女儿！”樊妈妈难得气恼道。 樊天亮语气又软下来：“都去的话，这不是添乱嘛。” 蓝尧沉着脸：“樊叔叔，还是我自己去吧，她现在情绪这么不稳定。我先安抚住她带回来，怎么样？” 樊天亮看看倔强的老婆，再看看仍旧沉稳的蓝尧，无奈的挥手：“那你去吧。一定要把她完好的带回来啊。” 蓝尧点头，略微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出门了。 樊星那天突然失踪，一连就是这么多天。到了刚才才有了踪迹。说是在南水市见到了她。 她现在到了南水市，租了个一室一厅，独自住着。据说还在找工作。 蓝尧出了别墅，发动车。直向山下开去。 他这么久脸色都是黑的。 他认为樊星之所以出走，肯定是那天被他的态度刺激的了，以及樊星发病后，他居然没有及时在她身边，给她治疗。 自己简直……不能原谅。 蓝尧眼神暗了暗，将汽车开得飞快。 …… 樊星确实在南水市租了一室一厅，也天天收集各种报纸，争取找个工作。 逃到大城市后，她在打扮上改头换面，也办了一个假＝身份＝证。这么久都没人抓她回去。 她也就渐渐安了心。只不过存款不能动，现金也快没了，只能找工作了。 在以前，她双腿残疾的时候，虽然也天天在家修养，但学业相关的书也有看。让她去应聘一般工作的话，应该都能胜任。 唯一弱点就是没有学历在册记载了。 这也让她没法应聘看中的大部分工作。 这么久了，只能做在商场帮工，或者发发传单一类的兼职。 虽然现在很累，但是樊星心里踏实多了。 在这个满是陌生怪物的城市，没有一个怪物表示出对她的兴趣，全都处于最疏离的状态。 而且在网络上，也没有怪物知道她是人。或者说……她也可以无视那些屏幕后是怪物还是别的什么。 她觉得现在的生活比在家里时开心多了，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担心小堂弟和蔡婶这些亲近的人……会吃掉她。 第十四章 樊星换了一身商场的工作服，像往常一样核对名单，将货架上缺少的物品都补充上。 一个怪物突然接近她，发出成熟女性的声音：“赵琳琳，过来了。货物仓库有活要忙。” 赵琳琳就是樊星的假名。 她应了一声，然后努力记住眼前的怪物，跟着她走。 ……满商场全是怪物。她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跟错了。而这种事情，在樊星来商场后，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 王菱看着身后一脸茫然的女孩费力的左顾右盼，知晓她有很严重的脸盲症，只得叹气道：“琳琳，我在这里呢。” 她走过去一把握住樊星的手，拉着她大步走了起来。 樊星被她拉着走，忍不住低头注视两人交握的手。 软软的……暖暖的……是人类的手。 每到了这个时候……她总会怀疑自己看到的世界是假象。 因为和她相处的那些怪物，实在是太像人了。 “你又被迷惑了。”脑中的细小声音难过道。 对。 樊星默默在心里对自己道。 一到这种时候，脑中陪伴她的那些声音，就又会难过的告诉她，他们才是真实的。 ……每一天都这么矛盾。她已经想放弃思考了。 樊星跟着那怪物到了仓库，任劳任怨的搬运着。 她本来的身体十分娇弱，可逃出来后，每天都在大量的劳动。现在感觉身子骨也渐渐结实了起来。 就连以前完全搬不动的东西，现在也能咬着牙搬运了呢。 樊星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啊。 蓝尧日夜不停的驱车前往，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到达了商场。 他往日整洁的衣服现在各处都起了褶皱，头发没来及打理，满眼红色的血丝。看起来憔悴极了。 但蓝尧只四顾着寻找那个身影，不在意自己的样子。 ……找到她了。 蓝尧瞳孔一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一处货架前，站着一个梳了麻花辫，气质怯懦的女孩。她穿着商场发的普通工作服，脸上还戴着一个几乎遮了半边脸的大眼镜，正忙忙碌碌的放着商品。 如果不是消息无误，蓝尧真不能相信，这个形象大变，气质也完全不一样，完全像个拘谨的乡下女孩的人……会是他认识的那个樊星。 他欲言又止的上前几步，站到樊星可以看到的视线范围内，等着她的反应。 可奇怪的是，樊星却对他熟视无睹，毫无反应。就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蓝尧只好再走近点，直接站在她面前。 樊星这才看到了他，一脸茫然的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她的神情毫不作伪，就那么自然的问。 …… 蓝尧听了却觉得一阵火气升腾而起。 我有什么事？我当然有事！ 一大家人担心你都快急疯了，你在这里这么坦然的问我有什么事？ 而且……这才多久，就完全忘记我了？！ 蓝尧拼命忍了半天火气。 他和樊星已经认识了五年。以前都是在她犯病的时候才不认得自己。不犯病的时候两人还是很熟识的朋友的。 可自从不久前，樊星一觉醒来，病情就更加恶化了。有了臆想症，也变得自闭起来。 后来更是在清醒的状况下开始抵触治疗。现在逃跑了不说……居然……在清醒状态下也忘了他了。 “请问……您……？”樊星看他不说话，满脸忐忑茫然。 看她现在这样子，蓝尧满心火气都化作了无奈。 她病情严重，自己怎么能跟她计较？ 蓝尧叹了一声气，沉声道： “小姐。” “哈？”樊星仍是满脸茫然。 蓝尧不得不自我介绍：“我是蓝尧。” 这下子，樊星的脸色剧烈变化起来，她满脸惊恐，看了蓝尧一眼就要逃走。 蓝尧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小姐！你还想走吗！” “放开我！”樊星却陷入了惊恐，奋力挣扎起来。 她挣扎的厉害，蓝尧怕伤到她，又怕她逃走。一直沉稳的声音都透露着苦闷和些微哀求：“我说小姐！你冷静点！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要恐惧我？” “……” 樊星被他握住手腕，挣脱不掉。巨大惊恐下听着这一连串疑问，反而冷静下来。 她停止了挣扎。挽了一下额前几缕碎发，冷笑反问：“你以为我听到你们在厨房说的话后，还敢在那里待吗。” 蓝尧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了不敢置信，樊星却看不到。 他问：“难道比起在家里治疗……你更喜欢疗养院？！” 但下一刻他顿了顿，又反驳自己：“……也是，常年憋在家里，肯定想出去看看。” 他松开樊星的手，歉意道：“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 “……？” 樊星突然意识到两人说的不是一个话题。 “你们不是……商量着要把我留下……吃掉。”她越说越小声。 第十五章 “吃掉？”蓝尧恢复了平静，“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们都是你的亲人，我是你的朋友。我们都希望你好起来，我们不吃人。” 樊星脑中的细小声音却反驳道：“骗人！” 其他声音也开始附和：“对！反正怪物不会承认自己的企图！” “星星，你不要被他骗了。” “千万不要跟他回去！呜呜……我不想死……” 脑中那些小声音慌乱成一团。 樊星难受的骤紧眉头，捂住耳朵：“你们不要再说了！” “你们？”蓝尧捕捉到这个词，问，“小姐，还有谁？” 樊星不答，满脸矛盾。 蓝尧眼神一厉，盯着樊星周围的空气，对她的语气却更加温和沉稳：“小姐……相信我。” 樊星仍不答，捂着耳朵身体紧绷。 蓝尧叹气：“小姐，那把药吃了吧。吃了就暂时听不到了。不然你现在，怎么冷静下来思考？”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樊星，这次她没有抵触，慢慢伸出了右手。 蓝尧微怔，马上理解了樊星的意思。他把随身携带的一大包药都拿出来，各自倒好数粒，放在樊星伸出的手掌上。 “小姐，我们一起去买瓶水。”蓝尧深深看她一眼，不放心道。 从樊星角度看来，就是一个熟悉的黑色火焰身影正看着她。宝石红的眼睛里没有残忍和贪欲，只有温柔。 她情不自禁点了头。 两人并肩走在商场里。 说来也奇怪……樊星奇怪的打量着别人。 在她看来，商场里满是各种各样的怪物，而且身上会变化，她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可是蓝尧却变成了她最初见的模样，一直未动。那么熟悉，那么好辨认。 两人穿越了半个商场，直到买了水走到商场门口。樊星也没有认错一次。 脑袋里那群小声音虽然有时候能给她安慰，但大多时候好吵好吵，总撺掇她做事，或者说他们的判断。这让樊星特别矛盾，也觉得有点烦。 说她软弱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可不用去想人与怪物差别的时候，她生活的不也挺好？ 那些小声音每每会刺痛她，让她惊慌失措，无助极了，让她清楚这冰冷的现实…… 她不想这样啊。 樊星垂下眼帘，乖乖把药全咽下了。 仿佛笼在眼前世界的那道薄纱被褪去，脑中那些小声音声息渐消，最后全数缄默了。 街道喧嚣，人声吵闹。闭上眼睛就又和以前的世界一样。 脑中只有自己的思考，那独属于自己的安静。 樊星觉得前无仅有的清醒。 她望望眼前的黑色怪物——他还是那副模样，宝石红的眼睛像燃烧着火焰。 “我必须要回去吗？”她问。 黑色怪物点头。 樊星嘴唇嚅动几下，低头。 突然听到那熟悉声音又响起：“如果你想在这里玩几天的话，我可以问问樊先生。住在这里是肯定不可以的。” 樊星仍犹豫不决，她想了想，恳求：“能给我一段时间吗？我暂时不想回去见他们。” 黑色怪物看看她，站在旁边开始打电话了。 这个蓝医生和她的爸爸樊先生，两个人花了很久想要说服对方。樊星又忐忑又期待。 最终果然是她爸爸心软，同意了。 “樊先生说，你可以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但是我需要全程陪同。”黑色怪物挂了电话后，语气有些疲累。 “你出去玩的话，也要给家里发照片，这是为了让他们安心。” 樊星开心的点头。 她还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能留在外面一段时间已经很好了。 她讨好的把水递过去：“辛苦你了，喝点水吧。” 黑色怪物却一僵，转身：“你喝吧，我再去买一瓶。” 樊星脸一红，讪讪。 刚才太开心了，一时忘记这瓶水她喝过了。 ……出来这么多天，似乎把家里的礼仪全忘光了啊，她太得意忘形了。 要改，要改。 …… 既然蓝尧也要留下来，樊星只好先带他回自己暂租的房间看一看了。 她打工的商场离租住的地方不远，步行走过两条街道就到了。 樊星向商场请了假，然后和平时一样打算步行回去。 蓝尧还像往日一样，默默跟在后面。 比起樊星见惯的山林风景，还有她到达过的最远地方——山脚下的小镇。南水市繁华多了。 樊星虽说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但每天看着车水马龙，还是会一阵惊奇。 她选择性的无视满大街的怪物，把眼神放在路边长长的绿化带上。 眼前一阵扭曲，长长的绿化带上的草木消失不见，绿色长发的男人规矩的盘腿坐在绿化带上，双手放在两膝上，板着脸两眼放空。 第十六章 “冬青，今天也早啊。”她抬手对男人打招呼。 “你好，今天回来这么早。”绿发男人继续两眼放空。 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樊星已经明白，他这幅模样不是目中无人，而是日常性的发呆。 “今天朋友来了，所以提前回来了。”樊星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介绍蓝尧，“这是蓝尧。” “怪物朋友吗。”绿发男人背挺得笔直坐着，并没有惊讶。 樊星点头，回头看黑色怪物。 “这是……冬青。”她犹豫道。 之前蓝尧就好像完全接受不了他们的样子。现在对他介绍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毕竟……他也是怪物…… 黑色怪物却头左右转了转，似乎在寻找在哪里。他茫然的伸出手，对空气中说：“冬青，你好……” 樊星有些惊喜，也有点想笑。 “不是那边，是这边。”她笑眯眯的指着冬青的位置。 “哦，你好你好。”黑色怪物对着她说的方向认真道。 绿化带上笔直坐着的冬青评价道：“他挺不错的。” 樊星摘下脸上的大眼镜，心情莫名高兴了起来：“对呀！” “走吧，我们去看房间。”她笑道。 再看黑色怪物，好像也没有太戒备的感觉了。 蓝尧本来是想阻止小姐的犯病行为的，像以前一样。 但他转念一想，可能正是因为之前的方法不对，才让小姐产生抵触心理。 换一种办法，顺着小姐的思路走，摸清楚她现在的具体症状。然后拿出证据，让她相信自己是发病。这样才能好好吃药治疗。 现在看来，他新的方法还是挺有效的，而且还逗笑了小姐。 他也就尝试的询问：“小姐，冬青……长什么模样？” 樊星一路走着，扭头观察旁边的绿化带：“长什么模样啊……他有绿色的长头发，穿着没有纹路和颜色的长袍子。看不出来年纪……大约二三十岁？” 蓝尧认真点头。 冬青在绿化带上微动了一下腿，出言补充：“鄙人今年二十五岁。” “他二十五岁。”樊星转告。 “二十五年生的冬青树啊。”蓝尧有些惊叹，心中惊异起来。 这些冬青树一看就好多个年头了，是成熟体。叶子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是二十五年也有可能。可是小姐从没研究过冬青树，现在也不像是自己编的……难道说…… ——怎么可能。 蓝尧打消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现在他应该在意的是小姐的病情。 “还有呢？”他继续问。 樊星挺高兴有人能听自己说这些，她详细的描述起来：“他盘腿坐在绿化带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神很茫然，好像在发呆。但其实我们说的话，他都有听……” 蓝尧认真听着。 幻觉的现象出现的十分明显，细节部分也很精密。之前在别墅的时候这一点就很突出，现在也一样。视幻觉，还有视听觉。那……有没有嗅觉？ “小姐，你平时吃饭的时候，闻到的是那种食物的香味吗？” 樊星一怔，有些不懂，但还是乖乖回答：“是哦。虽然……食物看起来都很奇怪，但闭上眼睛就和以前一样了。” 也就是说没有出现嗅觉幻想啊，不幸中的万幸。 蓝尧心里有底了。 走了一段路，就到了樊星租房子的小区。 一室一厅的话，蓝尧肯定不可能和她住一起。他只是去看一下小姐的生活环境。 这个很有担忧的必要。 ……毕竟，她在此之前一直是樊家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啊。能打理好家里吗？ “就是这里了。”樊星拿出钥匙，笨拙的开门。 蓝尧眼前出现了一个很狭小的房间。 狭窄的单人床旁边紧挨着一个大衣柜，然后就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种物品。在房间一角有个小冰箱，还有很小的厨具紧贴在一边。房间尽头是一扇半开的门，似乎是厕所。 蓝尧费解了：“这是一室一厅？” 樊星有些忐忑：“不、不对吗？” “不，没什么。”蓝尧沉默了一下，道。 小姐从来没出来过，租房子也似乎被人骗了。这哪里是一室一厅？ 不过既然他们只在这里再住几天，小姐也努力的去工作了。还是……先不挑明吧。 他看到小桌上放着吃了大半的鳗鱼饭团。樊星赶紧解释：“那是买的早饭……” 蓝尧走过去打开小冰箱。 ……鸡蛋火腿饭团，蛋包茄汁饭团，土豆丝便当，速食米线，速食拉面，速冲紫菜汤…… “全是速食啊。”他心酸道，“小姐……你辛苦了。” 往日小姐在别墅时，哪吃过这些？ “没事啦，我之前都没吃过这些，味道也很棒呀。”樊星眼睛亮晶晶的。 “饭团还好，这些速食就不要吃了。对身体不好。”蓝尧把东西都拿出来，准备带走，“我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接下来这段时间……还请小姐委屈一下。” “可是……吃这些的时候，是正常食物的模样。”樊星委屈。 蓝尧一怔。 当你面对一份奇怪模样，甚至恶心模样的正常饭菜，和一份看着美味，实则有害的饭菜时，你会选哪个？ 这是一个问题。 但是凭自己来选，蓝尧也不得不承认，他会选后者。 “那就……尽量少吃。多吃饭团吧。”蓝尧退让。 “嗯！”樊星笑起来，“你真好！” 她惊讶的发现自己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有些害羞的扭开脸。 ——不过还好她看不到黑色怪物脸上的表情，不然更觉得害羞了。 第十七章 看完房间，蓝尧转身往外走，嘱咐道：“小姐，刚才我看到对面有个宾馆。这段时间我就住在那里。对了，你有手机吗？” “有。”樊星乖乖拿出来。 “号码告诉我，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还有……”蓝尧顿了一下，“商场的工作，你还要做吗？” “樊先生刚给我打了一笔钱，够这一段时间的花销了，小姐不用担心这个。” “嗯，那就不去了。”樊星从善如流。 “好的，我会帮你辞别。”蓝尧认真道。 看着他离开，樊星关上了门。转身回床边坐下，把鳗鱼饭团拿起来咬了一口，心不在焉的想着。 蓝尧还挺不错的。 又体贴又细心。关键是他还能认真的听自己讲朋友们。作为一个怪物……他真的很不错。 看来这次逃出来还是挺有成效的。 樊星嚼着饭粒，嘴角含笑。 就在她还笑着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怎么了？蓝尧？”樊星有些诧异。 他不是才走一会儿吗？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很习惯的喊“蓝尧”这个称呼了。 手机那段的男声思考了一下，似乎是斟酌着字句说：“呃……小姐，你要不要也住在宾馆？” “嗯？”樊星茫然反问，“住在这里挺好的啊，为什么这样问？” 蓝尧解释：“小姐，你不觉得宾馆的房间比租的房子还宽敞一些吗？我是说，租的房子里放着那么多东西——” 樊星这才理解他的意思。 她笑起来，俏皮道：“确实这里看起来比较狭小。但我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小的房间哪！就让我多住几天吧。” 她清楚的听到话筒那边的男声松了一口气，语调降低，温声道：“小姐你喜欢就好。” 樊星情不自禁微笑的点头。又意识到蓝尧看不到，出言“嗯”了一声。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陷入了沉默。 樊星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这样也不错。 “小姐。明天有什么计划吗？” “唉？没有。”樊星下意识道。 “想去游乐场玩吗？”男声提议。 “游乐园？想！！”樊星眼睛亮了起来。 在以前，她双腿瘫痪的时候，根本不能去游乐园玩。 最多是小时候，爸爸抱她坐了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就连碰碰车，水上飞车这些坐着玩的她也玩不了了——因为双手需要去操作的时候，她身体使不上劲，根本坐不稳。 何况她一直眼馋过山车，疯狂大摆锤，跳楼机这些很刺激的东西！ “好，那我就先订两张票，南水市的南城公园可是很出名的。”男声也染上了笑意。 他一本正经解释：“因为占地面积很大，所以公园分为a区b区和c区，游乐设施也各有不同。订票是要分区买的。” “我看看……a区包括过山车，摩天轮，极凶之宅，激流勇进等等。b区包括滑冰场，空中索道，碰碰车等等……c区大多都是小孩子玩的，我就不介绍了。小姐你想去哪个？” 樊星为难了。 “过山车，空中索道和滑冰场……我都想去看看。”她不好意思道。 “那ab两区都买就行了。”蓝尧痛快的说，“一会儿我把游乐项目都发到你手机上。你选一选明天想去的，我们按着来。” “好！” 听到这句，樊星简直迫不及待了。 挂掉电话，她激动的坐不住了，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转圈。 “游乐园，游乐园！我能去游乐园玩了！” 虽然现在她的世界变得奇奇怪怪的，但唯一幸福的是这双腿变得健康了，现在她能去游乐场玩了！真是太幸福了！ 之前玩不了的过山车也可以坐了！还有鬼屋！ 她从小因为不能走，身体很弱，家人怕鬼屋吓到她，所以也从来没让她去过。 ——那个极凶之宅，一听就是个很酷的地方！ 樊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我眼睛见到的全是怪物，那凶宅出来的鬼……还是鬼吗？” 她沉思。 …… 第二天一大早，樊星就起来了。 不同于这几日的打扮——麻花辫，大眼镜，穿的乡土气息这样，她又穿回了之前的连衣裙，头发用皮筋扎了起来。 总觉得昨天那种模样就被蓝尧见到……有些丢脸。今天不能再那样穿了。 她从小冰箱取出一个饭团，在微波炉里加热，这就是早饭了。 没过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 “喂？” 蓝尧打电话过来问：“小姐，你吃早饭了吗？我在早餐摊，你想吃什么？” 樊星看着微波炉里正热着的，嗯了一声。 “我早上吃饭团就可以了。”她补充。 “粥呢，有什么能喝的？”蓝尧继续问，“早上不能只吃饭团啊。” 樊星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咳，那好吧，就……稀饭好了。反正都……” 她的话还有未尽之言——反正粥的颜色都看起来很奇怪，选哪个都差不多。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蓝尧突然问：“小姐，你喜欢喝麦片吗？” 樊星聪明的领悟了他的意思，嘴角扬了起来：“以前蔡婶有做过，还挺喜欢的。” “那等下我就去买桶麦片回去。麦片这种……感觉应该跟饭团是一类的效果吧。”蓝尧迅速道。 第十八章 他的速度很快，五分钟后，就提着热气腾腾的粥，卷纸和玻璃罐过来了。 