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夏之城》 1、序章:离个婚吧 柜台后那个办事员上了年纪,她眉很粗,呈倒八字,让夏至觉得有点莫名的喜感,好在她鼻子的曲线尚算柔和,上面架着一副椭圆形的黑边细框眼镜,稍稍冲淡了脸上的滑稽。 办事员抬头看着他们,目光跟随他们落座的姿势下移。 “考虑清楚了吗?”办事员问道,她声音干巴巴的不带有感情。 “考虑清楚了。”回答的是夏至,男人向后倚在椅子圆弧形的靠背上,右手食指扣着人中,他没有看夏至,夏至也没有看他。 “有孩子吗?” “没有。” “财产有没有异议?” “没有。”那套带装修的小两居买的时候写了夏至的名字,他们一起给的首付和月供,说好了留给夏至。 “协议书准备了吗?” “准备了。” “协议书、身份证、户口簿、结婚证、大一寸照两张。”办事员熟络地念着,像在念一张超市购物清单。 夏至把背包从身后甩进怀里,拉开拉链,在里面拿出了一个a4大小的文件袋,按照办事员的要求把资料整整齐齐地排在了黑色大理石面的光滑柜台上。 夏至完成后,才拿眼角横了一下男人。 他一直没有说话,事不关己般观看着夏至与办事员的表演,直到接触到夏至的视线,他才像上了发条似的动起来,从西装外套内袋里掏出了户口簿和钱包。 他把户口簿随意地扔在了柜台上,打开钱包,在里面抽出身份证和照片。 办事员抬眼透过镜框顶部看了看男人,不知为什么,夏至觉得那眼神带着一点鄙夷,这种错觉让她心里有点痛快。办事员收走了资料,给了他们一张表格。 夏至看了一眼标题加粗的黑色宋体字:申请离婚登记声明书。 哦,还得填《声明书》,她以为有《离婚协议书》就可以了。她没有用柜台上以打着卷的胶线连在塑料底座上的那支笔,那种笔一般出水不怎么顺,她翻出了自己的斑马牌签字笔。 夏至很快就填好了属于自己的内容,在“声明人”一栏上签上了名字,然后把表往右边一推给了男人。 男人就是用柜台上的笔,果然写了几个字后,就看见他在旁边两张废纸上来回划了起来。 活该。夏至想着,下唇微微往上顶了顶,几乎不可察觉地表达着快意。她才不会把自己的笔借给他。 男人最终放弃了,伸手过她这边,抓过了她没有用的那支笔,把胶线扯直了拖到自己身前。 男人把填妥的表递给了办事员,办事员也正好从身侧的打印机上拿出刚打好的《审查处理表》。 “签名,盖手印。”办事员指着表格下方的两个格子对他们说。 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上了一盒方形的红印台,“啪嗒”的一声往他们中间一搁,手移开的同时,已经把盖子掀开了。夏至认为她这个动作潇洒极了。 签名,盖手印。签名,盖手印。签名,盖手印。签名,盖手印。 夏至数着自己一共签了四个名字,接下来就是等待。她希望这个时间不要太长,她扭头去看旁边的一男一女,他们板着脸苦大仇深的,让夏至忽然有点想笑。 可是她忍住了,有什么好笑呢,在别人眼里,他们不是也那样子吗? 她刻意不看男人,听到男人那边传来变换坐姿时椅子吱吱呀呀的声音和他的咳嗽声,她很不自在。 好在办事员很快就回来了,把他们各自的资料还给了他们。 协议书是一人一份留存,结婚证变成了离婚证,还有户口簿上,“已婚”的红印上打了个交叉,重新盖上了“离异”两字,并签上了日期。 “可以了。”办事员以一句职业性的结语,宣告了她的服务到此结束。 他们一前一后下了楼,离婚登记是在二楼,结婚登记是在一楼,路人透过敞着的大门,可以看到排着队的一对对新人脸上堆满幸福的笑容。 他们穿过别人的欢愉,来到了大路上。 “夏至,我送你回去。” 夏至听到男人的叫声在身后传来,她故意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她还以为他今天哑巴了,原来他还会说话。 婚姻登记处门外就是公交站,但夏至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她不断地走,直到走过了两个路口,拐了一个弯,直到走得足够远,直到感到安全为止——他应该看不见她了吧…… 这个念头一涌上来,她就马上骂自己,他当然看不见她啊,他肯定早就看不见她了,他没得到她的回应后,绝对马上就扭头走向停车场了。 她难道还以为他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吗? 他们离婚了,她和他再无关系。 夏至的心整个轻了一下,她张开左手虎口,拇指和另外四指各顶住一边嘴角,往上压了压。 她停在路边一间服装店的橱窗前,看着橱窗玻璃反射着自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想让自己高兴起来,明明这是她提出的离婚,她终于如愿以偿了,为什么她却觉得心里这样空呢? “美女,要进来试一下吗?”服装店的店员推开了门,半探出身子看着她。 她像是考试作弊被监考老师现场抓包的小学生,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压低下巴匆匆跑开。 这一跑起来她就不想停下了。鼻子里的酸意从鼻腔往天灵盖上直冲,她得靠着肺部的扩张,把更多的空气吸进去,把那股酸意顶下去。 她跑过一对正在吵架的母子,孩子大概十岁,他大声地埋怨着母亲害他被老师批评; 她跑过一个跨在电动车上正戴着头盔的外卖员,他脸上混合着焦灼与疲惫; 她跑过一个冒着葱香的煎饼果子摊档,小贩拿铁铲一边摊着面团,一边用余光扫着街道,预防城管的出现…… 每个人都过得这样满地鸡毛,但也都努力坚持着生活。正午的太阳光芒万丈,照在所有人身上,也照在夏至身上。然而她还是冷,明明她也很努力,和所有人一样努力。 她真的已经很认真了,她从小就是那种很老实很本分的孩子,她从不投机取巧,从不说谎,从不偷懒,她要的也不多,她只想细水长流。 她低微得让自己心疼,却为什么还是不幸福? 她慢慢停下了脚步,她跑得两脚发麻,胸膛急剧起伏着,差点换不过气来。 她背靠在路边一棵芒果树的树干上。在楠洲这样的南方城市,芒果树是最常见的绿化树。 她口鼻并用吸着气,无视路人或淡漠或好奇或关切的眼光。 抬头仰望两边夹着马路的高楼,一座座像中药房里加大加长版的百子柜,每个格子都代表着一个人奋斗不息的过往,它们只是装点着这个城市繁华的其中一朵浮萍。 夏至也一样。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在以繁荣闻名全国的楠洲生根。她曾经以为她拥有了那些高楼里的其中一个格子,她就有了家,原来还是不能够的。 她还是缺一双能抱住她的手。 两年婚姻,一纸离书。十年蹉跎,孑然一身。 她最好的年华,从2006年那个炎热的夏天开始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2、夏至(求收藏求投资求推荐) 楠洲的夏天从五一过后就开始了。 夏至记得很清楚,五一的前一天,她还穿着薄薄的长袖衬衫去面试,一觉醒来,她在宿舍阳台上举着晾衣杆把那件衬衣叉下来时,就已明显感到两截长袖子是多余的了。 她没有选择,还是把汗津津的两条手臂塞了进去。 “你还去吗?你不是说昨天还好?”萧以晴穿着新买的白色无袖连衣裙,看起来清凉无比,她倚在衣柜门上,一边往头发上打弹力素,一边对夏至说。 夏至侧头看了她一眼,瓜子型的小脸,上了美瞳的大眼睛像蓄满星辰,鼻梁不太高而鼻头尖尖的,嘴唇带点天然的外凸,让她不管任何时候看都像嘟着小嘴。 与看着人畜无害的外表成强烈反差的,是萧以晴那豪气肝肠的性子,在路上看到她笑吟吟仪态万千地走近,冷不防头就被她伸出的左勾拳夹进手肘里去。 不过好歹萧以晴长得漂亮啊……夏至对着穿衣镜里那张黯哑的、被粉底液掩盖着痘痕的脸,又一次自惭形秽起来。好看的皮囊是求职时最有效的敲门砖。 她打开粉盒,捏起粉扑往脸上按了按,心不在焉地应着萧以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靠谱。那两个编辑看着就很年轻,可能也是刚毕业不久,不想打击我才收我的简历。” 萧以晴扬了一下眉说:“中文系的才女啥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信?” 夏至暗暗地叹了口气,是啊她也曾恃才傲物,也曾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现在她连自己也拯救不了。 毕业离校的日子如车轮碾近,每转一圈,一天就过去了,她的心也随之多一份焦灼。 200万,是这一年全国本科以上毕业生的人数,如果算上专科,那是413万。她是其中一个,在新闻报道里属于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那种。 夏至翻着往年的就业率,翻着薪酬水平,从来对数字不敏感的她被吓得心惊胆跳。 萧以晴没有发现她的话让夏至陷入了心情的低谷,看着夏至从鞋架上拿下尖头鞋,她说道:“你等一下我,我也去。” “你?”夏至愕然道,“你不是签约了吗?” “骑牛找马啊!”萧以晴脸上写着“你好傻”三个字。 她不顾形象地蹬上了两人的组合柜间的爬梯,把床上的手包扯了过来,接着一步就跳了下来,趿着鞋追上了已走到宿舍门口的夏至。 夏至略略皱着眉头:“你这叫侵占资源,懂不?王老师说了,签了约的不要随意毁约,这会影响学校声誉。” “王老师说王老师说,请问你是小学生吗?”萧以晴随手带上门,两臂伸直搭在她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再说,我只是去看看,又没准备毁约。” “那如果你被看中了呢?” “哪来那么容易?”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铁树还会开花呢!” “我倒是想瘦一点。”萧以晴抢到夏至身前,一手臂贴着走廊墙壁,一手叉腰,将身体扭成了“s”型。 夏至翻了个白眼:“滚,哪儿凉快哪儿去。” 其实萧以晴不胖,163的个子,104斤,在夏至眼中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不过萧以晴的歪理是女人的体重不能超过三位数,她总在减肥与吃了再减的选项中艰难中抉择。 “你今天是一个人去吗?”她们出了自己住的东十楼,路过男生住的东七楼时,萧以晴朝门口瞥了一眼,问道。 “要不呢?”夏至回答得没什么好脾气。 “咋?吵架了?” “谁有空吵架,直接分手了。” 萧以晴不太相信:“真的假的?那我有机会了?” 夏至压扁眼睛斜视着她,她嘻嘻笑说:“开玩笑嘛,我对凤凰男没兴趣。” 夏至撇撇嘴说:“他又不是凤凰男。就一山鸡。” “是是,他是山鸡,你才是凤凰。”萧以晴忙不迭地点头讨好着,“那他咋不陪你去?他工作有着落了吗?” “回去考公务员了。”夏至说起,心里还有点气,但更多的是郁闷。她也知道,她没有道理在这个事情上和潘锐争吵,这样显得她太不懂事太蛮横了。 “真去了啊……”萧以晴拉长了声音,“那你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等他养我吗?”夏至加快了脚步说,“你是来唠嗑的还是去招聘会的?再不走快点,一上午都排不了两个摊。” 才刚过七点半,太阳的光辉还是柔和的金色,校园里行色匆匆的不是早起赶课的大一学生,就是和她们一样赶招聘会的大四毕业生,从衣着上,夏至可以轻松地分辨出来。 大一的学生很少会像她们化着淡妆、一本正经地穿着石牌街上买的劣质衬衣和筒裙走在路上。高跟鞋一看就知道是磨脚的,夏至在脚后跟上各贴了一个创可贴做预防。 走没多久,夏至已经感到后背湿了一层汗,她羡慕地看着萧以晴两条小麦色的手臂,伸手摸了一把。 萧以晴握着拳夹了夹臂膀:“麒麟臂,壮硕不?” “你穿成这样,不大得体吧?” “有问题?” “不要露手臂。”夏至把“王老师说”四个字吞了下去,虽然确实是年级辅导员王老师在求职指导会上说的,她当时还很认真地记了笔记。 “那你倒是把袖子放下来。”萧以晴揶揄着她卷到了肘弯处的袖子。 “我到了就放。” “现在就放,你这样袖子会有折痕,皱巴巴的,不得体。” 夏至不得不承认萧以晴说得对,只好忍着热浪放下了袖子,重新扣上袖扣。 她们已走到了校门口的公交站上,站在候车的人群中,18号公交车破天荒无需久等就颤颤巍巍地开向了她们,她不知道她们是幸还是不幸。 18号像即将临盘的孕妇,大腹便便的,开到她们面前后,“吱呀”地叫了一声,往前一抖,停了下来。 先开的是后门,只零星下来了两个人。再开前门时,伴随着的是司机不耐烦的嚷叫:“往里面走!不要站门口!” 夏至将装满简历的背包抱到了胸前,无奈地紧了紧双臂。 3、家长(求个书名) “夏至……你是在夏至出生?”一个脸色红润的男人翻开了夏至的简历。 “是的。”几乎每个人在第一次念到她的名字时,都会这么问一句,可惜的是这点好奇好像没给她带来什么好运。 夏至在心里打着腹稿,想好要怎么回答男人接下来的问题。 常规的问题是“为什么想要做xx”、“你认为自己有哪些优点可以胜任这个职务”、“如果我们录用你你准备如何开展工作”,有些也会问一下薪水期待值。 夏至已经把答案背到烂熟了,男人却合起她的简历,推回给她:“你很优秀,可是我想你不太适合我们这个职位。” 又白排了半小时的队。她在心里叹着,同时心疼着自己那踩在六厘米的鞋跟上的发麻的小腿。 她感到自己嘴唇的弧线已经撑不住在发抖的脸部肌肉了,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她言不由衷地说:“很感谢您,没有关系,简历还是请您收下吧,有机会希望得到您的进一步指教。” 她认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相当得体了,她半立起身子略一躬身,退了出去,把座位让给了等在帐篷外的一个女孩子。 男人最后看她的表情带着一抹嘲弄的笑。像她这样强行留下简历的应届生应该也不少吧。明知道很可能在她出门后,她的简历就被扔进垃圾桶,她也得这么做。 起码留下了简历,再渺茫也还是有机会。什么都不留,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她其实很讨厌这样子,讨厌卑躬屈膝,讨厌践踏自尊,然而相比之下,她更不想向父母承认她就是找不到工作。 早在大半年前,夏至就开始准备简历了,她还差不多是动手得最晚的一批了。年级里有实习回来,就与实习单位确定了签约意向的同学,成为了系里的神话。 比如萧以晴,她签了楠水六中,楠洲四大名校之一。作为四年来稳坐年级绩点前三的学霸,她倒是有这个资格。 夏至替萧以晴高兴,萧的成功也多多少少刺激了她,让她鼓起干劲去捣腾自己这四年都干了些什么。 就是她当时做简历主要还是随了大流,大家都紧张兮兮地巴不得把当了一周宿舍舍长的履历都写进简历里去,她不想显得自己太另类。 正好春节回家,她就把简历也带了回去。夏健锋看见后,和她有了一次详谈。 在夏至的印象中,这好像是父女间有生以来话说得最多的一个晚上。 她在台灯下贴照片,夏健锋踱到了她身后,咳嗽了一声,然后坐到了她床上,一手搭在了她的椅背上。她不得不停下来,转向了他。 “夏至,你要找工作,爸肯定是支持的。爸过桥比你走路多,是不?所以爸有些意见,你还是听一下,但是怎么做,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嗯,这开场白很符合夏健锋的大家长身份了。 “首先,爸提醒你不要好高骛远,什么工作都好,先做着,刚刚毕业大家都是从低做起,工资啊职位啊都不重要,你现在要的,是经验,先随便找一份自己能做的,一两千月薪都可以。” 首先,我没有好高骛远——夏健锋说一句,夏至就在心里应一句。 从基层干起的道理她当然懂,至于工资要求,她也没多想,能养活自己就行,她物欲又不高,但是一两千,是不是低得有点过分了? 夏健锋当然听不到她的腹诽,继续说着:“其次呢,你要有耐心一点。你爸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一辈子做一份工作,现在公司上上下下见到我都要叫一声锋叔。 “脚踏实地,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和信任。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说这个工资低,那个没有发展前途,什么前途不前途,你不认真干谁给你前途?” 也就只有夏健锋才会把一辈子做仓管作为一项人生成就四处向人吹嘘了,他咋不把他收藏的那一柜子玻璃也顺带吹一吹呢? “最后,爸看了你的求职意向,本来不应该干涉你做什么工作,行行出状元是不是?你想当记者,那是要到处跑新闻的,扛着摄像机到处去的。我们就是个普通人家,你爸妈以前是耕田的,你哥是个打工仔,都不指着你大富大贵,稳稳定定就好。 “我们为什么让你读师范呢?不就是想你生活安定,不用到处跑,这就比你爸你妈你哥都强了。那些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东西,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应该追求的。你再考虑考虑,别去学人家。” 听到这,夏至就差没一口啐了出来。她这样的家庭怎么了?不就是穷吗?穷就得处处低人一等,得把工作也分成三六九等,不乖乖去教书,就是他们所谓的追求光鲜亮丽? 家里的经济状况她当然知道,本来不至于这样差,她高三那年母亲何艳确诊乳腺癌,一场手术把家里的积蓄掏空了,幸运的是人挺了过来。 也正是这样她在高考填报志愿时才填了楠山师范大学,因为师范有学费补助,楠师也算国内叫得上名的师范类院校,在楠师读自己钟爱的中文,可以说曲线救国了。 就算是这样,夏至不认为她有必要为此而将自己的下半辈子也搭上去,再说如今教师有多饱和教职多难找夏健锋到底知道不知道?但她也没有当面怼他。 她极少顶撞父母,她在家里话也不多一句,他们说了些什么不中她听的,她都会像那天晚上那样,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说句明白了就完事了。 她知道夏健锋是认定了她在楠洲找不到工作的,没经她同意,就私自去托关系,说是镇上有间小学的校长同意了给她一个试教的机会,不断地催促她回去面试,她只能一再找借口拖着,五一也说要跑招聘会没有回家。 然而,春节的时候听到夏健锋这番话,夏至是不屑的,现在回想这番话,她就被一股不想服输的憋屈笼罩住了。 她那时是真不焦急啊。她很认真地记录着应聘要点,收集着系群里发的招聘信息,纯粹是出于那种对任何事都一丝不苟的好习惯。 她自觉条件挺好的,按成绩也就中上吧,可是系里像她那样能把发表过的文章复印件装订成厚厚一沓的没多少个,加上她当过文学社社长、系刊主编,这些对中文系毕业生来说都算是镀金的身份。 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是说去年93%的就业率吗?她总不至于是最后的那7%。 所有开在毕业季的招聘会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他们整装待发,是兵是将,得看谁能笑到最后。 4、硝烟(内投已过求投资各种求) 直到战火蔓延至脚下,夏至才知道现实有多残酷。 寄出去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每一次的面试总是“我们对你印象很好请回去等通知”,她由被动地被舍友拉着去招聘会,到了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积极地跑。 夏至开始意识到,她可能真的是那剩下的7%。 她把简历改了又改。 最初的时候,她只想当编辑或者记者,后来她也往企业内刊投简历,再后来她在目标职位上加上了广告策划和活动策划,现在只要是招聘中文的职务她全部都投,哪怕是办公室文员和代课老师。 她妥协了。 走进招聘会会场的那一刻,她不得不妥协。忘记自己曾经多么骄傲,离开了刚刚白排的那条队伍,她战战兢兢地站在了另一条队伍的最后面。 招聘会场在楠洲体育场,算是规模很大的专门面向文科毕业生的招聘会了,蓝色的折叠帐篷一顶连一顶,从进门处的跑道开始排,直到铺满整个运动场。 看着摊位很多,可是人也多,人挤着人,摩肩接踵的,每个摊位前都带着一条人龙。 主要是天也热,帐篷里还装着电扇摇着,他们这些应聘者只能打着伞顶着烈日排队。女生融个妆,男生脸上沾个纸巾屑,都太常见了。 所有人站在队伍中时,都一色的锁着眉心,扁着嘴唇,眼里藏不住的焦虑,一旦轮到自己坐到那张可能决定自己人生去向的椅子上时,就立马切换成一脸笑靥。 夏至因为嫌重,伞也没带,此刻只能用一份简历顶头上遮着日光。她摸到自己的头顶被晒得发烫,恐怕往上面打一只鸡蛋也能烫熟。 萧以晴已经绕场一周回来了,她找到夏至,伸长脖子看队头:“这是招什么的?” 夏至说:“行政秘书。” “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整理档案安排事务之类,打杂吧。” 萧以晴努了一下嘴,看着兴趣不大:“你先排着,我去那边看看,有个企业内刊我觉得还挺适合你的,我去排队,快到时我打你电话。” 夏至看着萧以晴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她哪里是来骑牛找马,在这种招聘会能找到比楠水六中更强的马吗?她是来帮自己排队的啊…… 跑招聘会是个体力活,从身体到精神都得高度紧绷,一整天下来,浑身的关节可以散架,脑袋里全是各种招聘要求和一张张拒人千里之外的笑脸。 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那甭提有寂寥了,有人陪着说说笑笑,会容易过一些。 四个舍友,曹丽梅已落实回老家母校高中任教,这阵子都在母校代课,梁璐一心考研,每天天一亮就往图书馆里钻,就萧以晴没事可以陪一陪她。 按照夏至的性格,是断不会主动麻烦别人的,萧以晴也不说是来帮她,这样她就不会觉得有亏欠了。 夏至想着,心里感到暖暖的,有这么个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善解人意的舍友真好。 时间没那么难过了,这个摊位一个学究模样的女人留下了她的简历,但是也没和她多说什么,她也不在意。 出来后,正在人潮中瞎逛着,在一顶顶帐篷外踮着脚尖看招聘职位和要求,萧以晴的电话就来了:“73号,快来,还有5个到你了。” 她看了看帐篷顶上贴着的号牌,赶紧顺着号小跑过去。 远远地还隔着四五个摊档,夏至就看见了那条歪曲了的队伍,以两个女孩为中心绕了个半圆,队伍里有人目不斜视,不理那争吵着的两个女孩,有人一副看热闹的窃喜。 两个女孩,一个满脸不满,努力克制,另一个气势汹汹的,不是萧以晴是谁? 她一手叉腰,一手撑伞,声音响亮:“……有问题吗?我插队了吗?” 那个向她提出投诉的女孩梳着一根小而翘的马尾辫,发量看着很少,声音和模样一样温文:“同学,你不要偷换概念,我没有说你插队,我只是说你替人排队这不大好。” 敢情这是因为自己而起的争执?夏至一听就慌了,偏偏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她一时还挤不过去。 “我怎么不好了?你排了半个钟头,我也排了半个钟头,你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不宝贵?我愿意替人排队你管得着?要不你把你家七大姨八大妈全拉来排啊!” “我不想和你吵架,大家都是来求职的,辛辛苦苦排半天的队,结果发现前面有人可以不排队直接跑过来面试,你问问后面的同学有没有意见?” “我站这半天我就发现你一个人有意见。这会场是你家开的?你说了不能帮排队就不能帮?哪里写的规定你给我看看?” “我说了我不想和野蛮人吵架,马上就到我了,请你让一下。” 夏至不得不承认,虽然萧以晴是为了帮自己,可是从理据和说理的状态来说,马尾女孩似乎更得人心一点。 她好不容易挤进了漩涡中心,拉住了萧以晴的手:“算了算了,我不投了,我们走吧。” 萧以晴回头看她一眼,又马上把脸甩向了马尾女孩,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好好地排队,你非说我这排的无效,还给我扣个野蛮人的帽子,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 夏至那叫一个头疼,萧以晴还赖上了?她加重了拉扯她的力度,但萧以晴一个劲地说着,噼里啪啦的活像一把机关枪。 马尾女孩也被激怒了,正待发作时,一个略带磁性的男音从她们头顶上落下:“要不,两位把简历先留下吧,不要影响后面的应聘者。” 马尾女孩川剧变脸似的,马上换了一张职业化的笑脸,彬彬有礼地说:“很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夏至和萧以晴一起回头,她们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衣,胸前挂着招聘会入场证的男人,从头仰起的角度,夏至判断这个男人起码身高180。 这男人脸上线条清晰,粗眉细眼的,说不上十分英俊,然而高挺的鼻骨给人一种英气感。男人给她们三人分发了一张名片,夏至双手接过低头一看: 【楠洲市欧娅化妆品有限公司人事经理程佑】 乖乖,萧以晴给她排的是欧娅的内刊编辑?欧娅是新兴的本地企业,只发展了五六年,不过势头很猛,地铁公交电视台上广告打得够响的,看着不差钱,这职务可以啊。 怪不得马尾女孩要着急帮排队这事了,这样的公司多少人抢着进。 5、争气(内投已过,求投资各种求!) 夏至正想着,马尾女孩已经先一步把简历递给了程佑:“程先生,真的很抱歉影响到你们工作,很希望贵公司能给我一个面试机会,我相当认同贵公司让每个女性享受美的产品理念,对贵公司紧跟潮流、年轻化的企业文化也相当感兴趣。 “我是楠洲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有在《楠洲日报》的实习经历,实习期间获得了报社的高度认可。这是我的简历,里面有列出我在实习期间发表的报道,请过目。” 女孩一通话听得夏至一愣一愣的,这是当场就秀起来了?女孩这条件,听着就比夏至硬得多,也来抢一个企业内刊编辑的职务? 同是中文系,楠洲大学的含金量就比楠洲师范大学的要高,再加上研究生学历和实习经历,夏至拿什么去和她竞争? 并且,女孩显然是有备而来,连欧亚公司的企业文化都了解过,而夏至除了广告上那句“让每个女性享受美”,还真的对这家公司一无所知。 心里叹了一句,夏至马上打起了退堂鼓,她想拉萧以晴离开,萧以晴两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似的,拉都拉不动。 她瞪萧以晴一眼,用眼神告诉她:还投个毛线? 萧以晴回瞪她一眼,也用眼神催促着:不投就毛线都没有! 罢了罢了!投就投,要不僵在这里也不好看。夏至呐呐地掏出一份简历,双手捧着递给了程佑:“程先生,打扰了,这是我的简历。” 这下总可以了吧!夏至见程佑接过简历点了点头,再一次拉萧以晴,但萧以晴还是不动,她用嘴型向夏至提醒着:说啊! 说啥?夏至懵了,用嘴型回了一句。 程佑已经转过身准备回到帐篷里,萧以晴大步一迈,让夏至大吃一惊地挡在了程佑身前,然后把她像一只小鸡似的扯了过去。 “程先生,”萧以晴决定替夏至那只呆头鹅来一次自我介绍,“我这位同学是我们楠师中文系数一数二的才女,是文学社社长,我们系刊的主编,四年大学期间发表文章无数。 “最重要的是她工作态度极度的认真,人际关系极度的融洽。交给她的工作你没有不放心的,和她合作的同事没有相处不来的。招了她,可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不招她,绝对是你们公司的损失。” 萧以晴一通操作猛如虎,夏至尴尬得想用脚尖在地上掘一个洞钻进去。有人在应聘的时候这么自夸的吗? 虽然这话不是她亲口说出来,但是就怕程佑认为近墨者黑,有萧以晴那么彪悍一个同学的她,能靠谱到哪里去啊…… 现在她走也不是,搭话也不是,悄悄往周边看了看,排在她们身后有两个女生默默地抿着唇笑,马尾女孩原本已经离开了几步,听到萧以晴的话又转身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们…… 苍天啊……请让她隐形吧……夏至在心里狂呼着。 关键是萧以晴还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她笑容满脸地看着程佑,居然还想等他的回应。 程佑也算很有修养了,他莞尔一笑,说道:“了解,我们会充分考虑。今天只是过来收简历,有合适的我们会通知复试。” 夏至想说一句“谢谢”然后赶紧逃命,嘴一张开又被萧以晴抢了先机:“好的,那你们尽快通知吧,我同学已经收到好几个面试通知了,优秀的人总是受关注较多。” 夏至确认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虾,她连“谢谢”也不想说了,也不管礼貌不礼貌了,强行拖着萧以晴离开了人群,朝体育场门口走去。 “不是,还有很多适合你的呢,你不看看了?”萧以晴看清她们前进的方向后,叫道。 夏至松开她,回头叹了口气:“我饿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再进来,好不?” 萧以晴笑嘻嘻地搭着她的肩膀说:“咋,是不是想请我吃东西,感谢我卖命推销你?” 夏至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谢谢你啊。你在六中也是这么推销自己的吗?” “当然不是啊!我傻啊,这么介绍自己多二啊。” “那你刚才怎么就犯二了呢?你觉得这样能提高我得到复试的机会吗?”夏至真感到不可思议。 萧以晴这才稍稍正经了些:“不是啦,你没看刚才那女的,就是故意向你示威的。就算咱条件不如人,可是咱气势上不能输啊! “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反正都没机会了,破罐子破摔也得赢她一次。研究生了不起啊?都去《楠洲日报》实习了,实力那么强咋不留人家报社工作?” 夏至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所以你是看好我没机会了,就把我当破罐子摔给人家么?这下我可全场出名了,你让我等下是继续投简历呢,还是回宿舍睡觉呢?” “别生气嘛!”萧以晴举着一只粉拳当猫爪往夏至身上蹭,“我看到门口有卖牛杂的,我请你吃,吃完回去再帮你排队。” “我还敢让你帮?” “这样,我想好了,我们先转一转,选好哪些比较好的,你自己亲自排。过得去的那些,你给我一叠简历,我排了自己留一份,然后说我还有一同学很优秀的,可能比我更适合这个职位,然后帮你留一份。” “还能这样?”夏至承认学霸脑子里点子就是比较多,尽管都是歪的。 “这叫广撒网。你最尊敬的王老师说的,留下了简历就代表有机会。反正我又不真想投,万一有打电话叫我去面试的,我就说我刚好签约了,要不见见我同学?” 夏至噗嗤一下笑了:“行啊你,那就按你说的办。” 这次夏至是真心感谢萧以晴,但反而不想说“谢”字了。大恩不言谢,对你好的人,加倍对他好就是。 两人在招聘会内一直折腾到中午十二点,出体育场外随随便便扒了个快餐,下午又继续辘战到五点多,直到夏至背包里的简历空了三分之二,才又挤上了永远没有空座的18号车返回学校。 6、潘锐(求收藏求投资求推荐!) 进入校园那一刻,夏至觉得自己背已直不起来了,鞋跟被她拖在地上,脚掌像骨折了似的,每走一步都痛得钻心,真想直接把鞋踢掉,光着脚走回去。 萧以晴先叫了出来:“终于回来了……我好累……我不想去饭堂……” “我们先回宿舍吧,我换双鞋子去帮你打饭。” “打饭回来又要洗碗……” “我帮你洗啊!”不仅仅是因为今天萧以晴的帮忙,平日里夏至就很乐意给舍友们当跑腿。 “哈!夏至你最好了!”萧以晴抱着她直蹦。 “你再跳,能跳得动说明有力气洗碗。” “别嘛……”说着说着,她们已经能看到宿舍楼了,萧以晴远远看见门口站着的男生,就吁起气来,“呃,我的饭是不是没人打了……” 夏至也看到了潘锐,但她说:“没事,我们别理他。” 说到做到,当潘锐迎上来的时候,夏至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像不认识他似的。 潘锐讪笑着:“我没打通你电话,打到你宿舍,梁璐说你去招聘会了,我觉得应该也快回来了,就过来等你。” 夏至充耳不闻,一个劲地拖着萧以晴走向门口,进门时,潘锐巴巴地看着,萧以晴忽然回头朝他嚷道:“她说别理你,她等下要下来打饭。” 潘锐张嘴朝萧以晴说了句无声的“谢谢”,萧以晴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换来了夏至的白眼。 夏至说:“我算是知道了,你今晚不想吃饭。” “我这不是给你找台阶嘛……难道你还真想他不来找你了?干嘛不接人家电话啊?” “手机没电关机了。”一台破诺基亚8310,用了三年,可以用来当锤子敲核桃,就是电池老化严重,刚好今天出门急,夏至忘了带备用电池。 夏至嘴上怪着萧以晴,回到宿舍换好拖鞋,还是第一时间冲净了她的饭盒出门。 萧以晴趴在床上把饭卡扔给她,嚷嚷道:“我要吃烧鸭!” 夏至没捡她的饭卡:“不用,有人请。” “……那再给我加个煎蛋和一个凉拌番茄。”萧以晴也是老实不客气。 夏至已走到了走廊,她扒着门框回头说:“再给你带两个面包当夜宵?” “我不要!我胖了你要负责!” 夏至嘿嘿笑道:“就要你胖,胖死你!” 她嘴角带笑,一路走到了宿舍楼门厅,看到门外潘锐穿着篮球背心、趿着人字拖来回踱的身影,才把笑意敛了起来。 潘锐173的个子,身材匀称,平日没事就像长在了篮球场上似的,打球热了,也不忌讳有没有女生,掀掉上衣就继续打。 他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的腹肌,带球过人时的流畅和潇洒,三分投篮的准确,很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在开始找工作前,他还留了一头长刘海,很有点《灌篮高手》里流川枫的味道。 不过当然这是夏至认为的了,三个舍友都统一认为潘锐最多只能说有点帅,离流川枫差了不止一点点。夏至也不在乎,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喜欢就好啊! 她说不上她到底喜欢他哪一点。好像哪里都喜欢,又好像哪里都不怎么出色。 说打球好吧,也算不上全场mvp;说个性好吧,犟起来一头牛也拉不过他;说很会关心人吧,她痛经的时候就只会说多喝热水;说学习很认真吧,成绩在计算机学院也就过得去。 有些人就是这样,说不上哪里好,就是让人念念不忘。 那个念念不忘的时刻发生在去年的社团联合迎新晚会上。 她是文学社社长,作为嘉宾坐在了观众席第一排,他是吉他协会副会长,作为表演者在台上弹唱了一首《那些花儿》。她从此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她对他说:“听说你还写歌?歌词不错啊,你们会长给我看过。我们文学社有诗会,可以来玩玩啊。” 他说:“那加个qq呗!” 潘锐后来还是没去过文学社每月一次的诗会,他写的歌,只唱给她一个人听。 手机录音只能录一分钟,他就一节节地录下来,在qq上发给她,或者抱着吉他,在图书馆门前的草地上唱。 他的手掌很粗糙,指关节很大,被琴弦和篮球磨的,他拉着她的手时,习惯时不时地用拇指摩擦着她的手背。 她知道了那个唱着“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的沙哑男声就是心动的声音。 年少的心动总是很容易的,比相处容易得多。 他们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吵,然后她让步,或者他来哄她。跌跌撞撞地过了大半年,他们算是大学情侣里长久的一对了。 可是现在呢?如果真的要各自散落在天涯,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夏至走向潘锐的脚步又犹豫了。 他没给她时间考虑,直接走过来和她并排走着,走向饭堂。 潘锐把手伸向萧以晴的饭盒:“我帮你拿。” “不用。”夏至缩了一下。 “别生气了,我也不一定能考上啊。”潘锐的每一个字都是讨好的气味。 “要是考上了呢?”其实夏至觉得自己不是真的生气,她是难过。没有人谈恋爱是以分手为目的的,至少她不是。 “那你就跟我去泰城嘛!”潘锐试着拉一拉她的衣角,被她一手打掉了。 夏至横他一眼:“我才不去。” 泰城市中心离楠洲150公里,远说不上,经济上也受到了楠洲的辐射,但也就仅仅是辐射,不管是城市化进程还是文化事业的发展都远远不如楠洲。 如果是泰城市中心也还好,潘锐这次去考的是泰城市全市公务员统考,报的地税,万一考上了,具体分到那个县镇都是未知数。 像潘锐家住的大河县五谷镇,听名字就透着一股贫困县镇的气息。潘锐的家境也确实很一般,父母是果农,收入得看天,底下还有两个读中学的弟妹,比她家还要差一截。 夏至自然是不想去那种报纸只是用来垫饭桌的地方,报刊业的发展是与当地的经济发展成正比的,她希望自己的知识能获得尊重,希望自己能一展所长。 她也是有梦想的啊,她喜欢他,但还不至于为了他放弃梦想呢。 7、默许(站短已到求投资收藏) 潘锐跟着夏至进了学一饭堂,打饭点菜时,潘锐主动把饭卡递了过去,夏至没有拒绝。 一般来说,他们约会,夏至很少会让潘锐全部承担费用,大家都是学生,靠着家里那点微薄的生活费和家教兼职的收入过日子,她不想让潘锐觉得与她谈恋爱会带来过重的负担。 在饭堂吃饭就是各打各的,偶然出去逛个街,路边多的是小吃摊和价廉物美的茶餐厅,反正她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过,与潘锐在一起时就怎么过。 在外面吃饭,她不会坚持aa制,但是会与潘锐轮着付账。平时过节互送个礼物,就是一支发卡、一块吉他拨片之类的小礼物,两人也觉得知足常乐。 不过如果是在她生气的时候,那就另当别论了。夏至心想,管他月底是喝粥还是吃馒头呢。 两人各捧了一个不锈钢分格饭盘,也帮萧以晴装满了,就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 桌椅是连体式的,四根凳腿两边各架了两条塑料长板凳,板凳上支着工字型的铁架,撑着上面的长方形桌板。 他们面对面坐着,正值饭堂高峰期,另半边的桌椅上不久也来了两个女生。饭堂里的桌椅几乎都坐满了,来晚了的,只能捧着饭盘一圈一圈地走,或者在快吃完的人身边排队等位。 饭堂处处塞满了人声,或轻声或高叫,还有吃完饭后回收饭盘时的碰撞声,响成一片,这实在不是一个聊天说话的好地方。 两人扯东扯西说了几句,无非说说饭菜的咸淡、讨论一下怎么这个五一人那么多,没有再说到找工作的事情。 吃完饭出门,潘锐勾了勾夏至的手指说:“走一下再回去吧。” 夏至举了一下萧以晴的饭盒:“萧以晴还没吃饭呢。” “就一会儿。” “好吧。”谁让自己吃人家嘴软呢,饭堂也是要钱的啊。 为了表示自己还没完全原谅他,夏至刻意与他保持了半个身位的距离,潘锐也不勉强,抿着嘴笑,走着走着就侧头看一看她。 直到走到图书馆后静谧无人的小竹林,潘锐才靠了过来,贴上了她的肩膀。 他说:“你今天情况还好吗?” 夏至摇头:“招中文的看我学的师范,觉得我不够对口,招教职的看我大学四年都在搞文学,觉得我不务正业。我可能真的找不到工作了。” 要是在潘锐面前她都还得遮遮掩掩的话,她就真的不知道还可以信任谁了。 “没事的,不还有两个月嘛。面包会有的。” 那爱情呢?夏至差点问出了口,但她只是问:“那你呢?考得顺利吗?” “不知道啊……又不是我评的卷。” “会不会答题你总知道啊。” “应该还好吧……可是不知道别人考得怎样啊。不怕我会的,别人都会,就怕我不会的,别人还是会。”潘锐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了,之前也考过国考,但遗憾落榜。 夏至哼了一声:“就你们那破泰城,有多少人去考。” “你以为呢?竞争也很激烈啊。报录比95:1,我得考进前三才有面试机会。” “那你还削尖了脑袋去挤?活该。” 潘锐有点急了:“不说了嘛,我爸妈让我回去考的啊。” “我爸妈也让我回去面试当教师啊。就你是乖孩子。”夏至明知道这样说下去,两人可能又会不欢而散,可是潘锐又搬出父母当挡箭牌,让她心里愤愤的。 这次潘锐没有揪住她的暗讽反击,而是说:“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回去看看。” 夏至猛踏一步停了下来,转身对着他,他也不走了。夏至说:“好啊,那我明天就回去,我回我家,你回你家,咱们各找各妈,老死不相往来。” “你怎么这样说呢?”潘锐伸手拉她的手臂,她躲开了不让他碰触到她,他茫然的四处看看,找到了记忆中小路边的那张座椅,指了指说:“我们坐着说吧。” 她脚下踩着一肚子火,跟着他坐了下来,他坐在椅子左边,她就往右边扶手上靠,他朝她挪过来,她就站起来,走到被他空出的左面坐下。 他只好就这样隔着空气说:“我是觉得,我们都应该先抓住任何机会,先把工作定下来。毕业等于失业,总不能还靠着家里养着,等手上存点钱,我们再来想办法。 “楠洲离泰城不远,就150公里,就算你回了康洲,也就是相隔300公里。反正楠洲也好,康洲也好,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能跑。” 夏至冰冻起来的心一点点地暖了,她不知道这翻话潘锐是琢磨了多久才说出来的,他们总就两人毕业后可能会分隔两地的事而纠结,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安家的事。 他把这事放到台面上,相当于宣告两人的关系往前走了一大步。 她考虑过成家吗?老实说,真没有。她是想和潘锐走下去的,但是,成家?她觉得这是很遥远的事情啊。而出乎她自己意料的是,她并不觉得他的话说得很唐突。 她把两脚绷直,脚跟点地,脚尖用力勾起,路灯在这个时候忽然亮了,把她被高跟鞋夹了一天的脚趾照得通透通透的。 她在心里飞速运转着,该怎么说才显得自己又矜持,又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拒绝他呢? 扭捏了半天,夏至才说:“你看着办吧。” 潘锐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她:“我都想好了,我也会继续在楠洲找工作,我明天就去投简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战斗的。” 他最后一句话是贴着她耳边说的,他呼出的气息挠得她耳朵痒痒的,她不敢扭头看他,怕近距离地看到他那痴迷的目光。 “那个……”他习惯性地抓了一下本来垂在额上、现在已经剪短了的刘海,“夏至,我不想说那三个字啦,我觉得怪难为情的。” “谁让你说了,不要脸!”她把双唇抿进齿间咬了咬,竭力忍住已漾开的笑意。 “我……可以吗?” “可以啥?”一问出口,她就知道他说的什么了。 他喘着粗气,像一只开了低档的电吹风烫到了她脸上,她心跳快得极不正常,觉得心脏随时会撞破她并不厚实的胸膛掉出来,她禁不住闭紧了眼睛。 他在她的默许下,伸手把她搂进胸前,那两片温热贴到了她因紧张而绷紧了的嘴唇上。 8、考虑 夏至回到宿舍时,萧以晴已抱怨连连了,她一边爬下床一边说:“我就知道我应该自己去打饭。” 夏至笑说:“谁让你懒呢?” 她舔了舔嘴唇,那个吻好像还留在她唇上,心里那种爬满星星的麻痹感也没有散尽。 萧以晴揭开饭盒,满足地拍了拍手掌,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烧鸭肉才说:“和好啦?不吵架啦?” “嗯。”夏至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爬到床上,宿舍里只有天花板上装了两把摇扇,她们每个人的床尾也搁了一把小转页扇。 在宿舍里,除非是吃饭、必须用到电脑或长时间书写,否则她们更喜欢呆在床上,一是离风源更近,二是私密度更高,三是实在没什么是不能在宿舍床上做的。 夏至将手扭到背后,伸进衣服里去,解了内衣搭扣,然后从袖子里伸手抠下两边的带子,再从前面衣摆下把内衣扯了下来。内衣湿了一半,原来被套着的地方也汗津津的。 她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身上的汗,问萧以晴:“以晴,你谈恋爱的时候,想过以后要结婚吗?” 萧以晴交过两个男朋友,初恋是高中时同为学霸的同学,另一个是大二时交的,都不长久,加起来还没她交一个男朋友的时间长,不过这反而让夏至觉得萧以晴在感情上可能会比较理智。 “不是吧?他向你求婚啦?”萧以晴怪叫起来,她显然没抓住夏至问这句话的重点。 “求婚?真的假的?”梁璐刚好从洗手间洗完澡出来,头上还包着毛巾,她也叫道。 “不是啦!你们瞎说什么!”夏至没好气地说,“我就是忽然觉得,现在的决定可能会影响到下半辈子,在哪里生活啦,从事什么职业啦,和谁组织家庭啦……心里有点慌。” “夏至,你不是那么后知后觉吧,毕业本来就是人生的分水岭。”梁璐解下毛巾,倚在洗手间门口搓着湿漉漉的长发说。 比起萧以晴,梁璐更像学霸,浑身透着学究的气质,说话也常常带点哲学意味。 她总戴一副椭圆形的金边眼镜,衬着她那老自诩为大饼脸的圆脸,加上白得发亮的皮肤,让人想起“腹有诗书气自华”就该是这副模样。 梁璐学习也总是一丝不苟的,永远是课室里第一个到并占领了第一排居中位置的学生,夏至的那点认真在梁璐那里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上天就是那么不公平,论写作,她文笔中规中矩欠缺特色,写不过夏至,论学习,她虽然成绩也挤进了年级前二十名,但总是考不过没事逃个课睡懒觉只在考前突击的萧以晴。 听到梁璐的话,夏至躺倒在床上,看着屋顶一角那滩被水渗出的淡黄色印迹,陷入了沉思:他们以后……是要结婚么? 这个念头让她既甜蜜,又彷徨。毕竟她还年轻啊,才22岁,这就急着把自己下半辈子决定了,是不是太仓促了? 萧以晴的声音从床下飘来:“我是这样看的,如果你不觉得一辈子就交一个男朋友太亏,潘锐这个人你又认可的话,也没什么所谓。我可以给你当伴娘。” 梁璐插话道:“你可别拾掇她。这是她自己的事情,让她自己考虑清楚。别说你也不了解潘锐,就算是她自己也不一定就很了解。不是都说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 夏至吃吃地笑了笑:“所以我们还没分开是因为不够了解咯?” “谁知道你啊?你知道他穿多大码鞋?” “42码啊!”夏至都陪他买了好几次鞋子了。 “那你知道他每天什么时间上厕所大便吗?下班回来是你做饭还是他做饭?他吃完饭愿意洗碗吗?会和你分担家务吗?孩子上幼儿园生病了是你还是他请假去接?” 萧以晴抗议道:“姐姐!我在吃饭,你在说大便?” 夏至扒着床边的栏杆往下看,说:“我觉得这都不算问题吧?谁做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梁璐打开了吹风机,在噪音中开口,“反正我家就是这样。上班大家都累,下班回来如果还要我干那么多照顾这一大家子,我是绝对不干的。” “所以这就是你不谈恋爱的原因?”萧以晴说,“你有恐男症吗?” “我很正常好不好?我才不要花时间在大学里找个男朋友瞎折腾,没有经济基础谈什么恋爱,穷人有资格谈恋爱吗?” 梁璐一番“真知灼见”听得萧以晴差点喷饭:“行,行,我穷,我不入你法眼,我自动消失。” 梁璐骂道:“你还穷?明明是我们宿舍首富。我不和你们瞎侃了,晚了去等下水杯又被收走。” 图书馆明文不许占座,不过占座之风盛行,收掉占座的物品也是无奈之举。一般人还是会碰碰运气,大不了到管理处领物品而已,何况吃饭时间相对会宽松一点,毕竟管理员也是要吃饭的。 梁璐搁下电吹风,拨了拨半湿的发,踢上凉鞋跨上包就走,萧以晴和夏至一起叫住了她,两人一个趴在床边,一个坐在板凳上,不约而同地竖起了拳头说:“加油!” 梁璐笑笑出了门。 在门合上的余音中,夏至感到思绪清晰了许多。两个人在一起,当然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柴米油盐,哪会像在大学里那么逍遥自在呢? 她不敢说潘锐是那种很理想的人生伴侣,谁都有一箩筐缺点,有些现在就能发现,可能以后还会发现更多,关键是她觉得自己足够宽容,喜欢一个人,不就意味着要相互包容吗? 夏至在这胡思乱想,萧以晴已经吃完饭了,她用纸巾抹着嘴说:“是不是有人要帮我洗碗?” “放着吧,我洗完澡就洗。” “梁璐出来这半天你不洗,现在我吃完饭要去洗澡你就和我抢?你故意的吗?” “她刚出来时里面很热啊!” 夏至快速地从床上跳下,萧以晴也急急拉开衣柜找衣服,两人没有宣战就开始了竞赛,最后夏至先扑进了洗手间甩上了门。 萧以晴气呼呼地大叫:“你洗澡不拿衣服的吗!别叫我给你拿!” 9、来电(3月初寄合同求投资) 七天的五一假期,剩下的六天,夏至和潘锐一起去跑了一场综合招聘会,一场理科招聘会,接着在宿舍里睡觉、改简历、在校园瞎逛、去图书馆看书,浑浑噩噩地就过完了。 她数了下剩下的简历,五一之前,她打印了50份,现在还剩下30份。理科的那一场,她主要是陪潘锐去的,只投了两份文秘。 在下一次大型招聘会到来之前,就只能在招聘网上掏、等校园网发布通知、等企业进校园搞校园招聘……以及,等投出去的简历的回音。如果有的话。 总的来说,完成毕业论文和答辩后的中文系大四生活还是很闲的。只要有闲心的话。 夏至不可能整天和潘锐粘在一起,街没什么好逛,逛多了费钱,校园里那两条小路都被他们磨出脚印了。每天约着一起吃过饭,走两圈就各玩各的,他去打球,她就自己呆着。 本来夏至还想窝宿舍写点文章的,奈何一个字也想不出来,心绪太多了。于是,她就夹个笔记本,跑到教学楼蹭大二大三的课。 她坐到课室最后一排——大学四年养成的习惯,这是个方便开小差的位子,她一般在课堂上用本子写小说写散文,也方便临时接到社团的事务时从后门溜走逃课。 偶然认真听课做笔记,也还是在最后一排,不过现在坐到这里是因为不想太招摇,毕竟中文系里认识她的师弟师妹还真不少。 最怕是对面来一个人打个招呼,她半天想不起来这是谁,她是脸盲,这是她社恐的主要原因。要是再加一句“工作找得怎么样”那就更尴尬了。 她课听得异常专心,甚至怀疑自己是课室里听得最专注的一个。 以往听课,总觉得老师讲课天马行空,与考试内容毫不相关,有些课程,甚至是教材写一套、老师讲一套、考试考一套,中文系就是那么神奇一个专业。这造就了中文系逃课率最高然而合格率也最高的奇异景象。 但离校的日子越近,她反而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书上有的,大家都会看,老师讲的,才是真正的干货满满,对某件事另辟途径的理解,思路的展开过程,浸润着人生经历的体验……不正是钻研学术所需要的吗? 她看着阶梯课室最下方,在讲台后慷慨激扬的白发教授,听得入了迷,而诺基亚标志性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她的手机。 她慌忙把手机隔着衣服捂在了肚皮上,弯腰小跑溜出了后门。在这种时候,任何电话都得格外留神,尤其是陌生来电。 “请问是……夏至小姐吗?……这是欧娅化妆品有限公司打来的,想通知一下你明天上午八点半过来进行复试,请记一下地址……” 挂掉电话,夏至有点懵:欧娅?就是她在人家招聘摊位前闹了个笑话的那个欧娅?找她去面试了? 三秒过后,她差点一蹦三丈高,赶紧猫着腰回到课室,匆匆收拾了东西往宿舍赶。 还听什么课啊,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总不能又穿那件长袖衬衣和黑色筒裙啊。 她也是够傻的,天天顾着担心找不到工作,也不知道去买件衣服,大概是失败的次数太多,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面试机会了吧。 她没有找潘锐,找了萧以晴陪她去逛街,男生挑选衣服的眼光她可信不过。 她们沿着石牌街的一边逛过去,再从另一边逛回来,逛了一整个下午,最终选了一条白色暗花、娃娃领的束腰连衣裙,为了搭配裙子,她又重新买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她点了下钱包里剩下的钞票,暗暗抽了口气。 因为这一学期忙毕业论文忙答辩忙找工作各种忙,她在开学的时候把上学期做的家教转介给师妹了,发表文章是指不上稿费的,校内刊没有稿费,外面的刊物好不容易发一篇,稿费过几个月才能收到,这就等于没有了任何收入。 家里每个月给的500块生活费,她这一天就花了100多,这还是月初,看来得省着点花。 还好衣服是满意的,接着萧以晴又要给她折腾头发了,她说:“你别梳这破马尾,看着就特别不成熟。” “那咋整?你还能在宿舍里给我电个头?” 一回到宿舍,萧以晴就拉夏至站在墙上贴的那面拼接成的全身镜前,把她一头乱糟糟的直发拨过来拨过去。 “梳一半吧。”萧以晴用牙拉开橡皮筋,把她的上半截头发捆了起来,又在辫子根部挖了个洞,把发辫反过来塞了进去。 夏至扭动着脖子,看着镜子里秀气的自己说:“用得着紧张兮兮的么?又不是没去过面试。” 萧以晴搭着她的肩膀说:“可是我有预感这次你能成哦!你看,上次都被那研究生碾压成这样了,你还有面试机会……” 夏至在镜子里狠狠地盯着她,她马上改了话头:“这就说明了你有实力,人家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再说,这不是你去面试过的最好的公司吗?欧娅嘢,有哪个女的不认识这个品牌吗?所以你不该重视吗?” 夏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也对。研究生怎么了?说不定人家就不喜欢高学历呢?不选最好的,要选最合适的。” 然而,当第二天早上,夏至赶了九站地铁,转了一趟公交,终于来到了欧娅工业园大门外时,她就不那么想了。 迎面走来的女孩依旧梳着小而翘的马尾辫,今天她穿了一件领口绑着蝴蝶结的衬衫,下身是一条修身的黑色微叭西裤,显得两腿又细又长。 夏至局促得很,尽管和她吵架的不是自己,可是这事到底和自己有关。女孩倒是落落大方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你也接到复试通知了啊。” “是啊。”夏至笑了,总不能显得自己比她要小气不是? “他们该不是把所有收到简历的都通知了过来面试吧?” “呃……”看着女孩像是随口说的样子,应该不是故意要膈应夏至条件不如她,但夏至还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好女孩也不等夏至的回答。她先在门岗处说明了来意,作了登记,没等夏至就进去了。 唉,看来,自己还是来陪跑的啊……夏至拿着笔,看着女孩的背影叹道。 10、欧娅(求收藏求投资求推荐!) 欧娅工业园说大也不大,其实就是个工厂区,一栋办公楼,两栋生产楼,一栋员工宿舍,一目了然。 欧娅是个新兴品牌,广告打得响,但是产品不算多,目前仍处于研发上升阶段,夏至想,这就是他们需要企业内刊来提升企业形象的原因吧。 跟在马尾女孩身后,夏至省了很多事,女孩总是先她一步问路、向前台咨询。 她们被一个身上散发着清雅幽香的长发美女带进了一间会客室里等着,贴着墙的两张沙发上已经坐了好几个面试者,清一色都是女的。 夏至统共就去过两次面试,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一个办事处招办公室专员,让她当场打了一份文稿,问了几个问题就回去了。 第二次就是那家dm杂志,一男一女两个年轻责编和她聊了一个钟头,说对她印象很好,但是要等主编回来才能拍板。但直到现在她还是没等到他们的电话。 现在这样的阵仗,电视剧里见得多,她是真没亲历过。她心里又怵了一分,这么多人,还只是这个时段过来的,大家都在抢一个职位,她还是机会渺茫啊…… 茶几上放了一杯清茶,她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到自己,她不敢喝多了水,免得跑洗手间。 没什么事可干,她看看几个竞争者,有两个在看旁边杂志架上的杂志,一个在翻自己的简历,三个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尾女孩大腿上摊了一个黑色皮面的笔记本,在唰啦啦地记着。 大家相互间也不说话,怪闷的。 好在包里常备着书,她掏出了简·奥斯丁的《诺桑觉寺》,薄薄的胶装本,最适合随身携带。 其实她也翻不下去,简·奥斯丁喜欢大段大段的描写,抓着人物的心理絮絮叨叨的,不大适合她现在的心境,她于是就逼着自己跳着读,去品人物语言中夸夸其词后的反转式结尾,这还勉强读出点意思。 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叫离会客室,最后就剩下夏至和马尾女孩了。 马尾女孩不知是憋坏了还是怎么着,朝她喊道:“你是……楠师的?” “嗯……”夏至从书页里抬起头,她不是知道了嘛…… “读楠师怎么不去当老师啊?当老师挺稳定啊。” 呃……又是这个问题,夏至回答过无数次了,甚至有人问过她学校为什么不包分配,她说:“教职都饱和了,一线城市很难进。” “噢,那也是哦,在楠洲这样的大城市呆惯了也不想去三四线的小城是吧。”马尾女孩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那你呢?楠大的研究生,应该选择挺多啊。”夏至也好奇起她来,欧娅对自己来说算是不错的选择,但对马尾女孩来说应该很一般吧。 “也还好吧。我就是过来看看,我手上还有三个面试。”马尾女孩压低了声音说最后一句。 夏至脑门上起了一排黑线。过来看看?她只是来看看?在那么多人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对无数人来说最好的选择,只是她不在意的一个选项?这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女孩又说:“你同学说你发表过不少文章?带来了吗?能给我看看吗?” 夏至不介意地把复印件递给了她,这也没什么,论条件她不如马尾女孩,被筛下来她心服口服,如果马尾女孩没准备选择这家公司的话,那她们就更构不成竞争关系了。 女孩简单地翻了翻,说:“写得挺好的,这个职位应该挺适合你,你加油吧。” 女孩把复印件还给了夏至,正好那个美女推门进来喊了女孩的名字:“彭芮晗。” 彭芮晗边应着边起身走了出去,会客室里现在就剩下夏至一个人了。 夏至继续低头看书,但她发现她更加看不进去了,目光反反复复在一个词语上磨来磨去,她觉得自己看手表的时间并不频繁,可是每一次看,都离上一次看不超过5分钟。 不知不觉过了将近半个钟头,美女才来到会客室呼唤夏至的名字。 夏至确认彭芮晗比前面六个女孩进去的时间都要久,看来条件好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她跟着那美女走在亮堂堂的走廊中,走廊的墙上每隔几米就用实木镜框挂着欧娅产品的广告。 她留意到美女的高跟鞋很高,可能有10厘米了吧。地板不知道铺了什么材料,踩上去有一点软,完美地卸去了鞋跟的敲击声。 她们走到一扇宽大的双开木门前,美女替她打开了门,侧身让她进去:“请进。” 好大的一个房间。 门左边是一级阶梯上去的小跃层,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放置了笨重的真皮大班椅和中式转角办公桌。 办公桌左边的墙上,是一整面墙的玻璃书柜,柜里装满了书,不过夏至充分怀疑这些书有没有翻过,全是一套套的世界名著,整整齐齐地码着。 办公桌后没有人。夏至将视线移向右边,先是看到了对面墙边立着的博古架,上面是各种奖杯、大大小小的钛金奖牌、镶在镜框里的证书。 接着,是靠侧面墙放的一组黑色真皮沙发和茶几,沙发上坐了一个半秃头、略发福的中年男人,他正弯在茶几上,举着烧开了水的茶壶往紫砂壶里倒水。 “您好……”夏至走了过去,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男人放下茶壶,说:“来,坐。” 他从茶几上的名片架中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她: 【楠洲市欧娅化妆品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博逸】 夏至不知道总经理往上还有没有董事长,但她没想到会是总经理亲自面试她,这让她本来就惴惴的心又往上提了一下,她连忙微一躬身叫了一声:“王总您好!” 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膝盖僵成了一个直角,两手交叠着搁在了大腿上。她腿上还放了一份简历,不过她看到王博逸身前已摊了一份她的简历,看来就是她在招聘会上留下的那份。 “喝茶。”王博逸慢条斯理地泡好了茶,斟上两杯,两只手指捏着其中一杯送到了夏至身前的竹制杯垫上。 夏至连忙欠了欠身道谢。 她很局促,她是不是该主动把这泡茶的活揽过来才对?在家里,夏健锋没事也会泡两盅,耳濡目染,她也会点泡茶技巧。总觉得让总经理亲自给自己泡茶不大好意思。 另外,王博逸应该是看过她简历了,她进来这好几分钟了,他就一味顾着泡茶,也不问她问题,那她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自我介绍一下呢? 她真的完全没了主意。 11、面试(老书已完结,新书求投资!) 王博逸捧起自己身前的那只杯子,送往唇边,他看了夏至一眼,笑笑说:“来,尝尝这茶,陈年的青柑。” “哦……好……”夏至小心地举着杯子,生怕茶水溢出会引起尴尬,她浅浅抿了一口,说,“是普洱么?很香的陈皮味。” “夏小姐对茶叶有研究?”王博逸的口音字正腔圆的,喉音很重,带点广播腔,夏至猜测他可能是北方人。 “没有没有,我爸爸有时会喝点茶。”她可不敢不懂装懂。 “哦,是这样。那我们开始吧。”王博逸这口音在南方人听来有点难辨,夏至一直努力地竖着耳朵,不过他这忽如其来的转折还是让她意外了一下。 王博逸把她那本摊开的简历擎在身前,翻着说道:“夏小姐,你简历里说,你喜欢写作?” “嗯,是的。”夏至不知不觉地又十指相扣起来。 “喜欢到什么程度?” “呃?”这问题……好像有点不大按牌理出牌,夏至想了一下,说,“就是……我从小比较喜欢写作……” “只是比较喜欢?”王博逸打断了她。 她呼出的一口气被断开成两截,她偷偷地缓了一下,继续说:“是很喜欢……写得也很多。大学期间,利用课余时间在校内外刊物上都发表过不少文章……” “不少是多少?” 这次夏至整个愣住了,她的简历里都有列表,他是要她当场数给他看吗? 她掌心稍稍互相磨蹭了一下,感到里面已经汗津津的。王博逸盯着她,透过他脸上厚厚的近视镜片,夏至看到他那被一圈一圈缩小了的眼睛射出瘆人的光。他在等她回答。 她把自己的十根手指拉开,拿起大腿上那份简历,翻到最后面的发表文章附页上,递给王博逸看:“王总,您看,这些都是……” “不是不是。”王博逸摆着手推开了她递过来的简历,“你发表过多少文章,你自己没有数据?多少篇是公开发表在国家级刊物、省级刊物、市级刊物、校级刊物,你知道吗?” 夏至把简历收回来,重新合上放回在大腿上:“我没有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过,省级发过3篇,市级有15篇,校级因为比较多,所以没有专门统计过。” “所以你大概还是心里有数,可能是因为省市级也不多才记得那么清楚吧。” 王博逸说这句话时没有看她,他低着头看他手上那份她的简历的第一页,脸上的笑纹加深了一点。 夏至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这句话……是在指出她条件不怎么好,配不上他们这个职位么…… “但是,”王博逸的这两个字音量提高了一些,“这些对你最有利的数据,你应该写进你简历的第一页。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应届生那么喜欢做厚厚一沓简历。 “看着花了很多心思,还弄个封面,编页码,搞花边,是挺好看的,但不直观,一般公司招聘不会看那么多花里花俏的东西,我们只想知道你是否符合我们的条件。” 这是给她的问题吗?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坐立不安,她克制着调整坐姿的冲动,说道:“谢谢王总的指导,可能我简历做得确实不太好。不过我想,贵公司这个职务我应该是可以胜任的。” “你看,你连表达自己的能力也这样不自信。‘应该是可以胜任’是什么意思?我们这里不是你们大学的学生社团,不是为了锻炼你,我们是希望你能给公司创造价值。” 夏至开始意识到,她再在这里呆下去,可能就要发疯了。王博逸是什么意思?大老总闲着没事干拿刚出茅庐的应届生来捉弄一下吗?像猫捉老鼠那样?她干脆不说话了。 这次王博逸好像也不是非要她回答不可,他自顾自地说着:“我不是很喜欢你的简历,但是我还是很认真地看了。能请你过来面试,说明我们公司对你的基本能力还是认可的。 “年轻人嘛,基本都是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自视甚高。我也年轻过啊。这家公司是我一手创办的,年轻的时候,去给别人打工,第一次去面试,就被老板批评:‘你看你那腿,抖个不停,江湖大哥吗?那还来找工作干什么?’从此以后,我腿就没再抖过。” 王博逸捏着嗓音,装着他那记忆中的老板的声音说着话。 夏至听着他的话,身上像爬满了蚂蚁,她竭尽全力忍耐着,她多么想摔门出去,这工作不要就不要了——当然王博逸很可能本来就没想要招她。 然而,出于礼貌,她还是说服了自己坐着听他的叨叨,仿佛来面试的是他,而不是她。 王博逸又说了一轮陈年往事,最后说出了她期待着的那句话:“行吧,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好好想想。等我们通知吧。” 她站起来,发觉自己的裙子已经被汗水粘在了身上,也不敢当着王博逸的面整理,她鞠了一躬,说道:“谢谢王总。那我先回去了。” 出了门后,夏至差点没瘫倒在走廊上。办公楼里开着中央空调,处处凉丝丝的,可是汗水还是浸了她一头一身,沿着脑门、脖子、后背一串串地往下滚,把她的衣衫打湿了很大一片。 淡妆大概早被冲掉了,还好她没有化眼线的习惯,要不还不成了大花脸。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如果不是已经两腿发软,她可能会一路小跑着去坐车,然后直冲进宿舍。 宿舍里没有人,她拖着两腿走进去,一进门就踢掉了高跟鞋,掀掉闷着汗馊味的裙子,胡乱洗了把脸,用湿毛巾擦了一把身子,套上睡衣就爬了上床。 她其实也睡不着,但就是不想动了,连午饭也不想去吃,整个人像被砂纸磨掉了一层皮。 十二点多,潘锐打了电话给她,她没有接,回了他一个短信,说不去吃饭了。他又不放心地打了过来,她只好谎称自己有点头疼。 “怎么了,要去看医生吗?……行,那你睡,我去给你打饭,你等下下来拿一下。” 挂掉电话,萧以晴刚好回来了,夏至也用同样的借口糊弄了过去,并让萧以晴到楼下去帮她接一下潘锐送过来的饭盒。 她不想对潘锐和萧以晴讲述她这个早上的遭遇,她感觉就是说一下,都像是要在那种屈辱中重新爬一遍那样。 她知道作为应届生的她有很多缺点,不成熟、没经验、欠圆滑,可是,这就活该她受辱么? 12、想你(马上签约求投资!) 潘锐送来的饭,夏至随随便便扒了一半,就继续回到床上窝着。她本来只是想逃避一下,没想到躺着躺着还是睡着了。 睡到正酣,隐隐约约听见了手机在震动。她眼睛也没有睁开,摸索到了挂机键直接摁了下去。 不一会儿,挂在宿舍门边的座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在静谧得只听见风扇页转动和汗水钻出毛孔的声音的宿舍里,显得特别惊天动地。 “以晴!”夏至把枕头两边翘起,捂着耳朵,叫了起来。 萧以晴也在午睡,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夏至去接电话的,但她今天就是不想动。 萧以晴已经醒了,她揉着眼睛跳下床,奔向那只叫个不停的话机。 “喂……呃……她不在宿舍,我是她舍友,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转达……嗯,嗯……好的……谢谢……再见。” 萧以晴挂掉了电话,走到夏至床边,拉过她的凳子踩高了,两手抓着栏杆,露出半个脑袋,哈着气说:“你……睡着了吗……” 夏至一下睁开眼睛,朝她眨了眨,用眼神告诉她:你看我像睡着了么? “你头还痛吗……”萧以晴还是轻轻地说着,好像这宿舍里还有第三个人在睡觉似的。 夏至摇了一下头说:“找我的电话吗?” 萧以晴笑开了,神秘兮兮的,继续用气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欧、娅、叫、你、明、天、过、去、签、合、约……” 夏至像遭到了电击似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萧以晴在凳子上小跳着说:“对对对,你没有听错,他们叫你去签约啦!” 夏至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萧以晴抢着说:“不用拍了,会痛的,你没有做梦!” 夏至腮帮子里鼓满了气,一点点吹出,直到吹尽了,才让狂跳个不已的心安定下来。但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那么说王博逸其实不是在耍她?可是不对啊,有人这么面试的么?这是个什么老板啊?在这么个压迫性那么强的老板手下干活,她能干好么? 难不成,王博逸觉得她这只小老鼠太好玩了,想让她明天再过去耍一轮,然后再扫地出门?会有这么恶劣吗?她和他无冤无仇啊! 一连串的疑问,让夏至完全傻掉了。接下来,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涌进她心里:去,还是不去? 她几乎马上就有了答案:当然去啊!管他是豺狼还是虎豹,那么大一家公司,还能吃了她不行?去了再说! 她当即也不装头疼了,立马跳下床去洗了还扔在桶里的那条裙子。她就这一身衣服,明天还得穿呢。 洗完衣服,她发信息把这件事告诉了潘锐,潘锐差不多过了大半个钟头才回了她信息,上面只有三个字:【哈,真好!】 她品着这三个字,总觉得有点冷落,他在干什么?又在打球?她想打个电话过去,已经把电话号码调出来了,却在按下拨通键前停下了拇指。 她在干什么呢?她责备他合适吗?他们一起去找工作,她有好消息了,那他呢?他肯定也会为她高兴的啊,但是,大概他心里也会为自己着急吧…… 她默默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她趴在床上,翻开那本没看完的《诺桑觉寺》,翻了几页,就忍不住把下巴抵在了书页上,想起了潘锐。 越是不想找他,就越是想他,人怎么就那么犯贱呢? 夏至想起去年十一月份,两人刚确立情侣关系,在路上牵个手都能脸红耳赤半天,可是那手一牵上了,就放不开了。 他们沿着校园那条紫荆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又折返,就这样来回地走。 走着走着,他就要把她的手从自己的左手拉进右手里,然后摊开左手掌在衣服上蹭一蹭手心的汗,接着又用左手继续拉着她走。 她不记得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好像都是些和他们关系不大的事情,像校园小市场门口那个卖钢笔的老头,像学一饭堂里那硕大的馒头,像路边见到的一个蚂蚁窝…… 聊什么都不重要,重点是他们总说个没完,一直到夜幕和街灯一起把他们浸得透亮透亮的。 那时紫荆花刚开啊,那花开得张张扬扬的,巴不得把所有的花瓣完全伸展开来,风一吹,紫色的落花就满天飞舞。 他们在落花中停下了脚步,纷飞的花瓣飘到她头上,她伸手去抓,他侧过身说:“别动,那里还有呢。” 她果真乖乖站着没动,他从她的头发上拈走一片花瓣,留下了轻轻的一吻。 她愣了一下,本能地拍了他胳膊一下,却没忍住嘴角的笑意,而他吃吃地笑着…… 想着想着,夏至“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爬了下床。她拉开衣柜,找出一件印花t恤,一条牛仔半裙,套上白布鞋准备出门。 萧以晴戴着耳机,盘着腿坐在电脑前正看电影,她看了看夏至说:“要出去吗?” “嗯。”夏至应了一声。 想见他,就去找他。 她没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她想,就去篮球场上碰碰运气吧,要是他不在,她就回来了。她是这么想,但是脚步越走越急,像装上了发动机似的。 铁丝网围着的篮球场,两排一共六个,走到网外,隔着铁网,夏至看到了在场上挥汗如雨的潘锐。 他没有穿上衣,黝黑的皮肤上淌满汗水,在西斜的夕阳下看着闪闪发亮。 流这么多汗,不知道他带水了没有。夏至站在网外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不远处的一间小报亭买了一支矿泉水,才绕过铁网走到了篮球场边。 她在边上一张看椅上坐着,等他发现她。她没等多长时间,他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将注意力转回了场上,可是她知道他看到她了。 终于一场终了,潘锐和球伴挥手说了再见,颠着球向她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头痛吗?” “现在好了。”她把矿泉水递给了他。 他拧开瓶盖,仰高头,将水瓶举到离嘴还有一拳远的地方,直接把水倒了下去。溢出的水洒到了脸上、颈上、身上,也喷到了她的衣服上,但她不躲不闪地,只是抬头看着他。 13、介怀(求投资!) 夏至从背包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潘锐,他接过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随手拿起椅子上的球衣往肩上一搭,边转身边说:“走,去吃饭。” 夏至愣了一下,从走到篮球场上开始,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影,而她觉得好像他走到她身边后,还没有正眼看过她。 她站起来,伸手抓了抓他的手臂。 “怎么了?”他回头看她。 夏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觉得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对她表现得热情一点。她努了努嘴,把自己的手伸给了他。 潘锐怪笑道:“不牵了吧?我热,浑身都是汗呢,你不嫌弃?” “我不嫌弃,还是你嫌弃我了?”夏至眨眨眼睛说。 “哪敢嫌弃你呢?”他拉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向场外。 她看着他的侧脸,他脸上并不完美的线条在她眼里无可挑剔,就连嘴角因小时候摔跤刮伤的一小道疤痕都显得刚刚好。 她想听他说点什么,尤其是关于她今天的面试或者明天的签约。 她心里满是矛盾,一方面,不想他介怀她比他更早找到工作,另一方面,如果他心里真的介意,她又希望他能坦诚说出来。 然而,他只是走着,并不说话,她就更不好开口了。两人无言地一路走到了饭堂,在打饭窗口前放开了对方的手,各自去打饭。 这顿饭夏至吃得很难受,潘锐一个劲地低着头往嘴里送饭,她只能看到他剃得精短的头发下白森森的头皮。 察觉到夏至的目光,潘锐终于抬头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夏至用勺子戳着铁盘里的饭粒,说:“我收到欧娅的电话叫我去签约了。” 他不可能忘记了这件事吧?这样完全不提好吗?他嚼着饭说:“我知道啊,你告诉我了啊。” 夏至心里堵着一团闷闷的气:“你觉得我要去吗?” “去啊!干嘛不去!虽然说不上是很大型的公司,但本地企业来说很不错了。”潘锐又低下了头继续吃饭。 “那我去了哦。”夏至确认道。 “去啊。” “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了吗?” “夏至,你到底想我说什么?”潘锐停了下来,直视着她,“我很为你高兴的,但是我今天真的很累了。吃饭吧,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你还要早起呢。” 夏至无语了,这几句话非但没有让她舒心,反而更郁闷了。她为自己这种小肚鸡肠而恼火,也很可能他是真不介意,介意的是她。 想那么多干嘛呢,真是自寻烦恼。还不如想好明天怎么应对那个阴阳怪气的老板王博逸呢!不过,如果不用面对那就最好不过了。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夏至的心声,第二天来到欧娅工业园,接待她们签试用合同的是人事经理程佑,不是王博逸。 嗯,她们,不是她一个人。夏至明明记得欧娅的招聘启事上写的是招聘企业内刊编辑一人,但来的除了她,还有彭芮晗。 两人在前一天的那间会客室里又见面了,在等候的时候,自然也说起了这件事。 是彭芮晗先问她的:“他们也叫你来签约了是吧?他们之前不是说只招一个人吗?” 夏至口上应着“是啊”,心里想着:该不是找两个人来试用,试用完筛掉一个吧…… 她想起王博逸那看着慈眉善目实则笑里藏刀的面容,觉得这样的事情他可以做得出来。不是说企业家都很阴鸷的吗? 还是彭芮晗被先叫了进去。夏至一个人在会客室里坐着,又胡思乱想了起来。 要是……到了最后他们真的要二选一,那她风险很大啊,试用期起码得一个月吧?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让她们来上班呢?会让她们呆到七月之后再来吗? 签了学校的同学一般都是八月份才去入职的,而这是企业,时间就是生产线,她也见到有签了其他本地企业的同学早早地过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如果马上要来上班,自然就不能像在学校那样去跑别的招聘,那就相当于把别的路都断了,到了六月底,万一她试用期不过被筛了,她哪里还有机会去找别的工作? 这事情看着真不是签一份试用合同那么简单,她得再慎重考虑一次…… “夏至,到你啦!”上次那个美女打开门叫了她一声,态度明显比昨天的职业化亲切多了,“你名字很好听哦!” “谢谢。”夏至笑笑说。 美女主动自我介绍起来:“我叫袁佳一,我是程经理的助手,叫我小佳就好。” “那我叫你佳姐吧,请多多指教。”好歹当过两年的社团负责人,这点事夏至还是会来的,“小佳”是她这初出茅庐的菜鸟叫的么? “你喜欢,来吧,程经理等着。”袁佳一一张小脸精雕细琢的,像是从偶像电视剧里生生抠出来的女主角,她一笑,仿佛空气里都能闻到甜味儿。 听到见的是程佑,不是王博逸,夏至别提多高兴了,她实在是怕了王博逸。 王博逸的总经理办公室是在电梯的东面,单独拥有一处僻静的办公环境。 这次袁佳一带着夏至走向了电梯西面,这是一个很开阔的办公厅,远远地夏至就能隐约感到那种细声细气、键盘滴答响个不停的忙碌气氛,偶然还夹杂着纸张的翻动和电话铃声的响起。 路过办公厅时,夏至侧头看了一眼,带毛玻璃屏风隔断的转角电脑桌,左右两张为一组,一眼看去排了两列差不多十排的样子,一排坐四个人的话,这个办公厅可以容纳四十人办公。 程佑的办公室在办公厅斜对面,袁佳一敲开了门,让夏至走了进去。 这个办公室比总经理办公室要朴素得多,方方正正大约四五平方米的样子,靠墙一个黑色带锁的玻璃书柜上排满了文件盒,夏至粗略扫了眼,大概是公司的人事资料。 程佑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着的大概就是合同。 他招呼着她坐下,简单寒暄后直奔主题:“夏小姐,通过充分考虑,现在准备聘用你为我们公司的试用员工,职务是企业内刊编辑,隶属宣发部门。 “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内劳雇双方可以随时解除合同。试用工资标准是每月1500元,试用期过后会根据你的工作表现涨500至1000。另外考虑到你现在还是在校生,我们会给你补贴交通费每月200元。 “生活区有饭堂,公司包午餐,凭工作证就餐。转正以后,我们会给你购买五险一金,法定的福利待遇我们都会有。节假日和工作时间也是按法定,每周双休,朝八点半晚六点,午休一个半钟头。加班会有加班费,按每小时15元计,不过公司不建议加班。” 夏至想,大概程佑工作上甚至生活中也是一个很讲究效率的人,从她坐下到现在,他没有说一个多余的字,噼里啪啦说出的这一通话信息量极大,她认为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然而,程佑似乎觉得她已经听明白了,他把身前的那份试用合同拧转了180度,推到她面前:“这是试用期协议,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可以签字。” 14、签约(真快签约了,来投资吧) 夏至低头看了下桌上的白纸黑字,仿佛一下子不认识了上面那些散发着油墨香的方块儿。 她又抬头看看程佑,他表情平静,看不出是否有催促她的意思,于是她说:“我可以……先看一下吗?” “当然,我也要提醒你看清楚协议条款,考虑清楚再签。从薪水来看,我们公司不是那种高薪企业,不过福利制度和晋升空间都不错,各方面也很规范。”程佑以相当专业的口吻说。 夏至细细地读着协议条款,基本与程佑所说的一致,部分她不明确的细节,她问了程佑,他也清楚地向她讲解了。 协议内容她看不出有隐性条例,也没有各种克扣工资的苛刻条文,可以说相当透明了——或者如程佑所说的规范。 她要考虑的问题是工资确实低。低到她一听到这个数字时心凉了一截。谁能想到这个到处打广告的品牌居然开出1500元的试用期工资?1500元在楠洲意味着什么? 她在楠洲生活了将近四年,深知道这座城市的包容性有多强,不管你是收入一两千的底层劳动者,还是月入数十万的精英阶层,都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归属感。 但是,这座城市房价过万。就算是正式转正,工资也高不过2500元。过低的收入,意味着一辈子的漂泊。她寒窗苦读十多年,不是为了在一座城市里飘零到底。 再说,她认为在这样一家势头不错的本地企业里做内刊编辑,怎么也不属于底层劳动者了吧?她实在不好意思把公司的名称和这样的收入挂钩。 然而她也不想一下子拒绝了这个机会。程佑最后的那句话起了作用,福利制度、晋升空间还有规范的管理架构也是她要综合考虑的。 某种程度上,夏至也不太相信在欧娅工作了好几年的老员工会收和她一样的工资,像袁佳一那一身的行头、不俗的香水味,绝不是领着两三千工资的人用得起的。 所以说,程佑已经列出的福利制度以及他没清楚列明的晋升空间是最吸引她的地方。她不知道拒绝了这样一家企业,她能不能找到更好的。 夏至把协议书翻了页,看到了最后一行,还是未能下定决心,她问道:“我是不是得现在马上做决定?” 程佑笑了笑说:“最好吧。签还是不签,你想清楚,我们工作也相当紧张,能确定下来的话,我们希望你下个星期一就可以过来上班。” 这下好了,下个星期一才不过五月中旬,他们的试用期还足足三个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签,不等于卖身了么?她没时间再考虑别的工作了。 夏至脑里蹦出一个想法:彭芮晗签这协议了么? 刚刚程佑也没提到二选一的问题,他们现在是决定多招一个人?还是她本来就是彭芮晗的后备,如果彭芮晗签了,就没她什么事,结果彭芮晗不签,他们才叫她进来? 彭芮晗是研究生学历,估计是看不上这1500元啊…… 可是,她管彭芮晗那么多干什么呢?现在,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她再次看了看程佑,还是没看出他脸上的期待来,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橡胶脸。 “好吧。”终于,她猛抽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笔,大笔一挥,一气呵成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生怕写慢一秒,又再次改变主意。 1500就1500,先拿下来再说,程佑不也说了吗,协议上也写着呢,试用期双方可随时解除雇佣关系,实在有更好的机会,她大不了不要这试用期工资,她也不需要向公司赔偿毁约金。 就是那么一个念头,占据了她的思想三秒钟的时间,让她决定就这样把自己卖出去了。 夏至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有种那一刻自己被下了降头的感觉,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欧娅的。 公交车上人挤着人,空气里飘荡着被稀释了的汽油味和各式人等的体味,她一手抓着车子上方的拉环,身体随着汽车的拐弯、停下、启动摇摇曳曳,另一手从贴在胸前的背包里摸出了手机。 她整个人是恍惚的,她打通了潘锐的手机,对面的彩铃播了不到半句,就传来了接通的电键音。 这么快,他也在等她的电话吗? “我签了。”她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是快乐的,甚至还带着点哭腔。 “签了就好啊。这是好事啊。”潘锐也听出了她的异样。 “我1500块就把自己卖了,我有点不甘心。”她闷闷地说道。 话筒里停顿了两秒,然后说:“没关系,都这样。先做着。你能找到更好的。” “签都签了,试用期三个月,下个星期一就要上班,我还怎么找?”她有点撒气的意思了。 “……那,实在不行,咱毁约?要赔多少?” “不用赔。我也不想毁约。我只是说说而已。” 潘锐像是松了口气:“那就行啊。没问题的。你还能找,你也可以先做着这个。”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几句,夏至听到他的词穷厌烦了起来,可是又按捺不住想见他的渴望:“你在哪里?” “在宿舍呢……” “出来么?” “嗯。你现在回来学校吗?……快到了发短信我。” 他们约在了星空广场里见面。星空广场是校园中心一座露天舞台,中心是圆形的大理石面舞池,四周围绕着阶梯看台,像一只巨型的阔边碗。 潘锐在最高的石阶上找到了夏至,她坐在一簇浓厚的树荫下,托着腮满腹心事地等他。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说道:“别难过了……” 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也不是难过,就是觉得很魔幻而已。我爸之前跟我说,要我别计较工资,一两千也先干着,我当时还在心里骂他。他这嘴是开过光的么?” “老人家说的话,总是有点道理的。” 她叹着气:“可能整个中文系工作找得最差的就是我了。” 话一说出口,她就马上后悔了,然而已经没法把话塞回去了——她怎么一下子忘记了潘锐还没找到工作呢…… 她直起身子,慌乱地说:“我不是……” 不是……不是啥?她这是越描越黑啊!她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气得说不下去了。 潘锐看着她自编自导自演了一轮,忍不住笑了:“夏至,我知道你的意思的。真的没事。我说不急那是骗你的,但是你已经在努力了,我没理由不努力。” 他把她抱进怀里,让她重新靠在他身上,她双手环紧了他的腰。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不太好闻,却刹那间给了她安全感。 她合上了眼睛,享受着他带给她的温暖。好一会儿,她感到了他胸膛的震动,然后听到了他的声音:“夏至,成绩出来了,我没考上。” 15、上班 潘锐应该很难过吧。唉。她却只顾着自己的难受。她算什么女朋友呢? 她不懂得怎么去安慰他,最让她感到羞愧的,是她居然还有一丝窃喜——她压根就不想他考上,她想他和她一样留在楠洲。不管怎么说,只有留下了,希望总是有的。 两人各怀心事,互相倚靠着,看着下方舞台上带着孩子玩耍的老人。 两个约三四岁的孩子在舞台中央互相扔着球。旁边站着的应是他们各自的奶奶或外婆,眼睛不离孩子身上,时不时手舞足蹈地聊着天。 大概是住在校内的教工家属,也可能是租住在这里的。校园里有很大一片教工公寓,住的也不全是学校的教工,经常在校园内见到各色男女老幼,俨然一个小社区。 夏至老早就上网查看过教工公寓的租金,一个20多平方的老套间就要800到1000元,贵得咋舌,还供不应求。 想想也是,大学校园环境相对单纯而安全,校内超市银行市场饭堂校医院甚至附属幼儿园和小学一应俱全,不离开校园就能满足所有生活需求,不管是单身还是扶老携幼的家庭生活都十分理想。 她自己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么,毕业后,在楠师租住一个套间,下班就回来吃饭堂,不用买菜做饭洗碗还便宜,省却多少麻烦,周末学校有讲座还可以去蹭一下。 这样的生活,她过一辈子都不腻。 夏至把这个想法告诉潘锐,他说:“别傻了夏至,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离开学校呢,人总是要长大的。” 是啊,从法律的角度来说,高三那年18岁,她就已经长大成人了,读了个大学,不过把长大的时间往后延了4年而已。 他们终究是要长大的,他们现在就站在了成人世界的大门前,准备离开呵护了自己22年的象牙塔。 离夏至成为一名上班族,还有3天。她依然在往上刷着招聘信息,时刻关注着年级qq群,看有没有更合心意的招聘机会。 另外,她也咬了咬牙,再到石牌街上买了两套衣服以备上班换洗。 5月15日星期一是她上班的日子,前一天是母亲节,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跟何艳说了上班的事情。 何艳听了就是叮嘱一番,踏踏实实好好干,慢慢来之类的,和夏健锋说的没什么两样,不过听起来还是要舒服一些。 上班第一天,夏至不敢迟到,提前了一个钟头就去赶地铁。 到了欧娅,才8点15分不到。按照她的理解,8点半上班,8点15分到是很正常了,结果她居然是最早到的,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清洁阿姨推着平板地拖在拖地。 阿姨瞥她一眼,随口说:“干什么的?” “我……过来上班。”夏至有点不好意思,她还不知道她的座位在哪里,只好在程佑办公室门前站着等。 “第一天上班吗?那么早啊。”阿姨叨了两句,收起地拖,拉着带轮子的拖桶走了。 这就是白领的生活么……踩着点才来上班…… 她站着那十五分钟,陆陆续续地有人到了,大多数人看到她时都会看一眼,但没有人理她。 她看着他们走入自己的格子间,像百鸟归巢,不一会儿办公厅里又陷入了那种细声细气的忙碌气氛中。 8点半,她准时地看到了彭芮晗从电梯那边的走廊处出现,向她走了过来。她吃惊不少,彭芮晗也来上班?她接受了欧娅的福利待遇了?现在的结果就是她和她成了同事? 彭芮晗见到她已是意料中事,她熟络地打了个招呼:“你那么早啊。” “嗯……不是说8点半吗?” “是啊,现在不是8点半吗?” 夏至不能说不是,也许明天她应该把闹钟调后10分钟,来得太早显得太菜鸟了。 程佑终于来了,他是和袁佳一一起来的。看着两人走路时的距离、微笑相对的表情,夏至恍然大悟,这两人很大概率是情侣吧? 程佑身材高大,袁佳一踩着高跟鞋摇曳生辉,也有一米七几,从身高看两人倒是很般配呢。 程佑走到夏至和彭芮晗面前,说道:“你们来了啊,小佳,你等下过来带她们到座位上,然后带她们熟悉一下环境和同事,再让她们找老梁报道。” 袁佳一应了声好,嫣然笑着走向自己的座位。 程佑又转向她们说:“你们今天主要是熟悉一下情况。老梁是宣发主管,公司的宣发事务都是他在管。不过他没有做过杂志,所以内刊的事情你们俩可以全权负责,做好给他过审就行了。” 程佑说完就丢下两人进了办公室。 夏至看着合上的办公室门,脑袋里轰了一下。 等等——欧娅原来从来没有出过企业内刊?她是来当开荒牛的?然后,她们所在的宣发部门,只有个没做过杂志的主管,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她们了? 两个人,从零开始办一本刊物?这是多大的工作量,程佑清楚吗?王博逸知道吗?他们在面试签约的时候没跟她说这一点啊!她以为她只是过来给人打下手的…… 她看向彭芮晗,却见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不由问道:“这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做这本内刊吗?” “是啊,你没问程经理工作内容吗?”彭芮晗奇怪地问。 “……”夏至心里简直就是万马奔腾江河涌动,这得自己问的吗?她以为招聘信息上写得明明白白,一问不就显得自己不专业了吗?她,还是太年轻了…… 还好,欧娅多招了一个人,也还好,彭芮晗也来了,要不,她一个人会就地凌乱死的。 这么一想,她看着彭芮晗的目光就多了一分战友情谊了,她得和她并肩作战了。 不一会儿,袁佳一就过来领她们先去办了入职手续,然后就给她们安排了座位。夏至的座位被安排在办公厅最后,与彭芮晗的一前一后相连着。 坐在她们前面的,就是宣发主管梁家寅,看着将近四十岁的男人,脸和身体一样鼓鼓胀胀的,见了她们就嘿嘿地发笑,那话也不知道是对袁佳一还是对她们说的:“我终于有马仔使唤了啊,还是两个美女呢。” 16、上司(今天日更四千) 袁佳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脸:“上星期让你准备的公司资料都准备好了吗?让新同事看一下。” 梁家寅拧开保温杯,一边往里面倒茶叶一边说:“急什么,我等下就去找。” “德性。给你半个钟头,我带她们去转转,回来你给我放好在她们座位上,要不我就去找王总了。”袁佳一把脸拉了下来。 梁家寅眯起眼睛头摇了两下:“王总王总找什么王总,不就两份资料吗?公司才成立六年不到有什么资料呢?我等下去档案室找行了么?” 袁佳一朝他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过身面对她们时又笑靥如花了:“来,我带你们熟悉一下公司的其他地方。” 同事她们基本都认了一遍,不过对夏至这样的脸盲来说,基本也是不认得的。接着她们去走了下茶水间、会议室、研发室、销售部、生产楼、生活区。 一圈走下来,居然也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离开办公楼后,彭芮晗就向袁佳一问起了那个看着不怎么靠谱的宣发主管。 夏至也在心里纳闷着,只是不敢问出口,欧娅的产品宣传可是一直做得不错的啊,她还以为有个很强大的宣传部门呢。 “那不是他做的。”袁佳一说,“他只是负责去找广告公司而已。还有就是写一下产品说明之类吧。我们公司一开始就是个小公司,那时没有自己的生产线,都是找的代工。 “这个工业园就是去年才开始投入使用的,可以说是几个元老跟着王总一起打下的江山了。” “那老梁是元老了吧?”彭芮晗说,夏至也是这么猜测的,要不哪来那么傲娇的工作态度呢? 袁佳一皱了皱鼻子说:“何止元老,还是黄马褂呢!他是王总的同学。” “哦……”彭芮晗和夏至交换了下眼神,这下了然了。 “不过你们放心。”袁佳一补充说,“现在公司发展越来越好,王总有心成立一个正式的宣传部门,所以才会找你们过来,内刊先搞起来,以后肯定还要招人专门做宣传的。老梁就当供着养老了。” 夏至不放心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袁佳一所言不差,那么留在欧娅应该还是挺有发展前途的,未来的宣传部门……她又是最早担纲的宣传人员……想着很不错,大概这就是程佑说的晋升空间吧。 终于回到办公室,夏至和彭芮晗桌上已经放好了公司的相关资料,不出她们所料,就只有薄薄的几页纸,还有一些产品宣传单张。 