樊星打开门，赶紧让他进来。 堆得满满的桌子今天已经收拾出了大半空余。没说什么，蓝尧把饭放上，拿出了麦片。 “试试这个。” 樊星也挺期待的——水刚才就烧好了。 看蓝尧带来的饭，他也要在这里吃。 ——麦片果然和饭团是一个效果，冲泡开后，和正常的模样一样，没有奇怪的颜色。 樊星开心的吃了一顿早饭。 蓝尧吃的则是油条和鸡蛋，樊星还记得那些食物的模样。 吃完饭歇了会儿，时间就到了八点多。蓝尧看看天色，说：“准备出发吧。” 再晚一会儿，天气就会热起来了。 樊星看着他往身上背着的包里装了纸巾，水，还装了几个饭团。 “我还带了打印出来的游乐指导图，你可以沿着顺序去玩。” 他打开车门，请樊星上去。 ——真的是很细心的人啊。 因为整个公园占地面积十分的大，只进入的大门就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离他们最近街道的门是南门，进去后直接是a区的区域。 “嗯，入门处最近的是过山车和极凶之宅。需要我陪你吗？”蓝尧看了眼手中地图，抬头确认过山车的方向。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樊星看着在轨道上飞快旋转前进的过山车，听着尖叫声，兴奋极了。 反正周围坐的都是怪物，她已经习惯了。 等着这班过山车停下，樊星才兴冲冲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据说第一排最刺激，但是她还没坐过。先坐中间的车厢比较好。 “系好安全带，准备了哦！”工作人员说。 樊星低头寻找，那个熟悉的黑色怪物就站在外面的树下。她心中一安。 “铃——” 代表发车的铃声突兀的响了起来，过山车动了！樊星莫名有些紧张感，她攥紧了把手。 车子猛然从最高处俯冲下去，强烈的失重感和窒息感挤压着每个人。过山车上的众多怪物都发出尖叫声。 樊星也觉得她几乎要扛不住过山车这种刺激感了！但是她没有发出尖叫。 因为礼仪的培养，久而久之，她就算突然受到惊吓，也会惊呆的失语而不是尖叫出声。 心脏停了一拍，樊星突然惊讶的发现周围坐着的怪物全都是人的模样！ 她眨了眨眼，再去看时，周围的人已经恢复成了五颜六色的怪物。 过山车接下来是一长段大旋转，还有头朝下的地方。樊星顾不得再想，就被急速的风和快速给吓得闭上了眼睛。 是错觉吗？ 她下来后，双腿还有点发软，心中惘然的思考。 “小姐，怎么样？”黑色怪物迎过来，手中拿出一瓶水，“温的，喝一点吧。” 樊星摆摆手：“……不急。” 她说着，突然下定决心：“我要再坐一次。” 再试一次，刚才那不可能是眼花！ 蓝尧只能默默买票。 再一次坐在过山车上，为了能看清楚，她选择了后排。 “铃——！” 车子再次发动，樊星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前面的怪物，心中又是紧张就是忐忑。 ——刚才那一瞬间好像是过山车从最顶端往下冲的时候。 车子平缓的往上运行了一会儿，到达了最高处的前面，车厢里所有人都身体后倾，有一种不安全感。 然后……下一刻！ 车子猛然又俯冲了下去！ 周围爆发出一阵尖叫。樊星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众怪物扭曲了一瞬，全变成了人的模样。坐在樊星前面的是个女人，她只来得及注意到那女人棕色的发和后脑勺。眼前就又变了回去。 但是—— 她还是想喜极而泣。 果然这个世界的人都还是人而已！怪物什么的，怎么会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呢！能看成这样，肯定是她自身的问题！ 樊星兴高采烈的想。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一个隆隆的，可怕的巨大声音失望的问。 “谁？！”樊星四顾周围，戒备的问。 “你又想沉迷在虚幻的幸福中吗？太可悲了！” 那个巨大的声音十分空洞，听起来……简直……简直就像是这整个过山车在说话一样。 樊星不知所措的低头看着过山车：“是你吗？是你在说话吗？过山车？” 脑中的细小声音也发出呜咽的抽泣音：“呜呜……樊星，你居然这么对待我们！” 另一个声音委屈的指责她：“你居然宁愿相信那个怪物！” “你居然用药压制了我们……樊星……呜！” “你还是不相信我们……”细小声音又委屈又难过的说。 “我……我不是。我只是想安静会儿。”樊星努力解释，“你们总在劝我，让我没办法集中精神思考了。” “这是什么话——！”细小声音发出可怕的一声尖叫。樊星承受不了的捂住了耳朵。 “我们明明就是你啊！我们和你是一体的！也是你的好朋友！决定事情的时候我们和你一起决定才是正确的呀！” “……”樊星皱眉不语。 这一点她完全不赞同。 前十几年一直是她自己在思考。现在这些小声音说自己也是她，也要求参与决定事情，她真的适应不了。 车子缓缓停下了，大家都站起身离开，樊星却还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远处的黑色怪物似乎察觉到不对劲，赶紧向这里跑来。 “神经病！”樊星同排坐的一个怪物终于有机会说出她刚才的感受了。 这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她从刚才在车上，就注意到身边的女孩神经质的自言自语，还大声吆喝。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惊喜，一会儿恐惧，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纠结。 蓝尧冷冷扫了那妇女一眼，不过他也没什么底气——毕竟樊星确实…… “小姐，你怎么了？难受吗？”他关切道。 樊星怔怔摇头。 她突然盯住了眼前的黑色怪物：“蓝尧……你陪我坐一次过山车好吗？” ——还坐？！ 看来小姐很喜欢过山车啊。 蓝尧不恐高，坐过山车没什么感觉。也就答应了。 他重新买票后，坐在了樊星旁边，不放心的右手抓住面前的把手，左手扶着樊星那边的把手。 这样也就是半护住樊星的姿势了。 樊星没想太多，满脑子都在思考，蓝尧是什么模样。 ——脑中的小声音还在伤心，可她已经厌倦了。暂时不想听他们说话。 在今天，她只想开心的玩。 尤其是……发现过山车中可以看到别人面貌这件事。 她现在很好奇蓝尧的模样。蓝尧照顾她这么久，细心又体贴。 可以说，他完全尽到了私家医生能尽的所有责任。 虽然他是个怪物。呃，或者外表是怪物。 樊星却已经很放心他了。 车子发动了，慢吞吞的开始运行。 樊星提醒道：“蓝尧，要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哦。” “？” 蓝尧不解，但还是乖乖点头。 反正这些年樊星提出的奇怪要求他都是照做就是了。 车子开始缓慢往最高点运行了。巨大的声音悲叹：“樊星，你何苦自欺欺人呢。” 樊星紧张起来，警告道：“你不许动什么手脚！” “谁？”蓝尧眼神锐利起来，左顾右盼。 樊星连忙对他微笑：“没事，你一定要看着我哦，看着我的眼睛。” 她叮嘱。 蓝尧不解点头：“那就……失礼了。” 他定定的注视着樊星。 最高点到了。车子有一瞬的停顿，就猛然俯冲而下——！ 又是那熟悉的窒息感和失重感！樊星瞪大眼睛盯着蓝尧。 该来了！ 第十九章 过山车从铁轨最高处猛然滑下，混合着众乘客的尖叫声。 在那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又发生了扭曲，樊星瞪大了眼—— 黑色怪物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她。 突然的，就扭曲成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面容陌生而有些熟悉。 说是熟悉、应该说，是她想象中的样子，温柔稳重的类型。 他微皱着眉毛，眼睛正担忧又认真的看着她。 樊星顿住了，呼吸都忘了。 这个眼神……这就是蓝尧吗？ 几秒的时间很快过去，面前的时间再次扭曲，重新变回那个充满怪物的世界。 樊星却没有说话，转回头，安安静静的发呆。 “小姐？”蓝尧仍担忧的看着她，只以为刚才的请求是她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过山车在翻滚升腾后回到了起点，一车尖叫的人才停下嗓门，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兴奋。 樊星回过神来，她对蓝尧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没事了，我们也走吧。” 蓝尧糊里糊涂的解开安全带，下去了。 “不坐了？” “不坐了。”樊星轻轻说，“蓝……蓝尧，我们去玩别的好不好？” 她脸上扬起灿烂的笑，眼中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某些情绪。 蓝尧虽然觉得小姐转变的有些太快了，但总归是好的转变，先都暗暗记下来。陪她好好玩一场，回去再想是怎么回事。 “下一个是极凶之宅。”蓝尧看看地形指示图，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恐怖的啊，我挺好奇呢。”樊星跃跃欲试极了。 两人动身向那个方向走去。 樊星转头似是无意的看黑色怪物一眼，眼神却深深的凝视了一秒。 ——蓝尧，等今天痛快的玩过后，我会什么都告诉你。 在过山车上看到的那个眼神打动了她。 那么认真而担忧的眼神，只独独注视着她。 蓝尧是真的在担心她。 那神情完全不作伪，她不相信这样眼神的人会暗自谋划着想吃掉她。 “樊星！你疯了！”脑海中的细小声音在感受到她这个念头后，齐声惊叫。 那齐声的刺耳尖锐声音刺得她脑中一阵疼痛。樊星不由自主捂着耳朵，面露痛苦。 身边一阵窸窣的声音，很快的，蓝尧的声音响起：“小姐，吃药吧。” 樊星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伸在眼前的冒火黑色手臂，她摸索着接过水和药，果断的饮了下去。 脑中的声音全像被按下开关——樊星更想用‘全被掐住了脖子’这样形容。 世界安静了。 樊星露出笑容。 瞧，就是这样。 她露出一点异样的时候，蓝尧就会发现，迅速反应过来。 然后配合默契。 虽然他们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这样想可能不太好听。 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很体贴温柔的人。 “你难受的频率最近上升了很多啊。”蓝尧声音响起。 樊星一想确实。 准确说……是蓝尧到来后，那些声音十分紧张抵触怪物，然后造成的情绪失控。 “没事的。”于是樊星这样回答他。 等回去，就和蓝尧坦白自己的情况。这样，就不用再纠结了吧。 “走吧，我们去极凶之宅！先别担心那么多了！” 樊星看身边黑色怪物不动，故意指着前面鬼宅一样的大房子，惊喜的说：“呀，那就是极凶之宅？看起来很有氛围嘛！” 她拉着黑色怪物快步走过去，赞叹的看着眼前的大房子。 整整一栋房屋是法式古典建筑，但是窗户破旧，墙体上有很多蜘蛛网和灰尘，造成了阴暗的色调。大门里一片黑暗，看起来阴森可怕。 在大门处有一块巨大的灰黑色牌子，上面用鲜红的字写着“极凶之宅”，那字就像未干的血一样，在字尾往下滴去，拖出长长的血痕。 旁边还有一块牌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这栋房子的介绍。 蓝尧看了看。 大致意思是多年前住在这房子中的一个小家族，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寻找凶手无果，至此，此后再搬入的主人都会遭遇到各种奇怪的灵异事件，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敢住下。 ——每一栋鬼屋都有一个类似的介绍，这很正常。 售票员就坐在牌子旁，他面前站着三个人等着，也不像是在排队。 蓝尧有些诧异，上前询问：“请问一下，你们这是在等什么？” 售票员熟练的解释：“一批只允许五个人进入，所以队伍不够的时候需要等待别的游客。” 等着的三人中，一个青年看到蓝尧和樊星，眼睛就亮了：“你们两个人是来玩的吗？那我们五个人就正好了！” 蓝尧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起来，下一刻他点头称是。 “你们五个人进去吧。”蓝尧买票后，售票员果断放行。 “记住，你们可以带两个手电筒，两个对讲机进去，时间为半个小时。如果中途要出来，就使用对讲机。”售票员嘱咐，“在你们进去的时候，入口会封闭，你们是出不来的。所以一定要保管好对讲机。” 五个人乖乖点头。 因为是两批队伍，所以手电筒和对讲机一边一个。樊星这边肯定都是蓝尧拿着。 对面三个人是两个青年和一个女生。之前没说话的另一个青年和女生似乎是一对情侣。由那个男友拿对讲机，之前说话的青年拿手电筒。 “走吧。”蓝尧也对樊星说。 五个人默默的走进大门，来到了黑暗的大厅。 “祝你们好运，四处探险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哦，这栋房子里会有灵异的事情发生。”售票员在门口，压低声线，用神秘的语气说。 那三个人都以为是作戏的效果，发出善意的笑声表示了解。然后售票员就锁上了大门处新修的铁门。 整个大厅彻底陷入了黑暗和寂静。 两方人不约而同打开了手电筒。 那边的青年说：“我叫吴涯，这是我妹妹和她男朋友。你们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那对情侣也各自介绍自己名字： “吴暖。” “赵展鹏。” 蓝尧也介绍自己这边，然后把选择权交给樊星：“小姐？” “先一起走吧。”樊星点头。 达成共识后，五个人开始观察起这个大厅来。 大厅并不是圆形的，而是方形，墙上挂着一幅幅老旧落灰的油画。 在这个大厅左右，都有拱洞似的门，通往别的地方。 而刚才从房子外面看，就能发现这栋房子的一楼就很大——准确说是很长。 “这为了追求效果，也太下本钱了。”那个叫吴暖的女生感叹。 手电筒照过墙上的油画，带着蜘蛛网的银烛台，还有带血迹的桌椅，有着华贵花纹，却沾满灰尘的极长地毯。 蓝尧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虑。 他总感觉有点不对劲……要知道就在网上查一下极凶之宅的具体情况了。 而樊星一直默默没有出声。 不是她觉得无聊，而是她整个人，都已经惊呆了。 第二十章 黑暗的大厅里，能看到的地方只有蓝尧和吴涯拿的手电筒照到的地方。 樊星惊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说话。 雕刻精美的天花板上的浮绘，一尘不染。 一排排银烛台，排列整齐。 桌椅华美，静静放置着。 墙上的油画，即便在手电筒下，也泛着细腻的光泽。 大厅里也没有明显的蜘蛛网和灰尘，就像有人时时打扫一样。 手电筒的光线，只能窥得这栋房子的一角，如果能够开灯，肯定会更直观的看清楚这栋装修得富丽堂皇的房子。 可是……可是这大厅整齐又华丽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鬼宅该有的样子啊。 “是啊，所以是我，还住在这里。”一个有些忧愁的老年声音响起。 樊星对于突然有人对她说话，已经不会一惊一乍了。她安静的跟随在蓝尧身边，却向发声处张望。 在桌椅后，手电筒没有照到的地方，颤巍巍走出来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头。 ——秃发顶，皱纹脸，穿着马甲和挂着金链子的考究的长裤，手里拄着拐杖。 樊星能把他的外貌看的如此详细，心下立刻就清楚了这老人的身份。 ——不管是被逼躲在僻静地方的人，还是这房间里存在的灵魂，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生命……他绝对是怪物们无法看到的生命。 所以樊星乖乖闭着嘴，没有回答他。 吴涯三人还在感叹： “哇哦！这墙上干涸的褐色是什么？都是血迹吗？看起来很老旧的感觉啊。” “你猜会不会是以前保留下来的？” “毕竟据说这里的极凶之宅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 “才不是，那都是假的。”老头懒洋洋的说，“可没有人在大厅里死去。” 樊星默默看一眼手电筒照到的墙面，明显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血迹。 她又默默看老头一眼。 蓝尧对大厅远处，别的洞厅更感兴趣，他问樊星：“小姐，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樊星默然点头。 “小姐？哈！这男人是你的仆人吗？” 老头跟着她慢吞吞的走，嘟囔。 仆人？ 樊星有些责怪的看着他。 “走吧，我们也去那边看看。”吴暖拉拉男友的袖子，示意跟上蓝尧两人。 一楼的走廊十分的长，长到让人心生不安。 在左面墙上都装有窗户，虽然是开着的，却看不到外面。里面一片空洞和黑暗。 没有风，可窗户一直在吱吱呀呀的缓慢轻微晃动着。 “吱呀。” “吱呀。” 气氛逐渐恐怖起来。 前后的走廊都陷入了黑暗，总有什么东西注视着他们的不详感觉。 一行人不敢多待，匆忙向前走去。 前面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座隐隐约约的楼梯。和外面大理石的装修不同，这座楼梯是木楼梯，用金箔或者什么将扶手和阶角都包裹了起来。 或许几百年前它是高贵华丽的，但是现在，只能让人怀疑它还能不能用。 蓝尧和樊星首先上了楼梯。 踏上第一节台阶的时候，木楼梯立刻剧烈的叫了一声：“吱——！” 在寂静的房子里，突然传来这么剧烈的声音，让五个人吓得直接屏住了呼吸。 “真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老头拄着拐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上，对他们翻了个白眼。 樊星看了看别人。 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明显听不到老头的话，还有他的脚步声。 蓝尧加快了脚步很快到达二楼。 二楼的构造和一楼完全的不同。 面前分成了好几条走廊，似乎通向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是，它们都充满了黑暗。 吴涯举高手电筒打量着面前，脸上又是兴奋又是跃跃欲试。 “我们还要一起走吗？”他说。 “我们可以分开探险试试。”叫做赵展鹏的青年也说。 “什么？我们也要分开？那手电筒怎么办？”吴涯顿时惊讶了。 “当然了，哥。”吴暖举起手机屏幕，“我们都有手机。” “那好吧……那我走这一条。”吴涯无奈的选了一条走廊，拿着手电筒走了进去。 “去吧去吧，出去见啦。”吴暖举着手机屏幕，对背影挥手。 “哦呀。”老头突然发出惊讶的语气词。 樊星看他一眼，警觉的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个方向。 可惜整个二楼都十分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有了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我们快走！”她揪住蓝尧的袖口，匆忙选了一条冲了进去。 “发生什么——”蓝尧有些茫然的跟着她跑，话没问全，就听到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声。 “吴暖！”蓝尧的脸色变得非常奇怪，他反手握住樊星的手，带着她跑了起来。 吴暖的尖叫声没有停止，而是断断续续的一声一声，离这里越来越远。 “她不会有事的。赵展鹏手里有对讲机。如果出事的话，他们可以逃出去的。”蓝尧不知道是对樊星还是对自己说。 “嗯，而且这里是鬼屋。可能那就是娱乐效果。”樊星虽然看不见身边的黑色怪物的表情，却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出声安慰。 “小姐，刚才、你怎么发现的？” “呃……” 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仍是慢吞吞的架势：“当然是我发现的。” 长长的走廊墙上，挂画上，地毯上，都飞溅着很多血迹。虽然已经很陈旧了，但仍看得人触目惊心。 走廊的摆设也东倒西歪，走廊上的一扇门支离破碎的倒在脚边，好像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搏斗。 这让蓝尧的脸色更不自然了。 “我们进去看看？”樊星却好奇的提议。 蓝尧硬着头皮带路。 这个房间里入目可见的是很多书，都摆放在书柜上。还有一些雕刻着花纹的桌椅。显而易见，这是一间书房。 樊星离开蓝尧身边，绕过一个书架，往后面的黑暗看去。 蓝尧觉得有点不安：“小姐，别离我太远。” 一阵冷意袭上樊星的后脖颈。她不安的转身看，可是却一片黑暗。 樊星想到了自己带着的手机，她打开屏幕，用微弱的屏幕光照向四周。 “相信你不会想看到的。”老头漫步到她周围，叹息一声，“我的孙女就死在这间房里。” 樊星僵住了。 “你是说真的？”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出声。 可是房间寂静，樊星的话很清晰的响起。 “小姐？你说什么？”蓝尧在一条书架对面，匆匆的想走过来。 “当然是真的。她是一个很勤奋的孩子。”老头用很无力的语气慢吞吞说着，“她就在那里看着书，然后，毫无征兆的，书架就倒了，整整一架，带着上面沉重的书，全压在我可怜的小孙女身上。” 他情不自禁哭啕了一声。 “那真是……抱歉。”樊星忍不住低低安慰他，“呃，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你的孙女？” “她不愿意回这间书房里。” “呃……也就是说，你的孙女……她还在这栋房子里？” “小……姐？”