夏至看了下,无非是公司的成立历程、产值、市场份额之类的简介,没什么特别。 到上午将近下班的时候,王博逸的秘书邓瑶打了她和彭芮晗的内线电话,把她们叫了过去。 夏至是真有点怕王博逸,不过这次有彭芮晗陪着,她觉得要安心一些。 王博逸这次没有在泡茶,他坐在办公椅上翻看着什么资料,见她们进来才抬起了头。 “来,你们坐。上了半天班还适应吧?” “嗯,挺好的,谢谢王总关心。”夏至和彭芮晗一起点了点头。 “有关内刊的基本情况老梁应该都跟你们介绍过了吧?” “嗯,都清楚了。”两人又点头,但是夏至心里说着,介绍个鬼,没有内刊,也没有基本情况,她们回办公室的时候,老梁人都不见了。 “那,是这样,我这里有一些其他企业的内刊,你们都拿去看。我自己也有个想法,不过当然我不是学中文的,没你们专业,你们看看行不行,不行的话调整一下。” 王博逸给了她们厚厚一叠铜板胶装的刊物,又把刚刚自己在看的那份资料递给了她们。 两人头凑在一起看,原来是两张钉在一起的a4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对内刊栏目设置的一些想法,差不多算是一份刊物栏目设计大纲了。 就非中文专业的外行来说,王博逸做到这样很不错了,看来是真把手上这堆刊物研究了个透啊。 夏至又默默郁闷了下,这些不是应该她那个宣发主管上司做的么?结果还要老板亲自动手? “你们觉得怎样?”王博逸估摸着两人看得七七八八了,问道。 说是征询,但听那语气,就知道他其实是在等她们夸赞他。她们也没有那么傻,彭芮晗说道:“王总你这能力太强了,要是专门学编辑出版的话,哪里还有别人站的地儿啊!” 夏至也附和道:“是的,王总你这份大纲做得太好了。” 王博逸满意地笑笑说:“行吧,你们都别给我戴高帽子,要是觉得还行就按这个去,不行就随便改。你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开展工作。要开印的话找老梁就行了,他那里有印刷厂电话。” 夏至心里咯噔了一下,到底还是外行啊,真以为有份栏目大纲,她们明天就能把刊物做出来了么?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跟着彭芮晗一起出去了。 她们把那堆刊物带回办公室,快到12点,已经有同事去吃饭了,她们也跟着一起过去饭堂。 生产线的普工下工时间是12点20分,她们要赶在他们之前打饭,要不人太多了就得排很长时间的队,中午只有1个半小时休息,午睡是不可能的,要是早一点还能趴一下。 她们打好饭,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彭芮晗看看四周,用周边人听不见的声量说:“你估计这个内刊得多长时间做出来?” 夏至说:“现在就只有个框架,组稿、选稿、排版、校对、印刷……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啊,关键是,这个稿件从哪里来?全部我们写不太实际,工作量太大了。” “就是啊!但是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我们必须一个月内给他整出来,而且越快越好,最好是5月底就出一期,我们要给他整成月刊。” 彭芮晗说得很凝重,夏至不解地问:“有那么着急吗?他们也没规定我们时间,起码创刊号可以多准备久一些吧。” “哎,你傻啊,我们还没过试用期,他们又全都是外行,你跟他们说这个东西多难多难,他们能理解吗?说是试用期三个月,你一个月什么东西都没拿出来给人家看,你让人家怎么想你?天天在公司混白饭吃吗?” 听了彭芮晗的话,夏至深以为然,看来她确实比自己经验老到啊,夏至说:“那我们下午就开始工作,等下回去我们讨论一下栏目大纲……” “还讨论个啥,就按他的来,他是老板,让你改你还真敢改他的?好不好还不是他说了算?这样,下午我就去列个采访提纲,我在下班前去找王总做个采访。创刊号肯定得有老板的专访。 “你去写个征稿启事贴厂区,向那些工友征一下稿,然后整理一下公司简介,写份介绍公司发展状况的通讯。再有什么你看着办吧,该上网找材料编排的你就找去。 “说实话我是跑采访线的,编辑的工作我做得不多,整个刊物编辑以你为主,有用得着我的你就说,不用客气。”彭芮晗魄力满满地说了一堆,气也不带喘一个。 17、加班(今天开始日更四千) 彭芮晗这翻话真刷新了夏至对她的认知。夏至觉得自己工作态度已经可以用得上兢兢业业来形容了,彭芮晗比之自己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怕别人比你优秀,只怕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夏至概叹着,怪不得现在工作难找啊,研究生学历的高材生都能为了一两千的工作拼命至此,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用心? 彭芮晗的圆熟与实事求是也让她暗自佩服着,能有这么一位工作伙伴,她觉得很欣慰。行吧,她豁出去了,以半个月为目标,以一个月为限,她要把内刊整出来。 夏至在彭芮晗的感染下斗志满满地投入到工作中,回到办公室后,连午休也免了,直接打开电脑写起了征稿启事。 一个下午下来,夏至跑了几个部门协调组稿事宜,又将公司的简介扩充成三千多字的通讯稿。 她沉湎在忙碌中,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输入稿件的最后一个句号时,她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她长吁着气,靠在了椅子靠背上,两根食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电脑显示屏右下角提示已经6点40分了,同事们早就下班了,就连彭芮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夏至这才记起,她走的时候好像还招呼过自己。 她一旦进入了码文的状态,就忘记时间,六亲不认。 天已经完全暗了,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厅时接到了潘锐的电话:“……你还没回来?……第一天上班就要加班,那么忙吗?饭堂都快停了,我给你打个饭?” 夏至扭动着自己的脖子说:“行吧,你拿给以晴,我可能没那么快回到。” 第一天上班,就莫名其妙加了个班,她也觉得自己太傻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明天可千万不能加班了。说是有加班工资,可是程佑也跟她说了,这是需要申请的,而公司可没要求她加班啊! 夏至想是这么想,可是,到了第二天,真的忙起来以后,她又不知不觉地拖到了六点半后才下班。接下来的几天,天天如是,她总是公司里最后一个走的。 碰上下班高峰期,交通拥堵,她常常挤不上公交,回到宿舍时往往八点多了。 她把自己的饭卡留给了萧以晴,让萧以晴每天顺手帮她带个饭,没再让潘锐送过来,两人也一连四天没有见面。 她实在是累得够呛。上班时脑袋一直是高速运转的,倒不觉得很累,难受的是下班后,被挤在车上几乎脚不沾地,挤完公交挤地铁,下了地铁还得步行差不多半个钟头才能回到宿舍。 她觉得这通勤的劳累,甚至还大于上班的辛苦,当然,也可能是积压了一天的困倦在下班一个多钟头的通勤路上被释放了。 总之,每天晚上当她踏入宿舍,她已经完全没有精力了,吃过饭洗过澡,九点多她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一点约会的心思都没有。 每天睡前,她都会与潘锐通电话,有一天晚上,她甚至没说两句就睡了过去。潘锐也很体贴她,没有非要她出来不可。 但是一个星期都是这种状态,夏至有点受不了了。清楚状况的还好,不清楚的还以为他们分手了呢。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五下午,她特意提前调好了闹钟,宁愿把干不完的活拷回去做,今天也得准时下班。她发了信息给潘锐,今晚要和他一起吃饭。 【你回到可能比较晚呢,没什么好吃了,我们出去吃吧,我到地铁站接你。】 夏至简单回了一个“好”字,就跑到洗手间补妆准备下班。 她不太会化妆,是在大四下学期准备找工作了才临时学的,对比起袁佳一那精致无瑕的脸蛋,她觉得她那只能叫涂抹,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白净红润一点而已。 不过潘锐对她这点改变很受用,她也愿意为了他梳妆打扮。 她正对着镜子补腮红时,袁佳一也刚好拎着化妆包走了进来,一见她就笑了:“呀,约男朋友了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袁佳一看着她拿出口红,叫道:“哎你等一下,其实我觉得这个色不太适合你呢,你试试我的。” 袁佳一从化妆包里拿出了一只金色方管的口红,又找出一根棉签,打开口红盖子放在了洗手台上,准备拿棉签挑口红时顿了一顿,问夏至:“我用过的,不介意吧?” 夏至光顾着看她优雅的动作,都看得痴了,连忙摇了摇头。 袁佳一比夏至高了差不多半个头,她俯下身子给夏至上口红,那专注的神情,三指执着棉签、无名指和小指自然翘起的手势,还有轻柔的手劲,让夏至一女的都觉得心动不已。 她心想,怎么会有那么甜美的小姐姐啊?还那么温柔体贴,程佑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来,看看是不是好一点?”正想着,袁佳一已经给她上好了口红,把她的身子转向镜子。 夏至对着镜子笑了,这个色号看起来亮而不艳,确实更精神一些。 接着,袁佳一又拿出自己的香水,给夏至在腕上、耳后各喷了一点,清新而雅致的香气,让她感到一天的劳累都被洗去了。 夏至向袁佳一道过谢,两人才分别了。 她一下子元气满满,总想着潘锐见到自己会不会很惊喜呢?前往公交站、转地铁的时候,她忍不住小跑着,多想能快一点见到他。 潘锐就在地铁站口站着。 夏至站在扶手电梯上往上升,电梯上站满了人,但人们都靠左边站着,右边是空给赶时间的人的。远远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夏至就一步跨到了电梯右边跑了起来。 他今天好像也特意打扮过?没有穿那几身邋里邋遢的球衣,没有踢着人字拖。他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翻领衬衣,下身一条合身的牛仔裤和球鞋,看起来干净而清新。 他看见她了,他转向她,嘴角翘起一道弧,等着她穿过人群跑向他。 她像一只小鸟飞进他怀里,他抱着她笑说:“想我了?” “嗯,想你了。”她毫不害羞地说。 “多想?” “很想很想。每走一步,就想你一次。” “那确实是很想。”他宠溺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18、约会 嗅到夏至身上那淡淡的雅香,潘锐鼻子上下动了动:“你喷香水了?” “嗯。香不香?” “还行。可以多喷点。” “同事的。我哪里买得起那么贵的香水。” “一瓶水还能贵到哪里去?我送你。” “哈!我拿一下手机,要录音保留证据……” 两人牵着手,沿着地铁站外的商业街走,大路边都是商铺,卖衣服、鞋子、饰品,小餐馆一般都在二楼,在两家店面之间的楼梯上挂着食店招牌,从楼梯上去就是。 潘锐选了一家大众中西餐厅,两人靠窗而坐,在这里可以吃到二十多块的肉扒,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小小的奢侈了。 夏至点好了餐,把手肘搁在桌子上,双手托腮看着潘锐:“没发现我还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潘锐看了她好几秒:“你没有剪头发啊!” 夏至朝他撇一撇嘴:“我换了个口红色号。” “哦——”潘锐恍然大悟,“怪不得看起来好像顺眼一点。” “我平时看着不顺眼吗?”她假装生气,这样的互相“诋毁”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平时也顺,今天特别顺。你新买的口红?” “也是同事的。” “你们上班都干嘛的?天天加班就是在化妆?” 知道他还是在揶揄,不过夏至这次真有点动气,不是为了见他,她才不会在脸上大动干戈呢。 她说:“谁说的?我都快忙死了,天天写稿改稿编稿,现在刊物排版也得我来做,我一个文字编辑,连美编的活都干了。” 关键是排版软件她也是个半吊子。 搞系刊的时候,学校有专门合作的印刷厂,各系和社团的刊物都是在那厂子里印,会有美工帮他们排版,她只要把文章和想用的图片用u盘拷过去坐旁边指手画脚就可以了。 这么干了两年,她算是看了个眼熟,但上手操作从来没试过。现在稿子还没组好,她先把排版软件找过来试了一下,发现眼熟和上手还真是两回事。 潘锐把手伸过来勾住了她的手指:“如果真的累,要不就算了,咱再找过。” 夏至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看到彭芮晗也这么卖力工作以后,加深了她对工作难找的观念,她现在就想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了:“工作哪有不累的啊!不辛苦哪得时间财,熬一下习惯就好了。” 夏至也向潘锐说起了彭芮晗,说起两人之前因为排队问题产生的矛盾,现在却成了合作无间的伙伴,感叹缘分真的来得很奇妙。 还有气场慑人的王博逸,温柔美丽的袁佳一,高效干练的程佑,以及提前养老的老油条梁家寅。 她一味叨叨地说着,直到餐厅服务员给他们上餐时打断了她,她才发现一直都是她在说话,潘锐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她问道。 “没有,我听着呢。你过得开心吗?” “嗯……累是累点,另外除了工资低这点让我高兴不起来,其余也还好。” “那就好。”他笑了,但她觉得他的笑有点牵强。 可能是她对他关心太少了,两个人好几天没见面,她只顾着一味地说自己的事情,她说道:“你呢,这几天怎样?有去投简历吗?” “嗯,去面试了。”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牛肉,眼睛看着仍嗞嗞冒着热气的盘子,没有看她。 “是吗?去哪面试?你怎么没告诉我?”他们还是每天晚上通话的啊,他居然没提起。 “科技园,今天去的。一般吧。” 夏至垂下眼,也看着自己的盘子,原来他今天这身着装是为了去面试,不是为了她。从他的神色,她觉得实际情况也许比他说的“一般”还要糟糕,她知道她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试着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说着下个月初的毕业照,曹丽梅要到拍照前一天才能回学校,说梁璐考研一路过关斩将,已经到了最后的复试阶段,说萧以晴闲得不能再闲,电视剧追完了一部又一部…… 她也问潘锐舍友们的情况,说着说着,又绕了回去找工作上。潘锐宿舍的四个人,只有他和另外一个工作没有落实下来,但那人家里有关系,实在找不到就准备回家去了。 夏至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怎么说来说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呢?他们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没有其他了么? “没事的夏至。”潘锐看出了她的兜兜转转,说,“其实今天在科技园,我是有机会签下来的,但我还是想再考虑一下。” “他们给你时间考虑了吗?”根据上一次和程佑的谈话,她觉得企业应该不会给他们时间回去琢磨对比。 潘锐想了一下才说:“可能吧。他们说我考虑好了尽快给他们答复。” 夏至这下来了兴趣:“是怎样的公司?规模大吗?” “音响设备……就是个小公司,说你也不懂。” 这个确实,夏至是标准的文科女,理科的东西是一窍不通,不过她还是问:“你要考虑哪一方面,他们开出的条件不好吗?” “嗯……有点低,只有单休,福利也一般。” 她可以从他纳闷的神色里看出不理想的状况。潘锐念的是非师范专业,当初高考成绩不理想,接受专业调剂过去的。在师范院校念非师专业,找工作碰壁会比较多。 夏至就不再问了,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就牵着手逛了出去。 他们上了人行天桥,倚在桥边看脚下奔流不息穿过的车灯,路长得看不到尽头,好像所有的车都是从天外开过来的,然后又开到他们身后看不见的天的另一端去。 潘锐走到她身后抱着她,把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初夏的夜,白日里吸尽了阳光的水泥路面此刻正散发着阵阵的热量,偶然来的风将热气带走,也带来了城市的焦躁不安。 他的体温很高,但她没推开他,任由他抱着,他们不说话,就这样等时间慢慢流淌。她甚至想,如果可以,他们就这样抱着,一直站下去。 仅仅是想想而已。夏至留意到手表的指针,轻轻推了推他:“十点多了,再不回去宿舍要关门了。” 潘锐放开了她,她拉着他往桥下走,可是他脚下没动,他们把手拉直了,她回头看他。 “夏至……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好吗?” 19、外宿 夏至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被潘锐攥紧了,他略一使劲,把她往回拉了两步。 她当然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心上像被浇了一听汽水,滋啦啦地不断冒着泡,又马上破掉。 她是个成年人了,她22岁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她没有那种很封建的思想,只要自己能承担后果,该发生的可以让它发生。 她和潘锐也谈了大半年的恋爱了,就算说不上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大家也明明白白地谈论过以后是要继续在一起的…… 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亲亲嘴已经是最亲密的接触了,这一步是不是跳得有点大了?她总觉得,在毕业之前,两人还不算是尘埃落定,她心里很慌。 她咬了咬唇,不懂该怎么回应他。 潘锐看她那样子,笑得胸膛微微地震动着:“你想到哪了?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聊聊天。” 她有点不悦了:“潘锐,你当我是傻瓜吗?你发财了,去开个房聊天?” “发财没有,这两天我去发传单了,小赚了一笔。”他笑得更玩味了,“好吧我老实点,我还想抱一抱你,就这样。我保证不乱来。” 她压低下巴嘟着嘴,本来她还纠结着呢,他那么一说搞得她更里外不是人了,答应吧,显得她真的很傻,不答应吧,好像她满脑子有多不正经似的。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要不……我们开个标间?两张床。行了吧。你不想知道我打不打呼?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哦,以后嫁给我了,货物出门概不退换。”他嘻嘻笑着把她拉入怀中,捏了捏她热乎乎的脸。 “谁说嫁给你了?你有房吗有车吗有钱吗?”她把下巴抵在他肩上说。 “都会有的。”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傻瓜。”她在喉底说了一句,她那话就是随便说的,她还不至于那么势利眼。 “那现在……说真的,我有点累了,我不想走回去。不过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他把决定权交到她手里,她觉得自己的心轻飘飘的。她喜欢靠在他怀里的感觉,喜欢听他的心跳……那么她爱他吗?她想应该是的。尽管两人都没有这样表达过。 不仅仅是喜欢,喜欢代表认可,代表愉悦,而爱还代表责任和信任。她这样拒绝他,是不是也是一种不信任的体现呢? 夏至扶着他的腰离开他的肩膀,抬头看他:“你说的,两张床。” “可以。”他笑得像个孩子。 “还有,我没有带身份证。”她在大二时丢过一次钱包,从此没有特别的事都不会把身份证随身携带。 “我有。” 她一听又拉下了脸:“所以你是早有预谋的?” 潘锐大呼冤枉:“我今天去面试啊!当然要带身份证。你不是三点多才发信息给我的吗?我都不知道今晚会见到你。” 她被逗笑了:“好吧。” 他拉着她向天桥下走去,附近的酒店和宾馆都很多,他们选了一家看着干净卫生的快捷酒店走了进去。 潘锐到前台上办入住手续,夏至背转身去看墙上贴的广告。 她还是有点紧张,不知道前台的服务员会怎么想。但一转念,又觉得自己太多戏了,这里附近好几家大学,人家肯定见惯了这样的男女吧,有什么好稀奇的。 房间开好了,他们乘坐电梯上了四楼。 不大的房,陈设很简单,米黄色的墙纸看着很温馨。 “你要先洗澡吗?”一进门潘锐就问,又换来了夏至的瞪眼,他无奈地说,“不是,那总要洗澡啊,我的意思是你不洗我就去洗了。” “我先去。”她把包扔进他怀里,“不许偷看。” “切,你开着门我还不看呢,全是平的。”他不忘捉弄她一把。 她拍了他两记,换上酒店的拖鞋走进了浴室。她没有带衣服,只能洗完澡后把衣服穿回来,好在这一天都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不算很脏。 走出卫生间时,看见他光着上身盘腿坐在床上看电视,她说:“你把衣服穿上。” “咋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不一样。”她禁不住忸怩起来。在潘锐宿舍,在篮球场上,她都经常见到他赤膊,但这是两人第一次在这样的密闭空间里单独相处,她不能不长个心眼啊。 “行吧,我洗完澡就穿。你也别来偷看。” 他拿着衣服站了起来,她白他一眼,骂道:“去去去!” 夏至钻进被窝里,对着电视机乱按一通遥控器,基本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她还是想这么放着,有点声音不会让房间显得太寂寥。 潘锐很快就洗好出来了,他坐在自己的床边,看夏至歪在床上,半梦半醒地举着遥控器,忽然遥控器从手里滑下,夏至一下子被吓醒了。 “你看什么?”她对上了他的目光。 “看你会不会打呼啊。打呼的女人不能要。”他笑说。 “哪儿凉快哪儿去。我从来不打呼。” “我看你床上就挺凉快的。” “不行。”夏至干脆利落地说。 他委屈兮兮地说:“不是说好了可以抱一下吗?”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她回忆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她确实没有答应他什么。 他一听就叫了起来:“我去!连抱都不行了?那还不如在天桥上站着。” “站着可以抱,躺着不行。” “那你倒是起来站着啊。” “我累了。”她转过身去,把后背给了他。 她本来确实是很累的,但两人说着说着,又把她脑袋里的困意完全驱散了。她把手塞进枕头和脸颊中间,安静地听着,除了电视机的声音,房间内静谧如花开。 她就这么侧躺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翻身过去,却见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坐着,嘴角带笑看着她。 她嗔怪道:“你傻了吗?发什么呆?” “是傻了。”他笑开了,“所以才爱上了你。怎么办,我越看越喜欢。” 他的话软软的,像一根羽毛伸进她耳膜里,她听着浑身都酥麻掉了。她轻轻笑说:“不是说不好意思说吗?怎么这就说出口了。” “是啊……不是说了嘛,我傻了。”他弯下腰,把手肘撑在了膝盖上,这样可以离她近一点。 她也定睛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谁都不说话。 他眼睛不算很大,带点内双,闪着柔和的光芒,镶在黝黑的脸上,看着特别明亮。她不觉说道:“你眼睛很好看。” “你也是。”他回说。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伸向了他。他握住了,捏了捏她的手背。 “过来。”她说。 20、臂弯 潘锐愕了一下:“不是说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夏至把手抽了回去,凶巴巴地说,“你不是说了只抱一下?是骗我的?” “当然没有!” 他站了起来,夏至卷紧了被子说:“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是回去吧。” “哪能这样呢?不许出尔反尔的。” 他掀起了她被子的一角,她也不是真要赶他,就由得他钻了进来。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伸出胳膊绕到她头顶,她很顺从地抬起头,枕到了他结实的手臂上,娇小的身躯落入他怀里,像一只靠岸的小船。 她听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老是想着可以这样抱着你睡。” “那要是我打呼呢?”她调皮地说。 “没事,我也打。” “真的假的?”夏健锋打呼很厉害,像火车头似的,她很佩服何艳是怎么忍受下来的,从小她就立志以后一定不能找一个打呼的老公。 潘锐支支吾吾地说:“嗯……好像有一点吧……据说很累的时候会打一点。” 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你要是打呼就不许进房间睡。” “我也不想啊……我打了我也不知道啊……你睡着了还能知道别人打呼吗?” “关键是得睡得着啊!小时候我跟我爸妈睡,有一次半夜我妈被我爸呼噜声吵醒了,两人差点打了起来你能信?” 夏至模仿着夏健锋打呼的样子,潘锐差点笑翻:“还有么?” “还有什么?” “你小时候的事情,多说点。” “嗯……”夏至转着眼珠想着,“我小时候其实过得不怎么好,我爸妈老吵架。芝麻蒜皮的事情,他们能吵上半天。就是因为觉得烦,所以才关上房门看书。看多了,就想写了。” “那他们现在还吵吗?” “不了……他们吵了十几年,我妈病了之后,忽然间就不吵了……” …… 两人没玩没了地说着,谁都不愿意先停下来。夏至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把手表和手机都搁在了床头柜上,也懒得爬起来看,可是爬上脑门的沉重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累了吗?”潘锐的声音也放低了许多,只能听到他的气息在耳边开合。 “嗯。”她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夏至,我可以吻你吗?”他抚摸着她的脸说。 “我可以说不行吗?”她眼皮几乎粘在一起了,但还是很理智地说了句。 “不可以。” 他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她的意识也渐渐地下沉,像有一股暖流把她全身裹了起来,漂浮在空中。 然而,随着他的吻越来越深入,她却越来越清醒了,她抓住他的手,挣脱他的嘴唇:“你手往哪里去?” 潘锐微微地喘息着:“真的不可以吗?” 她垂下眼帘,看着他的颈窝说:“不要。” “好吧。”他往后倒了一下,呼了一口气。 夏至看着他脸上的失落,反而有点于心不忍了,她后悔了,也许她不该跟他过来的。可是真给他吧,她又过不了自己这个坎。 至少……等到毕业吧……她不想两人对将来的憧憬只停留在口头的承诺上,她希望这件事可以发生在两人真正地走上了通往未来的路之后。 “对不起……”她轻声说。 他笑了,重新抱了抱她:“别傻了,干嘛说对不起。睡吧。你上了一天班累了。” “要不,你还是回去那边睡吧。我怕你会难受。”她很讨厌自己的矫情,明明在天桥上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为什么还要给他希望呢? “你都舍得让我难受了,你还怕什么。”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 “滚。”她沉了下声音,他能开玩笑说明不生气了? “我真滚了?” “你自便。” “那我偏不滚。”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要他不动手动脚,她也不是非要赶他走不可。 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会不会很失望?” “你要听真话吗?” “真话。” “会。但是我尊重你。”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觉得,女人不愿意,就是不够爱你了?” “也不是了……” “……我就是还没准备好,我不想那么仓促。我……可以的,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再等等,好么?”她环抱住他的腰,总觉得自己的表达不够完整。 “好。”他笑笑抱紧了她,“睡吧。” 两人相拥着不再说话,潘锐先睡了过去,夏至数着他鼻息,也慢慢睡着了。 一夜无梦,直到天亮。潘锐还是比夏至先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到他那张近距离盯着自己的脸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退,他比她先皱起眉眼叫了起来:“别乱动……我手麻了……” 她又好笑又尴尬,手麻了不是应该赶紧活络活络吗?她坐起来替他揉着手臂,说道:“手麻你不会自己收回去吗?真笨……” 他咿咿呀呀地叫着:“我怕弄醒你啊……” 她放轻了手上的力度:“你就这样忍了一晚上?” “半晚吧……” “真没见过那么傻的。”她嘴上责怪着,但唇边的一丝笑意将心里灌满的蜜溢了出来。 “好了好了。”他撑起身子,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笑着说,“早安。” 她故意郑重地点一点头:“早安,潘锐同志。” “我通过考验了吗?” “什么意思?”她是真不知道。 “往后余生每一天,都可以和你说早安吗?”他问得很认真,还拉起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 她眨了一下眼说:“我手刚刚揉过眼屎。” “呸呸呸!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可以。”她笑得浑身发抖,笑了一轮就抽回手跳了下床。 “去哪?”潘锐用眼睛跟着她。 “刷牙洗脸啊!”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我不是回答了吗?”她在洗手间前站定,朝他一笑,然后才推门走了进去,留下他一脸懵地坐在床上。 夏至用橡皮筋把长发盘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她想,这下是真的彻底完了。她居然觉得他的臂弯很舒服,这样靠着,是要上瘾的。 21、朋友 毕业照定在6月9日,日子平和而忙碌地推进。越来越多同学传来了签约的喜讯,没有定下来的只是寥寥。 潘锐是这寥寥中的一个。他隔三岔五地跑出去面试,始终没有确信。夏至没有多问,她心里也慌,但只能等着。 这两个星期,夏至每天晚上下班,潘锐都会到地铁站口接她,两个人再牵着手慢慢走回宿舍。不累时,她会跟他说说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太累了,就安安静静地走着。 就算什么都不说,她也觉得满足。她想,他是真的对她好。再难,总会过去的,她得有这个信心。 内刊工作的进展,磕磕巴巴的,但大体还是顺利的。夏至没能按照她们原定的想法在6月前定稿。 初稿倒是赶出来了,梁家寅没说什么,上送到王博逸那里,提了意见,打回来让她们重修。赶了两天,又送上去,又打回来。 倒不是她们没能改好,而是王博逸一会儿一个想法,每次上送,总让她们按照他的新想法添加点什么或者改动点什么,就这么反反复复改了一个多星期。 面子上,彭芮晗总说王博逸构想很独到,狠狠夸一番,有时夏至也觉得这是不是夸得有点过分了,有拍马屁的嫌疑,不过也只能跟在后面使劲夸。 一转头,吃饭时彭芮晗就开始悄悄地跟她吐槽。 彭芮晗一会儿说王博逸只知道拍脑袋,没一个整体的规划和思路,这样不但苦了手下干活的,还降低工作效率;一会儿说他老是外行装内行,其实某个东西根本就不应该这么办…… 夏至点头称是,然而心里也默默地说了句,他装内行装得那么过瘾,还不是因为你一通吹捧…… 尽管这样,两人还算是合作无间。稿子终于定下来了,彭芮晗对版面设计一窍不通,排版的工作只能让夏至来干,彭芮晗负责校对、找图片,她每排出一页,就打印出来给彭芮晗。 这项工作昨天才开始。因为操作不熟悉,夏至排得很慢,还老出错,焦头烂额地一天下来才排了四页,彭芮晗也不好意思干坐着,就拉把椅子坐她旁边看,顺便也提点意见。 今天夏至请了假拍毕业照,她本来还担心着彭芮晗这一天该怎么整这个版面,结果彭芮晗说她也要请假,学校里有事。 夏至觉得自己也是瞎操心的,自己还忙不过来呢! 6月9日这天,夏健锋和何艳一大早就从康洲坐车过来,弟弟夏远也想来看看热闹,但刚好碰上高考,只能作罢。 相对于夏至,夏远从小成绩就不太好,没少挨夏健锋的骂,可是这几天夫妻俩还是紧张兮兮的,调了好几个闹钟搁床头,前两天何艳还跑到考场外等着夏远出来。 今天刚好碰上夏至拍毕业照了,没有法子,只能早上先掀了夏远起床,给他备好早餐才出门赶车。还好是最后一科了,是骡子是马,也溜得差不多了。 夏至让两人从车站下车后直接打的到楠师,然后她出校门接应,之后再赶去行政楼前集合拍集体照。 她穿了件白衬衫、黑西裤,年级发的学士袍用袋子装着,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向夏健锋和何艳介绍校园建筑。 康洲离楠洲虽然只有两个钟头的车程,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来学校看她。 何艳脸色常年苍白带点蜡黄,背有点佝偻,平日极少出门,最多每天去买个菜、楼下小区逛两圈,坐车去得最多的是医院。 接她下车的时候,她脑门上贴着个米色的塑料小圆点,夏健锋说那是晕车贴,夏至才忽然惊觉,何艳这辈子几乎没出过远门,两个钟头的大巴对她来说是真的很难熬了。 她挽着何艳的手走在校园里,第一次觉得自己作为女儿,根本没尽过多少孝道。 就连何艳生病住院那些日子,她也因为要参加高考被夏健锋禁止离校。 何艳的真实病情,她是在高考过后才知道的,她一直以为就是个小病小痛,夏健锋也说做完手术就好了,没有大碍。 何艳做手术时,她正在课室里做着月考题,那一次的月考,她考了年级第八,是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 夏至也后怕过。要是那一次,何艳出不了手术室,为了那场该死的考试,她就连何艳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这加深了她对夏健锋的怨念,她实在无法理解他的做法。 不是说她亲情观念有多深刻,恰恰相反,她觉得自己从小就和父母不亲,不管做什么事情,她都很独立,父母也很少管她,在家里经常话也说不上几句。 可是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啊!她有权知道。至今想起,她还有点忿忿。 夏至的手指贴在何艳手臂上,触摸着她松松垮垮的皮肤,鼻子酸了一下。她指着行政楼前聚集的穿着学士袍的人群说:“我同学都在那边呢。” 何艳点点头,用另一只手里的纸巾擦了一下汗:“这学校那么大啊。”从学校正门走到行政楼,何艳出了一身汗。 夏健锋背着手边走边四处张望:“大学是这样了,像个村子似的。” 楠师的情况夏至有回家里跟他们说过,不过亲眼见总是不一样的。何艳又说:“那早知道让夏远也考这大学啊,多好的学校。” 夏至哭笑不得,不说夏远的成绩能不能上楠师,何艳光走一走这校园,就断定这学校很好了?她说道:“现在的大学规模大一点的大部分都这样,小远报的工大也差不多这样。” “你弟要能考得上工大才怪。”夏健锋喷了一句,夏至不说话,是这样没错,但那话说得好像夏远不是他儿子似的。 走近行政楼,夏至看到了潘锐,他手里捧了一束花走向了她。 “呀,我还有花收呢!”夏至笑着接过了花束,潘锐还是第一次送花给她呢,连情人节也没送过。 夏至转向两老介绍道:“我同学,潘锐。” 潘锐腼腆地笑着:“叔叔阿姨好。” 夏至没向两人提起过潘锐,两人点头应着,夏健锋上下打量了潘锐两遍,何艳眼里满是愕然。 潘锐被看得很不自然,他抓了一下头,对夏至说:“我去和阿明他们打个招呼。” 阿明是潘锐在中文系的球友,夏至在4班,他在1班。夏至说:“去吧,等下过来拍照哦。”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何艳问:“那是谁?” “朋友啊!” “男朋友?”夏健锋加了一个字。 “朋友。”夏至强调。 她才不想在这种时候又听夏健锋的长篇大论,她都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比如不要吃亏啊,要保护自己啊,要看清楚对方为人啊,对方家境怎么样啊…… 她都和潘锐说好了,就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见父母,过几天轮到他拍毕业照,她也是这么操作,工作的事已经够兵荒马乱的了,没必要再添麻烦。 22、掌眼 上午主要是集体照时间,年级照、班级照轮着来。 辅导员王老师和一些受欢迎的教授、讲师身边围满了人,都等着合影留念,来捧场的已毕业的师兄师姐和底下的师弟师妹也不少,活像电影首映礼现场。 笑了一上午,夏至感到自己的脸已经僵掉了,她觉得与其说她是今天的主角,倒不如说她是块布景板,维持着表情和姿势,身边的人像走马灯似的转着,她记不清她拍了多少照片。 最后和萧以晴、梁璐、曹丽梅一起拍过宿舍合影后,她才离开了行政楼,带着父母四处去走走地标,继续拍照。 夏至手上的这部佳能a510是存了大半年的兼职和稿费收入买的,没事时拿着拍点风景静物,给自己找找写作素材。潘锐以摄影师的身份,替她掌着相机跟在后面。 夏健锋和何艳时不时地找潘锐搭着话,尽管夏至叫停了好几次,校园一圈转下来,他们还是把他家里种了多少亩香蕉、弟妹学习成绩好不好都问了个明白。 夏至鼓着腮拿他们没有办法,潘锐朝她眨着眼偷笑。 好不容易到了午餐时间,夏至夺回相机把潘锐赶走了,她可不敢留他一起吃饭,要不两老还不知道又要闹些什么笑话。 夏至带两人去了学三饭堂二楼,这其实是个校内小餐馆,可以点菜,学校的老师、同学谁来了客人或者想请吃,都到这里来。 最主要是还可以用现金,她虽然上班了,但还没发工资,夏健锋来都来了,不宰一顿怎么行呢。 十来二十块炒一个菜,一家三口点四个菜,再点一锅汤,很丰盛了。顺便也可以让两人看看学校的餐饮水平。 夏至点好了菜,何艳就开始说开了:“你怎么不叫潘锐一起吃饭呢?人家帮你拍了一上午的照,这多没礼貌。” “没事,他帮了我,我过两天会谢他。今天是我们家里人吃饭,他是外人,不方便。”不一起吃饭,也是早和潘锐说好的。 “夏至,是不是外人,你自己知道。爸不说你。”夏健锋接过服务员送上来的开水,从腰包里拿出自带的茶叶,倒进了茶壶中。 夏至不作争辩,反正不管她说什么、说不说,夏健锋也会继续自说自话。 “人看着还可以,跑前跑后的很积极。就是不太大方,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工作还没落实,前程不明确。家境听着也不是很好,你做好心理准备。” 夏健锋说完这句,就起身上洗手间了。 夏至心想,家境家境,又是家境,夏健锋当自家是侯爵出身呢,就算按门当户对论,他们也算竹门配竹门木门配木门了。 夏至厌烦到了极点,不过还是很高兴,他就只说了那么多。 接下来,趁着夏健锋走开了,轮到何艳絮叨了:“夏至,你没有吧?” 看到何艳两手在肚子前画了个弧,夏至差点要喷茶。 “你觉得呢?”她拍了拍自己扁平的肚皮,“你女儿我有那么蠢吗?” 她也懒得去否认和潘锐的关系了,说了也是白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何艳喃喃地念着,像念佛经似的。 饭后,夏至继续带两老去逛校园、参观了自己的宿舍,接着到商业街走了走。期间,何艳给夏远挂了个电话,知道他考试还算顺利,已经回到家补眠了,这才放了心。 到了傍晚,夏至就送两人到车站坐车回康洲。回学校时,潘锐已经在图书馆后等着她了。 “怎么样,叔叔阿姨对我印象好不好?”两人并排坐着,潘锐略略有点紧张。 “好个鬼。”夏至将何艳的话复述给潘锐听,他笑得停不下来。 “我倒是想啊,关键是没机会播种啊……” “恶心!”夏至拍了他一记,“你明天拍毕业照我不去了,太丢人。” 她预估她要是出现,也要被潘锐父母这么评头论足一番。 “这怎么行?我今天都听你的了啊!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潘锐抗议道,“再说,我爸妈才不像你爸妈,要是他们知道我找了个女朋友,不知道多高兴呢。” “你跟他们说了?” “我没有啊!你不是不让说吗?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又不是中学生,大家都成年人了,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你用得着那么紧张。难道你爸妈想留你一辈子不嫁人?” 夏至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没有把夏健锋对潘锐的评价告诉他,这些话落入潘锐耳中肯定会很伤他的自尊。 在带潘锐见父母之前,她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提出不要向父母公开两人的关系。 她在不在乎潘锐目前的状况是一回事,夏健锋和何艳肯定是在乎的,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就算他们已经看出她和潘锐的关系,她死不松口,他们就不好明明白白地反对。 傻瓜,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她在心里说着。 她也没想过要他大富大贵,可是至少要等他工作稳定下来,她才有底气正式把他介绍给夏健锋和何艳。 至于家境什么的,夏健锋看重有他的理由,夏至的想法是,反正他们是要留在楠洲的,潘锐家里虽然也有弟妹,但也快成年了,父母也健康,说不上很大的负担。 夏至不好直接跟他说这个问题,就编了个借口:“我爸是个老古董,我不能让他觉得我读大学整天顾着谈恋爱。等过年的时候回去,我会跟他们说的。” “那为什么我不能告诉我家里人?我爸妈可开明了,我要让他们掌掌眼。”潘锐仍努力地试图说服她。 她侧头扫了他一眼:“你自己没长眼睛?要让别人看。” “那不是别人啊,那是我爸妈,你未来的公婆。”潘锐一扬眉,煞有其事地说。 “你觉得好吗?”夏至跺了一下脚,“这个场合,真的不适合。那么多人看着,你不害羞我害羞。以后我跟你回家,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真的?真可以随便看?” 潘锐咧开嘴笑了,夏至看出他那笑里的另一重意思,猛地举起手拍在了他额头上骂道:“色鬼!” “我又怎么了我?我什么都没说啊!”潘锐特委屈地喊。 夏至瞪着他说:“我觉得你越来越不正常了,那天晚上以后,整天就想着那事。” 他贼贼地反问:“什么事?” 这下轮到夏至语塞了,唉,怎么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23、掩护(收藏个可好?) 最后,夏至和潘锐谈判的结果,是各让一步,夏至会让萧以晴陪她一起去看潘锐拍毕业照,去一下就走,不会和他的家人有太多接触。当然,前提是能得到萧以晴的同意。 萧以晴倒是愿意作陪,主要是她也闲得慌。 第二天早上,夏至和萧以晴在同一时间到了行政楼前,计算机系的毕业生已经聚集着拍合照了。 夏至辨认着人群中的潘锐,他先看到了她们并走了过来。 “这可以啊!穿着学士袍还是挺帅的。”萧以晴夸赞道。 “谢谢。”潘锐笑道。 “你家里人呢?”夏至浅浅地笑着,她肯定他们正在什么地方看着潘锐,到底她还是很在意这第一次见面的,不希望自己在潘锐的家人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在那边呢。”潘锐侧过身,让她们的视线通向他挡住的一颗树下。 正好是星期六,潘锐一家子都过来了,他爸妈,昨天刚参加完高考的弟弟潘弈,还有今年初二的妹妹潘蕾。 夏至特别留意了潘锐的父母。 潘爸爸瘦削而精干,两边脸颊上各有一道深深的竖褶子,很憨厚的老农形象,看得出潘锐的外表更多地遗传自爸爸。 潘妈妈看起来比何艳要年轻许多,身体圆润,八字脚站着,正扬着笑脸高声对身边的两个孩子说着什么,两个孩子都一脸不耐烦。 “要去打个招呼吗?”潘锐征询着问。 夏至刚想说不,萧以晴就说:“可以啊!” 夏至赶紧撞她一手肘,萧以晴皱眉说:“这有什么啊,你不去嫌疑更大呢,再说不是有我打掩护吗?你得让我发挥一下作用啊!” 夏至叹一口气,看到潘锐的眼神充满渴望,还是点了点头。 她和萧以晴拉着手,跟在潘锐身后走向了那一家人。 “爸,妈,我中文系的同学,这是夏至,这是萧以晴。”潘锐将两人依次介绍给父母。 “叔叔阿姨好。”夏至感到自己有点木讷,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还是萧以晴活络点,她笑吟吟地问道:“叔叔阿姨,你们今天坐了很久的车吧?” 潘妈妈热情地笑着说:“有点久哦!坐了两个多钟,腰都直了。” “那你们过来多玩几天吗?”萧以晴又问。 潘妈妈嗓门大得像个铜锣似的:“不了哦!下午就回去了,他妹妹明天要回学校去呢,快考试了呀!” 萧以晴转头看夏至,她眨着眼,示意夏至说点什么,夏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叔叔阿姨,我给你们拍照吧。” 相机她昨天晚上传好照片到电脑后就给了潘锐,她还特意把里面的照片全删掉了,怕潘锐的父母会看见。 她从潘锐手里接过相机,给潘锐一家人选了几个背景拍了照片,她和萧以晴也分别和潘锐留了合照,就把相机还给潘锐,急匆匆地拉着萧以晴告别了。 走出了一段距离后,萧以晴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已经看不见潘锐一家人了,就把夏至的手拍掉了:“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抓得我手都痛了。” 夏至支吾着说:“我怕他家里人不喜欢我啊……” 萧以晴往她脸上虚扇了一下:“你这样子谁能喜欢你啊?像个鹌鹑那样。” “真的吗?”夏至充满了不安。 萧以晴气不过了:“你就像平常那样就好了呀,墨菲定律懂不懂?别瞎操心,就不会怕啥来啥。” 夏至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那现在怎么办?” “赶紧回头,去告诉他家人,你是他正牌女友。”萧以晴往后方扬了一下下巴。 “傻了么?我才不去。”夏至不会听不懂萧以晴是在取笑她。 “姐姐,你多大了啊,搁古时候都三个孩子的妈了,谈个恋爱还玩地下情,你以为你是电影明星吗?有粉丝在你恋情曝光后抛弃你吗?会造成几个亿的经济损失吗?”萧以晴无情地吐槽着。 “唉,你不懂了。”夏至烦躁地叹着。 “我咋就不懂了,不就你嫌弃人家还没找到工作嘛。” “我哪里嫌弃他了?我要嫌弃他我干嘛不分手。”夏至讨厌萧以晴这种一针见血,她认为自己那不叫嫌弃,但是,她确实希望两人都可以先发展事业。 萧以晴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了,她扁了扁嘴,说道:“我知道你不嫌弃。不过,梁璐有一点说得很对,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会很艰难。” “这又不是长久的。他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工作而已。大学生那么多,一个招聘砸下来能砸死三个。谁都会有困难的时候。现在不还早着嘛。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夏至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她也确实相信这一点。 “那就行了嘛!”萧以晴用力抱住了她的肩膀,“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希望永远在明天,对不对?” 夏至笑了,有这么个舍友真好,更高兴的是她们都会留在楠洲,虽然两人上班的地点有一段距离,但偶然周末聚聚还是很方便。 潘锐傍晚给了夏至电话,让她下来吃饭。他下午四五点就送了家人去坐车,到五谷镇没有直通车,他们要去到大河县城再转车,而超过晚上八点县城车站就没有车到镇上了。 她见到他,不免要问问他家里人对她有什么看法,根据萧以晴的说法,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太糟糕了。 潘锐笑嘻嘻地说:“我问我爸妈,早上那俩姑娘怎样?喜欢的,我去追回来给你们当媳妇。我妈说,那个叫萧以晴的姑娘不错,长得漂亮,还大方得体懂礼貌。” 夏至板起了脸,这男人有脑么?不知道拿自己女人的闺蜜来开玩笑是大忌么? 她沉着脸说:“那你去追啊,赶紧儿的。” 潘锐拉起她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扣紧了:“但是我跟我妈说,我更喜欢那个叫夏至的傻姑娘。” 夏至讶然道:“你真这么说了?” “是啊!骗你干嘛?”他一脸认真,看着不像说谎。 “那你妈怎么说?” “我妈想了想说,也可以,傻的娶了回来不怕跑,可以多生几个娃,漂亮的不老实,就怕会跑掉。” 在夏至扬起手要打他之前,潘锐已经哈哈笑着抽身跑了开去。 “潘锐,你给我站着!” 24、工资 五月底到七月,是浓浓的毕业季,几乎每天校园里都有不同专业的毕业生在拍毕业照,忧伤的离情与积极的憧憬飘荡在校园上空,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这个周日,夏至还参加了文学社的送旧活动,这是这学期的最后一期诗会,因为他们那一届能出席的社员都出席了,显得特别热闹,也因此有了特殊的意义。 在大家轮流上课室讲台朗诵诗歌、互相评点的常规环节后,作为上一届社长的夏至以及各部门的前任部长都分别给师弟师妹们作了寄语。 活动结束后,夏至及几个前部长又被这一届的领导班子拉了去社团办公室,他们把所有桌子拼在一起,中间放了一个大蛋糕,扔满了零食。 大家说说笑笑,吃着零食喝着啤酒,气氛不知道怎么地就伤感起来了,现任社长是大三的师妹,抱着夏至哭得稀里哗啦的。 夏至也不由得抹起了眼泪。她从大一开始加入文学社,大三担任社长,大四退任,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全扔在了社团上。 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在文学社以及主编社刊的经历让她坚定了要从事文字工作的梦想。 夏至说,她以后有空就会回来看看大家。她知道她肯定是要回来的,只是心境肯定是不一样了。 她也跟大家说起她工作的情况。签约的人不少,但像她那样已经投入到工作中的毕竟不多。 她能预料到真正离校工作后,肯定只会更忙。 这个星期,程佑找她谈过一次,表示希望在她正式毕业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后,能更多地承担起公司的宣传事务。 这次谈话让夏至又惊又喜,同时也伴随着更大的压力。 袁佳一之前就跟她们说过,公司有意成立正式的宣传部门,并架空梁家寅。虽然她和彭芮晗是进来当内刊编辑的,但是宣传部门一成立,她们肯定也会在里面承担重要岗位。 程佑的话似乎在向她透露三重意思:第一,公司对她这大半个月来的工作表现是满意的;第二,宣传部门的成立已经排上了日程;第三,她有很大的晋升机会。 她一个刚踏入职场的新人,需要的不正是希望与肯定吗?她对公司本来还有一丝疑虑,这下她阴霾全消,更加卖力工作了,甚至连午休时间也在忙着排版。 夏至的工作热忱几乎可以用废寝忘食来形容,就这样忙了一个星期,终于把创刊号排出来了。 她和彭芮晗用a4纸打印了校对好的稿子,粘贴装订好,在星期五下班前送到了王博逸办公桌上待审。如果没有问题的,下星期就可以联系印刷厂出胶片开印。 已经是6月16日了,离她们给自己定的限期还是迟了一天,而且也没有印刷出刊,不过夏至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她收拾着背包准备下班,彭芮晗叫了她一声:“夏至,一起去吃个饭好不?” 夏至犹豫了一下,本来她是约了潘锐的,可是,和彭芮晗一起忙活了一个月,现在毫不容易有了阶段性胜利,似乎两人去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 她于是点了点头,一边和彭芮晗并肩走出欧娅工业园,一边给潘锐发信息让他别来接自己了。 这附近接近楠洲郊区了,都是化工工业园,没什么好吃的,她们坐公交进了市中心,去了万象商城。 彭芮晗说要请客,没等夏至婉拒就拖着她进了一家韩式烤肉店。 夏至落座后说:“我们还是aa吧。” 这家店看装修就知道不便宜,夏至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一翻开餐牌,她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平心而论在餐馆里200多块钱一顿饭不算很奢侈了,可是就她的收入而言,这绝对算是大手笔了。 昨天15号,她们发了上一个月的工资,因为只上班半个月,所以工资也只有一半,算上杂七杂八的奖励,夏至领到了880块。 她准备用这笔钱再加上这个月夏健锋给她打的生活费去租个房子,再下个月就不再收家里的钱了。她迫不及待想靠自己的双手活下来。如果一下子花掉100多吃一顿饭,实在有点舍不得。 彭芮晗看了看夏至微微蹙起的眉心,说道:“说了我请你的啊!这家店我常来,有会员卡。他们家的材料很新鲜,你试试看。” 彭芮晗的话让夏至暗暗叹息了一下,自己舍不得享用的,不过是人家日常的一部分啊…… 明知道这么说会显得很小家子气,在彭芮晗点好餐后,夏至还是忍不住笑说:“行吧,我今天是攀上富婆了,能用四份之一的工资吃顿饭的机会不多啊,我不客气咯!” 彭芮晗头一歪说:“夏至,他们给你开多少钱的工资了?” 夏至被她问得一愣,为什么这么问,难不成两人的工资不一样吗?她呆呆地开口:“试用期一千五啊……” “转正后呢?” “说是涨五百至一千……” “还有别的补贴或者奖励吗?”彭芮晗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她的严肃让夏至觉得也许自己真的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夏至低低地说道:“说是我在校期间会给我补贴交通费每月两百元……然后就是转正后买五险一金……” “你离校之后要不要住他们的宿舍?” 夏至摇头,生活区她去看过,宿舍主要都是普工在住,一个套间摆四张双层铁架床住八个人,没有单人间,太不方便了。她和潘锐商量过,准备两人一起出去租房子住。 彭芮晗扬了扬两边颊肌,握手成拳,用指骨敲着桌子说:“首先,你要跟他们说,这个交通补贴以后也得给,而且起码得涨到四百才够来回。其次,转正之后,你要求他们给你至少涨一千。” “呃……”夏至像听到什么惊天秘闻似的,半张着嘴,“我可以这样要求吗?” “当然可以啊!”彭芮晗两手交叉叠放桌上说,“他们是用工单位,你是劳动者,你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他们提出的薪酬你不满意,你可以讨价还价,实在谈不拢,你再来考虑要不要接受他们原来的要求或者直接不干。 “但是,如果你压根提都不提一下,他们就会当作你没有意见全盘接受。我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签这样一个协议,你在签协议之前,就应该向他们提出这个薪酬不合理。” 所以,彭芮晗的工资真的和她不一样?夏至小心翼翼地问:“他们给你多少?” 25、人精 彭芮晗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夏至都倒了一杯茶水,目光才移回了夏至脸上:“他们说给我试用期两千,我说太少了,然后就涨到了两千五,交通补贴也是说给两百,最后谈到了三百,转正了会给四百。” 也就是说,彭芮晗的试用期工资是两千八,比她多了足足一千一…… 刹那间,夏至心里涌上咸酸苦辣各种滋味,把她熏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和彭芮晗干着一样的工作,某种程度上,她做的比彭芮晗还多,工资却比她矮了足足一大截,这让她怎么能心理平衡? 她学历不如彭芮晗她认了,但是实际的工作能力也没见她比彭芮晗差啊! 接着她又开始怨自己的傻气,根本就没想过还能和用工单位讨要工资,她就生怕别人不要她。 她脸上风云变动,她又问道:“那转正后呢?协议上写转正后给你涨多少?” “一千到一千五。” 这个数目让夏至完全凌乱了,她合上眼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啊……我真的好蠢……” “也不是了。”彭芮晗安慰道,“他们明摆着欺负你没有经验的啊。说白了就是小气。你以为这家公司没有钱么?工厂里的技工一个月收入五六千呢!” “这么多?”夏至被吓到了。 其实五六千不算很高的收入,在康洲那样的三线城市,夏健锋当仓管一个月收入也接近四千,而楠洲房价差不多是康洲的三倍。可是,与她的一千五相比,这简直是巨款啊! “技工还是不一样,有技术傍身,普工的话,算上加班应该也能拿四千吧。我的意思是,你在公司里做到半年以上,工资只能比这个更高。编辑好歹是技术岗位,宣传部又是公司命门。”彭芮晗分析道。 “但是我签了试用期协议,里面写着试用期结束转正后工资涨五百到一千……”她不知道试用期协议对以后签订正式劳动合同有没有影响。 “如果你不提的话,他们肯定是给你取个中位数,大概八百这样子。这是一点。另外,试用期结束,协议就无效了,你甭管上面规定你涨多少,如果我是你,我就直接喊涨两千。” 从一千五跳到三千五,再加四百交通费接近四千?她想倒是想,可是实在是不敢,这个涨幅太大了。 彭芮晗也看穿了她的想法,说道:“你要是觉得喊不出口,那就起码要咬定一千,再加四百交通补贴,这样你就能拿到三千了。先熬几个月,等稳定些再提涨薪要求。这里是楠洲,你一个月领两千管什么用?” 是啊,楠洲房价已经逼近万元了,离开学校后生活成本又得大大上升,她就算拿到五六千的工资,也只是在底层熬着,更别说两千出头。 今天放弃了和潘锐的约会,来和彭芮晗吃这顿饭还是很值得的。 服务员给她们送来了薄切的羊肉和牛肉各一盘,还有两盘素菜,彭芮晗夹上一片牛肉摊进了铁板上,嗞嗞冒出的香气勾起了夏至的食欲,她也赶紧开动起来。 趁着烤肉的时间,夏至好奇地问:“那你呢?他们给你开的转正工资你还要谈吗?” 她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和彭芮晗持平的了。正常来说,彭芮晗不应该告诉夏至自己的工资水平,要是让公司知道了,这肯定会对她自己有影响。 想到这,夏至觉得彭芮晗真是好心提点了她,她更不能出卖彭芮晗,拿她的工资标准去质问公司。 谁知道,彭芮晗满脸不在乎地说:“我辞职了,下个星期不干了。” “什么?!”夏至这趟跟彭芮晗出来,真是一惊一乍地,彭芮晗实在带给她太多意外了。昨天刚领完工资,今天就辞职?这是什么骚操作? 不对,夏至在心里算了一下,说:“那你这个月一号到十五号的工资他们给你算了吗?” “当然没有啊。协议上写了,试用期可以随时解除协议,未到工资结算日工资不予结算。” 那么说,彭芮晗这么精明一个人也还是栽了一个坑,夏至琢磨着:“这算不算霸王条款?” “算了吧,我也没所谓,不就两个星期,当取个工作经验好了。这个月跟你一起工作学了不少东西。来,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彭芮晗笑着举起了杯子。 夏至看着她真诚的笑意,看出她不是出于谦虚才这么说的,她也说道:“应该是我向你学习才对。你的采访稿确实写得比我好。” “得了,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我跟你说个正事,等下星期那刊物开印了,印出来后,你给我留一本,这上面有我名字的,我留着收藏。不过你别告诉他们。” “没问题。”夏至应道。这就是彭芮晗请她吃饭的原意?原来是有求于她啊……中文系的学生对印有自己姓名的印刷品总是很珍视的。 彭芮晗笑得很高兴:“那我先谢谢了。到时看是我过来拿或者你给我寄一下。” 夏至感到闷闷不乐,她想到彭芮晗能辞职,肯定是有了更好的选择,于是问道:“你辞了这个,准备去哪里呢?” “安大集团,董事长秘书。上星期五去了最后一轮面试,这个星期二才通知我录用的。” 夏至又一次瞪大眼睛。安大集团,全国纸业的龙头企业,那怪不得彭芮晗豪爽地不要欧娅那半个月工资了。欧娅是新兴小企业,安大是上市公司,高了不知多少个级别。 再想想自己……她之前还因为彭芮晗的“卖力工作”把自己完完全全押在欧娅了,哪知道彭芮晗实际就一人精?这都什么跟什么! 可是,她能怪彭芮晗吗?人家可没要求她老老实实呆在欧娅,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以为要和彭芮晗一起携手奋战…… 唉……夏至越想越郁闷,彭芮晗把烤好的肉夹进她碗里,她只会干巴巴地说一句“谢谢”,都不感到饿了。 她也只能恭喜彭芮晗找到了这样的好工作,然后又叹气说道:“你走了,不知道会来个什么人。” 彭芮晗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他们要是再多招一个还好,关键你表现得太积极了,我想他们大概会觉得你真的可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26、找房 夏至这一激动差点要掀了桌子:“我一个人能干那么多吗?!” “我不是说过你了吗?大中午的不休息在那干活,下班又不走。我辞职他们还高兴着呢,在他们看来,我就写了几篇稿,干活的全是你。所以我才叫你要跟他们谈工资问题,他们不给你涨,你就走。”彭芮晗嘴里含着肉块,边嚼边说。 走?她现在走去哪里?夏至已经快晕头转向了,按照学校的安排,他们7月1日就得毕业离校,把宿舍腾空出来,她已准备这个周末就着手去看房子。 她之前找了几个月的工作都找不到,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能找到新工作吗?她要是这时候没了工作,她该怎么办? 夏至沮丧地说:“我不像你啊,你有后路了,我没有。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份工作。” “不是我说你,我觉得你呢,一是太急躁,二是太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慢慢找,还能翻了天?不过欧娅公司其实不差,要不我也不会把它留着当后备。还是有发展前途的。” 彭芮晗又放了两片肉到铁板上:“你怎么都不吃啊?别光顾着说,再不吃我吃光了。” 夏至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果然焦香浓郁,鲜嫩而脆爽。她想道,这时候辞职再找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她也得腾个心思出来看看,像萧以晴说的,骑牛找马。 彭芮晗下星期就不再去欧娅了,夏至也要趁着这次机会再向她当面讨教讨教:“那现在我要怎么跟他们说这个问题呢?我是要找程经理说还是找王总说?这样会不会很唐突?” “妹妹,你现在能说什么啊?”彭芮晗失笑了,“你签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协议啊,如果你一直留在欧娅,这三个月是没办法了。 “等试用期结束,如果他们不主动找你谈转正,你就去找他们谈。签订正式合同的时候,这些都是可以提的。你也别怕丢了这份工作怎么办,你在楠洲拿两千块工资,还不如换工作。” “好吧……”夏至只能这么说。 她还能怎么办呢?她工作不理想,潘锐仍然没有工作,她知道长远的生活要考虑,但是眼前的苟且也得解决。 潘锐这几天已经在网上找房子了。他们没有找中介,中介要收取50%的月租作中介费,如果能找到直接放盘的房东的话,这笔钱能省即省。 星期六早上8点半,潘锐约了一个在万象城附近的房东看房。本来夏至是想睡晚一点的,上了一周的班急需补眠,加上前一晚和彭芮晗聊到九点多,她十点多才回到宿舍。 但潘锐催促着,说在网上找了很多价格合适的房子,电话打过去都说已经租出去了,就这个回复说还有的,他担心去晚了,这个也没有了。 开价四百的单间,在繁荣商圈,说是离地铁站十分钟路程,基本家具齐全,比楠师校内的教工公寓便宜多了。就是这个条件搭配这个价格便宜到让夏至担忧。 她说:“这人不会是骗子吧?” 两人8点不到就一起走出校门,上了赶往万象城的地铁。 周六的上午地铁依旧拥挤,潘锐用手臂环着夏至,两人站在一根扶杆旁,潘锐说:“怕什么,先去看看,有我呢。” 约了房东在地铁站d出口碰面。出站时,潘锐就给房东挂了电话,夏至看到一个穿深色雪纺花衬衫、身材圆鼓鼓的胖阿姨拿着电话走向了他们。 “你是潘同学是吧?”胖阿姨笑容可掬,慈眉善目的,看着倒不像坏人,但这并没让夏至放松警惕,毕竟坏人额头上又没有标记。 潘锐点头称是,胖阿姨手臂往前方的路上一举,半侧着身子朝向他们:“来,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看房子,我这房子可好了。” 两人跟了上去,胖阿姨边走边吹嘘:“房子格局好,方方正正的,有个大窗,采光很好,窗外还有棵鸡蛋花,很漂亮的!” “哦,这样,我们先看看。”潘锐当然知道房东的套路,谁不是卖花赞花香。 “你们是今年毕业是不是?”胖阿姨短小的四肢让她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带有滑稽的喜感,再回头咧嘴一笑,就更是好玩了。 “呃,是的。” “读大学好啊!有前途,我儿子也在江苏读大学,过两年也要毕业了,我家住得不远,以后你们可以来玩玩。”半咸半白的楠洲口音充分暴露了胖阿姨的本地人身份。 像胖阿姨这种本地人,很多是靠“地”吃饭的。此地非彼地,他们不种田,种房。 在楠洲城市化之后,原来的本地村落上,本地人建起了一栋栋自建房,在从不停息的大马路两边、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后,一片片的城中村既由来已久,又如雨后春笋,随着城市的高速飚飞而疯长。 夏至自然知道胖阿姨的房子肯定不会在最繁荣的地段,可是跟随着她一路走,越走越阴暗,人声越寥落,她还是禁不住问:“阿姨,还有多久到?” “快了,快了。”胖阿姨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说道。 “阿姨,这离地铁站不止十分钟了啊。”潘锐没看时间,只是感觉已经走了超过二十分钟。 阿姨讨好地讪笑着:“差不多,差不多,走快点就是十分钟了。” 夏至觉得他们分明已经离开万象城商圈了,身处的这座城中村,让她产生了一种来到了康洲小城镇的错觉。 巷子两边,尽是斑斑驳驳的低矮破楼房,目测每一栋都有四五十年的楼龄了,土黄的墙漆已经几乎不可辨认,墙根处爬满了已晒成乌黑色的老苔藓。 “到了,到了。” 他们从一堵上方装着防盗铁丝网的围墙旁走进了一个铺着方砖的小院子,一个指间夹着烟、满脸桀骜、挑染着黄色刘海的青年男人低着头与他们擦肩而过。 夏至悄悄回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心里涌上一丝不安。再扭头看眼前那栋三层高的破筒子楼,心更是凉了半截。 27、厕所 胖阿姨张开了双臂,朝院子四周晃了晃:“你们看,这个院子很好的,可以把被子拿下来晒。” 潘锐看着夏至那阴冷的脸色,推了推她说:“先上去看看吧。” 两人跟着胖阿姨登上了筒子楼。 走廊的一边对着院子,装了格栅铁栏,铁栏前拉了铁线,阳光被上面晾晒的衣服切成一片片,搭在走廊另一边那排的单间或敞着或合着的门上,整体格局和学校里的宿舍楼差不多。 他们走到了二楼中央一个房间门前,胖阿姨哆哆嗦嗦地从黑色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夏至很佩服她居然揣着那么大一串钥匙蹭着大腿走了这半天,不觉得膈应么? 门一打开,夏至就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大窗口,在正对着门的墙上,窗玻璃是旧式的两扇外推玻璃,每扇分作三格,窗花就是铸作波浪状的几根铁条,隐隐地露着锈迹。 “你们看,这个窗多好,是对流的,把门打开,风呼呼地吹,连风扇也不用开。” 胖阿姨巧妙地解释了为什么屋子内没有风扇,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布衣柜、一张破旧的书桌、一把木凳子,就这几件家具,把四四方方的房间填了个满满当当。 “房间倒是很方正,利用率很高。”也不知道潘锐是真心满意还是客套话。 夏至走向了那个窗口,胖阿姨先她一步赶过去推开了窗:“你看,那外面就是鸡蛋花,开花的时候可香了,你闻闻看。” 窗一打开,夏至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差点没把她呛死,花香没闻到,倒是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尿骚味。 夏至赶紧捂着鼻子,指着那棵鸡蛋花旁的一间矮房子问:“那是什么?” “哦,那是个公厕,没问题的,有专人管理,很干净卫生的。”胖阿姨露出了一个让夏至很迷惑的微笑。 夏至急步离开了窗口,肺部才稍稍舒畅了些。 这下连潘锐也皱起了眉,他问了一个更至关重要的问题:“阿姨,没有洗手间吗?” 夏至这才弄明白她一进这房间的怪异感是哪里来的,这真的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空间,没有间隔的洗手间。 “有啊有啊!”胖阿姨忙不迭地说,“在走廊尽头,很大一个洗手间,有四格呢!每层都有!” 看来这就是房租那么便宜的原因了,除了又破又旧,还没有独立的洗手间。 胖阿姨热情地招呼着:“来来来,我带你们去看看。” 夏至已经不想去看了,但架不住胖阿姨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只好跟了过去伸头瞄了一眼。 洗手间面积要比房间大,贴了半墙的白瓷,地上是白绿两色的马赛克地砖,靠门口的宽墙上装着一面模糊的大镜子,一排两个洗手盆,对面是pvc发泡板隔断的四个隔间。 胖阿姨自豪地说:“这个厕所早几年才装修过呢,厕盘和水龙头都是换过的,每天晚上都有热水,洗澡没问题的!” 夏至懒得问这个热水的固定供应时间是什么时候了,胖阿姨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厕所隔间关着的门打开了,一个半秃头满脸油腻的男人一边出来一边拉着裤链。 男人奇怪地看了门口的三人一眼,然后和胖阿姨打了个招呼,甩着洗净的手从夏至和潘锐中间穿过走了出去。 潘锐还要问:“这厕所不分男女?” 胖阿姨灿烂地笑着说:“没问题的!那么多年都没出过事!住在这里的人都很安分!” 一栋这样敞着大门的筒子楼,洗手间是公共的,夏至不敢想象洗个澡还得胆战心惊,生怕门上冒出一双眼睛来。 再说,这也不方便啊,完全没有了私人空间,那她干嘛不住公司宿舍白费劲租房? 夏至努了努嘴,轻轻拉了下潘锐的衣角:“算了我们走吧。” 潘锐展了展唇角,说:“好吧。那阿姨我们……” 胖阿姨焦急地打断了他们:“不喜欢这个啊?不喜欢你们跟我说你们想找怎样的?我还有别的房子,我带你们看看?” 潘锐拉着夏至稍稍远离了厕所,两人站在走廊上互看了一眼。 夏至是不大想再跟这个胖阿姨跑了,这个房子已经让她倒尽了胃口,但潘锐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我们想找个独立的套间,有洗手间那种。” “有啊有啊!你们早说嘛!来来来,我们走!”胖阿姨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走向楼梯间,走过他们刚刚看过的那个房间时,还顺手把门一带,动作麻利得不像一个胖子。 “再去看看,这次看不中就算了。”潘锐看夏至嘴已经翘到了天上,央求着说。 “来啊!你们赶紧来啊!”胖阿姨已经走到了楼梯口,朝他们招着手。 夏至泄气了,任由潘锐拉着跟了上去。他们原来的设想是这个周末要把房子定下来,下个周末收拾东西,先搬一部分不常用的过去——主要是书,又沉又占空间,可是夏至舍不得扔。 夏至不想为了搬家请假,她预算着有两个周末的话,时间就绰绰有余了。 虽然经过前一晚上与彭芮晗的交谈,她对欧娅的心态没之前积极了,但是她目前还是很需要这份工作的啊! 那就希望这次胖阿姨能靠谱一点吧。三人重新走到了路上,兜兜转转,没多久转进了一条狭窄的暗巷中,最近天气炎热,可是巷子却给夏至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巷子两边,是相对着的各栋自建楼的门口,都是上了防盗锁的铁门。夏至看着这结实的大门,觉得光这一点就比那筒子楼要好。 胖阿姨拧开了铁门,率先走了进去。两人往敞开的铁门内一看,黑漆漆的楼道在胖阿姨的身影靠近后亮起了昏黄的感应灯。 “走吧。”潘锐拉着夏至走上了楼梯。 这栋楼房一共七层,每层楼梯口对着一条长走廊,走廊两边都是合着的门,大概一层有五个套间。 胖阿姨要带他们看的房子在四楼。他们气喘吁吁地爬到四楼,胖阿姨打开了其中一个套间的门,向侧边一闪,让他们朝里看。 然后,夏至就看见了打开的房门正怼着的那个勉强可以转身的厕所…… “你们看,厕所。”胖阿姨笑得像朵怒放的芍药。 28、安家 夏至噗嗤一下笑了,腰一扭趴在了潘锐的肩膀上,潘锐也被逗笑了。这个胖阿姨太实在了…… 潘锐先忍住了笑,说道:“阿姨,这房子,一进门就对着厕所?” 胖阿姨嘿嘿笑道:“是啊是啊,你们看这厕所多好啊!很干净的!” 夏至抿着唇点头:“嗯,确实很干净。” 看到自己的厕所得到了认可,胖阿姨甭提多高兴了,她喜气洋洋地把两人往屋里赶:“来来来,你们进去看看。” 进门左拐,潘锐没感到有什么稀奇,夏至却看着眼前那堵墙上贴着的占据了大部分墙面的翠绿色瀑布瞠目结舌了起来。 胖阿姨好像很满意她的反应,骄傲地介绍道:“你看这个海报是不是很漂亮?我特意选的,‘家和万事兴’嘛!” 夏至的视线随着胖阿姨的手指在海报上红色的斜体楷书“家和万事兴”五字上跳了一下,这刺眼的配色、土得掉渣的城乡结合部风格真心让她无力吐槽。 唉,算了,这个毕竟不是重点。 夏至打量着房子的格局,房门旁是一张小书桌,海报下方的墙角上摆了一张折叠矮桌,有两把塑料矮凳叠放在桌下,靠另一边墙角就是双人床,床头斜上方有个窄窄的竖窗,是屋内唯一的外来光源。 整个套间大概就十五平米左右。夏至看其他地方露出的墙体泛着一圈圈的暗黄,她猜测那张巨型海报应该是用来遮挡潮湿造成的水迹的。 “你觉得怎样?”潘锐特意到窗边朝外张望了一下,以免又碰着个公厕。 不能说很满意,但是因为有了刚刚那筒子楼的对比,这个套间条件似乎要好得多。 夏至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再找点茬:“这怎么做饭呢?” “可以可以!”胖阿姨拎起厕所门口的一块木板,把自己圆乎乎的身躯塞进了厕所里,再将那块木板架在了厕所左右两面墙壁钉着的四口铁钉上,形成了一个木架子。 “你们看,这是我特意定做的木板,尺寸刚刚好!做饭的时候往上面一架就行了。厕所这个抽风扇,洗澡可以抽风,做饭可以抽油烟,是不是很好?”胖阿姨很为自己这个优秀的设计自鸣得意。 在厕所里做饭?夏至下意识地竖起食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底层劳动人民的脑洞大到让她这个苦读诗书十数年的大学生自愧不如。 潘锐早笑成了狗,夏至给了他一肘,反问他:“你觉得怎样?” 胖阿姨已是满目星辰地盯着他们:“这个房子真的很好的!上一手房客要回乡下了刚退出来,如果你们不要,过两天就没了。” 潘锐忍住了笑,问道:“阿姨,这个怎么租?” 夏至能反问他的意见,就说明对房子没有太大的不满。他们手上就那么点钱,再好的房子也不一定租得起,这里离公交和地铁都是二十来分钟的步行距离,算是可以了。 胖阿姨这下反而收敛起来了,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是准备租六百的啦,看你们干干净净的,刚毕业也不容易,五百五给你们了,你们看行不行?” 夏至还是想争取一下:“阿姨,不能再少了?” “不行啦!真的已经少给你们了,你们不信,我回去把隔壁的租约拿给你们看看,看是不是六百?我给了你们这个价,你们也别跟其他人说,要不我不好做啊!”胖阿姨说得晃头晃脑的,脸上为难的表情增加了她的滑稽感。 “我们要押多少?”潘锐早了解过租赁市场了,但还是循例问一下。 “两押一租,1650就行了,两个月的押金我会给你们写押金条,退房的时候退回。”胖阿姨快速地说。 1650,这是夏至试用期一个月的工资了,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以为真的可以1200拿下一个单间。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潘锐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她:“我们……还要不要再商量商量?” 潘锐已经跟家里说了要暂时留在楠洲找工作,家里给他打了两千作安家费,夏至手上有一千三,这是两人的全部家当了。 夏至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住房是大头,花掉一半的钱租房子,剩下的钱应该还是够他们花到下个月15号。 夏至转向胖阿姨:“阿姨我们要怎么称呼你?我们是要现在签租约吗?” “叫我郑姨就好啦!你们喜欢咯!你们方便的现在签也行。带身份证了吗?”郑姨眉开眼笑地说。 “带了。”夏至从背包掏出了身份证。 郑姨也像变戏法似的从裤袋中掏出两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租约和一支圆珠笔——又一次让夏至诧异她那裤兜的容量。 两人现场签订了租约,潘锐把钱数给了郑姨,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 “那你们再看看咯!有什么就给我电话啦!” 郑姨春风满脸地出了屋带上了门,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夏至又一次环视了这个一眼就可以扫清每个角落的小房间,一股虚幻感充盈着她的内心,她真不敢相信,她这就把家安下来了。 她看了屋子一圈,转头时发现潘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看什么?我脸花了?”她微笑着贴近他,抱住了他的腰。 “嗯,这里脏了,你别动,我帮你擦干净。”他回抱住她,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她充满感触地说:“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是啊,可是只有一张床,怎么办?”他脸上滑过一丝狡黠。 “没关系啊,你可以睡床底。” “你舍得?” “我舍得……” 她的尾音吞没在他降落的吻上,他轻轻咬着她,蹭着她的鼻尖说:“我们去买点床上用品,今晚就留在这里了……” “不行。”夏至很干脆地拒绝了。 “还是不行吗?”最后一个语气词渗透了潘锐的失望之情。 “不是了。”夏至解释道,“曹丽梅今天要回学校收拾行李,下星期一毕业礼完了,她就要提前离校了,那边高中催得她很急,学生要考试,她不能多请假。我们说好了今晚宿舍要聚餐。” “好吧……舍友还是比我重要。”潘锐故意哀叹着。 “我们……不是来日方长吗?”她踮起脚尖主动亲了亲他的脸颊。 29、算账 才十点多,时间还早着,潘锐提议还是去买点日用品,夏至同意了。 两人离开了出租房,到城中村里逛了逛。 他们很快知道了这是那条叫做“汴溪”的村子,坐公交车的时候听过报“汴溪”的站名,但亲临这是第一次。 汴溪公交站在村子大牌坊外面,而他们的租房靠近村子中后段,他们大概了解了下地形,还是觉得从万象城走进来会更近一点。 主要是村里巷子小路太多,七弯八拐的,像夏至这样的路痴,一不小心走错了,半天都走不出去。 巷子大多很窄,仅容一辆轿车通过的宽度,两边布满像他们租的这种握手楼,楼高一般七八层,紧贴着的楼与楼之间不过两人宽,将明艳艳的阳光全部顶在了楼顶上,即使是正午当空,阳光也照不到地面。 无论是否有阳光,都挡不住蓬勃发展的商业。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买卖。在所有稍宽的巷子中,楼房的一楼都被开辟为商铺。 拉闸往上一卷,窄窄的门面被带玻璃隔断的餐车挡了一半,另一半算是出入口,里面放两张折叠桌,几把胶凳围着,就是快餐店了。 夏至站在店前,隔着玻璃向老板指点着要的两个菜,碗里已提前打好了饭,只要把菜覆上去就可以吃了。 潘锐已经先她一步进了店内,坐到了凳子上。老板送上两钵饭菜时,潘锐把两张十块的纸钞递了给他,老板不一会给他找回了两张一块钱。 一荤一素八块钱,两荤一素是十块,还可以免费加饭,真心不贵。 潘锐尝了尝,满足地点了点头:“以后就在这开饭了,省得在厕所里做饭。” 夏至翻了个白眼,她压根就没想过在厕所那块搁板上做饭,她都想好了,买个电磁炉和电饭煲,支着折叠桌靠门口做就行了。 她把想法告诉了潘锐,接着说:“不能老在外面吃,我们有自己的家了,不开伙算什么家?而且老吃快餐也不健康。” 潘锐吧唧着嘴说:“怎么不健康了?这和学校饭堂有分别吗?你不一样吃了四年?” “当然不一样了,学校饭堂卫生标准比这高多了。” “卫什么生,我妈说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瞎讲究卫生的人才最容易生病,咱农村从不讲究,什么细菌病毒,都到不了我们家。” 潘锐这翻话惹得夏至一轮狂瞪:“拜托,你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青年,你能有点健康常识吗?病菌会因为你不认识它就不来拜访你吗?你什么时候成了唯心主义者?” 潘锐嘻嘻笑了一声:“吃个饭而已,用得着那么上纲上线吗?我只知道一个道理,有饭吃,不会饿死,没饭吃,就会饿死。行吧行吧,你说了算,你说开伙就开伙。” “那我们等下再去买点碗筷,买个电饭煲,带蒸格的那种,电磁炉先不买了。”她想把买电磁炉的一百多块先省下来,用电饭煲将就两个星期,等下个月发工资了再买电磁炉。 “光有电饭煲怎么做饭啊?” “不是说了买带蒸格的电饭煲吗?可以蒸点菜。” 潘锐撇着嘴说:“这蒸的菜哪有油水啊?不好吃。” 夏至耐心地解释着:“我们要7月1号才搬过去住,就将就几天,我们可以煮点面熬点粥,偶然也可以出来吃,等到15号我发工资了就可以买电磁炉了。” “一个电磁炉值多少钱啊?先买了得了。我们还有一千六,够花的。” 夏至被一道气流噎住了,她沉了沉呼吸,说:“潘锐同志,我们现在要毕业离校了,我们要自力更生了,你不能手上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啊,总要留点不时之需。” 潘锐还是不以为然:“能有什么不时之需啊?这个月房租已经给了,剩下就是吃饭坐车,我都算过了,就算两个人一天吃饭花四十块,半个月也就花六百块,何况你中午公司还包餐。 “坐车一天来回也花不了十块,我算一百五十块,加起来也就是七百五十。接着毕业聚餐,每人花一百,我们还能剩七百可以用来买东西。” 夏至被他的头头是道绕得昏头转向,他是怎么算出来的?她觉得这笔账不能这么算,实际经验告诉她,钱从来就花不到计划中那么精细,可是她一下子又找不出破绽来反驳她。 她一急,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转出这么个念头的,她说:“那要是我走路上被车撞了呢?” “如果是对方的责任,对方自然会赔你。如果是你的责任,你省下买电磁炉那一百多块也不够你住院。” 她没辙了,以往抬杠,他从来没抬赢过她,怎么今天他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歪理?她只能打感情牌了:“就当听我一次可以吗?我不想买,我就是不想花这一百多块。” “可以。”他很快地回说,“不买就不买。你就直接说你不想买就可以了嘛。” 算是达到目的了,可是,夏至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他们明明就没有吵架,大家都心平气和地说着,为什么她的心却像被扭了一把呢? 潘锐绷着脸,又添了一句:“我找到工作就会好起来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悄悄凝结起来,只剩下潘锐咀嚼饭菜的声音,他的胃口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迅速扒完了碗里的饭,又跑去装了满满一碗。 夏至咽了口唾沫,抬眼看了潘锐一下,推了推自己的碗:“不够吃的我这里还有。” 潘锐瞥了下她碗里的肉饼和青瓜,说:“不用了,我不想吃那个。你快吃吧,等下还要去买东西。” 她点点头,把脸埋进了碗里,直到把饭菜全塞进胃里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出了什么味道。 她拉了一格纸巾,抹去嘴上的油污,跟在潘锐身后走出了快餐店。潘锐手里已提着吃饭前买的日用品和清洁用具,现在,他们要去买床上用品、厨具,以及那只该死的带蒸格的电饭煲。 不是,该死的应该是那只他们不准备买的电磁炉才对。 30、聚餐 将租房收拾停当,夏至就和潘锐回了楠师。 不是忙时,公交上有座,两人依偎着坐,夏至靠在潘锐肩上,颠颠簸簸地睡着了。 车子在马路上高楼的阴影间行驶,她感到阳光一阵一阵地洒在身上,身子一下凉一下热的,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抓了抓鼻尖上的痕痒。 她没有就电磁炉那个话题和潘锐再纠缠下去,两人也没有再谈到工资和工作的问题,像没事人般说说笑笑,就各自回宿舍了。 曹丽梅比她早一个钟头回到了宿舍,这会儿正和萧以晴、梁璐讨论着晚上要去哪里聚餐,见她走进宿舍就笑开了:“怎么样,找到房子啦?” “找到了。”夏至站在门口换好拖鞋,把鞋子用脚尖勾到了鞋架上,跟三人简单说了下房子的情况。 萧以晴盘腿坐在床上张圆了嘴:“这样一个小单间都要五百五,好贵。” “已经很便宜了好么,地段也还可以。”夏至抬头对她说。 “唉,我不想去租房子。”萧以晴还没收到六中的报到通知,家里准备在7月1日开车过来先帮她把行李拉回家。 梁璐倚在床梯上说:“你肯定不用租房子啊,六中应该会有住宿安排。” 夏至问梁璐:“你呢?延期搬宿舍的申请通过了吗?” “我问了王老师,她说研究生楼那边会提前给我安排好宿舍,大概会迟几天,好了我再搬过去。” 原本,如果没法延期的,梁璐准备暂时将行李寄放在相熟的师妹宿舍里,然后就提前离校去旅游。 这样的话,曹丽梅就成了她们宿舍里第一个离校的,夏至和萧以晴踩着最后限期走,梁璐会留到最后。 她们宿舍算很不错了,四个人里有三个还留在楠洲,有些人,是真的踏出校门后就天各一方,此后相见的机会渺茫。 比如曹丽梅,她老家在烟城,离楠洲足足五个小时的车程。夏至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得这个温婉的女孩了,心里微微泛着酸意。 她拍了拍手,让自己忽略掉内心的难受,说道:“我们晚上去哪里吃饭,都商量好了吗?” 曹丽梅有一对很好看的新月眉,几乎不需要怎么修,浑然天成,眼如圆杏,对着人说话时,总会微微地眯起向上弯曲,极具亲和力。如果不是近视的影响,这双眉眼会更吸引人。 她此刻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说:“你是舍长,我们等你回来拍板呢!我们觉得还是去西门口吧,你看行不?” “可以啊!” 离学校西门外不远的两个街区,有一整排的小餐馆,都是大排档,装修就是一面大白墙贴着餐单海报,顶上两只日光灯和吊扇,店堂里支几张大圆折叠桌,价格公道,口味尚可,专做学生生意。 学三虽然也设有餐馆,但基本不会有人选择在这种校内餐馆喝酒。 西门口就不一样了,他们常常在酒桌上纵横天下,做着改变世界的梦,然后迈着歪歪扭扭的脚步,踩着满天星月回去宿舍。 梁璐看着夏至的雀跃,锁着眉说:“夏至,我们就随便喝点啊,你别喝醉了,我们可不背你回来。” 夏至摆摆手说:“和你们喝还能喝醉?再说我早戒酒了。” 大二大三那会儿,因为社团活动要跑关系,夏至常常去西门口聚餐。 喝啤酒凶是出了名的,两瓶下肚就话多,平日里闷头干活写作编稿子的一个人,喝了酒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骂,文学社和别的社团相熟的男生都喜欢带她去喝。 后来和潘锐谈恋爱了,潘锐不喜欢她老跟着一群男生喝酒,她就去得少了。她美其名这是“戒酒”。 萧以晴怀里抱了个大毛绒娃娃,笑着说:“你就是一酒坛子,还戒酒。” 曹丽梅接过话说:“行吧那就定下来咯,我先打包点东西。” 她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几个纸箱,这时已粘好了一个,把书一本本地往里码。暂时用不上的东西,要封存好趁明天有时间拖到快递站走物流,贴身的行李星期一毕业礼完后直接带走。 一个人的四年,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一场生活的印记,就这样被封存了。 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夏至还以为她留在了楠洲,留在了她想要安家立业的地方,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好好回味曾走过的每一段路,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她才知道时光溜了就是溜了,有些再见你再也拾掇不起曾经的亲密,而有些再见其实就是永远不见。 那是2006年夏至的前四天,离叫夏至的女孩22岁生日还有四天,离她们的毕业礼还有两天,离她们离开校园长大成人还有两个星期。 2008年,因为地铁扩建,楠师西门外的那排大排档被一堵围墙挡了起来,后来一间间地倒闭了,那堵简陋的砖墙后,曾经有无数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声藉着年轻肆无忌惮。 夏至在2006年也是那些肆无忌惮的孩子之一。 每年的毕业季,西门口的大排档总是人满为患,酒桌一桌散了接着一桌,几口小菜垫着肚子,便开始碰杯,为一起走过的岁月,为即将奔赴的前程,为充满了愁绪的离别。 她们说起四年来的点点滴滴,酒没喝多少,可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没一会儿就歪歪斜斜地靠着侧着。没有人哭,她们没有那么矫情,只是感到累了。 吃累了,喝累了,说累了,也笑累了。 夏至微微抬起头,看她们那一桌正上方的那支灯管,她不知道是她的视线变清晰了,还是整个世界变得缓慢了,她能看到光管的明暗交替。 她们谁也记不清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这一顿饭像吃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像这个晚上永远都不会结束。最后是曹丽梅先站了起来。 她异常清醒地走向了柜台结账,夏至扶着桌撑起身子跟了过去。宿舍里现在就她和曹丽梅有收入,她觉得由她俩来结账是她和曹丽梅之间的默契。 可是曹丽梅推开了她递过来的一百块钱:“学校有教师宿舍,我住那不花钱,吃饭又有饭堂。你要多留点钱防身。楠洲生活压力太大了。” 两人推搡了两把,以曹丽梅抢过夏至手里的钱塞回她背包里告终,曹丽梅说:“你别再拿出来了,以后我回楠洲,你得包吃包住。” “得得得,你随时来,我做三陪,陪吃陪喝陪玩。”夏至感到自己说话时舌头都在打结。 曹丽梅展颜一笑,张开手臂抱住了夏至:“有你们真好。” “我也要抱抱!”萧以晴叫着扑了过来。 “我也来!”梁璐站起来时把脚凳都绊倒了,四人就这样在大排档柜台前抱作了一团,哈哈笑着。 老板站在柜台后,看着四人的拥抱笑得像个慈眉善目的得道老僧,他抓着几张要找回给曹丽梅的零钱,好几次往前送都没有送出去。 31、毕业 什么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夏至分明就觉得是光阴四溅,整片整片的时光被他们前行的脚步踏得零零碎碎,溅了一地。 匆匆又匆匆,再也追不回来了。 6月19日上午八点半,中文系三百多名毕业生集中在学校大礼堂,他们按照班次和学号落座,等下要按这个次序上台领取毕业证和学位证。 学士袍是到了礼堂后才往衬衫外套的。天已经热得即使什么都不做,干坐在屋子里也能湿透衣衫,知了在窗外烦躁地捏着嗓子鸣叫,水泥地板上似乎能看见扭曲着的热气。 尽管礼堂内开了中央空调,刚进来的时候,夏至还是不由得拎着白衬衫的领口提了又提,试图扇出一点点凉意。 她们一整个宿舍的学号是连着的,因此四人坐在了一起,她们相互整理着方帽和领子。 整个毕业典礼流程很简单,校长和学院院长分别寄语,接着是萧以晴代表毕业生发言,最后上台领完证书,就意味着他们正式毕业了。 毕业生十人为一批,在台上列队成排,由校长逐一颁发双证,合影留念,流水线作业似的完了一批又一批。就这样,也耗费了一个半钟头。 没有夏至曾经在电影里看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氛围,她反而觉得有点敷衍,有点枯燥,然而心里还是感慨万分:这就毕业了啊…… 这几天晚上,她陆陆续续也参加了一些其他的聚餐,与班上的同学,与其他相好的朋友,酒每天晚上都喝。 她以为该说的再见都说完了,但是毕业礼结束后,站在宿舍走廊里,看到每个房间都敞着门,同学们进进出出,吵吵闹闹地拖着行李,她才知道,再见是永远说不完的。 她也打包了一些东西,主要还是书和一些长袖的衣物,潘锐会一点点地把东西带过出租屋去。潘锐催促着她,可以早点搬过去,反正房租都交了,但她还是想拖到最后一刻。 夏至想把所有人都送走。 第一个送走的是曹丽梅。毕业礼完结的当天下午,夏至、萧以晴和梁璐一起把曹丽梅送到了长途车站。 电脑用机箱打了包,买了架小拖车拖着,一个背囊背上随身的几件衣物,其余东西已经在前一天快递走了。 曹丽梅弯腰把电脑塞进了行李舱,直起身看三人时,夏至看出她的嘴角微微发着抖。 萧以晴把双唇吸进齿间咬了咬,一把抱住了曹丽梅:“记得有空就回来。我一直在这里。” “我也是。”夏至从侧边抱住两人的后背。 “至少未来两年我也在这里。”梁璐从另一边抱住她们。 曹丽梅仰起脸,张着嘴哈哈干笑了两声,用手指抹了抹眼角:“你们别这样哈!我说好了不哭的……” 她这一说,萧以晴先嘴巴一扁呜呜地哭了起来:“你干嘛说这个字啊!你不说我还能忍住的!” 夏至咬紧了牙,也止不住眼泪哗哗地流。梁璐是唯一没掉眼泪的,但也红了眼睛。 “好啦好啦!都不哭了,要走了啊!”曹丽梅从三人的拥抱中抽身出来,肩膀一别冲到了车上。 听到车子引擎发动,三人后退到了安全位置,退入了送行的人群中。 夏至的目光钉在了靠前的那面车窗中,看着它移动,看着窗后的女孩抽出纸巾抹着眼泪。 这是第一场的离别。 这之后的每一个晚上,夏至都在经历着离别。 公司里事情很多,彭芮晗离职了,夏至不知道程佑有没有再招人,反正内刊的事情目前是全部压到她一个人身上了,然而她不想加班。 这段时间,她希望每天晚上可以早点回到宿舍,每间宿舍转一转,倚在门边和忙着打包忙着离开忙着奔赴新生活的同学随便说点话儿。 大家都像是陷入了一种忙乱的狂欢,让夏至有一种只有她一个人在留恋过去的错觉。 每个人清出来的垃圾都很多,她帮着把垃圾捡到楼下的垃圾站,帮着别人在打包时压着纸箱盖子,到最后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时候,就说一句再见或者保重,然后退出来。 她穿过走廊往自己的宿舍走,还没走到,就看见萧以晴站在门口朝她叫嚷:“夏至!快回来!” “干嘛?火急火燎的。”她被萧以晴拖着走出宿舍阳台,才走到洗手间门口,已经听见了阳台下传来的吉他合奏。 悠悠扬扬的弦音交交叠叠,荡入心扉,一簇合唱的男音,唱的正是她和潘锐结缘的那首《那些花儿》。 梁璐已经倚在了阳台护栏上了,见夏至出来扭头朝她笑了:“这排场够大的啊。” 夏至朝下一看,好家伙,这是出动了多大的人情?十来个男生排成了两排,抱着吉他弹唱着,中央的正是潘锐。 他穿着白衬衫,纽扣解到了胸前,领口处若隐若现一片结实的胸肌,胡子细细地刮过,看着干净而清爽。 周边的阳台上也渐渐站满了人,有人细声讨论着,但没有人高声破坏乐曲带来的宁静。 “这是给谁表白吗?” “毕业喊楼吧……” “中间那个,是夏至男朋友……” “好浪漫……怎么没人唱给我听……” 夏至的笑意从心里漫到了唇角,心神也被他的指尖拨动着,整个人像往蜜罐里泡了一遭似的。 嗯,这风头出大了,可是,向来喜欢低调行事的她没有半分不适。这样的虚荣哪个女孩子不爱?何况,唱着“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的那个人,正好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她想,就算过去一辈子,她也依然会记得这个在她宿舍楼下深情弹唱的翩翩少年。她爱他爱得这样纯粹。 终于一曲唱罢,潘锐扬了下手里的吉他,喊道:“生日快乐!” 身边的那帮男生也一起跟着喊了起来:“生日快乐!” 哦,是哦,今天是她生日。2006年的6月21日,夏至日。她居然忘记了,是被工作的忙碌遮蔽了双眼,还是被离情别绪蒙蔽了心灵? 夏天,这才真正地到了。 32、离校 夏至已经没什么好收拾了,她的行李已经蚂蚁搬家般被潘锐一点点地带走。 六月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洗漱完毕后,把洗漱用品扔进了桶里,只留了牙具和洗面奶待用。 她在往脸上贴面膜的时候,萧以晴问她:“夏至,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我什么时候都行。我明天先送你走吧。”夏至撕了张纸巾,擦掉下巴上滴下的美容液。 “不用,我爸要中午才到,我们吃了饭下午才走。我先送你走吧。” “着急啥,我晚上走都可以。” “行了你们,在那推来推去。明天以晴先走,然后夏至走,我送你们。”梁璐也在收拾行李了,她已经接到了宿管部的电话,等明天研究生宿舍腾空了,她后天就可以把行李搬过去。 两人便笑笑说了声好。 最后一天离校的人已经很少了,但天亮以后,七八点宿舍走廊上还是时不时传来说话的人声和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像一根钢丝轻轻地压在了夏至心上。 她翻身起床,换上一身便服便开门走到走廊上。她在年级的各个宿舍间转来转去,看见相熟的同学拉着行李离开就上前帮忙,一个个地把人送到宿舍楼下,挥手作别。 萧以晴的爸爸是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到的。四年里夏至和梁璐见过萧爸爸两三回,很和善精干的一个人。 萧爸爸叫上夏至和梁璐,四人一起到学三二楼吃过午饭,夏至和梁璐就帮着把萧以晴的东西搬到了萧爸爸车上。 因为想到一个多月后萧以晴又会重新回到楠洲,三人倒并不伤感,嘻嘻哈哈地分别了。 “好了,你也走吧。这一天像个搬运工似的,早点过去休息。”梁璐看着萧爸爸的车子渐开渐远,说道。 “要不我明天回来帮你搬东西吧。”夏至说道。 “不用啦!才多少东西,我叫了师弟师妹帮我搬。你星期一要上班,出租屋也要收拾,别瞎忙。还有,”梁璐握拳顶了下她的肩膀,“要是吵架了,就来我宿舍睡,我两人间,床宽一点,挤得下。” 夏至侧眼看着她笑:“就算是吵架那也是赶他出来睡大街,干嘛我走?” 梁璐扬了一下头:“实诚的人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他不会欺负我的。他对我可好了。”夏至的笑容里都能品出甜味儿。 梁璐长出口气,抱住夏至:“希望他永远对你好。” 永远?夏至觉得这样的词语在逻辑上就是说不过去的。人不能永远活着,又怎么可能永远对另一个人好呢? 他现在对她好就足够了。她相信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不能想象自己有不爱他的一天,也不能想象自己会以一切的恶毒言行来对待他。她是这样,那他当然也会这样。 潘锐等了她好久了。接到她的电话后,两人就拎着最后的行李上了公交,去到汴溪的出租房时,是下午四点。 卫生已经搞过了,他们只需要把各自的行李归位。 为了节省空间,夏至买了两只塑料储物箱用来放两人的衣服,放好后推进床底存放。大门背后贴了全身镜,厕所里那块郑姨很自豪的隔板上放置了洗漱用品。 一个四层的带轮子的塑料架子是用来装调味料和厨具的,他们多买了一张折叠小方桌,做饭的时候可以支着用。 那张大海报被夏至揭下来了,果然墙上的石灰掉得斑斑驳驳的。夏至去买了几张包装用的素色碎花彩纸,虽然也不怎么好看,但总比那大瀑布看着顺眼。 这个小屋子就这样被他们填满了,按照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夏至站在屋子中央转了一圈,满足地点了点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后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潘锐倒在了床上,大大叹了一声:“老子要累死了!” 夏至走过去拉起他的胳膊:“你这一身脏死了,洗了澡才能上床。” 潘锐执着她的手,她没法把他拉起来,他嘴一歪邪邪地笑说:“我没力气洗了,要不你帮我洗。” “没力气就吃饭啊!”他们不知不觉收到了六点多,夏至肚子早咕咕叫着了。 潘锐坐了起来,他没有放开夏至的手:“我们出去吃吧,吃好点,庆祝一下。” “出去吃可以,就上次那家快餐店吧。”夏至今天也累了,不想做饭,可是她还惦记着手里钱不多,不想破费。 “吃好点吧。”他把她拉到自己大腿上坐下,“今天双喜临门。” “哪来双喜?”她勾住他的脖子说。他把毕业也当作一喜吗? 他看着她,笑得很温柔:“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夏至差点跳了起来,“什么工作?” “还是在科技园,软件公司,但是工资不高,试用期只给我开了两千一。” 看得出潘锐对这个工作还不是很满意,然而夏至还是忍不住雀跃,总比坐吃山空好啊!两个人的吃穿用度,她实在是愁得紧。 她说:“没关系啊!这已经比我高了好么?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嗯。”潘锐抵着她的额头,淡淡笑着说,“那我们去吃饭吧。” 他们没有在村子里吃,而是走到了万象城,在商城里转了一圈后,夏至又拉着潘锐出了商圈外围。 万象城里的消费指数还是超过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他们在外面找了一家中西茶餐厅,各点了一客牛扒,结账的时候不到一百元。 回去的路上,夏至大踏步地走着,潘锐也随着她,两人把牵着的手高高荡起,从一盏路灯下踏到另一盏下,追逐着脚下忽而拉长忽而缩短的影子,无声地嬉闹着。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无欲无求了。 然而,潘锐拉住了她。 他指着大路尽头那灯火通明璀璨如星的楼房,说道:“夏至,以后,我们会在那个地方,买下自己的房子,到时我们就真的有自己的家了。” 夏至开心地笑了:“你知道你指的是全楠洲房价最高的地方吗?那里房价已经破万了,我们一个月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一平方。” “我知道。”他扭头看她,脸上依然挂着笑,“相信我,我们可以的。”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也开始憧憬起来,“我要一个大大的书房,四面墙全是到顶的书架,里面放满了书。” “小区得带篮球场,我每个星期要至少打一次球,我不想发福。” “还要双阳台,一个晾衣服,一个放张桌子喝茶,互不干扰。” “夏至,我们是不是还要考虑一下找那种带幼儿园的小区?我听师兄说,孩子上幼儿园太远也不方便。” “你就想到孩子了?……” …… 33、疼痛 楠洲这个城市睡得很晚,即使在汴溪这样的城中村里也是如此。 其实大部分的小商店已经拉上拉闸了,但还有部分的小店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盼着那夜归的人。 可以点一碗云吞的夜宵店,卖各种日杂的便利店,门口坐着丰榆的洗头妹的美发店,还有光影迷离的按摩足浴店,像疲惫的鱼张着口吞吐着寥寥的行人挥之不去的寂寞。 夏至和潘锐从那些小店门前经过,那似乎浸透了油污的水泥路面踩上去有种又软又滑溜溜的感觉。 他们走着走着就渐渐不说话了,就那么安静地拉着手走向了巷子中,走向那扇从此他们蜗居的铁门。 夏至跟在潘锐身后爬上四楼时,忽然开始紧张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异常的快。 她告诉自己,心跳加速大概是运动的缘故,或者是因为今天太累了。 潘锐打开门先进了屋,她进去后反身合上了门。接着,她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就被他从身后抱住了。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往前扑,趴在了门上。 他吻着她后脑的发,透过发丝,她感到他呼出的热气一阵阵地灼烧着她的头皮,那股热量从后脑一直往前蔓延,直到她整张脸被烧着了。 她抬起手臂往肩后找他的脸,她触碰到他的耳朵,情不自禁地轻轻捏着,当她试图回头看他的时候,她的双唇被他攫获了。 “夏至……今晚,可以吗?”他贴着她的唇问道。 她浑身一阵酥麻,好像皮肤被刀片刮过似的又虚又慌。她挣开他的怀抱,低下头说:“我去洗澡。” 她没两步就奔到了床前蹲下,拉出衣箱从里面找出了睡衣和nei衣各一套。她特意把nei衣裹在了睡衣里头,说她矜持也好矫情也好,她实在不习惯当着他面拿着nei衣进浴室。 站起来,回身,夏至看到潘锐仍站在门口,手插在裤兜里玩味地笑着,她有点恼羞成怒,狠狠瞥了他一眼,嘟着嘴说:“看什么看。”然后从他面前走进洗手间甩上了门。 她在门后抱着那团衣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背上贴着的门似乎长了芒刺,就像他的目光能穿透这扇薄薄的pvc胶板门,看到她在里面宽衣解带一样。 再把气吐出时,她心里平静了些,也不禁要笑自己小题大做了。 她宽了宽心,拧开热水,一边等着水热起来,一边褪下了脏衣服,仔仔细细地洗了个头,把自己捣腾得干干净净。 在宿舍或者在家里穿着睡衣的时候,她从来不在里面穿nei衣,夜里是解放束缚的时刻。 这个晚上,她也不知怎地就套上了。在热水残留的蒸汽中穿上这么个玩意儿,是真的热。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穿着出去,要不,她会有一种没有穿衣服的不安全感。 ……哪怕是只穿一会儿,有点多此一举,也是好的啊…… 她用毛巾裹着头发出来,坐在了电脑前吹头发,她刻意没有看他,听到他从她身后经过走进洗手间,她整个脊背几乎要掀起一层皮。 明明是背对着他,她却感到背上每个毛孔都能透过衣服轻盈的料子窥视到他的动静。 他洗得很快,还好他出来时,她刚好已吹完了头发爬到了床上,她才不要让他坐在床上看着她走向他呢。她怕自己的膝盖会打架,太难为情了。 听见他拉开那扇胶板门,她赶紧缩进了被子里,用被子把自己遮盖起来,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潘锐用手抹着未干的短发,一见她那样子,“噗嗤”一下笑了:“你怎么了?风扇也不吹,不热吗?” 呃……他这一说,她才想起刚刚吹头发,她把风扇定向了电脑桌,这会儿风扇正朝着空空的电脑桌吹着。 而她,在这炎夏的七月,裹了一张薄毯子,正像只等待着褪毛的母鸡,淋漓的汗淌了一身。睡衣肩背是湿的,胸前那两片厚厚的棉也是湿的……这下糗出大了…… 她赌气把被子往上一推,拍到了腰部以下,鼓着腮呼呼吹着气。直到他把风扇拧向了她,她才感到舒畅了些。 他在床边坐下,扭头过肩看她,脸上戏谑的笑意仍掩盖不住:“你很紧张吗?” 她别过脸去,粗声粗气地回答:“你才紧张,你全家都紧张。” “那你躺过去一点啊!你全躺了我睡哪里?” 她不情不愿地朝里挪了挪身体,看着他把脸放平在自己面前,两人面对面地侧躺着,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你没吹头发。”夏至忍不住先开口,她不知道她怎么就关注到他的头发了。 “我头发短,一会儿就干了。”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她是一朵蒲公英,用力一吹就散。 “你不要被子吗?”她说是这么说,不过仍然把被角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丝毫没有要分他一半的意思。 忽然他身子往上一抬,她吓了一跳,也跟着他一起坐了起来。 “你干嘛?”她冲口而出。 他伸手捏了捏她绷得紧紧的脸蛋:“我去关灯,傻瓜。” 他迈下床,走到大门边,灯光随着“啪嗒”一声熄灭了。置身黑暗中,让夏至那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 她重新躺回床上,感受着他在她身边躺下时引起的床垫的起伏。 “夏至……”他摸索到了她的手,扣住了她的五指。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她觉得在这种场合叨叨说个没完很煞风景。 她又听见了他的笑声:“可以。” 他翻身朝向她,手隔着毯子搭在了她腰上。他吻她,像要自她齿间挖掘某种不可言说的奥妙似的。 刚开始,她总是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的手,以微薄的阻力去推挡着他,但很快她放弃了,转而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她身上闷出的汗水,已经在冷静下来后散干了,被浸湿的衣服被他扯掉了,此刻她是真有点冷。而他身上反而冒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 她想,在这种时候,她还保持着那么清醒的理智?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她感到贴在身上的那颗心,以快到让人窒息的速度跳动着,像是随时会敲破胸腔落在她身上。 她咬紧唇合上了眼,默默忍受着…… 34、忙碌 从一名学生变成一名上班族,夏至没有任何缓冲。周末的奔波与缠绵后,她正式投入到朝九晚五的生活中。 相对来说,她上班的工业园要比潘锐上班的科技园近一些,因为找房子的时候,就是想找一个离她上班地点较近的商圈,而科技园属于楠洲城北一侧的另一个商圈。 从万象商城到科技园,得倒两轮地铁,几乎从城南赶到城北,在上班高峰期挤地铁,单程的通勤几近一个半小时。 为免迟到,潘锐六点半就得起床出门。 从出租屋走到地铁站要二十分钟,他有十分钟的时间洗漱穿衣,并且在走往地铁站的途中买个早餐,边吃边赶。七点前去到地铁站的话,他就能保证在八点半到达公司。 夏至的闹钟本来是调了七点十五分的。她会花半个钟头梳洗化妆,七点四十五分出门,她不坐地铁,只需一程公交就可以去到欧娅。 不过在这个周一,夏至跟着潘锐一起在六点半起了床。她坐在床边踢着腿,休闲地看着他忙忙碌碌。 仅用了五分钟,他就穿好了衣服刷牙洗脸完毕,衬衫的纽扣敞着,等出门的时候边走边扣。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偷空看了她一眼。 她摇了下头,追着他跑到了楼梯前:“等下!”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红包,塞进他胸前的口袋里:“我妈说,第一天上班,得带一个红包,这样才能逢凶化吉,顺顺利利。” 他笑了,因为皮肤被晒得黝黑,牙齿显得特别白:“你不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青年吗?还那么迷信?” 她比他站高了两级楼梯,揪住他的衣领时,她要微微低下头才能亲到他的嘴唇:“去吧,早点回来,我给你做饭。” 他嘿嘿地笑了,他还没吃过她做的饭呢,他说:“能吃么?” “糊了也得吃。”她皱了皱鼻子,再凶狠的语气,也掩盖不住满脸的柔情。 夏至趴在楼梯栏杆上,看着潘锐走没了影才重新回到了屋内。 她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换好衣服看书,过了七点就出门吃早餐。尽量早点上班吧,早去早回,下班的时间是属于两个人的。 创刊号早在一个星期前印出来了,夏至现在忙着第二期的刊物。 这首期的刊物印了两千本,主要寄往欧娅的合作伙伴、全国各专柜。全铜板印刷的刊物,连封面在内只有32页,但因为用料好,拿着厚厚实实的一本,很有高级感。 封面是王博逸坐在办公室里的照片,照片上方是“欧娅之光”四个加粗的镀银宋体字。很土的刊名,是王博逸钦定的,夏至没有改。 这一个多月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在某些细节问题上顺一下老板的意,不仅可以事半功倍,还可以哄一下老板高兴。 彭芮晗不幸言中,在她离职的这两个星期内,夏至都没有看到有人来应聘她的空缺——大概他们根本就没有发布招聘信息。 夏至感到一阵阵头疼。上个月那几篇新闻通讯稿都是彭芮晗采写的,在王博逸看来,可能她就是写了几篇文章而已,可是夏至知道,每篇稿子后面都包含着大量的准备工作和整理润色。 然而几经考虑后,她还是决定了尝试把这工作硬扛下来。不是她愿意扛,而是在要求加工资及减少工作量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她不能既指望涨工作,又指望减少工作量。 这次就算没有彭芮晗提醒,她也知道资本企业就这德性,说什么人文关怀人道主义,能节省的人力资源肯定是节省的,这无可厚非,换了她是老板,她也会这么做。 实在做不来的,她就熬完这半年再辞职好了。看到彭芮晗的潇洒离职,她已经不像之前对这份工作有那么强烈的执着了。 她在心里敲了敲小算盘,无论如何这工作至少得干个半年以上,才能算积累到有效的工作经验,半年六本独办的刊物,可以为她的职业生涯增添多一份筹码。 以后离开欧娅,她也算是个有正式工作经验的人了,不至于像刚毕业的应届生,被“有经验者优先”这六个字打退。 有了第一期刊物的摸索,她这次独立办刊,只是忙,不至于乱。 “人物专访”她采访了研发部主管,“企业文化”她跟踪了欧娅的员工篮球赛,“试用报告”在上一期就征集了不少柜姐的照片,产品效果什么的,是她根据产品介绍瞎编的,还有“欧娅快讯”、“员工风采”、“欧娅文苑”等栏目,基本就是在填鸭子。 她还是从上班那一刻就开始对着电脑绷紧神经,偶然卡文才会离开一下座位,到茶水间里泡上一杯速溶咖啡喘口气。 夏至很少在上班时间给潘锐打电话,她忙,他也忙。刚开始的几天,他们会在午休时通话,随便说点什么。但因为两人的午休时间都短,渐渐连电话都不打了。 夏至会争取比潘锐早下班回到出租屋。 她下公交车的地方就有市场,她在那里买好菜往回走。 进了屋门,第一件事就是洗米下锅,在米饭蒸熟前的半个钟头里,她能把菜摘好,肉腌好,瓜切好,用那只她第二个月发工资时买下的电磁炉轮着炒好。 她把两个小菜用碟子倒扣着搁在折叠桌上,通常在她洗净用过的锅盆瓢钵后,潘锐就会敲响屋门。 不管多累,她都会解下围裙挂在门后,拉开门笑着拥抱他。 “今天吃糖醋排骨吗?”他嗅了嗅她的头发,唇角上扬的幅度不太明显,可是确实在笑。 “我头发上有味道吗?”她就知道即使开着门做菜也散不去那么大的油烟。这段时间厨艺长进不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上网琢磨一下菜谱,已经由能吃跨越到偶然出精品的阶段了。 “还好。”他亲吻着她泛着油光的额头,冷不防被她抢过了手里提着的饭盒,然后又被推进了洗手间洗手。 她把饭盒从袋子里拿出,放在了架子上。这是给潘锐中午带饭用的,他公司不包午餐。 她晚上会多买一些菜肉,腌制切好后放密封保鲜盒里,然后用一盆冷水浸泡着盒子以防馊掉。电饭煲要在每天晚上吃完饭后马上洗干净,重新下好米用水泡着。 做好这些准备工夫,第二天早上她就会在六点起床摁下电饭煲按键,菜只要十分钟就可以炒好了。盛好到饭盒里打包好,他就可以带过去公司,中午用微波炉加热一下,节省下一顿的饭钱。 35、矛盾(周日上推求收藏投资) 夏至揭开了盖着排骨和青菜的碟子,盛上两碗饭,一碗递给了潘锐,一碗留给了自己。 “要不明天别做了吧,你多睡一个钟头。”他扒着饭说。 “没事,我不累。”她强打了下精神。 “还是算了。” “怎么了?”她察觉到异样,转脸问他。 “好像还是有点馊味。”他没有看她,一心一意地吃着饭,似乎是饿坏了,没两下就扒掉了半碗饭,但菜却几乎没动过。 夏至给他夹了两块排骨,心里像被教鞭敲了一下,抽中的地方发着麻发着抖,她说道:“你心理作用吧?饭是现煮的,肉是生的,早上才做,不会那么容易坏。” “不是,这肉搁饭盒里放半天,放到中午有点变味。天气太热了。” 他连“好像”两个字都不用了,直接定性为就是变味了。她下唇往上顶了顶,满是不悦,然而她没有理由发作,吃饭的是他不是她,确实有没有发馊只有他才知道。 她不能把网上找的那些省钱午餐攻略来反驳他,告诉他别人都是这么干怎么他就不行。说来说去又会兜到钱的话题上,她对那次两人有关买电磁炉的分歧记忆犹深,不过个把月而已。 可是她不说,不代表潘锐不会说。 他停下了咀嚼,看着她说:“要不我们还是买个冰箱吧,那种单开门的小冰箱,就几百块一个,再换个可以定时做饭的电饭煲,这样你就可以舒服些。” 唉,她就知道。她托着腮,回看着他琢磨着要怎么说两人才不会陷入僵局,这一琢磨,就琢磨了半个钟头。两人闷着头吃完了饭,这个话题没有结论。 夏至知道她需要解决这件事。她把饭碗和菜碟收进塑料盆里,端进洗手间洗。 她拧开水龙头,在水声中开口:“我们出去走走吧,去散散步。”可能一边散步一边说会更容易说服他。 回应她的是潘锐伸直了腰的懒腰:“不想去,我累了。” 他累了?她闻言把头探出洗手间门口,看到他小腿吊在床边,脱掉了衬衫,光着上身大半个身子横躺在了床上。 “不行,你要先洗澡。”她的语气严厉起来。 他哀叹着坐起来,弯身拖出衣箱。她连忙说:“就等五分钟,我洗完碗就好了。” “让我先洗吧,我洗完澡你再洗碗,我真的很累。” 夏至双眉拧成了一个“八”字:“我一盘碗放在门口你怎么洗澡?不行,这太恶心了。” 他嬉笑着说:“得了,你跑到厕所洗碗你不觉得恶心,我在那盘碗旁边洗个澡你就恶心?” “这不是没办法嘛!”她气得跺了一下脚,要是有其他的水源,她愿意到洗手间洗碗?尽管出来的都是自来水,可是从心理上,她总觉得厨房的自来水要比厕所的干净一些。 他已经拖着拖鞋跨到了门口,扶住她的肩把她往外拉:“我五分钟就可以洗好了。” 她敌不过他的无敌金刚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她面前合上了门。 她真心憋屈啊……她知道他累,那么远赶去上班确实不容易,可是她也累啊……她有跟他申诉过一次么?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口里说着很累,每天晚上却又捣腾得欢。 自从第一次后,除非遇上她生理期,他差不多每个晚上都要。最让她崩溃的,是他总要先睡上一觉,睡到半夜一两点,就迷迷糊糊地把手伸到她胸前。 那个时候,也经常是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她被从梦中拉出,思绪一片空白,晃着神接受他精力充沛的身体。第二天六点闹钟响起时,她从床上坐起,时不时感到头重脚轻。 她啼笑皆非地想,她总不至于死于纵玉过度吧?但是不对啊,纵玉的是他不是她,有老是睡到大半夜这么玩的么? ——呃,不过也许还真有她也不知道,她就只跟过他一个男人。 她很委婉地跟他说起这个问题。她说:“你半夜都不喜欢睡觉吗?” “睡啊!”他像没事人般应道。 “那就好好睡啊。” “我没有好好睡吗?”他笑得像个狐媚子,还特意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那你想怎么睡?我会全力配合。” 嗯?她说什么了?她这中文系出来的语言表达能力不行了吗?他明显有所误解了……不是,她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啊! 她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你非要大半夜吗?你不能早一点吗……” 嗯?嗯嗯?她又说什么了?她肯定是睡眠不足导致脑袋短路了…… 容不得她解释半句,他伸手把她搂到了胸前,亲吻着她的耳朵说:“可以。我现在就可以……”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话被他的唇堵住了。 唉……罢了罢了,随便他怎么想。他别又再半夜把她弄醒就好了,至少,现在完事了,她今晚应该能睡个整觉了吧?这也算曲线自救了吧? 呃,她都在想些什么啊……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在这种时候脑子里转个不停。 对这种事,她确实是没有多少经验,基本就是顺着他,他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不弄痛她就好。 但是,没有经验不意味着她不懂,那么多年的书不是白看的。她这状态……看着不太对劲,怎么和书里写的意乱情迷完全不一样呢? 尤其是每次看到他全情投入,而她像个局外人那样,她心理交缠着愧疚与尴尬。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她不够爱他吗?这个念头一萌生,她就马上大力扑灭掉。 夏至很坚定自己爱着潘锐。与其他男人想比,她愿意接近他,享受两人的亲近,他不在的时候会挂念他,愿意为他付出,这不是爱是什么? 她任由着他翻动她的身体,而脑海里则思潮万千。忽然,一丝灵光点亮了她的脑门。 她不是要和他商量买冰箱和换电饭煲的事的么? 她不想惹他不高兴,本来是想告诉他,下个月两个人都发工资了,就买冰箱,这个也确实是必需品。 至于电饭煲,可以再延后一点,这还是新买没多久的电饭煲呢,闲置怪可惜的,她早起一点煮饭不碍事…… 那么现在……他们的矛盾算是不了了之了么? 36、午餐 夏至想,大概是她太敏感,想得太多了。生活里那些细枝末节,她总要揪住缠个不停。 实际上潘锐也就提了一下,他没有纠结那份疑似发馊的午餐,第二天依旧提着饭盒出了门。 夏至舒了口气,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再熬一个月就好了……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两个人赚得不多,可是夏至粗略地算了一下,刨除了房租水电车费伙食通讯费,他们下个月能剩下大概一千八,花四五百买个小冰箱不成问题。 如果按存下一千块钱来算,他们还能余下三四百块做奖励金,可以在周末去看一下电影,逛一下街,犒赏努力生活的自己。 眼下到了七月底了,足足一个月,他们除了必要的吃穿用度和那只早就计划好的电磁炉,没有多花过一分钱。 夏至严格地控制着支出,可是钱还是流得不知不觉。这个月十五号是星期六,延迟到十七号才发的工资,周末她统了一下上个月剩下的钱,只有不到七百块钱。 她完全想不起来到底钱都花在了哪里。她没有记账的习惯,也嫌老是记漏乱七八糟太麻烦。 这些剩下的钱有五百是握在潘锐手里的,买菜的是她,她手上仅剩一百多。拿到工资后,她更加不敢乱花了。缴完房租水电,剩下的钱要熬到八月中旬两人一起发工资的时候。 因此,整个七月,他们周末唯一的娱乐就是压马路、到商场里瞎逛吹免费空调。 走着走着,夏至也会感慨,还是读大学时好啊。 读大学也穷,但是不用总掰着手指头数收支是否平衡,不用叫那个切多了猪肉的小贩把多出的两块钱猪肉切回去,不用在路上走得焦渴难耐也舍不得买一支矿泉水…… 如今的生活,比读大学时苦得多也累得多,这就是长大成人的代价了。 然而夏至还是充满希望地出了门。她昂首阔步,拍着自己的脸,暗示自己,这是会有好运的一天,这是被称为小周末的星期五呢,光想着第二天可以睡个懒觉就够心满意足了。 夏至没想到更大的好运在公司里等着她。 她如常地走入工位编校稿件,九点多时梁家寅过来找她:“夏至,科技园那边有家欧娅专卖店今天开业,你知道不?” 她奇怪地点了一下头,这关她什么事呢?她又不是销售部的。 梁家寅接着说:“这样,你过去那边拍点照片写个稿子,看能不能加进下个月的刊物里,这是欧娅在楠洲的第一家体验式专卖店,王总很重视的。” 她比了个“ok”的手势,问明了专卖店的地址,收拾东西时兴奋得很。不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出差”,而是因为去的地点正好就是科技园。 现在才十点不到,要是她迅速点把活忙完,中午说不定可以约潘锐一起吃饭,他们还没有在上班时约过饭呢。 她拿着手机前往公交站,准备给潘锐拨个电话,想想还是算了。不知道去到那边活儿能不能顺利,时间不一定控制得好,而且她也想在接近中午时再给他个意外惊喜。 夏至当然不知道,这个活其实王博逸是摊派给梁家寅的。 公司的广告业务是外包给广告公司的,其余相关宣传事务,基本是程佑的人事部在实操。 上个月内刊搞起来后,王博逸让梁家寅负责邮寄刊物,他口头上说没问题,一回到工位就絮叨个没完,好像这个活能要了他的命一样。夏至就当作没听到。 专卖店开业,王博逸想要点照片上刊物是真的,让夏至写稿也确有其事,不过也没必要让夏至专门跑一趟,所以他叫了梁家寅去拍照回来交给夏至,没想到一转头梁家寅就把活卸给了夏至。 夏至去到专卖店找到店长说明来意,聊了几句了解了下体验式服务的特点,然后举着相机拍了店的内景、店员给顾客讲解的照片,最后拍了置着两排花篮的店门口,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前后不超过半个钟头。 夏至看了下手表,还没到十二点,她马上打了电话给潘锐:“猜猜我在哪里?” “你不是在上班吗?” “我是啊,我出来干活了。” “你到科技园了?”说到这份上,要是潘锐还猜不出来,她就要怀疑他的智商了。 “你下班了吗?一起吃饭吧。”夏至已经走到了潘锐上班的创海科技大厦楼下,这里聚集了不少高新中小企业。刚好欧娅的专卖店就在创海前一个街口,夏至也没想到这么近。 潘锐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说:“我带饭了啊。” 夏至本来就不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不是因为捉襟见肘,她也不愿意省那一分一毫,今天实在是难得,她于是说:“没关系了,那个别吃了,我们出去吃。” “不大好吧,这多浪费。” 潘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勤俭节约了?夏至欣慰地说:“没事,咱亏得起那几两肉。就当提前庆祝周末了。” 潘锐还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那也可以吧。你在哪里?我等下下班了过来找你……” 夏至正想说“你猜”,不觉眼角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把话生生噎了回去。 她转身正对着他,确认那是潘锐无疑,他正坐在创海马路斜对面的一家快餐店里,正好就在落地玻璃旁,所以她看他看得特别清楚。 她稳了稳声线,说道:“你在哪里?” “我还在公司里啊。马上就下班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他,她真的会相信他,她缓缓吸了口气说:“我在欧娅新开的专卖店,我现在过来你公司楼下。大概十分钟到。” “好,你在楼下等我。” 他挂掉电话后,快速地拾起勺子吃着面前的一份碟头饭。不用十分钟,可能五分钟也不用他就能吃完。然而,夏至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花不了五分钟。 潘锐一个劲地低着头猛塞着饭,压根没有留意到夏至走进店里,来到了他面前。直到夏至在他对面的空座上坐下,他才鼓着两腮抬起头来看她。 37、争执(周日上推求收藏求推荐求投资) 潘锐挂着满脸的错愕,他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这个动作在夏至看来充满了讽刺意味。 夏至感到自己的两边唇角不可控地往下压,她说:“这些天的午饭你都倒了吗?” 潘锐没有马上回答,他吞咽着嘴里的饭,等到口中再无任何障碍了,才说道:“肉确实变味了,我前几天吃了,肚子有点不舒服。” “你可以跟我直说的,为什么要骗我呢?”这个“骗”字,刺得夏至心里泛痛。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说了想买冰箱,你不同意。” 是啊……他确实是说过,但是,他们不是还没有讨论好这件事吗?怎么就成了她不同意了呢?她要是知道他宁愿吃快餐,也不肯吃她做的饭,她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买个冰箱多大的事?实在不行,她偷偷找何艳要五百块还是可以解决的。 现在,她觉得问题复杂化了,他不想吃这饭,为什么还让她每天一大早为此忙活?他把饭倒掉时,没想过这都是她的心血吗?如果不是为了给他做饭,她每天可以多睡一个钟头。 这想法如热气球膨胀,堵得她无处出气,她说:“你可以叫我别做饭了,你就说你想出去吃。” “我怕你不高兴……” 这句话点燃了她的怒火:“你把我做的饭倒掉我就会高兴?” 潘锐低下头,手中的勺子戳了戳饭盘,说道:“我就是知道你会不高兴所以才不告诉你。我说买冰箱你不高兴,我不吃你的饭你不高兴,我出去吃你也不高兴。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所以这是我的错了?”是她逻辑没学好吗?明明是他说谎在骗她,怎么话没说两句,锅就全在她背上了? “不是。夏至,我没有说这是你的错。”他抬起眼角看她,视线的角度让夏至看出了挑衅的味道。 她咬着唇别过脸看窗外的马路,试图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你刚才的话就有这样的意思,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会不高兴,听着我就像个独裁者。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 “也不是,你就是有点太固执了,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她脑里轰了一下,她过来找他的目的是给自己开批斗大会的吗?她禁不住说:“你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吗?从我坐下到现在,你完全没有提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一味地在指责我。” 他正了正眼看她,眼神里渗出了无辜:“我怎么错了?肉馊掉了我不吃有错?我知道你每天早起给我做饭很辛苦,我不想让你白费心思,我不想让你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 说了半天,他的意思就是他一直在体谅她,而她却从来没考虑过他。是这样吗? “你不该骗我。”这成了她最后的一根稻草,她捏在手里,鼻子酸了。 “我没有骗你。”他加重了“没有”两字,“我也是想着熬到发工资就去买冰箱,到时就好了。我没想过你会过来。” “行吧。”她气极反而笑了,“那我走了。” 她站起来,他拉住了她的手:“哎,你点个饭吃吧,来都来了。我陪你吃。” 她扫了一眼他的饭盘,已经剩下没几口了。她摇了一下头:“不用了,我不饿,我公司里有泡面,我回去饿了再吃。” 她抽出手走出快餐店。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她的汗。 她不哭,为了一盒馊掉的饭哭,这眼泪太廉价了。她从头到尾地梳理着他们争吵的过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感到他们很小家子气啊,为了这种贻笑大方的事吵架? 最魔幻的是,从毕业离校到现在,他们一直处于这样的荒诞之中。 为了一份不来钱的工作虚耗着自己的身体,为了几块钱的差距算尽心神,这不是她理想中的生活。理想……这个梦幻而美好的词语,真的会照进现实么? 她带着一怀愁绪回到了欧娅,在工位坐下时已过了一点半了。她什么都没有吃,公司有泡面是她瞎说的,她上班时忙到连水也喝不上一口,又怎么会准备泡面放办公室。 原来随口说个谎是真的很容易啊,那么,大概他也是这样子,不是存心要骗她。 她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导出上午拍的照片准备撰稿。不想吃东西是真的,她完全没了胃口,只想着在下班前把专卖店的稿子弄好。 没写两个字,她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是程佑找她。 她松了松僵着的脸,露出一个无味的笑容,走进了程佑的办公室。工作就是工作,她不想让私人情绪影响到工作。 袁佳一拉了张椅子坐在程佑身边,两人身前摊了几份文件,正商量着什么,见她进来,就停下了原来的话题。 “把门带一下。” 不用程佑提醒,夏至也会顺手合上门,门开着感觉就占去了房间三分之一的空间。 “你刚刚是去专卖店了吗?”程佑问道。 “是啊。我出去的时候找佳姐报备了的。”人事部管考勤,外出公干是需要打报告的。 “我知道,我就是循例问一下。这样,如果以后王总给你派活的话,你以他秘书邓瑶的通知为准,其他人通知你的,一概不用管。” 夏至把嘴张成了“o”型,这个其他人还有谁呢?不就梁家寅吗?这么说,今天让她去科技园其实不是王博逸的意思? 程佑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脸:“你午餐吃过了吗?” “吃过了。”她违心地说。 “等下小佳给你个申报条子,你拿着去财务部领个报销单填一下,外出的车费和餐费公司给你补贴。就这事,你去吧。” 夏至也不知道程佑的态度能不能代表公司的态度,如果欧娅的领导层就像程佑所表现的那样,古板是古板了点,但还是挺会主动关心员工的。 就是为什么不给她开高一点工资呢? 她数不清这两个钟头内她叹了多少次气,她把自己扔进工作的漩涡里,不去想午间的争执。如果等下饿了,就喝点白开水吧。 38、认输 不到五点夏至就写完了那篇稿子,她本来可以休息一下,东磨西蹭地拖到五点半然后准时下班,然而她又打开了另一个文档,翻着从研发部拿到的新产品报告,开始编试用报告的稿子。 她就是不想下班,多干点就多干点吧,反正都是她一个人的活,现在多做点,下个星期就可以轻松一点。 她不愿意承认其实是不想回去做饭了。她每天中午不休息,忙到焦头烂额赶着准点下班是为什么呢?不爱吃,她就不做。 足足一个月,她和那些生肉搏斗,不知道是肉的问题还是砧板的问题,她左手食指过敏了,指节上起了两三个小包,摸上去痒痒的。 也不太碍事,她睡觉前会挤点皮炎平抹一下,就是一直不见好。说不定这下停掉不做饭了,她手就好了。 晚饭怎么办?管他怎么办呢,潘锐不是爱吃快餐么,他钱多得很。夏至想起他们那如流水的支出,她就奇怪她怎么也算不清账,现在添上他这笔午餐费,就清晰多了。 她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对着电脑噼噼啪啪地敲到了七点多。 胃被压迫得叽叽咕咕地响了起来,她不得不停下,也许她也该去吃个快餐了,生气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吧…… 她一眼瞥到了桌上的手机,一个下午,它震也没震动一下,别说电话,连短信都没有收到。 她心上轻飘飘地失落着,手拖着鼠标,把指针移到了开始菜单上,点下了关机。 正当她准备把手机塞进包里,它响了起来。 接吗?接吧。不接又落他口实,说她小气,又是她的错。 “夏至,你还没回来吗?”七点半,是他下班到家的时间了。 “没有,我在加班。”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夏至考虑了一下,只能实话实说:“我现在就回来。” 梁璐去完旅游就回老家了,要不夏至真想回楠师跟她挤一晚上。现在,她口袋里空得紧,也没有熟人能收留她,她不回出租屋可以去哪里? 潘锐在电话里说:“你吃饭了吗?” 这不废话么,她加班到现在,哪能吃饭?她差点冲他叫,不但现在没有吃,中午也没有吃,但是她只是淡淡地吐出了“没有”两个字。 这下好了吧,七点半,菜市场也要打烊了,你想怎么办?夏至想,反正她不说,她有股恶作剧般的快感。 “这样吧,我现在把米下了就去菜市场买菜,你快点回来吧。”这次潘锐倒是反应很迅速。 夏至不咸不淡地说:“你爱去就去吧。” 她在心里补充道,就算扑个空也是你活该。每天都是她下班时买菜,就算周末,潘锐睡懒觉也要睡得比她晚,他从来没去过菜市场。现在他该知道饭来张口是有多幸福了? 挂了电话,她心里舒畅多了,一边坐车,一边脑补着潘锐在空荡荡的菜市场里找不着北的傻气模样,她甚至想到了他一脚滑倒的狼狈样子。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潘锐还真的买到了菜。 她踏着楼梯,还没上到四楼,在楼梯上就看到了他支在门口的小桌,上面放着电磁炉和被翻炒得又黑又亮的炒锅,炉子旁是油罐和酱油瓶子,桌面撒落的油迹加深了这个事故现场的狼藉。 他这是干什么了?把菜都烧焦了吗? 她在门口站定,低头看了一眼,他就出来了。 他咧嘴一笑,说:“你回来了?我买了半只白切鸡,炒了个青菜。菜可能不太好,都是别人挑剩的,再晚点去连别人挑剩的都没有了。” “嗯。”她故意应得冷淡一点,“做饭的桌子要放在屋内,打开门就行了,放走廊挡道。” 他把桌子上的东西往屋里收,说道:“没事,这时间谁出门啊。” 这时间咋就没人出门了?他就是这样总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开脱。夏至不理他,但还是在进门时帮忙把调味料拿了进屋。 酱油?她看了一眼手里的酱油瓶子,又看了看屋里餐桌上的两个菜以便确认。没错,白切鸡是现成的熟食,在一次性餐盒里装着,另一盘青菜,上面泛着乌黑油亮的怪异光泽。 她挤了挤眼,难以置信地问他:“你放酱油炒青菜?” “有问题吗?”他理所当然地说,“我觉得放盐不好吃。” 她把酱油放回塑料架子上,没憋住笑了出来:“你家炒青菜都放酱油吗?” “没有啊,试一试嘛。不行吗?在外面吃饭那青菜不是常常放酱油?我尝了一下,挺好吃的,就是不知道干嘛这么黑。” 夏至开始了连番的吐槽:“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说的就是你。人家那是油菜,是用开水把菜烫熟了再往上面浇油的,不是像你这么炒的。你看你都快炒焦了。” 潘锐抓了一把头,仍努力争辩着:“这和放盐有什么分别啊?不都是咸的?反正能吃就行了,自己家吃饭不讲究那么多。” 夏至笑得双肩发抖:“行吧,那吃饭吧,我饿了。” 她掀开桌上的电饭煲,却赫然看见米粒正安静地躺在半锅水中……她沉默着,那锅米也在水中沉默着…… “……潘锐先生,你知道煮饭是要按下开关的吗?”她艰难地开口。 “我忘记按了吗?”他猛然醒悟地挺了一下胸,“我当然知道要按开关啊!我是傻子么我?我只是忘记了……” “好吧,我认输了。”夏至抿着嘴笑,她把电饭煲盖上,打下了开关,这饭,起码得半个钟头后才能吃了。 “那要不,我们先吃点菜?”潘锐提议着。 夏至现在是完全气不出来了,潘锐先生,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她跟孩子怄什么气呢?他不提中午的不快,她也见好就收得了,虽然饭还没吃成,但好歹心意她收到了。 她说:“我还是先去洗澡吧,洗完饭也差不多了。” 她去拉床底的衣箱,潘锐叫住了她:“夏至,我们明天去买个冰箱好不好?我找我妈借了一千块。” 潘锐强调了是借,他知道夏至很坚持不要家里一分一毫独立生活,他说:“我这不是刚开始工作还没发工资周转不来嘛,我妈也知道的,她还问我一千够不够。” 夏至坐在床上想了一下,说:“买完冰箱剩下的钱不能乱花,下个月发了工资要马上还给阿姨。我们出来工作了,不带钱回家还找家里要钱,不害羞么?” 潘锐笑得满脸阳光:“都听你的。” 39、菜鸟(求收藏求投资求推荐) 一旦日子没有了新鲜的味道,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似乎也就过得特别快了。 夏至和潘锐盼望着的那一个月的工资,终于如期而至,这离他们为了一份午餐引发的争执已过去了半个多月,夏至却觉得似乎就在昨天发生。 从财务部签领完工资条回来,她就琢磨着转正的事。从五月份到现在,刚好三个月了。这个事,她需要自己去问吗? 她正犯愁呢,程佑就叫她过去了,她求之不得地马上跑到了程佑的办公室。 程佑交握着双手,压在合着的文件夹上,夏至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转正合同——她想她转正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她正襟危坐,在心里预设着各种场景,程佑很客气地开了口:“夏至,你这三个月在公司工作还习惯吧?” “可以,公司工作氛围挺好的。”从办刊的角度上,他们算是给了她很大的自由度了,甚至比大学时办系刊的自由度还大,记得那时好几次系领导要求临时撤稿,搞得她焦头烂额。 “嗯,是这样。”程佑将拳头举到嘴巴,对着拳眼轻轻清了下嗓,翻开了面前的文件夹,“到今天,你的试用期就正式结束了,我首先想知道你对公司是否认可。这将影响到你是否对公司产生归属感。 “公司对你的工作能力和态度都是满意的,我们决定正式聘用你。但你和公司是可以相互选择的,所以我想先弄明白你的意向。” 严格来说,这三个月里,夏至和程佑的接触不算多,但已基本了解到他就是那么个天生自带官腔的人。 漂漂亮亮的一席话,让你找不出破绽,可是仔细一想,他不谈报酬不谈工作量,先问意向,这个坑大得很呢。一般人不可能说对公司印象很差吧?这一来就掉进他圈套里了。 夏至想到这一点,决定这次不能那么傻里傻气,她要主动出击:“程经理,这几个月,工作能力我不敢自夸,但是我相信公司看到了我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因为我是真喜欢这份工作。 “可是,坦白说过去几个月我在经济上有一定的困难,我想知道公司对我工作报酬上的安排是怎样的?” 程佑原本是准备在下一轮的发话中说这个待遇问题的,没想到夏至自己问出口了,他点了一下头说:“这个公司有考虑过,在你原来的基础上,基本工资涨八百,车费补贴涨一百,另外因为你不住公司宿舍,再给你两百的住房补贴,从下个月开始购买五险一金。” 程佑每说一个数字,夏至就在心里加一下,基本工资涨薪果然是取了中位数八百,而住房补贴是她想都没想过的,这样一来,公司给她开出的工资就有两千八了。 然而,夏至想到彭芮晗给她的忠告,她竖起了两根手指,像拍照般比着剪刀手,连笑容也透着鬼主意。 程佑果然挑了一下眉说:“这是代表很高兴、对薪酬很满意吗?” 夏至快速地左右抖了抖头:“不是说我工作表现好的基本工资可以涨五百到一千吗?你刚刚说了公司满意我的能力和态度,不可以再添两百?” 她也不贪心,多加两百而已,没有狮子大开口。这个要求她相信对公司来说不是不可接受的,而对她自己来说,就算达不成也不至于太失落。 程佑侧了下头看桌上的文件,然后笑了:“夏至也会讨价还价了?你这是要脱离职场菜鸟阶段了吗?” 她没有听错吧?程佑居然跟她开起了玩笑?那她也不客气了,她说:“也不是,就稍稍飞升了下。菜篮子里能不能多块肉,要看程经理能不能打赏打赏了。” 程佑带着笑合起了那份合同:“你得搞清楚,给你发工资的是王总不是我,拍我马屁没有用。你的要求我个人认为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我要向王总申报一下。我重新打份合同,下班前你过来签一下吧。” 夏至露齿一笑,原来绷直了的背也在这一说一笑中放松下来了,她双手合十道:“谢谢程经理,也请代我谢谢王总!那我忙去了。” 她站起来拉开房门,又听到了程佑的叫唤:“你就这样挺好的,不要把神经绷得太紧。工作不是为了生活,工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要学会享受工作中的乐趣。” 夏至转了下眼睛,重重地点了下头。程佑叫她别太紧张?明明一天到晚雷厉风行板着脸的是他,他还反过来教育她,哈,太奇怪了。 夏至心情大好,巴不得马上打电话告诉潘锐这个好消息。三千块的工资呢!她知道这个数目在很多人眼中不屑一顾,可是对她来说,那可是比试用期将近翻了一番啊。 她美滋滋地想着下个月收到工资后,一定要给自己买一身新衣服。她翻来覆去穿这几套衣服上班,就算同事不笑话她寒酸,她也早就厌烦透了。 为了表示祝贺,下班时,她多打包了一只烧鸡,拎了两瓶啤酒回出租屋。 因为怕打扰潘锐工作,她还是没有事先打电话告诉他涨薪的事,备好一桌酒菜之后,她满足地点了点头,坐在桌边等他回来。 一听到门锁转动,她就跳了起来,抢先一步把门拉开:“快把眼睛闭上。” 潘锐不知怎的,眉梢眼角都是往下垂的,他说:“怎么了?” 夏至不由分说,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来,抬脚迈过门槛走进来。” 潘锐伸手扶在她肩上进了门,朝向餐桌的方向转过了身子,夏至才放下了手:“看!今天加菜了哦!” 潘锐动了一下嘴角:“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还不够?我们今天可以吃三个菜耶!” 夏至走到他身后合上门,然后把他往前推:“我今天签订了正式用工合同啦!你猜他们给我涨了多少工资?” 潘锐张开腿在凳子上坐下,语气并不雀跃:“三千?” 夏至坐下来斜瞥了他一眼:“你做梦吧。” “那你高兴什么?” “……”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涨幅达不到三千就不值得高兴吗?夏至说:“涨了一千三,现在我也是个有三字头薪水的人了。” 潘锐扭头看她一眼,又马上转头看桌上的菜:“那恭喜你了。” “你呢?你今天不是也发工资了吗?领钱也不高兴吗?”夏至不解地问。 40、失业 “发了。”潘锐淡淡应道,“那么点钱,没什么好高兴的,我们先吃饭吧。” “咋就不高兴了?这个月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有差不多四千的收入呢!”夏至盘算了下,又说,“不过也是,不能得意忘形,我们还欠你妈一千块钱呢,这个钱要先还上,房租也该交了,这个月稍微会宽松点,但还是要勒紧裤头。” 潘锐端起饭碗扒了一口饭,说:“夏至,我妈这个钱,我们先不还了。没关系的,就算不还我妈也不会说什么。” “但问题是我们现在还得起啊!你家里还有弟妹呢,一千块钱我知道不多,可是也够你弟妹一个月的日常用度了。我们再熬一个月,下个月我有三千你有两千,等你过了试用期,我们两个加起来应该会超过六千,你看,到时我们就舒服多了。” 夏至已经能看到前方的大路上栽满鲜花了,还未苦尽,她就先探过头去尝了尝甘味儿。 然而,随着她越说越欢,潘锐的脸却越来越沉,终于,潘锐搁下了饭碗:“夏至,我今天找他们拿了三千的工资。” “什么?”夏至没反应过来,他试用期工资不是两千一吗? “他们只给我两千一,我找他们说了半天,才同意把这半个月的工资也一起结给我。” 潘锐工作的软件公司和欧娅一样,也是押半个月的工资,每月十五号结算上一个月的工资,不过整体的福利制度上要差一些。 潘锐这话的含义,夏至是听出来了:“你辞职了?” “嗯。” “为什么?”她觉得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可是她克制不了问个明白的冲动。 “不为什么。跟你说你也不懂。吃饭吧。我明天会去找工作。” 潘锐又端起了碗,夏至把他手里的碗接了过来,放下:“你不说我肯定不懂。” 潘锐盯着她,她也盯着他,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他先败下仗来,他撇着嘴角,可能出于不耐烦,也可能是为了下面的敷衍:“通俗来说,就是我觉得他们太傻x了。就这样。” “哦。”夏至点着头,“我上司也傻x,什么活也不干,我老板给我一份工资让我干两个人的活,我周末也得把工作带回来做。可是我也没辞职。” “那是你,你脾气比我好嘛。我就是这样子,看不过眼,就不想干了。为了两千块钱连尊严都不要,值得吗?” 两个人的话一来一往,像日常里唠着家常,听上去语气都是平静的,夏至甚至都没有花劲去压抑怒气,因为她根本就不生气。 只是,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荒凉感,让她从头到脚都发着虚。此刻,她只想躺下来,什么都不干,就发呆,直到流走的时间把内心的空虚填满。 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啊……一直趴在地上不觉得有什么,爬了起来再摔倒那可是痛得很。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难道就不难受吗?责怪他能解决问题吗? 夏至不为潘锐察觉地叹了口气,说:“行吧。我知道了。吃饭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你吃吧,我吃饱了。烧鸡吃不完放冰箱里,我明天中午吃。我出去走走。” 潘锐没等她说好就站了起来。他确实是已经扒掉一碗饭了,菜也吃了一点。还饿着的是她,他们刚刚说话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吃饭。 夏至没有看他,她往嘴里送了一口饭,重重地咬着,他关门的声音很响,响到她齿间的饭粒也没了味儿。 这不正常么,白饭本来就是没有味道的。那些说嚼着嚼着就会有甜味儿的都是骗人的。 还是吃点菜喝点酒吧,好酒好菜几乎没有动过,不吃浪费,留着明天潘锐也吃不了那么多。 夏至抓起一只烧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焦香的表皮在牙齿的切割下脆脆地崩裂着,鲜嫩的拉成条的鸡肉塞满了口腔。大口大口嚼肉带来的满足感,让她忘记了所有忧伤。 油腻的汁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巴上淌,她连纸巾也懒得扯,直接拿手背一抹,接着用那满是油的手抄起啤酒瓶,对着瓶口就是一通灌。 酒的苦与肉香中和后,找到了最合适的平衡点,迅速地跑遍了她的整个身体,她觉得她的血管里都流着酒。 她的视线异常清晰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穿贴在墙上的那块包装纸,看到墙面丑陋的污迹。 她忽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她该怎么办?她爱他吗?有多爱? 她把脑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全部掐灭,静静地坐着。肉不吃了酒不喝了,她听着空气的流动,听着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的坚定,她几乎要被自己感动。 她站起来走进洗手间,把手上的油洗净,然后出了门。 夏至走在街灯下,那些平时看着很炫目的灯光,她现在可以直接对着看,她看到了光线一条条地刺在温热的水泥路面上。 她给潘锐拨了电话,问他在哪里。不远,他去了村子里一所小学的篮球场上,这所学校的球场晚上会开放给附近的居民。 但是他不是去打球。他篮球塞在床底下,夏至这才想起他毕业到现在,居然一次球都没有打过。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抽动了一下——这段日子,他们都以不一样的方式在煎熬啊…… 他坐在篮球场边的塑胶跑道上,看着场上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在抢着球,他眼里满是那几个孩子晃动的身影。 夏至在他身边坐下,抱起了膝盖:“潘锐同志,你爱我吗?” “你问的什么傻话?”他还是只看着球场。 夏至很认真地说:“你正经回答。” “我爱你。” “你愿意娶我吗?” 潘锐顿了顿,这才转头看她:“夏至,我娶不起你,我连工作都没有,我一事无成。” “我没说现在,我问的是将来,你愿意娶我吗?”她温和地笑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愿意。我想和你结婚,我想有我们的孩子,有我们的家。” “那就行了啊。”夏至把下巴顶在膝盖上说,“没事的,还有我呢。” 41、瘦了(求收藏求推荐求投资) 潘锐承担下了买菜的任务。在夏至下班之前,他还会把菜摘好,需要去皮的去皮,切块的切块,米也会洗好下锅。他就只能做这些,别的夏至也不放心让他做,以免又酿成灾祸。 这也给她节省了不少工夫,她下班回来直接下锅,他们吃饭的时间提前了差不多半个钟头。 这多出的半个钟头,成了他们难得的休闲时间。 饭后,他们牵着手到村子里闲逛,看路上形形色色的人走过,看万家灯火亮起,他们只是这沧海中的一粟,没有人在乎繁华城市背后的他们是如何落魄,如何挣扎求存。 然而,夏至还是从中剥出了丝丝的温暖。向上爬再艰难,这个举动却意味着希望。而且,他们此刻也许一无所有,但他们还有彼此。 值得庆幸的还有夏至现在可以多睡一个钟头了。她每天早上蹑手蹑脚地离开出租屋,按照周末的生活规律,如果没有夏至叫潘锐起床的话,他看一直睡到中午十二点,睡到饿醒为止。 她不知道在她上班后,潘锐到底有没有去找工作。她看见屋子里放着招聘报,还有潘锐新打印的简历。 但他不主动告诉她找工作的情况,她就不问。她不想触动他最柔软的那条神经。 然后他们就完全没有谈起过这件事,好像他们过得岁月安好,晴空万里那样。 夏至一遍遍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再难,她也扛下去。 “夏至,你是不是瘦了?”萧以晴用眼睛把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说道。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萧以晴回到了楠洲,开学前的那个周末,夏至去她的宿舍里看她。 算起来,这还是两人同居后,夏至第一个没和潘锐一起过的周末呢。不知为什么,她在离开出租屋,一个人走在阳光下的时候,居然感到步伐有种久违的轻松感。 对萧以晴的话,夏至予以的否认:“你是想瘦想疯了,我体重没变过好不?” “是么?”萧以晴侧着头看她,“觉得你下巴都尖了,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还学人减肥吗?” “你这宿舍不错啊。”夏至绕开了这个话题,在这两室一厅里左看看右看看。 这栋居民楼离六中仅隔一个街区,是破破旧旧的楼梯房,楼龄目测至少二三十年了。可是就这样的楼房,因为在楠洲中部重点商圈,还在重点中学学区内,房价也达到了九千块。 房子的产权是属于学校的,萧以晴和另一位未婚的女老师共享这个空间。 “还凑合吧,重点是离学校近,我可以睡到7点起床。”萧以晴坐在客厅那张褪色变形的布艺沙发上,看着夏至在这五六十方的空间里溜达。 客厅里只放了这张不知道哪一手住户留下的沙发和一台饮水机,私人物品都放在自己房间里。 夏至也是服了萧以晴,她把大学宿舍里那十来个堆了一半床的毛娃娃又搬了过来,也难为萧爸爸这样给她搬来搬去。 夏至跑进她的房间,看着床垫很舒适的样子,就把身子摊了上去。软硬适中,富有弹性而结实,怪舒服的,比她出租屋里那张薄薄的棕垫好多了。 尤其是底下的木板床看着也不大结实,老被折腾得乒乒乓乓的,不知哪个晚上就会被摇塌。 想到这,她脸上热了一下,赶紧找别的话遮掩过去:“以晴,你们学校给你配那么好的床垫?” “想多了你,这是我自己买的。”萧以晴倚在门口看夏至,“你这两个月过得很好吗?” 夏至坐起来,挤出一个笑容看她:“还可以啊。不是跟你说了,我转正了,还涨工资了。公司宣传部门九月份正式挂牌了,我还有自己的办公室哦!” 不过这个办公室是和梁家寅一起用的,梁家寅名义上还是宣传部的经理。办公室里另外一张空着的桌子暗示着夏至,他们很快会有新同事进入宣传部。 偶然上qq,她和萧以晴、梁璐、曹丽梅都交流过近况,她算是报喜不报忧了,有关潘锐的情况,她只字未提。 夏至不提,不代表萧以晴就不会问,只是,萧以晴的信息还滞留在七月份潘锐找到了工作的时候:“那潘锐呢?他什么时候转正啊?他那个公司我上网查过,好像挺新的。” “嗯……”夏至含含糊糊地说,“跟着公司一起成长,这样才受重视嘛。” “不是,因为之前听你说五险一金都不齐,我担心开着开着就倒了,有机会还是再找个大一点的单位好。” “是啊,我们也是这样想。他现在有空就留意招聘信息……好了,我该走了。”夏至抬起手背看了下手表,她担心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把所有苦水全部吐出来。 萧以晴露出一脸凶相:“走去哪?” “我回去做饭啊!潘锐还在家里呢。”夏至看着她的表情,感到很好笑。 “你不回去他就不会吃饭了?一个大男人还等着你回去喂饭吗?”萧以晴叉着腰说,“不许走,中午姐姐请你去吃香喝辣。看潘锐那臭小子,他怎么照顾你的?都生生把你饿瘦了。” 萧以晴是说者无心,夏至是听者有意。她用力箍了箍眼眶,不让眼泪掉下来。她跳起来走到窗边,装作看窗外的风景:“你这环境可以啊,挺安静的。” 其实窗外没什么风景,尽是一栋叠一栋的楼房,因为不靠路边,安静是真的。夏至抓着窗上的铁条,呼了好几口气让自己心里平静下来。 “行啦行啦,我们去吃饭吧,别管潘锐了。瞧你那德性,两个月不见,就像个老妈子似的。我发现这附近有家寿司不错,带你去尝尝。”萧以晴边收拾挎包边说。 夏至也确实太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她转过身看着萧以晴,嘻嘻笑道:“你小心哦,我胃容量也变得像老妈子,钱带够了吗?” “我豁出去了,管饱。”萧以晴豪爽地应道。 两人说着笑着出了门,往地铁站方向的商场走去。 42、别离 吃过饭后,夏至和萧以晴逛了一下午的街,看了场电影,晚上又一起吃过饭才回到了汴溪村。 夏至本来没准备买东西,吃饭、看电影都是萧以晴给的钱。 逛街时,萧以晴选了套衣服,非要她试试看,她试了出来转了两圈,回试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时,萧以晴一声不吭把账结了。 她要把钱还给萧以晴,换来了后者一轮狠瞪。萧以晴嘴上不说,但夏至知道她看到自己身上穿着大学常穿的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裙,肯定已猜到她经济上很吃紧了。 她接受了萧以晴的好意,并在她的建议下,马上换上了新衣服去看电影。 这一整天,她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原来她是那么肤浅一个人啊,一套新衣服、两顿好饭、一场电影、一通瞎逛,就洗净了她头顶的阴霾。 她没给潘锐电话,只是发了条信息,潘锐回了句让她玩得开心点。她拧开出租屋门锁时,已将近九点。 推开门,她察觉到不大对劲,屋里漆黑一片。 潘锐还没回来吗?就算是出门吃个快餐,也不至于这个点吧。 她迈入黑暗中,在窗户透进的微光中摸索着墙上的电灯按键。 灯亮起的一刹那,潘锐嘴里闷哼了一声,自床上坐了起来。他和夏至同时吓了一跳。 夏至按了按心脏,说:“你那么早就睡了?” 潘锐这才反应过来,他捏了捏睛明穴:“嗯……今天有点累……” 夏至合上屋门,走到床边坐下。潘锐白天常常赖床,但是从来没试过那么早睡觉。她用手贴上他的额头:“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是有点温热,不过好像也在正常范围内。他把她的手拉下,留意到她身上的新衣服:“衣服新买的?” 她点头解释道:“以晴送我的。好看吗?” “好看。”他微微一笑,仿佛通晓了什么秘密。 “真的,真的是以晴送我的。”他的笑这样淡,让夏至忍不住强调了一遍,这一说反而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真想打自己的嘴巴。 “就算是你自己买的也没关系。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他把她拉进怀里,抱住了她,她觉得他的双臂像一条拉紧了的皮筋,把她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至于么?他们只是分开了不到一天啊……是因为她身上那套新衣服吗?还是她过于乐不思蜀刺痛了他?向来敏感的是她,他不像是这么细腻的人啊。 她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落下的吻覆盖住了。他把她整个人拖到床上,她牵挂着她的鞋子还没有换,把两脚留在了床垫外,悬在空中。 灯没有关,她一下子红了脸,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光线自眼缝中透入,她没有动,衣服鞋子脱下了,双脚一解放,她就想把脚缩回床上,然而她的身子马上被控制住了。 她就这么斜躺着,悬着的双脚,在眼皮上闪动的光束…… 夏至摊开自己的手掌,举在空中,切断了眼睛与日光灯之间的直线,光线自她指间流泻出来,有种虚幻的美。 她把自己的后脑往上一抬,枕在了潘锐的胸膛上,又拉高了刚刚随着她的动作下滑的毯子。她还是决定问一问他:“你今天不高兴吗?” “没有。” “你不喜欢我出去玩?” “怎么可能呢?”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我能看出来。”她翻了个身,把脸搁在他的肩窝上,这样她就能很舒服地仰起头看他的侧脸。 他张了张口,又合上,她能听到他胸腔里的气流急速地鼓了一下。她默默地等着,他终于说:“夏至,我明天要回家。” 她的心晃了一下:“什么意思?” “镇政府要招一批合同工,我妈让我回去试一下。”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期许,也听不出沮丧,就只是单纯地陈述。 “你不是回去考过公务员了吗?都没考上。”她胡乱地抓了一句话,也不管是否会惹起他的不快。 “这个不一样。要求低很多,竞争也没那么大。我妈去打听过了,他们就是想要一些本地人。像我这样学校比较好的,又是土生土长会说大河方言的,机会很大。” 夏至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但他似乎已经说完了。他们之间又陷入了无言之中,哪怕此刻同床共枕,她却觉得他已经不在身边。 好一会儿,她坐起来,俯视着他:“潘锐同志,那我怎么办?” “我会回来找你。”他也坐起来,将两人之间的视线拉平。 “你怎么找我?”她觉得可笑,就连话里的标点也染上了滑稽。 “我们不是说过这个问题吗?楠洲和泰城就150公里,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每个星期都回来找你。” 难为他还记着这事,因为以为他不会离开楠洲了,所以她早就忘了。她指出这句话的谬误:“楠洲到泰城市中心是150公里,再到你家是多少公里?” “不管多远,我都会来找你。”他言之凿凿,她无法辩驳。 她不能说她不相信他,没有发生的事情,她能断言吗?只是,她心里一阵又一阵地紧缩着。 她不想面对他了。她下床走向洗手间,扔下一句:“随便你。”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不是在和她商量,他是在通知她这件事。接受不接受都没有分别,改变不了他要走的事实。 她甩上厕所门,额头抵在了门板上,冰凉的塑料门板,没有感情的塑料门板,吞不下她一滴紧接一滴的眼泪。 “夏至。”潘锐的声音就在门外,“我真的有努力过,也有好几家公司说过要我,但是你明白吗,那些小公司只想要廉价劳工。我看不到希望。 “我再这样虚耗下去,等应届生的身份也过去了,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我就更难找工作了。我不能一直这样子……我不能依赖你……我父母年纪也大了,我家里还有弟妹……” 她听不进一个字。她觉得他们中间不是隔了一扇门板,而是隔了千山万水。 43、自由(你知道孤独是什么感受么?) 夏至看着潘锐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有说话,送他前往车站的时候,没有说话,他要准备上车了,她依旧不说话。 他放置好行李,把她拥入怀中,他吻她的头发,吻她的额头,她像个木头人任由他摆布。只是在他意图亲她的嘴唇时,她把头扭开了。 潘锐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他明白一百句的保证,不如他一次真正的来临。 “照顾好自己,我在枕头下留了两千块,喜欢什么就去买,想吃什么就去吃。我走了。” 夏至这才转过脸看他:“谁让你给我钱?你把我当什么?” “我不是这意思。”他苦笑道,“我想让你花我的钱,只是这样。” 他给她留了两千,刚刚又买了车票,她知道他手里没有多少钱了,她急道:“你把钱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没事,我在家吃饭我妈还能收我伙食费吗?”他扬起唇角,趁她没反应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点,然后放开了她。 她目送他上了车,车开出了车站没了影,才转身离开。 他终于还是走了啊。她那么辛苦把他留下,也仅仅只是把他们的别离延后了两个月。 她现在是一个人了。一个人走在路上,一个人被炎热的风裹挟,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难。 从明天开始,夏至要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她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七点多,夜里不会再有人搅乱她的梦,她不需要在上班忙碌的间隙去挂念他是否吃好,下班了也不用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不会再有人等着她回家做饭。 她一个人,晚饭爱吃就吃,随便将就一下就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个人可以在下班后随便去什么地方转转,经过某家小店,不需要征询别人的意见,想进去就进去,想离开就离开。 某种程度上,这似乎是更自由的生活方式。挺好的。 她对自己笑了。 就像是为了宣示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支配,她在公交站前直直地走了过去。她还不想回去呢,也不想挤公交,她就继续走着吧。她想怎样就怎样。 她于是一直往前走,她路过一栋居民楼,见到楼口的墙壁上贴了张海报,在楼上的某个单位,在进行某个艺术装置展览,免门票。 她上了楼,展览单位门开着,但没有人参观,她的到访,让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模样的人兴奋不已。 这其实就是一间普通的民居,大概是没有人住吧,客厅有电视柜、沙发、茶几、餐桌等家具,然而没有其他蕴含着人们生活轨迹的杂物。 展品就放在桌上或地上,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用塑料水瓶涂上颜料做的摆设,还煞有介事地用kt板做了标签和作品简介,全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作品。 那学生领着她一一介绍着,她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一圈下来,她点着头道了谢,临出门前,那学生塞给她一张名片,并希望她也留下联系方式,说下次有活动可以通知她。 她在留言本上写下了自己的qq号,名片随意塞进包里就走了。 接着去哪里呢?她以为自己没逗留多久,一看手表,都十二点多了,她在那小小展览室里逛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可是没关系啊,时间是她一个人的,她随便耗。 夏至现在也不想吃饭,她还不饿,什么时候吃,吃什么,全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她又继续走,去逛了一条商业街,从街头逛到街尾,然后又走回街头泡过的一家小店,给自己买了一条红艳艳的连衣裙。 这颜色好,多喜庆。穿在她身上,显得她脸色特别红润,人特别精神。 要价两百多块呢,不是什么品牌衣服。她砍了下价,砍到了两百,还是贵,不过她买下来了。她现在有钱了,她买得起。 她一袭红衣裹身,去餐厅里点了一份十寸的海鲜比萨。 服务员问明白她只有一个人后,贴心地提示她有六寸分量的,但她坚持点了十寸的。一来她又不是吃不起,二来吃不完就吃不完了,她就爱吃不完。六寸的哪有十寸的用料足。 事实她胃口很好,十寸的比萨饼她吃掉了四分之三,当然她也吃撑了,以至于在站起来时,她有点担心新买的裙子会被撑破。 她今天算是享受够了,她问自己,快乐么?她一边走,一边像个傻子般嘻嘻地笑,她肯定快乐,她没有不快乐的理由。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了出租屋的,她足足逛了一整天,晚上十点整下的公交车。 进门的那一刻,她陡然间精疲力尽,好像那扇屋门把她所有精力都阻隔在外面的世界。 一同被挡在门外的,还有所有的喧闹和慰藉。 她敏锐地察觉到两腿间涌出的热流,她马上去了洗手间。这日子不太对,她提前了足足五天。还好卫生巾是有备着的。 她洗过澡,早早地上了床躺着。 在她洗澡的时候,潘锐来了电话,她没接上,他又给她留了信息,主要是报平安,并且让她给他回个电话。 她只回了信息,告诉他她来事了,很累,想早点睡觉。 夏至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抽空了,放下手机就被拖进了虚无中。然而,在凌晨彻底的静谧里,她醒了过来。 她抚着一阵又一阵勒痛着的小腹,艰难地下了床奔到书桌前翻药盒。 哦……布洛芬没有了,上次来吃完了,她忘了去买。 也许,现在去买一盒?她抓过手机一看,快三点了。这个点,还有开着的药店吗?就算有,她一个女孩子,在凌晨三点出门买药? 那她该怎么办? 她将通讯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拇指按动按键按得她指端生痛,小小的屏幕闪着幽绿的光,像一只怪兽的眼,让她心里寒意陡增。 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在凌晨三点接她电话的人。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的人。 她想打给萧以晴,可是顾虑着她明天要参加培训,为即将的开学作准备,肯定需要好好休息。 她想念潘锐,她也不能打给他,他在离她超过两百公里的地方。其实就算潘锐在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是凌晨三点,他也帮不了她。 他永远只会叫她多喝热水,不懂得主动给她一只热水袋,不懂得给她熬一锅热粥,不懂得帮她去买一盒布洛芬。 他甚至叫她不要吃止痛药,说对身体不好,痛熬熬就过去了。 他说得真轻松,痛的又不是他。他体会过下腹像水泥搅拌车般不停转动,里头被搅得血肉模糊的滋味么? 她已经看不清手机屏幕了,眼里挂上了一层水雾,整个世界开始模糊不清。 凌晨三点,在一座孤独的城市,她哭得不能自已,她只是想要一颗布洛芬。 44、异地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痛着痛着就过去了。夏至被第一缕晨光照醒时,感到眼皮沉甸甸地发着涩,仿佛眼皮中长了倒刺似的。 肚子倒是不痛了。闹钟还没响,但她知道快了,不会超过十分钟的间隔。她爬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洗漱、化妆,然后出门。 哭过就算了,无论如何,要努力啊,保持向上的力量,总会有曙光的。她才不要那么轻易被打败呢。她为自己鼓着劲,走入了工位。 她正在排版,梁家寅开完主管会议回来,就招呼她去帮忙收拾新办公室。她没细究这是不是该她办的事,放下手里的活跟着去了。 反正她现在觉得不用赶着下班,工作也没那么着急了,能帮得上忙的她愿意去帮。 宣传部新办公室在原来的档案室,他们需要收拾整理一整柜的档案,留下有用的宣传资料,其余的转移到新辟的资料室里去。 活不重,但是琐碎,需要一盒盒资料打开,查阅目录,再将有用的资料连同目录一起抽出,重新分类放入新的宣传部资料夹。旧的目录也要删除抽掉的内容然后重新打印一份放回去。 夏至干这种事情很得心应手,她很快摸出了门路,整理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反观梁家寅才查找了三四盒,就开始叫苦连天,一会儿说脖子酸痛,一会儿说老眼昏花,最后借口去抽根烟,当了打狗的那只肉包子。 夏至懒得理他,他不在,她还耳根清净,工作效率似乎也更高了。一上午,她整理好了半柜子,午饭回来趴桌上眯了会儿,下午继续整理,到三点多就完成了。 梁家寅也是神奇,她刚整理好,他就不知从哪里窜了进来,她几乎要怀疑这档案室里是不是装了监控,他刚刚泡着茶在闭路电视里监视着她。 他满脸堆笑地说:“呀……你都整理好了啊……那么快啊……我还想请你吃个下午茶,吃完我们再一起整理呢。” 夏至还了他一个笑容:“没事,现在请我吃也是可以的。” 梁家寅笑意不减:“行啊行啊,我们搬进来后我天天请都可以。今天就算了,外面那么多人,就我们俩吃不好意思。” 夏至在心里骂了句老狐狸。 大办公室里人员很杂,除了研发部有独一层办公楼,销售部有另一个独立大办公室,其余采购部、人事部、物流部、后勤部、生产部的普通办公室人员都在那办公,平时大家拼单叫下午茶,她就没见梁家寅拼过。 她脸上没表现出不屑,依然笑着说:“那先谢谢梁哥了。” 回到工位,她接着排刊物版面。她给自己定了目标,要排完八页才下班。 她塞上耳机,放着的音乐,她完全听不进去,但是耳朵里充斥着声音,就更容易挡开所有干扰。 夏至一口气忙到周遭再也没有人搅动空气了,她才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取下了耳机。 手机在这时响了,她站起来,走到窗边,从窗户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欧娅工业园的大门。她按下了接听键。 “下班了吗?”潘锐的声线,熟悉而温暖。 “可以下。”夏至心里说,也可以不下。回去,不一样一个人,四堵墙么? 潘锐小心翼翼地问着:“还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不回我电话呢?”他还记挂着昨晚那通她没接到的电话。 她不想多解释昨天夜里自己的天翻地覆,天亮以后,她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脆弱得不像话,她轻轻带过:“就是累啊,睡着了。” “你现在要走了吗?” “嗯。”她走回工位去关电脑。 “我陪你走吧。” “你怎么陪?” “就这样陪,你不要挂电话,我陪你出去坐车,陪你走回家。” 她淡淡地笑了:“电话费不贵?” “还行,可以接受。”电话里传出来几个弦音,“我弟的吉他,是个练习琴,音色不是很好,你将就着听。” 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乐声和他的歌声像蒙着布发出似的,为这首轻盈的歌添了一分黯哑。 但她听得津津有味,音符落在她耳朵上、肩膀上,跳进她心里,她柔柔地捧着,感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潘锐一曲接一曲地弹下去,唱累了就弹纯音乐,弹累了就清唱。她在歌声中走出工业园,坐上公交车,在路边快餐店打了个包,最后回到了出租屋。 如他所说,他一直陪着她。 “好了,我要吃饭了。”她放下盒饭,踢掉高跟鞋说。 “那,明天继续?” “每天这样唱,你工资够付话费吗?”她没忘记他是为什么回去的,侧面问起了他工作的事。 “我今天去提交资料报名面试了,要等通知。”潘锐说道。 “多人报名吗?” “不清楚呢……” “加油……”她语气很淡,“你会成功的。” “你希望我成功吗?” 她不知道他是真要问,还是只是意思一下,但她说:“是的,我希望你成功。” 挂掉电话,她打开了电脑外放音乐。她实在受不了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有点声音,就感觉有人陪着,会让她好受很多。 她特意把他刚刚弹唱过的歌都下载了,拖进播放列表中。 《一生有你》、《丁香花》、《童年》、《情非得已》、《爱的罗曼史》……就像他在她耳边又唱了一次那样。 潘锐的吉他搁在床头窗户下方。她回头看了看,墨绿色漆面的琴箱,在不太明亮的日光灯下,透着诡异的孤寂。 这些天他们天天在一起,他反倒不怎么弹给她听了。 看来,异地还是有异地的好处。感情是需要维系的,总是粘在一起,没有了距离,就成了最大的距离。 他们朝夕相处的两个月,在夏至的心里几乎没有哪一天留下了印痕。她只能记起他们每天的生活时间表,总在固定的时间,干着固定的事情,可是没有任何一个画面是清晰细腻的。 两个月的时光,比不上她下班回家这一路上的一个小时。 她更想他了。她安置好自己的心,期盼着周末的到来。他说了,他会回来找她。 45、周末(上推中,求个收可好?) 有了盼头,日子就过得更快了。与之前忙碌中日复一日的不知不觉不一样,夏至开始捏着手指数着日期。 到了星期六,无须闹钟,她早早就起了床收拾屋子。她把地板拖得光洁如新,把少数的几件家具杂物擦得一尘不染,就连电磁炉配的那只炒锅,她也翻过来把底部刷了一遍。 之后,她就出门买菜。 她准备做一个酸菜鱼一个东坡肉,这都是潘锐喜欢吃的,她老早就上网查过教程,因为工序复杂,一直没有做过。今天可以,因为她有很充分的时间。 昨天晚上的电话里,他说已经订好了早上八点的车票,这是最早的一班车,但是中途要倒车,他回到汴溪,大概会是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刚好是饭点。 她花了差不多三个钟头摆弄那一尾鱼那一坨肉,直到菜准备得七七八八了,用碟子盖上,她又匆匆忙忙地去洗了个澡,化了个淡妆,换上了他走那天新买的红裙子。 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潘锐看到这样容光焕发的她,也会感到高兴。 门适时地敲响了。他明明有钥匙,却故意敲了门。 她明知道是他,也故意隔着门问:“谁啊?” 他捏着嗓子说:“查水表的。” 她忍着笑说:“我家水表在楼下。” “那就是收房租的。” “房租早转给房东了。” “你肯定转错账号了,我没有收到。” 她偷偷地把门锁拧开,等他话音一落,就猛地拉开了门。他也早有准备,在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张开双臂揽向了她。 “嗯……好香……你哪里买的酸菜鱼和东坡肉?”潘锐动了动鼻子说。 “见鬼了,我做的。”夏至伸了伸舌头,“我尝过了,能吃。” 潘锐放下随身的背包,在餐桌边坐下,忙不迭地举起筷子在桌上戳了两下对齐:“难吃我也不介意,饥不择食,我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她白他一眼:“德性,不知感恩的家伙。” 他塞了一嘴鱼肉,从泛着油光的笑意中挤出几个字:“还行哦!”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下午去哪里,最终还是决定到万象城随便逛逛,晚上回来做饭。 他们逛过万象城无数遍,几乎从来不买东西,后来潘锐已经对那个商场不感冒了,夏至也觉得毫无意思。搬过汴溪不到一个月,两人已不再去逛万象城。 然而,在二人小别五天之后,这个没什么特别的商场又重新焕发了魅力。 他们看花花绿绿的商店,觉得好看,看商场中庭举行的儿童演奏会,觉得好看,坐在商城广场的石凳上看往来的人,也觉得好看。 夏至心想,管看的是什么呢,两个人在一起,天就是蓝的,云就是白的。 他们就这样逛到傍晚,一人举着一只麦当劳两块钱的圆筒冰淇淋,一起去市场买菜。这也是前所未有的。 潘锐说:“晚上吃简单点吧,中午吃的还撑着呢。我拷了部电影,吃完饭一起看,看完早点休息。” 夏至听出他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不觉羞红了脸。 她体内像有某根隐秘的脉络被贯通了似的,在两人的交融中抵达了一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境界。 一夜纠缠后,第二天他们哪也没去,就在租房里聊聊天,弹弹吉他,像是什么都没干,却又充盈着满足。 他们又像从前那样了,无话不说,每句话语都如一颗小石子,在心湖荡上无数涟漪。 时间没被揪下一根羽毛,就又到了下午一点了。 又是潘锐要走的时候了。 去往车站的公交上,夏至才问起他星期五面试的结果。 “还不清楚,说是下星期公布。” 车上没有座位,潘锐抬手抓着公交车顶的扶手,另一手把她搂在胸前,他们的身体随着车子的驶动左摇右晃。她差点没忍住说一句“那干嘛赶着回去呢”…… 她以一声叹息替代了想说的话,转而触及那个他们不敢说的话题:“你留在老家了,就不会再出来了吧。” “夏至。”他叫了她一声,接着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开口,足足一分钟,他才接着说,“我想我以后大概会在泰城买房子。我是说,我们的房子。属于我们的家。” “嗯?”她仰起头看他,不是说了,她在哪里,他就把家安在哪里吗? “我知道的。”他似乎听到她心里的话,马上接道,“政府合同工收入不会很高,就算以后我通过考核拿到正式的事业编,泰城公务员的收入也不可能在楠洲买得起房子。 “我是这样想的,把房子买在泰城,不管你在哪里打拼,你身后都有一个家……当然,还是像我们说好的那样,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找你。” 夏至这次没有隐藏她的叹气声,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安家,是为了安定,这样奔奔波波,家的意义在哪里呢? 但她没有直接戳穿,主要是不想在两人又将分别的时候留下不快,这种不快会伴随着她足足五天,她不愿意。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说:“再说吧,别说得你已经入职了似的。搞不好你面试黄了,下星期就回来楠洲了。” 他话里透露出的把握,让她放心地打趣起他,大概,可能,也许,两人的异地已成定局了。 这一次送走潘锐,夏至心里的空洞少了。从车站出来,她直接去了六中找萧以晴。 难受了一个星期,她把自己包裹起来,现在她终于可以把潘锐离开的消息敞开告诉萧以晴了。 “他回去了?”萧以晴从摊在桌上的语文书中抬起头来,一脸讶然,“那你们分手了吗?” “干嘛分手?我们好好的。”夏至躺在萧以晴床上,把玩着她的那只大熊毛娃娃。 萧以晴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不吐不快:“人家异地的,都想办法跑到一起去,哪有像你们那样,都在一起了,还分隔两地。我觉得你不能这么由着他,你太宠他了,他不是小孩子。要不就他回来,你们在一起,他一定要回去,那就分手。” 夏至坐起来,抱着那只毛娃娃,直直地看着萧以晴:“如果,是我舍不得呢?” 萧以晴盯着她看了半天,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你就活该被他吃定了。宁教打子莫教分栖,你当我啥都没说。” 46、骚扰 夏至当然明白萧以晴的好意。 有时她也很烦自己这样拖泥带水,明明她在生活上工作上都是说一不二痛痛快快一个人,怎么在感情上就脱不开身呢? 因为一句“不舍”,她纵容了他们的异地,卑微地满足于每周仅此24小时的相处,很可笑地从每夜的通话中寻找安慰。 正如潘锐所料,他很顺利地被录用了。他被分到五谷镇城管局,负责管理各村委、居委的事务。 “就是和一群大爷大妈打交道。”夏至从他的声线扬起的幅度,都能听出他的兴奋。 “那你学会广场舞了吗?”夏至附和着他说。 “快了……夏至,我想你,爱你。”他总以这句话结束他们的通话。 潘锐每个星期都来,如他所承诺,风雨不改。 在他的家人那边,她也已经是他公开的女朋友,她不知道潘爸爸和潘妈妈对她是什么态度,她没有问。 对她来说,他们目前还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就像qq好友列表里的两个头像。200公里的距离横在她和潘锐中间,问题已经够多了,她考虑不来他的父母是否满意她。 但是她不再抱怨什么,似乎不抱怨,问题就不再存在。 潘锐不在的日子,她寄情工作。 搬了办公室以后,夏至获得了更安静的工作环境,尽管梁家寅时不时聒噪两句。 “夏至,你们中文系现在是不是都要学编辑?你咋就那么在行呢?” “我感兴趣,算自学吧。” “你文章那么好,都跟谁学的啊?你平时都写文章?” “……有时写写。” 实在受不了,她就用耳机塞上耳朵,装作很忙——实际她确实很忙,梁家寅几乎啥活也不干——当作听不到他的废话连篇。 好在他也识趣,见她紧盯着电脑屏幕,眼角也不瞅他,就灰溜溜地握着保温杯出去了。 一天临下班,梁家寅抱了一堆大信封进办公室,这次语气不像平时的嬉闹:“夏至,你要走了吗?” 夏至正准备关电脑,新一期内刊大前天送了过来,下一期她也组好一大半稿子了,这两天基本都是准时下班。 她看着他怀里那堆信封,已猜到两分,她说道:“是啊,我现在就走。” “你今天不加班?”梁家寅的语速加快了一点。 敢情他也知道她天天在公司加班,做那堆他卸下来的活?真好意思问。夏至说:“不了。” “这样。”梁家寅以商量的口吻说,“我刚刚去找人事部申请了加班条,我给你也拿了一张,这个活很赶,我们必须今晚赶出来。” 什么?他没经过她同意,居然就给她申请了加班?虽说他名义上是她的上司,但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再说,邮寄内刊的事向来是他负责的,她还不够忙吗,还摊到她头上,他除了喝茶、领工资,可是一点贡献都没有! 看到她脸色的不悦,梁家寅几乎是在恳求了:“首都那边要举行一个化妆品展会,公司也要了一个卡位,还有三天就要开始了,这期刊物要在展会开始前加急寄过去。” 夏至说:“那展会需要多少就先寄多少啊,其余的慢慢来,要那么着急么?” 梁家寅面露难色:“夏至,你也知道……王总这人……” 呵,夏至总算明白了,看来是王博逸找梁家寅暴骂了一顿。也难怪,刊物送来四天了,一本都还没寄出去,天知道梁家寅都在干啥。 夏至实在好奇,他既然没有干活,在公司是怎么耗掉那八个小时的呢? 梁家寅又央道:“好夏至,我知道公司里你对梁哥最好了。大家不说,可是我心里明白着呢,大伙儿都嫌我,我也是没办法,你看我天天不在办公室里,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有很严重的关节炎,坐久了,腰痛,站久了,也腰痛。我能跟谁说呢?人人见了我像见鬼似的。” 夏至看着他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拿不准他是真话还是假话,可是,她就是受不了这种推心置腹的语调,她合上眼震了震下巴:“行吧,你把地址都打印出来,我帮你一起贴信封吧。” “没问题!我先去把刊物拿过来,你等着啊!” 梁家寅那欢快跳出门外的动作一点也不像个胖子,让夏至怀疑她是不是又上了当……然而她已经答应下来了……唉…… 这活其实很简单,把地址打印好,剪成方块贴在信封上,再在里面装上刊物,封口,快起来,夏至一分钟可以贴三个。 然而,他们需要黏贴差不多八百个信封,夏至粗略算了下时间,乖乖,一晚上要完成的话,就算梁家寅给力点跟上她的节奏,两个人也得粘到九点多。 前几个月,梁家寅每寄一期刊物基本上都要花一两个星期去贴信封,夏至不由得脑补了王博逸发脾气的场面。 胡思乱想最是无益,还不如加快手速。夏至向梁家寅提议,他们一人负责贴地址,一人负责装杂志,流水线作业,这样可以提高效率。 梁家寅赞道:“好夏至,看你平时话不多,这脑袋怎么就这么灵光呢?” 夏至心里别扭了一下,这算什么灵光,不是一般人都能想到的法子么?不过,她这个提法也是尽量避免梁家寅偷懒了,催促他快一点是一点。 也算梁家寅这次不敢再拖后腿,两人闭上嘴,办公室里只剩下纸片摩擦的轻微声响。 中途梁家寅停了下来伸懒腰,夏至怕他借机潜逃,赶紧主动提议休息十分钟,然后乖巧地到茶水间给他泡了一杯咖啡,没给他任何离开办公室的机会。 “我的妈呀……我这老腰要断了……这他妈要了我的命啊……”贴完最后一个信封,梁家寅扶着办公桌,真的半天也撑不起身子。 难不成这关节炎是真的?夏至见状忙上前搀扶:“梁哥你还好吧?” 