蓝尧清楚的听到了这句话。如果樊星可以看到他的脸，就会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很苍白了。 “你是在和你的……朋友们说话吗？”他无力的笑了一声，试图解释。 樊星摇头：“是这个房子里的一个老人。他刚才告诉我，他的小孙女就是在这间书房里被压死的。” “天啊！鬼！真的有鬼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男尖叫声突然响起，就近在咫尺。 蓝尧和樊星都吓了一跳，举起手电照向发出响声的地方。 那里是书房的一个角落。蓝尧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白色的衣角——对方的身影和尖叫就伴着一声机器扭转音，然后消失了。 “那是谁？他一直都在书房里吗？”樊星有些茫然。 蓝尧勉强的解释：“那应该是……这里本来的工作人员吧。” 准备装鬼来吓游客的工作人员。 ……不过刚才好像是被小姐吓走了。 “小姐，你现在感觉还好吗？”蓝尧情不自禁问。 臆想已经变得如此严重了吗？以前还都是对实物的幻想，现在已经可以凭空幻想出不存在的人了吗？ 或许……他本来就不该让小姐来鬼屋的。 樊星点头：“我们继续探索吧。” 本来以为鬼屋里的鬼都是怪物扮演的，她根本吓不到。没想到在这里还有她能够看到的人。 似乎是已经去世的人。 这就……奇怪了。 到底是她看到的都是不正常的事物？还是她其实可以见鬼呢？又或者是这间鬼宅的原因？ 第二十一章 蓝尧已经后悔了。 他不该让小姐进来鬼屋的。 这只会加重她的病情。 “小姐，我们出去吧。”他凝重的说。 樊星正心情兴奋着，恳求道：“时间还早着，再玩会儿吧。” 蓝尧苦恼的看着她。 身为医生，规劝病人不做不合理的事是很重要的。 尤其他是樊星的私人医生。 可是……小姐现在根本不承认自己的病。 再劝说，只会和之前一样，激发她的抵触心理。 ……这该怎么办？ 樊星虽然正兴奋着，却也敏感的感觉到了身边黑色怪物的纠结情绪。 她补充道：“只再玩一会儿，一会儿我们就走。” 说起来，蓝尧好像从进来极凶之宅，就有些异常。该不会他其实怕鬼的吧。 樊星暗想，有些懊恼。 要知道，刚才那个老爷爷的话她就不说出来了。 蓝尧没想到小姐还是妥协了，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 他在前面领路也似乎多了点勇气。 两个人出了书房，继续往前走。现在是樊星也打开了手机屏幕，用微弱的屏幕光照着周围的环境。 老头还在一边慢吞吞的陪同。 樊星碍于蓝尧，现在也不敢随意说话，边走边用眼睛看着老头。 ……这个老爷爷真的是亡灵吗？鬼魂？ 他说的小孙女真的……还在这房子里飘荡吗？ “当然还在。”老头突然开口，“你以为我是骗你的吗！” 樊星吃了一惊，去看蓝尧。发现他没一点反应。 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 樊星不敢置信的想。 老头用拐杖敲着地板：“思想，就是一种看不见的波动，就像现在那什么……电磁波，微波一样。灵魂，当然也是看不见的波动。所以我为什么听不到？” 樊星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她跟着蓝尧，走到走廊的尽头，看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还有刚才那几条走廊的出口。但是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请问您的孙女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樊星想。 “她在三楼的玩具房。”老头想了想，“要不就在一楼的厨房。这孩子很喜欢她的苏阿姨。那是帮忙做饭的人。” 哦，和蔡婶一样。 樊星心领神会。 她拉着蓝尧上了三楼，按照老头的指导，进入右边第二个房间。 那个房间里有很多玩具，床上摆满了洋娃娃，窗帘是碎花带小熊的。地毯上东一处西一处的摆着小女孩的漂亮蕾丝裙子。 一个小小的女孩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似乎沉迷在自己漂亮的裙子前。 “乖。”老头脸上的傲慢融化了，“小珊，过来爷爷这里。” 小女孩猛然转过来，稚气的笑着扑过去：“爷爷！” 她的面容樊星看得一清二楚。 有些清秀，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小女孩在老人怀里磨蹭撒娇，老人也满脸笑意。 这景象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幻想出来的，明明那么真实。 樊星不由得又开始怀疑起来。 难道之前她坚定了的想法……又是错的？其实她所看到的，真的存在？ 樊星觉得自己不能等回去再向蓝尧摊牌了。 在这里的话，她还有这个老人和他的小孙女作证。 或者说……起码她不是一个人面对蓝尧。 樊星心里有些不安。 ——她怎么又不相信蓝尧了？ 她慢慢站住了。脸色严肃，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 “蓝尧，我们可以谈谈吗？关于我能看到的那些奇怪事物。” 蓝尧脸色变得微妙起来，他环顾了一圈黑漆漆阴森森的鬼宅： “……现在？在这里吗？” “我们可以回去再谈。”蓝尧试图让小姐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 “就在这里，没错。”樊星很坚持。 蓝尧深呼吸一口气，又扫视一遍周围：“……好吧。你说。” 樊星面色严肃的把之前自己看到的讲清楚。 她没有说自己一觉醒来才发现世界整个变了。就像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一样。 这太离奇了，不会有人信的。 她从自己听到脑海里的小声音讲起，包括自己看到的那些人类，自己听到一家人在厨房里的密谈…… “抱歉，我还是得打断你一下。”蓝尧突然插嘴，“这里我可以解释的。” 他认真解释：“其实，那天的对话是这样的……” …… “对，她的病似乎更严重了。”蓝尧把今天樊星在山林里恍惚的表现叙述了一遍。 作为目前在家的“亲友团”，蔡婶和小浩阳全都满脸严肃。郑重的和蓝尧躲在厨房里开这个紧急会议。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蔡婶焦急的说。 “怎么办？要把姐姐送走治疗吗？”小浩阳满脸不舍。 他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精神病人，都是送进精神病院治疗的。 “不行。”蓝尧当然反对，“留下来慢慢养比较好，我给樊先生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 “行吧。”蔡婶同意。 “听大哥哥的。”小浩阳赞同。 蓝尧立刻拿出手机，拨号。 “咕噜。”小浩阳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或许疗养院也不错？”电话没接通的时候，蓝尧突然灵机一动。 “疗养院？就是那种风景很美，适合疗养的地方？”蔡婶回忆。 “对。疗养院能让人的心情变得平静，柔和下来。而且远离山林，这个给她制造出幻觉的地方，说不定会好转很多。”蓝尧解释。 小浩阳也大人模样的点点头：“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电话刚接通，蓝尧没顾得上回樊天亮，心中就一空。 他猛然推开厨房门，打量外面。 ——客厅里空无一人。 …… “然后你就离家出走了。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去疗养院才……” 蓝尧说。 樊星皱着眉，难以理解：“所以说……我都听错了？听错一两个词语还正常，你们的话我都听错了？这太奇怪了吧？” 蓝尧认真的思考：“我想，这有可能是幻听造成的。” 幻听…… 樊星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好奇的听着他们对话的爷孙俩。 “那你是说……我一直以来看到的东西都是我的幻觉吗？” 蓝尧没说话，看样子是默认了。 樊星觉得不可理喻极了。 明明那么真实的，那些人，那些事物，怎么能用“只是她自己的幻觉”来打发？？ ……她想跟蓝尧好好谈谈，这真是不可理喻极了。 到底怎么才能跟一个认定了她有精神病的精神科医生正常交谈？ 樊星觉得自己是疯了才想那样做。 她的脸色冷淡下去。 蓝尧观察到她的表情，怕她心生抵触，及时开口：“小姐，或许是我的推断错误呢？你不妨举一些例子证明那些？” 证明啊。 樊星的眼神转向一边的老头。 “你也听到了。呃，你有什么能证明的吗？” 蓝尧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可是仍什么都看不到。 老头皱起眉毛来： “证明我们的存在？唔……” 他沉思起来。 小女孩突然开口：“这栋房子里经常闹鬼，算不算？” 樊星眼前一亮：“闹鬼？怎么回事？” 蓝尧惘然。 老头被孙女提醒起来，也恍然大悟：“哦对，就是这个。” “在之前，这里是我的家。后来这房子就卖给公园的所有者。他想建一个巨大的游乐园，但是又不舍得我这栋富丽堂皇的房子，所以灵机一动设计成了鬼宅。”老头解释，“鬼都是人扮成的。可是总有游客会在里面见到闹鬼。” “见到闹鬼？那不是你们吗？”樊星诧异。 老头摇头：“我们也不能见到别的鬼。就像波动的波幅各不相同，接收的频道也不同一样。但是你就不一样了，说不定你可以的。” 樊星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只要我能见到闹鬼事件！就代表我看到的都不是幻觉，是确实存在的！” 蓝尧不想给她泼凉水，但是不得不说：“小姐，这是不同的。” “闹鬼的鬼魂本来就能被正常人看到。即使你看到了，也证明不了你想给我看的那些不是幻觉啊。” 樊星不开心的瞪他。 蓝尧小心的引导：“反之你想想，如果你闭上眼睛，这个世界，是不是就和正常的世界一样了？” 樊星不能反驳的皱起眉。 蓝尧却一顿，突然想起了那株二十五年生的冬青树。 他摇摇头，把这不坚定的思绪甩出去。 怎么能那样想呢？ 何况，他还有最根本最有力的证据啊。 第二十二章 蓝尧当即把手电筒放在了一边，把手机拿出来，认真说： “我们可以来查一个东西。” 他在搜索栏输入“幻觉妄想综合症”几个字，很快网页就刷新了出来。 “首先来看幻觉症。” “幻觉症，以在无明显的意识障碍的情况下出现大量持久的幻觉为其主要特点。幻听和幻视较多见，但也可伴有其他幻觉，主要是言语性幻听。言语性幻觉常伴发与其关联的妄想以及恐惧或焦虑的情绪反应。” 蓝尧观察樊星的神色。 她看起来有点茫然。 “听起来挺像回事的。”老头点着头评价。 蓝尧就继续往下翻： “幻觉妄想综合症，临床表现为以幻觉为主，多为幻听、幻嗅等。在幻觉的基础上产生妄想，如被害妄想，影响妄想等。妄想一般无系统化倾向。主要特征在于幻觉和妄想密切结合，而相互依丛，互相影响。” 樊星越看脸色越差，表情似是开心，又似是纠结。 虽然她很不相信，可是这确实就像是她身上出现的征兆。 “不是吧？你居然信了？”老头看着樊星。 樊星看看他，没说话，眼中的惊喜淡了。 蓝尧等待了十几秒，让她缓了缓，才问：“小姐你不是说，你总会感觉脑中有很多声音在和你说话吗？我观察到你的睡眠也不好，情绪也总会焦虑烦躁。” “这又是什么？” 樊星垂下眼帘，有些恍惚的问。 “一定的神经衰弱，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蓝尧犹豫了下，有些苦恼自己要不要一次性说完。毕竟樊星自从醒后，精神方面的疾病就变成综合性的了。 其实他最想给樊星看的，是精神病的介绍。 ……反正要让小姐意识到她生病了这点，还是让她心服口服吧。 蓝尧咬牙调出精神病的介绍。 “精神病，是大脑机能活动发生率乱，导致认识、情感、行为和意志等精神活动不同程度障碍的疾病的总称。” “客观现实中并不存在某种事物，他们却会感知的有。” 小女孩突然插嘴：“这说的就是我们吗？不存在的事物。” “乖，是他们认为不存在的事物。”老头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慈爱道。 樊星表情有些复杂。 “病态的，错误的判断和推理，明明是与事实不符合的错误想法，他们却坚信不移。” “许多精神病人有妄想，幻觉，错觉，情感障碍，自言自语，行为怪异，意志减退的表现。” 樊星突然皱眉：“那如果真的有人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景象，他就是神经病了？” “精神病。”蓝尧说。 樊星有些气恼：“那不是重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仍然沉甸甸的，明明该开心才对：“所以你是默认了？可那也太霸道了！” 蓝尧道：“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接纳同类，排挤异/端。” 樊星不高兴的看着他： “我有精神病这个事情，需要基于你们是人类。而且，如果是我真的看到了你们看不到的东西呢？” “我们当然是人类。”蓝尧诚恳,“你的猜测，我需要保留意见。因为它的症状实在太与精神病吻合了。” 樊星忍不住嗤了一声：“不太见得。” 明明她已经很亲近蓝尧了，可是蓝尧仍无法认同她所见所想。 虽然蓝尧说的很有道理，可她忍不住委屈。 场面一时有点冷。 蓝尧默默的不说话。 牵涉到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精神支柱的所在，他没办法再对樊星退让包容。可是就算让樊星承认她是精神病，她却仍对自己看到的保持相信。 蓝尧觉得自己有点头痛，他们现在的话明显只是在绕圈子。 他叹了口气，决定放弃。 “好吧，那我们先不讨论你看到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又或者你是不是精神病。” 他换了一个方向问： “只单单从你本心来想，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视线里充满了怪物？食物全部不堪入目？能看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脑中满是妨碍你思考的存在？” 樊星抗拒的抱肩，干脆道：“当然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吃药，配合治疗呢？” 蓝尧摊开手臂，示意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他是反问，可樊星真的有些迟疑，嗫嚅着说： “那是……因为……” “嗯？” “我不能确定你们是不是人类，会不会吃掉我，或者想杀掉我。”樊星还是老实的回答。 这是一个奇怪的想法。 蓝尧却没有笑，他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斟酌的说：“困难的地方就在于，即便我们向你保证我们是人，我们不会想杀了你或者吃了你。你也没有办法相信。” 樊星点头。 蓝尧沉吟起来，房间里一时寂静，只有手电筒的光寂寞的亮着。 蓝尧放在怀里的对讲机突然响了。 售票员的声音响起：“游客您好，极凶之宅的游玩时间已经到了。请您尽快返回大门处。” 这突兀的声音一时间吓了两人一跳。 “居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樊星低声喃喃，“我们走吧。” 蓝尧关上手机屏幕，重新拿起手电筒，走到前面。 他安慰樊星，并且把这句话当做在极凶之宅里的结束语：“先放宽心，我们今天是出来玩的。” 樊星默默点头，准备跟着他原路返回。 出门前她有些迟疑，转身看向老头。 你觉得……蓝尧他们是人吗？ “我觉得是。” 樊星心里顿时卸下一块大石，她刚想松口气，就见老头静静的看她几秒，然后诡异的笑了： “问题是，你觉得呢？” …… 樊星茫然看他。 这就不对了。 什么叫做……‘你觉得呢’？ 一般来说，老头这样的‘灵魂’，如果也看蓝尧他们是人类，那樊星会信了。 因为他不属于那两边。 可是再加一句‘你觉得呢’，意思就全变了！ 这意思就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吗？ 到底她该相信谁？ 谁说的是真的？ 让她相信自己吗？可是她自己也不清楚啊。 樊星黯然的对他点点头，转身跟上了蓝尧。 蓝尧见她扭头对着房间发呆了半天，也没催促，只是有几分小心的扫了眼漆黑的房间，快步离开了。 花了一会儿功夫回到大厅门口，大门已经被重新打开了。 外面明媚的阳光和白茫的天空都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尤其吴涯，吴暖和赵展鹏三人的表情，惊魂未定。 吴暖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 惹得蓝尧不着痕的扫视了她一眼。 “小姐，下来……去激流勇进玩吗？”蓝尧看着地形图问。 樊星有点犹豫：“会稍微觉得冷吧？现在的天气。” 她的腿好不容易可以站起来了，要好好保护。 蓝尧又开始翻地形图。 “那……小姐你想去滑冰场？还是玩海盗船？” 樊星眼神立刻就亮了：“滑冰场！我还不会滑冰呢！” 滑冰可是需要用到腿啊。 如果她能用有力的腿滑行在冰上，感受微风和疾速，那该多快乐啊。 蓝尧看到她脸上立时出现了笑容，顿时明白了她是很喜欢的。 “滑冰刚开始都会摔倒很多次，小姐你要小心。”蓝尧惭然的承认，“我……也不会滑冰。没办法带着你学了。” ——为什么说也？ 樊星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没事没事，这本来也不是你的义务。” 蓝尧愣了愣，才缓慢的点头，像是突然发现一样： “……也是。” 第二十三章 滑冰场同样在a区，走起来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 缴费后，两个人好奇的进去，让樊星在鞋柜前选了相应的鞋号。 “你不滑吗？我们一起滑吧。”樊星问。 她看到周围的怪物都换上了和自己一样的鞋子，那感觉挺奇妙的。如果能和蓝尧一起玩滑冰，那感觉应该很不错。 蓝尧却摇头：“我算了。” 他宝石红的眼睛只顾着去看樊星有些站不稳的脚下—— 意思不言而喻。 他可不会滑冰。如果他也换上滑冰鞋，那就没人扶樊星了。 樊星不由得一阵气闷。她忍了忍，没表现出来。 滑冰鞋是双轴四轮的鞋子，在鞋子前方还有一小块圆橡皮。 而鞋柜的前面，隔着一个台子就是巨大的场地。 让樊星意料之外的是，那场地居然是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地板，而不是冰。 “这个叫做旱冰吧？”她确认。 “没错。”一个声音和蓝尧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回复她。 樊星抬头寻找那个声音，因为这滑冰场是露天的，她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和柳树梢。 扭曲了一下，那柳树梢就变成了一个男人——正坐在房顶上。 “坐在那里没关系吗？”樊星忍不住问。 她现在很需要与他们对话。来证明……这到底是臆想，还是真的存在。 蓝尧随着她的视线看上去，看到了一抹绿色。 ——这次是柳树吗？ “没事的，我总坐在这里。”男人年纪似乎挺大，看起来约有三四十岁。 鞋柜处人来人往，路人向樊星投去诧异奇怪的眼神。 蓝尧赶紧说：“小姐，我们进去吧。” 樊星默默点头。 突如其来的，她心中再次涌现出一阵烦躁，而导致的源头，还是这样说话的蓝尧。 怕她被别人另眼相待？对她时时温柔？在每一处都细致的考虑到。 ——这都是因为她是他正在照看的病人吧。 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墙边的扶手，迈下两阶台阶，进入场地。 蓝尧紧跟其后：“我扶你怎么样？小姐？” 樊星脸色淡淡的摇头：“不用，我自己慢慢来。” 蓝尧错愕。 虽然小姐的态度很正常，他却有种小姐情绪不对劲的感觉。 是他感觉错了？ 接下来，樊星独自围着墙边的扶手，沿着场地一圈一圈的绕，走的摇摇摆摆，几乎不能离开扶手，一松开就想摔倒。 蓝尧忍不住提醒她，想让小姐少绕点弯路： “身体前倾，稍微躬下来。双脚向外呈八字，保持平衡，就算想摔倒也请向前……” 他说的很细致。 可樊星脸色冷了下去，忍了忍，终于出言打断： “我知道了，让我自己去试试，不用跟着我了。” 她说完，就自顾自扶着墙，努力向远处滑去。 蓝尧停下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她果然生气了？为什么？好突然？ 小姐希望静一静。难道是他刚才说了什么惹怒她了？ 蓝尧就站在原地，迅速的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没有啊。 他第一次觉得，女孩的心思真的很多变。 而樊星在远处，用眼角看到蓝尧呆呆站在原地，果然没有跟来。 她感觉自己心中的烦闷没有纾解，反而更甚了。 因为常年都在无聊的看书，所以她的知识面也不算简陋。 她很清楚现在自己对蓝尧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那感觉就藏在心中。虽然还很轻微，但痒痒的，让人心动，让人烦恼。 尤其她现在十八岁了，还在青春期呢。有了喜欢的人很正常。 ……就是没想到，在周围人全是怪物的这种环境里，她还能喜欢上蓝尧。 这个浑身散发着黑色火焰，眼睛也像红宝石的怪物。 可是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能喜欢蓝尧的吧？ 樊星不开心的想。 先不论蓝尧到底是怪物还是人。 只从蓝尧的角度看，他是一直认为自己是他的病人的，虽然是一对一的私人医生。 可关系就是这么明确，医患关系。 