梁家寅顺势把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夏至身上,一只胖乎乎的手搭在了她腰上。 梁家寅目测接近一百五十斤的笨重体型,几乎能装下两个夏至,她也没想到他居然一点力也不使,就这样靠她身上,她哪里支得住他?她一个没站稳,被他压倒了在办公桌上。 他一身肥肉贴着她的胸腹,她的脸几乎被他的口鼻蹭上,她嗅到他嘴里一股近似鱼腥的味道,让她喉底不由自主地翻了两翻。 她竭尽全力地推着他,脸也想方设法往另一边扭。她实在推不动他,只能叫道:“梁哥,你快起来!我快被你压扁了!” 梁家寅紧闭着眼,眉心也皱成了一个“川”字,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哎呀……我……我起不来……我腰要断了……” 他也似乎真的在作起来的努力,但是,他的每一次努力最后都化成又一股压力推向她,在她身上反复磨蹭着。 如果仅此是这样,夏至还没那么强烈的反感。在又一次的磨蹭后,他的手居然贴到了她屯下…… “梁哥!”夏至一惊,本能地踢了一脚,脚尖正中梁家寅的膝盖。 “哎哟!”梁家寅一声怪叫,竟然一下就弹跳起来了。 夏至也跟着坐了起来,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 47、忍耐(求个收……) 梁家寅一手扶着办公桌,一手捏着被夏至踢中的膝盖,嚷叫个不停:“痛死我了……你踢我干什么?” 夏至懵了……这……算是她搞错了?他这样把话抛回给她,她也不好不接着,她只好从桌子上跳下来,诺诺地说道:“梁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吧?” 梁家寅还在叫着痛,但夏至这次不敢靠近他了,她把椅子推到他身后:“梁哥,你坐下歇歇。” 梁家寅坐下来,呼呼唧唧半天,还教育起了她:“你们年轻女孩子,懂不懂尊重老人家啊?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呃?他是比她大二十岁,也说不上老人家吧……再说,不是他先动手动脚么……夏至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却不好发作,她强吞了口气说:“梁哥……你还能走么……” 梁家寅朝她挥了挥手,一脸嫌弃:“行吧行吧,我没事,死不了,坐一下就好了。你下班吧。” 夏至巴不得马上离开,她抄起背包,逃也似的出了办公室。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她多想了么?梁家寅懒是懒,总不至于对她起了歹念吧?况且他们可是在办公室里啊!难道,刚刚……真的只是意外吗? 手机在背包里震动着,是潘锐:“怎么没接电话呢?” 因为着急着干完活儿早点回去,她一晚上把手机丢包里,看都没看过。她说:“刚才加班呢,现在才离开公司。” “那么晚?”他知道她是工作狂,可是也很少加班到九点多啊。 “嗯……有项工作比较急……”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在办公室里那一幕……但是,万一真是意外,她岂不是小题大做了? “你就编一内刊有什么着急呢?不是公开出版的刊物,就是迟两天印刷有什么关系,又没人等着读。” 这话夏至不爱听了:“谁说的?老板等着看,专卖店和柜台里等着看,工厂里的五百多工友也等着看。” 换了谁也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刊物没有读者,哪怕事实就是如此。 不过夏至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把那些合作伙伴、有联系的政府部门算进去,他们大抵是真不看的,每期杂志大概就送给这么些单位了。 潘锐没有听出她的不快:“老板是为了看有没有白养你,专卖店和柜台是为了展示,至于那些工友,大概是想看看自己的投稿有没有被你采用,一篇稿件50块稿费,对他们来说很多了。” 夏至咬了一下牙,连同今天晚上的恼火一起吐进了话筒里:“合着你现在是看不起我工作了?就你工作是有意义的,我的是没有用的?” “我?我什么时候提到我工作有意义了?我也没说你的工作没有用啊。我工作无聊死了,那些大爷大妈,为了谁家围墙多占了半米的事都要来吵一通。”潘锐不明底细,话里还是轻轻松松的。 “行吧,你继续去哄大爷大妈,我挂了。” “我大晚上哄什么大爷……” 潘锐话没有说完,夏至就挂掉了电话。再打过来,不接,第三次打,关机。 她说不清她为什么为了那么一句话发那么大的脾气,她只是感到委屈,连个倾吐的地方也没有。 而最让她苦恼的,是明天上班,她还得面对梁家寅。唉,不管了,她决定一整天戴上耳机忙活,把他当作一透明人。 但是,让夏至意料不到的,是第二天早上梁家寅走进办公室时,兴致勃勃地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 他脸上没有丝毫尴尬,好像昨晚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那样,她也就不好板着面孔,便笑笑回了声早上好。 夏至安慰着自己:如果梁家寅是故意的,他自然不会表现这样自然,人不是总要面皮的吗? 无论如何,今天星期五了,明天又是周末了,她可以躲开他两天,也许周末的调整会让她心里舒服些。 她是想好了今天一定要准时下班的,奈何在5点15分时,内线电话响了,邓瑶甜甜一句“王总找”,让她5点半离开办公室的希望破灭了。 对她交上去审核的稿件,王博逸很少提意见,但这一篇有关员工的福利体系的,他认为其中表现的人文关怀不足。 “改这个也很快的,不用太麻烦,应该也不用加班吧。你马上过去改一下,改完发给我看,我还有点事,会晚点下班。” 老板就是这样子,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是很容易的,一会儿就可以按他要求做好,而且他有事晚下班,你员工跟着晚一点下班就是理所当然。 还有,他是最近从哪儿听了“人文关怀”这个词,想找她卖弄一下呢?她这文章哪里没体现人文关怀了?又该怎么进一步体现? 夏至带着这莫名其妙的要求返回电脑前,老板要求改,那就改吧。她看了下时间,接近五点半,准时下班是不可能了,半个钟头内改好还是可以的。 她看了下梁家寅的办公桌,他好像已经下班了?提早十分钟下班是他的惯例。她稍稍安心了些,不用对着他,那加班就加班吧。 夏至钻进了文字中,在笔画里左穿右窜,六点整,她按下了保存,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重重舒了口气。 她不知道王博逸还在不在办公室,先发到他qq里吧,发完就关机下班,不理他怎么回应。 她重新摆直身子,手正准备伸向鼠标,门口一个壮硕的身影忽然出现,她一慌,鼠标被扫下了办公桌。 她弯下腰捡鼠标,心里惴惴的,梁家寅在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他不是早下班了? 她捡好鼠标,梁家寅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呀,夏至,你那么勤奋,又加班了啊,这写的是什么啊?” 他手搭在椅背上,往前俯下身子,他圆圆的肚子顶在了夏至头上,她像遭电击似的把头一侧,想法离他远一点儿。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像在打颤:“梁哥,你怎么还没走……” “哦哦……我和王总开会,正商量着招人的事呢……呀,这字那么小,我看不清啊……”梁家寅身子又向着电脑屏幕前倾了一分,两手也扶到了夏至肩上。 夏至咬着唇,缩在椅子和梁家寅的身体夹着的狭小空间里,他的手像两只铁爪,紧紧钳住她,她就算想蹲下来从桌子下钻出去也是不可能了。 48、打救 夏至差点要哭出来了。 她要大叫吗?外面的大办公厅里,同事们基本都下班了,王博逸就算还没走,也离他们远着,有谁能听到她的叫声? 再者,梁家寅现在是对她做什么了呢?她要是大喊大叫,他手一放开身子一直起,马上就可以翻脸不认人,经了昨晚那一役,她好像已经摸到他的门路了。 她这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 她思绪万千,难堪不已又无计可施,梁家寅的右手使她雪上加霜地不安分起来,在她的肩膀上打起了圈:“夏至,你这文章写得真是好啊!” “夏至,可以走了吗?”一个男声从门口传来,如一束亮光照到了夏至身上。 梁家寅一听这声音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身子:“程佑,你也那么晚啊,今天什么日子啊,大家都不下班么?” 程佑站在办公室门口,他双目如炬般直戳在梁家寅身上,话却是对夏至说的:“夏至,我等你好久了,你再不走,我就不送你了。” 夏至饱含感激地看了程佑一眼,她匆匆移动着鼠标:“好了,我把稿子发给王总就可以走了。” 关文档,点开王博逸的qq对话框,拖动文档发送,关机,一气呵成用不了一分钟。 夏至抓起背包跳到了程佑身边,她不敢回头看梁家寅,小跑着跟着程佑走了出去。 程佑一八零的身高,迈一步相当于夏至走三步,她走在他身边就像只小兔子似的蹦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她抬头偷看他一眼,他沉着脸,脸色铁青,她这才梳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程佑肯定是都看到了,他怎么看待这件事呢?他会以为是她主动勾引梁家寅么?程佑会向王博逸报告这件事吗? 在办公室里出这样的丑闻,不论哪个老板都不会高兴吧?这会影响到她的工作吗?王博逸会不会把她开除掉?可是这明明不关她的事啊!她是无辜的…… 想到那刚刚有了起色的事业,夏至心乱如麻,她已经脑补了一出悲壮的职业生涯葬送剧。 要不,跟程佑解释解释?她要怎么开口呢? 从办公室走到停车场,程佑一句话也没有说,夏至上了他的银色别克,坐在了副驾上,扣安全带时恍然记起怎么今天程佑不是和袁佳一一起下班呢? 那就先问问这个吧……至少先打破这可怕的沉默啊……这气氛太难熬了。 于是夏至说:“程经理,你今天怎么那么晚?佳姐呢?” 程佑发动了汽车,说:“她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我刚刚送了她去车站,忘了拿手机就回头拿了。” 那么说,夏至是走了狗屎运啊……要不,她实在想不出来她该如何脱身。 “程经理……谢谢你。”夏至声音很低,就算打一百次腹稿,真要说出口,她还是觉得难为情。 程佑扭头看她一眼,又继续看着道路前方:“这是第几次了?” “嗯?”夏至讶了一秒,随后反应过来,“呃……之前也有过一次。” 如果现在她还相信昨晚那是意外,那她就真的太愚蠢了。 “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当时以为他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还会发生……”也是不知道该跟谁说,她无凭无据,梁家寅在公司里又身穿黄马褂,搞不好要被他反咬一口。 程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夏至,有些事情你得说出来,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你一个女孩子在城市里打拼,要学会保护自己。你要相信,这个世界是公正的,你不需要什么都忍气吞声。” 程佑的一席话像拉开了夏至眼底的一道闸门,她抑制不住泪水的滚落。程佑也不劝她,只是说:“你前面有纸巾。” 她抓过驾驶台上的那盒纸巾,抱在怀里哭个不停。 这番话引起夏至太多感触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座繁花似锦的城市,城里一切都很美好,却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就连她愿意牵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也选择了离她远去,她是为了谁、为了什么倾尽青春? 这个世界真是公正的吗?付出就会有回报吗?努力就会导向成功吗?她一度坚信,也一度彷徨。 等到眼泪流尽了,夏至的眼皮已肿得像两只桃子。她打下车窗看向窗外,车子正走在沿江公路上,从楠水上吹来的风,带着清新的气息。 楠水?她发现这不是她回家的路。她转头看程佑,他说:“等你哭够了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他一直开着车在江边兜兜转转,她居然没有发现。她不好意思地吐出汴溪的村名,她说把她送到公交站就可以了,但程佑坚持要把她送到巷口。 “你以后尽量少点加班,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危险,城中村里品流复杂,多留个心眼。你好好工作,公司会慢慢给你涨工资,工资上去了,就换个住处吧,这点钱不能省。” 夏至默默地听着,点了点头。她之前觉得程佑配不上袁佳一,现在她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了。这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那么好一男的,配那么好一女的,她说不出的羡慕。 车子驶进汴溪后,夏至想起两人还没吃饭呢,于是提议一起去吃个饭:“我请你,当谢谢你。” 程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夏至让他把车子停在了汴溪大道路边的停车位上,带他进了一家中餐馆。 她抱歉地说:“应该请你吃点好的,但是这里也没什么好店子。” 事实上这家餐馆对夏至和潘锐来说已经算是汴溪里一等一的好店了,他们压根舍不得来这里吃饭,可是夏至觉得程佑应该吃不惯这样低档的饭馆吧。 谁知程佑哈哈笑了起来:“你知道楠洲最不缺什么吗?各种吃的。全国从南到北的菜都可以在这里吃到,而且不管你是什么收入水平,都能在楠洲吃好。” 夏至把菜单递给他,他没接,直接叫来了老板,报了个炒花甲、水煮牛蛙、上汤芥蓝,蛮熟稔的样子。 两人吃着饭,夏至好奇地问起了他和袁佳一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原来这两人也是自大学就认识了,他大四时她大一,她毕业了就在他的安排下进了欧娅工作。 说好了是夏至请饭,然而程佑借口上洗手间,悄悄把账结了。夏至没有办法,只能说下一次一定要请他和袁佳一吃饭。 49、误会 饭后,程佑送夏至走回去,他们在巷口前分别。 看了看程佑转身的背影,夏至回身走入巷中。一个人迎着她走了出来,熟悉的身影和面庞,不是潘锐是谁? 夏至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应该吗?”潘锐话里像是隐含着怒气。 “今天星期五啊!”他不是都是星期六才过来的? “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夏至记起她的手机一直放背包里,在程佑车上哭时,她包搁在后座,没有留意到手机有震动。她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潘锐打来的。 那怪不得他要生气了。夏至说:“我加了下班,刚刚和同事去吃饭了,没看手机。” “那门锁呢?” 她星期二那天上班忘了带钥匙,回来时只能找锁匠把锁撬了,重新换了一把,这事她没有告诉潘锐,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小麻烦,反正告诉他,他也帮不了她。 她跟他说明了原委,他脸上却是将信将疑:“那么巧合吗?” “什么巧合?” “昨天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今天把锁也换了,电话也不接,还跟一男的去吃饭,夏至,你当我是傻瓜吗?” 夏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那你觉得为什么会这么巧合?我是故意和你吵架、故意换的锁、故意不接的电话吗?” 她把话挑明后,他稍稍收敛了些:“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你不就这个意思吗?”夏至想,潘锐如果不是脑袋进水了,就是出来时脑袋被门夹了,就算她真的有意要分手,她犯得着那么折腾吗? 他们相隔了两百多公里,距离永远是分手最合适的理由。她在心里一鼓作气地转着思绪,但“分手”这个念头还是让她一头撞懵了。 距离让他们收获了思念,思念如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他们,使所有的不便蒙上了一层轻纱,但一旦这层轻纱被揭掉,她发现他们关系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 他没有办法在她痛经辗转的夜里给她一个拥抱,他不能陪她走夜路,在她遭受骚扰的时候,打救她出危难的不是他。 他像一只候鸟,每一次往返就是一度春秋。 她感到自己咬紧了的牙关在发着抖,她使劲把眼睛瞪大再瞪大,这样眼眶内可以容纳更多的泪水,不至于那么容易往下掉。 他看着她,脸色慢慢缓和了:“夏至,我们可以好好说吗?” “潘锐,是我没有好好说吗?你问过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我在公司里多难吗?……”往下的话语被她胸腔里的一堵气墙塞住了,她应该告诉他吗? 告诉一个不信任她的人,然后被作为又一个借口? “算是我错了吧,夏至。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潘锐说道,“你看,我知道你生气了,我今天下午是特意请了假提前过来陪你的。你想想看,我到了门口,却发现门打不开了。打电话你不接,我一直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多钟头。” 其实如果他开口问,问她今天到底怎么了,问她受到了什么委屈,她应该会愿意告诉他的。但他没有。 他向她展示着为了两人的关系,他付出了多少,有多努力,好像她没有任何付出似的。 夏至忽然疲惫不堪,她的脑袋她的肩膀她的躯干她的四肢一起朝下坠着,仿佛要砸破水泥地面往地心直掉下去。她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她虚弱地摆了摆手说:“潘锐,你知道我有多累吗?” 他没听懂她的话,反而抱怨道:“不对吧,坐车过来的是我,在这里喂着蚊子等你的是我。” “是啊。”她扯了一下两边唇角,“所以你也很累,我们都没有必要那么累。” 潘锐一怔,说:“不是,我已经说了,这件事算是我的错。我道歉,行了吗?你再生气就说不过去了。” “我们之间没有谁对谁错。算了吧。”夏至轻轻吐出那三个字,原来它们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沉重。 她越过他往巷子里走,他叫道:“什么意思?什么算了?” 她背对着他,挺直了腰杆:“我想一个人呆着,可以吗?” 身后没有了声音,她脚下的水泥地面一下子软得像棉花,她需要加倍的力气才能稳住自己的脚步。 她打开铁门,合上,楼道上的声控灯把她孤孤单单的身影拉长了在阶梯上。他没有跟上来。 她上了四楼,进了出租屋,背靠着门,让自己置身漆黑中,她不想开灯。他还是没有跟上来。 这下,她再也抑制不了满腔的泪水,原本已经哭肿了的眼睛,又一次被这苦海浸润。 起初,她只是默默地哭着,泪水流着流着,鼻水也开始充斥她的鼻腔,她耗尽力气也无法让空气冲破被堵塞的鼻子。 她摸黑走到了床前坐下,抽下一块纸巾擤了擤鼻子,接着再一张,又一张……她把用完的纸巾扔在了地上,她数不清她用了多少块纸巾。 她奇怪人身体里怎么会有流不尽的水?她怀疑自己要被抽干了。 窗外有微光透进,而她心里却再无光芒。 潘锐走了吗?她想是的。她赶走了他。 她找出手机按亮,没有新增的来电和信息,他真的走了,一点挽回的意思都没有地走了。也许他早就等着她说这句话呢……谁知道。 他不是说了吗,每个星期奔波劳碌的是他,他也许比她还累。这样的结果对他好,对她也好。 可是她为什么还要难过呢?她痛恨自己心底有一个角落还渴望着他……他为什么不回来? 夏至倒在了床上,用枕头把自己的头捂住。鸵鸟都是这样子的,把自己藏起来,看不见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就没有谁能伤害她了。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哆哆、哆哆”,一连两下,每下两声,频率是轻快的,声音是沉重的。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敲门声再一次响起,她才确认了这是真的。 她冲到门边,拉开了门,潘锐就站在门外。 她想着的,爱着的那个人。 50、开除 夏至定定地钉住潘锐看了三秒,他竟然展出了笑脸:“再收留我一晚上吧,我实在找不到住处了。” 他怎么笑得出来的?她扑进他怀里,好不容易干掉的泪又涌了出来,把他的衣襟打了个精湿。 他抱着她,把她推进了屋内,反手合上门,然后就开始低头吻她。 “别哭了……别哭了……是我不好,我错了……” 他把她轻轻放在了床上,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她抓住他的手,可能有点煞风景,可是她得说:“等一下……那个……好像用完了……” 她记得上星期他走后,她扔垃圾时清掉了空盒子。 “我知道……我刚刚去药店买了……” 她猛拍了他一记,她刚刚在这差点哭断肠,原来他跑了去买这个?他什么脑回路? 他……还是没考虑她心里的感受吗?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似乎他们每次的争执,到了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他从不把矛盾放心上。她说不清这是好还是不好。 她是喜欢他这样简单纯净的,遇上天大的事,他都可以呼呼大睡,好一副无忧无虑的心境。 然而……真的可以无忧无虑吗…… 也许吧。至少潘锐在身边的这两天,夏至可以暂时放下心里纠成一团的愁绪。他作为男朋友,算是很合格的,能哄着她高兴,能给她制造一个又一个闪光的时刻。 两人多了一个晚上的相处,潘锐说,下次不太忙的时候,他也能提前一点过楠洲。 夏至缩在他怀里,她多希望以后每个周末都能像今天那样,多一点相处的时间,但是她还是是说:“不要为了过来见女朋友影响工作,该上班,你就上班去。我也不会为了你翘班的。” 又一个周末过去,送走了潘锐,夏至周一继续上班。 周一的早上循例是部门主管会议,这也是唯一一天梁家寅不敢迟到的。夏至终于没有跟潘锐说起她被梁家寅骚扰的事,他既然帮不了她,告诉他只是徒增烦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夏至心里不能当作没这回事,尤其她与梁家寅同一个办公室,她只能处处留神,上班时间把办公室门打开,下班宁可把没干完的活拷走也不要独自留下。 她怀着苦恼上班,当梁家寅开完会回来时,她立刻警惕地挺直了腰。 她戴着耳机,其实耳机里没有在放歌,她装模作样地偷偷观察、提防着梁家寅,结果发现他脸色不大对。 他脸上像浇注了一层铁,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怒气冲冲憋了一肚子火的样子。 梁家寅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程佑就来了,他手上拿着个纸箱:“老梁,这个你用得上。” 梁家寅双目一瞪,像是要射出两柱火光在程佑身上灼两个洞似的:“不用!我没有东西收拾。” 程佑说:“公司给你发的文具,笔、胶水、双面贴、文件夹这些,你用得上的都可以带走,不过如果拿文件夹的我要检查一下不能带走内部文件。” 梁家寅“噌”一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经过门口时,程佑往外一闪让他那笨重的身体可以自如地出门。 夏至找不着北了,这是怎么了?她摘下耳机,跳起来跟到门口问程佑:“老梁被……” 她只说了三个字,程佑就举起手掌在脖子前抹了一下。 夏至先是高兴,像老梁这种正经事干不了只会对女下属动手动脚的渣滓,早就该开除; 然后又有点担忧,老梁在这个时候被开,会不会与她有关系?王博逸都知道这事了吗?她会不会受到影响? 最后也有点同情老梁,她是不喜欢他,可是他都四十多岁了,又没什么本领,家里听说还有个读高中的儿子,这个时候失业,他还能找到工作么? 她正想着,忽见老梁又从走廊尽头折了回来。她尴尬地看着他走进办公室,在桌上抓起他那只宝贝保温杯,重新走了出去。这次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至慌张地看着程佑,程佑对她说:“你去找一下王总。” 夏至点点头走向了王博逸的办公室。本来宣传部门就人丁单薄,现在连梁家寅都走了,就剩她一个人,她用膝盖都能想到王博逸找她干什么。 她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外,紧张地抹平了裙子上的皱褶才敲响了门。 门很快就开了,邓瑶刚好从里面出来,她朝夏至神秘地笑了笑,下巴朝里一指,示意夏至赶紧进去。 王博逸又坐在了沙发上泡茶,一如她来面试的那一天。 “夏至啊,过来坐。”王博逸提着刚烧好的开水,待夏至坐定,说道:“你来公司多久了?” “四个多月了。”直到今天,夏至还是有点怵王博逸那自以为是的慑人气度。 “四个多月……”王博逸把她的话放慢了重新念一遍,“还是新了点啊。” “嗯,是的。我很多事情不懂,需要王总多加提点。” “我?我提点不来你,术业有专攻,我最多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给点意见。你要更独当一面。” “王总教导得是。王总,我来吧。”这次夏至站了起来,接过了王博逸正要拿的那只茶碗,先给他斟了一杯,再给自己也满上一杯。 “夏至,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王博逸看着她放下茶碗坐了回去,他没有喝茶,“从这个星期开始,老梁就不在欧娅工作了。他这个人我相信你知道是什么品行,上星期的事情我也清楚。” 这句话敲在夏至心里,像敲在一面鼓上。老梁不可能自己说这事,是程佑跟王博逸说的吗?那么,老梁被开,真的与她有关? 王博逸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笑了:“你啊,就是这一点不好。受了委屈怎么都不说呢?” 她别过脸去,王博逸是要和她公开谈这件事吗?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得了得了,你不用说。”王博逸适时地举起手往下一压,“程佑都跟我说了,这几个月老梁安排你加了多次班,但是加班条填的都是他的名字,我已经安排程佑把该给你的加班费补回给你,以后就安心工作吧。” 夏至猛一抬头,他们说的原来是梁家寅冒领加班费的事? 51、升迁 王博逸笑得更开怀了:“小女孩藏不住心事啊,给你补回点加班费就高兴成这样了?” 夏至傻傻地附和了句:“呃……是,谢谢王总。” “另外,现在宣传部就剩你一个了。”王博逸正了正色,说,“但是,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是不可能让你当宣传部经理的。” 夏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她也没跟他要这职位啊,他怎么说得像是她涎着脸讨那样呢? “你魄力可以,能力还行,态度也不错,可是年轻是个问题,很多事情你没有经验,处理不来。这样吧,你暂时任代经理,相关的宣传事务你负责一下。 “我上星期就让老梁做招聘方案,他没做出来。该招多少人、分管哪些事务,你跟一下,明天方案给我,我看看再调整。工资方面,先给你上调一千,有没有问题?” 夏至哪里敢说有问题? 她当然知道四千块的工资,在欧娅的各部门经理里肯定是垫底的,可是人家王博逸不是说了么,她还不是经理呢,她一个刚出来工作不到五个月的菜鸟,爬到了这个位置,她还有啥不满足? 她匆匆地躬身道谢,领了任务就出去忙了。 心里高兴是高兴,夏至还是很明白的,她就是幸运而已。梁家寅带给她很多不快,但如果不是他那么窝囊,她也没有机会升迁。 说来王博逸也算是个狠人了,自己的同窗好友,又是公司元老,也狠得下心说开就开,怪不得梁家寅如此气愤。 夏至后知后觉地打了个颤,她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啊,这可是前车之鉴呢。 走到办公室门前,夏至想了想王博逸让她做的那个招聘方案,还是把脚步一拐,走向了大办公厅袁佳一的工位。 说让夏至全权负责,连个人数、职位内容都不给,怕不是王博逸借此来考验她?招多了说她浪费公司资源,招少了说她不会分配工作。还是去问问袁佳一的意见吧,他们管人事的会对这一块熟悉一点。 袁佳一爽快地答应了夏至的午饭邀约:“叫上程经理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反正公司饭堂又不收钱,就是凑一块吃罢了。袁佳一和程佑在上班时间外几乎形影不离,说来还是夏至去当了人家的电灯泡呢。 袁佳一也是奇怪,办公室里都知道他们是情侣,还客客气气地程经理前程经理后地叫着程佑,这女孩太乖巧了。 工业园饭堂不大,有两层,二楼有个包间,是专门给办公室人员用餐的餐间,其余普工在一楼和二楼包间外用餐,这无形中形成了隐形的阶层。 刚来时夏至不知道,也常常和彭芮晗在一楼吃饭,主要是懒得爬楼梯。后来知道了,心里就更不舒服,她不认为自己是在办公室工作就比那些在生产线上的工人高人一等。 但是吃饭一般也会找个伴,和相熟的同事一起去,久而久之夏至也习惯在二楼吃了。今天她跟着程佑、袁佳一上了二楼,她特意挑了个角落好说话。 “你们坐着,我下去给你们拿水果。”程佑放下饭盘又下去了,袁佳一朝他甜甜地一笑。 夏至看着她蜜一般的笑容,也笑了:“程经理对你很好啊。” “还行。你男朋友对你也很好啊,我看到你打电话了。”方才袁佳一来叫她时,她刚好挂了电话。潘锐的工作忙起来天天跑社区,闲起来就无事看看报,所以他们日间的电话也多了。 夏至的笑不似袁佳一那么轻松:“嗯,是挺好的。”再好,不在身边也得打个折扣,但她不想多谈。 夏至换了个话题:“好像没看过王总过来饭堂吃饭?” “他?”袁佳一好像听了个什么笑话似的,“他每天让邓瑶提前过来吃饭,然后打包回去给他呢。” 呃……王博逸是有点奇奇怪怪的架子,这个夏至也知道。她顺势说起了招聘方案的事,刚好程佑也回来了,袁佳一转头问程佑的看法。 “招聘方案其实应该是我们做的。”程佑说,“一般来说,你告诉我们部门规划,我们来安排人手。” “但是王总让我做啊……所以,他真是想考验我?”夏至略略感到不安,总不至于她这个代经理代不到一天,就因为一个招聘方案没做好被轰下来了吧? “王总有时是会突发奇想一下。没什么,我这里有其他部门的招聘方案,回头让小佳给你发一下,你参照着做。人员配置不要一下太多,可以留点机动名额,不够的时候再招。” 夏至赶紧道谢,这不,又欠程佑一个人情了。 下午收到袁佳一发来的方案模板后,夏至就照葫芦画瓢地整了一份方案,为免王博逸发现她找了枪手,她还特意第二天早上才发给了他。 王博逸回了一句:“可,发人事部安排。”事情便算稳了。 下班时夏至截住了袁佳一,表示一定要请他们两口子吃饭,袁佳一拗不过,去问了程佑,程佑想想说:“我们家里还有菜,你上我们家吧,大家一起做饭。” “那行,但我不能空手上去,等下经过菜市场,我要买点材料,我给你们做一道酸菜鱼。”夏至也就会做那么一两个大菜了,还是之前做给潘锐吃试过几次手的。 程佑仰头笑着说好,袁佳一则抿着嘴笑得含义丰富。直到到了他们位于兴达花园的小两房居室,夏至才明白袁佳一为何笑得那么含蓄。 他们一进门,程佑就提了夏至买的菜走向厨房,夏至想跟过去,袁佳一拉住了她:“让他来就行了。我在家就从来没做过饭,都是他做的。” 夏至的眼珠差点掉了出来。他?程佑?做饭?他一米八的个子是怎么挤进那三四平方的半开放式厨房的? 夏至扶了扶松到了胸前的下巴:“我家那位从来不进厨房,他说做饭是女人的事。” “谁说的?他做饭就比我做得好。” 趁着程佑做饭的空档,夏至参观了他们的小家。 小区半旧,有十年楼龄了,他们在两年前买的二手房,翻新了入住。 套内面积大概就五六十平方米,配上了淡咖啡色的墙漆,棕色的布艺沙发,玻璃茶几下还垫了张灰色的长绒毛毯。 夏至脱掉鞋子坐到毛毯上,抬头看着墙上的抽象油画,感到无比的惬意。 什么时候,她和潘锐才能有这样小家呢?不需要大,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有彼此的温暖,就足够了。 正浮想翩跹,程佑就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她们吃饭了。 夏至看到桌上那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咋舌了。还好她没进厨房,要不然要贻笑大方了。 袁佳一看着她这一脸痴相,笑着说:“以后有空多来吃饭啊,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 程佑也淡淡笑着对袁佳一点了点头。 夏至扭头看袁佳一,心上开出了一朵清幽的花。 52、失约 夏至后来才知道,原来梁家寅在办公室里不是第一次偷偷骚扰女同事,他也曾对袁佳一动手,程佑早就对他深恶痛绝,苦于没有证据无计可施。 这次趁着王博逸对梁家寅发了通脾气,程佑又逮着了他偷领夏至加班费的事,乘机参了他一本。 王博逸对梁家寅的那点情分,可以说是被梁家寅自己给作没了的,要是安安分分领点工资,做点小事,王博逸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谁知他连贴信封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呢? 一怒之下,王博逸把两人那张搭着肩膀的大学毕业照都给摔了。不过,据说后来王博逸又私底下找了梁家寅,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开个杂货店什么的度度日。 夏至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将近十一月底,四季如春的楠洲只有微寒。 “那王总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夏至感慨道。 “是啊……你别乱动,你这一动两边眉毛不对称了,我擦掉重画。” 又是周五下班时刻,袁佳一在洗手间里给夏至补妆。 夏至昨晚和潘锐通话,他说了今天没什么事可以提前下班过来楠洲,夏至买了八点的电影票,准备去车站接了他简单吃点什么就去看电影。 夏至凑近镜子,看看被袁佳一修过、重新画好的眉,微微上扬的眉梢像缀着桃花,她赞道:“佳姐你手怎么就那么巧呢?我手残,怎么也画不好。” “以前没事,去报了个化妆班学过,你多练练手就好了。”袁佳一往自己脸上补着定妆粉说。 夏至看着镜子里的她,叹着:“什么时候我才能活得像你那么精致。” “傻妞,女孩子就是该活得精致,一个女人有多少韶华可以浪费?”她合上粉盒,装进化妆包里挥了挥手,“我走啦!真不要坐我们车吗?” “不用啦!他没那么早到,我慢慢过去就好。”其实是不想老当电灯泡,这个星期夏至跑两人家蹭过两顿饭了,虽然他们都很热情地招待她,她也不能在大好周末还发射上千瓦的光芒。 夏至出了工业园,坐上公交车才记起今天下午因为开会,几乎都没有看过手机,她把背包转到身前,希望潘锐不要在这期间又给她打了几十个电话,别又有什么误会才好。 手机摁亮,电话没有,信息倒是有一条: 【临时有事,我晚上尽量赶过来,要是来不了就明天早上来。】 夏至一愕,他们午休时才通过电话,潘锐才跟她抱怨今天无聊死了,下午三点等领导出去开会了就提前下班过来。她看了下信息的接收时间,三点十分。 是临时接到工作了吗?怎么连电话也不打一个呢?她回拨了一个电话,铃声响了两下,接着被挂断了。 夏至听着电话另一端的忙音,心里更奇怪了。潘锐上班以来,就算再忙也没试过加班,他还因此沾沾自喜向她炫耀过,现在都快六点了,就算忙也该下班了。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挂过她电话,只有她挂他的份。今天是怎么了? 她正疑惑着,就收到了他的信息: 【有事。我等下回电解释。】 寥寥几字,非但没有让她安心,更加重了她的疑虑。他不是因为工作而失约,如果是,他会直说。他下意识地说“回电解释”,他需要解释什么吗? 还是,他正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是需要他向她解释的? 夏至不想胡思乱想,越是不想,就越是想得天花乱坠。接着,她又开始苦恼她现在该怎么办了。 车站可以先不去,可是电影票是昨晚提前买好的,不能退的啊。 她给萧以晴打了个电话,没说电影票的事,先问了她在干什么,有没有空。 “还真没有哦,我有个学生进医院了,我和主任代表学校去看他。”萧以晴说。 “没事了,你忙吧。” 夏至又想了下要不要打给梁璐,她在九月份已经回校上课了,不过想到八点的电影要看到十点,电影院离楠师又远,还是算了。舟车劳顿让梁璐过来看一场电影,就为了不浪费一张票,不被她骂死才怪。 想来想去,多出的那张票还是只能浪费了。好在涨了工资,夏至不至于太心疼。 她在电影院附近下了车,随便找了家面店点了碗牛腩面。吃完面就上了电影院,在候影的区域里坐着看起了书。 原本两个人一起觉得很紧张的时间,一个人时就显得很宽松了,现在离电影开场还有差不多一个钟头。 她每看两页书,就忍不住看一眼手机,潘锐的电话还没有打来,连信息也不发一条。 她本来就心思重得像山,这下更是气鼓鼓的。 影院广播提醒她可以检票入场了,她一气之下把手机关机了走进影厅。 你不是不来电话吗?现在你要打,还得看姑奶奶有没有心情接。她心里暗暗说着,潘锐同志,这下你真的需要好好解释了,希望你的解释可以让我满意,鸽子不是那么好放的。 电影是喜剧,厅内不时响起观众不能自已的嘻哈声,但夏至就是融不进这淳朴的欢乐中去,她完全笑不出来。 直到电影完场,夏至才从包里拿出手机,长按开机。 她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前面的人从滚动着字母的屏幕前走过。她习惯等所有人走完了才走。 看电影她从来不喜欢坐最后一排,觉得太靠后了,前面人太多,影响观影体验,但潘锐喜欢,所以和他看电影,就算是她买的票,她也会买最后一排。 与她料想的不一样,关机不能接收电话,可是如果他打了电话发觉打不通,他应该会给她留信息的,结果她连他的信息也没有收到一条。 她憋不住了,拨了个电话过去,一接通就扔过去一通火气:“你是忙到连电话也不能打一个吗?你单位什么时候也这么忙了?” “夏至?你刚才给我打过电话吗?” 什么意思?他也关机了?打没打过电话,他没有通话记录吗?她的心整个上下颠倒了,她冲口而出:“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 53、落寞(求收!) “我没干什么啊……我在家里。”夏至觉得潘锐的声音里透着心虚。 “在家里为什么要关机?” “……刚刚有点事,不方便接电话。” 她只是试探着这么说,谁知道还真试出来了,她进一步问:“有什么事不能接电话?” “我在开会。” “大晚上的你开什么会?”她铁定他有什么瞒着她,工作的事,他不需要这样遮遮掩掩,吞吐了半天才说是开会,那这个开会绝对是借口无疑。 “夏至,我们明天再说好吗?我订了明天的早班车票。” “不好,我就要现在说。”不说清楚这件事,她能睡得着吗? “夏至……”潘锐重重的叹息传来,“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好吗?” “那得看你说的事情会不会让我生气。” “会,你还要听吗?” “说。”她大概就是想找虐吧。 “我妈有个朋友,给她介绍了个人,她跟我说很多次了,我也跟她说了我不见……” “所以你他妈今晚放了我的鸽子去相亲?”夏至禁不住打断他说道,“看来你们相谈甚欢啊,谈了这一大晚上,心够大的,怎么谈都谈不完。” “不是……我妈给我们买了电影票……非要我带那女孩子去看……” “哦,原来你也看电影了啊,怎么样,电影好看不?趁着黑灯瞎火牵人家手了吗?亲嘴了吗?” “夏至!”潘锐重重地叫了一声,“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 “我有说好不生气吗?你在乎我生气吗?你都跟人家看电影去了,落我一个人坐电影院里看人家卿卿我我。” “你怎么这样呢?我不是说了嘛,我不想去,我妈电影票都买好了,餐厅也订好桌了,也跟人家说好了,我不去,她老脸下不来啊……” “是,是,你家的电影票不能浪费,我的可以,你妈和人家约好了不能爽约,你和我约好了可以爽约。” “我就知道告诉你你会生气。有什么好生气呢?我们就一起吃了个饭,我妈在,那介绍人也在,看电影她看她的我看我的,我话都没跟她说一句。”又来了,潘锐又开始那委屈兮兮的音调了。 “行吧,反正说到最后又是我的错。”夏至总结道,“那明天你也不用过来了,继续约人家逛街吃饭看电影去,这感情还没培养好可以继续培养。” “不说了好不?算我的错。” 算他的错……难道不是他的错?每次都这样……夏至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穿了。她连“再见”也没说,挂了电话就马上关机。 夏至现在算是知道了,潘妈妈对她应该是很不满意了。否则会那么着急棒打鸳鸯? 她确实生潘锐的气。他意志坚定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妈妈能奈他什么何呢? 可是,对潘妈妈,她却生不来气。眼见着自己的儿子每个星期这样来回奔波,她想必是很心疼的吧。希望儿女安好,是所有父母共同的心愿。 潘妈妈又不了解她,没有义务去考虑她的感受。 她的感受……又是什么?她真的享受这样的候鸟生活吗?她快乐吗?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萧以晴说得对,要不就他回来,他们还在一起。 可是她开不了这个口。潘锐说不上多喜欢现在的工作,也说不上多满意,但对比他在楠洲时的状态,他自信多了,仿佛浑身发着光。 她要是让他回楠洲,这座竞争剧烈到人如蝼蚁的城市,她承担不起他可能遭遇的失落。 她也承担不起他的拒绝。 她落寞地走在通往地铁站的路上,抬头触目所及,到处都明晃晃的。 马路边高高擎着暗白色光晕的路灯,她经过的那些店铺招牌闪耀着饱和度极高的红黄蓝绿紫,马路两边的高楼里,间或有一两格透出暖暖的黄光或白光…… 但没有星光。好像在这样一座从不熄火的城市里,星光是多余的,又像是所有的星星都在这座璀璨繁华的城市面前黯然失色。 这座城市太好了。好到她如此努力,还是配不上它的好。 这半年,夏至兢兢业业,刻苦勤奋,在公司里有了一席之地。王博逸对她的评价是,不太聪明一个人,但是可靠。 她也不知道这是在称赞她还是贬损她。 她有了自己的部门,以代经理的身份,有三名下属。一人专管广告事务,一两个美工负责产品设计和刊物排版,一人负责产品宣传活动策划,她除了管理部门及编制产品说明书,还依然在做内刊。 公司停掉了原来外包给广告公司的宣传业务,只保留了宣传片和海报设计这些他们部门完成不了的工作,其余的宣传事务,都握在了他们手里。 她觉得她还不算成功。这本来就没她什么功劳,完全是王博逸的规划。她不是拍马屁才这么说,事实确实如此。她就是捡了个大便宜罢了。 可这毕竟是她的事业啊…… 她有了正在蹒跚起步的事业,为什么还是这样空虚? 她重新掏出手机,开机,看到了潘锐的信息: 【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明天再说吧。你知道,我爱你。】 她没有回信,而是给萧以晴打了个电话:“可以收留我一个周末吗?” “嗯?当然可以啊。过来吧。”萧以晴没有多问。 夏至很庆幸她还有这么个朋友,可以在她心情陷入低谷时,不问缘由地接纳她。 她一个晚上也呆不下去了,她不想一个人在这出租屋里睡。她回去收拾了两套衣服,就打车去了萧以晴的宿舍。 “那你想怎么样呢?”萧以晴托着腮看她,一副“我早就说了”的神色。 两人盘膝坐在床上,一人抱一只毛娃娃,夏至跟她说起了今天潘锐失约的事。 “你觉得呢?”夏至反问。 萧以晴竖起两掌在胸前:“别,这事我不敢再给你提意见,免得梁璐又骂我。” “好吧。我再想想吧……” 事业与爱情,鱼与熊掌,真的不能兼备么? 夏至陷入了两难。这个周末,她不想见潘锐,也不想跟他商量。他肯定是觉得维持现状就很好,明明他自己也很疲惫于两城的奔波,可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要可以,就不想改变现状。 星期六的早上,潘锐还是来了。他打她电话,她关机。在qq留言,她不回复。他也打给萧以晴,萧以晴接电话时,瞪着眼用嘴型问她怎么办,她摇了摇手。 “夏至?她没过来找我哦……你要不问问梁璐?” 夏至裹紧了外套,她感到丝丝寒意,十二月的楠洲,该凉了。 54、回家 星期天晚上,夏至终于回了电话给潘锐。 潘锐的话音绷成了一条线,他快急疯了:“夏至,你到底怎么了?你不相信我吗?我只是为了敷衍我妈,我不会再和那女孩子联系。” “你自己决定吧,如果真的觉得合适,你没有必要为了我错过一个好女孩。”夏至为自己居然能那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而讶异。 “我早就决定了,你就是我想要的女孩。” 夏至对这样的甜言蜜语无感了,她打这个电话是为了解决问题:“那你会回来楠洲吗?”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响起时也带着犹豫:“夏至,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那不是共识,是你做的决定,我只是尊重你而已。” “夏至,最近领导找我谈过话,我有机会入编的。” “那我明白了。” “不是,你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潘锐急促地说着,“最起码,你让我存点钱好不好?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地留在楠洲,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或者我可以做点生意,可是我需要本钱。” 夏至轻轻一笑,她知道潘锐看不见她的笑。他还是那么幼稚啊。 “潘锐同志,你知道每一天,楠洲都有公司成立,然后每一天,都有公司倒闭吗?很多人倾家荡产地来楠洲创业,最后带着一身债回去了。” “你觉得我不会成功吗?”他的声音软了,像是自尊心被她淡淡的嘲讽刮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成功。这不是我现在要考虑的。我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我们以后怎么办。可以吗?” 他停顿了一下,说:“可以。” “你暂时不要来找我了。你也好好想一想吧。我们的问题,不是束之高阁就可以迎刃而解的。我希望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是找到了解决办法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听筒里久久地安静着,夏至几乎以为线路断掉了:“你还在吗?” “我在。” “那我挂了。” “嗯。” 夏至把手机移开,脸上原来贴着手机的地方剩下了一抹温热。 她需要时间去考虑两人的距离问题,也需要时间去看看她到底有多爱他。 她不担心在分开的时间里,他可能会屈服于潘妈妈的絮絮叨叨,与某个女孩子走在了一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说明他也不是很爱她啊。那样也许她就释然了。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失恋,但是她觉得分手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仍有牵挂。 先看看吧,她还没想好。 她叹一口气,下个周末,也许她该回一趟家,何艳固定每个周末都要打一次电话给她,问问她的情况,什么时候有空回家。 她几乎总是这样回答:“挺好的……工作很顺利……最近很忙,加班很多,周末跑不动了……身体没有问题,就是缺觉,所以周末要补眠……”像小学生背书似的。 这个星期,夏至在星期四就主动打了电话给何艳。 知道她会在周五赶夜班车回来,何艳叮嘱着“路上小心”,干巴巴的语气听不出激动,然而当夏至在晚上九点多踏进家门时,她闻到了餐桌上飘来的老火汤的甜香。 还在车上时,夏至就收到了何艳两次来电,问她到家的大概时间:“你爸过去接一下你吧。” 夏至才不要夏健锋来接呢,明明车站到家不到十分钟车程,她打个摩的一会儿就到了。 “没吃饭过来吃。”何艳从厨房走出,在汤煲旁放下了手里的面。 夏至应了句好:“我先放东西。” 她把背包带过玄关,看到夏健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照例是一缸浓茶。 “爸。”夏至叫了他一声,他眯着眼看电视,点了点头,却没有转头看她。 还是这样啊,对她爱理不理的,哪怕半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回家。 她嘴唇往上努了一下,不理就不理呗,她从小就没指望过她在某一天放学回家时,能迎上父母的拥抱。 她把背包放在了沙发一角,从暗格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千块钞票。她走向餐桌,何艳从餐桌走向沙发,两人在中途碰上时,她把钱塞给了何艳。 何艳低头看了一眼,接过了:“够钱用了?” “嗯。”夏至几乎不出声地应道,何艳就把钱塞进了裤兜里,没有数。 她在电话里告诉过何艳涨工资的事。 她以为何艳和夏健锋会为她高兴,工作不到五个月,涨了两次工资,职位也跳升了,可是何艳的回应也是很淡。 何艳还在为夏至不肯回康洲当教师一事耿耿于怀。有一次在电话里,何艳就说起谁谁家的女儿,去了教书,每天就上两节课,每个月收三四千,多轻松。 夏至懒得去辩驳,她虽然不在教育线上,但她的同学大部分都在啊,偶然在班级qq群里聊天,大家净是抱怨压力大工作忙的。 夏至独自坐在餐桌上吃面喝汤,夏健锋和何艳看电视剧,偌大的客厅里只有电视机的声响和她嘴里发出的啜面声。 夏至往两人的方向瞥了好几次,他们相互不交谈,她在他们眼中也像是个透明人似的,这样的家庭氛围她是很熟悉了。 小时候,她曾以为父母与子女间的关系都是这样冷漠的,直到她去到同学家里,才发现别人家的父母都能跟孩子其乐融融,怎么就她家里像住了一屋子仇人的感觉呢? 她试着打开话匣子:“小远打电话回来了吗?他什么时候放寒假?” 由于受父母的影响,她与夏远也说不上很亲,可是也算她在这个家里最温情的一根脉络了。果然如夏健锋所说,夏远高考不利,最后考到了江西一所专科财经学校。 夏至主张让夏远复读一年,夏健锋反对,他说不要浪费时间,踏踏实实认清自己的位置,读什么学校都没有关系。 康洲没有火车站,夏远去江西的时候,到楠洲转火车。夏至和潘锐到车站接他。夏远也就知道了夏至和潘锐的关系。 夏远问为什么不告诉爸妈呢?夏至只笑笑说:“你别多嘴。” 姐弟俩从此有了一个秘密,似乎也更亲近了。两人不怎么打电话,不过常常在qq上聊天,夏至会问问夏远学习的情况,偶然给他打个一两百当零花钱。 最近她心思很重,这次回家才想起好些天没和夏远联系过了。他学校应该也快期末考了吧,专科学校放假比较早。 何艳眼睛仍然专注在电视屏幕上:“啊,打了,他过了元旦就回。” 之后三人又再无话。 好吧,夏至也不折腾着找话题了,反正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她把碗收进厨房洗净,回了自己的房间。 55、年假(求收!) 夏至终究是在家里呆不下去,星期六,她约了几个高中的同学出来喝了下午茶,星期天在家睡了一上午,下午就早早收拾好行囊回了楠洲。 没有潘锐的日子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过。 她上班,她步履匆匆,她把每项工作任务压缩在一个紧迫的时间内,要求自己必须完成,时刻保持着脑袋的高速运转。不停下来,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对自己很严苛,对他人却很宽容。她每星期固定请她的小部门一次下午茶,下属没做好的工作,她主动地帮忙分担,下属做错了事,她就去帮忙背锅。 王博逸在周一的主管会议上对她连连地摇头:“夏至啊,你这样是不行的。领导能力太差了,你看你都带了个什么团队。” 夏至两手抠着圆珠笔,眼睛一直盯着会议桌不敢吭声。 话是这么说,可是王博逸还是没有把她撤掉,反而又给她上调了五百的工资。她反而有点受之有愧了,她不是工作没做好团队没带好么? 然而程佑对她说:“王总说话很尖锐,但他是认可你的。你就是不要太老实,该你做的,你做,不该你做的,就分给别人做。” 程佑说完话,就解下围裙上了洗手间。 “我们先吃。”袁佳一举起筷子招呼着夏至。夏至已经成了他们家的常客,不但工作日下班时没事来蹭个饭,有时周末也买几个菜提过来。 夏至悄悄地问她:“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袁佳一毕业四年,今年26岁了,程佑还要长她4岁,过了年都奔三了。两人爱情长跑八年,夏至想,应该也见过家长了吧。 有房有车有事业,两人相敬如宾,有足够的感情基础,这不是夏至心目中最完美的爱情么? 然而袁佳一嘴角挂着一丝哀愁:“可能……今年年底吧……” “真的?” 夏至真心为两人高兴,可是袁佳一在听到厕所门打开时脸上略过一抹慌张:“不说了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离开了两人的温馨小窝,夏至会一个人逛一下街,看一下电影,找个咖啡馆看一下午书,或者去看各种免费展览,参加一些文化沙龙活动。 郭芸熙,之前看装置展时加了她qq的那个美院的大一学生,真的时不时就给她发各种活动信息。 有些是他们美院学生会组织的对外活动,有些是社会人士闲着无聊组织的活动。 夏至在qq里问她:【你哪里找那么多活动信息啊?】 郭芸熙给她发了一串笑脸:【自己上网找啊,或者朋友介绍,都有。夏至姐我们有个活动群,你要加入么?】 夏至说好,反正一个人是真的很闲。 她去群友们在私人艺术空间里开展的书友会,十块钱的入场费可以有一杯柠水以及一下午唇枪舌剑畅谈图书的时光; 她去某画室开展的零基础油画体验活动,顺着自己的心意胡乱涂抹; 她跟着驴友们去爬山,不走政府园林办规划好的水泥大路,专门寻找那些鲜为人知的羊肠小道,看楠洲这座现代化城市里隐藏着的原始美…… 她过得挺好的,不用再刻意去计较日子如何难熬,只要任由它如流水泻下就可以了。 2007年春节,她有将近十五天的年假。 夏至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先去了萧以晴的老家邺阳——坐火车得颠簸六个小时,自驾直接走高速四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的一座三线小城。 萧以晴找了同乡的车拼车回去,走得尚算早,春运的堵塞还没开始,一路顺畅,到了邺阳城中心,萧爸爸早驱车到位等着她们。 大学四年,她老听着萧以晴吹嘘老家的美好:门前一个小鱼塘,可以捉鱼钓虾,塘边多种果树,一年四季不缺水果,晚上坐屋顶天台看星星,这南国的初春,暖风正好。 “这个时候,栀子花柚子花黄皮瓜花芒果花桂花都要开了,我们还能去摘草莓。”萧以晴乐呵呵地介绍着。 夏至在萧以晴家呆了将近一个星期,在除夕那天才回到了康洲。 春节陪着何艳去走访亲戚是少不了的,虽然大多数的亲戚她只能勉强认得说不上熟络,但是还是得接受人家工资多少何时结婚一类的盘问。 何艳在家里板着脸的一个人,只有在这些一年见不上几次面的亲戚家里才开朗起来,她嘎嘎笑着说:“男朋友都没一个呢!表姑姐你给介绍个好的呗!” 夏至在一边坐着,只有讪笑的份。结婚,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呢。 她受不了这样傻里傻气的对话,她不是还年轻吗?23岁不到,何艳就急着把她嫁出去了? 读大学的时候,他们总跟她说不要着急找男朋友,一毕业才半年,就盼望她可以马上出嫁,父母真难伺候。 夏至熬到年初四,就借口早点回楠洲准备上班,逃离了每天络绎不绝的亲戚们热情的目光。 年初九上班,她还有四天的假期。 足足五十二天,潘锐没有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打给他。像他们说好的那样,他们不联系,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 夏至觉得她现在这样过得挺好。他在她生活中占的比重,也许不如她自己想象的大。 想他是很偶然的事。通常在深夜忽然惊醒的时候,她会猛地抓过手机,看看有没有他的来电。 她好像在梦里看见了他,又好像没有,心里有一个角落空了,不管她如何填充,都没有办法把那一角填满。 “你还好吗?”她扭头看向窗户,问自己,也问梦中见到的他。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原来现在不过十一点多,她是大概九点多入睡的。梦做得这样深,这样沉,就像做了一辈子那样,她差点就走不出来了。 门忽然被敲响了。 敲门声在黑夜中显得这样突兀。夏至从床上弹坐起来,她把被子扯在胸前,看向门口,每一下的敲门声都如惊雷砸在她头顶。 “谁?”她对着黑暗叫了一声。 56、敬酒 夏至盯紧门板,生怕门上会走下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将她一口吞噬。 “夏至……是我……” 一个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随后,她听见了门锁被插入钥匙扭动的响声。 怎么可能呢?她肯定是在做梦。她刚刚不是在梦里看到他了吗?她现在肯定还是在梦里。 门被推开了,借着楼道上的声控灯,夏至看到了潘锐的身影。他的脸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走了进来,合上门,屋内又重新乌黑一片。 她抓住被子的指节微微发着抖,看着他走向她,如一座大山朝她压下。 他没有半分犹豫,抱住了她,准确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松开被子两手搭上他的肩膀,触摸到他微湿的外套,她从他狂躁的吻中解脱出来:“下雨了?” “嗯,下雨了。”他应道。 这是梦吗?这还是梦吗?梦能这样真实吗? 她拉开他的外套拉链,帮他把衣服脱下。她从来没有试过这样主动地献上自己。 心底那个角落终于被点亮了。没有了他,她确实过得很好,可是再好,心也还是装不满。她在不知不觉间为他开辟了那一块自留地,只有他一人可以耕耘。 她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知道我在楠洲?”她触摸着他平实的胸膛,问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来找你,可是不敢打电话给你,我以为你还在康洲。”他紧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说着自己的荒唐。 “那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敲门,你不是有钥匙吗?”如果不是他的接触带给她如此强烈的感受,她可能以为这真是一个梦。 “我想你,很想很想,我就来了。敲门,是想装作你真的在屋子里,怕半夜开门进来会吓到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真的在。我很傻对不对?” “对,你一直都傻。但是我更傻。”夏至补上了一句。 “我们和好吧,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我就想要你,我谁也不要。我没有和那个女孩子再联系了,我妈给我介绍别的人,我也没去见。真的,我没有骗你。”潘锐恳求道。 夏至回避了他的问题,问道:“你什么时候上班?” “初九。” “我也是。” “那这几天我就不走了,好不好?” “可以,但是你始终是要走的。”她说过,她希望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是解决问题的时候,然而现在问题依旧在。 “……那,你明天跟我回家吧。我去告诉我爸妈,我们结婚。” 夏至抬头看他,迎上了他的目光,夜很黑,但他的眼睛熠熠生辉。 “潘锐同志,你这算是求婚吗?”她想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我可以正式求一次婚。如果你需要的话。”他笑得异常的温柔。 她看了他好久好久,心里冷暖交杂,她多想答应下来。她想嫁给他,想当他的妻子,想有他们的家。 但是她说:“不。我们结婚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让问题更复杂。” “怎么会呢?我们结婚了,谁也分不开我们。” “距离会,居无定所会,将来没有人照顾的孩子会。潘锐,我们不单单要相爱,我们还要有自己的家。我不想结婚后,每天下班回来还是一个人看着四堵白墙,我不想总是一个人呆着,这样结婚有什么意义?” 她一口气说着,他看她的目光开始闪烁:“我们会有自己的家的。” “那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家,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吧。” 四天可以过得很快,也可以过得很慢。夏至带潘锐去参加了一次书友会活动和一次驴友活动,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情侣。 剩下的两天,他们就留在了汴溪走走逛逛。直到2月25日,星期天的下午,夏至又一次把潘锐送去了车站。 第二天是年后第一天上班,大家兴致都很高,王博逸着邓瑶在国宴酒楼订了个宴会厅,晚上办公室人员吃开年饭。 看着大家脸上漾满笑意,夏至抛开心里的沉重,把手里的酒杯斟满了啤酒,捧着走向了王博逸。 “王总……” “哦,好好。”王博逸急忙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含着笑听夏至说话。 “谢谢你这大半年来的悉心教导,在你身上,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也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锻炼的机会。祝你身体健康,欧娅蒸蒸日上。我先喝为敬了。” 夏至仰头把酒一口干尽,大学时练出的酒量让她横扫中文无敌手,但在公司的聚餐中她从来没有这样喝过。 在同事们眼中,她就是一个老实而勤奋的女孩子,忽然展现出来的酒量,引得一桌人拍手喝彩叫好。 她把杯口朝下,以示已经喝光了:“王总,你随意。” “哈哈!”王博逸赞赏地笑了两声,“夏至,你深藏不露啊!不过你要记住,机会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争取的。不论什么事情,都是有能者居之。” 王博逸大口呷了两口酒,然后把酒杯举了举,表示只能喝那么多了,夏至不勉强,桌上也没有人敢起哄让他多喝。 夏至客套了几句回到自己桌上,又满上一杯酒走向了同桌的程佑和袁佳一。 “程哥、佳姐,这杯是我敬你们的,谢谢你们的照顾,我预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两人一同站起,程佑举着一杯茶说:“承你贵言吧,我要开车,只能以茶代酒了。” 夏至笑笑说:“没关系,随意就好。” 她又喝掉了一杯。 袁佳一抿了一小口酒,拉了夏至一把:“夏至,你别喝多了。” 夏至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没事,离喝多还早着呢。” 接下来,夏至敬了宣传部的三个下属一杯,又举着杯各张桌子敬了一轮,一顿饭吃下来,她饭菜没吃多少,酒一个人就喝掉了四五瓶。 她走路有点浮,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朝袁佳一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袁佳一抱着她的肩没有松手:“我知道你没事。我们想去兜兜风,你赏个脸陪我们一起去,兜完风我们顺路送你回去。” 夏至把下巴搁在袁佳一肩上说:“你们去兜风那是谈恋爱,带个电灯泡干嘛?” 袁佳一说:“这不是路灯不够亮嘛!走吧,上车。” 程佑把车开到了夏至住的巷口,袁佳一扶着她上了楼。 夏至在车上颠了一程,脑袋现在发昏发胀,她从袁佳一的搀扶中抽出身子:“我自己走行啦!都到门口了。” “是啊,都到门口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袁佳一依旧把手搭在她腰上。 屋门打开,袁佳一把夏至送到了床边才停下了脚步:“好了,你好好睡一觉。” “佳姐。”夏至拉住了袁佳一说:“你们要好好在一起。你们都是那么好的人。” 可能是酒精的影响吧,夏至仿佛在袁佳一的眼中看到了忧伤,她说:“我们会的。” 57、离楠(求收求票!) 星期五中午,潘锐打来了电话:“上班第一个星期,很多事情压着没处理,我今天走不了了。” “没事,你忙吧。”前一天晚上通话,潘锐就已经说过可能星期五脱不开身了,夏至早有预备。 挂掉电话,她从欧娅饭堂走出,直接走向了工业园大门。走到保安室时,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 正对大门的就是他们的主办公楼,四四方方的十层办公楼,大门装了扇高大的电动玻璃门,显得现代化而气派。大楼正面是蓝色的玻璃幕墙,这是一面单面玻璃,在室内他们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致。 午阳当空,玻璃幕墙一角反射着刺眼的光。她用手罩在眼睛上方,感到微微的眩晕。 “出去吗?”叫老王的保安和她打了个招呼。 “嗯,是的。”她笑了笑,抬腿走出了欧娅工业园大门。 她怕自己会再回头,因此一路叮嘱着自己走快点再快点。 她订的是四点的车票,现在是一点不到,回到出租屋大概一点四十分吧。她昨晚就收拾好了一只行李箱,一个行李袋,电脑塞进了背包,大学时攒下的两箱书,她送去了萧以晴的宿舍。 钥匙她也留给了萧以晴,一是需要以晴帮她处理退房的事,二是因为萧以晴对她那只小冰箱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但她得周末才有时间来搬。 “你下午反正都请假了,干脆等下直接搬走得了。”夏至背起潘锐的吉他说。 她其实反对萧以晴请假过来送她,但萧以晴还是不顾她反对地来了,梁璐也是。 “我送你去车站,再跑回头搬这货?你饶了我吧,这货看着不重,我也搬不动啊。我改天找个同事来帮忙搬。” “还是先别搬吧,搞不好这脑残明天就跑回来了。”梁璐话有点冷,她在电话里骂了夏至一通,表示没看出夏至是个这么愚蠢的女人,可是她还是来送她了。 夏至嘿嘿笑说:“也对,没事先放着也行,我房租交到了15号的。” 她们到楼下叫了辆的士去车站。年后车站改了检票方式,检票以后乘客得独自进闸乘车,梁璐和萧以晴只能送夏至到检票口前。 夏至接过两人手里的行李,她把行李袋放在了行李箱上,这样可以一同拖着走:“行吧,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梁璐双手绞在胸前,和萧以晴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夏至,我和以晴商量好了,下个月我们会帮你续一个月的房租,你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我们就是想告诉你,你是个有娘家的人,被欺负了受委屈了,你是有退路的。” 夏至深呼吸一口气,吸进的气流在胸腔里颤了几下,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她抱住了两人的脖子:“我知道,我不会被人欺负的。” 在广播声的催促下,她放开两人转身走进了检票闸。 长途客车驶离车站,驶离她奋斗的城市,驶向她寄以厚望的未来。 浸润着斑驳历史的楠洲老街道在往后退,标志着楠洲高速发展的高楼大厦在往后退,缀满米粒大小的芒果花的绿化树在往后退,她的梦想也在往后退。 可是她不想为此流泪。她明白她放弃的是什么,也肯定她能得到的是什么。她塞上耳机,听着那首百听不厌的《那些花儿》,靠在椅背上,抱紧背包坠入了睡梦中。 楠洲离泰城市中心直线距离150公里,这是地图上的距离,两地有高速直达,但也得走上两百多公里,夏至到泰城时是六点半,再到大河县五谷镇,她还得转乘一个半钟头的市内客车。 市内客车是破破烂烂的旧中巴,当车子在标注着“大河五谷”的站牌前停下,夏至吓了一跳,这种走起来“哐啷”作响的车子,就算在康洲也早就被淘汰了。 “你上不上车?”检票员看她捏着票不动,不耐烦地嚷了句。 “哦……好。” 车子没有行李厢,她只能把行李全部搬上去。因为担心东西太多阻碍到其他乘客,她拖着箱子走到了最后一排,这里座位相对宽松些,但也更颠簸些。 到这里,夏至已经了无睡意了,她好奇地看着车窗外这座陌生的城市——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城镇吧。 楠洲也有类似这样的老城区,但在泰城,低矮的墙灰在墙上落出了一个个坑的南洋式骑楼填满了整个主城区。 新建的高楼也是有的,只是建筑风格显得极为淳朴,没有楠洲商业街上随处可见的大屏幕,最多在镶着瓷片的大楼外墙上挂一幅红得扎眼的大型广告画。与楠洲想比,街道上人影寥寥,让夏至感到很是荒凉。 而更荒凉的是这一路。车子驶出泰城市中心后,七拐八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路上的灯越走越暗,最后整辆车子在一团墨水般的漆黑中行进。 夏至趴在窗外瞪大眼看,路旁隐隐约约的丛丛树影让她意识到车子正行走在山间。如果不是这一车上还有不少乘客,她甚至要以为自己上了黑车,正被卖往山区。 司机想必是经验丰富了,在这样浓黑的夜里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重点是道路还是极窄的,车身时不时被生长得毫无章法的野草或枝叶刮到,每一次夏至都要吓一跳,以为路边潜伏着的某只野兽要扑到车上来。 一路胆战心惊加上司机的生猛操作,夏至终于晕车了,她艰难地吞咽着唾沫,把翻滚的胃部压了一次又一次。 因为要赶车,她到达泰城后没有吃晚餐,此刻胃里全是酸液,使她加倍难受。她合上眼,将额头顶在前座上,这样能稍稍减少身体的颠簸感,这个姿势也更便于压制胃部。 总该要到了吧……她心里想到。她从来没有坐过如此漫长的一个半小时的车。 她本来是想在车上给潘锐挂个电话的,然而晕车的痛苦让她连掏出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她也无法判断她到底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可以到达五谷镇。 终于,车子驶进了一簇亮光中,几经调整后,车身跳跃了一下,停了下来。 司机粗声粗气地嚷着:“到了!” 58、抵泰 夏至一手拖行李箱和行李袋,背上一只大背包,身侧一把吉他,像圣诞老人似的摇着身子朝车门走。 车上过道狭窄,两边的座椅不停地碰撞着她的行李,增加了她行进的困难。 下了车,新鲜的空气一下冲撞进她的体内,把她那昏昏沉沉的脑袋吹醒了。 她环顾着半暗的停车场,不大,场边一座黯哑的平房,只在旅客出口上方装了一只昏黄的灯泡。 她的心重新悬了起来。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她认为她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可是当她真的置身五谷镇,她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心虚。 因为晕车,她身上冒出了一层虚汗,入夜后风还是凉的,一吹,她打了个哆嗦。 还是先找潘锐吧。 她拖动行李一出站口,就马上有四个戴着头盔的男人围了上来。 他们口里吐出的方言语速飞快,音调铿锵有力,然而每一句话的尾音都朝上扬起,给她一种凌厉的怪异感。 她知道他们只是想拉生意的摩的司机,楠洲禁摩好些年了,而在康洲摩托车依旧很普遍,康洲也是满街的摩的司机。 但是,可能因为他们操着她听不懂的方言,又是这样深的夜,她情不自禁地害怕起来,把吉他的背带往自己的胸前又拽了拽,就像防备着谁来抢这把吉他似的。 她不断地摇着头,突破他们的包围往前走,有三个司机见状就离开了,但还有一人紧追着她不舍。 她狠狠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用夹生的普通话说:“靓妹宁去边树?沃送宁去!” “不用,有人来接我。” 车站很小,出站口旁边就是候车厅,夏至绕过一排铁马护栏走了进去。 候车厅统共就三排座椅,夏至在第一排坐了下来,拔响了潘锐的电话:“来接我吧。” 潘锐不知道是受到了惊喜还是惊吓,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来了?在车站吗?” “快点,我饿了。”晕车的恶心消散后,夏至感到了肚子的空虚,站里有家小店,她扫了一眼,只有方便面和饼干,她不想吃。 她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潘锐才出现在了候车厅门口。 她先看见了他,也可能是他先看见了她。反正,当她看到他时,他还没开始走向她。 他穿一件黑色的带帽风衣,呆站在门口,身体朝向她,手心捧一串钥匙,微微张着嘴,眼里有光。 她站起来,两人相隔五米,相对而立。 她把他们的距离从一百五十公里缩短到了五米,她来了,义无反顾地来了,带着点疯狂劲儿地来了。 她朝他笑,手左右甩了甩指向搁在脚边的行李,意图很明显。 他嘴动了动,终于走了过来。 她以为他会第一时间拥抱她,然而他没有,他背起了她放在椅子上的背包和吉他,拖起行李,空出的一只手牵着她往外走:“来,我带你去吃夜宵。” 潘锐开了辆摩托车来接她,她早就听他说过高中毕业后他就考了摩托车驾照,不过坐他的后座这是第一次。 他把行李箱横放在前踏板上,行李袋搭在行李箱上方,吉他和背包实在放不下了,只好递回给夏至:“你得自己背着了。你早告诉我带了那么多东西来,我就叫辆的士过来。” 多吗?这是她在楠洲将近五年的家当,她断舍离了不少才精简到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她没有说什么,乖乖地背上坐上了后座。 把脸贴在潘锐后背上,夏至感到心安了许多。她吹着扑面而来的凉风,看着这座她即将要生活的小镇。 水泥路倒是很宽敞,路上没有画交通标线,过路的车子也不多,都自觉地靠右行驶。 稀疏的路灯也足够明亮,让夏至能看清道路的两旁。 住房大多是三四层的,高至五六层的也有,装潢好一些的,外墙全贴了瓷片,更多直接裸露着墙砖。基本上楼房有多宽,大门就开至多大,都是折叠式的上了油漆的铁门。 这样的门一打开就可以做生意,所以住路边的人家一般会开个小店。 像饭店、杂货店、手机充值店之类,通常都没有正式的招牌,只对着车来的方向树一块木板,上面用黑笔写着“有饭吃”、“矿泉水”、“充话费”等字样,简单粗暴而直接。 潘锐把摩托车停在了一间写着“正宗牛杂”的小饭馆前,示意夏至下车:“这里的牛杂面最好吃了,你试试。” 夏至跟着潘锐走进了店子,店里只在煮食台前亮了一盏小灯,一个人躺在靠墙边的一张竹制躺椅上,听着收音机里混满杂音的大河方言剧。 潘锐叫了一声,依然用的是她听不懂的方言,那人马上站了起来,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他弓着背,和潘锐交谈了几句,就打开了店里的大灯,然后走进了煮食台煮面。 说是大灯,也不过是比吊在煮食台上的那盏灯泡稍亮一点。藉着这亮光,夏至看到了桌上布满了油污。 她掏出纸巾把桌面擦了一次,没擦干净,但感觉好些了,这才抬头对上潘锐的目光。 他嘴角是上扬的,好几次吸了一大口气,像要说话,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还是夏至先开了口:“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我……有点不明白。” 夏至横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不明白?你不回去楠洲,所以我来了。” “你再也不回去了吗?”潘锐显然还没能消化通透这件事。 夏至耸耸肩:“不知道,说不好。也许我明天就回去了,如果你对我不好的话。”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但是,你工作怎么办?” “辞了。”夏至正色说,“潘锐同志,我现在认真地告诉你,我接受你的求婚了,你在哪里,我就把家安在哪里。我要趁着我还年轻,在另一个城市重新起步。我希望我们共同进退。好了,你现在准备怎么安置我?” 潘锐愣了下,说:“你是说,我们,现在就结婚吗?” 59、新生(求收求票!) 老板给他们送上了两碗牛杂面,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夏至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等老板退开去了,就故意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要去跟你爸妈说,我们结婚。” “嗯……我是说了……但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就跑过来了呢?” 本来夏至是打趣潘锐才这么说的,她不可能一说结婚就明天去和他扯个结婚证啊,就是个引申义而已。 可是潘锐的话与他脸上的难色触犯了她,有关结婚的提议,他是真的脑一抽随便说的?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和她结婚吗? 她盯着他,脸色越来越僵,她冷冷说道:“你要是不喜欢我来,我明天就可以走。”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来?我就是……太意外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讨好地伸过手拉她,被她拍掉了。 “只是意外,没有惊喜?” “也有吧……不过,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 “什么不知道怎么办?你爸妈不是早知道有我这个人吗?” 潘锐吞吞吐吐地说:“知道是一回事啊……可是现在……夏至,我今晚不能带你回去。” 他犯难的只是这个吗?那如果只是这个,夏至倒可以松一口气,她本来就没想要大半夜的跑潘锐家去啊,女孩子的矜持她还是有的。 “谁说现在去你家了?你找个地方让我睡我一晚,我明天去买点见面礼再去你家。”夏至想了想,又说,“但今天晚上,你得跟你爸妈说明我的情况。 “潘锐,可能你觉得我没经过你同意就跑过来有点混账,可是我不来的话,你这辈子也不会下定决心。我不想总是一个人在战斗。” 潘锐再一次伸过手来,这次夏至没有躲避了,而是主动伸出手让他握着,潘锐说:“我明白的。你放心,你走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会走完。快吃吧,尝尝泰城的牛杂,你会喜欢的。” 夏至舒展开笑脸,她接过潘锐递来的一次性筷子,拌了拌碗里的面,汤清葱白,富有弹性的牛杂配上香菜,有一番独特的鲜美,果然不错。 潘锐一边吃着,一边给夏至介绍着县镇特色,他本来有点不知所措,但也慢慢放开了,话语的兴致越来越高。 一方简朴的小店,一盏微弱的暖光,一阵无忧无虑的笑声,向无边的暗夜飘荡开去。 餐后,潘锐就带着夏至折返了镇区,他说:“村里没有像样的旅馆,镇上倒还有几间干净整洁的。” 夏至就没指望着住宿条件能有多好,总不至于比大学时的宿舍差吧。由于心理期待值够低,发现这小旅馆居然还有洁白的床单和空调时,她已经很惊喜了。 天不热,然而房间内有股潮味,她还是打开了空调换一换气。 潘锐放下了行李,她就要赶他出门:“都快十点了,你快回去。” 他抱住她的腰把她揽向自己的身体:“我不走了,在这陪你。” 她用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不是说好你回去跟你爸妈交底吗?” “我打电话给他们说。”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她身子后仰躲开了他进一步的亲吻。 “不行,这事不能在电话里说,你必须当面跟他们说清楚。”夏至语气坚定地说,她可不想她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得不到潘锐父母的认同。 “好吧……”潘锐留恋着她的唇,痴痴地说,“你等我,我会把你带回家的。” 夏至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我知道,去吧。我会等你。” 把潘锐送出了门,夏至走进浴室,将热水调到最高,让滚烫的水流从头顶打下,把皮肤烫得发红,轻微的疼痛、毛孔的舒张给她带来无比的快感,也洗净了她一身的疲倦。 这会是她的新生。她将在泰城展开一段新的旅程。 洗完澡,夏至就把电脑接上了旅馆的网线。泰城的招聘信息,从上个星期天潘锐离开楠洲后她就开始留意。 市区相对来说有更多适合她的职位,可是她不想离潘锐太远,因此她把范围缩在了大河县城以内。刚刚潘锐跟她说过了,县城中心的话,离五谷镇大概是一个小时车程,这个是她可以接受的最长通勤距离。 她网投了县城一个广告策划和一个办公室行政秘书,都还没有收到回音,再看了看其他职位,兴趣不大,她就关掉网页打开了word文档。 这大半年她一个人生活,过得很节俭,离开楠洲,她身上带了一万块,可以暂时缓解她没有收入的压力。 然而,刚毕业那几个月的算计让她实在怕了,在找到工作之前,她不敢让自己过得太松懈。 她那么高傲一个人,从来没试过去求编辑发稿,昨天她联系上了一位认识的杂志编辑,主动问有没有适合她文风的选题。 因为怕编辑已经忘了她那么个人,她还附上了自我介绍和曾经在杂志发过的文章,总算顺利拿到了一份约稿。 除了工作上内刊需要的新闻稿通讯稿,夏至毕业后几乎荒废了自己的文笔,主要还是太忙,下班后脑袋也是昏沉的,周末休息好后,又顾着与潘锐厮守。 现在她没有这个懒散的时间了,她得重新捡拾起这支笔,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找不到工作,她就专业卖文为生。不指着收入多高多稳定,不饿死就好了。 她把左手虎口张在人中上,捏着自己的半张脸略一思索,开始在键盘上运指如飞。写了大概有一个钟头,脑袋就开始停滞了,视野也开始带着光晕。 实在是太累了,明天再写吧,约好的交稿时间是星期二,还是挺宽松的。 她合上电脑爬上床,刚一躺下手机就响了:“我到旅馆楼下了,你等下开一下门。” 夏至奇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让我回去说,我说完了啊,我得回来陪你。”她听到话筒中传来潘锐微微的喘气声,他正朝她跑过来。 不一会儿,门就敲响了。乍暖还寒的初春,他跑出了一身汗,他手扶着门框呼吸急促,汗珠挂在他脑门上,像晶莹的水晶。 “才几步路,你就跑成这个样子?”她笑话他。 “我没有坐电梯,跑楼梯上来的,电梯里有人,我着急见你,不想等。” 房间在六楼,是旅馆的顶层。 “傻瓜。” 她把他拉进门内,合上门踮起脚尖吻他。 60、初访 潘锐说,父母已经同意了夏至住进家里,可是夏至还是不肯直接带行李过去。 “我回头再带过去,哪有第一次去男方家里就把家都搬过去的。” “你都上赶着我来了,还讲究这个?”潘锐嘻嘻笑着揶揄她,老没正经的。 夏至给了他一肘子:“你爸妈也是这样子觉得吗?” 两人站在水果摊前一起挑选着水果,夏至想装一个果篮过去,她还从楠洲买了一盒茶叶,在欧娅以员工价批发了两套护肤品,这是准备送给潘锐的妈妈和妹妹潘蕾的。 “我爸妈觉得什么?”潘锐将选好的水果递给老板,用方言着老板包装,没注意夏至话里的含义。 “觉得我不要脸,上赶着你啊。”夏至撅着嘴说。 潘锐笑得几乎挤没了眼睛:“不要脸好啊,我妈就喜欢这样上赶着我的女孩。她老怕我讨不到老婆。” “去你的。”夏至白他一眼。 潘锐住的村子叫安涌,这个“涌”字念“冲”,他解释着,这是因为他们的村子依水而建。 夏至笑道:“我懂,你忘了我是学中文的。就算不是学中文的,这也是基本常识。” 从五谷镇中心到安涌,开摩托车只要十多分钟。夏至将果篮搁在大腿上,手扶在上面,一路上左顾右盼,昨晚来得太晚,又累得紧,她并没有看清这个小城镇。 在大白天里看,这座城镇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们昨晚住的旅馆楼下就是镇上的商业街,早上十点多商店拉开闸门营业,在楠洲可以见到的大众品牌,基本上在这里也有,夏至甚至看到了一家欧娅的专卖店,这让她顿生好感。 星期六的早上,行人在十点半后渐渐增多,偶有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经过,脚步比楠洲里的男女要缓慢得多,好像在楠洲人们的生活方式就是忙碌,而在泰城,人们更习惯休闲。 这座城不繁荣,却安宁。那么她也可以把脚步放慢一点了。 车轮在路上一个小坑中颠了一下,夏至腿上的果篮跟着跳了一下,她赶紧扶稳。再抬头,她看见了村子前高大的牌坊,在褪色的龙凤雕刻中间,簇拥着从右至左墨黑的隶书“安涌”两字。 他们从牌坊中间穿过,路陡然间变窄了,低矮的民房忽然向他们挤来。 房子的建筑风格有些像是他们昨晚吃牛杂的那种路边小楼,只是楼房规模看着要小些,也可能是因为路面窄了,视觉的影响吧。村子中的房屋,一楼也很少辟作店面的。还有些则是盖着瓦的土砖房,看上去就像是随时会倒的危房。 所有民居门前都带个小院,以半人高的土墙围着,夏至觉得站在院子里的孩子、老人,似乎都在好奇地用目光追着他们的车子。 终于摩托车停在了其中一个小院前,夏至跳下车,上前帮潘锐推开那矮矮的院门——说是木板可能更合适一点。 夏至先走了进去,门后响起的狗吠声吓得她又马上退了出来。她躲在潘锐身后,看到了牵在院角的那只大黄狗。 狗儿被摩托的引擎声惊扰了睡梦,正把绳子扯直了,前压着爪子龇牙咧嘴地朝门口使劲地吠。 潘锐张着嗓吼了一句,黄狗马上换了一张狗脸,屁股被左右狂甩的尾巴拽得一扭一扭的,喉底“呜呜”地哼着,不时还叫一声表达兴奋。 “没事,大黄不咬人的。”潘锐笑她的胆小,把车开进了院子再出来拉躲在门外的夏至。 就叫大黄?这狗名也是够直接了。不过说狗不咬人夏至可不信。她在康洲住市区,养狗的人少,去镇区农村的同学家就曾见过咬人的狗,她从此对狗心怀敬畏。 潘锐护着她往里走,她这才打量了眼前的屋子,从进村后看到的房屋来看,这座房子的建造处于中等水平吧,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那一批。 房子应该是由老屋改造的,一楼的墙体明显要比往上的三层旧一些,外墙没有贴瓷片,但擦了一层已辨不清原来色泽的黄漆,屋顶像有个天台,夏至隐隐约约看到了上方晾着的衣服。 潘锐把她送到进了屋门,才又出小院把摩托车开进了一楼。 一楼明显是不住人的,除了停放两辆摩托车、一辆电动车以外,靠墙角还在木板上堆放着十来只鼓鼓的米袋。 一张看着满是灰尘的木桌上搁了竹筛、成捆的粗麻绳、几把弯刀、草帽,桌下横着锄头、铁铲、耙子、竹扫等农具,叠在一起的一摞竹筐和畚箕,还有一些大概是装着农药的瓶瓶罐罐,都贴墙放着。 夏至家里没种过田,夏健锋和何艳一直是在工厂里打工的,她对农具的认识完全来自书本和网络,她觉得她能认出其中几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决定以后有机会要摸摸这些东西,长长见识。想想看她还笑过潘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真要下田种地她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回来了啦!”潘锐刚把摩托车脚撑打好,一个响亮而破破落落的声音就自楼梯上扔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吧嗒吧嗒”的塑料拖鞋敲着阶梯的声音,潘妈妈扭着两只肥胖的大脚,出现在楼口。 夏至被她那强大的气场慑了一下,不由地清了清嗓子。 潘锐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怀里的果篮,抱着她的肩膀往前一推:“妈,这是夏至,你们见过了。” “阿姨好。”夏至赶紧叫了声。 “啊,啊,”潘妈妈张着嘴,似乎现在才认真地看起了夏至的脸,“过来坐了很久的车啊,是不是?来,来,上家里坐。” 说完,潘妈妈就带头上了楼梯。 夏至也跟在潘锐身后走了上去。 楼梯没有扶手这一点让夏至觉得很诡异,她有点畏高,总怕自己走着走着身子一歪会从楼梯上栽下去,而一楼是没有刷墙灰的,裸露的红转看着就扎手,她扶不下手,只好揪着潘锐的衣角走,手心也揪出了汗。 61、送礼(求收求票!) 夏至对潘锐的家庭状况是有心理准备的。 潘锐早就跟她说过,他们家里有个香蕉园,两亩地,平时农闲了,潘爸爸会骑个摩托车到村头的榕树底下摆摊给人剃头。 总的来说,如果是在五谷镇的话,算是个小康家庭吧。夏至不太在乎这个,她和潘锐在一起时就没指望他家财万贯。 她更希望两人一穷二白白手起家,总觉得这样不依靠老一辈的未来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然而,当两人真正走到了见家长这一步,夏至不得不重新考虑家庭环境这一点了。 她依旧是不在意的,但她想夏健锋和何艳肯定会介意。 夏健锋在拍毕业照那天评论潘锐的话她还言犹在耳,至于何艳,那些挂在她嘴巴的“谁谁家的女儿”,总是工作轻松工资高,嫁个老公还有房有车有家底。 拍毕业照的时候,她还在心里腹诽夏健锋的势利眼,可是那时她的想法多简单,她以为他们很快可以有大好前程,可以在楠洲安家立业,用他们的成就来啪啪抽夏健锋的嘴巴。 现在呢?他们是落荒逃出楠洲的失败者,她放弃蒸蒸日上的工作,去了一个经济发展还比不上康洲的小城镇,准备嫁一个家境不如她的政府合同工,她该怎么向父母摊牌? 关系再冷,他们到底是父母,她还是渴望得到他们的认同和祝福的。 前一天晚上,潘锐在旅馆里说起下个星期,换他去康洲拜访夏健锋和何艳时,这一股脑的疑虑如泛滥的江水涌到了夏至心上。 她没让他知道,她还没向父母说起她离开楠洲的事,更没向父母承认过他们的关系。她想还是等她在泰城站稳阵脚再去说这事吧,于是她便叫潘锐不要着急,等她落实好工作再说。 潘锐也没坚持,他沉湎在她即将要到他家的兴奋中,滔滔不绝地向她说着家里的琐事。 潘锐说起家里的四层小楼,往上两层都是这些年逐层加建的,但一直没有装修,直到去年他准备毕业时,家里才装修了三楼。 现在潘锐回泰城工作在三楼住,潘奕也住三楼。不过因为潘奕考上了湖南一所重本,这会儿已经回学校去了。 潘爸爸、潘妈妈和潘蕾住在二楼,二楼也是主要的起居室,煮饭吃食都在二楼。 夏至转入二楼小小的客厅,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酸枝木旧沙发,上面铺着已被压扁的坐垫,坐上去似乎没为坚硬的木头带来多少缓冲。 茶几铺了张pvc印花胶垫,果篮和带来的礼物放在了茶几边角上。没放在中央,因为茶几上东西太多了。 积着垢的烟灰缸、遥控器、牙签盒、药瓶、保温杯、饼干糖果什么的一大堆,乱七八糟全挤在茶几中央,显得肮脏不堪,夏至看傻了眼。 何艳有轻微的洁癖,家里从来就是一尘不染的,相比下夏至觉得自己够随意了,被子她从来都不叠,老被何艳诟病。但出租房里她也一直收拾得整整齐齐,每件东西都有固定摆放的位置,她也习惯了把用完的东西归位。 “来来,喝茶!” 夏至连忙站起来接过潘妈妈递来的纸杯,多年的教养让她对眼前的邋遢没露出半分异样。 今天家里只有潘爸爸和潘妈妈,潘蕾初三,周六要补课,得下午才放学回家。 潘爸爸还是像之前见面那样,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坐着,说个没完的是潘妈妈,她不断问着夏至家里都有谁,在做些什么工作。 其实这些话潘锐昨天晚上就已经跟两老说过,但是她既然问了,夏至就只好忍着心里的不适一一作答。 这也正常吧,毕竟夏至也想象不出第一次见未来儿媳的婆婆应该说些什么话,她觉得他们大概就是在没话找话。 “那,你现在就是想在我们这找工作对不对?”潘妈妈两手交叠在椅子扶手上,向夏至倾过身体说,“我跟你说啊,我们刚好有个亲戚家里开灯厂的,他们那招会计,要不要我介绍你去试试?” “呃?”夏至愣了下,这是她完全没意料到的。 还好潘锐及时给她解了围:“妈!夏至是学中文的。” “哦!就是……”潘妈妈把身体抬起一点,右手在空中捏着一支想象中的笔描了几下,“学写毛笔字的?” “呃……不是……”夏至尴尬地笑了,这阵仗让她想起了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她该怎么向潘妈妈解释她的专业? “妈!工作夏至自己会找了,你别瞎介绍。”潘锐又用方言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 “哦,哦。就是学中文的,不会算账?”潘妈妈怀疑地用眼角侧了夏至一眼。 “也不是不会……”夏至觉得自己不回应两句,可能真的会被潘妈妈当成弱智了,“就是会计大概需要很专业地做账,我没有学过这个。嗯……我比较擅长文科。” 不懂中文,文科总懂吧?有两个儿子参加过高考,虽然都学的理科,但应该听说过文科。 潘妈妈终于点了点头:“哦哦,这样哦,那好哦。你自己找找,我也去问问有没有招文科的工作,有合适你的就介绍给你。” 潘妈妈这番言语表现,让夏至不太相信她能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工作,不过她也不好推辞,便客套地道了谢。 她留意到潘爸爸坐在单人椅上,除了她上到二楼时向她点了下头,就没有再吭过声。 她站起来拿出礼品袋里的茶叶,走向了潘爸爸:“叔叔,潘锐说你喜欢喝茶,我不知道这个茶叶合不合适,你看看。” 潘爸爸一副受惊的样子弹跳起来,看了她两眼就低下了头:“好,好,很合适。” 他接下茶叶重新坐下,然后把茶叶罐子拿在手里不停地转来转去看着,夏至不知道他到底看出了些什么名堂,只觉得他那长满老茧的手已经快要把罐子上的字磨掉了。 他不再说什么,夏至那么站着也古怪,她就退回茶几边拿出了那两盒护肤品给潘妈妈:“阿姨,这是我以前公司生产的护肤品,效果挺好的,你和妹妹一人一套,你试试看。” “来就行了,你不用买这些的。”