蓝尧怎么会对她有感觉呢？ ……等等，这也说不准。 如果他对自己没感觉，为什么会那么温柔细致，事事俱到呢？ 樊星分神之下脚下一滑，身体就情不自禁后倾，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疼的她一时间脸色扭曲，也不敢动，坐在地上缓着。 “小姐！”蓝尧也顾不上想她为什么生气了，赶紧冲过去，担忧的看。 “感觉怎么样？站起来？” 他伸出黑漆漆的手臂。 就是这样的态度，一直这样。 樊星看着担忧的黑色怪物，没去握住他的手，而是自己艰难的站了起来。 蓝尧收回手，觉得自己有点手足无措。 ——到底为什么？小姐开始抵触他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讨好一下。 “小姐，想喝点什么吗？我去买。” “随便。”樊星答。 “那我就买可乐和红茶好了。”蓝尧摸摸后脑勺，去外面商店买饮料了。 滑冰场的场地很大，外面的商店也很多。 有各种小吃店，也有普通的商店。 蓝尧刚买完饮料出来，回到滑冰场的入口。就看到眼前的一个人突然走了出来。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脚上还穿着滑冰鞋，正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因为穿着滑冰鞋，所以蓝尧只以为他是新手，才这样走路。 “穿着滑冰鞋是不允许出去的，需要先换鞋，先生。”蓝尧好心提醒。 青年充耳不闻，神情有些恍惚的继续往外走。 蓝尧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开始打量这个青年。 青年的脸色苍白，眉目间有些疲惫，双目无神。不确定神智是否还清醒。 “先生？你没事吧？”他不放心的询问。 青年这时候已经走到了蓝尧的身后。他迟钝的转身回看蓝尧一眼，眼睛突然瞪大，身形摇晃着向地上摔去。 蓝尧一惊，赶紧扔下手里的饮料，扶住那个青年。 “嗬——！”青年瞪着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焦距。脸上突然涨起一抹红色，双手揪着领口。 但这只是一瞬，他很快闭上了眼睛，没了呼吸。 “……” “……？！” 蓝尧看着自己怀里突然死去的青年，觉得茫然极了。 樊星扭脸就看到入口处那个黑色的怪物。 在他怀里，还倒着一个黄色的怪物。 “什么情况？”樊星奇怪。 远远看去，入口处房顶上坐着的男人正大力的对他挥手。 樊星艰难的滑了回去。 ——经过这一会儿的练习，她已经能磕磕绊绊的滑了。 好不容易到了入口处，她看到黑色怪物正在举着手机给谁打电话，周围围着不少人。而屋顶上的男人正迫切看着她。 “怎么了吗？”樊星有些不好的预感。 “有人猝死了。你的同伴正在叫救护车。但是他这样应该撑不到救护车来。”绿衣服的男人担忧的说，“他需要立刻做人工呼吸！一直到救护车来！” 樊星看到黑色怪物挂了电话，赶紧对他重复了这番话。 蓝尧有点懵。他不是外科医生，没正经学过心肺复苏。 刚才也只能看出来，那个青年眼前无神，脸色突然涨红是低血压导致的，倒下的时候眼前说不定正在发黑，保持不了平衡。没想到居然引发了猝死。 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蓝尧回忆着以前看过很多遍的人工呼吸的过程，蹲在青年身边，开始按压他的心脏。 “速度再快点，按得也太浅了！用力！”屋顶的青年急促的说。 樊星快速看他一眼，对蓝尧重复。 五分钟后，救护车紧急赶到。 把病人运上车后，蓝尧犹豫了下，对樊星说：“小姐，我也跟去看看。” 毕竟不知道这青年的身份。 或许他需要再报个警才对。 樊星心中有了别的想法，所以没阻止蓝尧，反而点头答：“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不用担心。” 蓝尧几下脱掉脚上的滑冰鞋，上了救护车。 围观的人这才散了。 樊星去收起滑冰鞋，困难的往回滑，她突然意识到屋顶上的男人还在注视着她。 “对了，你怎么懂得心肺复苏该怎么做的？”樊星问。 这男人刚才说起来可是十分熟练。 男人挠挠脸颊，轻咳：“在附近，有一个疯狂大摆锤。我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也见过几次类似的情况。” 樊星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向蓝尧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那个大摆锤在哪里？具体的？”她兴奋的问。 男人不解的指了个方向：“沿着这边直走就到了。” 樊星放回了鞋子，然后向商店要了塑料袋，装了蓝尧的鞋。提着出了滑冰场，向男人指的方向走去。 蓝尧肯定该清楚，地形图一直都是他拿着。 樊星只在提供意见。具体地点她根本都不知道。 而现在，如果完全不知道疯狂大摆锤地点的她，按照所谓“幻想中的人物”的指点，到达那里，岂不是就证明了他们的存在了？ 而且刚才也是。樊星可以肯定自己的记忆里没有心肺复苏的相关记忆，所以她看不出蓝尧姿势的正确与否。 但那男人说的却很正规熟练一样。 只要向蓝尧证明了这一点。 ……就能让他明白，自己不是精神病！ 樊星边走边激动，远远的，她就听到前面尖叫的声音了。 再走近些一看，那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形支架建筑，在中间部位连接着一个长长的摆锤，摆锤上是圆形的一圈乘坐椅。 游客们就在坐在圆形乘坐椅上，一边随着圆形的旋转，一边感受大摆锤大力的摇晃，发出阵阵尖叫。 “果然是……疯狂大摆锤！”樊星激动了。 她深深看一夜尖叫欢笑的怪物们，转身快速离开了。 不过因为不认识路，一路找着路牌，她才顺利找到游乐园的出口，然后招了出租车。 唉，b区的票还没有用，现在才快中午，希望能早点解决事情。 肚子有点饿了。 樊星心想。 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从小变大，脑中的细小声音们再次醒了过来。 “星星，这下你相信我们的存在了吧？”小声音小心翼翼的说。 “嗯……我们不会再吵你了。不要把我们隔离起来好不好？”另一个声音也胆颤心惊的说。 声音细小稚嫩，这样放慢速度恳求的说话，就有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樊星不由得心软了。 “好吧，我尽量，这要看你们。” 她侧过脸，看向窗外，低声说。 出租车司机看她一眼，有些诧异，但也没在意。 樊星突然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好像……有些不对劲。 现在……怎么才十一点……？ 第二十四章 “十一点怎么了吗？星星？” 脑中的细小声音好奇问。 樊星有些不悦，但是自己的想法没法不让那些细小声音知道。 ——八点多他们出发前往游乐场。九点多玩完过山车，然后她受不了脑中吵闹的声音，就吃了药。 现在……居然才十一点。 才过了一个多小时！这些小声音居然就醒过来了！ “我们醒过来你不开心吗，星星。” 小声音委屈的低声问。 似乎是知晓樊星讨厌高声叫嚷，这次他们醒后还挺乖的。 但这并不能掩饰事实—— 樊星干脆的对车窗比划了一个口型： “不开心！” 小声音发出一声哽咽音，不说话了。 樊星这才觉得心里的烦闷去除不少。 又过了几分钟，车停在了南水市的中心医院前。 樊星下车后，到了一楼大厅，茫然的辨认着工作人员和普通人。 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选择了直接给蓝尧打电话。 “喂？小姐？” 蓝尧过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那边是嘈杂的声音。 “我已经到医院了，你在哪里？” 蓝尧迟疑了一下：“现在这个情况，小姐你还是先别……好吧，我在三楼。” 他指导着樊星一路上到三楼，找到了病房处。 那个熟悉的黑色怪物正靠着墙发呆。电话里听到的，嘈杂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樊星情不自禁走过去，关切的放轻声音：“怎么了？那个病人呢？” 她把塑料袋递过去，然后装作好奇的看敞开门的病房里，假装看不到蓝尧的尴尬。 “已经恢复了安全体征。还好人工呼吸有用，医生说前五分钟里要是没做人工呼吸，那就该对他大脑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了。” 蓝尧听起来挺庆幸。 樊星看到病房里，那个青年躺在床上，虚弱的阖着眼。旁边坐着好几个中年男女，估计都是亲人。 “我刚才问了他家属。可能是天天在家日夜不分的打游戏的原因，家里人觉得不好，把他赶出来散心。他就来滑冰了。” “可能还是天天对着游戏不出门，他出来才会突然猝死。” 蓝尧若有所思的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后怕，然后变得坚定。 小姐又和青年有什么区别呢？一直在山上静养，过着平淡宁静的生活。现在他居然陪着小姐在这种又喧闹又刺激的环境里…… 瞧瞧他们玩过的东西吧。过山车！鬼宅！ 他这个私人医生是怎么做的？要等小姐出事了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但是已经和家那边说好了要在外面玩几天才回去。小姐只怕也不会乐意只玩一天就走。那么…… 樊星似乎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的正想说，但是蓝尧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用有些诱惑人的语气问：“小姐，你想不想看看大海？” 樊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声控，但是当蓝尧的声音突然滑低，变得神秘而诱惑，轻轻这样问的时候，她真的晃神了一会儿。 “好啊。”她听到自己情不自禁的答应。 其实大海她是见过的，也并不喜欢。 不过并不是在这一世，而是在她还有腿疾的上一世。 那时候她有时候也会住在疗养院散心，在一个临海城市的疗养院住的时候，出门坐车不到半个小时就能看到大海。 那一望无际的，蓝。 很多小说中都会写，女主角从未见过海，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被震撼到了，她们十分喜欢这包容震撼的大海。 樊星想着她看到的故事片段，又想想自己看见海时的样子。 其实感觉平平淡淡。 比起大海她更喜欢江河。 大海虽震撼，深蓝中却不知道悄然吞没了多少秘密，让她下意识有些畏惧。 江河却不一样。 在她小时候的有一年，爸爸推着她的轮椅走上一座桥，看着下面的河面。 正是夕阳时分。微风吹动，河面顿时泛起了大片大片波纹。残阳给水面的每一片波纹都镀上了一道铂色，河面大片金色的波光粼粼，十分温暖，十分温柔。 又有一次，是在江边。 那天或许有风，又或许没有风。那江水涌动得很厉害，争相拥挤，一刻不停的拍打着，互相推挤着。千千万万的水波低低的叹息着，消散在空气中。十分壮观，让她震撼。 时间和地点她已经记不清了，可这两个画面却一直深刻的印在她脑中。 樊星突然笑了，看着蓝尧： “好啊。” 她又答应了一遍。 江河是温柔的，又是静默有力的。 ……就像蓝尧一样。 那就，和蓝尧一起去看大海吧。 第二十五章 要去看大海，就要往南水市的东南方走。蓝尧准备带樊星去的城市就离这里不远，叫做海贝市。 海贝虽然是个小城市，却因为沿海，渔业和观光业都十分发达，看海和游泳的人络绎不绝。不过现在天气转寒，季节也不是旺季，去看海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现在是去过游乐场的第三天。 因为救人的事情，导致那天下午没有心情继续玩耍。b区的票就留在第二天去玩了。 蓝尧坚决不准她去玩刺激的，只坐了些温和的项目。不过b区的项目例如动物园，感官电影，这些也都很好玩。所以樊星并没有太过失望。 早起的时候蓝尧就特意又确认了一遍天气。 今天气温虽然仍有点低，但会出太阳，是个再好不过的看海日子了。 樊星换上一身小清新的衣服——白衬衫，牛仔背带裤，又把长发披散在肩上，任清晨的微风吹着。 天气转寒，她不能再穿裙子或者短袖了。 蓝尧来找她的时候，打量两眼没说什么，但是走前把樊星放在一边的一件外套装背包里了。 樊星对此报之一笑。 ——这个有着火焰一样眼睛的男人，永远是这么的细心。 樊星已经忘记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认为他是怪物了。 将车停在沙滩远处上的公路边。樊星脱下鞋子，迫不及待的向沙滩跑去。 “蓝尧，真漂亮啊！”她兴高采烈的笑了起来，眉眼都笑成了月牙。 在樊星眼里，大海是不够漂亮。 但在这个朝阳才升起不久的清晨，看着那团红日将漫天云彩都染上由深至浅的金红，连带碧蓝的海面也被漫抹上一种惊心动魄的金红色。 在波涛汹涌中也会有的温暖，特别震撼。 蓝尧在樊星身后慢慢的走，看着她在沙滩上欢呼雀跃的奔跑，毫无顾忌的大笑，眉眼间是那么快乐。 往日她眼睛里的暗霾被一扫而空。那双眼睛，现在美的就像星光一样。 “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他忍不住喃喃。 以前蓝尧对那些“眼睛就像星光一样漂亮，就像能看到她透亮纯洁的灵魂”这种类似的描述都不置可否，因为人总是越长大越复杂的。 婴孩才会有透亮的黑眼睛，干净不染尘埃。真正现实里的人，谁的眼睛会像星星一样呢？ 但是现在……他真的见到了。 “什么？”樊星回头对他笑，她没有听到。 蓝尧猛然回神，有些慌张的收敛起脸上的柔和表情，赶紧摇摇头。 樊星没在意，慢慢在沙滩上走了起来——她刚才开心的跑了一会儿，现在有点累了。 在沙滩上肆意奔跑的时候，看着震撼的海天共色，樊星都忘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痛苦和烦恼。这景色美的让她烦恼尽消。 她转过头，看着那个远处沉默站着的黑色身影，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蓝尧，我有话要对你说。”她随意的坐在沙滩上，示意那个黑色身影过来。 “嗯？”蓝尧应声走近。 如果这是言情剧里的景象，在漂亮的海景前，女主抬眸看着男主走近，对他灿烂一笑。这将是一场感情的开端。 如果这是侦探剧，在沙滩上，女主随意坐下，示意男主走近看地上的线索。这是一个案件的开端。 如果这是悬疑剧，在海边，女主示意男主走近，对他无辜一笑，捅出紧握的匕首。这是一个恩怨情仇的开端。 但这什么都不是，这只是樊星脑中一闪而过的奇怪想法。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我找到证据了。”她仰脸看着蓝尧，轻声说。 “什么？”蓝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证明……那些我能看到的奇怪事物都存在。证明，我没有病。”樊星故作冷静的说。 她攥紧了掌心，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蓝尧在那一瞬感觉自己唇舌发干。他定了定神，问：“那……是什么？” “在滑冰场的屋顶上，有一个男人，他本来是生长在那里的柳树。”樊星顿了顿，“你救人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你怎样急救了么？那都是他告诉我的。” 浑身黑色火焰的怪物面上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紧盯着他的樊星赶紧抢着开口：“在那之前我可是完全不知道那些知识的。这你应该也清楚，我们相处了五年。” 蓝尧沉吟，算是勉强认可了这一点。 “我问柳树……他为什么懂得这些的时候，他告诉我。因为前面有疯狂大摆锤。几十年来他见过一些类似的情况。” “你知道吗，我沿着道路直走，真的看到了疯狂大摆锤！” 说到这里，已经不需再多说什么了。 蓝尧不敢置信的看着樊星。而樊星只满脸迫切的盯着他，搜寻他的反应，似乎想得到肯定。 拿着地图的蓝尧是最清楚的，一路上小姐没有看过一次，她只沉浸在玩里了。 而当时他们的路线也不是一开始特别固定的，谁都不知道，滑冰场出来后是疯狂大摆锤。 还有……刚来南水市的时候，那株二十五年生的冬青树。小姐怎么会辨认出来呢？ 这……都说明了什么？ 难道是他弄错了。 樊家大小姐身上的症状真的不是精神病？小姐病了五年之久而没有彻底治愈，反而越来越烈的原因是……这是某种异能？ 蓝尧觉得自己的三观隐隐开始崩塌。 身为一个精神科医生，他真的不能用灵异神怪说服自己。但是小姐身上那些不寻常之处的疑点……他也真的不能再忽视下去了。 “小姐。”那些思绪在他脑中绕来绕去，蓝尧很快下定了决心：“我也不能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寻找答案。” ——如果是有实据的，那他也不会坚信世上没有这些奇怪能力。如果不能让人信服，那只能证明小姐确实有病。 “所以小姐，我们做个实验吧。”他郑重的看着樊星，这样说。 实……验？ 樊星微怔。 下午一点整。 海贝市某条陌生街道上，樊星独自茫然的站着。 蓝尧走前留下的话还依稀环绕在耳侧：“小姐，从现在起，我会随意的在街上走，经过那些非生物。十分钟后，你再开始来找我。” 蓝尧留给她的背包里有零钱，外套和手机。如果她实在找不到蓝尧的话，还是可以联络的。但既然这是一场实验，樊星又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她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人流来来往往，然后开始打量四周，想先找出一些可以帮她的事物。 “星星，刚才蓝尧是先直走了，要找别人帮助的话，先直走一段路再问呀。” 脑海中的小声音提醒。 一上午游玩，他们都识趣的不敢多说话，让樊星有了个好心情。 因此现在樊星也能温和的回答他们：“好。” 脑中的小声音……也是非正常的现象。听从他们的帮助也是可以的吧。 樊星眯着眼睛往前面看了看，很快发现远处十字路口对面的店铺外有一抹绿色，应该是植物什么的，顿时心中有了底。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也差不多十分钟了。 “开始了。”她攥紧了手机，向十字路口走去。 这次的实验十分重要，关系到她从一醒来就十分想知道的真相。 在这之后，不管是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她都会去好好面对。 如果是精神病，她不会再听信这些奇怪的声音，而是好好治病。 如果……是她的特殊能力的话。 那她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分辨出桃夭他们统一口径说的——怪物想杀害她，这样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 无论是之前，还是逃出来的现在，她都不希望那是真的。 尤其是……蓝尧。 第二十七章 红绿灯转绿。 樊星快步走过了人行道，站在对面那家店前。 这家店是卖服装的，外面橱窗中展览着穿着时装的石膏模特，但在明亮的玻璃窗前，还摆放着一小盆绿色植物。 樊星不太熟悉这些低矮的花盆中的植物种类，不过这不要紧。 她努力让自己眼前变得恍惚。 很快，那小盆绿色植物在眼前扭曲，变成了一个戴着浅色太阳帽的可爱小男孩。 小男孩正蹲在地上仰着小脸看她。小孩子白嫩嫩的脸分外可爱。 樊星心都化了，也蹲下去，软声问：“小朋友，你见没见过一个拿着贝壳企鹅的黑色怪物？” 为了方便非人类分辨，蓝尧不能以自己的长相或衣着作为标志物。 正好海贝市的观光业很是出名，有一种用贝壳做的小企鹅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又因为价格昂贵，每天出售只限前十名，所以十分火爆。 蓝尧之前去不知怎么交涉了一番，就买到了一只贝壳企鹅。 以这个做标志物的话，想必会很显眼。 “嗯……” 三四岁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歪脸沉思。 樊星很紧张的屏着呼吸等待着他。 要知道……成败在此一试啊。 小孩子突然咬着指头站起来，把手臂指向了右边。 “那边是吗？”樊星确认一遍，看到小男孩眼眨也不眨的点头，向那边跑去。 小男孩指的右边，对于樊星来说，就是来时方向过了十字路口后的左边，所以她还要再过一次十字路口。 这条街道上就不如刚才了，樊星打量一遍也没找到一个花盆或者一丝绿色。 因为是临海城市的一条小街道，比较破旧，环保也做的不太到位。樊星看到了路边倒有不少做饭用的垃圾。她在其中看到了几根发蔫的菜叶。 又扫视了一遍街道，这里确实没有别的植物了。无奈之下，她只好上前问：“那个、请问……” 奇怪的是这些菜叶并没有变成人的模样，而是只有一个苦大仇深的细细声音响起：“你要问什么？” 樊星顿了顿。 她还是第一次见没有变成人的——还会说话的植物。 “你为什么是这副模样呢？”话在嘴边绕来绕去，她终究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 “为什么？啊，你说我这样啊。”那细声音慢吞吞，有气无力的回答她，“因为我快死了……被那些怪物从身体上硬是分开……你看看我也没有坏呀。我只是有些精神不振……面色有些发黄罢了。” 樊星默然。 这几根被倒进生活垃圾里的菜叶，虽然脏兮兮的，沾满蛋壳和灰尘。可细看确实比较完好，上面也没有虫洞，只是发黄发蔫了。就这样被这家主人当作不好的菜叶嫌弃了。 如果这些植物不变成人的模样的话，樊星觉得更容易接受。这更让她认为自己只是能听到植物的话。 “那么你见过一个拿着企鹅贝壳的怪物吗？他浑身都是黑色火焰，但是眼睛是红宝石一样的。” 樊星描述。 菜叶嗤了一声。 “我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可没有闲心逸致去观察路人。我想念我的躯干……” 樊星揪了揪衬衫，有些无可奈何。 看来就算是非生物，也有他们自己的性格，并不会对樊星每次的话都有求必应啊。 这可该怎么办，这条街没有别的植物啊。 “如果我是你的话……为什么不问问我呢？”一个羞涩的小女孩声音悄然问。 “是……谁？”樊星心中一喜，可左右打量又什么都找不到。 “星星，上面！”脑中的小声音及时提醒道。 街道上空的老旧电线上，栖息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只浅褐色的……麻雀？ 一如往常的，小麻雀也在樊星望向她的第二眼中变作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她有些害羞的坐在电线上，可还是执着的看着樊星。 ……简直就像是拇指姑娘。 第二十八章 这小麻雀一看就十分羞涩。樊星也不由得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 “我叫樊星。那么，你有见过那个黑色怪物吗？” 小姑娘虽然声音害羞，但吐字并不含糊：“我见到他向鱼市那边去了，要从这里右拐。” 不等樊星道谢，她又羞涩的、嗓音细细的说：“我叫小杏。” 真是可爱的小麻雀啊。 樊星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小麻雀。但她现在要忙着找蓝尧，也就只微笑示歉，然后匆匆离去。 …… 其实蓝尧并没有走远。 本来这次实验就是为了验证樊星的能力，如果他不亲眼看着，终究是不会太相信。 他到最后就躲在最初出发的十字路口处的咖啡店，偷偷看着樊星的一举一动。 看着她站在原地不时看表，看着她匆匆跑向十字路口对面，蹲下后与一盆绿萝交谈。 蓝尧追出去后，看到女孩诡异的拐了个方向，在街道上四顾后又与空气交谈。 虽然蓝尧看不到她在跟谁说话，但是樊星一点点走的方向，都是他曾走过的路线！ 这让蓝尧动摇起来。 除了小姐真的有异能这个原因，还有什么能解释她的行为？ 这是自己亲眼所见啊。 樊星绕着街道走来走去，因为路线的原因，就在这一片来回打转。 最后她竟又回到了最初的地点。 蓝尧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些恍惚，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樊星已经再次走到了那盆绿萝前。 不知交谈了什么，樊星眉毛一挑，猛然回头就向蓝尧这边看过来了。 “呃——” 蓝尧心里一虚。 他见小姐已经发现了自己，就不再偷偷摸摸看着，大步迎了上去。 “怎么样？我可是找到你了。”面前的女孩先是询问，又坚定的说。 她也是在加固自己的信心。 蓝尧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很梦幻，但事实由不得他不信。 他嚅动嘴唇，但还是缓慢的肯定了小姐的话：“……对。” “小姐，你确实有这个能力。” “我没有病？”樊星眼神亮亮的，特别期待的问。 “你没有病。” 蓝尧心中漫上了愧疚。 “我是正常人，不是精神病？” “……” 蓝尧忍不住莞然，无奈的低笑了起来：“小姐，这你就过了。虽然你不是精神病，但也不是正常人呀。” 樊星假咳起来，脸一红不说话了。 但接下来，两人面对着面，开始了一阵沉默。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樊星心中忐忑又纠结，只好先打破了平静。 “小姐你没有病的话……”蓝尧顿了顿，平静的声音中也遮盖着什么，“我也就没有留在你身边的意义了。” 樊星自然不愿。 她双手都揪住了衣角，心烦意乱的揉搓着却不自知： “而且我爸妈那里，这么荒谬的事情、他们能接受吗？” 蓝尧沉默不语。 樊先生和樊太太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么荒谬且灵异神怪的事情会不会一说出来就被他们抗拒？会认为连自己也疯掉了吧。 就算他们夫妇出于父爱母爱，相信了这件事，也肯定会为小姐保守秘密。但是蔡婶，几岁的小浩晨，这么隐秘的大事却不能保证他们会守口如瓶了。 在如今的现代社会，只要暴露出来这样的能力，等待小姐的，会是多么恐怖的处境他想都不敢想。 这是件非常慎重的，需要死死瞒住的事情啊。 他蓝尧早就下定过决心，要守护好小姐。 这个承诺……可不管是现在，还是知道这件事前。 “总之，我们先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樊先生他们肯定很是想念小姐。” 百般心思在蓝尧心中闪过，最终他吐出的却只有这句话。 第二十九章 汽车在往回开，后备箱装满了这次外出的行李。两人一路沉默。 蓝尧已经给家里说过要回去的事了。为了证明樊星在外面玩的很快乐，他还在海边给樊星照了照片传到了樊先生的手机上。 按照现在的路程，蓝尧只要驱车两天就能赶回樊家小镇了，这速度可不像是他来的时候，日夜不分。有小姐在车上，他一天都不敢开车超过十个小时。 现在正途径一陌生的城市，蓝尧将车开去加油站加油，照例休整一段时间。 在路上的时候小姐告诉他，她好像对药越来越免疫了，脑中的小声音苏醒的时间从游乐园那时候就开始缩短了。 虽然小姐的异常已经被澄清是有异能，不是精神病，但是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让他心忧。 蓝尧下定决心。等回到了别墅后，他还是需要再给小姐详细检查一遍。 可是等他带着三明治和饮料回车上时，却少见的惊慌了。 ——车上空无一人！小姐去哪里了？！ 背包还在，手机也在！只有小姐不见了。 应该还没有走远！ 蓝尧飞快的打量车内后得出结论，他扔下手上的东西，迅速四顾周围。 这是一条普通街道，人流不多。一眼就能望尽。 路两边都是小食品店。本来因着想在这里买东西而停的车。可这些店也都不会有看往街道上的摄像头。 …… 蓝尧将这附近都转遍了，可是还是找不到小姐。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急的都快上警/察局了。 这半路上突然把小姐丢了……樊先生要是知道了，非把他活吃了不可！ 他死在这里也得把小姐先找到！ 不同于蓝尧的惊慌失措，樊星此时正双眼发直的走在一条陌生的街上。 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薄毛衣，修身长裤，很有青春气息的小白鞋，本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青春靓丽。 可她现在却颇为狼狈——头发凌乱，毛衣上沾着不少落叶枯枝，白鞋上一块一块灰尘，刚从路边的草丛中钻出来。 这条街上前面一家商店外，一直坐着一个青年乞丐。他看着那个女孩子满脸忍着痛苦的跑过来，一头扎进草丛，然后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又低声尖叫，十分恐惧。一副神经质的样子。 乞丐惋惜的摇摇头，嘟囔：“挺好一个姑娘，怎么是个精神病呢？” 他把碗往地上一放，走过去把樊星拉了过来，然后托着下巴寻思：“姑娘，过来坐这里吧。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樊星不回答他。她还是两眼一片空洞，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乞丐让她坐，她就乖乖坐在了一边。 如果蓝尧在这里，立刻就能清楚，小姐这是又犯病了。 ——不同于往日樊星在脑中听到那些声音的轻微犯病。而是像樊星刚穿过来那次生日的犯病一样，程度加重了。这时候需要有人在一旁唤醒她才行。 乞丐不懂这个。他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可怜的。年纪轻轻，眼看着却是个精神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逃出来的，要么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找她了。又或者还得他送回去。 他想了想，又掏出一个破碗，放在了樊星面前。 这是条人流量不少的街，距离蓝尧所在的街不知道有多远了。 一些人经过樊星身边，看到这个失魂落魄的小姑娘蜷着腿坐在墙角，面前的碗空空如也，她也神情恍惚不说一个字。 他们分分钟脑补出“被男友甩了深受打击的小姑娘”、“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可怜女孩”种种版本，忍不住心生怜悯。 有的人停下来从钱包里拿出一两块钱放在樊星面前的地方，有的女人心肠软，驻足看了一会儿后安慰的拍拍樊星的肩膀，或是给她一个“陌生人式”的拥抱，温声说：“加油！” 没一会儿，樊星面前的碗里就堆了一堆的纸币硬币。 第三十章 乞丐羡慕的看她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仍空着的碗，神情落寞了下去。 现在的人们很聪明，他们似乎总能分辨出谁更需要帮助。他在这里求了大半天了，没有几个人愿意给他掏一块钱。确实，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当乞丐，谁会同情呢？可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实在无奈，他怎么会不想找个工作、而是当乞丐呢？ “大哥，给点钱吧，赏口饭吧。”乞丐又看到有个男人路过，赶紧举着碗说。 男人果真停下了脚步，却是有些心疼的说：“我女儿和你一样大……虽然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是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他往樊星的碗里放了二十块钱。 樊星毫无反应，仍是那副恍惚样子。男人的表情却更柔和了。 乞丐忍不住又看了樊星一眼。他赶紧对男人露出有点艰难的笑：“先生，赏点吃的吧。” 男人手上正拎着一个袋子。 乞丐正是闻到了那袋子里散发出盒饭的香味，肚子里忍不住跟着咕噜了一声。 男人在乞丐面前也停了下来。乞丐报以期待感激的眼神。 “你想吃东西？”他的语气却变得很冷。 乞丐正感觉有些不妙，男人就突然伸手推了他一下。 “我每天辛苦的工作，累死累活只为了养活我的老婆女儿。我每天只能吃最便宜的盒饭，你还问我要东西？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在这里当乞丐？”男人的火气似乎很大，连连伸手推乞丐。 樊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似乎有了点反应。 乞丐没防备趔趄了一下，举起双手护着身体辩解：“先生，不是——先生，我只是想吃点您剩下的盒饭。如果您想扔掉——” “我想扔掉就给你吃？”男人猛然打开塑料袋，把吃剩的盒饭举起，劈头盖脸的倒了下去，“我这就——给你——吃！” 乞丐抵挡不及。有些肮脏的衬衫现在沾满了油渍和米粒，他无措的站起来，抖着衬衫。看着怒气冲冲的男人离开了。 乞丐的表情几般变化，十分苦涩，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一个轻轻的声音问。 乞丐回头，看到了刚才捡回来的女孩子有点同情的眼神。 ——她清醒过来了。 “是啊。”乞丐本想装作不在意的回答，可喉咙却不受他控制的哽咽了。面对家里的惨状他没哭，沦为乞丐后那些人的鄙夷他没哭，男人的刁难他也没哭。可看着这个姑娘有些同情的眼神，乞丐却控制不住的鼻子发酸。 他用指关节抹了一下眼角，没想到泪水却涌的原来越多了。他只好一下又一下的抹着，脸上努力带笑：“他们都是这样。我在这里坐了三天了。得到的钱很少，只能勉强维持不饿死。更多的是女人的奚落，男人的一顿揍。” ……他们有什么不平，都能发泄在社会地位更低的乞丐身上，而他无力反抗。 第三十一章 （三章 合一）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一个女人走过来，往樊星碗里放入几块钱，又安慰的拍拍她的肩，然后厌恶的呵斥旁边的乞丐。 乞丐低下头，只能默默忍受着，表情变得极不好看。 他看了樊星一眼，而樊星有些无措。 这样鲜明的冷暖对比，搁在谁身上都很难受吧？而且她也不是乞丐…… 樊星张了张嘴，正想把碗里那些钱都给乞丐，就见他突然站了起来。 “我离开一下，你帮我看一会儿东西。”他拍打着身上的污渍和饭粒，向远处走去。 大概是去清理衣服了吧。 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樊星低头看看自己面前堆满的碗，把碗摞在了乞丐的空碗上。 ——希望这些钱能让他更好过一点吧。 只一小会儿，乞丐就拎着一个塑料袋跑了回来。 一股香味传来，是包子的香味！ 樊星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蓝尧开了一上午车，是快中午了才把车停在这个城市的加油站前准备休整的。他去买食物的中间，樊星就跑了出来。 她又浑浑噩噩了好久，看现在的天色……大概下午已经过了一半了。 顿顿都吃饭的樊星这才一顿不吃，肠胃就变得娇气了——她已经饥肠辘辘了。 “吃吧。”温柔的男声传来。出乎意料的，乞丐把塑料袋放在樊星面前。 “给我……的？”樊星大为吃惊。 她看着那个模糊不清的怪物身影，似乎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乞丐咽了口口水，扬起笑脸点点头。 ——乞丐明显已经饥饿难忍了，刚才还舍不得买吃的，向路人乞求。现在买了食物……却是给她的？ 樊星迟疑的看看他，又看看包子。她有些羞愧，并不想抢乞丐的食物。 饿一顿也没什么……比起饥一顿饱一顿的乞丐来说。她不该吃这个包子的。 樊星打定主意拒绝。 乞丐脸上却露出回忆的笑容： “你和我不一样。娇贵的女孩可不能饿坏了。” 他感慨的说。 “看你的模样，就知道是没吃过多少苦的好家庭。你爸妈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指不定多心疼呢。” 樊星听他笑声幸福，又转而苦涩。知晓他肯定有个不能说的过去。这会儿想的要么是老婆，要么是女儿。 ——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吃吧。”乞丐这会儿才看到自己面前堆满的碗。他惊异的看了樊星一眼，转笑了，又催促一遍。 樊星也笑了：“那我们一人一半——虽然不知道你遇到过什么，但人不能失去希望。希望你早日振作起来！” 樊星把“小孩头”从塑料袋里掏出来——她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的看着这“小孩头”了。 她把小孩头掰成两半，其中一半分给了乞丐。 乞丐立刻狼吞虎咽了起来。他吃的有点艰难，眼圈再次悄悄红了，偷偷抹了一把。 樊星假装没看到，只拿着包子，慢慢啃了起来。 她这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后让爸爸查查这个乞丐，能帮则帮吧。 只冲着这个乞丐的品行，她就相信，这个乞丐值得帮助。 他——并不像一个乞丐。乞讨就像是这个落魄之人的无奈之举。 接下来的时间，她和乞丐随便聊了聊，打发时间。 几个小时过去了，樊星还是百般无聊的坐在路边。就在她有些不确定蓝尧能在今天找到自己不能时——远处的路边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浑身冒着黑色火焰的怪物愣了愣，然后快步跑了过来。 樊星在形形□□的怪物中突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黑色怪物。 她怔了一下，又仔细看了几眼——怪物眼睛是宝石红的。这会儿正像火焰一样燃烧摇曳着，浑身漆黑的气浪围绕他盘旋，看起来就像是这个男人的怨气已经具象化了。 “蓝尧？！”她惊喜极了。 “小姐，让你久等了。”蓝尧快步来到她面前，声音很是低沉愧疚。 樊星看他周身的黑色火焰比以往每次的都显得漫天弥漫，熊熊燃烧着，显得心情十分不平静。 “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她羞惭的承认。 樊星想起来自己不知不觉又犯病的事情就觉得内疚。好在她相信蓝尧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因此清醒过来后也没有多惊慌，而是待在原地不再走动。 接下来应该是向乞丐告别离开了，樊星却还惦记着他，问清楚乞丐名叫高思国，家是登州人。这才跟着蓝尧离开了。 因着樊星突然丢了，蓝尧今天大半天都在找她。即定明天就能到家的路程也不得不改了，樊父樊母自然奇怪为什么回家时间延迟了。 蓝尧瞒不过。等他把事情如实一告知……把两个人吓得心有余悸。樊天亮控制不住的从电话里对蓝尧大发雷霆。 蓝尧一言不发——他能理解樊父的心情。 樊星难耐的坐在副驾驶，有些不安。 ——明明是她的错，却害得蓝尧被连累痛骂了一顿。 她心中想下定决心，以后再不给蓝尧添麻烦了。可犯病后自己又没有意识，因此心中没多少底气。 她敏锐的从爸爸的态度中觉得有点不安。 虽然说不上来，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可能是爸爸太担心她了才失态了…… 比起这个，她现在又有了一个更重要的新疑问。 “嗯……蓝尧，明明我不是精神病，可我为什么还会犯病呢？”她忐忑的问。 这段时间她吃药越来越不管用了。本来就觉得事情正在往一种控制不住的情况发展，心有恻恻。现在又神志不清的发作了。这实在让樊星感到恐惧。 “……”蓝尧一阵沉默。 樊星疑惑的眼神一直看着他，可他却只认真的开着车，并不说话。 “星星，你还不明白吗？”脑中许久没说话的小声音不开心的说。 “他从心里又认为你是精神病了。”另一个小声音尖声接上话头。 他们最近挺乖的，樊星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就默默装不存在。 樊星的心猛然被攫住了，又像是猛然被扔进了冰水中。 她有点艰难，但还是颤抖的问：“你……认为我还是有病吗？” 蓝尧似乎在小心的斟酌着该怎么说，最终他这样回答： “小姐，我不能确定。所以要等我们回去后，给你再全面诊断一遍。” 这个说法还是和之前一样。空洞又苍白无力。樊星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 之前她没有多想，可现在经过小声音们的提醒，她却觉得非常敷衍。 蓝尧的避而不答简直就象征着什么。 这次上路后，樊星一直都绷着脸，暗自生着闷气。而蓝尧不知什么心情，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安慰她，一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认真开车。 车上一路的气氛无比古怪。 ——樊星以为自己遇到的事已经够糟糕了，却没想到这不是最让她心情不好的事情。 等蓝尧加快速度，日夜不分的把车开回了樊家别墅的山上后，一个依稀有些面熟的年长医生正在楼上等着樊星。 而樊父樊母都居然在家，和蓝尧十分正式的谈了一场。 他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可等樊星再下楼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蓝尧已经回家了的消息。 “回家……？回去做什么？”她竟然愣了几秒，没反应过来。 妈妈慈爱的牵过樊星的手，有些含糊的说：“傻孩子。他的年纪还是有点太年轻了。” 樊天亮则是问那中年医生：“小女怎么样？” 那医生跟在樊星身后下楼，顿了顿，有些沉郁的说：“樊星的这个病，已经不用吃药了。” 樊父樊母眼神顿是有惊有喜：“你的意思是……” 樊星也是一愣。 脑中的小声音立刻气愤的喊起来：“是蓝尧不怀好心！你本来就没什么病！” 第二个小声音补充：“他以为你是精神病，给你天天吃药才让你越来越严重。不然你妈妈为什么要辞退他呢！干得漂亮！” 医生脸上掠过一抹苦笑，很快消失不见。他严肃的说：“你们还是挑个风景好一点的疗养院，送她去住几年吧。她这样天天孤独的住在山上，对病情恢复也有影响。” 樊星的心凉了。 难道医生的意思是……她的病已经严重到没有得治的地步了？ “星星，你先去看看蔡婶午饭做的怎么样了。”妈妈温柔的说。 “去吧。”爸爸也说。 显然他们想支走樊星，单独跟医生谈谈了。 樊星顺从的离开了。 ——她心里也一片乱麻，正需要好好理理思路。 樊星站在厨房门口，却没有进去。只望着旁边的窗帘，出神的想着。 ……妈妈的意思是，蓝尧被辞退了。而这个新来的医生说她的病已经严重到只能靠养的地步了。那么真的像小声音说的一样，是蓝尧诊断错误，给她吃药才变成这样了吗？ 樊星从心底不愿相信是这样。 而且……她也更不想蓝尧离开。 蓝尧才走一会儿——只不过是樊星上楼跟医生诊断的一会儿。她从听到消息的时候，到现在也不过几分钟，心里却像是坠了块大石头，不停地往下坠。这感觉让她有点坐立不安。 这时候，似乎连自己的异常到底是不是病、这个问题也不太重要了。 樊星到现在才恍惚的意识到： 自己从一醒来，变成这样后一直致力于追查自己的病情，不是因为对病接受不了，而是——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害怕。 如果找不到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就不能回到以前那个正常的世界。 可随着一天天的陪伴，蓝尧的细心和温柔打动了她。他成了陪她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她的人。 蓝尧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 所以她不能接受失去蓝尧，让感受过温暖的自己再次跌进这陌生世界与孤寂中。 她也终于不情愿的承认了——其实她现在要做的，不是致力追查自己的异常。