潘妈妈只翻看了一眼,就趣味索然地放到一边。 夏至略略地奇了一下。潘妈妈看着也就四十来岁,年纪不算很大,这就对护肤品完全不感兴趣了?还是嫌弃她出手太低了? 欧娅不算很大的品牌,但广告效应还是可以的,她带过来的也算是欧娅的高端产品了,员工价拿只需要一百多,专卖店里这一套要卖到三百块。 行吧,她好像又栽了个跟头了。夏至纳闷地想。 62、砧板 潘锐适时地打断了夏至心里的自怨自艾:“妈,我们到楼上去看看。” “哦,哦,去吧,去吧。”潘妈妈说话的方式总让夏至想到了一群聒噪不停的鹅。 夏至礼貌地朝两人略一躬身,才跟随潘锐上了三楼。 二楼虽然装了不少窗户,但是墙壁看着灰蒙蒙的,给她一种很昏暗的感觉,三楼要好多了,新装修的白墙让她的双眼一下子敞亮开来。 楼梯口依然是个小厅,除了沙发茶几电视柜等家具外,靠墙也和二楼一样堆满了莫名其妙的纸箱,不知道是用来装什么的。 房间在会客厅后的巷子转入,靠外一间是潘奕的,里面一间是潘锐的。 潘锐拉着夏至进了房,夏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的陈设就被他压到了墙上一番深吻。 她不得已推开了他:“你干嘛呢!大白天的,你爸妈都在楼下呢!” 潘锐笑说:“怕什么,他们又不上来。” 她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你再老不正经我就走了。” 这房间大得让她吃惊,房中居然又用屏风间出了一个小客厅,就是装修风格一言难尽了点。 刷白了的天花板上,挂着珠子缀得乱七八糟的水晶灯,墙上巨幅的水墨百子图瓷画,屋角一张棕色的红木梳妆台。 打开印着大红牡丹的玻璃折叠屏风门,后面是一张米黄色的板材双人床,铺了大红色印着鸳鸯的被套——夏至只在古装电视剧里见过这种风格的床品。 一旁定制的一体式到顶衣柜,却配了个绘着喜羊羊的滑门…… 她憋不住笑了:“你天天晚上对着这喜羊羊睡?” “谁对着它睡啊!不关灯吗?”潘锐也一脸嫌弃,“我妈选的,她觉得好看。” 夏至乘机问道:“你家里都是你妈说了算对吧?” “也不是。我爸是那种埋头苦干型的,家里大事全部听我妈的,小事全部听我爸的,决定一件事情是大事还是小事,这属于大事。”潘锐在床上坐下,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床垫,示意夏至也坐下。 “那你妈喜欢我吗?”这是夏至最担心的,潘妈妈对她热情是热情,可是夏至没拿清她的态度。 “当然喜欢啊!不喜欢能让你住进来吗?”夏至不太信服,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法子了。 她想好以后两人肯定是要买房子搬出去住的,要有自己的小家,目前还是只能借住在潘锐家里。 两人说好了吃过午饭就回旅馆拿行李。房间早上已经退了,和旅馆前台说了下寄存行李的事,夏至去说时,前台是不太乐意的,潘锐用方言说了几句,就同意了。 午饭潘妈妈做了个葱油鸡,桌上还有一大碗奶白色的鲫鱼汤,一盘西芹炒肉丸切片,一碟青菜。 鸡是当地的走地鸡,肉质滑嫩紧致,配上特制的葱油特别诱人。汤放了姜片,喝起来很鲜美,没有一点腥味。肉丸也富有弹性,很有嚼劲。 总的来说夏至还是吃得很高兴的,泰城和康城车程将近五小时,不过都在同一省份,饮食差异不算太大,潘妈妈手艺挺好,就是相对何艳的清淡作风来说重油盐了点。 潘妈妈也一个劲地给她夹菜,这让她也更相信了潘妈妈是真的喜欢她。就是吃着鸡块想找骨碟的时候,潘锐让她直接扔桌上就好。她不太习惯,但还是入乡随俗,反正不是大问题。 饭后,夏至很乖巧地帮忙洗碗,潘妈妈很强势地把她拉回客厅坐着,没让她动手。可是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好,又跟进了厨房。 比起二楼客厅的灰蒙蒙,厨房里可以说是黑漆漆一片,墙都被油烟熏得乌黑,一扇小窗只照亮了灶台上的燃气炉,洗手台处是背光的。 夏至好几秒才适应了这样的光线,而潘妈妈却完全不受影响,灯也不开,唰啦啦没两下就把碗冲完了,夏至怀疑她压根没有冲干净残留的洗洁精。 “不用不用,我都洗完了,你和阿锐去逛逛。让他带你到处玩玩。” 潘妈妈用一块黑乎乎满是油迹的抹布把碗擦干,放进了墙上钉着的一只碗橱中。夏至留意到碗橱上蒙着的纱窗陷满了尘灰。 再看厨房中的其他用具,果然不出所料,夏至看到全部东西都附着厚厚的油烟层,甚至地面也是软塌塌的。 还有那块看着用了一万年的像树墩似的大砧板,侧边全是开裂的,面上也有裂痕,整块就是腐黑的颜色。 联想到刚刚吃进肚子里的美味葱油鸡就是在这块砧板上剁出来的,夏至马上倒了胃口。为免潘妈妈看出端倪,她赶紧出了厨房找潘锐。 潘妈妈说得没错,她确实要潘锐带她去逛逛,但不是为了去玩。她先是让潘锐送她到镇上的超市,说要买点日用品,然后让他返回旅馆拿行李,约好等下再碰头。 当潘锐到了超市门口接她,她刚好结账出来。她买了个水桶,桶里装着其他杂物提在右手,左手则拎了面砧板。 潘锐皱着眉看那面砧板:“你买这干啥?” “你没留意过你家砧板吗?该换了。” 潘锐不以为然地说:“换什么啊,用得好好的,用了几十年了都没烂,我妈就喜欢那砧板够沉,可以随便剁骨头。” 夏至被吓得不轻:“那块砧板用了几十年?” “是啊!质量好吧?比你买的这种好多了,我妈说,这种轻飘飘的,一刀下去准得碎成两瓣。” 夏至扶着额说:“潘锐同志,你知道厨房里砧板是最容易滋生细菌的吗?正常来说,砧板三个月就该换一次。” 潘锐肩膀一抽笑了:“什么细菌不细菌的,我吃了二十多年不是这么过来?也没见我们家谁生病啊!而且我告诉你,你买这块砧板我妈肯定是不会用的,她宁愿换一个儿媳也不会换砧板你信不信?” “我信!”夏至当然不会傻到以自己的名义去换砧板,“所以你得说,这是你买的,这块砧板已经是全场最贵的了,你掂掂看,也很沉的,保证一刀剁不烂。” “你就饶了我吧!我妈一刀就算剁不烂这砧板,把我剁开两段可是绰绰有余的。” 夏至露出一脸凶相:“那你到底是带回去呢,还是不带呢?” “带带带!我带,行了没?可是我跟你说明啊,我就算带回去了,也不代表我妈会换,你可别闹。”潘锐无奈地说。 夏至当然不会为了一块砧板吵吵闹闹,她就是觉得自己不做点努力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而已。 就如潘锐所预言,那块新买的砧板晚上就被潘妈妈搁在了墙角的纸箱上作好积尘的准备,吃晚饭时,夏至只能尽量不去想那块陈年传家砧板。 63、潘蕾(求收求票!) 今年初三的潘蕾,长一张小圆脸,身上有未褪尽的婴儿肥,眼睛圆溜溜的,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整个人看着也是圆乎乎的。 潘锐兄弟的长相遗传潘爸爸更多,潘蕾则明显遗传潘妈妈更多。 个性上,潘蕾也是咋呼咋呼的,一放学回家进了院门,就大叫着不知什么,夏至在二楼也听到她那满是气愤的叫声,只是听不懂她在叫什么。 潘爸爸应声到楼下,不一会儿,就跟在潘蕾身后重新回到了二楼客厅。 潘蕾身上的蓝色运动校服看着脏兮兮的,衣襟、裤管上布满了灰尘,左边膝盖还磨破了一个小洞,就算听不懂方言,夏至也猜到她是在放学路上骑着自行车摔了一跤了。 潘蕾骂骂咧咧地进来,冷不丁看到了夏至坐在客厅里,整个人滞了一步。 她初三开始住校,每周只在周六晚回来一趟,周日晚上又回学校去了,夏至想,可能潘家也不会特意打电话跟潘蕾说她的事情。 夏至先站起来朝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接着潘锐也叫道:“阿蕾,叫人,这是夏至姐。” “夏至姐好……”潘蕾满脸羞红地叫了句,就马上转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好像摔伤膝盖了,不要紧吧?”夏至问道。 “没事,没事。”潘爸爸应道,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搭夏至的话。 不一会儿,潘蕾就换上一套干净的粉色卫衣裤出来了,吃饭以及饭后聊天,她都时不时偷偷地瞄夏至一眼,抿着嘴像在笑。 夏至被她偷看得有点不太舒服,这小姑娘倒也开朗大方,不一会儿就把偷看换成了明目张胆地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她有关楠洲和康洲的情况,像个好奇宝宝似的。 聊到九点多,潘锐就带夏至上了三楼。 夏至要洗澡,潘锐就把她叫进洗手间教她调水温:“这热水有点难调,你要先开到最大,等水热了后,再一点点地往回扭,先用手试试水温,合适了就不要再关了,一关了又得重新调。” “这不是很浪费水资源?很明显这热水器有问题啊,为什么不修一下?”夏至不算那种旗帜鲜明的环保主义者,就是从小跟着何艳节俭惯了。 “都是这样的,修不好,农村的东西比较劣质嘛,就不要拿你城市里的标准来比较了,ok?” “我哪有比较。”夏至嘟囔着,她才来第一天,对这里的生活方式有疑问不也很正常么,潘锐一听到她的问话就拿“农村是这个样子”来推托,让她觉得太敷衍了。 “行了行了,别讲究那么多,能用就行。”潘锐正要出洗手间,低头瞥见了夏至买了搁桶里的洗发水和护发素,就弯腰拿起来说:“你怎么还买这些啊?我家不是有么?” 洗手台上确实放了一大瓶洗发水,看那绿色的塑料瓶身和飞扬着的“漂柔”两字,夏至肯定这是山寨某品牌的产品。 她发量本来就不多,又加上脑力劳动量大,头发掉得蛮严重的,可不敢随便用一瓶不知道质量是否合格的洗发水。 不过她也没说出是这个原因,只是说:“我用不惯别的品牌,而且你家不是没有护发素吗?” “就是矫情,有什么分别吗?”潘锐笑着把那俩瓶子排在了洗手台上,出去了。 夏至洗完澡,刚关掉水龙头,就听到了门外潘妈妈响亮的说话声。 她用毛巾裹着湿发,开门走了出去:“潘锐,有电吹风吗?” 潘锐转身问潘妈妈:“妈,有电吹风吗?” “哦,有,有。”潘妈妈看向夏至头顶裹成一团的干发巾,像看到了什么稀奇事,“你晚上洗头?” “呃……是啊。”不是晚上洗什么时候洗?夏至很奇怪。 “我下去给你拿。”潘妈妈本来在床上坐着和潘锐聊天,她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只透明的写满英文的药瓶,里面是一些黄色半透明胶囊。 她往房门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将手里那只药瓶在空中往夏至的方向送了一下:“喏,这个你先拿着,我下去拿电吹风。” 语罢就把那瓶子放了床上,出了门。 “这什么?”夏至拧紧毛巾,吸着头发上的水分说。 潘锐脸上憋着笑:“我妈给你的。” “我知道她给我啊,我是问她给我什么。”她在床上坐下,拿起那只药瓶,她英语说不上很好,但还是认出了标签上“vitamine”的字样,“维e?干嘛给我维e?” “哟!可以啊。”潘锐吹了声口哨,“我就一直没弄懂这是什么东西。” “要给我吃吗?”夏至拧开瓶盖嗅了一下,一股胶囊特有的淡淡的咸味。 “哦,那个不是吃的。”刚好潘妈妈拿着电吹风回来了,“你快吹干头发,我等下跟你说。” 夏至坐在床头柜前吹了五分钟,潘妈妈则一直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夏至感到不太好意思,摸着头发干了个五六分,就关掉了电吹风,想看看潘妈妈到底是有什么事没有。 然而她还没开口,潘妈妈就着急地说:“你继续吹啊,要吹干点,你以后不要晚上洗头了,女人晚上洗头,以后老了要有头风的。” 夏至心里涌上一百个问号,何艳也老骂她晚上洗头,主要是说她头发吹不干就睡容易感冒,这老了有头风又是什么鬼? 她不敢当面吐槽潘妈妈,潘锐倒先吐槽上了:“切,我晚上洗头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你懂个屁!”潘妈妈对潘锐没有对着夏至说话时的好脾气,“你是男人,男人是阳,女人是阴,懂不懂?女人晚上湿头,容易招惹阴气,会影响老年健康。你年轻不懂,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后悔了。” 最后一句是对夏至说的。夏至现在明白了潘锐那憋着的笑是什么意思了,这是哪里听来的歪理啊? 不过夏至还是乖乖地把头又吹了一遍,第二次关上电吹风时,潘妈妈还不满意,直接过来上手摸了摸夏至的头皮,非让她又把头顶吹了两分钟才罢休。 64、珍品 事还没完,潘妈妈这时将那瓶维e捏在了自己胖胖的指间,像展示什么珍宝似的擎到了夏至面前:“喏,这个,是好东西,我让亲戚从美国带回来了十瓶,我给你一瓶。” 接着,她拧开了瓶盖,倒出其中一颗在手心:“你看这里面的,叫黄金油,这个东西很珍贵,是美国专家研制的宫廷珍品,清朝的时候,专门进贡给慈禧太后的。慈禧太后你听说过吧?六十多岁,那脸像婴儿那么嫩,就是涂的这个黄金油。 “黄金油是纯天然的,比你公司那个产品好多了,你信我,以后不用涂那么多瓶瓶罐罐,就这个黄金油就够了,早晚清水把脸洗干净,一颗戳开可以涂两次。来,我教你用。” 潘妈妈变戏法似的手指间忽然出现了一根牙签,她在胶囊尖端戳了一下,戳出一个针眼大小的洞,洞口流出了光亮光亮的油。 潘妈妈用两根手指捏住胶囊,轻轻压了一下,一滴油满是眷恋似的拖着长尾巴奔进了她的掌心,先是在她手里凝出半个小球体,接着,球体往四面扩散,很快扩满了她的半只掌心。 “剩下的,你就放厕所洗手台上,明天早上再用。”潘妈妈说着走进了洗手间,再出来时指间还裹着一半油的胶囊不见了。 “来,你试试看。”潘妈妈把掌心那滩油伸到了夏至下巴下。 老实说,这整个过程,夏至完全是懵圈的。她觉得她完全未能消化潘妈妈这通匪夷所思的操作。 首先,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坑老人买保健品的混账告诉潘妈妈这维e是什么劳什子黄金油的?还美国专家、宫廷珍品、慈禧太后,那么会编咋不上天? 潘妈妈也就四十多五十不到,那么快就着了保健品的道了? 接着,她开始为难地盯着那滩油。 在欧娅干了大半年,经常要搜罗各种护肤资讯,她知道维e确实有一定的美容功效,比如保湿、淡斑等,但是功效很有限,根本没有潘妈妈说的那么夸张,而且谁会这么把油腻腻一滩油往脸上抹啊,一般涂维e好像都得混点面霜吧? 再说,大凡护肤品都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她肤质中性偏油,平时的护肤都以控油为主,真让她抹这滩油在脸上,她还不成了大油田? 夏至扭头看靠着床头坐着的潘锐,他已经差点憋笑憋成了内伤,她心里骂着,敢情你也知道你妈在胡说八道? 然而潘锐开口时,却是说:“你就涂一下嘛,都挤出来了,别浪费,美国买回来的,九十多块一瓶呢,对不对,妈?” “嗯呀,是啊,你快试试看,你看你洗完脸出来,脸都干了,很容易有皱纹。” 皱纹?她还不到23岁……夏至嘴角一抽,狠狠扫了潘锐一眼,再转过头时对上了潘妈妈殷切的眼神。她心里哀叹一声,只能抖着手用手指在潘妈妈掌心挑了几丁油,抹在了两边脸颊上。 “不行,你这样抹得太少了,滋润度不够,要抹多点,额头、鼻子和下巴都要抹点。” t字区是夏至脸上的出油重灾区……她已经快炸裂了,但还是得在潘妈妈的催促下,又按她的要求抹多了点。 “哎呀,你们年轻女孩子怎么都那么斯文,这样哪有效果,来来来,我帮你。” 潘妈妈看不过眼夏至用几根手指在脸上抹来抹去,干脆左手抱住了她的脑袋,右手掌心直接往她脸上揩。 那劲道大得像在揉面团,又像在往洗衣板上搓衣服,夏至禁不住紧闭起眼睛,脸上的皮肤被潘妈妈揉得生痛,像要搓掉一层皮似的,夏至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揉成了猪头。 好不容易,潘妈妈总算放开了她,并语带得意地说:“看到没,得这样涂,要把皮肤涂得发红发热才能把黄金油完全吸收进去。” 确定这样揉皮肤不会过敏?夏至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她竭力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嗯,知道了,谢谢阿姨……” “不客气不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好了你们休息,我下去了。”潘妈妈心满意足地敞着笑颜,合上房门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潘锐半挨在床上,笑出了猪叫声,“你不知道我妈非要我们兄妹三人涂她那个宝贝黄金油,哈哈哈哈哈哈……”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涂?!”夏至压着声音咆哮着。 “我跟她说,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男人皮肤粗一点,这样才有男子气概,皮肤太好找不到老婆的哈哈哈哈哈哈……” “滚!”夏至抄起床上那瓶维e,砸向潘锐,也不管是不是真砸中了他,马上跳了起来冲进洗手间洗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脸被揉得通红像块猪肝,每个毛孔被填满了油花,灯光一照,简直整块面庞都在反光,她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 把脸重新洗净后,夏至把潘妈妈煞有介事地靠着镜子立着的那半颗维e扔进了垃圾桶,出来时见到潘锐还在笑,她忿忿地说:“来,这个事,我们得捋捋。” “怎么了啊?” 潘锐居然还敢问怎么了?他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明白?夏至鼓着火气说:“这个什么黄金油,谢谢了啊,我不需要了。” 潘锐这才敛了敛笑容,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这没什么啊,你不说这是维e嘛,涂着又没什么坏处,实在不行,你吃掉算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收下还必须用了?”夏至走到梳妆台前,用化妆棉沾了点爽肤水,重新拍在了脸上。 “也不是。反正你放着,随便处理,我妈要问起,你就说用了,很好用,这不就得了?”潘锐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两肩,躬身亲了亲她的头顶,“我妈就是想显示自己很聪明,很会保养嘛,你依她一下行了。” 夏至扭了一下肩膀,甩开他的手:“滚一边去,你没洗澡,脏死了,别碰我。” 潘锐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凑到她耳边说:“那我去洗干净,再来随便碰你。”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了洗手间,留她一个人在房间内发起了呆。 这才第一天啊,她就已经发现自己的生活习惯与潘家人有着如此多的差异了。当然,她也没想过大家可以毫无障碍地融合到一起,摩擦是肯定会有的,既然来了,那就相互包容吧,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65、服务 第二天是周日,潘锐要带夏至好好去逛逛五谷镇,也是为了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这正合夏至的心意,这两天她粗略地看了这座镇子,发现虽然不甚繁荣,但破旧的建筑别有一番韵味。她带上相机,想到老城区巷子里转转,好拍点照片。 “这有什么好拍的啊……”潘锐看着夏至蹲在墙角,换着姿势对那株狗尾巴草拍了又拍,略微不耐烦了,“城市人这是连狗尾巴草都没见过啊?” “你少埋汰人,我认识狗尾巴草。”夏至把手罩在相机液晶屏上看拍出来的效果,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别老城市人农村人地叫,这年头没耕过田也要被看不起了?” 潘锐笑嘻嘻地说:“我就是看你这也好奇那也好奇。” “我在楠洲的时候不是也这样吗?也没见你笑我是农村人没见过世面啊,到了你们大五谷我就成了城市人了?” 夏至承认自己好奇心是比较重的,而且从小就爱观察,别人看花是花草是草,她看啥都能看出一个新世界。在楠洲她就时不时和萧以晴一起去扫老城区的巷子,拍点刁钻的照片。 不过她只带潘锐去过一次,那一次他也是这样的老不耐烦。 “好了好了,拍够了,我们到大街上找点吃的吧。”潘锐抱着她的肩就往巷子外推。 这种商业街真是个奇特的存在,街上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春日明媚的周末说不上人山人海倒也吵吵闹闹的,一绕进店后的小巷子马上像进了一道静谧的时空门。 刷着老标语的砖墙、铺着条石的路面、楼上装着宝瓶式栏杆的阳台,仿佛无声低诉着被人遗忘的陈年往事,但这些和潘锐说是对牛弹琴,夏至随着他回到大街上找食肆,决定一定得抽个时间自己好好来走走。 “还是吃牛杂吗?”夏至抬头看了眼店门的招牌,黑底金字楷体,店面也是仿古装修,贴了印着灰色石砖纹路的墙纸,有股劣质感,不过还是比她来的那天晚上那家路边小店高档得多。 “是啊,泰城就这俩最出名,牛杂、葱油鸡,你都试过了,这一家是连锁的老字号,开满了泰城,可以尝尝。” 他们先在收银台上点好餐,然后拿着标着号码的塑料牌找了张方桌坐下。 他们来得早,人尚不算多,做好的餐食会有服务员用托盘乘着从出菜口送到他们桌上。 “5号!”一个女服务员用杀猪般的声音高吼一声,潘锐举高手应答,面碗搁在桌上的时候,略一倾泻,面汤从碗里洒出,泼到了桌上。 潘锐眉一皱,嘴里滚出一串大河话,服务员也用大河话回应了几句。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夏至从潘锐那拧着的眉眼和嘴巴开合的幅度,判断出潘锐是在责怪那服务员,服务员脸上没有愧色,似乎在为自己争辩。 说了几句,服务员就头一扭走了,像带着火气。夏至说:“这点小事,至于生气吗?” 潘锐在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竹筷,一双给夏至,一双自己掰开了:“楠洲最好的地方,就是服务业做得好,你看泰城为什么穷?都说顾客是上帝,这些人有当你是上帝?你就是给他送钱,他也当自己是大爷。” 夏至被逗笑了,不过还是说:“顾客是上帝,是服务业的自我要求,你不能真当自己是上帝啊。别说花十几块钱不该趾高气扬,花多少钱都应该尊重别人,人家出卖的是服务,不是尊严。” “诶,那是她工作没做好,你倒替她说话了?我说她几句怎么了?她是你家亲戚吗?”潘锐扫夏至一眼,仍然意难平。 “你被老板骂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谁都有工作没做好的时候啊,说可以说,注意一下语气,不要骂人,你尊重别人,别人也会尊重你。” “你不是不懂大河话吗?怎么知道我骂她了?还有我领导从来不骂我,像我这样的人才他宝贝得不得了。如果你说的是以前楠洲那破公司的话,那是那老板眼瞎。” 夏至压了一下眉心,觉得他像个撒泼的小孩子,又滑稽又好笑:“我听不懂我还看不出?潘锐同志,我怎么现在才发觉你是这么没脸没皮自大自满不知害羞一个人?你还是我认识的潘锐吗?” “这当然,我从头到脚,由里至外,都还是你爱着的那个人。”他终于笑了,拉过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背。 服务员这时拿着一块抹布返回了,还给潘锐送来了一瓶可乐。 “谢谢。”服务员把桌子擦净后,夏至给了她一个微笑。 “不客气。”服务员也对夏至扯了扯嘴角,然后走了。 “看,你对别人好,别人也对你好,没有必要吵吵闹闹的。”夏至看了下那瓶可乐又说,“我们刚刚点可乐了吗?” “没有,我让她送的。”潘锐得意地笑了。 夏至白眼一翻:“两块钱的可乐你也要敲竹杠?” “在这里要卖三块钱。”潘锐纠正道。 “不管两块三块,这个钱肯定是她自己掏的钱包。你这样子不太厚道了。你一个月赚的,可能她两个月也赚不到。” 因为自己也要找工作,夏至对路边、各种店门前贴的招聘信息也留意了一下,知道普通的餐馆服务员也就一千多两千的月薪。 “那也是她自找的啊!我不给她长长记性,下次她还得这样。你要不要?”潘锐把可乐瓶往夏至那边一推。 “我不要,喝不下。” “我们得为了这么个破事来吵架吗?多大的事啊。行了不说了,到此为止。我再给你点一瓶?” “不说了”是潘锐的标志性结语,夏至就知道不会和他讨论出个对错来,她只好叹道:“不用了,我是真的不喝,我快来事了,不喝冷的。” 经前及经期她都不敢吃冷食,每次一吃她的经痛都要加剧。她换了个话题,催促潘锐早点吃完回去休息,她想睡个午觉,然后起来写那篇约稿。 66、发稿 夏至晚上写完了三千多字的稿子,星期一早上修好稿就提前发给了编辑,顺利过了审。 稿费得下个月才出,大概有三百多,夏至已经很满意了,也更有信心了。 她和编辑约定下次有合适的稿子还找她写,也在qq上给其他几个认识但不太熟的杂志编辑留言,写明了自己可以接的稿件类型和风格,等回应的时候就去逛写手论坛,建了个文档把有用的征稿信息拷下来备用。 不知不觉忙到中午,她听到了潘妈妈在房门外叫她:“阿至,吃饭咯!” 由于姓名的特殊,从小父母和朋友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夏至,潘妈妈这么叫的倒是第一个,夏至听着亲昵而怪怪的,她应了句好马上下楼。 早上八点潘锐已经出门上班了,今天就她和潘家二老一起吃饭。她心里有点惴意,不知道该在餐桌上说点什么。 在家里,她和夏健锋何艳吃饭经常是一顿饭下来啥也不说,可是在这里这样子好像不太礼貌。 然而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潘妈妈本身就是个话题生产者,她刚一落座,潘妈妈就说开了:“阿锐说你打字很厉害哦!他说你打了一晚上。” “呃,是的,我昨晚在写稿子。” “你写那个是做什么用的?” 潘锐取笑她的好奇,明明他妈的好奇心也不小嘛!夏至解释道:“就是我认识个杂志编辑,我给她写稿,她刊登,我收稿费。就这样。” “哦哦,可以登到杂志上?这样还能赚钱?”潘妈妈眼睛亮了一下,“可以赚多少啊?” “嗯……我昨晚写那篇大概三百块稿费吧。”夏至春节在家时就很烦那些问收入的亲戚,不过她还是老实地回答。 “那么多?那你每天赚三百很厉害了啊!” 夏至连忙说:“这种稿子也不是每天都有的,一般也会有要求,有时要查找很多资料才能写出一篇,一天写一篇不大可能。而且也要写得好,编辑喜欢才会采用。” “哦哦,那也还是很不错嘛!”潘妈妈点点头,又说,“那就是要写得很好才能赚钱是不是啊?”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虽然这么说好像是变相夸了自己一番那样。 潘妈妈突发奇想地说:“那你看看我家阿蕾的作文能不能卖钱?她也喜欢学文科,那作文写得可好了,上作文课老是被老师读的。” 夏至一下语塞了,课堂习作写得好不代表就能上刊啊!她大四上学期也是去中学实习过的,很多孩子的作文一板一眼,大多处于模仿阶段,偶然有写得好的,也就仅只是个苗子,离上刊的标准还远着。 不过为了不让潘妈妈失望,也是为了客套,夏至说:“等她周末回来我给她看看吧,有些专门面向中学生的刊物的。” 潘妈妈听了很高兴,接下来说的话就让夏至觉得有点失控了:“那你看,阿蕾这一学期啊,要写十来篇作文呢!是不是可以卖个五六千啊?” 夏至差点喷饭:“呃……这不一定的,不是每篇作文都能发表,要看编辑给不给发,而且就算发,那也是按字数算稿费的,不同的刊物稿费标准不一样,学生刊物稿费可能没有那么高。” 她发稿的那本是时尚杂志,广告多,稿费在业内也算优厚了,一般的学生刊物,一千字能给个三四十差不多了。她也没看过潘蕾写的是什么水平,哪里能保证能帮她发稿? 想了下,她就又补充了句:“我也是写了很多年,写作经验多了,才慢慢开始发点稿的,读中学的时候,基本没怎么发过,偶然一两篇,就是赚几十块零花钱而已。” 夏至的话没有完全打破潘妈妈的幻想,但总算把她稍微拉回现实一点了,她说道:“哦,这样啊……那几十块也是好的。你就教教她,看怎么写可以发,你以前没人教嘛,她现在有人教肯定不一样。” “嗯,我会尽力的。阿蕾那么聪明,用心学肯定也能学好。但是,她现在初三了,很快就要中考了,还是把重点放在学习上吧,写作可以当课余爱好,不着急的。” 说来说去,这也还是潘妈妈的一厢情愿,潘蕾愿不愿意还另说呢,夏至又特意提出了学习要紧,到时真上不了刊,也有个推托。 他们又零零碎碎地说了些别的话,饭后潘妈妈还是不让夏至洗碗,她也不抢了,免得看到那砧板又犯恶心,眼不见为净。她道了声“辛苦”,就上了楼继续看网页。 在电脑前坐了没一个钟头,觉得肚子坠坠的,眼皮直打架,夏至就爬了上床睡觉。睡着睡着,下腹一股热流把她从梦里拖了出来,她赶紧上洗手间垫上了卫生巾。 两层裤子也被染红了,但她身子虚得紧,不想洗,就先在桶里用水泡着。 算算日子,好像又提前了四五天,最近又开始有点紊乱了。布洛芬剩最后一颗,她吃了躺到床上给潘锐打了个电话,让他下班回来时顺路带一盒,接着又睡着了。 她一直睡到了六点,潘锐到家才把她叫醒:“猪,起床了。” 夏至揉揉眼睛,躺床上伸了个懒腰,手攀上潘锐近在咫尺的脸:“回来啦?” “没有,你在做梦。”潘锐嘿嘿一笑。 “你才做梦……我的药呢?” 潘锐眉一扬:“糟糕,我忘记了……” “真忘了?” “真忘了……” “好吧,那我自己去买吧。”睡了一下午,她现在状态挺好的。不上班最大的好处,就是在经痛时不用忍着痛干活。 “我帮你去买吧。” “一起去吧,我出去转转。” 夏至起床换了身衣服,两人下一楼时,潘妈妈追出了楼梯口:“吃饭咯!你们去哪?” 潘锐回头说:“我们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买什么哦?” 潘锐用方言说了两句,潘妈妈就一脸了然地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爸快到家了,我跟他说,让他带,吃饭了别跑出去。” 潘锐看了夏至一眼,征询她的意见。夏至还能有什么意见,潘妈妈都这样说了,她就点了点头,又和潘锐回到了二楼看电视,等着开饭。 67、买药(求收求票) 然而,当潘爸爸提着一袋子药回来的时候,夏至却看傻了眼。 夏至翻了翻袋子,乌鸡白凤丸、益母草片、田七痛经胶囊、妇科千金片,唯独没有她要的布洛芬。 是潘锐没跟潘妈妈说清楚吗?还是潘妈妈给潘爸爸打电话时没表达好? 她也不好指责,就悄悄跟潘锐说,吃过饭还是自己出去买吧。 她特意低声说,就是不想让潘爸爸和潘妈妈知道,谁知潘锐在饭桌上就把这事说出来了:“妈,我们吃完饭去药店,爸买错药了。” “诶——没错没错,我让他买的,我让他买的。”潘妈妈转向夏至,重复了一遍,“我告诉你,你肚子痛,不能吃止痛药,那个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吃他爸买的那些就对了,都是中草药做的,纯天然,对身体没害处。” 夏至眼前黑了一下,她早就该猜到潘锐口里的“不能吃止痛药对身体不好”是有来头的,这下她总算听到源头了。 是药三分毒是基本常识,但抛开剂量谈毒性是流氓,她一个月就经期前两天吃四五颗布洛芬,远达不到上瘾的程度。至于其他的头晕恶心等副作用,她是从来没有过。 对中药她也没有偏见,她初中月经初潮紊乱得一塌糊涂,那时何艳带她上中医院吃中药调理过一段时间,确实有效果。 可是,就在经痛这件事上,布洛芬比那一堆的中药直接得多,一颗药可以解决的问题,为什么得塞那么一堆药呢?再说不管中药西药,药是可以随便吃的么? 纯天然,没害处,这几个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夏至看着潘锐,在桌底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脚,他从饭碗中抬起头看她一眼,总算会过意来,但是也没帮她说话,而是顺着潘妈妈的话头说:“是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别吃止痛药嘛,听我妈的,没错。” 夏至满脑袋黑线,郁闷地往自己嘴里扒着饭。她来了气,反正那堆药她是不吃的,晚上不让她出去,那她熬过今晚,明天早上自己去买,他们还能把她关在屋里不行? 第二天一早,潘锐去了上班后,夏至就准备趁潘妈妈去买菜的时候静悄悄地出门。 一颗布洛芬药效是12个小时,昨天下午吃的那一颗,在凌晨的时候过了药效,因此早上醒来,夏至腹部就已经隐隐地翻搅着了。 潘爸爸在二楼看电视抽烟,看到她下楼相互打了个招呼,倒是没问她要去哪里。她溜到院子,大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她叫。 这狗啊,都好几天了,还没混个脸熟么?等下回来给它带个肉包子,看下次见了还叫不叫。夏至嘟囔着,离大黄远远地贴着墙根往院门处拐。 刚出院门没走两步,夏至就知道今天没什么好运气了。 “阿至啊!你去哪里?”潘妈妈如铁锣般的声音,从身后扔过来,夏至只好停下了脚步,在回头之前快速地转着脑袋找借口。 “嗯我……出去吃个早餐。”这借口烂透了,潘妈妈每天早上八点半雷打不动地准时把早餐送到三楼。 潘妈妈把电动车停在夏至身边,关切地说:“哦,饿了是吧?来来,进屋吃,我买了煎饺。” 夏至垂头丧气地走进小院,大黄又叫了起来,她猛瞪它一眼,心里说:“叫什么叫,全怪你瞎叫,让我走快点多好?我出不去,你肉包子也没了,哼!” 夏至盘算着等下吃完早餐再找个机会溜出去,她肚子已经越来越痛了。 祸不单行的是,当她坐在二楼餐桌前,嘴里塞着一只煎饺时,潘妈妈又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阿至,我给你约了个老中医,你等下吃完啊,我带你去看一下。” 夏至含着那口煎饺忘记了咀嚼,下意识地眨了两下眼睛,一是为了自己计划的流产,二是……这看个医生的事情,潘妈妈没问过她就约下了? 看中医她没有意见,可是,她现在就只想先要一颗止痛药解决最迫切的问题啊…… 夏至艰难地咽下满嘴的肉馅,决定不吐不快:“阿姨,可以的……但是我先去买盒布洛芬好吗?我……肚子有点痛。” 潘妈妈一听,仿佛遭遇了洪水猛兽,整张脸都吓得摊大了:“使不得使不得!我跟你说啊,这布什么的止痛药是真的不能吃啊!都是化学物品!有毒的!你年轻人不懂的,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了。” 夏至听得脸都绿了,化学物品?有毒?都什么鬼?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理论?关键是,她觉得她根本无法辩驳啊! 夏至的反应被潘妈妈理解为肚子痛得厉害,她马上站起来拉夏至:“你忍一下,我们马上就去看医生,肯定药到病除。” 夏至哭丧着脸被她拉到楼下,上了她的电动车后座,车子七拐八弯的,终于在村子祠堂旁边一座外墙黑漆漆的小平房前停了下来。 房子看着有些时日了,人字形的屋顶盖着瓦片,瓦片顶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随风飘荡。对房子的好奇让夏至暂时忘记了腹部的疼痛。 潘妈妈招呼着她入内,她赶紧跟了进去。 屋是真正的青砖砌成的,从屋里看墙壁,可以看到砖的本色以及隐隐约约的白色砖线。高高的房梁上悬了个木匾,上刻“神医济世”四字。 目光下移,夏至看到一张八仙桌放屋子中央,医生在桌后坐诊,两边贴墙放的几把条凳坐满了候诊的患者。 医生是个七八十岁满头银发的老翁,戴一副银边的眼镜,有几分老学究的气质。身后站了个徒弟模样的年轻人,每当看诊完一人,就接过医生递来的药方,带进屋后的药房捡药付费。 潘妈妈在买菜的路上已经过来拿过号牌了,没等多久就轮到她们。 是不是神医夏至不好说,医生问了她几个问题,都是用方言问的,她没听懂,也没来得及请医生用普通话再问一次,潘妈妈就抢着作答了。 然后医生就下笔写药方了。然后夏至也方了。她可什么都没说啊,潘妈妈确定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吗? 赶在医生写好药方前,夏至马上主动报告:“医生,我肚子有点坠痛,最近还有点月经不调。” 医生顿了顿笔,似乎发现她不是个哑巴很意外,便又开口详细问了她经量、经期长短、周期等问题,再重新开方。 68、就医 听着医生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不像潘妈妈等人方言口音浓重,像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夏至不觉就放了心。 忽然灵机一动,夏至想,眼前这个老中医,不就是潘妈妈信服的那种权威人士吗?何不来个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夏至于是问道:“医生,这中药止痛要多久见效啊?” 医生瞥她一眼,笑道:“小姑娘,这药是调理性的,你每个月经前三天开始喝,每天一服,连喝五天。以后慢慢就不痛了。” 夏至一脸失望地说:“所以今天止不了痛啊?” “回去抱个热水袋睡一觉就好啦!”医生哈哈笑道。 “那我吃颗布洛芬没问题吧?” “想吃就吃吧!”医生说着,把写好的药方给了身后的徒弟。 夏至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满足地笑着站起来谢过医生。潘妈妈却不乐意了,屁股还粘在板凳上,这次她是用普通话问的:“医生,这个止痛药不能吃吧?吃了对身体不好。” 医生随意应道:“不吃也没问题的。” 潘妈妈也满足了,她站起来跟去药房,边走边叮嘱夏至要听医生的话,回去就煎药吃。夏至唯唯诺诺地点着头,一心想着等下去买药的事。 但是,出了诊所门口后,潘妈妈就碰了碰夏至的胳膊,郑重地说:“听到没有?医生说了,止痛药不能吃,对身体不好。” 夏至情不自禁地一伸脖子眼一瞪,差点没当场晕死。医生有这么说吗?还是她理解能力有问题?她委屈兮兮地说:“医生说了我想吃就吃啊……” “不是,医生说了这个不吃没有问题,意思就是不能吃,你以后也不要再吃了。”潘妈妈一锤定音地说道,留下夏至在臆想的风中凌乱。 看来她还是小看了大兵说理的能力,与秀才相比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次元的。 万般无奈,她跟潘妈妈回了家,不能光明正大地买布洛芬,那就琢磨一下怎么偷买吧。她怎么真有种瘾君子在买白粉的错觉…… 她该怎么说呢?出去见朋友?收到了工作面试?没决定好用哪个借口,刚到家,她就被潘妈妈赶着上三楼睡觉:“你好好睡哦,医生说了要抱个热水袋睡一觉。药好了我叫你。” 呃,抱热水袋睡觉这话,潘妈妈倒是听得毫不含糊。 夏至算是明白了,潘妈妈的脑袋有自动过滤信息功能,她认为对的就听得进去,认为不对的就挡在耳朵外修正完毕再入耳。 现在夏至连找借口出个门的希望都被掐灭了,她也累了,腹部翻来搅去的折腾不起了。 她像只乌龟似的趴在床上,把潘妈妈送上来的热水袋压在肚皮下,哭哭唧唧地给潘锐打电话:“你下班给我带布洛芬回来,不许再忘记!” 要不是怕会引起潘妈妈怀疑,她真想叫潘锐中午就回来一趟,他单位离家也就十五分钟车程,平时懒得跑来跑去,中午都在单位吃。 潘锐很意外地说:“怎么了啊?我妈早上说要带你去看老中医的啊,你没去吗?” “我,去,了!”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她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你还痛么?”潘锐关心是真关心,就是这关切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愚蠢的味道。 “你以为老中医有金手指么?把个脉我就能好么?” “我妈说药到病除的啊!你吃药了没?” “还没!”她被腹部的蛮搅惹得暴躁不已,要是他在她跟前的话,她巴不得把他撕成碎片,“这药就算吃了也不能马上止痛啊!” “那你把我爸昨晚买的药先吃上啊!你都没吃。” “潘锐你有脑袋吗?药可以乱吃么?你别叨叨了,下班给我买药,你下班前我再给你打个电话提醒你。” “但我妈说了,止痛药对身体不好啊!” “我不管你妈说啥!我就要布洛芬!你今晚不给我买回来我明天就回楠洲!”夏至发狠了,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实在没辙了。 事实证明某些时候,这就是最有效的方法,潘锐马上说道:“好好好,我买,姑奶奶用得着发那么大的脾气么?几岁了不怕人笑话?” “谁笑话我了?还有,你买回来别让你妈看到,偷偷拿上来给我。”她可不想药到嘴边了,还被潘妈妈没收掉,她相信她做得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 潘锐总算做了件靠谱的事,傍晚回来时,把布洛芬揣在口袋里带上三楼给了夏至。 夏至上午喝过中药,中午潘妈妈又给她熬了点肉粥,然后继续趴了一下午,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身子舒服了,也没有早上那么暴躁了。 平心而论,潘妈妈是真的很关心她,起码何艳就很少这样对她嘘寒问暖。就是这方式有点让她吃不消了。 吃过止痛药,夏至忽然想起了昨天下午泡在桶里的脏裤子,因为晚上身子犯困,她都没留意到裤子已经不在桶里了,现在反应过来,她就问潘锐:“我昨天泡着的裤子是你洗了吗?” “没有啊,可能我妈洗了吧。” 也是,在楠洲时就是夏至给潘锐洗的衣服,他懒得出水。 不过,如果是潘妈妈洗的话……那可就忒尴尬了,连何艳都没给她洗过被经血弄脏的裤子啊……而且,她这一整天都在屋里,也没记得潘妈妈什么时候来过他们房间洗过衣服啊。 夏至纳闷地上了天台,这几天,都是潘锐负责把他们的脏衣服带上天台的洗衣机里洗,内衣她会自己洗了再带上去晾。 一上去,就看到了灯亮着,她那条裤子果然晾在了晾衣杆上。刚好潘妈妈也蹲在洗衣机前,正把洗衣机里洗净的衣服往一只大盆里扒拉。 潘妈妈这样照顾着她,她不干点活自己也说不过去。她马上走过去帮忙晾盆里的衣服。 “不用不用,我来就好,你去睡。”潘妈妈照例赶着她。 夏至笑说:“阿姨我睡了一天了,我帮你晾,正好活动一下筋骨,你下去看电视吧。” “哦,这样啊,那行哦,那我下去了。” 夏至目送潘妈妈消失在楼梯口,手上掂着刚刚从盆里随手抓起的轻盈的小衣物,心里怪了一下,家里谁穿这么小的衣服——结果她低头看到了一条肥大的女式内裤。 内衣?放洗衣机里洗? 夏至蹲下翻了翻盆里的衣服,嗯,一家人的衣服都在这,里里外外,整整齐齐。除了她的内衣是她自己手洗的,他们身上穿的,全混在一起扔进去了。 夏至忽然脑里闪过一道惊雷,抬头看了下她昨天弄脏的内外两条裤子。 她明白过来,潘妈妈昨晚也许真的没在他们房间里洗过衣服,她只是趁他们在等潘爸爸回家的那几分钟,把裤子从桶里捞了起来,这花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这,也是丢洗衣机里洗的? 69、卫生(弱弱地求收求票)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夏至晾好衣服后回到三楼问潘锐:“你们家衣服全扔洗衣机洗?” “那要不扔冰箱里洗?”潘锐觉得她问得莫名其妙。 “我是说,内衣、袜子,也一起扔进去,不单独洗?” “有问题吗?” “你们用消毒液吗?” “为什么要用消毒液?应该不用吧?有问题吗?”潘锐又问一次。 “呃……没有问题……” 她能说什么呢……毕竟这是人家的生活习惯。如果单单是面对潘锐的话,她大可以告诉他这样很不卫生,但如果对着这一大家子那么说,那就太没教养了…… 刚到潘家不到一个星期,卫生习惯上的不同是最初横亘在夏至面前的问题。 除了家里乱堆放的物品、久用不弃的砧板和混洗的内外衣以外,夏至还惊讶地发现——潘妈妈似乎从来不擦灰尘也从来不拖地。 三楼只入住半年,有时潘爸爸和潘妈妈也会到客厅活动一下,但大多数时候只有潘锐一个人,总的来说不算太脏,最多是用得少的家具上落了层灰,地面不太光亮。 在二楼,夏至看到了更多一言难尽的卫生死角。 一天晚上饭后大家在二楼客厅磕着瓜子聊天,瓜子壳落了一地。临上楼前,夏至就到厨房找来那把几乎秃光了毛的扫把扫茶几前后。 当扫把伸进沙发和茶几底下,她拉出来一团灰绒、零食包装、变色的果核、卫生纸等一堆垃圾。 她把冲到嘴巴的惊呼吞了回去,默默地把垃圾铲走了。可是潘妈妈还是注意到了,她像是恍然大悟地叫道:“哎哟,这底下那么多垃圾。” 夏至无言以对,这是真不知道?她准备换个角落再扫扫沙发底部,潘锐走了过来接过她的扫把和垃圾铲,说:“行了行了,别扫了。” 她没有坚持,就跟着他上了三楼了。但她在心里想着,得找点时间来搞搞卫生,也算是自己住在潘家的一点贡献了。 于是,每当写稿写累了,她便在家里打扫起卫生。 她先从三楼着手。本来,夏至以为三楼整理起来不会太困难,只能说,她太低估潘家人囤积的能力了。 三楼客厅面积不少,因为墙边全堆满了纸箱才显得狭窄。 一开始,夏至以为这些纸箱都些什么奥妙用处,直到搞卫生时一番,才发现纸箱就是纸箱,大纸箱里面套着小纸箱,小纸箱里面套着更小的纸箱……层层叠叠…… 夏至还从中翻出了一堆蟑螂和蟑螂屎。 她抱起其中一摞,准备出门去扔,院门外二十几米就是个垃圾池。还没走到一楼,就被潘妈妈叫住了:“阿至啊!你拿那个箱子去哪?” 夏至说明了原委,潘妈妈马上扭着脚跑过来抢回那摞纸箱:“使不得使不得!这些箱子不能丢啊!有用的!” 夏至反应过来,这纸箱大概是潘妈妈囤着要卖的?也对,这一屋子纸箱看着也能卖个几十块,丢了也可惜,勤俭节约嘛,无可厚非。可是,要真卖,也该是时候卖了吧? 三楼还好些,二楼部分箱子,她看着都好些时日了,不只积满了尘,纸皮也翘起露出了里头的夹层。而且为什么不把拆掉胶纸压扁纸箱呢?不是更节省空间么? 她没想明白,就问潘妈妈:“阿姨你是要拿这些箱子去卖吗?我好像看到有人上门收购纸皮的。” 她在房间里写文章上网,有时会听到骑着三轮车的收买人摇着车铃从门口经过。 但潘妈妈否认了,她摇头晃脑地教育着夏至:“你看这些箱子,各种大小都有,大的可以留着去割香蕉的时候用。其它的也放着,你们年轻人老寄快递啊送礼物啊装东西啊,就说找不到箱子,要用的时候,你们就知道囤着的好处了。” ……行吧,夏至对潘妈妈的神奇理论已经渐渐产生免疫力了,不会再有多大的惊奇。 于是她便把所有外层的箱子用湿布擦了一遍,再把地下的灰尘清走,然后就去找拖把和拖桶。 找是让她找到了,在二楼厕所。就是看着那黑乎乎的拖头和积着垢的拖桶,她怀疑这工具也和那砧板一样,可能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搞不好越拖越脏。 她只好重新买了一套清洁工具回来。连续一个星期,她早上搞卫生,下午写稿刷网,分区域把三楼里里外外清了一遍。 之后又一个星期,她就开始去清扫二楼。 潘爸爸出门剃头去了,潘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次倒是没有叫夏至别干了,也没来抢她手上的拖把,就是那站起来让她拖沙发底的动作有些慌乱。 夏至在晚上忍不住把这事当笑话说给潘锐听:“你们家是真的从来都不搞卫生?还是扫地时从来没注意过卫生死角?按理说茶几底沙发底,也不算很难发现的死角啊。” 潘锐反应淡淡的,拨了两把吉他弦说:“我妈犯腰疼,能做两顿饭很不错了,搞什么卫生。” “那你们全家人都腰疼?扫个地也不花多少精力啊。阿姨腰疼厉害吗?我奶奶去世前也老说腰疼,我爸给她买过一瓶药油,一涂就好了,我去问问是什么药油?”奶奶在夏至小学没毕业就去世了,她几乎不记得奶奶的面容,倒是还记得那股药油味。 “不用了,药油她有的。你闲着没事多写写文章,又不是年底搞什么大扫除,不累吗?”对夏至的劳动成果他也没有表示特别的赞赏,“地板就是要穿鞋走的,拖那么干净干什么?一走路不就脏了吗?” 夏至皱着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搞干净了看着舒服啊!行吧,我把你家卫生包了,就当做点贡献,但是有些死角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行了行了,又没人监督着你。就你事儿多爱干净。” 夏至把话堵在了心里:没嫌你脏,你倒嫌我干净了?一屋人腰疼的腰疼,懒的懒,来了个义务搞卫生的,应该高兴才对啊! 她正气鼓鼓着,潘锐冷不丁扔下吉他伸过头咬了她鼻子一下,她大叫一声,气愤地猛拍打着他,没两下就被他擒住手压翻在床上。 70、指导 所幸的是,夏至也没准备在潘锐家里住一辈子。她了解了下大河县的房价,对比起楠洲,县城中心的房价才三千多一平方,不到十万首付就可以买一套房子,简直便宜到感人。 现在潘锐有三千多将近四千的工资,如果她也能找一份月薪三千左右的工作,不出两三年,他们就能置自己的小家了。 所以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在于双方生活习惯上的差异,而是她得尽快找到工作。 有了这个认知,这几个星期,夏至都在不断地刷招聘网。 她也得到了两个面试机会,其中一个在县城的另一个镇区,她没投简历,是对方主动找她的。问过潘锐后,她觉得离家太远,放弃了。 另一个在周五时去了,不到十个人的小公司招文秘,开出了一千八的月薪,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如今找工作与刚毕业时的心态不一样,在全省几百万的应届生中,她优势不大。而现在春节刚过,各企业正是用工荒,她又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这是她的底气。 月薪她要考虑,没指望着能有楠洲的水平,但不至于低到过了试用期还只有一千八,另外她考虑更多的是公司的发展前景,尽管年轻,她也不想虚度青春。 从面试单位出来,夏至逛了逛大河县城中心,比五谷镇要稍微热闹一些,也有较大型的商场。但她还是觉得寥落。 在楠洲,她常常因为一个人置身繁华而感到寂寞,离开了楠洲,反而想念这种寂寞了。 她跟潘锐说起这种感觉,计划什么时候回楠洲玩玩,去看看萧以晴和梁璐,潘锐笑她没事找事:“你这不才刚离开楠洲两个星期吗?哪来那么多愁善感?” “你就不想楠洲吗?你在那里生活了四年。” “我不想。我觉得泰城比楠洲好,吃的好,住的好,空气也好,生活又休闲,在楠洲像在打仗。” “行吧。”潘锐这样说也没错,他在家里的生活是比在楠洲舒适多了,她虽然没去他工作单位找过他,从他的表述来看,似乎也混得如鱼得水。 夏至既失落又宽慰,至少,他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过得称心如意,那她的取舍就是值得的。 工作一时三刻没有着落,她就继续码文。联系的那些编辑有一个给了她一份约稿,没有回应的她也隔三岔五投个稿,另外在论坛上看着靠谱的征稿,她也写一下。 白天潘爸爸去果园或者去剃头,潘锐上班,家里就夏至和潘妈妈两个人。 潘妈妈大多是在二楼看电视,有时也去串一下门打打麻将,每次出门前或回来时都会上三楼看一下夏至,对夏至那“动动指头就能赚钱”的法子充满了向往。 夏至来的第二个周末,潘蕾一回家潘妈妈已经押着她来找夏至“学投稿”,潘蕾羞涩得很,说作文本没带回来,就拖到这个周末了。 这个星期六中午吃过饭,潘妈妈又领着潘蕾上来找夏至了,这次潘蕾手里拿着个作文本了。 潘蕾扭扭捏捏地甩开潘妈妈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夏至姐在忙呢,我晚点再来吧。” 每周只见一次面,潘蕾其实和夏至没说过几句话,对潘妈妈的提议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违抗。 夏至从电脑屏幕前转过身笑说:“没事,我正好歇一下呢。我们出去坐着看。” 夏至和潘蕾到三楼客厅坐着,夏至翻看潘蕾的作文本,潘妈妈则满脸期待地坐在旁边看。潘蕾脸上既写着一丝期许、一丝惶恐,又对潘妈妈那夸张的表现感到很不耐烦。 夏至看了几篇,就是很一般的学生作文了,遣词造句尚算通顺,基本的结构技法用得像填鸭子似的,立意很大众化,创新性欠缺。 这样的学生习作挑不出小毛病,很适合作为范文供其它学生模仿,但说不上惊艳。 夏至从本子中抬起头,一老一少四只眼睛等着她发话,她一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潘妈妈是不用说的,潘蕾难道也觉得自己的作文有上刊的机会吗? 她有点头疼,眉略一动,斟酌了下才说:“文章写得还是可以的,但这都是学校的命题作文,一般刊物不会发,真想向刊物投稿的话,要了解刊物的定位,投其所好。” 潘妈妈抢着说:“那你教潘蕾投一下呗的!” 潘蕾努了下嘴说:“妈你烦不烦?要不你去看电视好不好?你在这柱着,夏至姐怎么教我啊?” 潘妈妈像啃了颗酸梅似的蹙了蹙五官:“我就看看呢,我也学一下。” 潘蕾赌气道:“那你学,我不学了!” “行行行!我下去行了吧?你好好学啊,学好了像你阿至姐能赚钱。”潘妈妈嘟嘟囔囔地下了楼,夏至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买了些学生刊物,你先看一下。”镇上没有书报亭,唯一的邮局里摆售的杂志很有限,这是夏至昨天到县城面试时顺路买的。 潘蕾翻了下夏至拿出的三本杂志,指着其中一本叫道:“这个我们也有同学在看耶!” 这其实是完全不同风格的三本杂志,《男生女生》是偏时尚活泼的,《中学校园》偏学习性,《少年文荟》更重文学性。都是比较老牌的学生杂志了,夏至读中学时就往那上面投过稿。 “嗯,是的,《男生女生》销量比较高,但是稿件风格要求比较强,比较重视创意,不大好上。”夏至面对潘蕾,介绍时没那么畏手畏脚。她不想给了这小女孩希望,然后让她摔下来,宁愿一开始就实话实说。 潘蕾挤扁了眼不好意思地笑了:“夏至姐我知道的,我们班有比我作文写得好的同学投过稿,都没发表,哪有那么容易啊。我在班里就是个中等水平,我哪里行?你别管我妈,她什么都不懂,净在那瞎说。” 听到潘蕾话说得那么明白,不像潘妈妈那么不懂事理,夏至也就放心了,转而宽慰道:“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你别气馁。这三本刊物里《中学校园》可能更容易发稿,它有个栏目就是专发学生习作的。但是真想上刊,你要好好磨一磨稿。” 夏至翻开潘蕾的作文本,翻到刚刚看到的最好的那一篇,用铅笔细细地批了一遍,边批边告诉她在这些地方可以怎么处理细节描写更让人印象深刻,潘蕾认认真真地听着。 批完后夏至说:“写作的技巧是一点点积累的,多写,技巧就会内化为经验。也不一定为了发表,写作能力有了提升,对学习或者以后的工作也有帮助。 “在学校里,一个老师对着一个班的学生,指导只能是粗放型的,你真想学的,以后每个周末我都抽时间帮你改改作文。我水平不一定比你老师好,但是一对一指导还是有优势的。有好的,咱就试着投投稿怎么样?” 71、开班 潘蕾脸通红通红的,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羞:“夏至姐你愿意教我我当然求之不得啊!但是会不会妨碍你啊?” “哪里的话,周末闲着也是闲着。”其实现阶段夏至是一直都闲着,“这样吧,你今天先把这篇作文改一下,改好了明天给我看看。不过记住,不要耽误学校的学习,中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忙不过来可以先放一下。” “不耽误!我这就下去改!”潘蕾蹦蹦跳跳地下了二楼。 周日早上八点多,潘蕾就把誊抄好的作文送到了夏至房里。夏至给她用文件夹保存好,准备以后可以让她看到自己的进步轨迹。 此后,潘蕾果真每个周六下午回来都找夏至学写作。学了一个多月后,夏至能明显地感到潘蕾的提升。比较可惜的是潘蕾思路不大放得开,文章大多是人云亦云,自己的想法较少。 但夏至还是选了她新近的一篇习作,输入电脑稍加润色后发到了《中学校园》的公共投稿邮箱。 她明确地向潘蕾指出了文章的不足之处,告诉她投稿很大可能会是百投九十九不中,潘蕾心态也很好,乐呵呵地说:“没关系啊,不中就再接再厉呗!” 夏至也乐了,打心里喜欢这个又勤勉又乐天的女孩,总觉得在她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行了吗?你们完了没?”潘锐看着两人在电脑前嘻哈半天,忍不住打断道。他今晚约了几个弟兄吃饭,准备带夏至一起过去。 潘蕾马上跳起来说:“好啦好啦!大哥你好凶,我下去了,你们出门吧!” “给我十五分钟。”夏至抱着化妆包进洗手间。梳妆台上方没有镜灯,光线太暗,她都是站洗手间里就着镜子化妆。 她这两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很少化妆,所以也懒得去折腾镜灯。她想着以后要上班了,肯定得让潘锐给她在上方装个小灯,要不大早上的两个人都等着用洗手间,太费时间了。 潘锐倚着洗手间门框看她纤细的背影:“我看你这作文教得这么好,干脆开班授徒算了。” 夏至正往脸上抹粉底液,她手顿了顿,有种一言惊醒梦中人的豁然。她已经找了两个月的工作了,想聘她的工作,她看不上,她想进的单位,看不上她。 上两个星期在《泰城日报》网站上刷到他们正在招记者的信息,夏至也不管一个小时内的上班通勤原则了,兴致勃勃地坐了一个半的公交去投简历,争取到了一个面试机会。 然而面试又是以一句“请等通知”为结语,夏至知道自己又黄了。她回想整个面试过程,觉得自己一直对答如流,唯一不太满意的,大概就是她不懂当地的方言。 她猜测这是她这次应聘碰壁的原因。面试官说了,他们招的是民生线的记者,需要跑社区新闻,当地有一定的排外风气,不会说方言,可能会在采访时遇到麻烦。 眼看着马上就五月份了,新一届的大学毕业生已开始攻占招聘市场,夏至不能不着急。 她是比应届生有经验,可是应届生比她便宜啊,在资本面前,选择通常不言而喻。她不得不调整了简历上的期待薪资,降为两千五,憋屈之余,也希望早点找到工作。 此时,潘锐一句“开班授徒”点燃了她的希望。她把找工作的方向定位了在企业上,怎么忘了自己是读师范出身的呢? 虽则她在潘家吃住都不花钱,每月上交的伙食费潘妈妈以她还没有固定收入为由不肯接,但她没脸一直这样白吃白喝,而且生活上也有诸多不便。 虎落平阳没有资格谈理想,她现在急需一份稳定的收入。于是她问潘锐:“在你们这开一个作文班,你觉得可行吗?” 潘锐愣了一下,他刚刚就是随口说的:“你当真?” “可以考虑。” “你是说在安涌还是在镇上?安涌的话基本不用考虑,村子里就一所小学,放学了孩子满大街光脚疯跑,没听过谁上补习班的。 “镇上有两间初中,一间高中,倒是有一两间补习的,都是县城上开过来的分店。生意我不太清楚,你可以问阿蕾他们班上有没有人在上补习班。” 末了潘锐又上一句:“我们这落后地方,真没多少人上补习班,如果你要专门开个作文班,可能就更少人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连报纸都没有人看。” 夏至还是有点不甘心:“可是你们这高考成绩也不差啊!” “因为穷啊!大家读书比较自觉,靠自学。”潘锐嘿嘿笑了一下,“你真有这想法的话我星期一回单位帮你问问要什么流程吧,应该有同事认识教育办那边的人。” 夏至表示不解:“没有人做的生意,第一个吃螃蟹的不就赚大发了吗?说不定我这第一家开在你们大五谷的作文班点燃了一片星星之火呢?” “市场是需求决定的,没有人有这需求,市场怎么做得起来?不过现在天也黑了,你可以做做梦。” “谁说没有需求……”夏至小心翼翼地对镜描画起眉毛,话也说得很轻,“潘蕾不是很喜欢学吗?” “那是因为你免费教,要是你收费,你看她还学不学?至少我可以肯定我妈不会出这个钱。”潘锐毫不留情地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好了,这个事情你先放着,你再琢磨琢磨,我也帮你去问。但是现在,我们要迟到了,可以走了吗?” “走吧。”夏至用棉签修了修眉头,把化妆品全部塞回化妆包,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自从潘妈妈向她宣传那“黄金油”的神奇功效,并嘱咐她不要化妆别用其他护肤品后,每次见到她化妆总要絮絮叨叨。 为免潘妈妈见到这一桌的瓶瓶罐罐又唠叨,她都把化妆品收起来,然后把那瓶珍品维e放在梳妆台上最显著的位置,每晚剪开一颗放洗手台上备查,有时还得当着潘妈妈的面装模作样地狠狠涂抹一番。 化个淡妆出门,她得像做贼一样低着头溜下去。口红是绝对不能在家里就涂上的,不涂口红就算被逮着,屋里光线不好,潘妈妈也不一定看出她化了妆,涂上口红就没法抵赖了。 唉,演戏好累啊。 72、方言 潘锐一伙弟兄约在了镇上一夜市的大排档里,都是高中时玩得最好的一群人,一起打球,一起打游戏,毕业后各散东西,上大学的上大学,工作的工作,好不容易又聚在了一起。 桌上连潘锐在内六个男的,只有夏至一个女生。这六个人平时就是一月一聚,除了潘锐其余五人都是单身汉。上个月听到这阵仗夏至没有跟过来,结果那五人不依了,非要潘锐带夏至过来见见。 “来,嫂子,你喝茶。”叫刘能的瘦高个子先给她斟了一杯茶水,她马上道谢。大学时也曾和潘锐的舍友们一起吃过饭,被叫“嫂子”却是第一次,她听着挺羞赧的。 结果潘锐一句就把她温婉的良好形象拍灭了:“不用上茶,她能喝酒。” 五人高声吁着喝彩,刘能呼服务员多拿一只玻璃杯过来,夏至用眼白盯了潘锐一下。潘锐只朝她调皮地挤了两下眼。 他们是潘锐拜把子的兄弟,但对夏至来说不过是刚认识还记不清名字的陌生人,而夏至不习惯和陌生人喝酒,不过还是依着潘锐的意思和大家碰了碰杯。 刚开始,大家都客客气气说着话,不用说夏至也猜到那是因为她在场的缘故,她才不相信一群男的说话会连粗口都不带。 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她或者带着她转,不管谁不小心带偏了话题,总有人很快地又把话引到她身上,问她是否适应五谷镇的生活,问她康洲那边的情况,诸如此类。 酒过两巡后,男人们渐渐双眼放空了,不知道从哪一句起,她插不上话了,就默默地夹着菜。 她不太在乎说不说得上话,他们一直绕着她转反而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听他们的瞎扯也是挺好玩的,可以知道潘锐不少过去的糗事。她也时不时地被逗笑。 但是,当他们酒一杯一杯地灌,谁起了个头飚起了方言后,桌上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叽里呱啦起来。 夏至这下完全懵圈了,她看着他们一会儿拍桌叽里呱啦,一会儿抱着肩叽里呱啦,一会儿叽里呱啦后哈哈大笑。她尴尬地也跟着干笑两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潘锐喝得满脸通红,侧过脸问了她一句:“你怎么了?” “呃……没什么……” 这时刘能捧着酒杯蹒跚地走到她面前,又是叽里呱啦的一句,她怔了一下,她想这应该是要敬她酒吧,慌忙站了起来。 刘能好像刚刚才重新发现了她的存在,随着自己大着舌头的普通话晃着头说:“嫂子,以后就辛苦你了!” 刘能碰了下她的酒杯,把自己杯里的酒一口闷了。夏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说以后辛苦,但还是笑笑喝了一口酒,桌上莫名地又起了一回哄。 夏至坐了下来,而六个男人却又同时站起来了,每人满了一杯酒。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满上一杯站起来,不过他们似乎也没等她,她在犹豫的那一秒钟里,他们已举着酒杯底朝天。 夏至抬头看着他们,感到自己已被完全推出了他们的欢乐之外,就像在看一场自己完全抓不住笑点的电影,全场笑翻了,只有她一个人置身事外。 她不仅仅是因为人生的经历不重合而无法融入,语言的不通更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异世界的旁观者。 在潘锐家里,潘家人都将就着她,只要她在场,基本都用普通话交流。一出了门,她就因语言的问题处处受阻。 整个泰城地区的方言自成一支,被称为泰城话,各县城又稍微有个别词语及音调上的不同,比如大河话与泰城话并不完全相同,但各县城方言也是可以相互沟通的。 她来到泰城后,已经不只一次吃过不懂方言的亏了。买个水果,老板要多收她两块钱。吃个牛杂面,她用普通话点餐比别人用方言点的餐,牛杂明显要少一些。还有之前到报社应聘,也疑似因为这个原因被刷下。 她很气愤,其实也不只一次想要学方言。她让潘锐教她,只是学着说了几个词语,就连不拘言笑的潘爸爸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潘锐更是笑话她一点方言天分都没有。 潘锐是再也不肯教她了,她也没辙,只能作罢。 其实不出门,她不会有这样强烈的被孤立的感觉,而此时此刻,她却被孤独拖沓着,深深地无所适从着。她进退不得,安静地坐着,手托着腮看他们觥筹交错。 她无聊得很想睡一觉,可是她没喝多少酒,她比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醒,她也不困,最后反而是她看着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 她轻轻摇了摇潘锐的手:“你喝多了吧?我们回去吧?” 潘锐把头埋在臂弯中,抓着头点了两下,夏至便拿了账单去收银台结账,刘能和另一个好像外号叫胡子的赶了过来抢她的账单,她没抢过那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只好由着他们去。 一伙人摇摇摆摆走出夜市,除了两人家在这附近走路过来的,其他人都是骑摩托或电动车来的。 夏至看着大家正走向那一排停放着的摩托车,急忙拉着了潘锐:“我们打车回去吧,你喝醉了。” 潘锐把她搂进怀里,那手劲大得她一个踉跄,好像她才是醉酒的那个,他嘴里的酒气往她脸上直冲:“不用——不用!我能开。” 夏至有点生气了:“你敢开我可不敢坐。” 刘能荡过来说:“对对,潘锐你要听嫂子的,你们坐车回去。” 夏至看其他人已经开好车锁准备上车了,担忧道:“你们也别开了吧,我叫车送你们回去。” 刘能像听了个笑话似的摆摆手说:“不用嫂子,我们都没喝多少,就他喝得多。我们也住得近,你带他回去就好,车让他明天再来拿。” 话毕刘能就不再听夏至的劝说,和另两人一起骑上车子走了。夏至无奈地目送他们走没了影,才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回去。 潘锐醉得七荤八素的,在车上睡了一轮,一下车就在路边吐出了黄疸水。夏至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半拖半扛地弄上了三楼。 进门时,她担心动静太大吵醒潘爸爸和潘妈妈,好不容易上了三楼,她又奇怪起两老居然这样也没被吵醒,看来潘锐的好睡眠是自上一代遗传过来的。 让潘锐起床洗澡是不可能了,她沾了一条热毛巾给他擦净身子。给他洗脸时,她不禁细细端详起他的脸来。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脸庞刻画,试图把他脸上的每一条弧线都记在指尖,最后,她在他额上印上轻轻一吻。 73、兼职 星期一下班回来,潘锐果然带来了开作文班的信息。 “教育办那边建议,如果要开的话,你就开个综合性的培训班,要租个门面装修好,符合消防条例,要办营业执照工商执照,搞好后写个申请书,列明招生范围、培训内容、师资等过去教育办审批。我直接给你送过去的话可以马上审批好。但是,你真要搞么?” 不要说潘锐充满怀疑,夏至自己也不觉得能办得下来。这两天她又仔细琢磨了一下,也问了问萧以晴的意见。 萧以晴倒不像潘锐看得那么悲观,她自己在教育线上,知道教育是多大一块蛋糕,她担心的是夏至一个人在泰城能不能吃得消。 萧以晴在qq上给她发过来一串话:【别看着很简单,光办作文班,规模太少收不够学生,连店租都扛不下来。规模大了,投入也大,还得招人,没人帮你打点,肯定累得像狗。】 夏至要考虑的还有资金的问题。她手上没有钱,说开班是一时冲动,一合计需要的资金,就足够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了。 但这两天她也没闲着,她调整了下简历,明天准备去县城跑跑培训机构。 萧以晴也建议她去培训机构里看看,调查一下市场情况,也取点运营经验。开班是一门生意,不是教好一个学生写一篇作文那么简单。 夏至把最新的打算告诉潘锐,得到了潘锐的赞同。培训机构基本总是缺老师的,要找这样一份工作容易多了。 夏至去了两家培训机构面试,一家叫未来星的,招作文班老师,周末及周五晚上上课,另一家叫天才训练营的,说是招作文培训老师,其实就是招一对一的家教,只是把家教地点改在了培训班。 夏至考虑了下,把两家的应聘都以兼职的形式接了下来。一是想了解一下培训机构的不同运营模式,二是两家提供给她的薪水都是与学生人数挂钩的,没有一个确数,但她估计都不太高。 未来星的作文班是这学期新开的,原有的作文老师准备离职。 作文班属长期招生,他们告诉夏至是小班教学,不会超过15人一班。目前周六两个班,周五晚上一个班,如果后期报名人数多的话,就错开时段多开几个班。 收入的话是与机构五五开。这次夏至学聪明了,问了一个学生收费是多少,自称是退休教师的梁丽迎老师说是800一个人,共20次课,每次两小时。 均算下来就是40元一次课了,也就是说她上一次课,一个学生可以得到20元课时费。 天才训练营那边,则是按学生学段来给课时费,高中生25元一小时,初中生20元,高年段小学生是18元,中低年段的只有15元,一般接一个学生一次辅导两个小时。 夏至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个收入比她在楠师时做一对一的家教还低,那还是在楠洲大学生家教市场饱和的情况下。不过她也明白楠洲的教育产业发展比之泰城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与两家机构都签订了一份兼职协议,周末夏至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天才训练营那边给她排了周日上午一个初中生的课,说明了第一节是试教课,没有课时费。他们想让她下午再接一个小学六年级学生的课,她拒绝了。 周末本来是她和潘锐仅有的恋爱时光,她总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排满。 但听到她这上班时间,潘锐还是稍稍地表达了下不满:“所以,以后是我休息你上班,我上班你休息?” 夏至主动地从身后抱住了他,讨好地说:“这不是没有办法嘛!我不能坐吃山空啊!再这样下去我爸妈那边也瞒不住了。” 何艳每周来电,总问夏至时候回家,她依旧各种理由推托着,完全不提自己离开楠洲的事。她从小就是心里叛逆,但面子上很乖巧的孩子,每次对着何艳说谎,就说不出的难受。 她觉得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这个五一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找到了兼职,总比告诉夏健锋和何艳自己待业在潘锐家里要好。 夏健锋这样的石头脑袋,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没有工作还在男朋友家里吃白食的。 夏至想到这点,在回康洲的车上,就和潘锐说好,到了家后,得告诉夏健锋,她在泰城是自己租住的房子,而且在培训机构的工作是全职不是兼职。 “我告诉他们是你给我介绍的工作,工作日晚上和周六上课,收入和在楠洲差不多,但是生活压力比在楠洲小。如果他们向你求证,你就这么说行了。” 潘锐笑了:“你这不也是说谎吗?那干嘛要拖了两个月才回去呢?” 夏至拍了他一记:“之前是因为心里完全没底,现在不一样了嘛。我现在只是把话稍微夸大一点。” “你现在这工作收入一个月还不知道有没有两千,被你说成了四千,这不只夸大一点点了。” 夏至懒得理会他的笑话,把头挨在他肩上,合上眼假寐。夏健锋和何艳不会主动问她要钱,钱的事说多一点说少一点关系不大,她另一重担忧是两人到底能否接受潘锐。 丑妇终须见家翁,潘妈妈已时不时地探问她对婚事的意向了,这次夏至要带潘锐回去,潘妈妈甚至有意跟过来,想找夏健锋夫妇谈谈下聘的事。 夏至哪敢让夏健锋知道自己已经私定终身?还好潘锐也认为这么匆忙不妥,让潘妈妈等他回来再择日过去,潘妈妈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电话里,夏至是这样对何艳说的:“妈,我想离开楠洲了,这里工作压力太大,生活成本也很高。潘锐帮我在泰城找了份培训班老师的工作,也帮我租了房子,我愿意的随时可以过去。” 她话说得很简单,没有说明她和潘锐的关系。她知道何艳肯定还记得潘锐这个小伙子。能帮她找工作租房子的还会是什么关系呢? 她还特意夸大了潘锐在她的工作和生活上所起的作用,侧面反映了他是个靠得住的人,希望从中可以提升他在夏健锋和何艳心目中的形象。 另外,她也含蓄地表示了自己现在人还在楠洲,在考虑是否过去泰城,而她最终是否成行,则要看五一回来这两天两老对潘锐是否认可。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费煞苦心了,偏偏身边这个木头人还不识好歹,只知道嘻嘻哈哈。 74、忐忑 夏至在康洲车站附近找了家酒店让潘锐放下行李,潘锐不解地道:“这不是闲着没事干吗?你能住我家我不能住你家?” 夏至横他一眼说:“我再提醒一次,不许说我住在你家。” “你爸有那么封建么?大清都灭亡多少年了?他不会给你点个守宫砂吧?你看我爸妈就开明得很,我妈还催我快点要个小孩呢!” “换了潘蕾在你爸妈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住到男朋友家里,你再来说这句话吧。”夏至对夏健锋的所有不满都只限于腹诽,自己的爸自己黑,换到别人嘴里黑那是断断不行。 放好东西,夏至就领着潘锐回了家。开门的是夏健锋,何艳还在厨房里忙着。 一点多了,平时这时间,家里早吃过饭了。也是夏至打电话说买不到车票,要晚一点到家。实际上他们在泰城坐的是最早一班车,到康洲最早也是这时间。 “来了啊,屋里坐。”夏健锋开的门,他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不过也没有板着脸,夏至稍稍松了口气。 何艳从厨房里探出身子看了看两人,只说了一句:“坐一下,马上吃饭了。” 潘家的饭桌上可以说是吵吵闹闹的,潘妈妈一个人就可以把口水洒遍每一道菜。 而在夏至家里,当夏至小到还在饭桌上攀爬的时候,夏健锋就已经严厉地告诫她,吃饭得讲规矩,这是与潘家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夏至是惯了的,不过她可以感到潘锐坐在她身边的局促。她给潘锐夹了块红烧肉,小声地提醒他多吃点菜。 大概是这才想起了家里有客人,夏健锋总算说话了:“潘锐你也是从楠洲过来?” “嗯,是的。”潘锐像是忽然上好发条的玩偶,身子跳了一下,“我和夏至一起从楠洲过来。” “那东西,上面贴着‘泰城车站’。”夏健锋依旧看着潘锐,拿着筷子的手随意地往客厅茶几上一指,上面放着潘锐带来的冬虫夏草和花胶。 这东西他们当时是放在长途客车行李仓里的,所以贴上了车站的行李标,一下没想起来要撕掉了。 “哦……是,东西我在泰城买了带过楠洲的,我昨晚到了楠洲。”夏至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潘锐及时圆了谎。 夏健锋点了一下头,又问:“夏至说你在镇政府里工作,昨天不上班?” “是镇上的城管局,昨天下午没什么事,就提早了两个钟头下班。”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所以潘锐编起来还是一套套的。 夏健锋微微笑一下,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潘锐家里的情况他是早问过了,这下也没有重新再问。 下午四人在屋里坐着,随便拉拉家常,夏健锋开着电视看新闻,不知怎的就和潘锐嗑起了伊朗的核危机。 夏健锋一说起来就没玩没了,一副众人皆醉他独醒的剑指天涯状,潘锐大多是附和着点头。夏至感到了无生趣,没多久就拉着潘锐说出门去逛街。 潘锐一进电梯就抹了抹额上的汗:“你爸气场太大了。” 夏至翻了翻白眼:“你再捧他几句‘叔叔你见解真独到’他还可以真上天。你信不?” 潘锐仰头一笑:“这也挺好的啊,你爸是真有想法。” “就是有皇帝的心没有皇帝的命。”夏至吐槽道。 “还别说,你这愤青个性明显是遗传你爸的。” “我哪里愤青了?我温和得很。” “那是你以为……”潘锐嘻嘻笑着抓住了夏至要拍打他的那只手,“你觉得你爸妈对我印象怎样啊?还有我爸妈来提亲,他们会答应吗?” “不知道。”夏至不是故意膈应他,是真的心里没数,“先缓缓吧,过几个月再来。你看他们那脑袋,觉得能一下子接受那么多变化吗?” 不过起码,对夏至要去泰城这件事,夏健锋和何艳都没有当着潘锐面表示反对。至于详细的看法,夏至要今晚再问问。 逛到晚上,夏至送了潘锐回酒店后就要独自回家。潘锐耍起性子,硬是和她温存了一番才放她离开。 到了家,夏健锋和何艳已经等着她了——明显是等着她,夏健锋习惯10点就睡,何艳看电视会看到11点,而现在是10点半,两人都在客厅里坐着。 她不等夏健锋叫,就乖乖地坐到了两人对面,一副准备受审的姿态。 “夏至,”夏健锋喝了口茶说,“你是想好了要去泰城吗?” “你们觉得呢?”夏至以征询意见的口气说,心里忐忑得很。 夏健锋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说得有道理,楠洲是大城市,我早就说过不好混。你说要留在那边试试,爸妈也尊重你。但是泰城,这个地方发展比康洲还差,你知道吧?” “嗯……上两个周末,我去泰城看过。”夏至不想让夏健锋觉得自己是头脑一热就说去一个从没了解过的城市生活,于是这么说。 “嗯。你知道那就行了。如果像你说工资差不多,买房压力又没那么大的话,那你高兴就好。潘锐这人是你自己选的,你不后悔,我们做父母的没什么好说。” 何艳显然不赞同夏健锋的“没什么好说”,她还是说道:“他父母你都见过了吧?好相处吗?” “挺好的,他们都挺喜欢我。”至少这一点,夏至没有说谎。 然而夏至的话没有让何艳彻底放心,她拧着眉说:“夏至,你去了那边,你就是一个人了,有什么事情,没有人可以帮你了。你还是再想想。” “嗯……我知道。”夏至应道。 可是她知道,夏健锋和何艳也知道,这番谈话下来,基本就是定了。 就像她当初坚持留在楠洲,现在仓惶逃跑,被夏健锋说成“我早就说过”一样,他们对她的任何选择都不会明确地表示反对,只是会持有保留意见。 夏至明白什么叫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的实际情况比夏健锋夫妇认为的还要迫切。在何艳的话中,她也感到了隐约的荒凉。 是啊,她以后就是一个人了。只是,她什么时候不是一个人呢? 潘锐会站在她身边。她想是的。 75、套路(拿收益吧宝宝们!) 夏至和潘锐只在康洲呆了两天,夏至就借口要回楠洲准备搬家的事,和潘锐一起回了泰城。 五一假期的最后两天,夏至到培训班上课了。 未来星的梁丽迎老师对她说,她现在接手的三个作文班是按年龄段分的,5月5日晚上的这一班以后都在周五晚七点到九点开班,是面向初中生的提高班,另外周六的两个班,分别是小学高年段和低年段的。 走进课室那一刻,夏至才知道她又被套路了。 课室很小,最前方摆一块移动黑板,讲台下是四列课桌,一列有四张,然而此刻课室里只坐了五名学生。 想想看,也不能说梁丽迎骗她,人家只是说十五人以内一个班,现在没错啊。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能招满十五人而已。 课还是得上啊。夏至暗叹一口气,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教案和学习材料。 两个小时的课程,夏至安排了半小时解题授技法,一小时学生写作,半小时批改评讲,不算太累。从这个角度来看,100块的课时费虽然有失落,但也不算太差了。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在第二天的小学高段班上看到了七名学生,夏至居然觉得自己赚了。 只是,她的高兴劲没维持多久,下午的低段班,只有一个二年级的孩子端着坐姿瞪着大眼睛在课室里等她,她一见就懵了。确定这不是一对一家教? 她去找了梁丽迎:“下午的课只有一个学生吗?” “是的,低年段班暂时只有一个孩子,慢慢会增多的。” 鬼才信这话,学期都过了大半了,要来学的早就来了。夏至哭笑不得。 经过昨晚那一次意外,她又匆匆地调整了课堂环节,但都是按照五六人的小班做的设计,现在只有一个人,她这流程很多都无法走。 比如导入环节,她本来设计了一个击鼓传花的小游戏,让孩子们谁接到了花的起立口头说一句话。然后引导孩子思考如何去完善这句话,说得更具体。 现在……夏至站上讲台,看了看坐在正下方那个紧张兮兮的小胖子,他看着夏至出去一趟又回来,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正满脸焦虑。夏至清了下嗓,尴尬到无地自容。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教案,把一些需要其他同学一同互动参与的环节全部删掉,剩下的基本就是很枯燥的知识点传授了。 小胖子听了十分钟,就开始有点坐不住了——毕竟是二年级的孩子,注意力集中时间不长。夏至赶紧让他动笔写一写——换个任务可能好一点。 然后,不到十分钟,小胖子就交上了写得歪歪扭扭的几句话,夏至改完,他重抄完,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 这两个钟头的课时,才过了半个钟头…… “老师,我写完了。”还是小胖子先开的口。 “嗯……老师看到了,你写得非常好。那……老师奖励你玩个游戏好不好?”剩下的夏至只好临场发挥了。 夏至想了个做动作猜词语的游戏,她和小胖子轮流做某个动作,让对方猜词,这样玩了将近半个钟头。接着夏至又引导他回忆游戏的过程,该怎么写才会写生动,布置他又写一篇短文。 玩的时候,小胖子很是活跃,一让他重新开始动笔,他就不乐意了。夏至掏出早准备好的糖,一边哄着一边利诱着,小胖子才马马虎虎完成了作业。 熬到下课,小胖子活蹦乱跳地含着糖和夏至说了再见,跟着家长回去了。夏至坐在课室里几乎散了架,她从来没有赚过那么艰难的20块钱……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总不能因为只有一个学生而拒绝上课啊……她签的兼职协议是捆绑课程的,她要接另外两个班的课,就必须拖上这个低年段的班……要不,就只能全部辞去。 她在心里算计了下,这样一来,算上在小天才那边的一对一家教,她一个月大概只能拿到1200左右的工资,与她原来预算的两千多相差太远。 潘锐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说:“我就跟你说过啊,在我们这办补习班不容易的,还好没有自己开班对不对?” 夏至感到闷闷不乐,其实她可以在周一到周五晚上再多接一趟家教,小天才训练营也曾问过她这个意向。 可是为了赚那四十块,每天晚上得耗两个小时在路上,然后再花两个小时做家教,白天还得花半小时备课,夏至觉得还不如用这四个半小时来写征稿。 当然约稿不是总都有,同一家杂志的编辑即使认可了她的稿件质量,也不会每期都上她的稿子。 她在网上荡了两个月,现在基本上每个星期可以拿到一份约稿,有时幸运的话,一星期可以有两份。 稿费水平是参差的,不过一个月也差不多可以拿到一千,算上培训班的兼职收入,才勉强达到了原来预期的两千多。 “怎么办?”夏至问潘锐。 “什么怎么办?不是挺好的?”潘锐顾着玩电脑游戏,对夏至的问话心不在焉的。 夏至努了努嘴,走过去捂上了他的眼睛。 “怎么了啊?”他拉下她的手,摘下耳机转向了她,总算认真地思考起她的问题,“你赚多少钱都没关系啊,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夏至用眼角乜着他:“我又不要你养。” “我知道,你是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但是我现在看不出问题在哪里啊?你不是计划着一个月能有两千多的收入么?你现在不是达到目标了么?” “可是这个收入是不稳定的啊。” “可是这个收入你来得很轻松啊!” 夏至不满地说:“就是这个不稳定的收入还来得不轻松我才高兴不起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上两个钟头课、写一篇稿子就拿到了这个收入,可是你知道我上这个课要花多少心思备课吗? “我来回培训班的时间有算进去吗?我写一篇稿子要查找多少资料知道吗?我要在网上逛多久才找到一份靠谱的约稿你又知道吗?” “知道知道知道,我统统知道!”潘锐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坐着,“你现在一说,我就知道了。但是我也是很认真的说,我一个月的收入,够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舒服,你赚的钱,赚多少,你就花多少,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辛苦。” 夏至推开他凑过来的脸:“赚多少花多少?那房子怎么办?” 潘锐一愕道:“什么房子?” 夏至也愕了:“我们的房子啊!” 76、房子 潘锐目光一点点地放大,他明白过来了,夏至也明白过来了。 她像硬生生吞了一颗枣核,堵在食道里不上不下。说要把房子买在泰城的是他,说要安个家做她的后盾的也是他,是她理解错了,还是他反悔了?她默不作声地等他的回应。 他老半天才开了口,声音微微地泛着虚:“不是,夏至,你在我家里住得不舒服吗?” 果然如此,他又一次没有问过她,就擅自作好了安排,而她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说:“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一起买房子,建立自己的小家。” “这就是我们的小家啊!”潘锐张开双臂指了指身处的这个房间,“整个三楼都是我们的,本来我爸妈就是装修了准备给我结婚用的。” “这是你爸妈的产业,不是属于我们的。” “有分别吗?我爸妈的,以后也是留给我们兄弟的啊!” 夏至“噌”地一下从他身上站了起来:“有分别,这是你爸妈的,也可能是你的,但不是我的。我在这里没有归属感。”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给他造成了一股压迫感。 “你想要怎样的归属感?有我在还不够吗?”潘锐也站了起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马上又把她的气势压了回去,“归属感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可以!归属感就是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想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想半夜起来吃也没有人管我。”夏至努力地压着自己的声量,她拼命地在心里强调,他们不是在吵架,只是在讨论。 但在潘锐眼里并不是这么看,他觉得夏至纯粹是在无事找茬:“你现在有人管你吗?你想吃什么就跟我妈说啊!你在我们家吃好住好,我妈把你当大小姐般供着,我们兄妹三人都没有被她那么捧过。夏至,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真觉得她是在说吃的问题?她只是一个打一个比喻啊!她发觉他们似乎没有说到同一个话题上,不禁说道:“我不光光是在说想吃就吃,我的意思是我要有完全支配一个空间的自由,你懂吗?” “我不懂。”潘锐想到没想就回道,“你就直接告诉我,你对我家有什么不满?你觉得我妈有哪里做得不好?” “我有什么不满了?我说什么了吗?” “你是没有说出来,但你做了。你一来就要我们家换砧板,洗个衣服也要把自己的内衣袜子挑出来洗,没事就扫扫这里拖拖那里,不就是嫌我们家脏吗?” 她千辛万苦地把话题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就非要把话题扩大化?夏至双唇发抖,鼻子泛起一阵酸意,她吸了吸气,缓着自己的情绪,试图以一个更容易让潘锐接受的方式开口: “我没说你家有什么不好,这个屋子里有你们习惯的一切,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习惯,在你们家里我永远都是一个外来者,我需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那你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空间不就行了吗?你不喜欢那个柜门,你换,你觉得热水器有问题,你修,甚至你觉得这屋子的装修不合你那小资情调的,你也可以找人重新装修一次。 “但是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我有时真的不懂你那所谓的生活情调,你老说生活艰难钱得省着点用,现在好好的房子你不住,又想自己跑出去买一套,难道这样就不浪费了?你拿这钱去逛街买衣服买化妆品喝咖啡不是很符合你的生活哲学吗?为什么非折腾不可?” 潘锐一口气地说着,全然没顾夏至已脸色发白。 所以她对生活的追求在他看来就是没意义的折腾?她背对着他坐在了电脑前,手握着鼠标无意义地左右划着,没划两下,眼泪就落在了桌上,她懒得去擦,就这么默默坐着。 潘锐也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才上来扶住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了,别哭了。” 她咬了下唇不作声。他怎么不对了?他对得很,她就是没事找事逼他买房子,搁肥皂家庭伦理剧里,妥妥的恶女人形象。 他把梳妆台下的那张板凳拖过来,坐到她身边,她身子一扭,依旧背对着他,但是没有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 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知道,你想买房子,你想有自己的家对不对?但是你看看,县城中心的房价也要三千多一平方,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了,你现在收入也不稳定,我们就先在家里住着,不是也很好吗?” 他抽出一片纸巾要给她擦眼泪,被她抢了过去。 “我有要你现在买房子吗?我说的也是以后啊!但你压根连这个打算都没有!你用这句话把我骗过泰城,就不管不顾!” “我怎么就骗你了?”潘锐话里也透着委屈,“你当时想在楠洲买房子安家啊,我就对比了一下,在楠洲我是无论如何买不起房子的,所以才说在泰城买,我的意思就是泰城买房子比楠洲容易。” “你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准备以后在泰城买房子,那是属于我们的家。”夏至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我们现在是真的买不起对不对?我们先存钱,有了钱再说,至于这屋子都听你的,你想重新装修的话随你便。” 夏至长叹一下,她知道潘锐不过是在敷衍她,她当然不会真去动这房子一砖一瓦,他们这番争吵不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 她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那种孤身奋战的空虚感又一次袭上心头,她却毫无办法。 正在心里难受着,房门被敲响了,她记起刚刚吃晚饭的时候和潘蕾约好了晚上给她看作文。 潘锐去开门,夏至赶紧把眼角残余的泪痕吸干,把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夏至姐,上周那篇作文老师给了我全班最高分哦!你看看这是我这个星期写的。” 潘蕾没察觉到两人神色不对,欢快地把本子摊在了夏至面前。 夏至看了一下,一篇议论性的文章,论点鲜明,正反方论据充足,最后是论点归结,除了本身的论题不大出彩,文章结构写法没有大问题。 夏至用铅笔批注了一下,改得更通顺了些,改完抬起头,却发现潘蕾没有在看作文,而是盯着她的脸看。 是她脸上没有擦干净,潘蕾看出她刚刚哭过了? 77、战火(感谢打赏加更) 夏至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装作不明所以地说:“怎么了?我脸上脏了?”要是潘蕾真看出来了,她就准备启用“刚刚眼睛进沙子”这么个套路了。 “夏至姐,你皮肤真好!” 夏至愣了下,她皮肤说得上好吗?她看着潘蕾那满脸艳羡,也不像是故意恭维,而且潘蕾这小妮子似乎还不懂得拍这种不明显的马屁。 不过比起大学时期,她青春痘是长少了,最近睡眠充足,甚至可以说不怎么长了,出门也少,皮肤好像是比当地人要白一点。 夏至微微笑着说:“我这算什么好皮肤,我像你这年纪,满脸都是青春痘。” 潘蕾嘴一嘟说:“你不知道我同学都笑我又黑毛孔又粗!” 哈,这倒是,潘锐一家子都长得黑乎乎的,这基因遗传力度十分强大。 “注意一下护理,皮肤会有改善。”夏至没有说出后半句“改善很有限”,在欧娅工作大半年,她几乎可以算是半个护肤达人了,深明白皮肤底子的影响有多大,所有的护理方法都只是辅助性的。 “夏至姐你都用什么护肤品啊?”护肤的问题,果然是所有女人的话题中心啊,哪怕是十五岁的小女生也不例外。 “喏,你看看。”夏至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 她现在护肤和彩妆用的其实大部分还是欧娅的产品,欧娅就是面向中低阶层女性的,产品性价比高,加上她当时作为员工每个月都有员工购,于是不用白不用,就囤了点。 另外一瓶香奈儿5号和一支雅诗兰黛的口红是在升职时咬牙奖励自己的,她离职时,袁佳一还送了她一盒兰蔻的眼影盘,她都当宝贝般小心地用。 她拿出欧娅的爽肤水和乳液,觉得自己像个专卖店柜姐:“这两个是清爽去油的,有一定的收缩毛孔作用,你试试看。” 她用化妆棉沾了点爽肤水拍在了潘蕾手背上,又给她上了一层乳液。 潘蕾兴致勃勃地嗅了嗅,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这味道很香耶,闻着很舒服,涂完摸着还滑滑的。” “这刚涂上当然啊!不过长期用着觉得还是挺舒服的。我来的时候不是给你带了一套吗?那个套装里就有这两个。”夏至一说完,就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潘妈妈在她来的当晚就紧张兮兮地给她推介那“黄金油”,大概也不会喜欢潘蕾用她带来的护肤品吧? 果然,潘蕾一听眉头皱了起来:“你给我带了一套护肤品?” “你……不知道吗?”夏至能猜到潘妈妈不愿意让潘蕾用,可是她以为就最多是唠唠叨叨一番然后收起来而已,没料到潘蕾是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我不知道!我妈都没有给我!”潘蕾鼓着腮努着嘴,她也猜出来是谁在从中作梗了,“她怎么这样啊!这是给我的东西,又不是给她的!” 潘蕾说完就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我去找她要回来!” 夏至一听就慌了,她这不是一不留神离间她们母女关系了?她叫道:“阿蕾,算了,我这还有,我再给你一套?”实际上她没有了,她大不了到镇上买一套给潘蕾消消气好了。 “不行!”潘蕾不依不挠,“她凭什么没收我的东西!