而是……开始适应这个陌生可怕的世界。 既然这样——那她就不能同意去什么疗养院了。 有可能她在里面再待个十几年、或者一辈子，她的病都不会好。她是时候要振作起来，学着勇敢面对这个世界了！ 樊星转身往回走。 她想告诉爸妈，她不用去疗养院。从今天起……她也想帮忙看点公司的事务，学着帮爸妈分担些。 “公司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了吗？”是那个中年医生的声音。 樊星一愣，脚下的步子也迈不出去了。她忍不住站在客厅的大花瓶后侧耳听着。 “是啊……虽然很不甘愿，但星星不能再留下了。浩晨我也会让天明先带回家住一段时间。”爸爸说。 “也都怪我，前段时间太焦急，出了纰漏让他们揪住了，现在才这么不依不饶。”妈妈的声音很是歉疚。 “这不怪你。”爸爸的声音立刻响起，安慰说，“他们一直盯着咱俩的位置，近年越来越蠢蠢欲动了。就算这次不闹，迟早也会找个理由闹起来的。” “那星星的病情是真的吗？”妈妈换了个话题问。 “对，听她描述药物已经基本不起作用了。这已经是很严重的程度了。你们也知道，现在医学界关于精神病的治疗手法还很单一，目前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给她提供一个良好的休养环境了。” 一阵沉默。 爸爸又说：“老陈，谢谢你来这一趟了。” “哪里哪里，咱们两家世代交好……我夫人也不希望蓝家被卷进来，毕竟蓝尧是这一代指定的……” “你知道的、她大哥蓝何全没跟着家里从医，出来自己做了点生意。在这一块的，总有点顾忌。”医生说。 “蓝河全是蓝尧的伯伯吧。”妈妈这样说。 客厅里又是一阵沉默，没人回答，也没有人继续说话，大厅被一种凝重的愁意笼罩。 樊星蹙着眉头。 她都能听出妈妈的无话可说——她已经心烦意乱到不能周到的招待客人了。 “那我就告辞了。”陈医生说。 爸爸说：“留下一起吃顿饭吧。” “不了——我夫人还在等我的消息。蓝尧那小子生气起来也是很麻烦。我就不吃了。” 樊星听到响动，连忙后退几步，做出刚准备过来的模样。 大花瓶后就走出来陈医生和相送的樊父樊母。 “星星啊，饭好了吗？”妈妈问。 “嗯、啊。快了。”她含糊的回答。 樊天亮的眼神直落在她脸上，有些奇异的欲言又止：“星星、你——” ——樊星慌张中掩饰的不好，大概被他看出点什么了。 她心里一慌，连忙故作好奇的问：“你们谈完了？陈医生这是要走吗？那……蓝医生还会回来吗？” 一说到蓝尧，三个大人也忍不住一慌。 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还是由妈妈开口：“星星……接下来我们会给你联系一个好的疗养院，你就当是出去玩，散散心。蓝尧他……他也有他的事业。他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你要是想联系他，过段时间再联系吧。他、他最近会有点忙。” 樊星只乖顺的回答：“好，妈妈。” 樊父樊母去门口送陈医生离开。樊星立刻转过身，背对门口，用力的攥着掌心，心中一阵极度无力的锐痛。 ……公司眼看着出现了很大的危机。可她却什么都不懂，帮不上一点忙。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爸妈焦急——他们在她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顺从父母的安排……不给他们添乱了吗？ 樊星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时候、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学习处理公司的事务，之前为什么不尝试着稍微学哪怕一点相关的知识。 就算那样她也无能为力，也比现在的情况好多了！ 等樊天亮再回到大厅，他看向樊星的眼神已经又变了。 ——更加的欲言又止了。 他终于想明白了刚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陈医生虽然跟他交好，但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女儿面前。而且没有向她介绍。那……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医生姓陈的？ 而且刚才看星星的模样，明显有些慌张。 那……刚才的谈话，星星到底有听到多少？ 樊星整顿午饭都在爸爸耐人寻味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度过。 她匆忙吃完饭——现在樊星虽然仍对惨不忍睹的饭感到恶心，但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起码现在能憋着气，貌若正常的吃饭了。然后出门散步。 蔡婶要刷碗和照顾小弟，爸妈虽然在餐桌上安安静静，可樊星实际上知道他们的焦虑。所以她一个人走出了小院，在平时散步的道路上走了起来。 天气转凉后，中午也并不很热。尤其是山上，弥漫起一股好闻的树木清香气味。 整条道路上只能听到樊星自己的脚步声，轻轻的。再也听不到那个伴着她的沉重脚步声。身后也没有了那个黑色身影。 这让樊星十分不习惯。 远远的，她又看到了那棵桃树。和上次相见比起来，桃树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枝叶和桃子都快掉光了，开始露出光秃秃的枝干。 樊星走过去，露出怀念的笑容：“桃夭，好久不见呀。” 眼前开始扭曲，桃树的枝叶下弯，变成了粉袍青年的两只宽荡荡的袖子，他垂下双袖，露出笑的弯弯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亲切： “小星星，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唔……不大好。但也挺不错。我遇到了很多事——” “原来在鬼宅里，真的有个老爷爷的鬼魂。他和他被砸死的小孙女一起住在那里。我们还一起把扮鬼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呢。”樊星微笑着说。 她真心觉得自己从这里逃走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简直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了。因此她再看到老朋友一样的桃之夭夭，觉得很是亲切感动。 “是吗，看样子星星你也遇到了很多我们的朋友吧？”桃夭也不好奇，只潇洒的席地而坐，瞧着她有些褪去稚气的面颊说。 “对，在南水市的路边，有一个叫冬青的冬青树。他特别严肃，每天都挺直腰板，规规矩矩的坐在绿化带上。闭着眼好像睡着的样子……其实你说话的话，他都能听到的。” “还有去游乐园玩的时候，滑冰场屋顶上的柳还帮我指了指路呢。帮我认清了一点事情……” 桃夭在她说话的时候只微笑倾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樊星本来满脸柔和的回忆，却渐渐变得严肃了。她眼神锐利的看向了桃夭。 桃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收了脸上的笑容，默不作声的与樊星对视。 气氛一时凝固了。 “……你还觉得怪物们会吃我吗？”樊星终于轻轻的问。 她打破了气氛，桃夭便也有些轻佻的笑了起来：“——你不相信我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 樊星认真反驳：“我感受到的情况可和你说的不同。” 桃夭的眼神掠过她的身体，远远看向树林，笑容变得有些虚幻： “那就随你的本心去吧。” 这话一出，樊星倒不解的看着他了。 她本来做好了“桃夭大怒，自己与他好好论辩一番”的准备了，却没想到桃夭轻飘飘的就这样说。好像一开始口口声声强调怪物要吃了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为什么？” 桃夭不答，只直直欣赏着远处，似乎沉浸在眼前的山林美景中了。 樊星看样子他是打定主意不回答了，就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还觉得他们是怪物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问题是……他们只是外貌像怪物一样而已！其实……还是人类吧。我本来一直迷茫这个问题，担心他们吃掉我。可实际上——无论是我认识的，还是我不认识的，他们都对我很好。我有心、这些我都能感受到。” 桃夭脸上的笑没了。他有些凝重的一字一句说：“那是你没有看到，怪物们对我们的残害。” “当你发现他们吃着我们肢体的时候，谈笑间剥/皮饮/血的时候，不开心就随意抹杀掉我们的后辈子孙的时候，暴露出他们残暴的一面的时候——” “你，还能认为他们是人，他们心肠很好吗？” “……”樊星默然的看着他。 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清楚的意识到—— 自己是人类。 而他，只是桃树。 桃夭看到了她目光里化不去的疏离和哀悯。 他轻笑着把目光投在樊星脸上：“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嗯……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 “你也应该清楚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我不会再骗你了。” “是、是什么？” “你要小心。”桃夭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类了。现在有的，只剩怪物。” 樊星有些似懂非懂：“这和之前你告诫我的，道理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桃夭摇头。他收敛起脸上不正经的笑，十分严肃的重复，意味深长，“这不一样。你好好想想吧。” 桃夭侧过脸再看她一眼，提示说：“想想你刚才所想到的。” 不等樊星发问，他忽的变回了桃树，立在那里不动了。 只剩下樊星怔怔站在树前，满脑子只剩下桃夭的最后一句话：“想想你刚才所想到的。” 她刚才在想什么？ ——自己是人，而桃夭是桃树。 从一出生，他们看问题的方式就不一样，这是种族的差异。桃夭痛恨抗拒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可是桃夭把她看做自己人的模样十分认真，这一举动很让她心酸——虽然现在才明白桃夭是欺骗她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说那些不忍心出口的话。 现在……原来桃夭是知道的么？他也知道自己想到了这个。那他再重复一遍那样的话…… 像是一道闪电飞快的从脑中划过，樊星猛然想到了答案。 ——身份！ 虽然樊星认为自己是人，怪物们也是人。 但不要忘了她现在的身份！她，有异能。 一旦曝光，他们还会把她当做同类吗？ 答案肯定是不。 ……这就是桃夭现在想提醒她的事情。 樊星抬头，看着桃树的枝干在微风中簌簌的晃动，树叶间互相摩擦，发出哗哗的细微响声。好像是桃夭正在对她的答案微笑点头。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好像有点明白当初桃夭为什么要骗她了。 比起那些有隐患的怪物，确实在动植物面前，她会更安心。 第三天的清晨，樊星把行李箱和大包小包都拎到了客厅。爸爸妈妈，蔡婶，小浩晨都在。过了一会儿，伯伯樊天明一家也来了。 樊星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小浩阳了，他的个头蹿高了好多，正拉着爸爸的手，似是有些陌生的打量着樊星。 说实话樊星对辨认两个小孩子力不从心。如果不是小浩阳站在他爸爸身边，而浩晨歪在蔡婶怀里——他们身上都泛着微紫的光芒，看起来很难辨认。 他们都是来送别樊星的。 一家人默默吃完了早饭，气氛沉闷难言。 “星星，这次去你好好的玩。彩树市的薰衣草花田很出名，你的那个疗养院就建在花田的附近。景色很美的。”妈妈说。 “星星，我打听过了，那边疗养院的住户不多，应该不会太吵。也有几个跟你差不多年龄的，想必你们能交个朋友。”婶婶也说。 “这就太好了。”樊星赶紧装作松了一口气，轻松的笑了起来。 她转开视线，却看到爸爸正忧虑的盯着她。身上的火焰颜色不停变化，显示出他不平静的内心。 樊星望着爸爸，回以鼓励的笑容。 爸爸与伯伯交换了个眼神，都对她点了点头——虽然樊星看不到他们眼中的情绪，但那两双幽绿的、绛紫的眼睛中饱含的情感她还是能猜到的。 他们把行李都搬上了车。樊星最后道别了一遍。 “星星，你刚回家妈妈就送你去疗养院……实在是……！”该上车了，妈妈终于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哽咽。 樊星反手抱住她，小声说：“我知道的，妈妈。不要担心，我很期待去看花田呢。” 樊天亮看了司机一眼：“我们……这段时间也比较忙，就不能送你过去了。星星，你放心的去玩，等住腻了再回来了……你知道的。” 樊星笑了：“对，我知道的。” 父女俩心照不宣。 妈妈狐疑的打量着他们。 “哦对了，我在半路上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沦为乞丐的男人，他叫高思国，登州人。他帮了我几次。爸爸如果你忙过了，就查查他，如果可以就给他找份工作吧。”樊星突然想起了这个事情她还没说。 现在虽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可她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行，我会注意的。” “浩晨，亲一下姐姐。这次去就要好久不见了。”樊星蹲下去。 小家伙干脆的用两只胳膊圈住樊星的脖子，结实的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姐姐再见！” “浩阳也来一个。” 小身影从旁边冲过来，也有模有样。 樊星摸着两边脸颊上湿乎乎的痕迹，终于露出来开心的笑脸。她登上车：“走了！” 汽车轮胎碾过地上的残枝败叶，开出了小院。 樊星从车窗中望着渐渐变小的怪物身影们，望着路边含笑而立的桃夭，望着飞快往后退的树林们，心中生起了闷闷的惆怅。 ……从现在开始，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另一边的蓝家。 “你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回去呢？”一年轻妇人问。 “我想研究这个病症。只要让我给她再做个全面的检查就好——我会立刻赶回来的。”蓝尧有些支吾的说。 “小尧！”妇人气恼了，“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樊家的公司危险了……而你是这一代蓝家最优秀的年轻人，是蓝家的代表，一举一动都受到他人关注……你象征着我们蓝家——你明白吗？” “……你伯伯打拼这么多年不容易，小尧，稍微为他想一想吧。姑姑恳求你。”妇人眼睛有点湿润了。 蓝尧直直望进她眼中，看到了她的无比焦急。 “姑姑，我——” “姑姑又不是不让你再去了。只是这段时间先避避风头——咱们蓝家本来就一直是医学世家，不参与那些风波。等他樊家这件事稳定下来了再回去，不好吗？难不成——小尧你真喜欢上那个女孩了？” 蓝尧嘴唇微动，表情似是困惑，又有些不好意思。 “不会——我的天呐、你是认真的？”他的迟迟未答让蓝栖芝大吃一惊，她本来只是想开个糟糕的玩笑。 “当然不是！姑姑，我只是想研究病症而已。”他飞快的反驳，然后只是这样说。 蓝栖芝疑心的扬起眉毛：“只是……想研究病症？” “呃、对。她现在的病情已经很危急了，再过一段时间难保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我才这么关心她的。”蓝尧解释。 “哦……”蓝栖芝深意的看他一眼，“那你就去研究吧——咱们市里的第二医院有最大最全的精神科，那么多病人随你研究。他们巴不得咱蓝家人去呢。” …… 蓝尧郁闷的站在第二医院面前，看着进进出出的病人。 糊里糊涂的，他就被姑姑打包扔出来了——明令禁止这段时间不准去找樊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本来他只是想小姐的情况耽搁不得。小姐家里又出了事。没人顾得上她，以她的性格肯定会偷偷掩饰好自己的情绪，然后一个人独自害怕。 ……而他可以安慰小姐罢了。 结果出来前姑姑的最后一句话打消了他的想法：“——听说樊家的小姑娘今早就出发了，去疗养院住一段时间。现在就算你去也赶不上了。” 蓝尧又郁闷的看了一眼医院，摇摇头，叹着气走进去了。 蓝栖芝悠哉的坐在家里，在接到第二医院不敢置信的电话时，她耐心的回答： “对，没错！是蓝家年轻一辈最优秀的蓝尧去了。” “嗯，他是去精神科。嗯？待多久？” 蓝栖芝沉吟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先去个十天半个月的吧。” 她挂掉电话，一想到蓝尧到医院后那张不敢置信的脸，就忍不住笑。 “在姑姑面前还敢说慌？我要是个木头才信你！”她摩挲着下巴，“不过小尧这个眼光……樊家的小姑娘……啊。” 她说着皱了皱眉，脸色沉了下去：“精神病啊……” “这可……不好办了。蓝家本来就是医学世家——家族里最优秀的一个后辈人和……他的精神病病人？老爷子肯定不会认同的。” 樊星打了个喷嚏。 她莫名其妙的擦了擦鼻子，喃喃自语：“难道是感冒了？” 她转头，望向车外的大片田野。 今天天气很好。虽然和往常一样有些微带寒意的风，太阳却暖融融的在天上挂着。 樊星专注的盯着田野。上面到处是杂草和一些农作物——可惜她一样都不认识。 不过这不要紧。她看到作物们一阵扭曲，许许多多小人匆匆忙忙的说着话。 “瞧瞧你，今年的果实没有我多！” “胡说八道。要不是你卑鄙的早熟了，我能赶不上你吗？” “好心痛……我喜欢的那片叶子不见了。大概是被风带走了。” “求求你，不要吃我。”一只小田鼠吱吱的，变成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作揖求饶。 “小偷！快把那些浆果都交出来！那是我过冬用的储备粮！”松鼠七窍生烟，蓬松的大尾巴竖了起来，彻底炸了毛。 灰兔子变的小男孩呆萌的看着，嘴里还嚼着一根草叶。 樊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太逗了。 ——相比桃夭，冬青那些上了年纪的植物，这些年纪轻轻的孩子习性更偏向他们自己的种族。真的很有意思。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也随之扫向窗外。 什么都没有啊，只有田野。她在笑什么呢？ 他暗自嘀咕。 不过也是。听说樊家这个女孩可是精神病。不正常是对的。 他想到了精神病们疯子般的举动，脊背上窜上一股寒意。 他打定主意——一路上得多注意点这位才行。万一她什么时候发病呢？ 第三十二章 蓝尧走进大厅，对围在自己周围的这些病人露出微笑。 虽然他来的是精神科，可这里的病人表面看上去，真的像一群正常人。 ——第二医院的精神科严格来说，独占整个医院的后半部分。蓝尧这些天去的地方，就是住院部。这里住着有各式各样病的人：厌食症，抑郁症，狂躁症，幻觉幻听，自杀倾向，等等。 “蓝医生，你今天又来找他们说话吗？”一个女孩问。 她只是神经性贪食症。除了控制不住自己的食量外，和正常人无异。 蓝尧对她点头。 “我最近正在研究这一类病症。”他解释。 女孩看起来有点不舍。 蓝尧没有再理睬她，动身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现在是下午的“放风”时间，一些病症较轻的病人都聚在大厅里，做做运动，聊聊天。而神志不太清醒或者一些特殊的病人都仍在病房里。 蓝尧就在这里发现了几名患有幻视幻听的病人，以及有抑郁症和狂躁症的病人——而他们的行为，都能和樊星对上号。 所以他这几天都在尝试和他们谈话，了解他们。争取更明白这类患者的内心，找出帮助他们解决病症的办法。 ——他对于小姐的情况到底是精神病还是异能还在剧烈挣扎中。 实在是……小姐的情况和精神病太吻合了，最近越发凶险的病情更让他放心不下。 院方很好的配合了蓝尧的行动，将那几位病人的房间专门调换在了一起。 蓝尧推门而入的时候，房间里的六个人慌张的藏起了什么。但他眼尖——还是看到了。那是五颜六色的纸折成的小星星？ 蓝尧没有追问。虽然人家是病人，但也有追求自己喜好的权利不是吗？ “下午好，赵北。昨晚你又见到了什么吗？”他先对最接近门口的年轻人发问。 这是个农村小伙，有严重的幻觉症状，以及一定的狂躁症。 小伙正常的时候还是很好的。他对蓝尧露出牙齿的笑着，瞥了一眼窗台： “我看到了窗户上有火焰在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可惜等我凑近的时候，发现一点都不暖和！” 旁边的女人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蓝尧注意到了她的表情，问：“毛燕，你看见的不一样吗？” ——毛燕同样一到夜晚就出现幻觉和幻听，她还有中度的抑郁症。 “不是我看见了，是我感觉到了——”她神秘莫测的笑着，压低声音，几不可闻的说，“窗户上有星系在诞生。它们燃烧、旋转，在旁若无人的自转——” 旁边的幻嗅病人和抑郁症病人感觉有点逗，所以笑了。 蓝尧却没有笑。 “还有呢？”他详细的问。 毛燕露出有些幸福的微笑，但一闪即逝。她说：“上帝在对我说话，他让我再等一等——” 蓝尧神情微动，却忍着没说话。 “——只要等它们转完、疲惫了。上帝就会来接我了。”