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我就要那一套!天天逼我涂那个乱七八糟的黄金油,看把我脸涂得!老是油腻腻的!” 潘蕾拉开门跑出客厅,径直下了楼。 “阿蕾?”潘锐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看潘蕾那气势不对头,叫了一声没叫住,转头问跟出来的夏至:“她怎么了?你得罪她了?” 夏至勉强地笑了一下:“不是我得罪她,你妈得罪她了……就是……我不小心让她知道了这件事……” “什么跟什么?”潘锐听得云里雾里的,夏至于是大致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潘锐摇摇头说:“这下好了,真闯祸了,那丫头脾气很犟的,我妈脾气也不好,搞不好打起来。” “……不至于吧……”说话间,夏至已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楼下潘蕾和潘妈妈叽里呱啦的吵闹声,用的方言,她一句也听不懂,“要不……你下去劝劝架?” 潘锐坐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模样:“我才不去,芝麻大的事,让她们吵。你也别管她们了,她们又不是第一次吵架。” 话虽如此,可是夏至满是歉意,她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是始作俑者,她干嘛要给她们带护肤品呢?带件衣服或者带点土特产不好吗? 潘锐又说:“没事啦,她们吵完就好。” 事情要真如潘锐所说,那也没什么关系,问题是,这场战火最终还是烧到了夏至身上。 第二天早上,夏至去小天才训练营做完最后一趟家教,向培训中心辞去了这份兼职。 她去了这几个星期,培训班的经营模式基本摸清了,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了这一个月160块钱的收入再来回奔波,宁愿用这时间来多写点稿件。 事情就发生在中午回来之后。 夏至走进房间,拉开抽屉准备找卸妆水卸妆,却发现化妆包和所有的护肤品都不见了,化妆包原来的位置上多了一支六仙花露水。 她疑惑地拿起那支花露水,透过那墨绿色的半透明液体,她似乎能看见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处可撒,抓住那瓶花露水剁了两下脚,就跑到客厅去找潘锐。 潘锐见她那冲出来的势头,也愕了一下,似乎意识到暴风雨即将刮来。 她把花露水劈头劈脸地扔向潘锐,扔的时候没考虑会不会把他砸个头破血流或者把瓶子摔碎玻璃渣滓掉一地,瓶子一出手就马上后悔了。 还好潘锐及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他这惊吃得不小:“你干嘛?谋杀亲夫?” 夏至咬着牙,她满腔怒气,但又怕楼下会听到她的声音:“我不要这破花露水!你给我找你妈要回我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潘锐愣了愣神说:“我妈拿了你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要不还有谁?”夏至嘴里喷出的气都带着火星味儿。 “那是有点过分。”潘锐晃了晃头说。 “那你还不去?”夏至瞪着他,狠狠地说。 “去去去,我马上去,你回房里等我,我去问问我妈。”潘锐拍拍她的肩膀,就拿着花露水下楼去了。 78、草本 夏至在房里生闷气,没多久潘锐就回来了。 他开门的声音和脚步都特别的轻,仿佛她是个瓷娃娃,稍重一点就会把她震碎一样。 她坐在床上逼视着他,心里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走到她面前,两手扶着她的膝盖蹲下来仰视着她,露齿一笑,不待他说话,她就抬手往他额头上拍打了一下。 “呀……”他皱眉闭眼,夸大了痛苦,“要不,你再打两下?” “不行!”她冷冷道,“我东西呢?” “这个,”他的笑容可以用掐媚来形容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买一套新的,中不中?” “不中。”她只吐出两个字,却气势强大地把他压扁了。 “嘶……”他倒抽了一口气,“新的也不要?” “你就告诉我,我化妆品哪儿去了?”夏至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要他亲口说出来。 “我妈……”潘锐歪着头,抓了抓后脑,“我妈说,你那个东西,呃,用着对身体不好……她……” “扔了?”夏至帮他把话说完了。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不就几瓶水嘛,不值多少钱,农村妇女不懂,没必要和她计较对不对?” 夏至整张脸僵得像铁板:“特意从二楼爬到三楼,跑进我房间,拉开我抽屉,拿走我的东西扔了,这不是故意?我现在把你掐死,我可以说不是故意的吗?” “我替她给你道歉,行吗?我也知道这是过分了,可是你不是老说嘛,要设身处地地去考虑对方的立场,她完全是为你好啊。再说,我觉得她说得也有一定道理……” 夏至气得猛推他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她觉得自己五官都气歪了,他居然还说出一堆歪理! 她为那些化妆品和护肤品心疼是肯定的,爽肤水面霜乳液精华眼霜面膜,隔离粉底气垫腮红散粉眼影遮瑕眉笔眼线笔口红指甲油,这是多少东西啊! 但更让她生气的,是潘妈妈完全没有问过她私自处置她的物品,难道一句“算了”,就可以平息她的怒气,她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潘锐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好了哦,打你也打了,我买的你不一定喜欢,我给你钱,重新买一套就是了。你等下不要跟我妈置气。” 她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竖起了三只指头。他不是说不值多少钱么?那她就让他看看这堆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当然,她不会告诉他里面很多是她在欧娅以员工价拿的套装,她按市场单件零售价来算给他看。 他一看就笑了:“不就三百块嘛!我以为多大的事,看把你气得。” “三千。”夏至把手指收了回来。 这会儿轮到潘锐瞪大眼了:“那几瓶水要三千?” 夏至很满意看到他的惊讶,她扬着嘴角说:“首先纠正,不是几瓶水,是全套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其次,你要觉得我讹你的话,你自己上网查一下香奈儿5号的价格。” 潘锐吸着气,在夏至身边坐下,眨了下眼说:“你看,要不分期付款可以吗?” 夏至双手抱胸,保持微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阿,阿至啊……”刚刚潘锐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潘妈妈蹑手蹑脚地到了门外,正探头往里看。 “阿姨。”夏至叫了一声,脸上笑容不减,但却看得潘锐心惊肉跳。 “那个啊……”潘妈妈走了进房间,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那瓶六仙花露水,“我跟你说啊,你不要生气啊,你那个化妆品呢,我都去问过人了,都是化学物品啊!天天涂脸上,会致癌的!” “嗯。”夏至像挂着张橡皮面具似的应了一声。 潘妈妈像是受到了鼓励,又接着说:“还有啊,那些有颜色的,胭脂啊指甲油啊,涂身上涂多了,很容易不孕不育。你看你,那个痛经,说不定就是涂这个涂回来的。那些毒素进了子宫,就排不出来,排不出来,就会痛经。” 潘妈妈停顿下来,微张着嘴看夏至。 “嗯。”夏至只好又应一声,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也不是说你不能用,喏,像这个,”潘妈妈把六仙花露水送到夏至面前,“这个就很好,上面写着,草本精华,不是化学品,没有毒。而且这个很香,比你那个香水好闻,你闻闻看?” 潘妈妈打开盖子,往自己手背上喷了一点,然后手背直怼到了夏至鼻子下,夏至被那浓烈的香气逼得头往后一仰。 “很香是不是?你那个香水,我闻了一下,不好闻,没味道的。要这种草本精华的才能驱蚊子。你用这个,比那个好。化妆品那些,你真要用,你让阿锐带你去市场口那间珍珍化妆品店买,我去看过,很多草本的,就是我不懂,要不我今天早上去买菜就顺路给你买回来了。” 潘妈妈发表完一大通真知灼见后,慈祥地笑了,夏至也露出一个乐开花的表情,两人笑脸对笑脸,像俩傻子似的,好不尴尬。 能怎么办呢?难道夏至要给她科普一下,她手上这瓶也是化学物品,化学在生活中无处不在?她懒得去作这个死,主要是她怕自己会被潘妈妈的歪理说服。 潘锐用手挡住脸清了清嗓子:“要不,妈,那个,饭做好了吗?” “哦,马上就好了,我去炒个菜。”潘妈妈手指了下门口,笑脸还是对着夏至。 “那你还不去?”潘锐说。 “哦,好好,我去,你们下来吃饭啊。” “好的。”夏至说道,潘妈妈这才下了二楼。 潘妈妈一出房门,夏至就敛起了笑容:“把门关上。” 潘锐眨巴着眼:“你真要掐死我吗……” 夏至目光锐利得像是能把他身上扎满血洞,他打了个寒颤说:“行,我去关。” 门一合上,夏至马上说:“潘锐同志,我很严肃地告诉你,我必须搬出去住。” 昨天和潘锐讨论过房子的问题不了了之后,夏至有一瞬间就产生了这个念头,然而潘家对她的热情、潘锐的温情,让她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这一次,潘妈妈的做法真的让她感到了冒犯,她一下就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了。 潘锐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至于吗?三千块的化妆品,我给你买就是了啊……” “坐下。”夏至淡淡说道。 潘锐在她旁边坐下,她扯了扯他的手臂:“坐我对面,咱心平气和,认认真真地谈一次。” 79、解困 潘锐把梳妆凳搬到她面前坐下,像个小学生似的把手搁大腿上端坐着挨训。 “首先我说话,你听着,不要打断我,能做到的点头。” 潘锐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两下。 “第二,我现在很冷静,火已经气没了,我不是在冲动的情况下跟你说这番话。我不是为了那堆化妆品,不是为了砧板不是为了拖地不是为了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来提出这个要求,明白不? “第三,你别想着两句话又把我打发,又可以一切照旧,我和你不一样,你总以为拖拖拉拉能把事情解决,而我喜欢找到直接解决事情的办法。都明白了吧?” 潘锐一一地点过了头,张开口正待说话,就被夏至举起的手止住了:“你想说什么的,在我说完后,我会给你完整表达的机会。” 潘锐无奈地一摊手,不再作说话的努力了。 夏至这才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你去过我家,你觉得我家和你家一样吗?不用说话,摇头或者点头……是的,当然不一样,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一样,入乡随俗我知道,这是需要尊重的,所以在你家里,我没说过你们的生活习惯有什么不对。 “但是我也有我的生活习惯,很多东西从我出生开始就是那样子,我没办法一下子改变,这会造成我们之间的矛盾。矛盾你懂吗?如果仅仅是我和你之间,那很好办,但你们是一整个家庭。 “我没有权利也不会要求你们为我改变,只能是我将就你们,可是我会很难受你懂不懂?所以我跟你说,我需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一个大概你们看着也不会顺眼的空间。” 夏至心里还有数不清的话,但当她一下子吐出这口苦水以后,忽然脑袋空白了,两人之间沉寂起来。 潘锐试探着开口:“我……可以说话了吗?” “你说吧。”反正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夏至,我知道你是嫌弃我们家……” “我没有嫌弃……” “你也让我把话说完好吗?像你要求我那样,安安静静听着。”他把她的约法三章送回给她,她只能点头。 “我就是在这么个环境下长大的,我也改变不了,如果你觉得一直是你在将就我们,你觉得很委屈的话,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你说完了?” “说完了。” 夏至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他再说什么,她很意外,她听了他那开场白,以为他也要长篇大论一番。她更没想到他居然也在那么平静的情况下接受了她的提议。 “那……我去租个房子?”现在轮到她彷徨了,虽然她声称她不是在冲动中提出这件事,可是她确实没有细致地考虑具体该怎么做。 “我去帮你租房子,你想住哪里?我觉得,就不要在村子里住了。” 就算潘锐不说,夏至也不会租在村子里。这村子横竖就那么大,大概半条村子都知道她是潘锐的女朋友,她要是在这里另租个房子,谁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去县城吧,我上班也方便,顺便也可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别的工作。” “嗯。”潘锐点一下头,“跟我妈也好交待,但是……” “我过两个星期再搬。”夏至马上接道,“我不是针对任何人,潘妈妈对我很好,我知道的。” 潘锐向她伸出手,她把手放进他手心,他笑笑说:“我现在可以坐你身边了吗?还是要继续坐冷板凳?” 她笑出了声,手用力一拉,他就着她的拉力站起来坐到了她身边。他拥住她,双唇在她发上一吻。 “夏至。” “嗯。” “那我们还结婚吗?” 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脖子说:“你又没向我求婚,结什么婚。” “求婚容易啊,我是说,以后结婚了,我们住哪里?我一定要买房子你才肯嫁给我吗?” 夏至被他问住了,通常他们两个人之间,考虑问题更多的是她而不是他。她略一沉思,说道:“你愿意买房子,我们就一起努力,你又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两双手。” “夏至……”潘锐显得很为难,“我跟你说过,这三楼,就是我爸妈装修给我结婚用的……” “那你弟和潘蕾呢?” “我弟还有四楼啊!而且他不是还没毕业嘛。潘蕾不用,女孩子家,长大就嫁出去了,留个房间给她就行了。” 夏至撇一下嘴说:“就是重男轻女。”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是说,如果我们结婚后不住家里,爸妈可能会很失望。” “再说吧……实在不行,咱租个房子也能结婚啊。我也没说这辈子不进你家门,别搞得好像我在逼你分家似的。”她真没想到最后是她说出“再说吧”这三个字,把话题拖了个不了了之。 他们没有耽搁,中午吃过饭后,就借口去逛街出了门到县中心看房子。本来夏至是想着周一自己过来看的,潘锐不放心,觉得她不会方言可能会被坑,还是趁着周末一起去看。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找了中介,跟着看了三处后,定下了苹果公寓一个三十多方带阳台的单间。 “这个公寓楼是酒店式管理,全新装修了出租,最适合单身人士或小情侣。家电齐全拎包入住,采光也很不错……” 中介西装革履系着领带,似乎完全不受南国炎热的五月天影响,他的专业让夏至不由想起了楠洲的老房东郑姨。她看了潘锐一眼,他也看着她,两人会心一笑。 当即约见房东签订了半年期的租赁合同,房租四百五。在大河来说不算便宜,可是这样规格一个单间在楠洲可以租到一千了,双方都很满意。 结清首期款和中介费后,交了钥匙,房东和中介都走了。 潘锐长吁短叹着:“我们又租房子了。以后,我是住这里,还是住家里?” 夏至正在阳台上看着,房子在十楼,阳台朝南,这会儿没有阳光晒着,只有微风,公寓楼前方没有屏障,隐约可以听到不远处的马路上传来的汽笛声。 她走进屋里说:“你当然住你家啊,这是我家。” “我不,我赖上你了,你去哪,我就去哪。”他抱紧她不肯撒手。 “那你不上班了?”她拍着他的后背说。 “那……一个星期过来两天还是可以的吧?”他手伸到背后,抓住了她的手往下移动,一直移到了牛仔裤的后兜才停了下来。 她摸到他裤兜里放了个什么东西,四四方方的,比掌心略小。 80、戒指 夏至心上像落下了一串断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跳着,跳着,又欢快,又忽轻忽重。 “什么东西?”她故意问。 “你猜?” “我不猜。” “那你看一下嘛。” 她掏出那个方形的小纸盒,粉红色的盒盖上装饰着粉蓝的丝带。是纸盒哦……她又失望又放心,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怎么想的。 “是银的。正式求婚的时候再给你送个钻戒。”她打开盒子时,潘锐解释道。 光滑的人造丝中间躺着一枚小小的银戒,整体造型很简约,戒面上以柔和的弧度扭出了一个心形。 “我找你要钻戒了吗?自作多情。”夏至嗔怪着,把盒子递给了他。 “咋?不想要吗?”潘锐不明所以。 “给我戴上,傻瓜。” 潘锐舒了口气,从盒子中捏起了戒指:“要怎么戴?戴那根手指?需要说点誓词吗?” “你喜欢。”夏至嘿嘿一笑。尽管是不值多少钱的银戒指,但这件礼物本身的意义超越了它的价值。 “男左女右对不对?”他把她的右手捧在手心,用食指垫起了无名指,“是这根吗?” “戴这是什么意思?”夏至调皮地问。 “不知道,随便选的,好像就这根手指戴得下。要不要试试?” “那要是戴不下怎么办?” 潘锐胸有成竹地说:“那要是戴下了,就一辈子不许摘了。” 他擎起戒指,从她的右手无名指尖开始套下,顺利滑过了前两段指节,却在第二块指骨处卡住了。 夏至忍着笑说:“这下可尴尬了。” 潘锐皱着眉说:“不可能啊,我明明量过的……” “你啥时候量的?” “你睡着的时候啊!” 潘锐试着把戒指往下压了压,夏至的皮肤被夹得微微发疼,但不严重,她没有吭声,他终于把戒指推了进去。 “哈,看到没,我就说可以戴进去!”潘锐得意洋洋地说着。 夏至把戒指上下来回拨了拨,还是有一点空间可以活动的,刚刚大概是自己指骨较大所以卡住了,只是摘下来的时候可能得抹点肥皂花点时间。 她不想破坏他的兴致,没有说出来。他则一把抱住了她:“我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吗?” 她也抱住他的腰,额头轻轻撞了撞他的下巴:“有你那么厚脸皮的么?” “脸皮不厚配不上你啊!”他就势将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随后,她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过了一阵子,他才说,“夏至,我想好了,买房子就买房子吧。我这次是说真的,不来虚。” 她抬头看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怕你爸妈会不高兴吗?” “你现在搬出来住他们也是会不高兴啊!那你会搬回去么?”潘锐话里透着无奈,“你是为了我才来到泰城的,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那你怎么跟他们交待?”夏至隐隐地感到不安,她不想让潘爸爸和潘妈妈觉得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她来了,他们热情招待她,结果她却拐跑了他们的儿子。 “我会慢慢跟他们说的。我想,他们也会理解。年轻人嘛,总想过点二人世界。” 她靠在他身上,听着他说话时胸腔和颈部皮肤的震动,声音因此变得有几分迷离。 “谢谢……”她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合适,可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表达了。她渴望的,不就是他们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将来吗?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两人都不动声色,在家里没向潘爸爸和潘妈妈提起过租房的事,只在第一个周末过去租房稍微收拾了下,买了些必需品。 直到下一个周五来临,潘锐才终于鼓起勇气说了这件事。本来他们是计划夏至去了上班后,潘锐在晚饭时说的,但是潘妈妈一直絮絮叨叨着村里的琐事,潘锐好几次没插进话。 等夏至快十点时下班回到了车站,潘锐去接她,听到他还没说这事,夏至就急了,又催促了他。回到家后,他留在二楼找潘妈妈,夏至上了三楼。 夏至不知道潘锐是怎么说的,她坐在三楼客厅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 平日没事她也常常能听到潘妈妈铜锣似的嗓音从二楼传上来,偏偏这个晚上她什么都听不到,楼下安静得像是没有人。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楼口,往楼梯上张望,忽然脚步声就响起来了,她做贼般闪进房间里坐好,看到进来的是潘锐,她才长出一口气。 他脸上神色很平静,不像吵过架的样子,不过,夏至也没见过潘锐和潘妈妈争吵,总的来说他们这一家子相处挺融洽的。 “怎么样?”夏至悬着心问,“阿姨答应吗?” “当然答应啊!你想什么呢?”潘锐理所当然地说。 “没有不高兴吗?” “怎么会呢?” 潘锐话说得很轻松,但夏至心里不踏实,她想,她是不是也该去和潘家二老说说这件事呢?至少该让他们知道,她在潘家受到了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很感激他们。 她问潘锐:“要不……我再下去和叔叔阿姨道个谢?” “道什么谢啊?”听夏至说完想法,潘锐说:“不用,你别折腾了,他们没那么小心眼,过几天就好了。” 潘锐的说法引起了夏至的注意。“过几天就好”?这么说,他们确实因此而生气了?她心里升起一阵歉疚,像挂了块重物似的,不自觉地绞起了自己的手指。 “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说我为什么要搬走?”夏至后悔自己刚刚没有一起去说了,连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错过了。 “我就说你上班不方便啊!这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赶末班车回来,太危险了。我又说你迟些课时可能还要增加,这样来回跑很累。就这样。” 嗯,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说辞。 “那他们怎么说呢?” “还能怎么说呢?就是说租房子浪费钱,吃住也没有家里舒服,就这样了。你不要担心。”潘锐略一停顿,又说,“不过他们说的也对,想买房子还是得节省一点。所以……你再考虑考虑?” 夏至托着腮,她当然是考虑过这一点才决定这么做的,钱确实很重要,但于她来说,心里舒坦也很重要。 因为明白潘家人对她是真心好,她才忍让着所有的不适,可是她真担心终有一天她会抑制不住爆发出来。 矛盾一旦产生,只能延缓,是不可能总靠一方的退让来消解的。 81、专职 路是自己选择的,就算一条大道走到黑,也得一直走下去。 夏至这么告诉自己,这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夏至为自己这个动力所散发出来的铜臭味儿感到无奈,但她还是去找了梁丽迎。 撰稿不易,收入不稳,写出来的东西也大多不是自己喜欢的,她目前迫切地需要更稳定的收入来源。 幸而这段时间,夏至在未来星的表现梁丽迎是基本满意的,于是同意了她转正为专职教师的申请。 对梁丽迎来说,这是一举两得的。 培训机构师资没有宣传的那么雄厚,人员流动大,基本上处于长期招聘教师的状态。夏至虽然教学经验不足,但是办事认真,曾任编辑的身份也有助于招收想提高作文水平的学生。 于是两人一合计,梁丽迎给夏至多排了星期一到星期四四天晚上的作业辅导班,每个班大概有七八名学生。 作业班是按月收费,每生三百一个月,相当于每天每生不到十四块。夏至一晚上可以拿到五十多的课时费。 这样,夏至一周上六天的班,多出了将近九百块的收入。 白天的时间,她还能继续写点稿子。然而有了这接近两千的薪水,她就不着急写约稿了,她更想重新写写自己的生活感悟,依然投给相熟的编辑,偶然还是能发上两篇。 “夏至我给你把周日的课也排上啊!周日的学生才最多。你可以在星期一轮休。”梁丽迎正站在助理陈芯身后,看着电脑屏幕上七月份的排课表。 六月底,期末是学生最忙碌的时候,却是他们培训班最休闲的时候,一学期的培训课程都完结了,也接受了暑期班的报名,现在他们主要在准备暑期班的课。 不过当然,在没有课上的大约两周时间,收入也是没有的。而暑期班则是一年里的大爆发,七八月份,除了周日,夏至一到六白天都排满了课。 夏至拒绝了梁丽迎的建议,她和潘锐说好了,这一天无论如何得休息。 “男朋友少陪两个月嘛!要不早点结婚,天天见着,见到你烦,巴不得一脚踹他出门!”梁丽迎还在作着说服的努力。 这两句话她是用大河话说的,夏至听了五分猜了五分,基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办公室里除了夏至,七个专职老师都是大河本地人,大河话成了办公室的通用语言,在这种环境下,夏至竟也渐渐听了个耳熟。 “好啊,承你贵言,早点结婚。”夏至打了个哈哈,“结婚”两字也是用大河话说的,说得音歪了,但没有人笑她。 她站起来,把椅子推入办公桌后,确认电脑屏幕关闭后,和众人说了再见。 这个周五晚上,她和潘锐约好了要回潘家吃饭。 她轻快地跳下楼,培训班是在一栋五层高的商用楼楼顶,大门口正对一个水果店,她进去挑了两串葡萄,提着上了公交车。 搬离了潘家一个多月,不得不说她心情还是挺愉快的。那种久违的无需受人掣肘的感受,她差点就忘记了。 但每个星期六晚上她还是会固定回到潘家吃晚饭,有时潘锐会在周六下午就骑着摩托车过来县中心等她下班,有时她就自己坐公交回去。 这个星期改在了周五,反正这几天正有空。 下车时,潘锐已在公交站等着她了。她走向他,两人相视一笑,没有说话。她把那兜葡萄挂在了他车头,戴上头盔上了车后座。 “走吧。”她催了一句。 “我妈不是说了你别老买东西来吗?搞得像客人似的。”潘锐拧动油门,车子发动了。 “没错啊,我不是客人吗?”夏至抱住他的后腰说。 她感到他的腹部随着话音起伏着:“你算哪门子的客人,都快过门的媳妇了。” 夏至不理会他的打趣,拍了拍他的肚皮说:“潘锐同志,你说你是不是胖了?你腹肌呢?” “我哪里胖了?我今天下午刚和刘能去打过球。”车在路上走,潘锐的声音在头盔内随风吹过来,“大小姐,不要动手动脚,等下要摔跤了。” 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了潘家门前。大黄在院内叫了两声,见到夏至进门就摇起了尾巴。 “乖,给你。”夏至从包里拿出下午吃剩的一小片面包扔进了大黄结满了垢的饭盘中,大黄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我说你是怎么收服它的,原来是这么贿赂来着。”潘锐推车进门说道。 夏至上了楼,饭菜的香味已经飘到了楼口。 “阿姨,好香哦!” 潘妈妈正在饭厅里摆着菜,她听到了潘锐车子进门的声音。 “噢,回来了啊。”潘妈妈看了夏至一眼,又进了厨房。 夏至也跟进去洗净手帮忙拿碗筷。潘妈妈看着她打开壁橱数了四副碗筷出来,拿到洗手池前冲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洗过了的。” “哦,冲一下再用好点。” 潘妈妈表情有点木讷,她没有解围裙就坐到了饭桌上。 夏至把碗筷分到每个人面前,递给潘妈妈时,潘妈妈问她:“你现在工作忙不忙啊?” “嗯,”夏至点点头,“下个月会比较忙,今年的暑期班招生情况不错。潘奕快回来了吧?” “唔唔。”潘妈妈眼睛盯着自己碗里的饭,边扒边说,“他晚点,说做兼职。” 夏至等着潘妈妈往下说,按她的习惯,这会应该继续絮叨潘奕准备做什么兼职,在哪里找的之类,但很奇异地,潘妈妈居然闭口不谈了。 夏至感到气氛隐隐有点沉闷,她看向潘爸爸,照例是闷葫芦一般的人,潘锐则只顾着自己吃饭,没有理会餐桌上的异样。 夏至只好自己找话题,说着培训班里的轶事。潘锐偶然搭腔两句,潘妈妈和潘爸爸则只是哼哼唧唧地应和着,潘爸爸是正常的,他向来就这样,而潘妈妈也似乎对她的话不感兴趣。 什么叫独力难支?夏至总算体会到了。潘妈妈平时在一伙人里是怎么调动这热闹的氛围的?看来也是一项加分技能啊…… 夏至现在停下不说话那肯定更加怪异,她只好东扯扯西拉拉地说着话,把这顿饭吃完,随后跟着潘锐上了三楼。 “你妈……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啊?”夏至问潘锐。 “怎么会呢?都一个多月了,气也气消了。” 呃……夏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直觉。实际上,这一个多月以来,夏至明显感受到潘妈妈对她的热情大大降低了。 如果说刚一开始是因为气她搬出去的话,那如潘锐所说,也都一个多月了啊,难道还没气消吗? 82、讨好(打赏加更) 潘锐执起夏至的手,习惯性地用拇指掰了掰她无名指上那枚银戒,说道:“你不要多心,我妈就是这样的。她很喜欢你。” 夏至甩甩头,就算潘妈妈真不喜欢她了,她也没办法啊!她只能说感到遗憾。都说婆媳关系是古今中外第一大难题,她还天真地以为她能完美地解决这一难题。 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不会共处同一屋檐下,刚开始那两个月的矛盾她还历历在目,她不敢想象时日长久了,两人会不会撕破脸皮。这就是所谓的婆媳“相见好同住难”吧。 但不管如何,她是打心里尊敬潘家二老的,没有他们就没有潘锐,日后她也会孝敬二老,她相信日久见人心,与潘妈妈间的间隙只是暂时性的。 “要不——我们今晚不回县城吧,就在这睡了,等下叫上你爸妈到镇上步行街逛逛怎么样?”夏至灵光一现提议道,潘妈妈每天在家操劳一日三餐,很少见她去逛街,她也来回穿那几身衣服。 潘锐略感意外:“我以为你不喜欢住我家呢。” “我在这睡一天半天你还不欢迎吗?”夏至叉着腰说。 “哪敢呢?不都是你说了算?” 夏至走的时候留了套衣服在潘家备用,包里也随时放一套旅行装的化妆品,留下来不是问题。 他们下二楼叫潘妈妈和潘爸爸一起去逛街,二老头摇得像拨浪鼓。 “叔叔阿姨,就去逛逛嘛!热闹热闹。” 夏至说完,潘锐也帮着口,二老才勉强答应出去走走。 夏至是有心要讨二老欢心,逛了一路,尽在给二人挑选衣服。 潘妈妈对夏至选上的衣服总是噘着嘴拧着眉摇头:“这……不好看。”而每次当夏至发现她拎起哪件衣服多看了一眼,怂恿她去试衣时,她又死活不肯去。 夏至于是选出两件宽松的衬衫,一件花式较艳的,一件纯暗红的,举在潘妈妈面前,让她二选一。 潘妈妈依旧摇头,夏至向潘锐打了个眼色,潘锐会意,说道:“都不错啊,两件都买下来吧。就这个尺码可以了,她穿得下。” 夏至点点头就要去收银台结账,潘妈妈这才急了:“别买别买,这太贵了,别买。” 夏至又把两件衣服摊开:“阿姨你还是选一件吧,要不我都买了。” 潘妈妈满脸嫌弃地抓起那件花式的:“没我在市场上看的好……”翻过里子看了下又说:“这走线还行,没有线头。” 看过两件衣服的吊牌后,她拿着暗红的那件进了试衣间。 趁着潘妈妈在试衣的空档,潘锐朝夏至挤眉弄眼地说:“放心了没?” “神经病。”夏至悄声骂他一句。 一晚逛下来,夏至给潘妈妈买了一套新衣服,给潘爸爸买了一双新皮鞋,又给潘奕和潘蕾各买了个新背包,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接下来的两天,夏至也住在了潘家,星期天晚上才回到了租房。就算潘妈妈确实对她是不如从前了,但只要能维持现状,她已感到很满足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下个星期是学生的考试周,她已提前把暑期班的课备了个七七八八,所以这相当于是她的假期了。 她和萧以晴约好了,星期一就到楠洲去玩玩。 萧以晴也要忙期末工作,不过下班时间还是较空闲的,夏至现在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和以晴的假期几乎是不可能重合的,只能选其中一人放假而另一人压力相对较小的时候聚聚。 夏至也给梁璐发了信息,可惜梁璐已提前订好了去上海游玩的车票。 【德性,一有空就到处跑。】夏至给她回了那么一句。 【不趁年轻到处看看,难道等老了跑不动了再去?】隔着屏幕,夏至也能感到梁璐的潇洒。 萧以晴没来接夏至,夏至也不用她来接,从长途车站出来就直接转车去了六中,就在学校附近一家茶餐厅里等她。 十二点刚过,萧以晴风尘仆仆地冲了进店门:“渴死我了,明哥,给我先拿瓶可乐!” 被萧以晴唤作明哥的茶餐厅伙计应了声,不一会儿就把可乐送上来了:“萧老师今天考试啊?” “是啊,谢谢。” 她抱着吸管喝了一大口,才抬头对上夏至那笑弯了的眼睛:“看啥呢看?给姐拿张纸巾擦擦汗啊,怕你等久了,一路跑过来的。” 夏至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这一年你都把这附近大店小店的老板伙计全勾搭上了?” 萧以晴压着声音骂她:“什么勾搭,注意一下用词,我可是为人师表。” “你跟人家打交道时要是没叫人家多给你点肉我就信你为人师表。”夏至虽然是取笑着萧以晴,但还是欣喜于她的好人缘。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萧以晴,她们也就四个月没见,外表上,萧以晴没有什么巨大的改变,可是身上那股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劲儿似乎更透了。 “你这是怎么了啊?我也教书你也教书,我怎么觉得好像你已经被学生气懵了那样?”她忍不住吐槽道。 “我?哪个兔崽子敢气我?他们怕我还来不及。”萧以晴握起拳头举了一下,以表示自己的师道尊严。 “这就对了,我们培训班里师生关系可和谐了,哪像你们那么剑拔弩张。” 萧以晴白眼直翻:“你们那是人家送钱过来学的,花了钱能不认真学?我们这能一样吗?我们是义务教育,人家不学,我们几乎得求着人家学。” 夏至哈哈一笑:“有那么夸张吗?” “别说得你没在学校里实习过似的。我饿了。”萧以晴又唤来明哥,两人点了餐。 两人继续说着别后种种。尽管平日里也有在qq上联系,可是终究思念不如相见,一碰面,话还是说个没玩完了。 明哥送上她们点的套餐,暂时打断了她们的谈话:“萧老师,我给你们加了两个煎蛋,免费送你的。” 夏至抿着嘴,以“我就知道”的了然笑着,萧以晴回了她一个灿烂到虚假的笑容。 饭后,萧以晴带夏至回了宿舍,睡了半个钟头的午觉又出门上班了。她把钥匙留给了夏至,让她随便逛逛,晚上再一起吃饭。 “我可以叫上两个朋友么?”夏至问道,“说来,这个人,你也算是认识。” “随便你啊!”萧以晴匆匆带上门走了。 83、相聚 每次夏至说要请程佑和袁佳一吃饭,结果都是变成了她到他们家里蹭饭,这次,夏至无论如何要他们出来一趟。 地点是夏至选的,是萧以晴之前带她吃过的一家湘菜馆,就在六中附近。正不正宗她不知道,反正味道不错。 夏至和萧以晴先到了,靠窗坐着。夏至远远地看到程佑和袁佳一自对面停车场走过来,感叹道:“看,金童玉女就是这样子的。” 萧以晴不以为然:“女的还行,男的锉了点。” 夏至抽了抽一边脸颊:“什么眼神呢你?你认识多少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 “那你说这男的除了高,外形上还有什么优势啊?眼睛小到几乎看不见,还驼背,走路摇来晃去的。” “哈!”夏至这才留意到,程佑背似乎确实不怎么挺,“你少埋汰人,等下别乱说话。” “我傻么我?”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店门,夏至连忙举起手站起来。程佑扶着袁佳一的腰走过来,在夏至和萧以晴对面坐下。 “你们等很久了吧?”袁佳一笑容依旧甜美,一头长发看出是刚修剪过新烫的,衬托着她的明眸皓齿,散发着温婉的女性气息。 夏至给三人作了介绍,指指程佑和萧以晴:“你们俩见过面。” 程佑仰头笑了下:“我记得,你来面试时拼命推销你的那个同学。” “呀,那看来我还是挺引人注目的。”萧以晴也开朗地笑着。 袁佳一说:“是啊,程佑那时还说为什么那个同学没投简历,这么厉害一个人物不来我们人事部太可惜了。” 萧以晴拍了一把夏至的肩膀:“看到没?你当时还嫌我,不是我,说不定你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这顿饭你能不请吗?” 这事夏至还真没听程佑和袁佳一提起过,但她和萧以晴说过一直没能如愿请两人吃饭的事,这显然又是萧以晴在顺水推舟了,她马上接道:“我请啊!你们随便点就是。” 夏至叫来了服务员,让程佑点菜。袁佳一和夏至的口味程佑是知道的,他问了问萧以晴有没有忌口,点了个剁椒鱼头、干锅茶树菇、手撕包菜、口水鸡和藕丁排骨汤。 夏至点了一瓶啤酒,要了三只玻璃杯:“程哥,你开车就别喝了,我们仨小喝一杯。” 程佑叫住了正要转身走的服务员:“两个啤酒杯就行了。”他转向夏至:“她不能喝,你们俩喝吧。” 袁佳一碰了碰他的手臂说:“没事,就喝一点,难得高兴嘛。” “对啊,就一瓶三个人分,喝不醉,你别心疼。”夏至以为程佑是怕袁佳一喝醉,她记得袁佳一也是能喝点小酒的,她离职的时候,她们不还碰过杯么? “不行。”程佑脸色黑了一下,马上恢复了原样。但夏至和袁佳一都注意到了。 袁佳一原本挂着的笑意收了收,浅了些许,她十指交叉,两肘竖在了桌上,手刚好挡在了下巴上,她没有说话。 夏至感到桌底下萧以晴伸过来踢她的脚尖,赶紧打圆场:“不喝也好,喝了酒坐车不舒服,佳姐我给你点个椰汁吧好不?” “随便吧。”袁佳一又扬起了唇角,像刚刚的不快没有发生似的。 席间,程佑表示夏至回楠洲,算是客,应该由他们来尽地主之谊。夏至只是打着哈哈,饭吃到七七八八,萧以晴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就顺手把账结了,到底是遂了夏至的愿。 夏至和萧以晴出了店门,目送两人走向停车场,依然是手牵着手,夏至却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你不是说他们感情很好吗?模范情侣?”连萧以晴也看出来了,那么说不是夏至的错觉。 “他们一直很好的啊……我在欧娅大半年,没见他们红过脸。”夏至纳闷地说。 “难不成人家两口子还当着你的面吵架?”萧以晴拉着她一面走,一面说。 “你觉得他们吵架了吗?” “嗯……不好说,”萧以晴扁着嘴,摇了一下头,“能吵一架还好,把话说出来不至于憋着,我觉得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有点压抑。” “会吗?”夏至回想着过往与两人相处的时刻,“他们好像一直挺和谐的。” “那你问一下呗。” “我傻么我?”夏至把萧以晴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他们又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劲,我们在人家两口子身后捕风捉影干啥?” “对啊,你还知道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你那么操心干什么呢?”萧以晴往前跳一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夏至,倒退着走路,“你不是应该操心一下你和潘少爷的婚事么?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再拖下去拍结婚照时皱纹都盖不住了。” 夏至没好气地说:“姐姐,你走路看路,别摔个狗吃屎,脸花了下半辈子嫁不出去我概不负责……” 两人互损着作乐,嘴里吐着难听的话,心里互相贴近着。有些朋友,就是这样一生一世的。 夏至仅在楠洲逗留了三日,白天去逛逛曾经熟悉的地方,她回楠师,回汴溪村,随意地走着。 路依然是老样子,不至于在四个月的别后就面目全非,但周遭的风景或多或少有点改变,比如这一处的墙头,原来的枝叶还不至于挂得这样满。这都成了夏至相机下的画面。 晚上,等萧以晴下班,她们就逛街、吃饭、看电影,聊彼此不交叉的生活轨迹里出现的人和事,没什么特殊,只是异常快乐。 夏至要回去的前一天晚上,萧以晴不乐意了,非要夏至呆足一个星期,等她放假一起玩几天再走。 夏至只好说:“姐姐,你放假了我也得上班啊。我得回去歇两天,接下来,忙得很呢。” 这么一说萧以晴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星期四早上,夏至坐上了回泰城的车,这几天的轻松愉悦,一下子沉积下来,她忽然有种悲戚,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到楠洲会是什么时候。 84、存钱 潘锐星期五晚上下班过来,夏至已做好了饭,正坐在床上咬着笔头对着账本发愁。 “你怎么了?”潘锐问。 “我想不起来刚刚买的猪肉是多少钱了,总觉得好像老板多收了我五块钱。”夏至是从搬家开始记的账本,她把每天的支出和收入列进本子里,以此来控制花费。 “切……”潘锐坐在床上换着拖鞋说,“至于吗?不就五块钱,浪费脑细胞。” 夏至恼火地合起本子,在床上拍了两下:“就是,我干嘛给自己找虐……” 她对数字向来不敏感,高考报志愿全部报了中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打听到中文不学高数。 “得了,别记了。省着点花就是了,不用记得那么清晰。”潘锐伸手要拿她的账本,却又被她抢了回去。 “都记了两个月了,现在不记前面不就白记了吗?而且在控制支出上确实有效果,一看就知道在什么地方超支了,然后可以计划在什么地方再节省回来。” 夏至把本子和笔收进了床头柜里,赶着潘锐去洗手吃饭。 “你说住在我家里得至少省个千儿八百吧?哪用记得那么辛苦。”潘锐坐在矮板凳上,茶几就是他们的餐桌了。 套间是一个大开间,进门左手是洗手间,右边一个小小的灶台,再前面间隔着洗手间的那堵墙靠了个衣柜,衣柜前方是双人床,一张木质屏风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屏风后可以作为客厅,放置了沙发、茶几和书桌,客厅尽头就是阳台。 夏至坐在了沙发上,揭开了盖着的菜碗,说道:“我们是商量好了我才搬出来的,这说好了的事,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地往回说?我又没抱怨什么。” “我知道你不抱怨,我是看你心烦,随口说说。” “你工资发了吧?”夏至朝他摊开了手心。潘锐都是月初发工资,从五月份开始,每个月他都存两千在夏至这里,夏至把这称为他们的“家庭基金”。 如果潘锐每个月固定存两千,她可以存一千到一千五的话,她估计他们在三年内就能存够买房子的首期。 “嗯,正要给你呢。”潘锐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了夏至。 夏至放下筷子数了起来,潘锐瞠目一笑:“你还要数?” “当然,你私藏怎么办?老说零花钱不够。”数目没有问题,夏至塞进了包里,准备改天存进银行。 除了夏至这里的两千,潘锐还会给一千给潘妈妈作生活费,剩下的就当是他的个人零花钱了。他工资收入也不是完全固定的,有时会有一些补贴,但也不会超过一千。 两人出去逛街看电影,共同的花费基本都是潘锐出的,回出租屋里做饭买菜则由夏至负责,这已成了他们的默契。所以潘锐手头上可以花的钱其实也不多。 夏至又问起潘锐转正考试的事。 “嗯,通知下来了,会组织一场专场考试,考进了的话,我们这一批就可以免面试直接入编了。” “那如果考不进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夏至想提醒潘锐找好退路。 然而潘锐说:“哪有那么多如果,肯定能考进,你别诅咒我。” 夏至想说去年他没考上的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说:“我知道你能考上的,只是做个最坏打算而已。” “那就大不了再签一年临时工合同啊,他们还能辞退我不行。”潘锐满不在乎地说。 “咋就不能辞退你了?又不是你家开的。这不是要招正式编制了,还要合同工干什么?” 夏至确实不太了解这个体制,潘锐说:“没事,现在搞城镇化,他们需要用人的,今年考不上,明天就继续考,你放心吧。那个……我跟你商量个事,可以吗” 夏至一扬下巴,示意他往下说。 “就是,我们存那个家庭基金……我每个月可以少存五百吗?” 当夏至的目光与潘锐一对上,潘锐马上把眼睛移开了:“行吧……当我没有说过……” “怎么了?”夏至努了一下嘴,“我有那么可怕吗?我又不是黑白无常。有话你就说啊,合理的我会不同意么?” 潘锐依然没有看她,碎碎地念着:“合理的在你这里不也能说成不合理?” “你倒是说说看啊。”夏至眼皮一开一合,缓慢地眨了下。 “说什么。” “为什么要少存五百。” “算了不说了。” “说吧。” “我刚刚也说了当我没说过啊,你怎么就听到前面一句,没听到后面一句呢?” “因为前面一句比后面一句重要啊!我自己会判断是不是应该当你没说过。我想知道原因。”夏至明白他不会平白无故地提出这么个要求。那么这是潘妈妈的要求,还是他个人的意愿呢? 五百块,说多不多,但一年下来,就是六千块,三年,就是一万八。 目前大河县中心的房价是刚过三千,可是夏至看惯了楠洲过万的高房价,总觉得还会涨,她希望在房价涨到他们买不起之前先把首期存下来。 潘锐像是在思索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也没什么,就是平时和同事还有刘能他们出去吃个饭,手头有点紧,总不能老吃人家请嘛。” 夏至理解交际应酬是少不了的,可是这也说不上很了不得的理由。拒绝吧,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答应吧,又觉得自己太纵容他,难道她就没有应酬休闲的需要么? 想了下,夏至最终说:“这样吧,下个月你给我一千八,自己多留两百,实在不够了再说。” 这个“再说”实际上已经是“就这样”的意思了。潘锐也想了一下说:“算了算了,两百也不顶什么事。” 夏至眉心一竖:“你还想顶多少事呢?你一吃住都在家的人,就那么缺钱花吗?实在不行,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再也不出去逛街了,少看场电影少喝杯奶茶死不了。” “不是,好好说着话,怎么就生气了呢?”潘锐嘻嘻一笑,坐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肩,“我的意思是,我不要那两百了,咱都存起来买房子,我再省点花。等我考入编了,工资福利都会涨,到时就好了。” 夏至舒了舒气说:“横竖就两三年,咱坚持一下,首付的大头下来了,日子就会轻松很多了。” “嗯。”潘锐点了点头。 85、25岁 整个七月,夏至忙,潘锐也忙,夏至就禁止潘锐在工作日的时候过来县中心找她。 “我把复习资料都带上啊!”潘锐抗议道。 “你这一来一回得花一个多小时,用来复习不是更好吗?再说,晚上我也要备课,之前备的课都快上完了。”钱不是那么好赚,每天满满的课程,对着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夏至几乎快疯了。 她挂掉电话,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在网上查找起要用到的课程资料。备完课已是九点多了,她又打开了word文档,开始写一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句子。 晚餐她只是简单地煮了个面,切了点肉丝进去,铺了个荷包蛋,备餐快吃得快也饿得快。饿了她就撕开一包饼干,就着速溶咖啡往嘴里塞。累了,就站起来,阳台就在两步之外。 这个叫大河的县城真有一条大河——其实那是一条江,名泰江,与楠洲的楠水同出一源。泰江流经整座泰城,把大河县一分为二,当地人喜欢直接把这一段江唤作大河。 县城中心,大河两岸,是这座小城最繁荣之处。华灯初上,晚风徐徐,附近的居民便在江边散步休闲,好不惬意。 大河离苹果公寓有一段距离,但她住得高,可以隐约看到两岸的热闹,沿江的公路像一条缀着星光的带子。风裹挟着热浪迎面扑来,她在这热风中有些晃神:又是一年七月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啊,快得像天上的一片浮云,她仿佛在地上追着那云影奔跑的孩子,觉得自己已经跑得很快,却始终还是追不上。 还好,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追不上时间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每个人都会在时间里长大、老去,会从中学习得失,学习悲欢,学习爱。 造成世间不公的往往不是时间,可能是人们固有的财富与阶层,也可能是被称之为“运气”的玄之又玄的奇妙力量。此外,就是不同的努力程度了。 所有这些,造就了人生万象。 有些人生来便一帆风顺,不懂人间疾苦,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耗尽全力。 夏至觉得自己应该还算是幸运的。她不是金字塔尖的那一类人,但也不至于挣扎在生死边缘,她就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粟,很普通,普通到作为小说女主角写出来的书肯定没有人看的那种。 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不是实际意义上的那种尽头,而是可以看到未来的那种尽头,再也没有任何未知的神秘感。 她会在这座小城安家,会嫁给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会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 将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在她的料想之中。当然,也可能会有一些小意外吧。她不会为此而伤神。 像潘锐的考试再一次失利,夏至没有感到很意外,她像是已提前知道了结果那样,当潘锐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反过来安慰他,工作还在,问题不大的。 潘锐又签了一年的临时合同,这一纸合同也是一纸通牒,再下一年考不入编,这份工作就保不住了。 他憋屈了几天,那几天夏至变着花样哄他,做他最喜欢的酸菜鱼,笨手笨脚地注册账号给他送游戏装备,给他按摩肩背。 潘锐合着眼,享受肩部按压带来的舒适感:“我明年肯定能考上的。” 他抓住夏至的手,把她从身后拽过来,吻了吻她。 她被那吻挠得发痒,咯咯笑着:“我相信你。”这次她是真的相信他。 其实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潘锐的情绪也会很快过去,他从来不是一个把事情压在心上的人。可是她愿意做点什么,给生活增加点糖分。要不一辈子怎么过得有趣? 一辈子很长,一辈子也不太长。2007年徐风微浪地过去,仿佛只在眨眼之间。再回想的时候,夏至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相比之下,2008年要让人深刻得多。 这一年整个华夏都不平静。 春节,一场罕见的雪灾让无数游子滞留楠洲火车站,归家的路遭遇冰封; 4月,两列火车的脱轨、相撞,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5月,里氏8.0级的特大地震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全国为之悲恸; 8月,奥运会于首都顺利举行,开幕式上全场观众热情澎湃的倒数如同一支强心针,鼓舞了这一年在磨难中屹立的华夏人民; 9月,爆发了奶制品的污染问题,还有具里程碑意义的太空漫步…… 国是大国,家是小家,有国方有家。对此,夏至在这一年感受尤为深刻,她从没试过为那么多陌生人牵肠挂肚,她几乎整天挂在网上,一空下来,就为千里之外的悲欢而心绪起伏,常常对着电脑忽然就泪流满脸。 个人更加渺小了,自己的小追求、小幸福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真要在自己的生活空间里找出一两件影响比较大的,大概就是手上那台诺基亚8310终于寿终正寝了,还有就是,潘锐终于在08年8月顺利考到了入编。 夏至换了一台国产的酷能手机,一个名不经传的智能手机品牌,带有500万像素的摄像头,拍照功能比不上数码相机,但却是方便多了,可以随手拍下趣事趣景。 智能手机的概念早就有了,潘锐比夏至更早一年换了智能手机,还时不时向她炫耀拍照功能和游戏功能。只是夏至对此一直不太感冒。她很老派地觉得手机可以打电话发信息就可以了。 08年底才用上智能手机的夏至可以说搭上了智能手机时代到来前的最后一班车,2009年8月以后,微博的兴起彻底掀起了华夏信息传播的变革,每个人都成了信息的发布者,极大地提高了信息的传播速度,拓宽了传播的范畴。 当然这是后话了。 2009年初,这一切还没发生,夏至还只是拿着那台智能手机,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玩着弹珠游戏打发时间。 这一年夏至25岁。 何艳每周的电话,除了问她工作和身体外,还多了一个内容,问她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他爸妈想定在国庆,但我们房子还没有定下来……我知道了,他们到时会去康洲的……” 夏至挂掉电话时,隔着商场的玻璃门看到了潘锐骑着摩托车停在了门前的广场上。 她推开门,走向了他。 86、看房 “中介已经打了两次电话催我了。”夏至走到潘锐身边,略有点埋怨。 “我跟你说了别约太早啊,我赶不过来。”潘锐摘下头盔说。 夏至把自己的手表伸给他看:“还早呢,都快七点了。说好了六点去,这个点人家本来早下班了,现在得干耗着等你。” “要不三个点的中介费那么容易赚呢?”潘锐拉起她朝斑马线走去,他们要看的楼盘就在商场斜对面。 等红灯时,夏至想起来又问他:“今天怎么那么晚呢?不是说星期五可以提前走么?” “嗯,临走时有点事。”潘锐没有多说。 楼盘大门开在与商场垂直的一条路上,中介在大门口等着他们,进了小区,尚算清净。 这个小区较老,有十年楼龄了,绿化做得可以,周遭配套也较完善,夏至看中的就是它的闹中取静、生活便利。 乘坐电梯上了七楼,业主将屋里的灯全部打开了,以便他们看房。 “潘先生、潘太太,这个房子原本是两房两厅,这个小杂物房是入户花园改建的,可以改作婴儿房或者书房,房子空间利用率很高,厨房窗户打开可以和阳台形成对流……” 中介滔滔不绝地说着,夏至没有纠正他“潘太太”的叫法,心里甚至有点受用。但她和潘锐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房子的各个空间与装潢。 这是中介事先交待好他们的,不管对房子是否满意,不要在业主面前表露得太明显,以免有意购买时业主坐地起价。 不过实际上夏至对这套房子不太满意。由入户花园改建的小房空间很逼仄,原本听中介口头介绍时,她以为可以在这个小房里放两排书架,现在发现能放一张书桌已经很不错了。 装修上也有点古早风,80平方的小三房,夏至不明白为什么客厅要弄个木质的吊顶,还有电视柜上做了一体式的博古架,关键是木材似乎用料也不太好,才不到十年,已经看到了边角部位稍有开裂。 从房间里溜了一圈出来,她看看潘锐,没看出他是什么意思,就说:“走吧。” 潘锐点点头,两人率先出了门,中介又和房主说了几句打点,才跟了出来。 到了小区门口,中介才问两人的意见,见夏至摇头,潘锐才说:“这房子保养不是很好,格局也一般,我们再看看吧。” 中介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遂与两人约定有合适的房源再通知他们。 “可以去吃饭了吧?我快饿扁了。”潘锐嚷嚷道。 “行吧,回去吧,菜我中午就做好了,在冰箱里,热一下就可以吃。” “不是吧?都到了商场门口了,还要回去吃?”潘锐颇为不满地说,他还以为可以乘看房之机打一下牙祭,“要不放着明天再吃吧,今晚就去外面吃,现在回去也晚了。” “明天哪有空啊?我明天要上班,你要去看房。”明天是寒假班的第一天,夏至早上的课要上到十二点,下午的课两点开始,中间虽说有两个钟头的时间,但她不想来回奔跑,更宁愿吃个快餐然后在办公室里歇一歇。 “看房?我去看什么房?” 潘锐果然忘记了,夏至提醒道:“明天大河新天地开盘啊!那个售楼小姐给我发信息了,她说了明天过去看了合适的话,当天下定金,可以送抽油烟机和冰箱。” 潘锐想起来了,前天在电话里,夏至是交待过他这么件事。他说:“你不在,我怎么可能下定。要不还是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去吧。” “只有明天下定才能送抽油烟机和电冰箱。那个样板间我们不是看过了嘛,我觉得还行,你主要去看看现楼货对不对得上版就行了。”夏至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确实错不开。 潘锐嗤之以鼻:“你是买房子还是买抽油烟机买冰箱?开发商送的肯定是劣质杂牌货,你就别图这个了。” 夏至固执地说:“就算是,那也是送的啊,不要白不要。” “既然你都想好了让我明天去下定金,那为什么今晚还大晚上约去看房子?肚子不饿吗?”两人已走到了红绿灯前等着,潘锐还在为那近在眼前却飞了的美食而抱怨。 “我就是想对比一下啊……我还是觉得新天地那边贵了,人家是装修好的房子,他那是毛坯房。” 这一年多,夏至时刻关注着房价,眼睁睁地看着它由刚过三千一点一点地涨到了现在的三千六,几乎一天一个价,这涨幅让她心惊肉跳,她很担心再不出手,他们存的钱就永远跟不上房价的增长了。 “但你看看这装修好的二手房是什么质量啊?要是住这,我们还不如搬回我家里住。”潘锐略一停顿继续说,“其实我看新天地也不怎么好,那位置太偏了,出门买个菜的地儿都没有,你上班也不方便。” 夏至承认潘锐说得对,但她说道:“这新开发的楼盘嘛,那周边楼盘比较多,配套早晚会完善的,你没看那售楼小姐说会在那边规划商圈吗?” “这样的话你也信,为了卖房子,谁不是吹得天花乱坠?你房子买下来了,他就是不给你建商场建公园建学校,你奈他什么何?” 夏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反正你明天去看看吧,应该也会有很多人去看,你听听其他人是怎么说。” “行吧,我去,你决定的事,我哪里敢违抗呢?” 两人过了马路,潘锐开了摩托车锁,把头盔递给了夏至:“如果你真想买新天地,我建议你去考个摩托车驾照,要不这倒公交车就够你受的。” 潘锐不只一次提议过夏至去考摩托车驾照,她就是懒得去,另一方面,也舍不得花上万块买辆摩托车上个牌照。她说:“实在不行我开电动车上班,有问题么?” “哎,你电动车只能开短途,开不回安涌啊!” 潘锐这么说了句,夏至感到莫名其妙:“我就上下班开,干嘛要开着回安涌?” “物尽其用嘛。到时再说吧。”潘锐催促夏至赶快回公寓,他已经饿得一阵阵反胃了。 87、偷窥 夏至出门的时候已经8点半了,潘锐还赖在床上,她忍不住过去掀了他的被子:“你咋还不起来啊?” 潘锐扯着被子说:“唉,这大冷天的,你说就行了嘛,别动手。” “你再不去,好的楼层都被挑光了,那售楼小姐说了,今天开售是不分楼层的,全部均价三千六。”夏至也不愿意这样叨叨,但她对潘锐的不上心很是恼火。 “大小姐,这买房子你当是市场买白菜?我就不信这一会儿就卖光了。我再睡半个钟头就去。”潘锐翻了个身,夏至知道他是真的能说睡就睡,可是半个钟头后能不能起床就另说了。 夏至顾不得赶上班,放下背包半趴在床上说:“你还别说,上次东奥华苑二期,开盘半天就卖光,丽迎姐说现场还有人吵架要抢一个单位。” “那是开发商找的托,懂不懂?找人把热度炒上去,把房子盘下来,过阵子房价升了又放出来。”潘锐依然合着眼一动不动。 夏至扯不动他,看了看手表,叹气说:“就算是托,你也去看看好不好?行吧,半个钟头后你记得起床,我给你调个闹钟。” 夏至从床头柜上拿过潘锐的手机,解锁后,在划屏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qq的图标上,弹出的界面中,一个闪烁的头像引起了她的注意。 头像是一张女孩的照片,穿着白色及膝纱裙,头戴花环,照片太小,看不清面目,大概是影楼里拍的艺术照。头像旁的姓名是“叶倩裴”,大概是潘锐备注的真实姓名。 叶倩裴……夏至默念了一下,确认这不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两人关系较好的朋友,即使没有介绍过给对方,也是有相互提起过的,而夏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她看了眼已重新熟睡的潘锐,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从不查看他的手机和qq聊天记录,在感情上莫名地信任他,这一次却神差鬼使地点开了那个闪动的头像。 她心突突地加快了全身血液的输送,脸被冲得发热发红,手指也在发抖,她打开聊天记录,然而两人对话并不多,只有寥寥四页,是大概两个星期前才加上的。 她总怕潘锐会突然坐起来,又感到自己的行径实在龌蹉,既惶恐又抑制不住渴望,她屏住呼吸迅速浏览了对话内容,实在很稀松平常。 女孩一上来就恭维了潘锐吉他弹得好,大概是在哪里知道了他会弹吉他的事,然后就问他要了几份曲谱。后面的对话也是围绕练琴进行的,在女孩的要求下潘锐也给她发了个自己弹的音频。 没有任何僭越。看完后夏至整颗心瘫了下来,说不出是因为放了心,还是愧疚于自己那奇怪的多心,与此同时,她也还是隐隐地不安着。 她动了动肩膀,才发现后背出了层薄薄的冷汗,这前后不过两分钟的事情。她赶紧调好闹钟,把潘锐的手机放回原位,然后出门了。 瞎想什么呢?他们之间有很多琐碎到捡不起来的鸡零狗碎,但是从来没有对感情的怀疑。 夏至去了上班,中午一下课,就给潘锐打了电话:“你去了吗?怎样?” 潘锐不知在吃着什么,嘴巴里含糊不清:“去了,不怎样。” “不怎样是什么意思?你没下定金吗?” “没有,你下班了再说吧。” “你现在说吧,我下课了,现在回办公室吃饭。”她已经让陈芯帮忙叫了个外卖,她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是我去看了现楼,本来看中了个十楼朝南的,下来准备签了,然后他们说那个刚卖出了,让我买朝北的。你不是说朝北不好嘛,我不要,然后他们就说那这个朝向就只剩四楼了。” “那四楼……也可以啊。”夏至犹豫了一下,说。 “四楼我不要。这数字不吉利。” 夏至头一眩,说:“这有啥?那么封建。” “这不是封建,这是谐音,我妈肯定不喜欢。” “这又不是你妈买房子。我不介意,四楼就四楼吧。” “你现在就是想要也没有了,四楼也卖出了。” “什么?”夏至不由得提高了声量,“这才几个钟头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真那么火。” 夏至心塞得很,听着潘锐那无所谓的语气,更是无名火起,忍不住把火气往他身上撒:“你不是说那都是托吗,不是说没有那么容易卖光吗?现在都什么情况了?叫你早点起床你不听。” “你现在怪我没有意义啊!”亏潘锐还有脸叫冤。 夏至还是很郁闷,但也只能再接再厉了:“你还在那附近吗?那里还有个幸福新苑,要不等下吃过饭你再去看看?听说是下个月开盘。还有,昨晚那中介又给我打电话了,说带我们去看另一套房子。” 潘锐哀怨地叫着:“大小姐,能让我歇歇腿吗?我们有那么着急吗?我不行了,我下午要回去睡午觉,你真想看,明天你休假了我们一起去。” 夏至想想,觉得潘锐在这事上确实不怎么靠谱,就说道:“好吧,那我约中介明天下午去看房,早上我们再去看那个新盘。” “好。”潘锐简单地应了声,夏至还想交待他留意一下附近如果有楼盘在发宣传单的也带一些回来,他已经挂掉了电话。 夏至憋屈地走进办公室,解开桌上那袋外卖。最近她和潘锐的交谈话题除了房子还是房子,她总是火烧火燎的,潘锐总是不紧不慢的,好像她周身烟火气,他则不食人间烟火那样。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 晚上下班,夏至提着菜回到了租房,拧开门时就听到了吉他的弦声。潘锐坐在书桌前,正对着手机录音,见她进来,就把录音关掉了。 夏至愣了愣,上午那种不安的感受又涌上心头。她把菜放在灶台上,问他:“你在干什么?” 潘锐拨了两把琴弦说:“没什么,有个朋友要学吉他,我给她录点音频。” 他倒是直言不讳啊……夏至说:“那你继续录啊。” “录了一半,你进门时开门声打断了。” “那……我不吭声,你再录一次?” “不了,晚上再录吧,你不是要做饭了?” 夏至走到沙发前坐下,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后背,潘锐感到了她的异常,也放下了吉他转过身来面对她。 88、变故 两人面对面对坐着,潘锐笑了:“你怎么了?” 夏至把手肘顶在膝盖上,托着腮说:“男的女的?” 如果有刺,就必须拔掉,她知道自己肯定会胡思乱想的,不如问个明白。 潘锐眨了两下眼,说:“女的,工作上认识的,不太熟。” 他坦坦荡荡的,没有任何隐瞒,夏至也抿嘴笑了:“长得好看吗?” “还行,没你耐看。” “我耐看吗?你以前不是说我不漂亮,你是看中我的才华?”他是怎么吐槽她相貌平平的,她还记得呢。 “那是骗你的,其实我就是馋你身子,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反正我就好你这一口。” “恶心。”夏至嘴里骂着他,心里却乐得很。 他把椅子往前一拖,向她伸出手,两人隔着茶几交握着手。潘锐说:“你不是也图我这皮囊么?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要背景没背景。” 夏至嘴里哼着声,摇了下头:“我其实挺嫌弃你这皮囊的,你太黑了,五官又不端正。我还真是看中你这才华。” 两人都低头笑了,紧握着的手没有放开。 “我今晚给你弹吉他。”他捏了捏她的手。 “好,我先去做饭。”她站起来走向了灶台。 安稳地度过了一个晚上,周日上午,两人就按约定去了幸福新苑看房。 幸福新苑和大河新天地都位于县城新开发的郊区——离县中心约半小时的车程,对这座小城来说,确实够偏僻了。 路是新铺的,平坦而开阔,只是路面上撒着过往工程车掉落的泥沙,摩托车走在路上,迎面吹来的风都裹着泥沙,夏至不由地把手伸进头盔中捂住了口鼻。 路两边都是新开发的楼盘,一眼看去就有五六个,有在建的楼房,有已封顶的,甚至有已经交楼入住的。 “建那么多的房子,大河有那么多人住么?”夏至叹道。 “谁知呢,大家都觉得钱放身上不踏实,一窝蜂地跑去买房了。” 车锁在售楼部外,两人携手走进大堂。 销售人员总是很热情的,用一支激光笔在沙盘模型上指指点点,在那些至今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描画着美好的未来,接着给了他们一人一顶头盔,穿过用烫金布裹饰了的通道,去看了样板间。 这些日子看房看多了,夏至也看出经验来了,对房型、实用率都有了一定的心得。 幸福新苑的房型是比不上新天地的,夏至不喜欢那房小厅大的格局。因为只买得起小两房,所以夏至想在主人房中放置一墙书架,定制一体式的书桌。 而这样的房型,显然是只能勉强放置一床一柜,没有多余的位置放书架了。 但夏至还是很耐心地让销售计算了房价利率,贷款15年、20年分别月供多少,记在了本子上。 “这房子很一般啊。”一出售楼部,潘锐就说。 “他们可以包装修,把装修费用计算入总额里贷款的话,我们可以减轻装修的压力。”去看了几个新盘,包装修的也不是没有,但像这样与房价打包的,幸福新苑还是第一个。 “我们需要他们那装修吗?”潘锐蹙了下眉,“他们肯定不会照样板间那样装的,不会那么好看,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料子。装修还是自己跟放心一点。” “我知道啊,有那个钱我不愿意自己装修么?这不是没钱吗?”夏至爬上车后座,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现在回安涌了吧?还是去逛逛街?” 潘锐回头说:“不是说约中介了吗?” “算了,那个地段我不是很喜欢,不看了。” “夏至,”潘锐迟疑地说,“我们先去吃饭吧,这个周末不回去了。” “为什么?”夏至感到很奇怪,每个周末回去一趟,是他们雷打不动的习惯。 “不为什么,就是累,不想跑来跑去了。” “你不用跑啊,如果你累了,晚上我自己坐车回来就好。”她体贴地抱了抱他。 “还是不了,去吃饭吧。” 他不容她再置疑,开车驶往县中心,她心里虽有狐疑,路上也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在一家中西餐厅里坐下,翻看着菜单,夏至才从竖着的菜单中伸出双眼:“我们不回去,你妈不生气么?” “不会。”潘锐低着头,对手上的那份菜单看得极为专注。 “有事你就说嘛。”夏至鼓励他往下说,他这反应太不寻常了,“你和你爸妈吵架啦?” 她只能想到那么个可能性了。她口里说是潘家二老,实际上她猜如果真吵架的话,那应该是潘妈妈在吵,潘爸爸一直很温和,对人对事都从不计较。 潘锐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招手唤来了服务员点餐。可是夏至知道他听见了,她等他自己开口。 服务员离开后,潘锐把手垫在餐桌上,左右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下坐姿才说:“夏至,我跟你商量件事你看怎么样?” “说说看。” “我们……”他抬眼看她一下,又移开了目光看向餐厅吧台,“一定要现在马上买房子吗?” 夏至看着他不回话。从07年5月到现在,一年半的时间,他们都在为此努力,他们省吃俭用,勉勉强强存了五万多六万,现在,他想要推翻这个共同的目标? 可是,结合他今天的表现,她不能不把这事与潘家二老联系起来。 “不过……如果你一定要买的话……”潘锐见她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 “你爸妈不同意我们买房吗?”夏至打断了他。 他眼神闪烁着说:“也不是不同意……农村人嘛,观念比较落后,他们觉得,我们应该在老屋结婚……”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我们不买房,结婚了就在安涌住吗?”夏至头实在有点大,她以为这个问题在她搬出潘家的时候已经解决了。 “他们……不是不同意我们买房。”潘锐搜刮着肚子里合适的词语,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就是比较看重祖屋吧……” “我不太明白。” “我爸妈说,买房是以后的事情,祖屋才是家里的根,要先把祖屋弄好了,其他的以后再算。”说完,潘锐呼了一口气。 夏至听得云里雾里的:“怎么弄好?” “就是……先把四楼装修好。” 89、借钱 “哦。”夏至木讷地应了声。与其说她明白,不如说她不知所措。 “所以……你同意吗?”潘锐轻声问。 “同意什么?你们家要装修,需要我同意吗?”她已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她又愤又闷,却不好发作。 “我是这样想的。”潘锐舔了下嘴唇说,“现在,我们不也是不够钱买房嘛,就算真的看上了,也不够钱首付啊。昨天我去那新天地,其实也真的差点想下定了,但你不也老说不能啃老嘛……” 这个夏至有考量过,如果只是查一两万的,他们可以先下定,到给首付的时候,手上存一些,再找两家老人借一点,夏至觉得有借有还也不算啃老,不道这却成了潘锐的说辞了。 她姑且听着他怎么往下说。 “所以我就想,我们现阶段还是先搬回家里住吧,可以节省下来不少钱。我们也老大不小了,结了婚就得要小孩了,我妈也方便帮我们带小孩。 “等小孩长大些了,手上也有积蓄了,到时再买房也不迟啊。你看那一片区,全是新开发的楼盘,到了我们孩子上学了,估计配套也完善了,这不是更好吗?” “我才25岁,怎么就老大不小了?”夏至冷淡地说,“你刚刚说的,就是你对我们未来十年的计划了?” 也真难为他了,从来是一个吃了这一顿就从不计划下一顿的人,居然把日程排到了十年后,估计消杀了不少脑细胞。 “哪有那么夸张,最多就两三年。”潘锐讪讪地笑着。 “你结个婚生个娃再等到娃上学,两三年就可以完成了?” “那……我努力一点,四年,最多四年。国庆节我们就结婚,明年孩子出生,三岁前,我们肯定可以有自己的房子。” 他伸过手来拉她,她往里一缩,他抓了个空。 “你是乐观还是幼稚?”乍听之下,他的话像是没有漏洞,人生完满得没有遗憾,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再说,她觉得他还有没说完的话。 果然,潘锐说道:“但是,家里装修了四楼,我们也不够钱做首付了啊……” 沉默,沉默,沉默了半晌,服务员把他们点的餐送上来后,夏至才说:“这是我们存的钱。” 她觉得自己的话很无力。在大家与小家之间,她总以为自己可以驾驭平衡,她真傻啊,利益冲突,从来就是人类的本能。 潘锐的声音也很小:“我只拿我的那部分。” 她唇上划了道弧,可是心里没有笑意:“可以。” 他看她的目光充满了错愕:“夏至,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没有认为你有别的意思。你就是想拿回存在我手上的钱,去给家里装修。这很天经地义,我没有理由拒绝。”只是心里会难受,会憋屈。 “我会和你结婚的,我们搬回家里住吧。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三楼的,我去跟我爸妈说,四楼按你的意思来装修,我们把三楼留给潘奕,反正是我们的钱,他们不会反对的。” “是你的钱,不是我们的钱。”他说话的时候,夏至已在心理计算了一遍,“这两年,你存在我这里的钱大概有四万块。” “我的,不也是你的吗?”潘锐看她的目光带着恳求,“这也是我们的家。” 夏至拿勺子挑动着铺在米饭上的肉酱,泛着酸甜味的酱香没有激起她的食欲,她没有就潘锐的建议作出回应,她说:“回去后我在网银上把钱转给你。” “那……你呢?我们十月份,还结婚吗?” 夏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是那种非要房子才结婚的人吗?一旦房子与婚姻挂钩,她就觉得她的追求恶俗得很,幸福,与那四堵墙有关吗? 她很想告诉他,她爱他这个人,就算他一无所有,她也愿意与他走完这一辈子。 然而房子又不仅仅是房子。 当他们一起为这套房子节衣缩食、四处奔走,她觉得他们是在一起营造未来。 当房子作为物质的代表,来向她的父母表明他有照顾她的能力,她觉得她能让他们相信她过得很好。 说白了她就是矫情就是作,就是没事找事。到头来,他退出了他们共同的联盟,她非要买房就成了她的错,不肯住进潘家也是她的错,一切都是错。 她苦闷得想哭,又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她要真哭了,她又是个用眼泪来逼迫他买房的坏女人了。 她不作声地低下头吃饭,任由他继续唱独角戏:“我爸在村子里有相熟的工人,随时可以动工装修的,我们可以自己去装修市场选材料。墙漆、地砖、灯具、衣柜,都可以选你喜欢的。做得快的,三四个月就可以装修好了,到十月份,我们结婚后就可以住进去……” 他后面再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她耳朵里灌满了气流,自觉地把他的每一句话推出去。 但她表现得很乖巧,不吵不闹,在他没完没了的描述中充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她只是彻夜无眠。他依旧抱着她睡。她听着他熟睡后的微鼾,感受着他皮肤散发的热量,思绪不停地运转着,像千丝万缕,纠缠不息。 星期一早上七点刚过,潘锐就离开了公寓。 夏至在屋门合上后也坐了起来。他走之前,在她额上留下了一吻,而她装作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她感受不到疲倦,披上一件外套,她拿着手机出了阳台。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何艳,以首付差一点为借口,她找何艳借了两万元,临挂电话前,她添了一句“不要告诉爸”。 何艳说知道了,夏至不确定她会不会真的向夏健锋保密,其实这个也不重要了,真知道就知道吧。 第二个电话,她打给了萧以晴。 萧以晴没有何艳那么好说话,她没有借口可以打发,只能实话实说。 “所以,你准备自己一个人买下这套房子?” “嗯。” 出乎意料的是,萧以晴高度赞同她这个计划:“咱自己的房子自己买,干嘛要看男人脸色呢?买!姐姐支持你,钱回头就给你打。” 四万元的空缺总算补足了。 第三个电话,夏至打给了幸福新苑的销售。她下午的课上完是四点半,赶到那边的话,大概是五点多。 新楼会在春节期间发售,销售告诉她,可以先下一万元的意向金,开盘后能优先选择单位,要是交易不成的,这意向金到时可以全额退还。 夏至表示没有问题,在销售意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90、事发 春节,潘锐陪夏至回了一趟康洲。年初四下午从康洲回来,潘锐让夏至直接过安涌拜年,夏至没有答应。 “今晚留在县城吧。幸福新苑明天开盘,我去落实了单位再回安涌。”夏至并不想刻意隐瞒买房,她只是没有欲望提起。至此,潘锐才知道夏至已交了意向金的事。 他急躁地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呢?” 夏至语气平静地说:“你不是也没跟我商量,就决定好我们未来?” “但我这规划是合理的啊!” 夏至不理他的絮叨,推着行李走出车站拦截的士。 潘锐走上来,与她肩并肩站着:“你有什么不满意不高兴都可以跟我说,这样子先斩后奏是什么意思呢?” 一辆的士停在了他们身前,夏至说:“回家再说吧。” 她特意说的“回家”,而不是“回去”。她把行李箱留给他,让他塞进后备箱,自己往副驾走去。她不想在陌生的的士司机面前和他争吵。 是的争吵,她预料到他们会争吵。两人都憋着一股气,等着进屋以后的爆发。 她坐在了沙发上,他将书桌前那把椅子拧了个方向,与她面对面坐着。两人都在等对方先说,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于是就这么默默地较着劲。 中间隔着的那张茶几是玻璃台面的,屋里五天没有人迹,玻璃上铺了一层稀薄的灰尘。夏至看了一会儿,没有忍住,她站起来扯了两格纸巾抹起桌面。 潘锐看着她擦,直到她完成了,重新陷进沙发的凹陷里,才说:“我爸已经订好装修材料了,我去问问他能不能退。” 她差点想笑,他怎么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呢?她说:“为什么要退?” 年前,潘锐叫了她好几次去装修市场选材料,说已和装修队约好了年后开始装修。她没有去,她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潘锐不知原委,只当是她懒散,就说了句“到时做得丑不许哭”,然后全权交回给潘爸爸负责。 听到夏至的反问,潘锐说:“不退了哪有钱做首期?” “这你不用管,你把你家里的装修做好就行了。我能搞定。”说出这句话,夏至心里隐隐地痛快着,钱不是万能,但有钱的感觉真不错,说句话腰板都能直一点。 “你哪来的钱呢?”这年夏至培训班的收入涨了一些,但也还是两千五上下,就算算上稿酬一个月也不会超过三千块,一个首付下来,总得七八万吧? 还了四万给他以后,夏至剩下的钱撑死了也就两万块,她怎么拿下这个房子? “我说了你不用管啊,这是我的事。以后结婚了,你过来住就是,当然,我也会回安涌住的。” 夏至觉得自己只是在阐述事实,可是在潘锐耳中听来却有挑衅的意味。他整个人被一团气焰擦着了:“那这算什么?你住一屋我住一屋,一结婚就分居吗?” “没有啊。”夏至没有想过这个,她说得很理所当然,“你家是我们家,我买的房子也是我们家啊。你爸妈不喜欢我们搬出去住,我们又希望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你不觉得现在问题解决了吗?” “问题有解决吗?我怎么觉得问题更复杂了?你借的钱不需要还吗?以后房子月供不需要交吗?还有装修队都是村里人,现在大家都知道潘家的大儿子找了个娇生惯养的城市女朋友,房子装了一层又一层还不肯结婚,还非要去买个高档楼盘搬出去住,你要我爸妈脸往哪儿搁?” 如果说潘锐前面说到钱的问题还让夏至感到心虚的话,后面的话可以说完全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出生小康之家,家里环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夏健锋从小对她姐弟二人家教严厉,打小学起家务活没少让她干,口袋里也从来没有一分多余的零用钱,在同学中间,她从来就过得很寒酸。 毕业以后,为了证明自己能独立,过得再苦她也没跟家里呻吟过一句,跟着潘锐也是苦尽甘来。这次不是为了买房,她也不会跟何艳开口借钱。 然而,到了潘锐口中,她就忽然成了娇生惯养、被物欲蒙蔽了双眼的大小姐了? 还有,她虽然在安涌住了些时日,但除了出门和邻居点头招呼,并没怎么和村里人打过交道,她以为她待人和善,对潘家二老也是毕恭毕敬,结果她在村子里却是这么个风评? 这番话的信息量大到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脑袋被撞懵了,几乎无法思考,最后只揪住了他的话尾,丢回去一句:“你爸妈的脸关我什么事?” 潘锐也是一怔,幽幽地说道:“夏至,你觉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夏至完全没有转过弯来,他是在指责她吗?她做错了什么,除了坚持搬出来那一次,两年来她在泰城总是顺着他的意,多少委屈都往肚子里吞,没跟他说过半句,她哪里过分了? 她不觉就问出了口:“我对你爸妈不好吗?我是逢年过节给的红包少了还是送的礼物缺了?我是在你家好吃懒做了吗?还是我到处宣扬未来公婆的不是了?我做错了什么?我怎么就过分了?” “过分”两字,她咬得特别重。她想知道过分的到底是谁。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恰恰相反你就是做得太多了,你就得在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老人面前处处突出你的优越感吗?” 他的吼声如雷鸣震着她的耳膜,她一恍惚,视线就模糊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在脸上爬着,她觉得皮肤瘙痒不已,举起手背擦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有止住。 他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对她说过话,没有试过这样的大吼,没有试过这样激烈的言语。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以为自己处处忍让,在他眼里,她却是如此咄咄逼人。 空气沉寂下来,只余他爆发后的喘息以及她的抽抽搭搭。 她不想辩解了,如果真如他所说,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她来泰州,来到他身边,自以为自己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在他看来,不过不值一文。 91、分手 潘锐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夏至哭够了停下来,连纸巾也没有给她递一块。 “别哭了,我错了。”潘锐这么说,可是夏至没从他的话中听到有道歉的诚意。是啊,他哪里有错,在他的观念里错的是她,认错只是为了平息她的怒气。 然而他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生气,她只是难过。 难过于他根本从来就没有站在她的立场考虑过。他面对她时作出的一切妥协,都被他冠以爱之名,他因此觉得自己放低了姿态楚楚可怜。 反过来,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们都以为自己比对方付出得更多,以受害者的心态去仰望对方。爱得卑微,爱得她心里疼痛。 他没有察觉她的心理变化,仍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他认为的问题。 他说:“晚上我先回去吧,你明天再过去。装修队都是熟悉的,没有关系,材料有些给了定金的,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 “不用了。”她发出了浓重的鼻音。 “没关系,我会说服他们的。他们也就气一阵子。他们还想着抱孙子呢。等我们结婚了,给他们生个大胖孙子,他们就再也气不出来了。”他低着头说话,像在背书似的,连看也没有看她。 “真的不用了。我明天就去把意向金要回来。” 潘锐这才抬起头,对上她红肿的双眼,他马上又别过脸:“没有必要这样,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 “潘锐,你为什么想和我结婚?每个和你在一起的女孩,都会让你产生结婚的念头吗?”夏至忽然问道。 对双方的情史,两人在刚确立关系的时候就互相交待过。 在潘锐以前,夏至有过很要好的男性朋友,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双方都没有捅破那层窗纱,真正的恋爱,潘锐是第一个。 相较来说,潘锐的情史要丰富得多,他在高中时代就谈过女朋友,大二时也谈过一个,都分开了。 潘锐不明白夏至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说:“怎么可能,那时候还小啊,根本就不会考虑到结婚的问题。” “那现在为什么想结婚了?” 潘锐眉心一动,似乎也被问倒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们在一起快四年了,不应该结婚吗?” “四年……也不算很长。”夏至笑了,泪干后的脸颊让她感到皮肤发紧。 夏至的笑让潘锐感到心里发毛:“你怎么了?你不想结婚吗?” “我……大概想吧。我想可以有一双臂弯,让我安心地靠着入睡,我想在我觉得很孤独的时候,有人陪着我,我想每天的所有心思全部花在工作和晚饭上。这样挺好的。” “我不能吗?”他朝她伸出手。 他不能吗?他当然可以,他一直都很简单,做不到纯粹的是她。她的内心远不如她所以为的那么强大,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把她刮得东倒西歪。 他从来不会把苦闷留到晚上,多难的事,都阻止不了他呼呼大睡。他不认为世事艰难,总觉得即使什么都不做,一切麻烦都会顺其自然地消失。 多好一个人。 然而,他岁月静好,她负重前行,她渐渐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碰他的手,只是问他:“跟我说说……你家里,对我的看法,真实的。” 他放下手,张了张嘴,又合上,像在艰难地思索着,半晌才说:“只要我喜欢的,就是他们的喜欢的。” “是从我搬出去的时候开始的吗?”她其实有所察觉,潘妈妈的情绪一直就写在了脸上,但她还是责怪了他:“你应该告诉我。” “我……没想那么多,我觉得他们过一阵子就好了。” “婚期也是你提出的,不是他们说的吧。”夏至细细地回忆着,一开始说国庆结婚的是潘锐,而在潘锐的表述中,却说是潘爸爸和潘妈妈的提议,但两人似乎并没有在夏至面前提起过。 “谁提出的有关系吗?”潘锐语速飞快地说。 “有关系,也没有关系。潘锐同志,你这叫欺上瞒下。”她的话语里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有点揶揄。 “不是……”潘锐被怼得顿了一顿,“我……真的很难做。” “你可以跟我说的。” “跟你说你会放弃你追求的什么个人空间和自由吗?” “不会。”夏至的回答也很直接,“你就是想说我矫情嘛,说呗。” “我说了你又要不高兴。” “我不会,我也觉得自己矫情。我就是改不了而已。”夏至又笑了,潘锐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松了松肩膀:“那……现在,你明天真去退意向金吗?房子不买了?” 夏至轻轻摇着头,说:“你爸妈不希望我们结婚吧?” “我说了,我喜欢就可以。他们怎么看不重要。”潘锐又紧张起来。 “但是我觉得很重要。实际上你也觉得很重要,你刚刚说过的。” “我……我刚说什么了……”潘锐好像真的已经把刚才两人的争吵忘得一干二净了,“就是我说了什么,那也是气头上说的,不是真的。” “就是真的。”夏至很认真地说,“这才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你觉得我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压着你们一家,这让你觉得很不舒服。你的父母则认为我贪得无厌,不断压榨你这个善良的农村小子。” “说什么呢你……都是我胡说的好吗?我道歉,我认错,好不好?”潘锐越过茶几,坐到她身边,可是她往侧边一坐,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好。你没有错。但我也不认为我有错。” “……难道你还想我爸妈来给你认错吗?他们就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人,你跟他们计较什么呢?我保证,我们结婚以后,他们不会来干涉我们的生活。我之前说过的话都算数。四年,我们要一个孩子,然后就买房子搬出来成立我们的小家……” “潘锐,”夏至截断了他的话,“我们不结婚了,我们分手吧。” 92、车祸 他们吵过架,冷战过,也短暂地分开过,但从没说过“分手”这两个字。 潘锐的第一反应是气上了头:“我们需要为了一套房子分手吗?” 夏至闭着眼叹了口气:“潘锐,这不是房子的问题。” “这就是房子的问题。你确实不愿意住我家,我就去跟我爸妈说,这多大的事?”他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像是要以此试探她的反应。 她抬头仰望着他:“我们之间的问题在于你把任何问题都看作没有问题。” “那我现在不是在解决问题了吗!”他不是在发问,他是在咆哮。他也苦闷他也失落,他在父母与她之间左右为难,他也在努力。 夏至不知道潘家二老已经给他下了多次的通牒。 “阿锐你考虑清楚,我和你妈都觉得阿至这个女孩子不太踏实,你要真和她结婚你以后会过得很辛苦。”潘爸爸抽着烟,把烟灰弹落在烟灰缸里。 “是啊,你看她整天就涂那个脸,现在又要房子,自家好好的房子都不住,迟些指不准还要什么。这身体也不好,瘦得跟个猴似的。这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护士就比她好,脸上有肉有福气。”潘妈妈说话的时候,身体随着话语一颤一颤的。 “爸妈,这是我自己的事,可以让我自己做主吗?” “这是你自己做主。”潘爸爸伸长手,把烟盒拍在了茶几上,“但你要跟她说清楚,入我潘家门,就是我潘家媳妇,潘家有她一张床位,心思太多的女孩子,我们家也要不起!” 潘爸爸的话音仍在潘锐耳边回响着。他其实怎么不知道这不仅仅是房子的问题,只是触犯双方尊严的根源就是那一套房子。 他总觉得房子解决了,双方就能沉下心来了。他答应了二老修整祖屋,答应了夏至买新房,双方的要求他都应下来,换取了一年半的和平。 直到一切都提上日程,再也缓不下来为止。问题没有因为拖延而解决,只是在择机爆发。 他总寄望其中一方能作出妥协。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更希望妥协的是夏至,他知道父母的观念有多根深蒂固。他向夏至谋划他们的未来,作出了承诺,他没有料到她会反将一军。 “解决了房子的问题,我们就结婚。”他说完最后一句就出了门。 夏至看着那合上的房门,仿佛他的身影印在了门上。 解决了房子的问题,他们就能结婚吗?夏至问自己。裂痕存在了,可以当作没有存在过吗? 她不知道,也许真正在乎的只有她自己而已。谁不是在遗忘中前进的,谁会记着过往的不快过一辈子。 这天夜里,夏至被迷茫笼罩,将近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闹钟也没有调,然而不到八点就忽然惊醒了,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着。 潘锐的电话来了。 是谈判有结果了?夏至心上一动,她慌慌张张地接了电话。 潘锐的声音很低沉:“夏至,你过来一下人民医院,我爸进院了。” 夏至被这个消息打了一巴:“怎么回事?” “早上出门被车撞了,你过来吧。” 夏至不再多问,匆匆起床,妆也没有化,套上衣服就往医院奔去。 潘妈妈和潘家兄妹三人都在手术室门外候着,潘蕾缩着肩和潘奕相互靠着,潘妈妈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潘锐在走廊上缓慢地跺着步。 夏至气喘吁吁地冲到四人面前,觉得自己的风风火火有点不合事宜。她讷讷地叫了潘妈妈一声,潘妈妈也讷讷地应了一声“嗯”,没有看她。 她走向潘锐,他停住了脚步看她,她习惯性地伸手想拉他,两人间却像是出现了一层无形的薄膜,让她的手凝在了空中无法伸过去。 “怎么样了?”她低声问他。 潘锐用下巴指了指手术室门算是作答。 “你们……吃东西了吗?” “我就说了我去买早餐,他不听,天天都是我去买,他今天干嘛非要去买?”潘妈妈用方言叨叨地说着,不知是因为听到了夏至的问话,还是忽然感慨。她语气平缓,眼睛也是直的。 夏至将目光移回潘锐脸上,她一下更是无语了。 “你们是潘达家属是吧?”夏至循声望去,一名交警手里拿着垫板夹走向他们。 “是的。”潘锐离开了夏至,跟着交警走向门口,门前还有另一名交警以及一个满脸焦虑的中年男人。 夏至站在走廊上,不知如何是好。她想了想,对潘妈妈说:“阿姨,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点。” 