果然，毛燕继续说了下去，“数那些星系真有趣，它们自己一圈圈转着、我看上一天也不会烦——我还看到了其中一个的银色旋臂呢。” “你怎么知道是上帝对你说话呢？” “我就是知道——”毛燕有些不耐烦的回答。她似乎很理所当然，对这个问题感到不可思议。 于是蓝尧换了种问法：“毛燕，那上帝的声音是在你脑袋里响起的吗？还是、怎么的？” “他就在我身体里，他与我同在。他昨晚出现在窗户旁边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他——但他的声音是温柔的，他的身体是朦胧的，他是很善解人意的，只是最近比较忙——我期待着他来接我的那天。那些星体转的已经够快了。”毛燕说。 这次，她脸上的幸福表情更明显了。 轮到了赵北一脸不服气。 他忍不住开口：“窗户上明明全是火焰。火里有各种形状的花纹，喷发着燃烧着，特别带感！你们就没发现吗？还有、反正我是看不出哪里像星星了！” 幻嗅患者忍不住说：“可是明明——” 重度抑郁症的病人李晴却深有同感的说： “是啊，昨晚我确实听到了有人在说话。‘他’出现的时候，发出了很奇怪的细微声音。我感觉时间都停滞了！那种感觉很恐怖，虽然有声音，气氛却还是死寂崩溃，简直一秒都忍受不了……毛燕，那真的是上帝吗？” “昨晚明明——”幻嗅患者有些无力的声音再次被淹没在争论声中。 蓝尧看着争论不休的众人，沉吟了起来。 他是在监控室看了监控才来的。 昨天晚上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上帝’到来，没有窗户上的火，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声音。 ……昨晚只不过是下了一场雨。雨滴全落在了窗上而已。 李晴听到的奇怪声音也只是雨滴敲打在窗上的声音。 他们就像是小姐一样。看不到事物原本的模样。 …… 抑郁症患者会感觉时间流逝难忍，狂躁症患者会躁动不安，幻听患者会听到脑中凭空出现的小声音，并对他们异常驯服。 蓝尧发现这些都是符合他们病情的举动，事实上小姐也具备齐了这些症状。 他想治疗小姐，也想治疗这些病人。 所以他想指出病人们想法的错误之处，使他们清楚一切不过是幻觉，不要再相信，从而使药物辅助变得事半功倍。 毕竟这里的病人能获得的治疗手段也不过是服药，和心理治疗师面对面的谈话，以及自己靠意志力扛过去而已。 众所周知，精神疾病的患者，最容易迷失自己。 但是——他们说的话总是十分详细真切，容易使人信服。以至于蓝尧有多次都在怀疑他们是不是也有异能。 或许、真的是自己这些普通人看不到那些情况？ 蓝尧对自己露出苦笑。 他觉得迷失了的人，其实是自己才对。 第三十三章 樊星不知道那边蓝尧的纠结。她坐车一上午就到了彩树市的花田疗养院。 疗养院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因为这附近的一个极大的薰衣草花田——这是本省最大的薰衣草田，一年中有几个月对外开放，是名气很大、人流量较多的一个旅游景点。 那司机帮她把行李搬进疗养院，跟院长办了手续。院长又领着她把疗养院的环境简单介绍了一遍： 疗养院就像是农家乐那样的普通小院，温馨但不破落。 这样的小院建了很多，但最高也只有二层。小院的墙上都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让人第一眼就能生出亲切的感觉。 庭院里也都各自种着花草。只是奇怪的是，每个院子中种的花草都只有一种，例如樊星搬进来的这个小院，满庭种的都是秋菊。 一株株菊花排列整齐，淡黄色的细长花瓣优雅的弯下一道弧线，袅娜的垂着。 十分的赏心悦目。 这时她还不知道原因，直到她前往了薰衣草花田，看到那宏大的、震撼的、整齐一致的紫色薰衣草的美丽场面时候，才恍然理解了这种重复而一致的、积攒起来的美。 把各个小院连接起来的，是一条条青石板道路。道路两旁种着整齐划一的柳树，最终这些路都汇总在一起，通往餐厅。 疗养院的整体风格十分接近自然，从内到外透露着一股懒洋洋，慢悠悠的轻松感觉。 樊星觉得这里和山上挺像的，所以适应的很快。 在疗养院中，每天的吃饭和休息时间也都有统一，白天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出于这个疗养院里有三四个年轻的孩子，这里还有一些科目，例如运动或音乐。 入住的当天中午吃过饭，樊星回到自己的小院的时候，院长就拿着表格找来了。 “想报点什么？羽毛球吗？还是钢琴？”院长是个和气的老妈妈，亲切的问她。 樊星盯着她脸上笼着的淡青色光晕，问：“我想自己看书，行吗？” 这次她带了一堆金融和管理相关的书。 ——樊星还惦记着正有危机的自家公司。 “嗯——也可以。不过还是应该多和大家交流呀，不能全天都只在看书。”院长这样劝她。 樊星估计她在院长阿姨的眼中，是一个安静孤僻的女生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她从没去上过学，向来自己一个人在家看书。对跟别人交往很是笨拙，也不喜欢跟别人过多交流。 但是以后要想帮爸妈处理公司事务的话……就要早日习惯那些才对，不能再逃避了。 要学会和大家交流才行。 于是樊星问：“那就……有手工吗？” 院长愣了愣，很快说：“本来没有——” “不过从现在开始，就有了。”她的声音里露出不符年龄的狡黠。 樊星也楞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两个人就该采购什么样的手工材料进行了研究讨论。 “既然在这里修养的年轻人基本都是女生，那就做簪子首饰一类的比较好。”樊星是这样想的。 “金丝银丝？簪棍？发梳？花托和流苏？”院长阿姨不太懂樊星的这种古风情怀，她有点懵，“项链手链不都是用彩绳加上小珠子做的吗？” “……而且做这些古代的簪子发饰啊，会有人买吗？还有咱们院里的那几个孩子，不知道对这个感不感兴趣哩！”院长阿姨提出了她的担忧。 樊星其实也不能确定。她就是偶尔看到了这种古代女子的首饰制作教程，觉得很有意思。如果疗养院的其他人都不喜欢，她还得换一个呢。 毕竟樊星一开始的想法就是借这个时间和别人打好关系。 院长阿姨准备等下午大家的娱乐时间开始时，去问问那几个孩子。而樊星趁这会儿空闲时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樊星住的小院里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女人，一个据说也是精神有问题的男人。 她出来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菊花丛前有个紫色身体的怪物在给它们浇水。 ——想必那就是那个女人了。 “你瞧这菊花生长得不错吧？”女人背对着樊星，轻声说。 樊星眨了眨眼，眼前的菊花丛已经变成了一整排的小孩子，有男有女。都戴着黄色的宝宝帽，坐在地上，一副天真笑脸的样子，吃着手指头或者留着口水。 紫色怪物给他们浇着水的时候，有的孩子咯咯直笑，有的吧唧着嘴像在品尝着滋味。 樊星看的目瞪口呆。 ……而且她现在看这些孩子，好像都长得一模一样，分不清谁是谁。这就像是让她看外国人一样。 “问你呢！”那女人有些生气的嗔道。 樊星觉得这年龄比她大的女人，还对她撒娇，真是有点起鸡皮疙瘩。 但女人的下一句又把她惊得一身鸡皮疙瘩。 “是啊，很美。”仍然是女人在说。 可她的声线压得很低，声线变得厚重，像是男人的声音，温柔的回答自己。 “听说附近的薰衣草花田更漂亮。可惜你还没有见过。”她又变成轻柔的女声，叹息说。 “找个机会去看看吧。之前你都只带小莱米去看，去游泳馆也是！”她压低声音抱怨道。 “可是那天是莱米的生日呀！”女声温柔的安抚说，“这周再去花田，我就跟你一起看，好吗？” 樊星只觉得惊得口干舌燥。 她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一步步往后退去——想回到房间去。 紫色怪物却突然转过头来，女声爽朗的打着招呼：“哟！你就是新来的吗？我叫范芸，你叫什么？” 樊星拿不准要不要问刚才的情况，所以她只干巴巴的回答：“我叫樊星。” “那挺好的，咱们的姓听起来还挺像的呢。” 范芸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刚才的那番对话似乎只是樊星的幻觉。 但是樊星敢发誓——她刚才真的听到了范芸用两种声音在对话！ 她难不成……是什么精神分裂？ 第三十四章 范芸对樊星笑的正常，这让樊星面上不显，心里却怀疑的想了千百遍。 “不用担心，我没有病。”范芸说完却见樊星的眼神更加警惕了。 她露出淡淡的苦笑，眼神清明的解释： “刚才的事情请不要在意，那只是我思念亡夫，才……忍不住稍加模仿。” 好吧。就算你刚才的举动全都是出于本人有意识进行的。 可是——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本身也就不正常吧？！ 樊星和她少少聊了几句就回了房间。 她算是感觉了……和一个不太正常的人相处，心里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范芸的情况还比较好，而她自己那种把任何人都看作怪物的情况……想必知晓情况的人跟她相处时，也是这种奇怪的感觉吧？ 想到这样，樊星的情绪就怎么都好不起来。 她算是理解了桃夭的话了…… 樊星在房间里坐了没多久，就又出门了。 小院里另一个据说精神有病的男人至今没见到，那扇房门紧闭着，毫无动静。 本来她只是漫无目的的走出去看看风景，不知怎么的就沿着青石板路走到餐厅前了。 门前的空地上，院长阿姨正在对一排厨师们训话。她没打扰他们，就站在一边看。 现如今，她区分院长阿姨的办法又多了一个——只有院长阿姨身上的颜色偏向淡色，暖色，咖啡色或者暖橙色，一看就让人觉得十分温柔。而其他的人身上大多都是冷色调、变化不定的样子了。 院长阿姨对她这个新来的小姑娘挺关心的。看到她来了以后，只再训话了几句，就带着她进了餐厅参观。 “刚才的几个小时里你见过别的人了吗？”院长阿姨问。 樊星摇头，但想到了范芸，又转而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范芸那种情况是怎么了，因此把自己看到的都告诉了院长阿姨。 “她也是挺可怜的。”院长阿姨感叹，“前些年她全家出门旅游的时候，遇到了一场车祸。她丈夫和几岁大的小女儿全都遇难了。她虽然幸存下来，双腿却瘫痪了。” “之后，她哥哥就把她送到了这里，希望她能从悲伤里走出来。”院长阿姨身上的颜色变成了淡淡的姜黄色。 “所以她确实是自己有意识那样说话的？” 樊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样的举动或许怪了一点，可试想一下，如果是她父母弟弟和蓝尧一起出事，她也会痛苦至此吧。 樊星的思绪顿了顿。 等等。为什么还有蓝尧？ 她决定让自己不要再想——不能再想了。 暂时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院长阿姨不知道樊星所想，继续说： “她那样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不忍认为他们离开，这样时间长了会让她精神错乱的。所以每天都会有心理咨询师前去开导她。今天你突然见到，吓了一跳吧？” 樊星抿着嘴唇微笑。她不好意思、也不想点头——范芸的姓氏，残疾的双腿以及这种诡异的模样都和她相似。她认为自己不该惊吓到的。 ——她现在对范芸的异常有多不适应，就会想到别人面对她时的心理想法。这让她有点心情低落。 院长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女生——她神色黯然，看起来像有异常的人不是范芸而是她一样，十分感同身受。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的女孩。 真是可惜…… 前几天院长的一个朋友突然打电话，说有个相熟人家的女儿想送来这里。 那个樊家的女儿有很严重的精神病。据友人描述，她不分日夜都在幻听幻视中。严重犯病会神志不清，或者谁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近来吃药也变得渐渐没有效果，医生都诊断她以后只能静养了。 疗养院本来是不接受有这么严重病情的人的。 因为疗养院毕竟重在疗养，设备和武力都不如精神病院周全。万一那女孩什么时候爆发出来，院方来不及防备，让她伤到别人怎么办？ 但院长的友人很诚恳的几次打电话过来，并且信誓旦旦的说那个女孩心地善良，一般情绪也不会激动，不会暴起伤人。只需要她多关心女孩的情绪。 女孩才十八岁啊。 院长也心生不忍。 于是她答应会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女孩确实如他所说，性情温和，不用担心她随时伤人，那留下这个可怜女孩也是必要的。 现在经过了几个小时的相处，院长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她脸色稍有苍白，十分安静。从到了这里就不停打量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十分不安，又立刻表现出对花花草草的喜欢。 她并不胆怯与人交谈，但那双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永远是有些恍惚而流露着惶恐害怕的。 尽管樊星竭力掩饰了这一点，装作正常——也或许是她自己都习惯了这种精神状态。 院长还是看了出来。 ——这个女孩，时时刻刻处于不安中。 可现在听到了范芸的故事，她却如此感同身受，十分有同情心。 樊星的自我并没有迷失在精神病中……她很善良。 院长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这个女孩更加怜惜了。 院长在想着樊星，另一边也在想着樊星。 ——蓝尧举着自己的手机，长久的凝视着。 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现在很纠结。 “姑姑不允许这段时间我与小姐见面。那……”他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句话，现在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电话应该可以。” 他立刻拨通了电话，默默给自己打气。 这段时间他与那几个病人交流，得知了一个心理暗示很厉害的医生的联系方式。 或者会对小姐有用。 只是他现在不再是小姐的医生，该以什么身份去推荐……打这个电话呢？ 第三十五章 蓝尧鼓足了勇气打出去的电话，在一阵忙音后止于系统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大概是在忙吧。 蓝尧放下了手机，有些怅然若失。不过这样他也不用为了该怎么说话而绞尽脑汁了。 考虑到樊星有可能在忙，若是忙过了，看到来电一定会回的。蓝尧也就没有再拨。 可是直到第二天，他也没有收到回电。于是蓝尧又打了一个。 ——这次直接关机了。 蓝尧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难道是小姐那边的人也不允许她和自己来往？ 他迟疑的想。 那天他护送小姐回了樊家后，樊伯父虽然客客气气的对他说话，可神情就像是认为他学术不精，把小姐治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一样。 蓝尧尝试着解释了一下——关于小姐的异能。 小姐虽然表现出精神病的症状，可她和常人不一样的是她因此有了异能。所以普通精神病的症状在她身上都需要重视。现在她的情况越发危急，正是需要好好观察的时候，指不定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可樊伯父甚至认为他也被小姐带的也有些神神经经了，从而对他的医术更加怀疑，辞退了他。 蓝尧心中无疑是又愤怒又委屈的。 他是蓝家最优秀的传人。才出来行走世间，就被自己的医患家辞退，这是对他的医术完全的否认。 如果是樊伯父因护送不周而骂他，想辞退他。他完全不会生气，确实是他失责了。 可樊伯父质疑的是他的医术。 这真叫他心生不甘又百口莫辩。 毕竟小姐情况变得严重是不争的事实，樊伯父又完全不信异能那一说。 ……而且如果他被辞退的事在医学一界传开，蓝家将会颜面大失的。 蓝尧有些烦恼的想。 觉得是他让小姐变得更加不好的樊家人，应该也不愿小姐再联系他了吧。 蓝尧暂且压下。 那就等这段风波过了，再联系小姐吧。 他现在也离不开这边的医院。 …… 樊星不是没看到蓝尧打的电话。 只是她看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想等到明天再回拨过去。可那时候她已经有心无力了—— 樊星喜欢上午稍微赖一会儿床，所以大晚上她还没有睡着，而是在床上歪着看书。 门口一阵窸窣响动，她也没有太过警惕，只以为是范芸起夜了。 ——从小在毫不设防的山中别墅里长大的她，对门禁的警觉性并没有多少。 因此，当那人有些急迫的敲了门时，樊星也只以为范芸出了点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虽然三更半夜，可毕竟这里是疗养院。 她毫无防备的开了门。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平时在家看的狗血言情剧一样。樊星都不敢相信。 两个男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是先把手臂伸了进来，用布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个立刻扛起了她。 樊星惊讶都只出现了一瞬，就突然陷入了黑暗。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倒在车的后座上，手脚尽缚，但还好嘴没有被堵起来。 前座坐着那两个男人，车子正飞快的开着。 听到后座有了响声，副驾驶的男人转过了头。 他脸上透着墨黑的光，飞快的旋转着，让人眼晕。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人。 “醒了？”他不怀好意的问。 樊星这是第一次遇到绑架。 明明是该恐惧的时候，她却感觉一阵新奇，忍不住的想笑。 好吧，她知道这样不对。 ——但说不好真是每天面对怪物，把她的胆子锻炼得太大了？ 樊星控制住自己的嘴角，心想自己应该表现得恐惧一点。 于是她故作害怕的点点头，小声问：“你们……是谁？” 那男人哈哈笑了几声，对她说：“怎么？你不认识我这个兄弟了？” 他这明显在指驾驶位上的男人。 樊星有些迷茫的看过去。 在她眼里，别的怪物身上的颜色总会变化，因此她一般都是靠声音认人的。 驾驶位的怪物浑身深褐色，这颜色她从没见过。他不说话的话，樊星就认不出来。 “我有……脸盲症。”樊星只好瞎编个理由。 “啧啧。”男人似是恍然大悟，“对了，我都忘了你还是个精神病，有一堆的怪毛病。” “不久前。把你送去疗养院那个司机，想起来没有？”他提示。 ……爸爸的司机？！ 樊星简直惊呆了。 她转向那个褐色怪物，不敢置信的问：“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这个司机她虽然不常见，但也跟了爸爸几年了。怎么突然会——？ 樊星敏锐的意识到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公司的情况更加不乐观了？ “你们绑了我也没用。你也知道，我爸爸最近比较拮据。”她故意说。 司机果然嗤笑起来：“傻姑娘，你以为我是想要赎金？” “你爸爸马上该下台了！我可是等了好几年，才终于找到的机会。这次立的大功，于总经理肯定会好好提拔我！”他得意地说。 另一个男人就在副驾驶同样得意的笑着，毫不制止，反而大笑说： “多亏我有你这个好兄弟。不忘了一起富贵！” “哪里哪里。”司机连忙故作谦虚。 樊星脑中急转。 虽然她不知道那个姓于的是谁，可她爸爸才是总经理。这司机都已经提前叫上‘于总经理’了，可见那人就是对她下手的幕后人。 目的也其心可昭了。 ——想逼迫她爸爸！ 想到这里，樊星心里也急了起来。 公司这段时间本来就不好，听爸爸妈妈的意思，正是因此才把她和弟弟都送走避祸的。可她现在还被抓到了！ 这真是雪上加霜。 要是被爸爸知道了，他们绝对会得逞的！ 得想个办法……逃走才行！ 第三十六章 樊星手上暗自发劲，发现那绳子绑得极紧，又是麻花粗绳，别说她这个柔弱女生了，换个魁梧大汉来也不一定能挣脱出去。 车子开得飞快，车门也被反锁了。 那个副驾驶的男人从她醒后就一直盯着她，让她更不敢轻举妄动。 樊星看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农田，不知道这是要前往哪里，心中越发愁闷。 这群人应该只是想以她来要挟爸爸，所以不会闹出人命。她不如先按兵不动，寻找机会。等到了地方再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虽然樊星也知道到时候难度会变得很大，但她现在别无他法了。 …… 车上陷入了沉默，车一直行驶着。这似乎是开往了一个城镇，路两边开始渐渐有了店铺。 樊星估计已经过了中午，因为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而路上隐隐飘来诱人的饭香味。 “饿了？忍一忍，我们快到了。”副驾驶的男人声音有些缓和的说。 樊星才不信他会这么好心。 难道是觉得事情快成功了，太开心了？ 她心中忐忑。只一个劲的盯着窗外，期望能记住路线。副驾驶的男人只盯着她，也不管她的反应。 车已经开过了那个城镇，路边又渐渐变得荒凉。 地势开始向上，现在应该是上山了。 又过了好久，车子才在一扇大铁门前停下。 “下车了！”副驾驶的男人敏捷的下了车，打开后车门，把樊星一把抗在肩上。 “喂——！放我下来！”樊星忍不住抗议。 她都成年了，现在让一个陌生男人扛在肩上，这让她又抗拒又难受。 “老实点，省的一会儿吃苦。”司机也下了车，吓唬她。 似乎有人在这里等着他们，大铁门很快打开。一个白大褂男人和几个膀大腰粗的妇女一同走出来。 “到了？” “对，看紧点。她……” 司机走上前跟那男人交涉。樊星只听到这两句，后来的话司机压低了声音，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樊星费力的抬起头才能看到他们的模样。她很是困惑，对自己来的这个地方充满了不详的预感。 她扫了一眼周围，看到了大铁门旁边挂着一个白色竖长的大标牌，上面写着：山寺第一精神卫生中心。 樊星大惊失色。 什么精神卫生中心，说得好听。这分明就是精神病院啊！ 两个男人也交谈完了，那白大褂一挥手，膀大腰圆的妇女们就围了过来。 “不——！我不去！”樊星明知道没用，却还绝望的挣扎着。 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精神病院。 ——可她也真是太天真了！还以为到了被关押的地方还能找机会逃出去，没想到这群人居然要把她送进精神病院里！ 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的看守更森严，更折磨人呢？！ 妇女们将樊星按在担架上，虽然解开了麻绳，却又用束缚带把樊星捆得牢牢的。 “要我说，我要是有个精神病的女儿，从小就会把她送精神病院了！这就是个耻辱啊！”司机鄙夷的说，“你早该尝尝这里的滋味了！精神病配精神病院，多般配啊！” 他和副驾驶的男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樊星又怒又惧。她想怒斥司机，可自己即将落到什么境地还不清楚，对此她充满了莫大的恐惧。 妇女们将软布条塞进她嘴里，樊星连喊都喊不出声了，只能愤怒的瞪大着眼睛，在担架上剧烈挣扎摇晃着，全是徒劳。 自从发现自己变成了精神病，樊星最怕的就是有一天，自己会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爸爸妈妈虽然认定了她是精神病，却坚持请了私人医生，而不是把她送到精神病院。这是因为他们都清楚精神病院对于一个女孩、或者说是小女孩来说，真不是个好去处。 说不定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没想到……她到头来，还是有这一遭。 樊星看着那些怪物们熟视无睹的抬着担架往精神病院里面走去。 她的大脑好像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仍促使着她爆发出平时没有的大力，奋力挣扎着，十分恐惧十分愤怒。 另一部分就像是在镜头后看电影一样冷静，冷眼旁观着自嘲：这样躺在担架上，挣扎着被送进去，她还真像是个标标准准的精神病人。 樊星挣扎了一路，等妇女们抬着她进了病房楼的楼道里，她才筋疲力尽，没力气挣扎了。 手腕和脚腕都因为刚才的举动被磨破了，虽然她看不到，但想必都红肿破皮了，火辣辣的疼着。 樊星蔫蔫的被送进一个病房。 房门是带着栅栏的两层铁门，只有在脸部的位置有个树脂胶窗口，可以看到外面。 房间里已经有了三个病人，都是男人。在樊星看来，他们的身形都比较宽大，因此猜测。 妇女们把樊星放在最后一张床上，用绳索把她的手绑到床头。 在这过程中，那三个病人都在盯着她看，一言不发，眼神让她毛骨悚然。 樊星慌乱中强令自己镇定，她开始观察周围一切。 其他怪物都在给她解绑，只有一个怪物定定站在门口——她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刚才就是她开了门，其他怪物才走了进来。 有一个病人同样是被双手绑在床头，那是自己对面的家伙…… 临床的病人规规矩矩的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不像是病情严重。应该……比较好相处一点？ 樊星都不相信自己这个猜测。 那些怪物们出去了，一句话没跟她说。只有开门的那个怪物锁上门后，才从那个树脂小窗对她说：“从今以后，你就叫0731号了。不准跟别人交谈，不准乱动。房间里装的有监控，如果发现你违反一次，就没有饭吃。” 樊星没说话，心中却不太在意。 那怪物似是也意识到他们不能把樊星饿死，便改为说：“你也不想尝尝电疗或者禁闭室的滋味吧？” 樊星的脸色这才变了。 ——精神病院里，确实有很多不着痕的折磨手段。 第三十七章 那怪物踢踢踏踏的蹭着鞋后跟离开了。 樊星忍不住把眼神转到这些“室友”身上。 三个怪物的眼神全都让她感觉毛骨悚然。斜对角床的那个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们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 樊星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但她又想起来刚才怪物的警告，不安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摄像头。 还闪着微弱的红光，这个摄像头正在工作着。 她又挣了挣——手臂还是被牢牢绑在床头，只能保持这个姿势不变。 樊星叹了口气。 热血退却后，她的冷静和胆怯全都回来了。 现在很明显她是逃不了了。 不说怎么挣脱这个绳索，头上一直有个摄像头监视着她。逃出了这间房也逃不出这栋楼，再远也顶多只能逃到山上。 那样还不够，得想办法联系爸爸，告诉他不要中圈套才行。 ……要想干成这一连串的事，可比上天难太多了。 樊星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毫无办法，满心愁绪—— “院长阿姨要是突然发现我不见了……该多受惊啊。还有蓝尧……蓝尧……” 她皱紧眉毛，在没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喃喃的脱口而出。 “院长？之前你是在哪个精神病院？”一个男人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 樊星猛然扭头，看到说话的是自己对面那个，双手也被绑在床头的男人。 她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出口了。 樊星赶紧抬头看了摄像头一眼，不敢说话。 对床男人“嗤”了一声。 他突然扭曲了脸色，大喊大叫起来——宛然一副发病了的样子。 “可怕！好可怕！床单要绞死我！床单想绞死我！我不要待在这里！！” 他歇斯底里的尖叫着。樊星被吓到了。 而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 两个怪物匆忙打开铁门，冲进来。其中一个对男人大声呵斥：“胡博！闭嘴！不准喊！” 另一个怪物揪住了他的头发，用手上拿的拐杖叮叮当当的敲着他的床边栏杆，巨大的响声立刻盖过了男人的叫喊。 似是被那响声吸引了注意力，男人渐渐停止了叫喊，开始痴痴的盯着床尾的栏杆，说起了毫无逻辑的呓语。 两个怪物松了一口气，这才又退了出去。 房间里其他两个男人动都没动，就像没看到这一场闹剧似的，只眼眨也不眨的仍盯着樊星看。 “瞧，想说话的时候就这么办。” 清晰的男声传到樊星耳朵里，她有些惊愕的看着对床的男人。 ——那个男人仍痴痴的看着栏杆，仍在发病的模样，嘴里却毫不含糊的说着这句话。 樊星：“…………” 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虽然她现在的处境已经惨的不能再惨了，可樊星却觉得有种戏剧性的滑稽感。 她的心情不像刚才那样惶恐茫然了，而是尝试着放空眼神，学着自己犯病时候可能有的样子——双眼发直，空洞没有焦距。然后面露挣扎矛盾之色，颤抖着嘴唇。 ——樊星假装自己正在陷入幻觉中。 她学不来那叫胡博的人的举动，太破廉耻了。只能“犯病”温和一点了。 “是……是这样吗？”她小声的问。 假装颤抖着嘴唇，这样就能蠕动嘴唇快速的说话了—— “看来你有当影帝的潜质。”男人夸奖她。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男人又问了一遍。 “我？我虽然有……呃，我有精神病。但我本来待在疗养院里。我爸爸事业上的竞争对手为了打击我爸爸，就偷偷把我绑架到这里来了。”说起这个，樊星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赶紧深呼吸几次，装作情绪快失控的模样。 “真卑鄙！” “那你呢？为什么你也被绑在床头、难道你也是刚来的？” 胡博有些揶揄的说：“当然不是，这样只是为了防止我自杀。” “自、自杀？”樊星顿时结巴了一下。 她怎么听都不觉得这个说话轻快，感觉很乐观的男人会……会自杀？ 胡博承认：“对。只要他们一会儿不绑着我，我就会——没错，我就会想用床单把自己勒死。” 樊星很震惊：“你是遇到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了吗？” “不，我只是有抑郁症，重度的。医生开导和家人陪伴已经帮不了我了。”胡博坦然的说，“你不明白……你们都不知道那种感觉。” “说真的，我自己也觉得特别奇怪。为什么我会认为床单会想勒死我……但是这是真的。有几次，我睡着了。再醒的时候发现我的身体有一半都在地上躺着，而床单正缠在我的脖子上，正把我勒得喘不过气……” 樊星沉默了一下。 她有些困惑，但又确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胡博刚才还告诉他怪物们绑住他是为了防止……他用床单把自己勒死。但下一段他就又改口说是床单自己想勒死他？ 纠结了一下，樊星还是决定换个话题： “好吧……那他们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还不说话？”这句话她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说的。 她是指房间里另外的两个“室友”。 临床那个仍规规矩矩的坐着，手还在膝盖上放着，看着十分乖巧。就连身上的颜色都是乖巧的淡粉色，可惜是个男人—— 斜对床的还在对她狞笑，就算顶着一张怪物脸，樊星还是感觉到了不怀好意。 “你旁边的是小董，我们都叫他董事长。我旁边的是赵尚。不用管他们，他俩又在玩游戏了，到吃饭的时候就会清醒了。” 董事长…… 这个昵称跟形象完全不符合啊。 “这是在……玩游戏？可是、只看着我……是玩游戏？”樊星不太理解。 “哦。别看他俩现在都在看着你，其实他俩的脑电波已经在房间里交谈上了。只是我们听不见——他们说不定正在欢迎你呢。”胡博的声音十分欢快认真。 “所谓，神交。”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樊星。 相比他们……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不合格的精神病。 “然后，你呢？你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胡博又问。 “呃……”樊星顿了顿，觉得对精神病人说出自己的秘密也没什么，“在我眼中，你们全是怪物。” “哎，那也不错。”虽然是夸赞，但胡博的语气明明就像是在遗憾。大概是因为她能力的平淡—— 樊星连忙认真思考了一下。 好像……比起神交或者把自己当成想勒死自己的床单，她看到的全是怪物这一点，也确实变得……平淡无奇？ 这么一想，樊星居然还好受了点。 38.第三十八章 疗养院的院长阿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吃早饭的时间是统一固定的。没在餐桌边看到那个新来的女孩，她刚开始还以为是睡过头了。 可是范芸却说不知道是她听错了还是怎么了，半夜的时候外面似乎有些异样的动静。难道出了什么事？ 院长阿姨匆忙带着警卫赶去种满秋菊的小院，结果看到了一个凌乱的室内——还开着的台灯，床边摊开的书，掉落在门口的手机，门上损坏的痕迹。 这些无一不显示着，室内的这个女孩在昨晚遭遇了什么不测。 “昨晚你们是怎么守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吗？”院长阿姨问警卫。 “是……”警卫有些垂头丧气的说。 发生这种住员失踪的大事件，他们的工资肯定又该扣了，倒霉的人指不定还会被解雇。 “那她一个小女孩能去哪？”院长阿姨压抑着怒气说，“昨晚换班的时候呢？你们有没有放松警惕？” 她昨天还十分怜惜，想要多多帮助的女孩，今天竟然已经不知所踪。可怜的……她甚至不能确定那孩子是死是活！ “深夜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困了。就有些……没注意。”警卫含糊的说，他有些难以启齿。 院长看着凌乱的房间，久久不语，深深叹了口气。 这让她怎么有脸给朋友打电话啊……说自己把人家介绍的刚来一天的女孩弄丢了。 现在……也唯有报警了。再派警卫们去疗养院和附近地带全都仔细搜索一遍……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给樊家打电话了。 然而刚送走女儿没多久的樊家夫妇并不知道疗养院发生的情况，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我已经把浩晨送到哥哥家了，他们这段时间会出去旅游几周，正好避开。”樊天亮说，“蔡婶也让她回家吧。” “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接下来……就是我们最后的战役了。” “绝不能输。” “绝对不能输！”樊天亮又坚定的重复一遍。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马秘书说了一件让他出乎意料的事。 “什么？你说那个乞丐想留下报答我？”樊天亮奇怪的问。 “……他姓高？” 樊妈妈不知道电话那端说了些什么，丈夫一阵沉默。然后竟然点头答应了。 “那好，你待会把他带到山上来，我先见见他。” “难道那个乞丐的身份有问题？”樊妈妈有些担忧，“姓高……你想到了什么吗？” 樊天亮点头，看着窗外空空荡荡的小院，沉吟：“姓高，排行思，又是前段时间才家破人亡的……应该就是那家了——” 樊妈妈看着他一脸似喜又似忧的表情，体贴的没有再问。而是拿出手机：“我催催小王，车怎么还不来？” “哦，别喊他了。”樊天亮制止，“他今天有事请假了，据说是家里出了点急事。就让马秘书先当一天司机吧。” 樊妈妈同意：“那我一会儿先去公司，安抚一下他们。这段时间公司里人心惶惶，很是动荡。” 她心里很是憋了一股怨气。 ——都是那个姓于的小子野心勃勃，满肚子坏水。 当初他们还想着是一起创业的亡友的儿子，还在公司多加照顾。怎么想到他居然是个坏心肠呢？ 要是老于知道了……还不气的从坟里爬出来。 她扫视了一圈这个昔日居住的别墅，攥紧了包，去小院坐着等马秘书了。 精神病院里也有放风时间。 不过这也分人的情况。 比如樊星同房间的那两个发呆男人。每天吃完午饭后，就能去院子里活动活动。 胡博也还好，只是需要绑着双手出去——他也只能在太阳下晒一晒。 樊星就不行了。 即便全天无聊的要死，也不能说话，不能出门。吃饭也有专人喂——挺荣幸的。说起来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她松绑。 把她烦闷得不行。 这种情况下，樊星就得主动给自己找事情做了。 她先是和脑中这段时间都很乖的小声音们说了会儿话。 ——监控室里着重监视樊星的人瞥了一眼监视器，看到她在说话，也没在意。他们继续笑喝着打牌了。 樊星同房的三个人都出去了，她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不足为惧。 “你们有没有办法帮我逃走？”樊星低声问，“有没有看到一些我没注意的细节？” “唔——昨天那个最胖的怪物身上带着钥匙。但是她太谨慎了，从来不拿着钥匙接近你。”小声音说。 “这个我知道。”樊星有些不死心，“还有别的吗？” 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小声音们也都在努力思考。 “或许我们应该先弄清楚这里的地形。”一个小声音似乎想不出来什么了，提议说。 “嗯……一会儿胡博放风回来我就问他。” “还有、还有！”另一个小声音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兴奋的说，“可以让那个怪物带一个伙伴回来，最好是可以行动的。这样就能为我们传递消息了。” “伙伴？”樊星迷惑了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小声音指的是植物或动物。 “好。”她心里也是一喜，“一会儿一起告诉胡博。看他能不能带一棵草——或者什么的……” 樊星觉得难度有点大。 虽然医院的人不会注意一棵草，但它能传递的信息也有限，不如动物。 可胡博双手被缚，她又出不去。该怎么跟动物的伙伴沟通呢？ 樊星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在海贝市遇到的麻雀小杏。那个可爱又聪明的小姑娘——如果她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帮自己大忙的吧？ 她叹了口气，视线移到了小董——也就是自己的临床，那个外号叫董事长的男人的床上。 小董的床那边，就赫然有一个窗户。只是它完美的遵从了精神病院的风格，被铁栅栏焊得死死的。午后阳光都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洒在小董的床上。 “星星，那个窗户应该能打开的吧？”小声音也注意到了窗户。 “看来你们也想到了。”樊星控制住脸部表情，不让自己露出开心的模样，“只要让他们趁怪物们不注意，把窗户打开。再撒上……一点食物。我们就能等到可爱的小伙伴了！” “这么看来我们逃脱出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小声音们齐欢呼起来了。 樊星也十分激动。只是一种奇怪而冰冷的想法一直梗在她心口。 ——她害怕这所有的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幻想。 自己真是个精神病。 那就糟糕了……她只能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在这里，等着爸爸妥协，或者……没有第二个选择。 樊星由衷的期望着自己确实有异能。 39.第三十九章 一切全都靠胡博了。 樊星神神秘秘的让放风回来的胡博给她讲讲外面的房间分布。 晚上吃完饭的时候，还会有一个半小时的放风时间。 她要胡博在那个时候，打开房间的窗户，把他吃饭藏下的一些馒头屑放在窗台上。然后出去带一棵草回来。 樊星没有直接说自己是想逃离精神病院，而是用了种精神病人们都很感兴趣的说法： “我要给你们表演我的能力！” 她这样说。 甚至连小董和赵尚都转动了眼珠，感兴趣的盯着她，不再发呆。 同在一个房间住，病人们好歹有了交情。 小董和赵尚是一对好基友，在刚来的时候就表演了他们的特殊能力——神交。咳，俗称发呆。 胡博也基本一天几次的表演他被床单勒脖子的节目。 最后一个床以前属于一个特别正常的女孩——她只是跟家里闹了矛盾，被暂时送到了这里，好吃好喝的供着。 因此胡博三人都很看不起她，也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 那女孩就是个正常人而已。确实，她只在这里待了一月不到，就离开了。 对樊星这个新室友——本来说看所有人都是怪物，现在却说能听懂动物说话的女孩，他们挺欣赏的。 ——不管她改口几次，先后怎么说。胡博三人都不在意。 他们在意的只是——樊星不是个正常人。 他们都是精神病。 这就对了。 …… 于是。 不仅胡博答应帮忙了。连小董和赵尚都主动对她说了话—— “我们可以帮忙掩护。”小董声音有些羞涩，但樊星感觉，他有点清楚樊星的想法。 赵尚没说话，但也点点头。 樊星得到全病房的支持，心里不由得底气也足了点。 晚上就是她定好的计划执行的时间。 …… 胡博双手不方便，还是小董替他开的窗户，然后假装看天色一样的待了一会儿，顺利完成任务。 “怎么还不来？”等了好久——大约有半个小时了，也没有麻雀或者其他鸟儿来吃。 樊星忍不住有些焦虑。 “别着急。”反倒是胡博安慰她，“现在是冬天，鸟儿们不容易找到食物。他们现在不来，只是现在是晚上而已。” “等明天早上，鸟儿们开始觅食，你就能见到它们了。” 樊星勉强笑了笑： “那明早再说那个好了，把草给我吧。” 胡博扫了眼监控，大大方方的让赵尚把他床头上放的、手纸里包的东西递了过去。 因为樊星特别有交代，所以他很小心的带根一起挖回来了。甚至还包了些土一起带了回来。就是怕这棵草不舒服。 “那么，给我们看看吧。” 樊星看着赵尚把手纸连草带土的放在樊星的床头，她专心致志的看过去。 ——桌上纤细的野草在眼前一阵扭曲，变成了一个纤细的，穿着浑身绿色衣裳的女孩。 她的脸庞看起来约二十多岁，身形纤细，个头还不到樊星一个手掌高。极有精神的盘膝坐在柔软洁白的手纸里，还打了个招呼：“哟！” 樊星看到了这熟悉的一幕，心中也安定下来了。 她也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樊星。” 她用唯一能动的下巴对其他人示意：“这是小董，那是胡博，那是赵尚。你呢？” “这个嘛……”小草的声音果然也细细的，她托着腮，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你没有名字吗？”樊星有些惊奇。 “嗯……暂时没有呢！我和好多好多姐妹都生活在一起。要是每根草都有了名字，那就乱套啦。”她有些孩子气的说。 “不如现在起一个吧？现在只有你到了这里，所以你该有个名字啦。”樊星建议。 “说的也是。”小草赞同了，“那我就叫……叫……‘之一’好了。” 这名字…… 草的许多个中的一个吗？ 樊星顿了顿，毫无异样的喊了她的新名字：“那……之一，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