潘妈妈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作出回应。 夏至又看了看潘奕兄妹,潘奕嘴角微微一动说:“夏至姐,麻烦你了。” 夏至无声地说了句“不麻烦”,便循着医院的指示牌走向医院饭堂。她哪里敢觉得麻烦呢?她心里很难过,就算明知道这场车祸跟她没有关系,却总觉得冥冥中存在着因果。 她在饭堂里买了饭票,也不知道众人想吃些什么,就随便买了些粥和包子,提着往回走。 还没走到手术室门口,远远看见潘妈妈、潘锐和一护士呈品字形站着,护士正对两人说着什么,潘妈妈不断地点头。 末了,护士伸出手与潘妈妈紧紧地握了一下,潘妈妈反握住她的手,显得有些激动。 夏至走近时,听到潘妈妈叫那护士“小叶”,他们的交谈用的是大河话:“那真是太麻烦你了,多亏了你。” 小叶又朝潘锐点头一笑,才转身离开。她朝夏至迎面走来,两人擦肩而过。夏至看着她的脸,红润的皮肤略略透着血丝,内双的眼皮,鼻子很小巧,五官整体上很清秀。 夏至觉得这女孩看着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众人已重新坐回了等候椅上,夏至将早餐分给大家,潘奕和潘蕾主动来拿了,并向她道了谢。 她捧起一碗粥走向潘妈妈:“阿姨,吃点东西吧。” 潘妈妈接过,脸上是僵僵的,只说了一个“哦”字。 93、多余 潘爸爸的手术可以说是成功的,至少腿是保住了,但大概得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期。 “那你们十月还结婚不?”这是何艳最关心的问题。 春节回去时,夏健锋和何艳虽没有说出口,但夏至可以感到两人的不快。潘锐问两人对于婚期的看法,夏健锋说没有看法,主要看看潘家二老的意思。 他是在怪潘家二老没有亲自过去提亲,潘锐偏偏没有听出来,还愣头愣脑地问起彩礼的问题。 夏健锋说:“我知道你们在准备买房,手头也紧,彩礼什么的都不说了,你父母怎么说就怎么办。我们也不是卖女儿的。你们房子买好了,装修也好家电也好,我们出一份,也算是我们给夏至的嫁妆。” 夏健锋说到这份上,当时夏至心里还是蛮感动的。只是回头一看,结婚就是她和潘锐的一厢情愿,她感到很讽刺,也隐隐有点内疚,不知道该怎么向夏健锋和何艳交待。 “可能……得延后吧。”夏至只能这么对何艳说。 潘爸爸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这期间,夏至也参与了轮值看护潘爸爸。 寒假期间,她只有傍晚下班后有空,匆匆吃个方便面或者在公交车上啃个面包就去医院了。 但潘锐总让她回去休息:“阿奕和阿蕾都在,我妈也没什么事,让他们轮着就好。” 夏至不作声。 她几乎每次去医院都看到那个叫小叶的护士。她对潘爸爸格外的照顾,常常进来查看一下吊瓶,问问潘爸爸的胃口,不时还会送点汤或粥过来。 夏至仔细看了她的工牌,姓名一栏写着“叶倩裴”,她记起了她是谁。 潘妈妈每次看到叶倩裴总会露出笑容,乐呵乐呵的,对着夏至也会笑,但更多是礼貌性的笑。夏至能分辨出不同。 叶倩裴与潘锐间没有过多的交流,通常只是点头招呼,或就潘爸爸的病情交谈一两句。 然而当他们一同吐着方言的时候,夏至觉得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她和他们不一样,她不属于这片土地。就算她把大河话学了个六七成,他们也不会用这种与他们血脉相连的语言与她交谈。 夏至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寒假结束后,潘蕾和潘奕陆续返校,她则相对更休闲了,她白天大部分时间守在了医院。 有一次她在喂潘爸爸喝汤时,潘爸爸忽然没来由地说了句:“阿至,其实你还年轻……” 她愣了下,慌忙抽了片纸巾擦滴落到潘爸爸下巴的汤液。 她还年轻……他们本来是要分手的。这件事因为潘爸爸的车祸而搁浅了。 潘家四楼的装修暂停了,夏至也去幸福新苑要回了那一万的意向金。 医生估计潘爸爸的康复期会长达两三年,如果两三年内站不起来,那就是一辈子了。潘家需要钱。 肇事司机同意赔偿,保险也会作报销,但司机有难处,赔偿金没有那么快到位。再加上潘蕾准备参加高考,潘奕大四毕业找工作需要打点…… 一时半刻,潘锐成了这个五口之家的唯一支柱。 他沉默寡言,看着也更加瘦削了。她把向何艳和萧以晴借的钱还了回去,又将她自己存的那两万块打进了潘锐的账户。潘锐不吭声地接受了,那天晚上,他抱她抱得很紧。 他们彼此间没有再说什么,就是她心上日渐荒凉。 潘爸爸出院那天是在周六,夏至特意请了假去了。 “你不用过来也可以的,我和我妈能搞定。”潘锐说。 夏至笑了下,她心里说,还有叶倩裴帮忙呢。 出院的手续是叶倩裴帮忙办的,她推着轮椅送潘爸爸下楼,与潘妈妈和潘锐并排走着,交待着回家后的护理注意事项,夏至在后头跟着,确实显得很多余。 “好了阿姨,就这样了哦!我下星期休息了再去看看叔叔,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复诊的时候记得找我,我给你们提前挂号到时不用排队。”叶倩裴的笑容带有浓浓的亲和力,她看管的病人们都很喜欢她。 其实夏至也很喜欢她,喜欢到难过的地步。 她对夏至也很好,夏至来看护潘爸爸的时候,她得空了就来和夏至聊两句天,给夏至送个水果。 夏至实在是没有办法敌视她。可是为什么要敌视她呢? 叶倩裴最后又向潘锐点头一笑,说了句“上次那曲谱记得发我啊”,然后才转身走了。 潘锐回头看夏至,发现她呆站着,说道:“你回去上班吧,我们自己回安涌就可以了。” 夏至摇头说:“我找了同事换课了。不打紧。” 夏至跟着潘锐和潘妈妈送潘爸爸回了家,吃过午饭后,两人上了三楼休息,平躺在床上,夏至觉得他们两人间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闲的时刻。 两人都没有睡着。 潘锐勾了勾她的手指,说:“夏至,我们结婚吧。” 夏至浅浅地说:“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我想……我觉得,这已经成了我的梦想了。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睡吧。”她翻身背对着他。 “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但是以后都会好的。”他的手从身后覆过来,把她圈住。 “睡吧,我累了。”她又说了一遍。 她是真累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她甚至不知道潘锐是什么时候起了床离开房间的。 她醒来时,夕阳的余晖正好挂在窗边,窗帘很薄,她能透过窗帘抓住太阳的光影。 她下楼去找潘锐,走到楼梯上,就听到了二楼传来潘妈妈和一个女人在用方言交谈的说话声。 “……就让他们结婚算了咯,也多个人看着达哥。”那女人的声音听着很熟悉,好像是潘锐的一个姑妈。 “唔唔……”潘妈妈像是在摇头,“我就不喜欢,那个女孩子不是过日子的。” 夏至不由停下了脚步,好奇心也罢,自尊心也吧,把她的双脚冻在了楼梯上,听着两人的对话。她们说得很快,时不时夹杂一两声笑声,有一两句夏至没有听懂,但大部分她听明白了。 94、爆发 “她不是也挺好的嘛!都去医院帮忙了。” “唔唔唔,做样子的,她可精了。把我儿子骗得晕乎乎的。老说买房买房买房!”最后一句,潘妈妈咬牙切齿的,像是万分愤慨。 “哎哟!年轻人都这样哦!都嫌这农村地方。” “不是!你不知道她那命格不好,触霉运!阿达这次出事八成就是因为她的霉气,前一天晚上我儿子回来说要结婚,第二天就出事了。我儿子哪里镇得住她?搬出去了还不被她克死。” “那——你还留她做甚?” “我儿子不肯啊!我也没所谓,就耗着咯!看谁能耗咯。反正我儿子又不吃亏。我就看她耗到什么时候才走……” 夏至没再听下面的话,她转身回了三楼,合上房门时,感到脸上痒痒的,一摸,湿漉漉地挂着泪。 为什么要哭呢?不是想好了要分手么?想好了的事,为什么迟迟不去做? 她抓起自己的背包,再次悄声下楼。二楼的两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但这次夏至没有心思再偷听她们的话。 她来到院子里,大黄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半眯着眼睡觉,一见她就蹬直腿跳了起来,尾巴摇个不停。 她走到它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她说:“这屋里看见我那么高兴的,也就只有你了。可是我没有吃的了。” 她站起来,走到院门前,刚好看见潘锐驱车回来,他车头挂着村口小超市的购物袋,大概是潘妈妈刚让他出门跑腿了。 “夏至,你去哪儿?不吃饭吗?” “我明天有课,还没有备课,先回去了。”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坐到潘家的餐桌上。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看着叔叔吧。” “没事,有我妈在呢。你等一下,我拿东西进去就来。”潘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很快就下来了。 “来,上车。” 夏至坐到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她把脸贴到他背上。 南国的三月天,暖中带寒,疾驰的摩托车把风破开,她单薄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她耳边只剩下了风的吼叫。 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她却觉得这温暖无比陌生。 她爱他,他也爱她,他们一直都相爱。可是,原来光是爱还是不够的啊。 回到县中心,已经将近七点了,夏至在路边的快餐店里打了两个包,两人回到了公寓。 把快餐解在了茶几上,潘锐弯腰就着饭盒大口吃着,他是真饿了,但夏至却不碰那饭,她完全没有胃口。 “怎么不吃了?”潘锐快吃完了才留意到她没有吃,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饿,你不够的再吃点。”她把身前的盒饭推向他。 他摇头,抹了抹嘴上的油:“你有话想说吗?” 有。她心里说,她一路上尽在想该怎么开这个口,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她还没有想好。 她终于问了他:“潘锐,我们要结婚吗?” “要啊。”他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 “我是说,我们可以结婚吗?”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结婚?”潘家二老的态度,他知道,她也知道,但是他不知道她知道。 她笑的时候上半身都在动:“那你户口簿呢?” “户口簿……在我妈那啊。”她收起笑容看着他,他被看得底下了头,躲避着她的目光,“这有问题么?我问我妈拿就是了啊。” “拿了以后呢?” “结婚啊!” “结婚以后呢?” “夏至,你想说什么?你和我妈之间那些矛盾吗?我会处理,然后你们各退一步不行吗?就当是为了我。”如果她是想逼他正视这些问题,那他就直面。 “潘锐,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累,我没有力气了。在你爸出事前,我们已经说过这个问题了,我们不要再拖下去了。“ 他将吃完的盒饭盖起,捏扁了盒子,扔进了垃圾桶中,他的话音如同他丢垃圾的动作一样干脆:“我爸不需要你照顾。我妈会照顾他。而且他也会好起来的。” 夏至直起了身子:“你什么意思?” “你是怕我爸瘫了,会拖累到你吧。” 她难以置信地摇了一下头,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她严厉地说:“潘锐,注意你说出口的话。” “我说得不对吗?你一直都很会为自己打算。” 他就是这么看她的?她咬了一下唇说:“你既然认为我是这么自私自利一个人,你为什么还非要和我结婚不可?” “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就非要和你结婚。从毕业那天开始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我就连做梦都在想和你结婚,我干嘛要那么自作多情?你老说你累了你累了,你老埋怨我做得不够多,你到底要我这么做你才满足?”他把脸别开去,连番的话语显得语无伦次。 “我不是在埋怨你!”她喊了一句后又软了下去,“我们双方都有怨念,为什么还要继续?” “你不就是想要房子吗?” “我想要房子有错吗?”这次她真生气了,她也开始口不择言,“我想要有个家有错吗?我想要得到认可得到尊重有错吗?!” “你没有错,你从来就没有错!我说过我们会有房子!我已经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了你,我给你摘星星摘月亮,你却依然不满足!我有时真的怀疑为什么我会爱上一个永远不会对我感到满意的女人!” “潘锐,你确实把你认为最好的给了我。但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要的是什么。我不要星星不要月亮,我就只想你用心陪着我慢慢地走。” “我没有用心吗?四年了!你和我一起四年!你却觉得我没有用心爱你!”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尖刀自口中豁出,理智与逻辑都在剧烈涌动的情绪中消隐。 到最后,夏至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在争吵,似乎他们两人说着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情感的宣泄口罢了,矛盾点不重要话题不重要,一根导火线,足够把内心积压的所有怨恨统统抛出。 他们没有试过这样吵过架。这种在狗血电视剧里才会看到的场面,她怎么会置身其中? 她记不起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这天晚上头顶的灯似乎闪动得特别频繁,光是一阵一阵地散落下来的,而不是持续不断的。 空气仿佛被加热般膨胀着,她浑身血液沸腾双目通红。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良久,她发现屋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恍恍惚惚的,他甩门了吗?她好像听到门被重重合上的余音。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被震得微微抖动。 她低头,看见她没吃的那盒饭已经被打翻了,地上凌乱不堪,垃圾桶横着,书桌上的a4纸张也散落了一地。 她蹲下身子收拾,眼泪滴落在地板上。 95、结束 夏至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这本来就不是她的城市。话说回来,她的城市又在哪里? 不管在哪里,她都是没有根的,即使在生她养她的康洲——那是她从小就想逃离的地方。 比起来的时候,她没有多出多少行李,依然是一个行李箱一个行李袋,就把她的又一个两年打包带走。 工作安排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是专职老师,但也是计的课时费,梁丽迎一分不少地支给了她。 她在临走前把公寓收拾了一遍,地板仔细地擦了,家具认真地抹了,潘锐那么懒的人,肯定不会在退房前搞卫生的。把原来干净整洁的公寓搞得脏兮兮地还回去,她会觉得对不起房东。 剩下的就是潘锐的个人物品了。 衣柜空了一大半,他塞进来的衣服本来就不多。洗手间里漱口杯和牙刷剩下一套。床底下只余他那双海蓝色的人字拖,呈八字形地摆放着。 她半跪在地上,把那双人字拖放正了,站起来,视线落在书桌旁的吉他上。与其说是他的吉他,不如说是她的吉他,她从楠洲把它背过来,之后,就一直跟着她。 他说过放在她身边,她什么时候想听,他就什么时候弹。 她轻轻一摇头,合上公寓大门,把那把吉他留在了记忆里。 行李箱的滑轮滚动声在公寓长长的走廊上像弹珠似的上下跳动,掠过无踪无影的两年时光。 ——不对,是四年。他们在一起将近四年了。 他们克服了毕业等于失业的窘迫,迈过了异地的距离,却熬不过朝夕相处造就的摩擦。 她还是很爱他的,她相信他也爱她。他们为什么分开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因为那套没买下来的房子,还是因为得不到父母的祝福?夏至觉得都不尽然。她想,在价值观上,他们就从来没有同步过。 房子,在他眼中是产业是物资,在她眼中是家是自由。他不懂她的执着,她体贴不了他的为难。 而早就这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矛盾丛生,她总怪责他不去解决问题的无为而治,事实上她也明明察觉了矛盾却也任由其生长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早就该分手了。不应该一拖再拖拖了三年。爱,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爱你而你刚好爱着我,不意味着生活可以因此变得容易。 “十二点四十前往楠洲的旅客请检票上车……”车站广播打断了她那纠成一团的思绪,她排在队伍最后上了车。 车票没有标注座位号,早上车的乘客占据了前排的座位,剩下给她的就只有最后一排位子。她走到了那冥冥中属于她的位子坐下,不争不抢。 “又是最后一排。”她念叨了一下。 发车的时候,她给潘锐发了信息。公寓钥匙她留在了屋子里,他手上还有一把钥匙,她让他自己去办理退房的事。 她抓着手机,看着窗外这座小城。车子离开县城后,会经过泰城市中心,一路往南开去。 她承认她是在等着他的回信。她没有告诉他离开的消息。一连三天,他们没有联系过。 她抱着背包,手机就塞在了肚皮和背包之间,这样,一旦有信息或电话,她就能马上收到。 然而它就这么安静地躺着,她的体温把它捂得发热,它始终一动不动,没有铃响,没有震动。 夏至困了,她靠在椅背上,身体往下滑了一点,渐渐睡了过去。 车抵楠洲以后,夏至才收到了潘锐的信息:【那两万块,赔偿金到了会还你。】 没有问她的去向,没有半句挽留。在收到信息以前,她想,哪怕他让她留下来,也不会改变她的心意。 然而,在看到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后,她失落万分。他们之间只剩下钱可以谈了。 她回道:【不用了,那笔钱是我给叔叔的,谢谢他们两年来的照顾。】 潘锐再也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再等他。她在车站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换进了手机里。 她心里是荒芜,前路有荆棘,而他们停留过的地方,已经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走到车站出口,夏至就看到了梁璐。她把多年及腰的长发裁到了刚过肩,拉过的直发发尾微微外翘,一件毛衣外套、素色的绒裙,比之以前的不事妆扮显得更成熟也更漂亮了。 夏至不由得侧着头笑了:“这是博士生的新形象吗?” “我跟你说,别动不动博士博士地叫,我妈老给我打电话,在她嘴里女博士就等同于老处女,我已经快被烦死了。” 梁璐接过夏至手里的行李箱,两人一起合力把行李放进了的士后备箱。 夏至说:“那你至少谈个恋爱啊,让你妈好放个心。” “谈啥恋爱?像你一样换个恋爱脑,犯够了蠢就分手吗?” “哎!”夏至被噎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我失恋了啊,你不该安慰我哄我高兴吗?” “留给萧以晴哄你吧,我没这个闲情。” 两人上了的士,车往六中驶去。萧以晴宿舍的钥匙已经提前给了梁璐,两人放好行李后又到六中找以晴一起吃饭。三人到了湘菜馆,好酒好菜点了一桌,算是给夏至接尘。 “所以,你现在是怎么个打算?”萧以晴问。 夏至耸了下肩,一口灌了半杯啤酒:“我先歇几天吧,可以么?” “行啊,回头我跟我舍友打个招呼,你就睡我屋里,没有关系。” 梁璐斜着眼看夏至:“你们这次是真分手了吗?” 夏至把手机拍在了桌面:“看,电话号码都换了。” “qq呢?邮箱呢?”梁璐不大相信地补着刀。 夏至一瞪眼:“我现在就删。” 她果真当着她们两人的面打开手机qq,拉黑了潘锐并彻底删除。 “我觉得你可能把他qq和手机号都记熟了。”萧以晴说道,她和梁璐站在了同一阵线。 “那也不代表我会把他加回来会给他打电话啊!”夏至不服气地说,喝进体内的酒精顺着血液走遍了全身,她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量和音调,“难道还要我发誓么?” “你不用发誓,你肯定还得再打电话给他。”梁璐说,“两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主动说还给你你干嘛不要?你四年青春搭上去了还得赔钱么?” 夏至已觉得头顶开始天旋地转,她把脸贴在桌上,口齿不清地说:“我不想要钱。这样,我难过的时候,就可以告诉自己,我是为了那笔钱在心疼,不是因为他。” 梁璐和萧以晴互看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天晚上,三人都喝了不少,她们嘻嘻哈哈地走回萧以晴的宿舍,蹑手蹑脚地进门,没有洗澡就挤到床上睡得东倒西歪。 (第一卷终) 第一卷小结&上架感言(21号上架求首订!) 这本书评价不大好。评价大部分来自一些一起写书的书友的友情提醒,我不知道有没有单纯的读者。 说不好,和笔力无关,主要是内容太现实了,太残酷了,还有就是我剧透给书友们的情节走向,他们觉得,可能一般的读者不会喜欢。 然后我很刚地说,我就这么写了,不改。反正前20万字已经那么凉了,难道后面我改成普天同庆的样子,就会吸引一波读者吗?不存在的。 写这本书,我确实心态不大好,但与书的成绩关系不大。此刻的我处于人生的又一个低谷,我说又一个,因为之前的每一个我都以为是最后一个,没想到之后还有更深的低谷等着我。 有位朋友在书友群里留言问我,书里写的是不是我的真实经历,我笑笑说,当然不是,不要对号入座,我的个人经历比女主扑街多了。 喜欢的,可以把这本书当作我的半自传体小说来看,但里面的故事都是虚构的,有某些故事桥段,可能取材于我或者我身边朋友的亲身经历。而情感都是真实的,没有痛过,写不出这样的文字。 这就是症结所在了,大家都想高高兴兴看小说,不想看女主如何一步步地绝望。 我也不想。直到现在,我还是相信爱情的,只是不相信爱情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所以,我最后还是会给夏至一个完美的结局。去拥有最好的爱情:相知相爱,势均力敌。 如果有从我小狼跟过来的读者,应该对这八个字很熟悉。我就是靠这八个字去塑造常风和林湘的爱情的。这是我的爱情观,在这本书里,将会得到进一步的挖掘。 这本书没有小狼那么复杂,它探讨了几个问题:怎样才是最好的爱情?婚姻与爱情有必然联系吗?每个人都必须结婚吗? 所有人也会在时间的流走中不断成长,不断找到自我。尤其是男女主。 有些人可能没看过我的书,但凭我几句不太完整的叙述,觉得男主的人设不太讨好。事实上男主是全书里最让我心疼的角色。这与他的原生家庭有关系,也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系。我也希望大家对他不要存在偏见。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爱。 对于写书,别的我不敢说,但立人设我还是很可以的,我笔下这些人物,大部分都有血有肉。 说得有点多了,其实就是一番自言自语的废话吧,就是我本人对于角色的偏爱。 夏至穷尽一生,都在寻找最好的爱情。后面的内容,会越来越甜,甜中带虐。 我希望书的成绩好一些,但如果没有,也没所谓了。毕竟是在写情怀。这段时间的我,太丧太刚了。 最后,希望喜欢这本书的朋友不要看盗版了,去下载个起点订阅吧,花不了你多少钱。我现在欠了债,压力很大,家里就我一个人,一边上班一边带小孩一边坚持着写小说,真的很难。 然而,我还是相信会有光。 96、男朋友(求首订!) 夏至连续两个星期过得堕落不堪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除了吃就是睡,也开电脑,但基本就是看电影、刷网页,连约稿也不接。 出门是更不可能的,她懒得走也懒得收拾自己,天天蓬头垢脸的,如果不是考虑到要和萧以晴挤一床,她连头也不想洗。 唯一比较积极的就是做饭了。萧以晴和同住的女老师林琬静是一起搭伙吃饭的,夏至觉得自己借住在这得承担点任务,于是每天晚上两人下班她已准备好饭菜。 林琬静总是夸她的手艺:“夏至,你以后就长住这给我们做饭好了。” 萧以晴摇了摇筷子:“那可不成,长期这样窝屋里,人都要废掉了。我跟你说哦,你最多再窝一个星期,失个恋要不了命,这地球没了谁照样转。” 夏至已经惯了她们拿她失恋的事来开涮了,她呼了口气说:“行吧,我下星期就去找工作了。找到工作就走。” “哎!”萧以晴狠瞪着她说,“你当我在赶你走吗?你就算是在这住到天荒地老我都没有意见,我的意思是你得出出门,找工作也好,逛街也好,别整天闷在家里。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是不是?” 萧以晴转向林琬静求附和,后者啃着一块鸡骨忙点头:“是啊是啊,诶,要不叫你男朋友给她介绍个哟!” 林琬静的话戛然而止,但夏至听得清清楚楚,她朝萧以晴眨巴着眼:“你踢她干嘛?你谈恋爱了我不能知道吗?” “呃,呃,我吃饱了,我先去洗澡,你们慢慢吃啊”林琬静感到自己失了言,跳起来离开了餐桌闪进了房间。 “没有啦不算男朋友,就是约会过几次,你听她瞎说。”萧以晴拨了拨头发,小心地不让发丝沾到送至嘴边的鸡肉上。 “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夏至看她那不自然的模样,直觉事情没她说的简单。 “都没确定关系,干嘛到处说?” “就是因为没确定关系,你才应该告诉我啊,我来帮你把把关。” “你?”萧以晴“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很好啊!我没事了。”夏至拍拍自己的胸脯,好像真的已经完全把潘锐抛诸脑后了一样,“你不是让我多出去走走吗?明天星期六,约你男朋友一起吃饭吧。” “这得多怪啊!他又不是我男朋友。”萧以晴别过身去,浑身不自在。 “琬静怎么就说是你男朋友呢?她可以见,我不能见,你偏心。”夏至佯装生气。 “没有啦!你净听她胡说。她自己以为是我男朋友而已。” 夏至撒起了泼:“我不管,她见过,我也得见。” “问题是我真约不出来啊,我们就普通朋友关系,我要怎么跟他说啊?难道我跟他说我闺蜜以为我们是情侣想见见你?这多难为情。”萧以晴摊开手,语气甚是滑稽。 “有那么难吗?就说我闺蜜多了一张电影票,一起去看怎么样?”夏至编借口也是一套一套的,毕竟是写过的人。 “我不要。”萧以晴直截了当地说。 “真不要?” “不要。” “那行。你洗碗。”夏至把擦了嘴巴的纸巾丢在桌面上,站了起来。 萧以晴哀嚎道:“我上了一天的班,你还让我洗碗?!” “姓名、年龄、职业、身高、怎么认识?”夏至简洁地抛给她一堆问题。 萧以晴十根手指巴住桌边,可怜兮兮地说:“行吧,我洗碗。” 夏至大摇大摆地走向房间,萧以晴又叫住了她:“哎!就我一同事,行了吧?其实我觉得我和他不是很适合,我想趁着大家没有开始慢慢疏远算了,要不以后都在一学校里,面子上不好看。” 夏至回头双手抱胸:“就这样?” “要不呢?” 夏至掰着手指数了数,说:“你这和前任分手到现在有四五年了吧?空窗期是不是有点长了?” “你没听梁璐说吗?男人这东西,宁缺毋滥。所以现在我不用洗碗了对不?” 夏至姿势不变:“放着吧。” 萧以晴嬉笑一声,兔子似的蹦向房间,正要关门,夏至又伸手一挡:“那明天几点钟去看电影啊?” “啊?你真要去看电影?” “嗯,”夏至点了下头,“真想出门走走了。” “呃”萧以晴眼珠往下一溜,“我明天找了学生回学校排练话剧,下星期要参加比赛。” “没关系啊,等你忙完去。” “嗯也可以吧。”萧以晴想了想说,“那下午两点左右吧。我答应了排练完请学生吃东西。你中午自己找点吃的,吃好了买好电影票在影院等我。” 夏至比了个“”的手势,便走过去收拾残桌。她没看到萧以晴在她身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按照原计划,星期六早上,夏至是准备睡到十二点,然后优哉游哉地起床化个淡妆,出门吃好饭再去影院的,谁知不到十点她就莫名其妙地睁开了眼睛,再也睡不着了。 干脆去六中看萧以晴排练吧!学生话剧,听着挺有意思的。 她于是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在换鞋的时候林琬静刚好从房间出来。 “咦,要出门了吗?”林琬静仿佛看到了从西边升起的太阳。 “是啊。”夏至吐了下舌头,“去你们学校看以晴排练话剧。” “她今天找学生回去了吗?我没听她说呢。那应该是在礼堂,你进校门后一直走,穿过操场就是了。” 夏至道了谢,下了楼走到街上就拨通了萧以晴的电话:“还没排练完吧?我过来看看,长长见识。” “你过来?你到哪儿了?” “到你们学校门口啦!” 夏至离六中校门还有大概四五十米的距离,她看着路前方,一辆熟悉的银色别克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先是一喜,接着,车子停在了六中门口,当她看见副驾车门打开,萧以晴从车里钻了出来后,整个人愣了一下。 97、说谎了(求首订!) 夏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朝他们跑去。 萧以晴看见了她,很显然程佑也看见了她。 程佑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夏至?你回楠洲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至停在了萧以晴身边,久不运动,这几十米的跑动跑得她有点气喘,她张着嘴正要向萧以晴发问,不道萧以晴先开了口:“对,夏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夏至眼珠差点要掉下来,萧以晴是失忆了?但当她看到萧以晴脸上的焦躁以后,刹那间明白了。 她对萧以晴扬了扬嘴角,加重了字音说:“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谁知道你给我的惊喜更大啊。” “说什么呢你不是都知道我们的事嘛”萧以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夏至看着几乎想掐她。 “怎么回事?”程佑看看两人脸色不大对劲,问道。 “没什么!”两人同时答道。 夏至又朝萧以晴诡秘地一笑:“以晴,你学生呢?你昨天不是在里说今天要找学生回学校?所以我才来学校找你的啊!” “啊我学生”萧以晴向夏至打了个恳求的颜色,夏至装作看不见。 “以晴你还约学生了吗?不是说赶着回学校做资料?这个周末怎么那么多任务?”程佑没有意识到这是萧以晴的借口。 “呃是,有个学生要找我要点学习资料” 夏至听出了萧以晴话里的无力感,偷偷朝她做了个口型:看你编! 程佑点头说:“那行吧,你忙吧,忙完给我电话。那个,夏至,你是在这里等她还是去哪里?要我送你吗?” “她在这等我就好!”萧以晴急忙叫道。 “也行。夏至如果没事,今晚我们仨一起吃个饭?” “好啊!”夏至一边说着,一边抓住萧以晴的手臂,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萧以晴忍着痛没敢吭声。 “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两人和程佑道了别,看着他合上车门,夏至才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学生年纪真大啊!” 她说完就转身往六中校门走去,萧以晴追上来说:“夏至你去哪里啊?” “你不是要回学校做资料等学生吗?”夏至凶狠地嚷着。 “别这样嘛”萧以晴拉住她的手求饶。 夏至反拖着她走向校门:“你别拖拖拉拉,等下他在倒后镜里看到了就不好解释了。” 萧以晴朝程佑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确认车子已经开没了影,才用力扯住了夏至:“我错了我说谎了别生气了好吗?” 夏至回身甩开她的手:“你最好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袁佳一的名字在夏至齿间滚了一轮,终于没有吐出唇边。萧以晴是遮遮掩掩的,但程佑却是坦坦荡荡的她被弄糊涂了。 “我说啊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说好不?”萧以晴嘟起的嘴唇增添了脸上委屈的神色,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 夏至用下巴勾了下商城的方向,带头朝那边走去。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萧以晴似乎想了一路还没有组织好语言。 “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夏至毫不客气地问她。 萧以晴把菜单送回服务员手上,她们在西餐厅最靠里的位置坐着,这里既安静又偏僻。 “就是”萧以晴吞吐着,“就是觉得大家挺合适的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们确实是刚开始没多久。” “你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吗?”说到底,夏至现在最关心的是袁佳一。 “他们分手了啊!”萧以晴把尾音扬得高高的,好像夏至不知道这件事情很稀奇似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和程佑虽然有交情,但不至于说体己话,和袁佳一是时不时在上有联系,可是袁佳一也没有提起过。 “大概有一年吧” “他们分手一年了,还是你们在一起一年了?” “我们在一起也快一年了” “你不是刚说你们开始没多久?”夏至为萧以晴那一嘴胡话而冒火。 她以为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和潘锐之间的纠结她全都会告诉萧以晴,结果萧以晴谈了一年的恋爱,她却毫不知情。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拿热脸贴了别人冷屁股似的。 萧以晴揉着自己的脖子,皱了皱眉说:“我不告诉你是我怕你会生气”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生气?你做了些什么你觉得会让我生气的事情?”夏至想,这才是事情的重点,“程佑和袁佳一为什么分的手?”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我!”萧以晴低声叫道,“他们分手,不关我的事!” 夏至直戳命门地说:“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心虚?” 萧以晴自合着的齿间吸进一口气说:“当时我确实是知道他们感情出了问题,他找我谈过两次” “所以说你趁虚而入了。”夏至总结道。 “但是他们分手了我才答应他的追求的啊!”萧以晴话音一转,“反正他们不是因为我分的手。” 夏至看着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程佑在她心里一直就是好好先生的人设,他和袁佳一是她心目中的模范情侣,两人十年的感情,说散就散吗?最让她难以置信的,是他在与袁佳一分手后,转头就和萧以晴在一起了? 她想着想着,心里发起了麻,她觉得她忽然不认识程佑了。 她抬起眼帘看着萧以晴,说出了她的忧虑:“他们在一起十年了,你知道不?” “知道啊,那又怎么了?” 夏至终于理解了当初她在萧以晴和梁璐眼中是有多么弱智了,果然恋爱中的女人脑子是要进水的。她说:“你不觉得一个这样的男人,有点可怕吗?” 萧以晴这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其实他们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你看,那次你过来楠洲,我们四个人吃饭你还记得吧?我们都看出了他们有问题。” “所以你就把脚伸进去啦?你不是还说这男的除了高一无是处?”夏至当然记得,她甚至还记得萧以晴是怎么笑话程佑驼背的。 “我真没有!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呢?” 花了好大一番唇舌,萧以晴才把她和程佑是怎么从泛泛之交到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既而开始无话不说这一过程给夏至复述了一遍。 在萧以晴在交待中,夏至才发现自己居然无意中充当了两人的红娘,两人最初的话题就是围绕她以及她的入职开始的,就连号也是通过她的空间链接加上的。 她一再地在心里叹气,这就是所谓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么? 98、袁佳一(求首订!) 夏至不责怪萧以晴,她只是担心袁佳一。 她没有问程佑和萧以晴有关袁佳一的近况,她问不出口,她觉得他们也不一定知道。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她当天晚上就在上联系了袁佳一,没提程佑和萧以晴的事,只说自己回来楠洲了,约她周日中午一同吃饭。 袁佳一爽快地答应了。两人约在万象商城广场上见面。 夏至到得早,她站在广场台阶上,看到袁佳一从地铁站出口走出,款款而来。 在夏至的想象中,袁佳一备受情伤折磨,可能会形容枯槁,但一看见她光彩照人地现身,夏至就不由地笑自己太多戏了。 袁佳一看着状态不错,窈窕的身姿、墨镜下明媚的笑容、魅力十足的大波浪长发,及膝的杏色长款干湿风衣搭配短靴,再加上一米七的身高,往哪一站都显得鹤立鸡群。 夏至本来也是悉心打扮了下才出门的,可是在袁佳一面前,她永远是个长不开的丑小鸭。 袁佳一摘下墨镜,俯身抱住了她,兴奋地说:“你怎么回来啦?你是以后都不走了吗?” 夏至回以一笑:“大概吧也说不准。要看这座城市容不容得下我。” “看你说的什么话,金子去哪里都会发光。来,我们去喝咖啡。” 袁佳一拉着夏至走进星巴克,两人点了咖啡坐着。夏至将杯子捧在手心,不知该从何说起。 或者,还是先说自己的事吧,某种程度上,她现在和袁佳一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我和他分手了。”夏至笑了一下,“早就该分了,大家很多地方想法都不一样,在那个城市我也过得水土不服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了两年的。” “没事。”袁佳一握了握她的右手,“不合适早点分开挺好的,不要拖那么久。” 夏至闻言看向袁佳一,刚好接上了她的目光,这,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袁佳一自己?她想问又不敢问。 “是啊,十年拖得太久了。”袁佳一勾起唇角,自己说出来了,“你联系过程佑吧?你知道我们分手了对不?” 也是,袁佳一那么冰雪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猜不到夏至的用意呢?从前她每次找袁佳一,都是把她和程佑捆绑在一起约的,这次,她只说约袁佳一一个人,完全没提到程佑。 但是,夏至不确定袁佳一是否知道程佑现在是和萧以晴在一起,要是她知道了自己在两人的感情中无意地充当了穿针引线的角色,她还能当她是朋友吗? 夏至觉得她这身份太尴尬了,她小心地答道:“嗯我知道了。” “这没什么,你不要怪他,我们是和平分手的。” “十年了你舍得吗?” “有什么舍不得呢?我怪自己没有早提出分手。” “是你提出的吗?你们一直那么好,为什么要分手?”夏至略略有点惊讶,也就不忌讳地问了出口。 “是啊。”袁佳一笑得很轻松,“我提出的。为什么怎么说呢,就像你说的吧,大家很多想法都不一样。所有感情问题到了最后,都是观念的问题。” “我以为,十年的时间,你们已经可以互相包容了。”夏至低声说道。袁佳一是多么好的姑娘啊夏至为她感到心疼。 “他确实已经很包容我了。就是我受不了自己。”袁佳一语气平静,可是夏至却听得想哭。 “怎么会呢?” 袁佳一淡然一笑,换了个话题:“那个,很漂亮。” 她抬了下下巴指向夏至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戒。夏至将手伸在自己面前,也看得愣了一下。 她早就习惯了这枚戒指的存在,连洗澡睡觉也不曾摘下,离开泰城的时候,更没有想到应该还给潘锐。 他应该也忘记了吧。毕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带着微汗的拥抱,后裤兜里的礼品盒,郑重其事地把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还有戒指卡在指骨上的疼痛 她甩了下手,像要甩开脑海里的画面似的,她只说了两个字:“银的。” “不说这些了。”袁佳一呷了一大口咖啡,“喝完了我们到西出口那边吃东西,那儿在搞美食节呢!” 所谓的美食节就是找个名目热闹热闹,聚集一下人气。 露天的西出口广场上,搭了三排帐篷,一顶帐篷是一个摊位,叫卖各式小食:烤羊肉串、臭豆腐、牛肉丸、冰淇淋品种繁多,因为现做,也因为现场的人声鼎沸,食物显得尤为可口。 她们一档一档地吃过去,两人都用皮筋把长发束起来以便更好地施展五爪金龙。夏至觉得她是完全不顾仪态了,吃得一嘴油,袁佳一也笑自己邋里邋遢的。 但在夏至看来,袁佳一不管怎么看都美得惹人瞩目。跟在袁佳一身后,她体会到了高颜值的好处,小吃摊的老板态度总是特别好,还会给她们增一点分量。 两人吃够了,又跑商场里逛,夏至不敢乱花钱,而袁佳一似乎兴致很高,衣服试了一套又一套。她也是个活脱脱的衣服架子,穿啥都像广告上走下的模特,逛了两个钟头,手上就提了好几只纸袋。 夏至抽了空问她:“你还在欧娅吗?” 她知道袁佳一向来是很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的,在欧娅的月收入一半会用来买衣服和化妆品,也就是欧娅给她的薪水还可以,又有程佑宠着。但现在 果然袁佳一摇了下头:“不在了,我现在我爸一朋友的公司里做行政。可惜我们公司不做内刊,要不我介绍你过去,我们又可以一起上班了。” 袁佳一顾着拨弄店里展示架上的衣服,没留意到夏至话里的重点。 “那,你现在住哪里?你过得好么?”夏至不得不问道。 袁佳一这才停了下来:“嗯,挺好的,傻丫头,不用担心我。我钱够用的,就算没钱了,我爸也会给我打钱。” 也是。夏至有点羡慕也有点心酸,别人家里的爸妈,总是怕自家孩子吃不饱穿不暖,虽然她自己个性也倔,但像夏健锋和何艳那样说了不管就真的不管的父母,应该也不多吧。 说起来,她得回家了。 99、风满楼(求首订!) 夏至只是跟何艳说,她和潘锐可能暂时不会结婚了。 何艳既深明大义又忧心忡忡地说:“那也得这样了,你看看他爸爸什么时候能好一点。” 何艳以为是因为潘爸爸的伤势影响,只能将婚期押后,并且觉得总不可能一直不结婚。 夏至没有多加解释。然而她总是得说的。夏健锋甚至已经起了意要去泰城看望潘爸爸,除了坦白告诉二人他们已分手,她没有理由阻止夏健锋启程。 她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只能打电话直接告诉何艳,他们分手了,不准备结婚了,她也已回到了楠洲准备找工作。 何艳似乎被这个消息震聋了耳朵:“哦,这样啊我跟你爸说说。” 然后,她居然就把电话挂了。夏至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不知所以。 没多久夏健锋的电话就来了,让她赶紧回家一趟。 夏健锋什么都没有说,而夏至听到了山雨欲来前的满楼风声。 “那要不你别回去算了。”萧以晴说。 夏至叹了口长气。她不回去,然后等夏健锋跑上来楠洲抓她么?她觉得他做得出来。 回去就回去吧。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她给自己鼓着劲,然而家门越近,她的心就越跳得飞快。 她也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按理说夏健锋应该高兴才对啊,他不是一直不太喜欢潘锐么?就是,再不喜欢,他那么古板一个人,总喜欢顺着路子走,讨厌旁生的枝节 夏健锋总不至于为这事拿鸡毛掸子打她吧?她都那么大一个人了。她想着各种可能性,被自己脑海里的各种奇怪想法唬得哭笑不得。 她深呼吸着,按下了门铃。她有钥匙,可是屋门总是反锁的,她习惯了按门铃。 何艳来开门,夏至从她脸上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夏至眼睛越过玄关,看到夏健锋泡了一缸茶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一只半透明的绿色暗花玻璃花瓶端详着,只是在她进来时看了她一眼。 夫妇二人都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有夏远对她还热情些。夏远从江西回来实习,实习单位是夏健锋帮忙找的,比她早一个星期到家。 “姐,你回来啦。”夏远走上前替她接过手里提的一大袋零食,扬着眉毛朝她打了个眼色,然后拉开袋子小题大做地叫着,“哇哦,我要吃这个!” 何艳摆着碗筷,说:“吃什么吃,马上吃饭了。” “我吃完饭吃!”夏远朝何艳嚷道。 何艳嘟囔着“垃圾食品”什么的,转身进厨房上菜,夏远背对着夏健锋,偷偷竖起拇指指向厨房,夏至马上会意,把背包扔给了夏远:“妈你坐着,我来。” 何艳当然不会坐着,她这辈子就坐不住,但也并不拒绝夏至的帮忙。 饭照例是吃得很沉默的,夏健锋和何艳眼睛只看着桌上的菜,夏至合紧了嘴,还是听见自己的咀嚼声与另外三人的汇聚在一起,奇特而尴尬。 她看向夏远,夏远也正好看她。 “小远,你实习还习惯吗?” “食不言,寝不语。”夏至刚一开口,夏健锋就抛过来一句,姐弟俩赶紧低下头扒饭。 一放下饭碗,夏远就跳进了房间上网,夏至也马上抱了衣服去洗澡,可是从洗手间出来,她就被夏健锋逮了个正着,他和何艳,端坐在沙发上,这会儿齐刷刷地看着她。 “过来。”夏健锋就那么一句,夏至仿佛被抽了一鞭。 她坐在了单人沙发上,与两人侧对着。她心里还在想着,大不了又是一套“我早说了”的说辞,夏健锋最爱说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做好了闭嘴挨批的准备,夏健锋却要她开**待:“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是谁退的婚?” 退婚夏至反应过来,对夏健锋来说,这是退婚了,他当然不知道潘家二老从来就没赞成过这婚事,到了这会儿,她也不好说这事。 “就是”夏至拖着话音,一边思索着,“也没说谁退的婚,就是大家觉得不合适。” “你现在跟我说不合适?我当初是怎么说的?”听到夏健锋这句话,夏至不知道是该满足期待地舒一口气,还是该紧张地重新提一口气,大概是兼而有之。 “你说对了,是我当初没有考虑清楚。”夏至只能憋屈地承认。 “那到底是谁说不结婚的?是你,还是他?” 夏至犹豫了几秒钟才说:“是我。” “他同意?他家也同意?” 夏至看着夏健锋,他脸色严峻,她看不出他对此到底是什么态度,她只能点头。 夏健锋声量不大,却字字戳心:“所以在你看来,婚姻是那么儿戏的事对不?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一句话就退了?夏至,你知道什么是责任吗?” 夏至又愕然又摸不着头脑:“你不是不喜欢我们在一起嘛” “我喜不喜欢是重点吗?我说不喜欢,你还是跟了他,你好好的工作不做,跑到泰城去,现在好好的又跑回来。你对自己的未来,对自己的人生有过规划吗?你这样任性胡来,对身边的人有没有责任感?” 夏健锋不问她是否受到了委屈,不问她过得是否顺心,劈头劈脑就一顿责备,虽已有心理准备,夏至还是结了一核顶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夏健锋还在往下说:“我跟你说过,人生每一步都要考虑清楚,考虑好了就去做,不要随随便便放弃。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家爸爸这头出了车祸,你那头就说要退婚,人家不了解状况,就说是我夏健锋不会教女儿!” 对潘爸爸的车祸,夏至是感到难过的,可是她也很气愤,不论是潘锐还是夏健锋,都要把他们的分开联系到这件事上来,合着她就不能有自己的感受,得为全世界让路? 她忍不住了,憋着气说:“你当然教了,大家都知道你家教好,善于教导儿女忍气吞声韬光隐晦,亏要吃到底,被人扇一巴掌得把另一边脸也送上去,咱这样的人家,天生就是给人当奴隶的。” “你说什么?”夏健锋眉心一扭,厉声问。 “夏至!”何艳也叫了她一声,但却没有往下说什么。 100、逃出门(求首订!) 三人都沉静了一会儿,夏至感到夏健锋的目光像两把刀,一块一块地削着她的皮肉。 夏健锋沉着声开口:“你再说一次。”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反正在你看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留在楠洲找工作是错。我交个男朋友是错。我去泰城是错。我结婚是错。我不结婚是错。我离开泰城也是错。你这个女儿一无是处让你蒙羞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25岁了!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夏健锋猛地提高了八度音量。 “对啊!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做决定,凭什么一定得给你交待?”夏至也刚了起来。反正话都说开了,谁怕谁呢? “我不是在要你交待,我是告诉你,做人,得踏实,得有责任心!”夏健锋伸出食指一字一点地戳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要戳到夏至脸上,让她反感不已。 “我怎么就不踏实,怎么就没有责任心了?我去到哪里做什么,别人都认可我办事认真,可以放心地把工作交给我。也就在你眼里我是一无是处的。” “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这叫踏实吗?你看看你现在,工作有成就了吗?说结婚你结了吗?你这人生成绩单上打了多少个勾?”夏健锋两手一拍,把手掌摊在了夏至面前,就像他手上真捧着一张试卷那样,“你别说你爸看死你,你这样子的态度,这辈子就是一事无成孤独终老!” “好了好了,够了可以了,她明白了别说了。”何艳张了好几次嘴,愣是不知道该插句什么话,她抬起手往下压着夏健锋的手掌,慌里慌张地说。 夏至站了起来,冷冷说道:“我就是一事无成孤独终老,那也是我桀骜不驯不听教化,不是你夏健锋教女无方。” 她抬脚往大门外走,将何艳的叫唤关在了门内。 没有坐电梯,夏至是直接从楼道下去的,拖鞋在下楼梯的时候“吧嗒吧嗒”地在脚板和地面间弹跳,她的碎花棉质睡衣在南国乍暖还寒昼夜温差较大的初春略感单薄。 干嘛要出门呢?她进房就好了啊,难不成夏健锋还会破门把她赶出来吗?这大晚上的,她连手机都没有带。 下到一楼,她终于平静下来,也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她也是要面子的。她抱着肩,走到小区门口一家相熟的便利店,给夏远打了个电话。 之后就走进了大门内一处阴暗的角落蹲着,她宁愿忍受蚊子的折磨,也不想穿着睡衣呆在便利店里接受别人好奇的目光和店主无意的询问。 夏远差不多半个钟头后才下了楼,夏至嘀咕道:“怎么那么久。” “你不是要我别被爸妈看到嘛。爸进了房,妈去了厕所我才溜出来的。”他把背包给了夏至,“我还以为要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来,陪姐去吃宵夜。” 夏至就近找了个公厕换了衣服,然后叫了辆的士去了市南粥城。 一座城市的发达程度,可以从城市的夜生活得到反映。楠洲几乎是从不停歇的,而在康洲,真正的不夜城大概就只有各种宵夜摊档。 康洲是地级市,论面积比楠洲和泰城小得多,经济发展介于两者之间或者说稍好于泰城吧,毕竟楠洲房价破万,泰城房价三千六七,而康洲四千多。夏至不懂经济,她只能直观地从房价上这么看。 康洲人是懂生活的,主要体现在爱吃,各种食肆多如牛毛,而且价格亲民,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找到营业的食店。 市南粥城是其中一个营业至凌晨的大型食肆。这里本来是市南某个村庄的一处废地,某一任的村支书拍板建了个仿古的两层商用楼。 刚开始招的商家五花八门,卖衣服的卖精品的都没干长久,就一楼三家做宵夜卖粥的挺下来了,并且越做越大,把其他的店门也盘了,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市南粥城。 粥城最出名的是咸猪骨粥,上好的脊骨用盐抹了腌制,熬上几个小时,揭锅满城香。按人份来点,两人份的小锅才10块钱。 夏至点了一锅,又点了个炒花甲和蒸番薯糕,然后问夏远:“你还要点啥?” 夏远摇头:“晚饭还撑着呢,亏你还吃得下。” “我吃得下一头牛。生气很消耗体力,你不知道?” “你还生气,爸都快被你气炸了肺。” 夏至白他一眼:“你不是来当双面间谍的吧?” “我没有,不过他们应该知道我是出来找你了,你看,电话也没给我打一个。”夏远眨眨眼,笑了,“不过姐,你今天确实有点帅。” 夏至被他气得一笑:“怎么,你要学?” “我才不,我实习没工资,我可不想饿死横尸街头。” “一分钱补贴都没有?他给你找的什么破单位。那不是免费劳工,还得亏个上下班的车费?”夏至其实能想象得到,夏健锋肯定是主动提出不要补贴,请人家给个机会让孩子磨练磨练云云。 “就是啊!我同学找的实习单位都多多少少给几块钱补贴,就我连毛线都没有一根。”夏远差点把筷子也摔了。 “永远都是这样子,合着全世界就他一人三观正大公无私,别人都是心怀鬼胎。” “他就是这样子嘛,觉得自己特别正派,跟他不一样的都看不过眼。” 两姐弟开展了针对夏健锋的吐槽大会,夏至也没放过对何艳的吐槽:“妈也是,怎么能忍着他那么的大男人主义,自己没点主见,什么都由着他,都不管管。” 夏远嘿嘿笑道:“说得你就能管得住潘锐那样。” 接到了夏至那仿佛要将他碎尸万段的锐利目光,夏远慌忙住了口,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可是姐,你们为什么分手啊?不是因为他爸爸的病吧?” “你觉得你姐是这样的人吗?”夏至略带无力地说。 夏远摇头:“可能这个时机比较敏感吧。” 夏至叹息着:“大概是忽然不喜欢这个人了。如果足够喜欢,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爱得不够,喝一口水都能呛到说分手。” “那你跟爸解释一下嘛。”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事,怎么解释呢?再说,你觉得我刚刚的理由能说服你吗?” “能啊!”夏远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他又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那不代表能说服那个老古董,他懂什么爱情。”夏至闷闷地说。 101、又谋职(求首订!) 夏至当晚找了个酒店住下了,第二天早上,只给夏远发了个信息就回了楠洲。 一是她打定了主意不会主动向夏健锋认错,二是她得回楠洲找工作,生存问题更重要。 打开招聘网站,夏至觉得很讽刺,她又找工作了。从文件夹里翻出过去的简历,回想起王博逸过去对她那份简历的评价,夏至认为确实很正确,现在看来,她也觉得太花里花俏了。 她把简历精简了一遍,关键信息浓缩到一页纸上,到打印店了印了十分,装进了文件袋。 到培训中心或者补习班,是比较容易找到工作的,可是那样的工作确实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上多少课、带多少学生确定了收入多少 除非一整天泡在课堂上,每个班都能带满学生,否则实在谈不上高收入。 尽管知道在楠洲做课外培训要比在大河好得多,夏至还是有所犹豫。毕竟她现在又是一个人了,她得为自己打算,楠洲的节奏有多快,她不是不知道的。 要不求稳定,要不求高收入,她得把自己塞进钱眼里考虑前程。她不想承认,然而她还是想证明给夏健锋看,她不是如他所说的不踏实、过得乱七八糟。 因此,虽然夏至收到了两份培训中心的录用意向,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萧以晴看她对摊着的简历发呆,说:“你是想转行吗?” “我不知道。”夏至彷徨不已,“我就是想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好好工作。” “你好工作的标准是什么?” “普罗大众的标准,钱多事少离家近。”夏至半开玩笑地说。 萧以晴坐在床上盘起了腿:“找到了告诉我,我也跳槽。” 夏至把身子转向她:“那就稳定吧。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稳定,工作内容稳定,不会有太多变数的那种。我觉得我现在心态有点累,没有力气接受变化。” “你还想做内刊吗?要不问问程佑” “哎!”夏至打断了她,“都那么久了,欧娅肯定已经有人在做这个事了,你别为难人家。” 萧以晴耸耸肩:“那,你想进学校里代课吗?我有个同事,之前听说他老婆学校里有老师准备休产假了,要请代课老师,不过是小学。” 夏至略想了想,虽然在泰城也站了一年半的讲台,不过正式的教职她知道责任更重,当然也更符合她刚刚所说的稳定。她说:“你觉得我可以吗?” “你为什么觉得你不可以?”萧以晴反问她,“老实说你现在要当入编教师有点难,毕竟在社会上打滚了几年,教育局去招教职,一般都招应届生,要不就是在职调动。但代课老师限制就没那么大了。” “我是说你觉得我适合做这个吗?我怕误人子弟。”夏至不能说不心动,只是仍有担忧。 “夏至,你被你爸打击了下你就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吗?知识能力我相信你没有问题,当老师最重要是责任心,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我所认识的办事最认真的人。你考虑考虑吧,但不要考虑太久,代课老师的职位也是很多人抢着的。” 夏至又转身看了看书桌上的简历。 马上四月份了,她离开泰城的时候,身上只有不到三千块。萧以晴说了在她找到工作之前管她吃住的,可是她也不能腆着脸一直那么拖下去。 她对萧以晴说:“你把那学校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明天去投简历。” 萧以晴笑笑说:“你把简历发给我就好,我发给我同事,看他老婆能不能直接引荐一下你。让你体会体会啥叫朝中有人好办事。咱在这混了三年,人脉还是有点的,不用像刚毕业那会儿瞎爬打滚。” 夏至也笑了,是啊,在一座城市里生活久了,生活环境、工作氛围处处都会打上一个人的记号。 三年了,同学中有人平步青云,有人稳如泰山,大部分人都已经或者准备在某个地方扎下自己的根基。就只有她,毕业三年,依然一无所有。 虽然有了引荐,但试教是免不了的。学校定的课题,给了她一个三年级的班级试教,只有一晚上的准备时间。 夏至到网上找了教案,又问了同在小学授课的同学意见,觉得自己备得磕磕巴巴的。 在培训班里毕竟是小班教学,她在实习后再也没有对着四五十个孩子上课了,何况是那么小的孩子。 一站上讲台,夏至第一感觉就是台下全是白白胖胖的小圆脸,脸盲的她看着所有孩子都长一个模样,这让她晃了晃神。 她没觉得她课上得有多好,顶多就是按照教案走完了流程,不过代课协议签下来了,在原来的老师休完产假前,夏至都会留在竹园小学,代三班的语文课及班主任。 “去教书了啊,那为什么不回家教呢”何艳还是会每个星期给夏至打电话,她没提夏健锋,夏至也不问。 不过,夏至知道何艳会把她的信息告诉夏健锋。 她在上问夏远:老头又说“我早就说过”是不是? 夏远发来一串笑脸:你不是猜到了嘛!我要是你,我才不会遂他的愿,看把他得意得 夏至也莫名恼火,但又没有办法。她千方百计逃离父母给她设定的未来,却又一点一点地拐回了他们渴望的轨迹上,她甚至要怀疑夏健锋是不是在哪里给她下了个符咒,让她不得翻身。 不过你想多了。其实爸挺高兴你去教书的,他觉得你终于踏实起来。夏远说。 我从来都很踏实,是他看不起人。 姐,你有空就回来吧,你也不用道歉,你回来就好。 夏至只说她很忙。 她确实很忙,对着学籍平台上的学生名字和照片背了半天,才勉强对上了号,一见到真人,又想不起来这是谁了。 老叫错学生名字,惹得学生哄堂大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学生还理解不了脸盲这回事,她赶紧道歉。 多上几天班以后,她才发现,原来他们不是不理解脸盲,他们压根就是笑点低,课堂上,随便她说点什么,他们都能笑成一团,混在笑声中的,还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半天停不下来。 她开始头脑发胀了,终于明白了萧以晴的风风火火是怎么来的。她有预感,她在未来的这几个月里,会变得更加暴躁。 102、太认真(求首订) 夏至许久没有过过这种忙碌而充实的生活。 她早上起得很早,七点多就得赶公交车去学校,八点前得到课室,看早读看考勤看卫生,之后就是作上课的准备。 一般一天是两到三节课,一周十四节课,除了语文课,她还得上班会课队活动课写字课和品德课,备课、上课、改作业、处理学生的各种小九九、与家长联系,可以把她一天里的所有工作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如果光是这样,也仅只是教学工作而已,在习惯这样的工作模式以后,夏至可以应付得来,但是,在踏上教岗之前,夏至不知道当个老师还得交那么多杂七杂八的资料。 什么教学随笔、教学案例、交通安全教育资料、环保教育资料一摞摞地交上去,夏至很疑惑负责检查的是不是能看得来。 有时资料一多又要得急,把教学工作耽搁了,就得利用五点半后的下班时间来补夏至又加班了。 郑萍引荐她到竹园小学的那位老师,五点三十五分的时候经过了她的办公桌,停了下来看她改作文:“夏至,你还不走?” 她抬头笑了一下,又继续伏案猛批:“还有几本,改完就走了。” 郑萍拿起她改好的一本作文翻了翻:“改得那么细啊,你这评语比学生的作文还长。你做事太认真了。” 大多数不熟悉的人评价她都会用“认真”两个字,熟悉以后有些就会在“认真”前面加上一个“太”字,从前夏至把这当作是夸赞,如今她开始听着有点别扭。 认真好像就是她的人生态度了,对任何事情她都无法做到马马虎虎,一件她能做好的事情而她没有尽力去做,她会觉得这是她的错,会在心里长久地扭成结。 于是她总是竭尽全力,却也还是过得浑浑噩噩。 她就只能再努力一些,没事找事的那种努力。 明明网上下载了可以直接用的课件,她一定要花上一节空课严格地按自己的教案重新设计 作为代课老师,她没有必要接下学校太多的比赛任务,但她接完一项又一项,不管是课件比赛、论文比赛还是教具比赛,她都积极参与 同事忙不过来的事,她习惯搭把手,替同事印试卷、帮赶着去接孩子的同事看班 她终于成功地又一次把自己的身体耗到了尽头,每天晚上十点多,头一挨着枕头,她就能马上入睡。 这样才好啊,累了,就没有心思兼顾其他了。 那枚银戒,夏至还戴着手上,她有时会掰着它作势要取下,往往在指骨处就卡住了摘不下来。她就对自己说,等有空的好好上点肥皂好好捋一捋就行了。 那个有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上班一个月后,夏至提出了自己另外去找个租房,萧以晴劝说她继续留下:“代课老师除了收入不如编制老师,最麻烦的还是要经常换单位,你下学期还不知道要去哪上班呢,先住着吧。” 萧以晴说得在理,林琬静也不反感她继续住着,她便留下了。反倒是萧以晴,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不回宿舍过夜了,这房间有一半的时间是夏至独享,好像夏至才是这宿舍的主人似的。 夏至当然知道萧以晴是去哪里。她也趁周末的时间,被萧以晴拉着去兴达花园蹭程佑的手艺。 依然是这套小两房,沙发换了黑色的皮沙发,茶几下的地毯不见了,墙上的挂画也换了新的城市风景,少了点简约味,多了点现代风。 这是两年间的自然更换,还是在程佑和袁佳一分手后,萧以晴想抹去袁佳一在这里的生活痕迹?夏至不得而知。 她以为会一直在一起的两个人不明不白地分了手,她羡慕过的小家如今已换了女主人,在这里招待她的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心里百感交杂。 趁着萧以晴上了洗手间的当儿,她悄声问程佑:“你会好好待她吗?” 程佑淡淡一笑:“当然。” “一个女人没有多少个十年。”夏至说,她是指袁佳一,也是指萧以晴。 “我知道。”程佑心领神会,但没有生气,“一个男人也不会随随便便耗费一个十年。我想我们会结婚。” 夏至连头也没有点。她不需要也没有资格要求程佑作出承诺。尽管她很渴望他们真的能好好地走下去。 纵是关心萧以晴,她也依旧自顾不暇。她忙得很呢。 代课到七月份,学校放暑假了,她和竹园的代课合约也到期了。一方面,她接受了校长的引荐,与另一所小学签了下学期的代课合约,另一方面,她也没准备在两个月的暑假里闲着。 她到一家课外培训中心接了暑假班的兼职,继续让自己转个没完。 “姐,你还是不回家吗?”夏远毕业,拎着大包小包从江西回来,夏至到火车站里接他,边走边咳嗽着。 “你看我有空回家吗?”一天四节作文课,夏至喉咙像被火灼烧一样,“我给你订好了酒店,等下你在酒店里休息一下,我下午还有课,晚上带你去吃饭。明天我休息,带你玩一天,你后天再回家。” “你都快说不出话了,你还上课?”夏远听着她那沙哑的嗓音,皱着眉说。 “没事,我刚去医院打过封闭针,下午上课就好了。” “啥是封闭针?” “喏,”夏至仰起头,捏着自己的喉咙,“在这里,左右各打一针,打完马上就见效。我今天早上起床完全开不了嗓,你看,现在我都能说话了。” 夏远龇着牙眉拧成一个“川”字:“听着就恐怖,痛不痛?” “大惊小怪,哪个教书的没打过封闭针?” 夏远沉默了一会儿,说:“姐,你是在作贱自己。” “胡说八道。你姐是在努力赚钱。”夏至抢过他手上的行李箱,先一步推着往前走,“你怎么那么多行李?什么垃圾都打包带回来吗?” 她皱了皱鼻子,把冲上头顶的酸意压了下去。 103、真的帅 楠山的景点无非就那山和水,楠水流经楠山脚下,山上也有绵延溪流,于竹林中踏出一条小路,要跟着经验丰富的驴友才能看到这闹市中幽静的景致。 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扶一支登山杖向上攀爬,夏远还是吃得消的,毕竟是才22岁的青年男子,也有运动的底子。 但夏至不知道是太久没有参与驴友运动了,还是本来这几天身体状态就不好,还没爬到半山腰,就已经气喘吁吁,双脚几乎迈不动了。 “敢情你说带我来玩,原来是带我来受罪啊。”夏远拉起夏至的手,像渔民收渔网似的把她往上拖。 “姐是带你来见识好山好水,不领情的你现在可以自个下山。” “我是指望着到山顶后换一条大路下山,要不我才不陪你往上爬。” 走到一段溪流处,溪两边只搭了一截长约四五米的树干,下方的溪水不深,但是高至三米,略为惊险。 驴友们在这里慢了下来,带头的队长回头叫道:“大家走这一段要小心一点,我们三人一组手牵着手走过去,男生们照顾一下女生!你们的机会来了!” 大伙笑闹了几声,开始按照队长的安排,排着队三个三个地牵手过独木桥。 轮到夏至和夏远的时候,夏远走在了前面,夏至后面是一个看着不超过二十岁的男生。 夏至回头看他一眼,这一眼看得她心里扑通一跳怎么会有那么帅的男生? 他身着白色恤,军绿色的休闲裤,头戴渔夫帽,身高应该超过175了,匀称的身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脸上线条棱角分明,刚中带柔,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边勾着丝丝笑意。 看上去就像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的男主角似的,浑身散发阳光且浪漫的气息。 夏至不是没见过帅的男生,电视上杂志上比比皆是,但帅到能让人心动的真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原来还真的有可以光凭颜值就打动人的男人啊,她忽然理解了那些追星的小女生们的疯狂了。 她把手伸向那男生,笑了一下,她没看见他身后紧跟着谁,看来是独自来参加驴友活动的,那她就不客气了可以借机牵一牵这么帅的小男生,她心里挺乐的,食色性也,豆腐不吃白不吃。 男生回以一笑,不太自然地伸出了手,她牵住了他,三人踏上了独木桥。 “姐,你慢点,不要急。”夏远在前面嘱咐道。 夏至鼓起腮,深呼吸一口气,尽量不往脚下看,鞋底磨着树干一点点地往前挪。 “你畏高?”男生问道,他的声音听着也很温柔。 夏至勉强一笑:“有点。” “没事,慢慢来,放胆走,我拉着你呢。” 她在男生的鼓励下稍稍放松了些,但还是不敢迈开脚步,冷不防脚侧碰上了树干一处凸起的枝节,她被绊得身体一歪,头本能地一低,这一眼却看得她天旋地转,她禁不住尖叫起来。 夏远和身后的男生同时伸过另一只手来扶稳了她,男生说道:“不用怕,抬头,往前看。” 她感到他握住她的那只手紧了一紧,她感激地朝他点一点头。 夏远抱怨道:“姐你瞎叫啥,两个人四只手拉着你,你掉不下去,走吧。” 好不容易过了桥,夏至长吁一口气,松开揪住两人的手,发觉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的,她不好意思地朝男生笑了笑。 下面的路比较好走了,可以空出手来吃喝一下。她从背包里拿出一盒酸奶递给了他:“谢谢你啊,给你。” 男生摇摇手说:“不客气了。我带水了。” “不客气就接着啊。” 他笑着继续摆手:“我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给的食物。” 夏至当然听得出他在开玩笑,一般人磨嘴皮子是磨不过她的,她说:“我是夏至,现在我不是别人了。你妈没说不能要夏至给的食物。” 男生怔了怔,琢磨了下这话,笑得更开了:“那好吧,谢谢。我叫苏晓。” 待苏晓接下了酸奶,夏至才追上了夏远。 “姐,你行啊。”夏远正抱着胸,一边等她一边玩味地笑着。 “行什么行,走吧。”她拽他一把,跟上大部队。 “交换电话号码了吗?” “干嘛交换电话号码?” “那呢?不加一个?” 夏至侧头扫他一眼:“你脑子进水了?” 夏远回头看了看苏晓,确认他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但还是搭上了夏至的肩膀悄声说:“看着是嫩了点,不过我不介意你找个比我年轻的姐夫。” “有病明天赶紧回家治,别在这发疯。”夏至把他的胳膊拨掉,自顾自往前走了。 夏远跟上来说:“不是啊,那男生真的很帅啊,你敢说你不心动?你不心动你还给人家酸奶,那是我的。” “是你的你自己不背往我包里塞干嘛?在我包里就是我的,我爱给谁给谁,要不,你自个去要回来?” “酸奶我就不要了,我去给你要个电话号码怎么样?” 夏至白眼直翻,她特意把话题岔开,他还固执地往回说,她不得不推着他往前:“夏少爷,我怕你了行不?咱都是在一驴友群里的,真要加加电话号码,你姐门道多得很,不用你操心。再者,你姐不爱老牛吃嫩草,你别回头看了行不?” “姐,我觉得你谈个恋爱还是可以的,男人嘛,一个不行咱换一个。你别戴着那东西了。” 夏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故意当作听不到,一个劲地往前赶。 是啊,该取下来了。 晚上洗澡的时候,她把手指伸平举在了从莲蓬头中洒落的水滴中。 还戴着干什么呢?他没有来找她,她也不找他。从今以后形同陌路了。 她关掉水龙头,往掌心中挤了一滴沐浴露,然后往右手上搓。她抠住那枚戒指,把它往外掰,它把她指节上的皮肉夹得生痛,仿佛要从她手上带走一块肉似的。 她**着身体,浑身挂着水站在浴室里,因为痛,她眼泪抑制不住地涌出来。 猛然间,她指上松了一下,那星点银光自空中一抛,她慌忙跪了下来,在它滚落地漏的空隙前用手掌把它拍住了。 她松一口气,随之感到了右边膝盖传来的剧痛。 她把戒指攥在手心,扶着墙站起来,弯下腰查看膝盖,看到皮下渗出了斑斑点点的血污。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无名指,被箍了两年,指间一圈勒痕,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消散了。 104、扛不下 当天晚上夏至就病了。 她先是不停地做梦,在梦里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在身后穷追不已,她就不断地跑,然而,脚仿佛上了一层黏胶,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奔跑,双脚却移动缓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她不知道是什么在追着她,只觉得惶恐不已,一身的汗,说不清是吓出来的还是跑出来的。 她腿猛地一绷,膝盖上皮肤压着瘀斑的暗痛让她醒了过来。萧以晴不在,房里就她一个人。 她口干舌燥,喉咙像被什么粘着,她想吞点口水润一润,但是连半星的水沫儿都捣不出来。 头发和后背倒是湿透了,她浑身虚弱而清醒。她推了床垫一把坐起来,顿时觉得房间都在转动,不由得合上眼缓了缓。 她下床到客厅里倒水喝,脚步都是沉的。就那一去一回的工夫,后背和头皮就干了,但发根和衣服还是湿的,她穿过空气的时候,阵阵发冷,皮肤竖起了颗颗鸡皮疙瘩。 一进入房间,空调吐出的冷空气,更是让她不断打颤。 这可是七月啊,南国最炎热的七月天。她关掉空调,把窗打开,让热空气涌进来,稀释房内的寒冷。衣服换了一套,发根也用纸巾擦了擦,然后重新钻进了被窝里。 头沉重得很,不一会儿,她就重新被拖入了梦魇。依然是不断地狂奔,从一个空间穿到另一个,只是再也不出汗了,她蜷缩在被子里不断地发抖。 喉咙即使不吞咽,也发热发胀发痛,夏远电话来的时候,她只能哈着气说话:“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起来。” “你怎么了啊?听着不大对劲。” “喉咙不大舒服。” “算了你别过来了,我晚点再走,我来看看你。”夏远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 夏至倒回床上,手脚发软发虚,她确实起不来了。 夏远住的酒店离六中就两个街口,他十多分钟就走了过来,林琬静也回老家去了,夏至裹了件外套去给他开门。 “你发烧了啊?脸怎么那么红?” 夏至躲着夏远伸到她额上的手:“就有点不舒服,我歇一下就好,中午吃了饭送你去车站,我下午回去上课。” “你这个样子回去上课?不怕把学生吓得退费?”夏远要损起她来也是不留情面的,可是话里透着的关心让夏至觉得这个弟弟终究是长大了啊。 “我等下去社区医院打个针” “又去戳那个喉咙的针?不许去!”夏远强硬地说,“你也不许上班了,少上两天班咋了,又不等那点钱开饭。你请个假,换衣服我带你去大医院看。昨天我就说了,不舒服还逞强去爬山” 夏至走进房间缩回床上,夏远跟了进去,夏至不耐烦地说:“你啥时候变得像妈那么啰里啰嗦的?你不是要回去了吗?又说公司催着你回去上班。” 夏远实习的那家电器公司,在他实习结束时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夏至想,这肯定也有夏健锋的原因。 “不用啦,我跟公司说了晚两天再过去报道。爸也让我多住两天,他给我报销酒店费用。” 夏至挑了挑眉,瞪着他:“你跟他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啊,妈刚刚打电话问我几点到家,我说你不舒服,然后爸就抢了电话,叫我等你好了再回来。”夏远顿了下说,“姐,我觉得爸挺关心你的。” 夏至不作声。她当然知道夏健锋关心她啊,只是从不尊重她。 夏健锋自诩开明,从不干涉子女的选择,实际上又总喜欢给儿女安排好一切,像夏远的工作,他不是一样没有征询夏远的意见就安排好了? 也亏夏远一声不吭地接受了。也是,这个弟弟,虽然自小成绩不好,倒也乖巧。事实上在亲戚朋友眼中,他们这对姐弟从来就很省心。 她就是忽然不想再做一个省心的孩子了。她本来就不是孩子。凭什么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姐?”夏远的叫唤打断了她的思路。 夏至回过神来,说:“你出去啊,杵在这我怎么换衣服?” 就算不是为了让夏远放心,她也觉得自己扛不下去了,楠洲三院离这就三站地铁的路。发热门诊里,排着号的大部分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像她这样的成人也有,不多。 说是急诊,也排了足足三个小时,将近十二点,他们才从医院里取了药出来。 两人在茶餐厅里打了包回宿舍,夏至喝了半碗粥,吃过药继续睡,夏远开了她的电脑打游戏。 夏至说:“你不用在这守着啊,去逛逛街吧。” “一个大男人去逛什么街。”夏远盯着电脑屏幕说。 夏至便由得他去了,反正这暑假以来萧以晴都住在了程佑那边,这屋里就她一个人,不至于不方便。 也许是药效,也许是有人看护着的心安,夏至这次睡得很安稳,再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夏至请了两天假休息,第二天下午就送了夏远去车站。 在酒店退房时,夏远还在试图说服她:“姐,我看你跟我一起回去得了。” 夏至喉头仍有点发痒:“你是回去上班赚钱,我回去干嘛?好好放着培训班里的钱不赚吗?” “那你好歹回去看看啊!你都几个月没回过家了。就算你生爸的气,你也回去看看妈啊!妈又没有得罪你。” 夏远说得在理,也是在给夏至找台阶下,夏至顺了这个人情,说道:“我下个周末得空了回去。” 夏远在上车前抱了抱夏至:“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着,也不要那么拼命,就算回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夏至明白他说的这个“回家”与前面说的不一样,但夏至只是笑了笑,她推了推他,催着他进站。 在一座城市生根很难,又不太难,不过是努力的程度和时间问题罢了。如今,对她来说,她更需要的是落地生根的意义。 离开泰城,她几乎是本能地回到了楠洲。她压根就没有考虑回康洲,除了觉得不知道如何面对父母的诘问,还出于一种她说不清的情愫。 105、喝早茶 夏至是说到做到的。又过了两个星期,七月下旬,她就坐上新开通的城际轻轨回了一趟康洲。 交通越来越发达,世界就越来越小了。尖啸着的动车将她回家的时间从两个小时缩减为四十分钟。 所以,他们老强调回家干什么呢?城际生活已经作为一个时髦的概念,率先被打进了房地产商的广告中。 车厢里,坐在夏至后座的两个男人讨论了一路的房价,大意是说城轨的开通会让楠洲的经济辐射大大扩展,也会带动周边城市的房价。康洲的房价也是一天一个样,半年间已经破了五千。 夏至甩甩头,往耳朵里塞上了耳机,不再听那两人的高谈阔论。 她关心房价干嘛呢?她又买不起房,她现在也没有买房的**。 家是屋檐下的一头猪,有人养猪,携手并进为生活劳作才算是家。她孑然一身,买个屋檐干什么。 进了家门,屋里异乎寻常地吵吵嚷嚷,夏至伸头一看,夏远正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打打闹闹争抢着什么。 夏至记起那是夏远的小女友余晓菲。两人是高中同学,高中时代没有擦出火花,反倒是夏远大四以后,一场同学会后两人才重新联络起来。这也是夏远同意回康洲发展的原因。 事实上康洲这样的小城很年轻化,虽不及楠洲这样的一线城市繁华,但舒适之余有发展后劲,生活压力也低很多,不少年轻人在外求学后都愿意回流。 也是因此,夏健锋和何艳才对夏至的执意离开充满了不解,夏至也不想多说。 “姐,你回来啦!”夏远停止了打闹,拉过余晓菲作介绍。 夏至在上看过她的照片,真人是第一次见,她依偎在夏远身边,如小鸟依人般娇小。 “夏至姐!”女孩很活泼地唤了她一声,她笑着点了点头。 侧过头,夏健锋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像是对屋里的吵闹视若无睹。夏至没有走过去,只远远地叫了声“爸”。 夏健锋头略点了一下,如果看作对某段新闻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可以的。夏至撇了撇嘴,走进了房间,除了吃饭的时候,再也没有出来。 临睡前,何艳敲响了房门进来:“夏至,加拿大那个表姨回来了,我明天约了她喝早茶,你去吗?” “不去,我起不来。”夏至正坐在床上看书,想也没想就说。 “你去吧,一起去。”何艳又说。 夏至从书页上抬起了头:“哪个表姨啊?” “小时候带过你的那个,她很疼你的,你记得不?” 夏至在记忆里搜寻着,应该是两三岁的时候吧,那时何艳和夏健锋都要上班,何艳又怀了夏远,上班时看不了夏至,下班后也没有精力看,就把她放到亲戚家里寄养过一段时间,大概就是那个表姨。 那也很多年了,据说后来表姨出国了,也没怎么联系过,夏至连她长得是圆是方都不记得。 但是倒可以见一见,她不是那种受过别人恩惠就随便忘记的人。 “好,几点去?”夏至回了句。 约好了是八点半,夏至和何艳八点出门,她以为夏健锋和夏远也会去,但夏健锋早就出门晨运去了,而夏远还在床上。 “表姨回来两个星期了,之前我们就约过,今天是专门来看看你的。”何艳说道。 这个表姨对自己很上心?夏至有点奇怪,也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她向来就是长辈缘不怎么好的人。 到了稻香酒楼,何艳拉着夏至往后方的包厢走去。 酒楼里人多,外头还有人排着座,表姨是多早来拿的包厢啊?夏至随口问道:“人多吗?要的包房。” “呃,表姨喜欢清净。”何艳应道。 房门打开,看到面对门口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夏至才感到了不对路。 何艳拽着她往里走,像是怕她临阵逃脱似的。夏至眯着眼看何艳,何艳压根看也不看她。 “诶表姐,你们来很久了吧!”何艳和表姨交握着手,两人说不出来的亲昵,“夏至,快叫人。” “表姨。”夏至嘴角往两边顶了顶。眼前的表姨一头卷曲的短发染得乌黑,戴一副椭圆框的金边眼镜,两腮往下耷拉成一个八字形,一笑,法令纹更深了。 表姨走过两步,拉起夏至的手上下打量了两番:“夏至都那么大了啊走街上都认不出了,长得真漂亮!” 对这样的恭维夏至只好像个傻瓜似的笑迎。接着表姨侧过身,把夏至的视线引向坐在旁边的那个男人:“来,阿志,这是我表外甥女夏至,你们名字都有个志,很巧啊!” 表姨又扭头对夏至说:“这个是我远房表弟周泓志,他在律所当律师的,我这次回来处理房子的事,就是他在帮我搞。” 夏至被那复杂的关系搞得一头雾水,表姨的表弟,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比自己长了一辈?什么跟什么?所以按辈分她应该叫他表舅? 夏至差点没绷住笑了出来,没听清后面表姨怎么夸周泓志能干本事。 周泓志谦虚地接道:“表姐你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走了下流程而已。” 何艳道:“来来来,都坐吧,站着干嘛呢。” 夏至坐在了何艳身侧,与周泓志刚好面对面坐着,她这才开始看清他的长相。 圆脸平头,略带双下巴的大众脸,五官挑不出什么特色,就是两道弯如毛虫的粗眉稍微带点辨识度。她想,她在他眼里也差不多这个样子吧,不出挑的平凡人。 桌上两个人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拉着家常,说着那些夏至不了解也没经历过的往事,说着说着话题就开始时不时地往夏至及周泓志身上带。 两人像是自己很有兴趣知道似的,不断向对方打听着对方身边这个年轻人的情况。 表姨知道了夏至在楠洲当代课老师,放假了还在跑培训班兼职,就夸一句真勤快啊现在这样吃苦耐劳的女孩子不多见何艳问出了周泓志已在市区买了房,就连连说不容易啊年轻有为啊 夏至除了笑还是只能笑,笑得脸僵直,几乎可以直接当面具揭下来。 终于,夏至站了起来。 106、周泓志 夏至拿起了桌上的点心单,说:“点心吃完了,我出去拿点,你们要吃些什么?” 表姨仰头看着夏至说:“哦,随便拿点就好,你爱吃什么就拿什么。阿志,你和夏至一起去拿?” 周泓志也不推辞,应了声好就跟着夏至一起出了房门。 “老人家都这样子。”周泓志指了下房门,笑说。 夏至耸了耸肩,她不好回应,这个“这样子”,到底是指什么呢?她很想知道周泓志是自愿过来的,还是像她一样是被骗过来的。 她心里虽有点别扭,但不至于反感到要掀桌,反而对何艳那滑稽戏的演出感到饶有趣味。 她来到大厅那热着点心的餐车前,选了几笼点心,周泓志殷勤地用托盘接着,一边问她:“你是在楠洲教书?” 夏至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他接着说:“工作应该不很忙吧?有考虑过回康洲教书吗?” 夏至直觉他这个问题是有深意的,于是直截了当地说:“没有,我觉得在楠洲挺好的。” “那也可以,现在城轨也开通了,从楠洲回康洲很方便,在楠洲教书收入应该也比康洲高吧?” 这下轮到夏至一愣了。“那也可以”是什么意思?房里那两个老人唱了那么久的双簧戏,也没直接问到收入那么敏感的话题啊。 不回答好像也不太好,夏至就说:“也还好吧。” 周泓志进一步问:“你在楠洲有机会入编制吗?我有朋友也是在教书的,了解了一下,入了编制的福利待遇会好很多。” “大概吧,我不太清楚。”她不是完全不清楚,只是不大想和一个认识不到半小时的人讨论这个。 “那你不争取一下?” “看看吧。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可以经常换一下工作环境,而且编制老师不能做兼职,我可以。多劳多得不是吗。”夏至朝包厢走去,把周泓志扔在身后。 周泓志赶了上来说:“你说的也对,不过女孩子不用那么拼,有个寒暑假,可以照顾一下家庭不是更好?” 夏至微侧头看他一眼,她已有点愠怒了,他凭什么来评论她的工作和生活,他们很熟吗?他的观点她也不敢苟同,她说道:“女人也可以有事业心,男人也可以照顾家庭,谁说一定要女人牺牲事业来照顾家庭。” “哦我不是这意思,女人当然可以发展事业,我也是很欣赏你这点的,我只是家庭观念比较重而已,我也会分配时间来照顾家庭。 “不过男女的社会属性和生理构造,决定了女性在家庭中肯定是负担比较重的,毕竟男人代替不了女人怀孕哺乳,所以我才说女孩子找份时间宽松点的工作,可能会比较轻松。” 周泓志自顾自地发表了一番高见,听得夏至头皮发麻。不说他这番理论合不合理,只说合不合适,他们真的不太熟啊!就算是相亲,也不带一上来就谈婚后生活怀孕生娃的吧? 他们已经走到了包厢门前,她停下了脚步,转向他委婉地说:“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来讨论这个问题,我只是来喝早茶的。” 她在心里加一句,我才不在乎你欣不欣赏我,你照顾不照顾家庭。 她推门入内,两位老人像是越聊越欢了。 “呀,你们聊什么那么高兴。”周泓志放下托盘上的点心,问道。 表姨乐开了怀:“我们约了等下一起去听曲,老干中心那边有人唱戏。阿志,你有车,你看夏至去哪里玩的送一送她,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或者陪她去逛逛街也行。” 夏至悄悄翻了下白眼,呼了口气。嗯,有车,她弄明白表姨这套路了,有房有车精英阶层,这就是表姨认可的加分项了。趁他们出去拿点心这会儿,两老连他们的后续活动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了。 她正想着怎么开口反对,周泓志先说:“那我先送你们去老干中心啊,夏至,不要紧吧?” 夏至眼里飘出俩问号,问她?不要紧?他的车他爱送谁送谁爱去哪去哪,干嘛问她?她嘴角一抽,说道:“你们自便,我等下还有事。” 何艳说:“你能有什么事,现在轻轨那么方便,又不赶着回楠洲。你去步行街给我买个零钱包,我零钱包坏了。阿志,我们也不用你们送,走过去很方便,我们俩散散步。” 勒个去!夏至鼓了一腮气:“你零钱包坏了你自己去买啊!” “我买的不好看,你去给我挑个,我也没空,吃完点心我们就走了。” 夏至暗暗咬了下牙,何艳没空?她没空?她一整天在屋里坐着的人没空?而且她啥时候还讲究零钱包好看不好看了?不是都在市场杂货店里五块钱随便挑一个就用的吗? 周泓志接着说:“那夏至,我等下送你去步行街?” 本来夏至还猜这周泓志可能也和她一样被逼过来的,现在看他这连番的表现,她不那么想了,她觉得他就是一合谋,他们仨欢天喜地地演戏,她围在中间被算计却又不好发作。 从稻香酒楼出来,何艳就真的挽着表姨走掉了,剩下夏至在门口苦恼。总不能直接走掉啊!她倒不是怕回去后何艳翻脸,而是碍着表姨的脸面。 她是不大记得小时候表姨照料她的细节了,不过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好不容易回国一趟还抽时间来给她做个媒,她就是不喜欢,这个人情是欠上了。 再看周泓志,他倒是很乐在其中。他从车库开车出来,摇下车窗招呼她,她暗叹一口气上了车。 “你好像不大喜欢说话啊,我印象中的老师都很会说。”周泓志说道。 夏至心道,话多话少,得看对着谁,但她嘴上只淡淡地说:“上班说多了,下班就不想说了。” “嗯对,我也是这样,人家都觉得我们当律师的很喜欢说话,其实日常生活中我也是很安静一个人,没事就看看书。” 听到这,夏至又忍不住腹诽:就没觉得你是个安静的人。 周泓志像是一开了口就停不下来:“听说你也很喜欢看书?看书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觉得爱看书的人特别有智慧。 “你最近都看什么书?我最近在看红楼梦,曹雪芹写得太好了,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写了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的爱情婚姻悲剧” 107、恶作剧(感谢大家的首订支持!) 夏至听得头脑发胀,刚在酒楼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周泓志自来熟得有点自作多情了,现在,她简直觉得他是一架噪音制造机。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佩服他工夫做得挺足的,知道投其所好,问题是,她需要他这么拙劣地投其所好么?他再这么瞎侃下去,估计要把百度百科上对四大名著的词条简介都得背一遍。 “哎!”夏至脑筋一转,打断了他,“你不是问我最近在看什么吗?我在看阿努安德劳斯基理顿的塔斯步理特伊帝国中的伍德烈丁将军,你看过吗?” “阿阿什么?” 夏至满意地看到他一脸的愕然,她笑着重复了一遍:“阿努安德劳斯基理顿的塔斯步理特伊帝国中的伍德烈丁将军。194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作品,一部世界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旷世巨著,你没听说过吗?” “哦!那本书!”周泓志强自镇定地说,“我听说过,不过还没看过,我回去就找来看看。” “那你看完了我们再交流吧。”夏至一语终结了他的絮絮叨叨,嘴角含笑地靠在了头枕上,合眼假寐。 车拐进步行街前一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夏至感到眼皮一黑,睁眼时车子正往下行,她说:“你不用陪我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你有事就先走吧。” “哦,我没事。我陪你逛逛,我觉得和你聊天挺开心的。”周泓志在车闸前停下,向她侧头一笑。 开心?夏至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个人了,她说了些啥能让他开心了? 她真想问问他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但转念一想,这话毕竟太伤人,难保他不会翻脸不认账,反过来一句“谁说我看上你了”,那尴尬的就不是他而是自己了。面子还是得端着的好。 想到这,夏至就只能由得他跟着。她进了一家精品店,十块钱买了个小布包准备给何艳当零钱包贵了何艳肯定要唠叨,她不就是要个借口让夏至跟周泓志独处而已嘛。 出了店门,周泓志说:“我还以为女人买个包都得成百上千。” 夏至拍了拍那小布包收进背包里:“不用,就是个小东西。” 周泓志又满意地点点头:“可以,很勤俭节约的消费习惯。” “”夏至被他那掂量猪肉似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随便逛了一会儿,就借口累了想回家,让他把自己送了回去。 到了小区门口,周泓志停下车说道:“我就不上去坐了。” 也没人请你上去坐啊夏至哭笑不得,道了声谢打开车门,临合上车门前,又忽然灵光一现,她笑容可掬地弯下腰,对周泓志说:“辛苦你了,表舅。” 接着把周泓志的一脸愕然甩进了车门里。 夏至带着恶作剧的欢快踏进电梯,但在出电梯的时候,她又开始哀叹要怎么向何艳交待。 嗯不对为什么是她向何艳交待不应该是何艳向她交待吗? 她按了按门铃,是夏健锋来开的门,何艳还没回来,夏远约会去了。夏至只叫了夏健锋一声,就缩着肩膀溜进房间了。 将近十二点,何艳才回来了。她见到夏至在厨房忙着做饭,很惊讶:“你怎么就回来了?”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才回来。”夏至没好气地说。 “你不是和阿志逛街去了?这么快回来。”何艳似乎不太满意。 “逛完了啊,喏,你要的零钱包,在茶几上放着。” 何艳才不关心什么零钱包,她踱进厨房,接过夏至洗净切好的白菜,一边拧开煤气炉一边说:“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十块钱买的。你将就着用。”夏至知道她问什么,故意当作不知道。 “诶!”何艳微微怒着,“我说你觉得这男的怎么样。” 夏至将湿漉漉的手在擦手布上擦干,她决定反客为主:“那你觉得怎么样呢?” “你表姨说挺好的,我也觉得挺好的。” 现在夏至已退到了厨房门口,靠门框站着,完成了厨房主权的交接,她说:“怎么个好法?” 菜“嗞啦”一声下了锅,何艳翻炒了两下,用碟子接了点凉开水倒进去,再把锅盖一压,才说:“不好吗?他在市区买房了,又有车,工作也稳定。就比你之前那个好。” 夏至就猜到,她抠着指甲说:“所以我是嫁房子嫁车子嫁稳定的工作,还是找个男人嫁?” “你有什么不满意,你还想找个怎样的?”何艳说话时下巴一顿一顿的,像要以此来增强话语的权威性。 “那你倒是好歹先跟我说一声啊,那房里四个人,就我一个不知道我是去相亲的对吧?合着我像一傻瓜似的被你们开涮。”夏至本来是有点生气的,拖了一阵子气也拖没了。 “我跟你说,你会去么?”何艳在这方面倒是挺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 夏至想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说不准的,像你说的那么好,不去见见怕吃亏。” “就是嘛!那,多走动走动?” 夏至添上一句:“就是这长得太寒碜了点。” 何艳眼一瞪,掀开锅盖炒菜也不忘回头嚷嚷:“哪里寒碜了?多精神一小伙子!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人家哪里配不上你了?” 夏至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应该说我哪里配得上人家了?我照了镜子,发觉自己长得不怎样,人家这有房有车前程大好的,凭什么就看上我了?” 夏至原本以为这么说,何艳会安慰她两句,谁知道何艳继续往她头上踩一脚:“你知道就好。你现在也就是勉勉强强年纪不算太大,25岁是个坎,25岁前是你挑人家,25岁以后是人家挑你。你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拖到明年,你以为还能找到这样的吗?” 夏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25岁怎么了?我才刚毕业三年啊!有那么夸张吗?” “你以为25岁很年轻?”何艳举着锅铲,巴不得拍到夏至身上去,“你看看楼下那个阿红,24岁,都生了两个孩子了。” 108、加个Q 夏至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她不能再和何艳纠缠了,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是最强有力的对手。她转而说道:“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人家看不看得上我还另说呢,你别瞎忙。” “你表姨也是问过的,人家也是看你这职业可以,长得也行,才答应见的面。” 夏至眉一皱:“你把我照片都给人看了,却不告诉我这件事,把我当傻子耍。” “不过,”何艳显然没听到夏至的抗议,“人家也说了,你啊,要不要考虑回康洲教书?虽然说现在交通方便了,但是也是远啊,这跑来跑去的,多累。” “呃,妈,要不,你还是了解一下人家对我这第一印象好不好吧。说不定他见过我以后,觉得我离他想象中的样子太远了,然后对我没兴趣了。”在这一点上,夏至倒是有点信心,她想就算不至于倒尽胃口,周泓志也断说不上对她一见钟情吧? “我肯定会问,你自己也上心点。那个号哦,我都问你表姨要了,等下给你,你加上聊一聊。你看小远也是这么聊个女朋友回来的。” 夏至“噗嗤”一笑,也亏何艳居然知道要个号来让他们聊天,她还以为何艳真对这种新兴事物一窍不通的。但是,何艳该不会真以为加个号就能聊成情侣吧? 呃头痛得很。 夏至转身走出厨房,看到夏健锋手里又捧着个复古玻璃瓶,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她们的对话。 她朝房间走去,正要关上房门,忽听到夏健锋说:“吃饭了还进去干什么。” 夏至顿了一顿,想起这是上次她怼过夏健锋后,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不回也不好,就说:“嗯,我知道,我开个电脑,马上就出来。” 夏健锋眼睛依然盯在玻璃瓶上,像是不经意地开口:“心思不要太多,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爸妈说有房有车好,你肯定觉得市侩。你想想你都多大了,以后人家有的,你没有,你看着不眼红?人家过得舒服,你不想过得舒服?趁着别人要是还看得对眼,差不多就算了。” 夏至听着像夏健锋一口口地喂着她吃苍蝇,她只能闷闷地说一句:“知道了。” 吃过饭,何艳果真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写了一串号码的纸条递给夏至:“来,你去加个,你们聊聊。” 夏至没有办法,只能接过说好。她想着何艳又不会用,加没加,不就她自己一句说了,何艳又没法求证。大不了就说两人聊过了,然后不了了之,时间长了,她想何艳自然就不问了。 她把纸条塞进电脑桌抽屉里,关上房门营造正聊聊得火热的假象,没想到一登陆,还真的收到了一个新的验证信息:周泓志。 她叹气拍了自己的额头一记,是啊,何艳问表姨要了号,表姨自然也会问何艳要啊。 至于何艳怎么会知道她的号,这也不难解释,给夏远挂个电话自然就问出来了,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倒是周泓志,那一句“表舅”还不足以噎他三天三夜么? 她万般无奈地点了“通过验证”,周泓志的信息很快就发了过来,先是一个笑脸,一朵玫瑰。 她也回了一个笑脸。 周泓志:你什么时候回楠洲? 夏至:晚点吧。 周泓志:你回去时跟我说声,我送你去轻轨站。 夏至一头磕在了书桌上,是不是她的拒绝表现得太委婉了?她发去一句:不客气了,谢谢。 周泓志:你客气了。大家算得上是亲戚呢。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都可以叫我。 完了她叫他表舅,是闹着玩的,现在是真一不小心攀上亲戚了 她关上对话窗口不离他,但是没多久,他又来了一条信息:你今天说的那本书,我上网找了一下,好像没找到。叫什么来着?能跟我再说一次吗?是不是我记错了书名? 夏至拧了自己的胳膊一把,她真想直接把自己拧死她能把那拗口的随口编的名字说了两遍,绝对是可以载入她装逼的个人记录了,还要她再说一遍?就算她真的能再说出来,她去哪里找那么本书给他? 饶了我吧她默默地想道。那她只能装死不回应了 然后第三条信息来了:你确定你没记错吗?诺贝尔文学奖在1943年是没有颁发的啊! 夏至赶紧切换了状态为隐身,但那边仍在不断地发着信息,她想了想,觉得不稳妥,还是走为上计。 于是,她马上关掉电脑塞进背包里,匆匆收了行李,跟何艳和夏健锋说了声早点回去要备课,就逃也似的出门奔往轻轨站。 夏至从楠洲轻轨站直接转地铁去楠师,她给梁璐打了电话,她觉得她这一天的经历太奇特了,不找个人吐槽吐槽她会睡不着觉。 两人约在饭堂里碰头,饭堂门开着,但这钟点离饭点远着,因此很安静,倒是个聊天的好地方。两人在门口小卖部买了些零食坐着说话,梁璐饶有趣味地听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够了没?笑够了,帮我想想怎么应付那家伙。”夏至窝着火说。 “你想怎么应付啊?不喜欢的不理就是了。但是有一点我比较同意你妈的,我觉得你可以留一线机会,大家进一步了解一下,不要把路一下子全切死了。”梁璐终于止住了笑,说道。 “不是,你不觉得这人怎么说呢,就是看着太功利了。”夏至回想他说的话,觉得每一个字都浸泡着浓浓的目的性。 梁璐一本正经地说:“夏至小姐,你要认清楚你是为什么相亲” “不是我要去的,我是被骗去的。”夏至强调说。 “就算是吧。我想说的是,爱情这东西虚无缥缈,有时不如一碗白饭来得实在,你可以看不起他老在试探你是否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但是你仔细想想看,他有错吗? “他年纪比你大,对婚姻的渴求也比你高,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会耗四年去谈一场恋爱。爱情和婚姻,不一定有必然关系。年轻时可以想着先爱情后婚姻,年纪大了,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可以先婚姻后爱情了。我觉得,这个人,对你也算有心了。” 109、相亲去 梁璐的话听得夏至一愣一愣的,她不由问道:“那你呢?你一直不谈恋爱,你也在等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么?” 梁璐歪了一下头说:“也许是,也许不是。有合适的就结婚,没有也没关系。我不像你把爱情看得那么重要。我不看重爱情,也不会觉得婚姻太重要。但是,我也会尝试去找合适的对象,毕竟岁月不饶人。” 夏至抿了抿唇,仍不服气地说:“可是我不老啊!我才25岁。” “所以我才说你可以先看看啊。反正我也不抗拒相亲。就是多个渠道而已。” 夏至听出点别的门路来,说道:“你也去相亲啦?” 梁璐说:“去过。详情你就别问了。” 怎么可能不问呢?冰山美人梁璐去相亲,哈,想想就有意思。夏至一脸期待地巴巴看着她:“这不公平啊!我跟你说了糗事,你也得跟我说。” “不说。” “那我跟萧以晴说,我们俩猜一猜,应该可以猜到当时的情况。” 梁璐狠狠地横着她:“我就不该跟你个大嘴巴说事。” 梁璐是在相亲网站上登记的资料,没多久,就有匹配过来的男人发过来网站信息。 “匹配?”夏至对这个词语充满兴趣,“怎么匹配?” “就是数据整合,根据你学历收入职业爱好,把你的信息推送给和你相配的会员,对方看了感兴趣,就给你发网站信息,如果你也对对方感兴趣,那后面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夏至把手肘竖在桌上,握拳贴着颧骨:“像连连看那样?” “随便你怎么说” “那都有谁联系你了?见过面吗?” 梁璐用吸管搅了搅玻璃瓶里的可乐,不紧不慢地说:“加过一两个,见过一个。” 夏至以笑脸催促她往下说,梁璐说:“也没什么好说。” 夏至把头压低,朝梁璐的方向伸了伸,瞅着她眼镜下的双眸,梁璐嫌弃地说:“你别这样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就是见面了大家觉得不合适,就没联系了,就这样。” “为什么不合适?”夏至打破砂锅问到底。 梁璐死死地盯着她,两人对峙了半天,梁璐才说:“他问我能不能给他儿子补课,他想让儿子上重点中学。” 夏至眨着眼,安静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儿子?单亲的?” 梁璐用可乐瓶底轻轻地砸了一下桌面:“首先他那资料上明明写着未婚,忽然冒了个儿子出来,往低里说这是虚假信息,往高里说这是诈骗好不好?另外,就算我不介意你有儿子,可是你不能把我当家教使是吧?一上来唠叨半天儿子的学习问题。” 夏至赶紧配合地附和着:“是有点过分。那你不换一个看看?” 梁璐摇头说:“再说吧,先挂着。可能这种相亲还是能看到真人的靠谱一点,网上的信息滤镜太重。照片和人都对不上号。” “那咱去找点真人的看看?”夏至突发奇想地说。 “什么意思?”梁璐有不好的预兆。 “我们去婚介所看看,怎么样?” “你认真?还是只是想去玩玩?”梁璐揉了揉自己的耳垂说,“如果你只是好奇想去玩的,恕不奉陪。” 夏至连忙摇头,她是好奇没错,但也不至于真拿婚姻当儿戏,某种程度上,她是被梁璐的网站相亲经历鼓动了,她现在有点雀跃,连梁璐都主动迈出这一步了,她觉得扩大自己的生活圈子也不是很丢人的事。 “是真想去看一下。”她说。 “你不是刚才相过亲吗?” “这有冲突吗?我和那人又没有关系,你不是说多个渠道嘛,可以对比选择,多给自己点机会不是?不指望遇上高富帅,找个情投意合的也不错啊。”夏至跟梁璐这么说,自己也被自己这番话说服了。 “那去吧。”梁璐吸尽了瓶里的可乐,爽快地说,“我就是想找个人谈恋爱结婚怎么了?” 这会轮到夏至一怔:“真的?” “所以你刚才是说着玩的?” “不不不。去,现在就去。”夏至连忙站了起来,梁璐的行动力就是强,她也受到了感染,但是她问了个关键问题,“我们去哪找婚介所?” “街上逛去” “然后呢?” “看见有,就进去” 大概是那一刻两人都有点懵,居然觉得这是不错的办法,然后就一起走出了校门。 “那个,夏至,我想,我们去远一点?这学校附近的商圈,万一相到个认识的?”梁璐提议道。 夏至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万象城?我印象中,以前住那附近,有见过婚介所。”反正她又不住那了,找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儿也不错。 “行,就万象城。” 两人进了地铁站,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万象城。沿着夏至记忆里那条路走了个来回,两人才终于停在了一家挂着“爱心家政服务婚姻介绍中心”招牌的商铺门口。 梁璐从玻璃门看进去,小小的店面,店堂正面装了红色天鹅绒软包墙面,上面钉着“爱心”两个电镀金属字,一张长长的横桌充当柜台,桌前有几把胶凳。 左右两边的墙上是白色的磁性黑板,上面贴满了各种信息,夏至隔着玻璃看到大多数是保姆月嫂清洁工维修工之类供求信息。 右边那块黑板最靠里也有一块是用红色胶纸贴出了个红心边框的,张贴着几张大头照,旁边还附了几句话,不知道是信息还是感言,反正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梁璐犹犹豫豫地看了夏至一眼:“确定是这里?” “呃好像,写着婚姻介绍的就是这么一家。”她其实一直没怎么留意过这家店,现在仔细一看,还不如不看,那简陋的装修透着的廉价风,让她心里不太踏实。 “要进去吗?”梁璐问着,两人路上的兴奋劲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这看着不大像婚介所的样子,我以为反正不应该是这种路边无牌小食店的风格吧” 110、婚介所 两人正面面相觑地讨论着,冷不防玻璃门推开了,一个穿着暗色大花雪纺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口:“两位美女,要找保姆还是月嫂?” 那女人看着有四十多岁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卷发,眼眶陷得很深,眼周布满了细纹,脸上的妆容因为不服帖,看着油油腻腻的。但脸上的笑容倒是很灿烂,大概是职业的缘故吧。 “我们就随便看看” “是婚介所么?” 梁璐和夏至同时开口说,一说完梁璐就狠命地瞪夏至,夏至也无辜地瞪了瞪眼,她们是来找婚介所的啊,她问错了吗? “对对对!来,两位进来再说。”女人出了门,走上来特熟稔地搭着她们的肩膀把她们往店里推。 夏至被女人的热情灼得有点手足无措,但是她看了看梁璐脸上带着的英勇就义般的决绝,又觉得也许没那么糟糕了。 她甚至是憋着笑坐到了那张胶凳上的。 女人也在柜台后坐下,从桌上的名片夹里抽出两张名片,双手捧着递给了夏至和梁璐。夏至看了看名片上的姓名,王秀丽,很大众的名字,却和这女人的气质配得很。 王秀丽十指交握平放桌上,挂着微笑看看夏至又看看梁璐:“两位怎么称呼?” 梁璐代表着说:“我姓梁,她姓夏。” “嗯,好,梁小姐、夏小姐是吧?跟我说说,你们想找怎么样的?” 这下可把夏至问住了,来婚介所她是一时冲动,哪里有考虑过自己的择偶标准。 她看向梁璐,梁璐镇定地答道:“就是想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 “对收入、身高、职业、学历、是否有住房有要求吗?” “有。月收入一万以上,身高一七五以上,职业最好是企业管理人才,学历硕士以上,最好有住房或者有购房计划。”梁璐打开了话匣子,像念菜谱材料清单那样一口气说道。 夏至被那一溜的条件吓到了,王秀丽大概是见过风浪的,也听得挑了挑眉毛。 夏至用脚尖碰了碰梁璐,想确定这是她真实的想法,还是故意找的茬,梁璐只回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像在反问她“有问题吗”? 好像没有问题,就是有点怪 “好,我基本了解了。那夏小姐呢?”王秀丽转而问夏至。 “呃”梁璐的前车之鉴让夏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本来她就是真没什么想法,想当初她和潘锐在一起,哪里有考虑过这些?大抵这就是梁璐说的“恋爱脑”?她脑抽了一下,问道:“那,你们都有怎样的?” 王秀丽原本职业化的笑脸又抽搐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良好的服务态度:“你不告诉我想要怎样的,我又怎么给你推荐呢?” 夏至想想也对,总不可能对方列个菜单给她选吧,要是她的资料被做成菜单随意给别人选择,她也不会高兴,她又琢磨了下,说:“那找个条件不比我差的就好。” 她可不敢以梁璐为模板,人家好歹是博士学历,前程大好,身材相貌就是不算一等一,站路上也是气场强大很引人注目的。 “那好,那两位先交20块钱资料管理费,到里面登记一下资料。”王秀丽说。 夏至闻言就拉开背包拉链准备掏钱包,梁璐按住了她的手:“这还得收钱?网站上登记资料都不收钱。” 夏至还真没想这一点。她光想着人家开门做生意的,收点管理费也正常。不过主要是收得也不多,这点小钱她没所谓。 王秀丽也不恼怒,笑笑说:“哎哟美女,那你上网能找到合适的吗?有人给你筛选资料约见吗?见面的时候能保证安全吗?我们这是实打实的服务啊。” 梁璐眼一歪,说:“那我们两个人,你打个折每人收10块钱可以了。” 王秀丽笑得嘎嘎作响:“美女啊,我开店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这么砍价的。行吧行吧,我当买一送一了,来,里面请吧。” 梁璐还没松开按住夏至的手:“你收了我们钱,得给我们开收据,要盖章的。” “开开开,给你开,你放心好了,我们是光明正大打开门做生意的,还能坑你二十块钱不行?” 王秀丽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叠收据,“刷刷”写好了递给梁璐,梁璐细心地叠好收进钱包,才示意夏至一起起身入内。 内间黑漆漆的,王秀丽走在前面开了灯,光线填满了这个不足四平方米的小房,里头装修更简陋了甚至可以说没有装修。 四堵被刮花了的白墙,地面铺着的瓷砖也被磨得布满划痕,中央一张圆形的玻璃台,围着几张红色胶凳,空气中甚至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王秀丽给了梁璐和夏至表格和笔,又倒了两杯水进来就出去了。 夏至看了看,表里要求填自己的个人信息,也有理想对象要求之类,她看梁璐刷刷地填得很认真,就伸头过去看了眼:“你咋填那么快?” 梁璐头也不抬:“我这叫目标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然填得快。你也要仔细考虑清楚,别糊里糊涂的。上过一次当够了,别上第二次。” 夏至晃了一下神,随之反应过来,她不以为然地说:“那怎么能叫上当呢?” “不叫吗?你那两万块要回来没有?” 夏至皱了下鼻子,她当初自己说了不要那笔钱,自然不会主动再找潘锐,然后她换了号码也没有告诉他,相当于他那边断了她的联系。 梁璐似乎知道她的想法,说道:“你别说他找不到你,你换了电话,我和萧以晴可没换,也没见他打个电话来问问。你别以为男人我见得少,天下乌鸦一样黑。你自己不为自己打算,谁会心疼你?” 夏至笑了下,也开始填表了,边写边问:“那我应该怎么填啊?我可不敢填期待对象月薪一万以上、硕士学历,高攀不起。” 梁璐这才抬头白了她一下:“楠洲房价已经一万一了,月薪一万不吃不喝一个月也买不起一平方,这要求很高吗?学历问题我是没办法,我就算自己不要求,对方也会觉得膈应,那还不如我先说。” 所以说,梁璐列出这条件敢情已经是在低就了?夏至乐了:“你怕对方介意你学历高,那你为什么不要求对方也博士学历呢?没事两人在家里比比谁发的论文多,搞个学术论坛,多有情趣。” 111、价目表(第四更) 梁璐先是愤愤然地甩了夏至一记目光,然后马上泄了气:“你以为我没要求过吗?唉算了,我觉得你不拿这个来说事,我们还是好朋友。” 夏至抿了抿唇,觉得梁璐是动真格了,说道:“好吧好吧,我错了,我填好了,你给我看看。” “这么快?”梁璐伸过头一看,怪叫道:“你怎么都那么老实啊?月收入往高里写,多写两千。” 梁璐不是刚刚还在吐槽过相亲网那人的不实信息吗?这转头就让她虚报收入,这双标来得太快,夏至一时接受不来,她吐了吐舌头说:“有这必要吗?这不成了发布虚假信息了?” “你看别人信息别人也看你信息,大家都是靠职业和收入来做初步筛选的,你总不想第一轮就被人筛下来吧?大家都会虚报一点点,这一两千又不多,你假期里做点兼职赚点稿费就上去了,这个不算虚假。” 夏至看着表上的数字发虚,她填的五千,事实上已经是她目前收入的天花板了,她现在能发表的文章少得可怜,她去哪填这两千的缺? 梁璐见她发愣不动,就直接拿过她的表给她改掉:“我帮你改好了,你等下拿份新的重填一次。还有你这教师职业在相亲市场上是很吃香的,但别写代课。人家问了你再说。” 表已经被梁璐画得乱七八糟了,她不想重填也没有办法,只得重抄了一份。 刚抄好,王秀丽就进门来了,她收了两人的表,看了看,然后将手上拿的一个文件夹摊开在两人面前。 夏至一看,居然是一份价目表: 千里姻缘一线牵,套餐:10888元 服务内容:1、跟踪情感服务期长两年。 2、每三个月为一服务阶段,每阶段精准匹配相亲对象一名,最多匹配八名。 3、建立姻缘资料档案,服务期间提供24小时情感心理咨询,以便顾客确定相亲对象是否自己的ht。 4、每一阶段结束,顾客可决定是否与前一位相亲对象继续相处,抑或匹配下一位相亲对象。如顾客选择与前一位继续深入了解多个阶段,则需抵消套餐内名匹配对象。 5、如顾客于服务期间决定与匹配对象结婚,则服务期提前结束,已收费用不退,本中心将赠送鸳鸯蚕丝被一张。 6、如服务期间顾客没有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鉴于本中心已提供了高质量服务,套餐收费不退,建议顾客修改匹配条件,本中心可视具体情况延长服务期半年。 7、服务期间,顾客如与匹配对象发生杏关系、怀孕、产生金钱纠葛等,一概与本中心无关,本中心提倡文明相亲,不建议顾客与相亲对象发生越线行为。 往下还有套餐、、,内容大同小异,只是价钱和所谓的服务期、匹配对象人数有改变,最低一档消费是2888元,服务期半年,介绍两人。 夏至是以猎奇的心态看完了这份价目表,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只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原来恋爱和婚姻也能这样打包服务出售。 直到梁璐说话,她才重新醒了过来:“呃,老板,你这收费不合理吧?” 夏至也说:“就是,太贵了。”她是有点懵,但见识了梁璐砍价、要收据这等她想都没想到的神操作后,也知道了要配合梁璐当个好队友。 “这不贵啊,美女”王秀丽拖长了声音,“你看看这个套餐的服务,你找遍楠洲,找不到有比我们性价比高的。给你介绍八个啊!一个不合适,你再看另一个,一直到你找到为止。等于是包你嫁出去啊!” 夏至听着这话,觉得道理有点歪,一时半刻又想不到歪在哪,然后梁璐指着“服务内容”上的第六点直戳戳地怼了回去:“你这里说,没有找到合适的不退款不合理,你介绍的对象不合我要求,凭什么收我钱?” “哎哟!”王秀丽像是万般无奈地说,“美女呀,八个你都选不上一个合适的,这不能怪我们啊,但是我们确实提供了服务啊!” “但你这里写的是高质量服务,要是没有介绍到合适的对象,我肯定不满意,既然我不满意,能叫提供了高质量服务吗?你们的高质量服务难道不是以顾客的满意程度为标准,而是以你们的自我满足感为标准的?” 夏至就差没笑出声了,梁璐多上了这三年学,考完硕士考博士,这逻辑思维能力确实提升不少,以后没事真的别和女博士讲道理,压根讲不过。 “呃”王秀丽顿时哑口无言。 梁璐还嫌不够,又补一刀:“按你们这样自嗨就行的服务态度的话,我对这个介绍过来的对象也很有疑问。你们那个信息表上期待对象条件一栏,下面有一行小字写着会尽量按照要求匹配。 “我问你什么是尽量,达到多少要求算是尽量?这样无法量化的服务标准非常危险,万一实在找不到符合我要求的,你给我随便推八个人过来,那我当然不满意啊,然后我也得给你一万块?你咋不去抢银行?” 最后一句话激起了王秀丽强烈的求生欲:“哟美女,瞧你说的,我们这好好的店都要被你说成黑店了” “按你们这个服务标准,你们很有黑店嫌疑了。”梁璐毫不客气地说,夏至忙不迭地点头增加气势。 “那按你说,我这个该怎么改?我给你量身定做个套餐你看行吧?你千万别到处乱说,我这也是小本生意,被你这么一说,我以后还怎么开门啊?” “那还用说,不合适的当然就不收费啊!”梁璐理所当然地说道。 王秀丽摊了下手:“美女,你别以为我们是在空手套白狼,我们是实实在在有工作,干这行,当然也希望大家都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谁那么缺德光耗着啊!昧着良心的钱咱不赚,可是你也不能连个跑腿费都不给咱啊!” “那行,那就证明你们介绍过来的人都是靠谱的,确实符合要求,我们自然会给钱。当然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你介绍来的人,只要硬性条件符合,我们喜欢不喜欢是自己的事,也会给钱。” 112、小白鼠(第五更) “你要怎么证明?”王秀丽愣了愣。 “你先给我们推一个来,我们看看样板。”夏至咬了咬梁璐说的“样板”这两个字觉得好生奇怪这可是人啊 “那你们是要选哪个套餐啊?”王秀丽没弄懂梁璐的意思,其实夏至也不太懂。 “哪个都不选,你不是说了给我们量身定制套餐吗?你就推一个过来,我们先看看。按你上面最低档的费用,2888是介绍两个,不合适的话可以多介绍一个,也就是2888三个,相当于960块一个,你打个折,当500块一个吧。” 王秀丽几乎哭丧着脸上:“美女,没有这样算的啊!” “我也觉得是,其实500块我也觉得贵了,要不你再” 王秀丽大惊道:“500块是太便宜了,没有这么做的啊!” “那行吧那就500块吧。但是这钱得事成后再给。” 王秀丽已经彻底缴械投降了,她合上了价目表:“呀美女,你这生意,我真是做不了了” 梁璐幽幽地说:“所以,说了这半天,你们是真的介绍不来靠谱的对象,就是靠拖过服务期赚的钱?” 夏至甚至已经开始同情王秀丽了,但这不妨碍她捏着嘴憋笑。 王秀丽叹了口气说:“美女,按你说的,我给你介绍一个,你要看中了才给钱,看不中我就白忙,这相亲看的是眼缘,我觉得好的,你非要说看不中,我是没有办法。还有,万一你们俩看对眼了,后面没我什么事了,然后不愿意给钱了,我又找谁说去啊?” “这也好解决啊!第一次见面,地点你们安排,我们聊天,你们在旁边跟着,我们不交换联系方式。大家看着合适了,你们是中间人协调下一次见面,这时收钱怎么样?也就500块,跑不了你的。” 夏至也暗暗点着头,这个法子是不错,对双方权益都有保障,同时也督促了中介方把事办好。梁璐这脑子,啧,咋不去开婚介所呢? 接下来,王秀丽仍在就那收费太低诉苦,梁璐手一抬,说道:“这500块,是你收我们这边的,难道男方那边你不收钱吗?那边你怎么收我可不管,反正目前又不是一家人。说白了你就是两家通吃。 “还有我前面也说了,如果你介绍的人硬性条件符合,我们自己不喜欢,那我们也会给钱,毕竟你们证明了有能力给我们介绍合适的对象,我们还指着你们介绍更多合适的。所以我们不但会给这一次的钱,还会来购买个正式的套餐。第一次就当是试炼吧。” 王秀丽斟酌着这个词语说:“那你们俩,是都要这样呃,试炼一次?” 梁璐两手搭到了夏至肩上:“她先试吧给你降低点难度。” 夏至闻言猛转过头,看着梁璐直眨眼,梁璐只是朝她扯了扯唇角。 “哎!算了算了,我做你们这一个,就当是交个朋友吧!好的,你们多介绍点朋友过来。但是你们不要跟人家说你们是呃,这样子做的,我是真不赚钱啊!”王秀丽认命地摊了摊手。 然后,她就到外面拿了一份服务协议进来夏至又开了一次眼界,这东西居然还有那么严肃的协议。 当然,梁璐也一条条地把协议内容看了,并要求把刚口头达成的条款也手写添加了进去,才让夏至签名。 “那你呢?美女,你也签一份呗!”王秀丽说道。 “你先给她服务,我看看她满意不满意,口碑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她要是满意了,不仅我,这一路排队排到万象城,就怕你做不来。再说,我才不想签这五百的,我要做就做个一万的,我自己眼界高我知道,我要多看几个多挑挑。” 王秀丽信不信夏至不知道,反正夏至是不信。出了店门,看着王秀丽已经离开了门口,夏至就发难了:“所以最后是我当小白鼠?说好了一起相亲,结果你把我卖了。” 梁璐也知道自己理亏,她嘻嘻笑着抱住夏至的肩膀:“但是你也没多亏嘛,说不定真给你介绍个白马王子。” 夏至苦着脸说:“我总觉得我这五百块会亏掉。” “你傻啊,实在不喜欢,你就说条件不符合啊!” 夏至一下脑袋没转过弯来:“不是,这协议上写了” “所以我才让你把那个要求栏写详细点。那份协议本身就漏洞百出。符合硬性条件,我倒是想看看你上面写的善解人意尊重对方她怎么来衡量。” “呃梁璐,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其实我也不是很心疼那五百块,如果基本条件达到的,也没什么关系。” 梁璐食指成钩,在她脑门上磕了一下:“你脑袋里进的不光是水,还是水泥,一个不留神就结成了石头!” 夏至并不生气,反而拉下她的手笑了:“我认了,我就是蠢。我蠢得心安理得,行了吧?不是还好有你和萧以晴嘛,我也没吃过什么大亏。” 梁璐骂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体质。” 夏至又回想了下刚刚梁璐在店里的话,说:“那如果,他们真的靠谱呢?你不是真要买那个套餐吧,好贵哦!” 她以为梁璐是说着忽悠王秀丽的,谁知梁璐说:“是啊!千金难买有情郎,要真靠谱,我不会省那点钱。” 夏至惊讶之余,说道:“你这哪是千金难买有情郎,你买的是有钱郎。” “别说得那么难听,收入职业这些基本条件就是个门槛,迈过门槛后,感情可以培养,我还是想好好谈个恋爱的。” 夏至支吾了一下说:“梁璐,你真的从来没谈过恋爱吗?”夏至知道大学四年是肯定没有了,住同一宿舍,这个瞒不了人。但是高中呢?硕博这几年呢? 梁璐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没有。”不过很快她又把话题引回夏至身上了:“那你,现在是认真想好了再找一个吧?” 在午后离开康洲时,夏至只觉得这次相亲充满了滑稽,见到梁璐后,提议去婚介所她其实还是有点玩心加好奇心。 而在婚介所磨蹭了半天出来,她的心态似乎有了一点变化。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被繁星点缀,白天的热气仍氤氲在地表,与路边商铺门口涌出的冷空气相抗衡着,无数赶着归家的人则是又孤独又疲惫。 “有个人聊聊天还是挺好的,毕竟一个人独处久了,心容易空。”夏至这么说。 113、问清楚(第一更) 吃过饭,夏至就在万象城地铁站和梁璐分手,各自回家。 离六中还有两站路,她接到了萧以晴的电话:“你还没回来楠洲?明天不上班啦?” “早回啦!刚找梁璐去了。倒是你舍得回自己宿舍了?不是赖在男朋友家认不得路了?”夏至吐槽道,不论男女,重色轻友是常规。 萧以晴也不恼,嘿嘿笑了声:“你等下在楼下那烧烤档给我买个烤鸡翅,我饿了。” 萧以晴是回来收拾行李的,程佑有一周年假,她准备跟他回老家海城。 “哟,这是去见家长了?”夏至买了一人一只鸡翅,还有烤韭菜和茄子,两人坐在餐桌前啃着。 “嗯,去玩玩吧。你要不要一起去?” 夏至撇一下嘴:“你去见家长,我去干什么?” 萧以晴笑得一脸春风,夏至追问道:“现在是怎样?” “不怎样啊,就是去见见而已。” “准备结婚了吗?”夏至想,虽然现在交通很便利了,但程佑回一趟老家还是挺折腾的,主要是远。在这当儿特意请个年假回家,还能是什么事呢? 萧以晴收了收笑容,显得有点羞涩:“你觉得我们结婚合适吗?” 夏至却没有笑:“你问我这个问题合适吗?” “你认识他的时间比我长啊又曾经和他共事过,你觉得他这人好么?他是不是一个可以付托终身的人?”夏至能看出萧以晴是认真地在问她。 她叹了叹气说:“你知道,我从来不会看人。我总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坏人,总习惯去替别人着想,每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想那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但是当不好的事情总是发生,我就开始想,可能世界上还是有坏人的,如果不是别人,那就是我。” 萧以晴皱起眉来:“你瞎说啥呢?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 夏至用纸巾擦着手上的油,擦得这样仔细,连指甲和指间的皱褶都细细刮了一遍:“你不是问我程佑好不好嘛。他当然好啊,一等一的好男人,顾家,工作态度认真,对同事也很照顾。” 夏至自己也说不出来他到底有哪里不好,她在心里嘀咕着,谁要真觉得程佑不好,大概就是谁的问题了吧。 萧以晴看她那情状,也猜着了几分:“你去找过她吗?” 夏至点了点头,她不想打哑谜。 “她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自己赚钱自己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每次想到袁佳一,夏至还是觉得难过。 “她怎么说?”萧以晴也放低了声音。她仅在湘菜馆的饭桌上见过袁佳一一次,却因为夏至经常提起,觉得有种蛮熟悉的感觉。 再者,她也不可能真的完全无视袁佳一留在程佑家中的种种痕迹。她不动声色地一件件换走屋里的家具陈设,程佑没有阻止,某种程度上甚至是支持她这么做的。 然而,他越是放任她抹去袁佳一的身影,就仿佛越是在提醒她,这个屋子里,曾经有另一个女主人存在。 她觉得自己不是小气的人,也明白到这件事只有自己在意,可是夏至回来后,事情似乎发生了变化。 夏至还在泰城的时候,多少次通电话或者在上聊天,她都有过要向她坦白一切的冲动,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又仿佛被一股风顶了回去。 她慌里慌张地选择了隐瞒和程佑的关系,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认为夏至会替袁佳一抱不平。 夏至要真骂她一通,她反而没那么难受,偏偏夏至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为袁佳一难过,她就莫名地背负着罪疚。 而在夏至眼中,她也不认为萧以晴做错了什么,自己更加没有资格去指责她,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好好的,最后事情却变得这样糟糕。 两人各怀心事,心里都不好过。 夏至把袁佳一的说法如实地告诉了萧以晴:“她说,他们是和平分手的,说程佑没有错。他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萧以晴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就是说,他们两人间发生了点问题。至于什么问题我也没具体问。呃我那个时候也知道点分寸,就是当普通朋友聊天而已。” “不搞清楚这个问题,你会放心嫁给他吗?”夏至理解萧以晴并不想提起袁佳一,但是,她觉得这道坎不能视而不见,“开了十年的车说翻就翻了,你不怕自己在同一条阴沟里翻船? 萧以晴张大嘴巴,刹那间说不出话来。她也对这个问题很好奇,就是程佑不主动说,她也不想问。 夏至又说:“我不是不想你们好,你不要误会。如果他们确实有调和不了的矛盾,一定要分开,那程佑跟谁在一起对我来说都没分别,他也确实是很好一个人,你们能好好过,我会为你们高兴。” 萧以晴握住夏至叠在桌上的手,缓缓一笑说:“我知道的。” 夏至眼珠往下一溜,说:“你这油手刚刚擦过了吗?” “好像没有。”萧以晴收回手,两只手掌撑开又合上,接着张开两臂朝夏至肩上抱去,“来,帮我擦擦。” 夏至笑了,也伸手抱住了她:“反正我手也没擦干净,你也帮我擦擦。” “你放心吧,我会弄明白的,我们一定会过得好好的。你也是,好好找个人来疼自己。哎对了,我真有个单身的同事,你看要不要” 萧以晴没说完,夏至就推开了她:“今天是怎么了?” 萧以晴不明所以地说:“怎么了?我那同事真挺好的,人不是很高,只有170,也不算很帅,不过个性不错,对人很好,我觉得挺适合你。见见也无妨啊!你别当是相亲嘛,就当多认识个朋友。” 萧以晴以为夏至是不想去相亲,所以变了脸。夏至哭笑不得地说:“不是,我是说,我今天是不是踩桃花了?去到哪儿都有人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长得很焦急吗?” 萧以晴来了劲:“除了我,还有谁要给你介绍来着?” 夏至已站起来朝洗手间走了:“我去洗澡了。” “你回来说清楚啊!那我同事号你是要还是不要啊?!” 114、当托使(第二更) 在是否与周泓志继续联系的问题上,夏至是犹豫不决的。 一方面,她被梁璐说动了,觉得没有必要因为第一印象就推翻所有可能性,另一方面,她又想,既然第一印象已经够糟糕了,那又何苦再拖拖拉拉,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 她打开手机,接收了周泓志下午发过来的几条信息,但只是平平淡淡地回复了几句,不作多说。 由着他去吧,反正她不主动示好,如果真有缘,有那么个契机让两人进一步了解,那就当命定好了。若没有,就顺其自然地过了。 萧以晴是不知道周泓志这事的,去婚介所的事夏至也没说,因为梁璐嘱咐了,这事就她们两人知道,谁也别说,夏至也觉得有点羞赧。然后洗过澡,萧以晴真把一串号发到了夏至的聊天窗口上。 “我让他加你咯!”萧以晴说。 “随便吧。”夏至淡淡说道。 加个好友这事太寻常了,她号上加了四五百号人,有现实生活中的朋友,更多是素未谋面的网友,有些是在逛论坛刷网站时认识的,有些是在共同的活动圈子里加上的,还有些加得莫名其妙的。 日常联系多的,来去不过那几个人,不过夏至在群聊上倒是挺活跃的。 她在现实生活中不是太善于表现自己,有了一根网线一面屏幕的阻隔,有时觉得仿佛为自己穿了件盔甲,可以更勇敢地刺杀,有时又觉得没有了现实中的束缚,可以更真实地表达。 大多数网路上的朋友认为夏至是个有趣而活泼的人,而现实生活中的夏至觉得自己像个闷葫芦,不太讨喜。 和这个真实姓名叫“邱鸣”网名叫“秋名山”的男人倒是挺聊得来,起码他没有一上来盘问夏至一堆反感的问题。也是,大概她的情况萧以晴有作过基本的介绍吧。 秋名山:你这网名??? 夏至:是的,我真名。 秋名山:太秀了。 附了一串哭笑不得的表情。夏至也习惯了,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比较实诚。 他阴鸷地笑着:比较容易上当受骗。 夏至:从来没有过。 实诚不代表愚蠢好么?诈骗电话、短信、网络信息都收到过,甚至现实生活中也撞见过疑似的骗子,夏至笑笑就算了,也不义愤填膺。太拙劣的手法当笑话看就好。 不过她补充道:主要是因为穷,钱包捂得比较紧,没有缝给骗子叮。 两人说笑了一番遇到过的诈骗手段,当段子般看着,然后夏至手酸了,就熄掉手机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夏至在上课的时候收到了婚介所打来的电话,她只瞄了一眼,匆匆挂掉了,午休时才回了电话过去。 “哟,美女,我这里有个会员,挺符合你要求,和你挺般配的,你要不要见见?”王秀丽的声音在电话里听来更尖利了。 这么快?是她要求太低了还是他们效率太高了?她问了下对方的基本情况。 “29岁,网络工程师,本科学历,月薪八千,没买房,不过有买房计划。长得也不错呢,很有安全感。女人嘛,最重要是找个能保护自己的不是?” 很有安全感?肌肉男么?夏至很好笑地想道。 “行吧,你定个时间。”夏至说道。 夏至甚至生出了一丝向往,但梁璐隔着电话也不忘给她泼一盆冷水:“中间人肯定往好里说的啊,网络工程师,说不定就是个修电脑的,月薪八千,可能实际就收个五六千。长相你也打个折扣吧。” 夏至哈哈笑说:“我觉得你是在妒忌怎么办?” “我妒忌你干啥?就那条件我还真看不上。你小心点,别随随便便把那五百块掏了。” “就那硬件来看我还真看不出可以找什么茬。” “得了,我觉得他们还真不一定是看准你那五百块,捣腾用户资源就是他们赚钱的方式,说不定就是把你当托使。你以为能开那么个店的真的会傻到只想赚你那五百块?我现在想想,都后悔不该答应给他们五百了。” 夏至也不意外,说道:“是啊,所以说不定我是用来坑男方会员费的工具,搞不好到头来是我上赶着人家呢。” “德性。去吧,好不好都给我回个话。” 梁璐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安排在婚介所里的另一个隔间,倒是比填表的那个小房间好一些。 窗户也是没有的,但贴了浅粉色的墙纸,放了套沙发茶几,茶几上一个玻璃花瓶插了枝假花,活像个心理咨询室。 夏至先到了,一个人坐房间里没事就拿手机刷着和梁璐聊天,汇报着实时情况。 听到门外响起了王秀丽的说话声,夏至知道人到了,她放下手机看向门口,王秀丽打开门先走了进来 “来,美女,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啊,这个是刘小明先生,这位是夏至小姐” 夏至在王秀丽的话语中极力保持平静,看着眼前这个目测体重超过两百斤的男人,如泰山压顶般走到自己面前。 夏至希望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起码还是礼貌的,她心里狂喊着:我不歧视胖子我不歧视胖子但她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腿,似乎还没有对方的胳膊粗。 确实是很有安全感的体型对他个人而言王秀丽是哪里觉得他们般配了? 她160的个子,95斤的体重,在刘小明面前,像个火柴人似的。她觉得小明同学大概也会想找个超过100斤的吧 不过刘小明涵养还可以,起码在一刹那的愕然后,接下来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不适。 王秀丽也充分表现了一名中间人的专业性,有话题发展话题没话题创造话题。冷场是不至于的,就是搞得有点像面试现场,不知咋的让两人谈起了自己的工作内容。 自认为暖场够了,王秀丽就借口给两人加水,退出了房间。 夏至想,王秀丽这下倒是不怕两人互相交换联系方式后面没她事了,也许她就是故意的 房门一合,剩下了一个特胖的胖子和一个特瘦的瘦子。 115、第三个(第三更)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刘小明清了清嗓,身子往前一躬捧起了纸杯:“喝茶,喝茶。” 夏至尴尬地动了动唇角,也捧起了纸杯:“喝茶。” 总不能干坐着啊,夏至抿了口茶水,看看对方,然后说:“你来很多次了?” “嗯也不算很多,连你在内,第三次吧。”刘小明看看她又看看茶几,一双眼睛像无处安放。 “哦”夏至点点头,很好奇前俩是一见面就没看上,还是交往了三个月后才换的人。 “那你呢?”刘小明反问她。 “我第一次来。” “哦,原来是新的。”夏至不明白这句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秀丽真把她当托使?刘小明等了很久的新资源吗? 夏至决定探他一探:“你前面见的人,是为什么不满意啊?” “呀这个啊,”刘小明托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夏至总担心两条眼镜腿会被他的脸撑断,“我觉得现在的女孩子太功利了。” 这点倒是和夏至看法接近,只是她的观点对象是男人。男人不一样么,看相貌看身材看学历看职业,每一项都标上了价码。 然而话说回来,大家素不相识,好像不遵循这种传统相亲市场上的法则,也没什么好谈。总不能谈理想吧? 夏至笑了下说:“所以,你对她们提出的要求不满意?” “差不多吧,有一个想让我买房,还要写她的名字。凭什么呢?你不能因为你长得好看就不劳而获啊!”刘小明嘴角划过一抹不屑的笑,“你觉得呢?” “呃也对,不过,她大概是没有安全感吧,你可以提出双方一起购房,房子写两人的名字,这样对大家都好。” 刘小明大手一挥,说:“不是这个意思。钱我有,房子我买得起,但要求加入她名字那就是她不对了。” “所以就让她也出钱啊!出了钱,那房本上写名字不是也很应该么?”夏至就是这么想的,这也一度是她的努力方向。 刘小明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我又不差那点钱,干嘛让她出钱写她名字?那以后离婚怎么办?” 夏至听得嘴一张,吐了口气:“你才相亲,就想着离婚?” “不是我要想着离婚,是那么功利一女的,就盯着我房子看,我这么知道她是不是骗婚的?” 夏至有点捋不过来那个逻辑,她说:“你要是怕她骗婚,就更应该让她拿钱出来买房子,横竖婚后房子也是你们的共同财产,这样婚姻不是更牢固吗?” “不不不,你不懂,这房子肯定是我买的,这个没有问题,我有钱。” “那对方有提出自己也出一部分钱么?” “问题就是没有啊!不过,我也不介意,我有钱,我买得起。就是这样充分看得出她就是图我房子的。” 在刘小明如此这般的强调后,夏至开始有想法了。 首先是刘小明反复说的那句“有钱”,他越是说,越是让夏至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听着充满了滑稽感。其次是他不断说不需要对方出钱,却又对对方没有主动提出出资而愤懑。这也太矛盾了吧! 夏至当然也不戳穿他,反正又不关她事,她只是抖一下肩附和着说:“那是不对,没看上也好。” “另外那个也是。”刘小明见得到了夏至的认同,像受到了鼓励又往下说,“也是图我钱的。” “嗯是吗?”夏至只能这么应了。 “我跟你说,我们约会,去逛街对吧?我们去吃饭,去了个饺子馆,两个人,点了一盘饺子、一盘酱骨架、一碗面、一个肉夹馍,我买的单。”刘小明把右手手心往自己心窝上重重压了一下,夏至不知道他是想表达什么。 他接着说:“然后,我们去看电影,也是我买的票。这也算了,没什么所谓对吧。然后她看中了个手表,想让我送给她。” 原来有些男人对约会时男方习惯性付账的行为也挺在意呢夏至不由想起她和潘锐恋爱那会儿,觉得他们那隐形的模式几乎算是一朵奇葩了。 但是,后来在泰城,她的收入不如潘锐,出门就大多是潘锐掏的钱了。那会儿大家准备谈婚论嫁,她没有在钱的问题上区分得太清,所以也不大在意。 饶是这样,她也没有主动让潘锐送过她很贵重的礼物,主要是因为穷。 于是她下意识地说:“太贵重的礼物让别人送给自己是不太好。送礼的贵重程度除了要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决定,也是代表双方关系的发展程度。” “说得太对了!”刘小明鼓了一下掌,“你说我们才约会过5次,才开始牵手,这样的关系,你让我送五十块钱的手表是不是太过分了?” “五”夏至差点喷了出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吸了口气,干笑道,“大概是有点” “还有更过分的!”刘小明激愤起来,手不停地晃着,夏至担心他一不小心会晃到自己脸上,“我跟她说别买了,有手机看时间不是很方便吗?买那个干什么?然后你知道她怎么着吗?” 夏至眨眨眼,满足刘小明期望地问道:“她怎么着了呢?” “她居然自己买了!” 这下夏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了。你不买,她自己买,这有问题?这也是图你钱? 刘小明说:“你不明白?” 夏至如实地摇了摇头。 “这就不对啊!五十块钱的手表,有用吗?没有啊!手表用来干什么的?看时间的,现在手机不是可以看时间吗?我跟她说了,她还非要买。你看看,这样的女人能要吗?以后我赚的钱,还不被她挥霍完了?” 夏至反应过来自己的表情是僵僵的,她活动了下脸上的肌肉,说:“嗯是,你说得对” 发泄完后,刘小明终于放松下来了,他笑笑说:“你是我见的第三个,我觉得就你的观点和我接近点,大家比较聊得来。” 夏至一听背马上一挺,他不是想说看上自己了吧?这个误会可大了。她慌忙张嘴解释:“啊其实我觉得我们也不是” “可惜你就是长得不够漂亮。”刘小明充满歉意地笑笑,“我想着我应该委婉一点告诉你的,但是我又怕你对我希望太高,失望越大。 “我觉得你是个好女孩,肯定可以找到适合你的男人的。我也不想耽搁你的时间,所以还是实话实说吧。但是和你聊天很高兴,我们可以做个普通朋友。” 116、对你好(第四更)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的普通朋友我连普通朋友都不想和你做 夏至心里已经把刘小明身上的每一块肥肉都骂了一遍,但面子上还得咧着笑脸:“啊哈你肯定会找到符合你要求的好女孩的” “好吧,那我也先走了。”刘小明站了起来。 夏至依旧坐着不动:“你先请。” 刘小明走了没多久,王秀丽就带着满脸遗憾进来了,她坐在了夏至对面,像没注意到夏至的满脸黑云。 王秀丽伸手拍了拍夏至的大腿说:“美女哟,怎么搞的啊!这小明之前相过两个,都谈了一阵子才换的人,怎么到你这,才第一次见面就吹了啊。” 夏至抽了下唇说:“他说我不够漂亮。” “是吗?”王秀丽左右侧了侧头,“也还好啊!小明真是的。那,你对他印象怎么样呢?要是可以的话,要不,我跟你再说说去?” 夏至立即举起手作劈刀状:“不客气了。” “不是啊他这条件挺好的啊跟你要求挺符合的啊” 夏至明白了,这是来找她要钱的。她本来是真不心疼这五百,但现在她有点气不过了,她难道要花钱买不痛快么? 夏至说:“你哪里看出他符合我要求了?” “这收入啊年龄啊身高啊都按你的来啊!” 嗯,是这样没错,表格上也没有列体重一项。 夏至微微一笑,说:“他说我不漂亮,我觉得他在侮辱我。” “这个”王秀丽可能没想到夏至也会和她磨嘴皮子,就上一次的经验来看,梁璐才是麻烦的那个,夏至像只兔子似的坐一旁就没吭过声。 夏至乘胜追击:“你说你真觉得我不漂亮没有问题,但是你说出口那就是你的错了,难道我没有自尊心吗?” “有那么夸张吗美女”王秀丽似乎还想争取争取,“你这样吧,你在我这办个正式套餐,然后我给你再把服务级别提升一下,小明这个服务就当白送你了不收钱。 “你觉得小明不合你的心意,但事实上我就是按照你的要求来找的,所以根本的问题不在我这里,而是你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引导,没有弄明白你自己需要怎样的伴侣。这就是我们婚姻介绍心理咨询级别不同的原因。一分价钱一分货啊美女!” 夏至心道,王秀丽还真当她脑袋是灌水泥的?她理了理头发,端了端坐姿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钱不到位,所以服务不到位?” “哎呀,”王秀丽笑得明亮明亮的,“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啦!按照我们之前的那份协议,我提供服务你付款,还是有效的啦!就是你说我没按你要求找,所以我要跟你说明一下服务级别的问题。” “好吧,就当我是钱不到位吧。”夏至另辟途径道,“那小明应该是你们正式的付费会员吧?他都见了第三个了。前两个都能谈上一阵子,证明你们不是不清楚他的要求,结果第三个给他找个我这样的,这就说明你们服务质量不稳定。我怎么知道我正式购买套餐后能获得优质服务?” 杀敌一千先自损五百,为了说明对方服务不好,夏至也不惜往自己头上踩一脚自黑一下。 “这不能这么说啊!他觉得你不漂亮那是他的问题,你怎么也这么说自己呢?再说,这漂亮不漂亮的咱这也不是选美机构,我怎么给个准数啊?你不能凭这个说我们服务不好啊!” “但是他侮辱我了,算不算没达到会尊重我这一个要求?”夏至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听到自己那软得掐出泪水的声音,差点自己也信以为真了。 “哎哟美女哦”王秀丽脸上漾出深深的笑纹,讨好地说,“我真的跟你说,我开这店十几年了,做婚介也不是一天半天,从来没有试过做你这种先相亲后收费还要跟我扯皮的。” 夏至是打定主意不给钱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她努了努嘴说:“我不跟你扯皮,我说的是事实,你给我介绍个靠谱的,我当然会给钱。也别跟我说你今天白干活什么的,我就问你今天真亏了吗?” 她这一问,王秀丽真有点心虚了,喏喏地笑了笑:“我算是栽你们手上了,行吧,我再给你找一个,这次找好了,先让你看资料,你满意了就付款见面,不满意了再找,行不?” 王秀丽也是学乖了,终于想起要求先付款后见面。 夏至想了想,现在先出了这个门再说,王秀丽总不至于为了五百块上门找她麻烦她也不怕她上门,梁璐给她填的地址是假的。于是她点了下头:“这也好。” 出了婚介所,已是晚上八点多,夏至立刻给梁璐打了电话。 “我就说了吧,就是拿你当托使的。还是免费的那种,应该她给你钱才对。不过,这次相亲的结果是,你们互相嫌弃,结果你没把话说出来,人家先说了咯?”隔着电话,夏至都能感受到梁璐那一抖一抖的笑声。 “你还笑得出,全拜你所赐。”夏至狠狠地说。 “不是,我觉得你不应该那么看重外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什么用呢?你看潘锐够帅吧,你们长久了么?” “我不是看重外表,你能想象出自己面前站了头灰熊的那种恐惧感吗?”夏至顿了一下说,“还有,你不提那个名字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友谊天长地久。” 梁璐嘻嘻笑了声:“我就提最后一次。你那时太迷他了,我们不敢当你的面评论,但是我们仨一致认为,潘锐是个没有担当、没有上进心的男人,除了对你好,一无是处。” 夏至沉默了一下,就算是分开了,她对他没有怨恨,她还是忍不住要替他说话:“对我好,这就是最大的优点啊!” “这你就错了。”梁璐语气坚定地说,“对你好,是最廉价的优点。一个男人只有什么都满足不了女人,才会拿对你好作为筹码去捆绑一个女人。” 117、普通人(第五更,求订阅) 王秀丽加了夏至的,过了一个星期又给她发了新的相亲对象信息。 照片上看着是挺正常一个人,起码体重方面是的。资料上除了个人感言上的两个错别字,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的漏洞。 夏至几乎每天都和梁璐通电话互通相亲的进展,梁璐鼓动她再去见见,可是她忽然又没了这个热情了。 “三分钟热度,活该你单身!”梁璐又骂了她。 夏至懒洋洋地说:“你都说了那婚介所档次太低嘛,正经人都不去那找对象。我总觉得可能我已经是她那比较优质的资源了,要不她会舍得钱都不收给我介绍了一个又一个?” “那你妈介绍那个呢?还有萧以晴那同事呢?”夏至和梁璐说好了不把相亲的事告诉萧以晴,但却止不住萧以晴把给她介绍同事这事告诉梁璐。 “都聊着啊。”夏至说。周泓志也就开始那几天信息发得积极些,可能是终于感受到了夏至的冷淡,这两天就偶然问个好,不怎么理她了。 和邱鸣倒是时不时有点话聊聊,但两人都不刻意,更没提过见面的事。 梁璐听了就说:“有好感就约出来见见呗!” “说不上有好感了,就是不讨厌而已。” “不讨厌就很不错了。已经比那俩强了。” 夏至忍不住说:“梁璐,你现在是有多焦渴?都把标准降低到不讨厌就行了吗?那你还要求研究生学历月薪一万以上有房有车吗?” “那是硬性条件,硬性条件符合了的,基本我都不会讨厌。” “那你找到符合你硬性条件的了么?”夏至问梁璐,总在说自己这边的情况,还不知道她那边是什么个状况呢。 “你不要操心我,我网撒得广,也没你那么矫情,你管好自己就好。” 夏至心里浮上一个两个问号,说好的互相扶持呢?怎么成了她单方面输出?她正待抗议两句,梁璐已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夏至把手机扔在床上,呈“大”字型把自己的身体摊开,用力地舒展着手脚,巴不得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来吸纳空调里冒出的冷空气。 热啊,这个夏天,不过,想来似乎就没有一个夏天不热。 尤其是她毕业的那个夏天。那会儿穷困潦倒,连空调都没有,她和潘锐挤在那个几乎连身也转不过的出租屋里,吹着一把摇头电风扇,可以相拥到天明。 现在离她心目中有钱的标准也还远着,她依然是楠洲这座一线城市中处于中低层的那批人,但横竖吃喝宽松很多了。 她很早前就不再记账了,去市场买菜不再问价,贵个几块钱的菜,总是吃得起的。那些年的斤斤计较让她心很累。 然而现在的寂寞也让她感到疲惫。她只是想找个人陪着说说话而已。 这么想着,她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支起那张床上小书桌,把手提电脑搬了过来。 里好几个头像闪动着,夏至点开了邱鸣的头像。 秋名山:你写博客? 大概是顺着她资料里的链接找到她博客的吧。她用来发一些散文、随笔和短篇,基本也没什么人看。 夏至:偶然写一下。 秋名山:写得挺好啊,应该多写点。 夏至:呵呵,写了也没人看。 秋名山:哪里,你发得勤一些,会有人看的。萧以晴说你在刊物上也发了不少稿件? 夏至:呃,那是给别人写的约稿,为了赚稿费,很多不知道写得啥。 秋名山:那不是你自己写的?可以看看吗? 夏至:是我写的,很多我自己也没有保存。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稿子。比如有一期,编辑要做个“厕所文化”的专题,我就去搜资料,写了个历史上哪些名人死在了马桶上的稿子。 其实杂志的样刊她都有收藏,只是都放在潘锐家里,离开泰城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拿回了。 邱鸣发来一串笑符:这是一篇有味道的稿子。 是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夏至继续说着约稿的一些趣事。邱鸣也是教语文的,对她的一些文章提了点意见,都很中肯。 夏至也没有专门等着他的信息,同时也在查看着其他的群聊。最热闹的是驴友群,里面好几百号人,几乎每个星期都有活动组织。 夏至,周年庆活动的文案写好了吗?驴友群群主飞鹰给她发来了私聊。 每年八月下旬是驴友群的周年庆,都会搞一个较大型的活动,今年准备在海滩上露营,飞鹰找了夏至来写活动的文案,到时会在驴友活动网站上发个帖子做宣传。 写好了。夏至把文案发给了飞鹰。 过了一会儿飞鹰回了信息:写得很好啊!我让负责做海报的驴友加一下你,你们沟通一下怎么设计海报。 不一会儿一个网名“旭日晓阳”的男生发来了验证信息,夏至通过后,就把文案发了过去。 旭日晓阳:夏至? 夏至:怎么了?文案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这种私人活动的海报设计要求其实也不那么严谨,说清楚那些内容需要加粗,那些要放大就行了。夏至将大概要求在对话框里输入,打到一半,旭日晓阳发来了新消息。 旭日晓阳:不是,我见过你。 这不奇怪,虽然夏至很少参加活动,但她想她这名字辨析度太高了,总有记得她的人。像飞鹰,一共就见过她两次,已经对她印象深刻,知道她擅长文案撰写。 不过她倒是不敢问对方是谁,这是作为脸盲症患者最麻烦的一点,就算是一起参加过活动的驴友,她也得见上两三面才能记住对方。 她于是只发了串笑脸表达友好。 旭日晓阳: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哈哈哈哈。 夏至:网名对不上人,你给点提示? 其实何止是网名对不上,就算对上了她也不一定记得,可是既然对方给了台阶,她也顺藤摸瓜问一问罢了。 旭日晓阳:我就很普通一个人,说了你也不记得。 夏至:好吧。 她把刚剪切掉的那一半的排版要求重新黏贴好,打完整了点击了发送。 谁不是很普通一个人呢,她就够普通的。 118、周年庆(第一更) 完成八月份的最后这次狂欢,又是一年九月开学日了。 夏至本来是没想要来的,她对驴友的活动其实不太热衷,群里真正熟悉的朋友不多,想到要在海边搭帐篷睡一晚,可能还要与一个陌生人在帐篷里过一晚上,这让她产生了社恐的焦虑。 最终还是经不住飞鹰和旭日晓阳连番的劝说,加上那几天培训班也结课了,闲着也是闲着,夏至就在截止报名的最后一天交了团费。 有将近一百人报名参加这次周年庆活动,而日常的登山徒步活动最多只是二三十人参加。 为了活动规范和安全,也为了更省事,飞鹰找了旅行社合作,旅行社会给他们购买保险,派大巴接送他们往返活动地点,同时会安排导游作后勤。 8月22日上午8点,大巴从楠洲体育场出发,目的地是邺景湾一处接近萧以晴的老家邺阳的天然海湾,尚未被开发成景区,成了省内驴友们扎营的好去处。 但车是在平阳山脚停下的,他们准备走小路翻过大半座平阳山,再抵达邺景湾露营。 本来梁璐在夏至的怂恿下也兴致勃勃想要报名玩玩,结果一听露营前还得爬一座山,还走的小路,她就不干了:“明明车可以直达海湾,非要爬一座山,爬山也罢了,平阳山不是景区吗?不走官道走小路,你们脑是被驴踢的才叫驴友吧?” 夏至哈哈笑着,但也不辩驳,在相亲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两人看待事物的差别,梁璐更看重结果,而夏至更看重过程。 她在登山包里收了两套干净衣服、人字拖、饮用水、湿纸巾、手电筒、碗筷等必备品,睡袋和登山杖扣在了包外,按时到达了集合点。 “夏至!”飞鹰举着团旗向她打招呼,“来,你们组的扩音器给你,你带身上,每组20人,你和晓阳负责带第四组,坐车分帐篷吃饭玩游戏都是按分组进行。明白吗?” 文案是夏至帮忙写的,她当然明白,也是这个原因飞鹰把她拉进了活动筹备组。 她先接过了飞鹰递过来的号码牌,别在了胸前,分组是根据大家领到的号码进行的,随机性很大。 她有点不安,她不是没有组织过活动,但像以前学校文学社、现在的班级活动,都是比较安静的活动,向这种活跃的户外活动她从来没有带过。 “我一定要戴扩音器?我不知道该说些啥哦。”夏至说。 飞鹰笑出一排白牙:“开玩笑,你当老师的还不知道说啥?你当你队员们是学生就可以了。” 话完飞鹰就去招呼其他的驴友了。夏至拿着那只得胜扩音器,琢磨着是挂在腰上呢,还是别在背包上呢,后面有个轻柔的男声说:“夏至,这个给我戴吧。” 夏至转头一看,看到了一双明媚的眼睛。她脱口而出:“苏晓?” “你原来记得我?”苏晓略有点惊讶。 “我当然记得你啊!”夏至心道,再脸盲,也不可能忘记长那么帅的男生不是?等下,这个扩音器为什么要给他?夏至反应过来,说道:“你是旭日晓阳?” 苏晓以灿烂一笑代替了回答。 夏至觉得自己也是够笨的,“旭日晓阳”,旭日初升,晨阳破晓,他的网名不是早给了她暗示吗?何况他还说了他见过她。只是,他怎么会认为她不记得他呢?他是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帅吗? 他们聊了半个月的天,夏至大概知道了他是美院平面设计系的学生,九月即将升入大二,坪洲人。寥寥的信息与眼前人结合起来后,有了更具体的意义。 苏晓一边把扩音器往身上扣,一边说:“登记表在你那里吧?等下上车后,大家会按分组坐的,我们到时登记一下姓名和号码就好。就算不记得姓名也没关系,直接喊号码就好啦,你活动参加不多,不认识人没人怪你。” 夏至愣了愣,他怎么像知道她心里想啥似的呢? 苏晓又朝她一笑:“你不是脸盲吗?我看你博客写的。” “嗯你看了啊”夏至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头,主要是因为他这笑太有感染力了。 8点半将至,飞鹰开着扩音器叫大伙上车。夏至和苏晓也上了五号车,根据苏晓的安排,夏至让上车的队友逐一填写了登记表她觉得她当跑腿还挺适合的。 苏晓替她拿了背包搁在座椅上,跑腿回来,她就坐在了苏晓身边。 车上有不少驴友是相互认识的,车子甫一发动,车厢里热热闹闹,导游也上前介绍了下行程,磨了下嘴皮子,直到后半段才慢慢安静下来。 四小时的车程很适合睡一觉,醒来后还有一座山要爬,晚上露营估计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夏至塞着耳机,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头一歪,和一个什么东西靠在了一起,她也没理会,头有千斤重,扛不起来,就那么靠着挺舒服。直到车子缓下来了,靠着的那东西动了下,她才醒了过来。 她的头靠在一个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头上方抵着她额头的,是一张清秀的脸,苏晓刘海的发丝正垂在她额前,随着车子的颤动反复撩动她皮肤的某一处。 她呆了好一阵子,才逐渐清醒过来,伸手抓了抓额上的痒,也拨开了他的发。 苏晓眉一挺,合着的眼皮撑开了,马上直起了身子,两人拉开了半个身位。 “对不起啊”苏晓低声说着,脸上竟现出了两片红晕。 还有会脸红的男生?这也太纯了。夏至忍不住噗嗤一笑。她到底比他大得多,在男女关系上不至于牵个手就脸红,何况这是无心的接触。 但他的反应也实在有点好玩,他大二了啊,还长那么副好皮囊,怎么像个情窦初开的初中生? 夏至禁不住以过来人的姿态开导开导他:“你没和女孩子这样接触过吗?女朋友呢?平时不牵手不抱抱?” 这一问,苏晓脸上的火竟烧到了脖子下,他无意识地拨了拨刘海,说:“我没有” 这次轮到夏至惊奇了,她凑近苏晓,悄悄问:“你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有喜欢的人不敢表白?跟姐说说?姐帮你?” 119、三明治(第二更) 苏晓避开了夏至的目光,说:“不是了没有了” 夏至看到他的脸渐渐下垂,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唐突?他们在网上挺能聊的,但现实生活中其实还真不熟。 她感到自己的无趣,就往座椅后背靠了靠,将手肘搁在了窗沿上看玻璃窗外的风景,随意说了句:“好吧,我太八卦了。” 苏晓抬起头,有点慌张:“我不是这意思对不起” “你是习惯性地说对不起吗?”夏至扭头看他,“是我多事打听你的私事,就算道歉也应该是我道歉啊,你在五分钟内,已经第二次莫名其妙地跟我说对不起了。” “嗯对不起” “第三次。” 苏晓一下子被逗笑了:“可能吧。总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那你和我还挺像的。”夏至想起那张活动海报,苏晓一改再改,改了七八版才最终定了稿,但是她和飞鹰其实都没有要求他改来改去,“完美主义者都这样。” “嗯”苏晓停顿了一下说,“其实有过一个。” 夏至没接上这个话头:“什么?” “你刚刚问的,喜欢的人。有过一个。高中的时候。”苏晓脸上的红晕已褪去了些,夏至觉得,这可能是个忧伤的故事。能被苏晓这样的男生看上的,应该是很不错的女生吧? 她没问,等着他继续说如果他愿意的话。 她没等到他的回话,车就停下来了,导游站起来喊着大家带齐必备用品下车:“各位团友,我们先到山脚的农庄吃饭,不方便带的物品大家可以留在车上,我们的司机会把大家的东西送到海滩边上的营区!” 这就最好不过了,夏至用一只小侧包带了水和纸巾,登山杖提在手上,轻装上路。 苏晓已先她一步下了车,安排队员们分席落座吃饭。他很勤快地用热水替大家烫着碗筷,他脸上看不到刚刚的阴云了。 饭后登山,作为队长的夏至和苏晓自觉走在了队员们后面殿后,在山涧边行走时,苏晓很自然地走在边上,护着夏至靠里走他还记得她畏高。 夏至不由自主地想,多阳光的男生啊,怎样的女生会舍得伤害呢? 行至大概五点,先头部队已抵达了海滩,海滩上竖起一顶顶蓝色的小帐篷,像开满了小蘑菇。 夏至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合住一顶帐篷,两人都没有经验,支了半天,愣是没把帐篷支起来。 苏晓动作倒是快得很,支好自己的帐篷后,他就过来帮夏至和自称林姨的驴友搭帐篷。 林姨笑吟吟地看着苏晓蹲在地上打地钉,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晓阳,你有女朋友了吗?” “啊?没有。”苏晓抬头看林姨一眼,又低头忙碌。 夏至按苏晓的指导,在另一边打着地钉,她已经知道林姨想干嘛了,不由得贼贼地笑了笑,刚好苏晓看向了她,朝她做了个鬼脸。 果然林姨说:“我有个侄女,也在楠洲读大学哦!今年也升大二了,长得挺漂亮的,个性也好,我把她号给你,你们聊聊好不好?” “啊嗯,好。”从苏晓那拉得老长的尾音里,夏至听出了敷衍的意味。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说:“我先去帮其他人搭帐篷啊。” “那你等下记得过来找我加号哦!”林姨对着苏晓的背影喊,苏晓举起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听到,但没有回头。 林姨心满意足地点着头对夏至说:“晓阳这孩子真不错啊!” 夏至笑弯了眉目:“是不错。” “啊,夏至,我也有个表弟,是做外贸的,你有兴趣认识一下不?” 夏至抽了抽眉心,这林姨是来给自己的一堆单身亲戚物色对象的吗?早知道刚才就不取笑苏晓了,现眼报来得太快。不过夏至现在对这种介绍不太反感了,不就加个么,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帐篷搭好后,大伙就开始张罗吃的,一辆面包小货车专门负责运送野炊餐具和食材,各组两个卡式炉一个烧烤架,自行煮食。 食材都是已提前洗净切好腌好,用保鲜盒或保鲜袋装了的,可以直接下锅煮。 各组分到的材料一样,要彰显不同的就在调味料上玩出花来了,有人自带了老干妈、豆瓣酱、橄榄菜,但当苏晓从包里拿出两管芥末的时候,大伙才真的哄成了一团。 苏晓把方片面包对角切开成三角形,两片中挤入芥末,做成三明治,一共做了五份,另外又做了二十份夹辣椒酱、豆瓣酱、草莓酱等其他酱料,然后让大家抽签决定谁先来选三明治。 最先选的三个人都很幸运地没有选到芥末,但他们这一组的兴奋劲已成功地得到了全场瞩目。 飞鹰踱过来问:“你们在玩啥?那么高兴。” 苏晓把那盘打乱了的三明治举在了飞鹰面前,笑眯眯地说:“来队长,你也吃一个。” “哦,好。”飞鹰不明所以,随手捡起了一个,一队人谁也不说话,都抿着嘴捧着碗看着他往嘴里塞,在他把脸皱成一团,说不出话地追打苏晓的时候才爆笑出声。 苏晓跑了一圈回来,笑着提醒大家:“还有四个!” 没多久,又有两个队员相继抽到了芥末,轮到夏至时,盘里已剩下了六份三明治。 “三分之一的几率,夏至你机会很大哦!”一个队员哈哈叫道。 夏至嚷嚷说:“这不公平,晓阳还没抽!” 夏至早留意到这家伙抽了签之后,把签踹进了裤兜里,但是,她明明已经是第20号,那就只能是苏晓在主持活动时趁大家不注意,偷偷跳过了自己的号。亏她还以为他有多纯良。 夏至这一叫嚷,也有人注意到了:“对啊!晓阳你是几号?” “特么你小子作弊?!” 苏晓见瞒不过了,只好瞪了夏至一眼,掏出了签纸:“行吧行吧,我十五号。我多抽一个自罚。” 夏至笑嘻嘻地手一摊,做了个“你先请”的姿势。 苏晓左掂掂右量量,抓了一个塞嘴里咬了一口,然后转过咬的那一面给大家看,是橄榄菜。 “五分之二!再来一个!”又有人叫道。 120、回不去(第三更) 第二次,苏晓没那么幸运了,大伙终于哄笑一堂。 他苦着脸拿着矿泉水跑出了圈外漱口。大伙也没有忘了夏至:“夏至,到你啦!” “四分之一!哈哈!” 夏至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背运吧?于是随便挑了一个。 一口咬下去,先是舌尖被刺了一下,接着那股呛气涌进喉咙,往头顶天灵盖直冲。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五官都移了位,大伙仍哈哈笑着叫嚷:“这个不能剩下,要全部吃完!” “对,对,我刚刚也全吃了!” 夏至只好一口气全塞进了嘴里,那酸爽真是难以言说啊。她搁下碗筷去找水杯,记起自己的水杯在帐篷里,又赶紧跑了回去。 跑到一半,碰上了苏晓正往回走,见她那样子也猜着了,嬉笑着把手里的半瓶水递了给她。 夏至也来不及计较了,拧开就喝。一口冰凉顺着食道滑下,解了她一半的灼热,但头上还顶着一半**没有下降。 苏晓仍在笑着:“我先回去啦!” 夏至扬了下手让他走,用瓶子里剩下的水漱了漱喉咙再吐掉。水喝光了,她拿着空瓶子走向收集箱,打开盖子正要扔进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手缩了一下。 她看着手里的水瓶呆了呆:这,他喝过的? 马上她又觉得自己很无聊了,参加这种户外团队活动,条件有限,别说共喝一瓶水,必要时一伙人男男女女睡一屋也很正常,没有人在这种环境下有别的心思。 再说,他不就是个孩子么! 夏至笑笑,把水瓶扔掉跑了回营地,她远远地闻到烧烤的肉香,她可是饿坏了啦,晚上吃了,还要收拾好餐具和厨余,准备篝火晚会。 柴火是提前准备好的,大家也去捡了一些意思意思。一百人围坐成一个大圈,飞鹰和几名驴友在烤架上垒搭好一堆高高的木柴,确认木柴塔不会倒下后,点燃了火种。 夏至看着那火星慢慢扩大,当最终湮没了整个木柴塔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鼓掌欢呼起来。 星夜之下,前方是漆黑的海,风徐徐送来海的腥咸,人的欢笑声在海浪声中也如波浪般一阵一阵地涌动。 除了营区的营帐灯,这跳跃着蹿高的篝火是地面上触目所及唯一的光,将所有人的兴致推向了**。 不知是谁带来的吉他,开始在圈子里传了起来,传到会弹的,就弹奏一两首曲子。 驴友中会弹吉他的还真不少,隔三差五就有人高歌一曲,不管唱得好不好,都有人高呼喝彩,会唱的歌,大家也一起跟着唱。 吉他很快传到了夏至手上,她跟潘锐学过一两支练习曲,实在不能拿出手吓人,就直接把吉他传给了苏晓。 苏晓抱起吉他,拨了两把弦试音,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响起了熟悉的旋律。 夏至一下被击中了。她熟悉这个旋律,无比熟悉,听到刚开始跃出的两个音符,她就知道了是这首歌。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边,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潘锐的声音略带点沙哑,苏晓的声音则更清澈一些,显得更安静。 他说不上唱得很好,但在这梦幻的篝火烘托下,有种魅惑的力量。将近一百号人,没有一个人吭声,只有风在耳边的鼓动,以及木柴在火焰中爆裂的“噼啪”声作伴。 直到副歌响起,有人开始跟着唱了起来: “啦啦啦啦啦想她, 啦啦啦啦啦她还在开吗? 啦啦啦啦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每句歌词都像烙在夏至心里那么清晰,但她没有开口跟唱。 她就是纯粹地不想唱,而不是想他。她认为是。她想他干嘛呢?这半年,她过得不好吗?从没有过的轻松自在。 但这一刻,她确实有点难过。大概是为自己的愚蠢吧,她从来就不算是一个聪明人,尤其在感情面前。 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了罐啤酒,在人们的歌唱声中站了起来。 飞鹰和几名驴友又在不远处一个小烤炉上烤着鸡翅,见她走过招呼着她:“夏至,来点吗?” 她笑着摇头:“不了,还撑着呢,我散散步。” 飞鹰指了指一百米外的一块礁石:“你别超过那块礁石,还有不要下水,这里没有安全网的。” 夏至说了声知道,在出发前他们就签过了安全确认书,确保绝对服从领队的指挥的。 她将喧闹声抛在身后,往那块礁石走去,离人群越远,风也似乎越大,灌进她的米白色薄风衣中,像要把她整个刮走,又像要钻进她的毛孔中。 脚下的沙子很细,没走两步就沾满了人字拖的每一处空隙,脚趾夹着鞋子被硌得尤其难受,她干脆将手机插进了裤兜,脱下鞋子提在手上,光着脚走。 走着走着,她感到手机在裤兜里颤动了两下,应该是有短信吧。她没有立刻查看,等到了礁石边坐下,才掏出了手机。 华夏商业银行:您尾号5324的储蓄卡账户8月22日21时12分收到了转账收入2000000元,活期余额325702元。 她把信息反复读了几次。其实没什么好读的,很清晰明了。她知道这是潘锐还给她的钱。尽管她说了不要,他还是还给了她。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半年了,她已经很少想起他了。一首和他有关的歌,让她仿佛又走在了校园翻飞的紫荆花瓣中。 然后,他把钱还给了她,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也断了。他再也不欠她了。 她其实还是很自私,她宁愿他欠她一辈子。她差点一冲动就在手机上敲下了那串烂在了心里的电话号码,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联系上又怎样了呢?他不会过来,她不会回去,他们已经纠缠过了,也努力过了,最后她带着一串骂名离开,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把手机扔在了沙子上,身子一软,靠上那块礁石。岩石的冰凉一下穿透了她的衣衫,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啊?” 夏至循声望去,苏晓拎着两罐啤酒,已走到了近旁。 121、亲和力(第四更) 夏至看了看苏晓身后的人群,篝火还没熄灭,但已衰弱了不少,有人在海滩上打起了排球,有人放风筝,也有人在近处的海域泼着水。嬉闹声随风送来,忽远忽近。 “嗯,想歇一下。”夏至随意应道。 “要啤酒么?”苏晓举了举自己手里的两罐啤酒,在夏至身边坐下。 “我有呢!”夏至也举起自己的那罐啤酒,顺手抠开了拉环。 “给我吧。”苏晓接过夏至手里那只拉环,连自己手里那一只一起收进了休闲裤口袋里。 夏至点头称赞道:“你做事还挺细致的。” “这是无污染海域啊,不能乱扔任何垃圾。” “我没想着乱丢,不过我一般的做法是勾在手指上,喝完再塞进空罐里。反正我不会把垃圾塞自己口袋里。” 苏晓腼腆地笑了下:“林姨刚才到处找你呢。” “嗯,她是很热情的。”夏至又想捉弄一下苏晓,“你加她侄女号了么?” 苏晓果然又羞赧地低下了头:“呃加了” 夏至嘿嘿笑开了:“都多大了啊你,认识个女孩子还要害羞。” “嗯对不起” 夏至肯定这句“对不起”实际上是苏晓的口头禅了:“你再道歉我就真生气了,你哪里对不起我了?你刚刚让大家吃芥末的时候怎么不说对不起呢?” “嗯我说的就是让你吃上了芥末这件事。”苏晓也脑子灵光了一下。 “那行吧我接受。”夏至五指捏着啤酒罐,朝苏晓一伸,他也擎着啤酒罐过来碰了一下。 才喝了一口,夏至看到他皱着眉砸了砸嘴,她怪道:“你不会喝酒?” “也不是,不大喜欢这味道,太苦了。” “那你带两罐酒来干嘛?” “一罐给你喝的,一罐陪你喝的。我不知道你自己也带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说的,能一起喝酒的才是朋友。” “我博客你都看啦?”她没有这么跟他说过,但她在博客上发的随笔里有写过类似的话。对一个没事喝点小酒写点无病呻吟的小文的穷酸文人来说,“我看过你的文章”真是套近乎的最好说辞。 “没有全看,看了大部分吧。我喜欢你写的文章,看着舒服。” 夏至上下看了看苏晓:“我没看过你留言呢。” “呃那,我以后留点?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你怎么真像个初中生那么实诚啊!”夏至哈哈大笑,一般都是别人笑话她实诚的,她总算逮着机会也笑话一趟别人了,“我就随便说说,反正我写博客又没准备有人看。” “哦那我还是想想,下次留点评吧。” “免了,你有那时间,多和林姨的侄女聊聊天。” “呃,我就是随便聊聊,我不太会和女孩子打交道。” “看得出来。”夏至说。 苏晓做什么事情都很大方得体,唯独在问起他与女生的交往情况时变得畏畏缩缩,夏至不知自己是受了那淡淡的酒精的鼓励,还是因着这海边夜风的清爽,话也变得大胆了:“你很喜欢那个人吗?” “呃谁?”苏晓下意识地说了句,但从他的表情,夏至知道他清楚自己问的是谁。 “你要是不想说没有关系。”夏至也理解,毕竟他们可以说是陌生人,她也为自己的多事找着理由,“我这职业病,比较好为人师,也比较爱管闲事。” “也不是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让人怎么说呢?很有亲切感吧”苏晓很认真地找着合适的词语。 “这叫亲和力。”夏至见怪不怪,早有人那么评价过她,“所以学生都不怕我,他们把其他的老师当长辈,把我当姐姐,课间有时还会抱着我打闹。” 苏晓笑了,不得不说他的笑真的很温柔:“这样很好啊。” “不大好。学生做好了表扬,这没什么,但小孩子怎么可能什么都做好呢?一批评他们,就不乐意了,他们不喜欢我板着脸对他们说话。角色错位,让很多工作不好展开。” 夏至总结了一句不想多说,苏晓不是业内人,又那么年轻,大概不会喜欢听她这么絮絮叨叨工作上的烦心事。 “嗯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还挺想有你这样的老师。” 夏至相信他是出于真心这么说的,不过还是又碰了碰他的酒罐说:“如果我是你的班主任,现在可能就要没收你的啤酒了。” “怎么可能,我成年了呀!”苏晓嚷道,他也呷了口啤酒,这一口下去没有之前那一口那么苦涩了,“那个人你刚才问的,我第一次确认自己很喜欢一个人,原来是那种感觉。” “初恋?”夏至问道。 苏晓轻轻一摇头,低头盯着手里的啤酒罐:“不算。只是我喜欢他而已。” “她不喜欢你吗?”夏至是很惊奇的,还会有女生不喜欢苏晓?要是自己年轻六岁,大概也会喜欢像他这样的男孩子,“你表白过吗?” 苏晓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想我吓坏他了吧。高二分班,我们不在同一班上了,一直到毕业都没有再说过话。”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夏至有点心疼。她豪气地大手一挥,在他后背上拍了一记:“没事,不就暗恋不成嘛,你才多大?又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听姐姐一句,多接受一下女孩子们的追求,你很快会发现喜欢过的人也不是那么好。” 苏晓失笑:“你怎么就知道有人追我呢?” “因为我眼不瞎啊!弟弟,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帅吗?” “那确实是有人追过。” 夏至打了个响指:“收多少筐情书了?” “没有那么夸张了就几封。” “几封?” 苏晓抬眼思索:“我也没数过啊” 夏至夸张地叫:“多到记不清你还选不出一个喜欢的?你这眼界是有多高?” “我没有!”苏晓慌忙叫道,“我其实是觉得,大家没有感情基础的,不要随随便便耽误人家。” 122、看日出(第五更,求订阅!) 夏至原本是打趣苏晓的,但见他脸上写满了认真,又有点不忍心了,她觉得在这年代,那么单纯的男生实在是可以列作一级保护动物。 她的声音也柔了下来:“没事,那就慢慢等着吧,总会有又合适又喜欢的人的。反正你还年轻,不像我。” “你也很年轻啊。”苏晓转头看她说。 “比你还是差了点。”夏至勾起嘴角说,“我妈老跟我说,过了25岁,就别挑喜欢的了,要挑合适的。” “那首歌是和喜欢的人有关吗?” 她也转头看他,如果不是彼此间的年龄差,她真会被他眼里的星光摄了半边魂魄。 她想着他的话,明白过来了。她不会在文章里直接提及自己的真实生活,但总是有所反映的,朴树那些花儿,她写过好几次。 “你故意弹那首歌吗?” 苏晓连忙否认:“不是故意的我是说,我不是故意想让你难受的。事实上我就这一首歌能弹好。练了很久。” 夏至为他的慌乱而好笑,她其实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她说:“有一个人弹过给我听。” “嗯。懂了。我也弹过给一个人听。”彼此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默契。 “但有一点要更正,”夏至笑意不减,“我现在已经不难受了。”起码在和他聊天的这会儿,她忘记了难受。 “但我还是有一点难受。”苏晓说着,将剩下的那罐啤酒打开,两人的啤酒罐都不知不觉地空了,“你还要吗?” 夏至扬了一下眉毛:“我觉得你给我好一点,我怕你等下醉倒了。” “开什么玩笑呢?两罐啤酒能喝醉吗?我们一人一半。”苏晓拿起自己的那只空酒罐,小心翼翼地倾侧刚打开的那一罐正要往里倒,冷不丁被夏至一手抢了过去。 “几口酒唧唧歪歪的。”夏至说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估摸着有一半了,又一手递给了苏晓,另一手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巴。 见苏晓愣愣地不接,她说道:“我没病。要嫌弃的话我全喝了。”她心里又嘀咕了句,我刚刚也莫名其妙喝过你口水呢。 苏晓在她收回酒罐前抢了过去:“没有,我是被你的豪气吓着了。” 他马上喝了一口以示不嫌弃,一口下去似乎觉得表示得不够,又续了更大的一口,结果被呛着了咳嗽个不停。 夏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他站了起来咳弯了腰,又于心不忍地起身替他拍了拍后背。 苏晓抱怨道:“太苦了,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呢?” 夏至淡然一笑:“生活那么苦都熬下来了,酒算什么苦。” 苏晓又愣了下神:“好像有点道理。我觉得你看得挺透的。文章里也挺多大道理的。” “没有。似是而非的话谁不会说两句?你觉得有道理是因为你年轻,我比你多走了六年路,占了点便宜而已。你要把我当人生导师你就惨了,我爸老说我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夏健锋的话虽然让夏至很反感,但是实际上他没有说错。 “我不把你当人生导师,那我可以把你当姐么?”苏晓说完了迅速低下头。 夏至听了也是愕了一阵子,可是很快又舒心起来了。 按说苏晓这样的男生谁不动心呢,然而夏至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又加上两人的年龄差距,她可不敢觊觎这种大众情人体质的男生。那倒不如大大方方认了这个弟弟,这种定性的关系让她在相处时更感到安心。 于是她一双大爪子不客气地搭到了他肩膀上既然是姐弟了这不叫吃豆腐,嘻嘻笑着:“那你得先叫我姐啊!” “这不能叫。”苏晓在她搭上他肩膀时已抬起了头。 “为什么?”她不解道。 “我当你是姐。但我还是叫你夏至。” “可我比你大啊!你这样直呼我名字没礼貌。” “我叫着不习惯。”他有种奇怪的执拗。 夏至只好耸耸肩说:“那随便你。但当我弟得给我干活。” “干什么活?” 夏至指了指地上的啤酒罐:“捡垃圾。” 说完就抬脚往营区走去。苏晓捡起几只空酒罐追上了她:“那,开学后,你会来我学校看我吗?” “可以啊!”夏至爽快地说。 以前搞校际文学社联谊的时候去过美院,毕业那年在楠洲,也去过美院看学生展览。不知不觉好几年了,真可以去玩玩。而且苏晓还有学生证,可以借了出入图书馆,听一些只面向学生的讲座,她想想觉得这个弟认得不亏。 “那我能给你打电话不?” “可以。但是联系不是更方便?又不花钱。” “呃我就想打电话,聊聊天什么的。” “你喜欢。电话晚上打好一点,我白天上班。你响我电话,我挂掉再给你打回来。”对学生党来说,电话费也是一笔不少的支出呢,夏至特体贴地说。 两人在礁石边聊了将近一个钟头的天,回到营区依然热热闹闹。说是露营,其实也没多少人睡,在海边玩累了,就回来坐着吃喝,吃喝够了,又接着玩。 夏至和苏晓坐进人群中,聊了没多久夏至就困了,她回到帐篷中刚一躺下,就听到了苏晓在外面叫她。 他给她送了驱蚊水过来,她随口说了句忘带,他就记上了。 “这晓阳心地是真好啊!”林姨比夏至更早回来睡,此刻正缩在睡袋里。她睁眼说了句,又几乎马上睡着了。 夏至觉得眼皮沉沉的,但真的躺下来又睡不着了。帐篷外人们的说话声、偶然的嬉闹声、海浪的涌动声交织成一首欢快的歌谣。 夏至只是合眼躺着。即将天亮的时候,她听到外头人声愈加热烈了,大概是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她爬出睡袋,裹上外套钻出了帐篷。她还没试过在海边看日出呢。 一夜没有睡着,她感到自己的脑袋两侧像坠着两个秤砣,一会儿往左倾,一会儿往右摆。她往前走了一段,就坐在了沙滩上不动了。 涌上来的海水刚好可以淹没她的脚背,然后带着一簇细沙和她身上的疲倦往大海深处退去。 “早上好。”苏晓从她身后走了上来,与她并排坐着。 “早。”她应道,头不知怎的一歪就靠在了他肩上。 感到他肩膀微微缩了一下,她连忙手一撑把自己的头扶正了:“不好意思,累了,昨晚没睡着。” “没事,你靠着吧。”他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把她的头按了回自己肩上。 “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夏至看到那轮耀眼的火球穿破了红霞的缠绕,冉冉上升。她半闭起眼睛,感受着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自己脸上。 她调整了下头的角度。这个肩膀有点瘦,不若潘锐的靠着舒服。可是借来靠一下也是不错的。 123、打电话(第一更) 苏晓真给夏至打了电话。 从邺景湾回来后,第二天就打来了。夏至反正也闲着,就陪他聊着。 “你暑假都不回家?一直留在楠洲吗?” “我回啊,回了两个星期就回来了,我在这里接点兼职,接些设计公司的外包业务。你不是也不回家吗?” “我也回啊!我现在就在家里。” 完全不回家是不可能的。虽然夏至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可能,腿明明长自己身上,但她就是受不了何艳隔几天来一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见见周泓志。 “哦你不在楠洲啊。”苏晓听着有点失望的样子。 “嗯,明天我就回来了。到时给你带点特产吧。” “哈,好,是吃的么?” “嗯,吃的,康洲别的不多,就吃的特别多。” 夏至没关房门,歪在床上打电话,何艳走了进来拍了拍她的大腿,她忍着痛没朝话筒喊出声,何艳指了指门外,低声喊:“吃饭了!” 夏至用口型说了声“知道”,匆匆道别挂了电话走出客厅。 夏健锋和夏远都已经上了桌了,一家人就等着她。 夏远朝她挤眉弄眼地说:“姐,你和谁打电话?” 夏至一愣,总不能说是新认的弟弟吧,夏健锋和何艳又不知道该唠叨些啥,她便说:“朋友啊,以前的同学。” 夏远很欠揍地补了句:“新男朋友么?” 这话果然成功地引起了夏健锋和何艳的侧目,夏至狠瞪夏远一眼,连忙否认:“哪有!说了是以前的同学啊。” 夏远嘻嘻一笑:“姐你都一把年纪了,交了男朋友不用藏起来。” 夏至暗暗伸脚在餐桌下踩了他一脚,他吃了痛,在夏至的死亡瞪视下又不敢吭声。 但何艳已把话接过来了:“你别交那些乱七八糟的男朋友。” 夏至满脸不悦,她觉得自己在两人眼中可能不是眼瞎就是弱智。她闭紧了嘴一言不发,省得又和夏健锋吵起来。 何艳又问:“你没约阿志出去逛街?窝在家里干什么?” “他又没约我,我约他干什么。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嘛。” “你还女孩子,你这年纪要叫妇女了。妇女还矜持啥?你告诉他你回家了吗?你要多回来才行啊!一整天不见人,人家怎么找你啊?” 夏至已经被“妇女”俩字雷得外焦里嫩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何艳也是这么冷幽默一个人,再看夏远就差没笑到喷饭了。 她只能撇了下嘴说:“行了行了,我等下找他行了吗?你别妇女妇女地叫,刺耳。” “你给他打个电话,你别发那,人家可能没看到那个。”何艳不放心地又嘱咐道。 “我打!我打还不行么?”夏至差点要发火了。 吃过饭,何艳还真监督着夏至让她打电话。 夏至粗声粗气地说:“你这样盯着我我怎么开得了口啊?” 何艳说:“我不听你说话,你打就是了。” 夏至苦恼地拿着电话走到了阳台上,回头看到何艳还盯着自己。她忽而灵机一动,打开手机,又把电话拨给了苏晓。 “怎么又打来啦?”苏晓接通了电话说。 “阿志,很久没见啊!你最近挺好吧?” “夏至,我是苏晓,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对,我今天刚回康洲了,你明天有空吗?我们去看个电影怎么样?” “你不是被绑架了吧?” “哦这样,没关系,那你忙吧,我们有空再约好了。” “要是你被绑架了,你就说两个好的。” 夏至估计她再不说点正常的话,苏晓可能真要报警了,赶紧说道:“我没事,等会儿上联系。” 挂了电话后,一转身,果然看到了何艳支起耳朵身子朝阳台倾着,她一脸遗憾地对何艳说:“阿志说了,最近接了几个大案子,比较忙,没有时间。” 何艳也失望得很:“这样啊那你不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我们约好了上谈啊!有空他会告诉我的,他知道我在家。好了我要去开电脑了,免得阿志有空时找不到我。” 夏至大摇大摆地进了房间,她真佩服自己这临场的演技,可惜皮囊不够好,要不真应该去试试演戏,说不定可以拿两座奥斯卡玩玩。 合上房门,夏至特意反锁了才打开电脑。苏晓的信息已经发过来了。 旭日晓阳:什么鬼?你是真出事了还是拿我开涮? 夏至:我是拿我妈开涮。 听夏至简单地道过了原委,苏晓发来一串狂笑:你也会被催婚么? 夏至:你这个“也”字让我产生了遐想。 旭日晓阳:没有了。你多想了。我才19岁,谁会催婚我啊。不过,你在需要帮忙的时候能想到我,我很高兴。 夏至也笑了,她懒得解释主要是刚和他通过电话,她当时是省了找通讯录打给其他人的工夫。不过他现在这一说,她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就想到打给他呢?打给梁璐不是更好么? 苏晓又发来一句:还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你还可以找我当挡箭牌。 夏至:应该没有了。我过两天就回来,省得她天天盯梢。 旭日晓阳:那个人,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夏至想了下,自己也说不上原因:不知道,感觉不太好。不是说他人不好。 旭日晓阳:那我呢? 夏至被这句话敲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轻轻地摩挲着。 但马上对话框上又跳出了一句话:我是个很好的弟弟对不对? 夏至笑了:对! 旭日晓阳:你说了给我带特产。什么时候来? 夏至:回去后就来。 两人约好了在后天见面,夏至买了一包杨桃干、一包荔枝干去美院找苏晓。 从六中到美院要坐将近十站的地铁,苏晓在地铁出口等夏至,她站在扶手电梯上往上升的时候,看到了他身着白正朝她笑,那一刻她有点恍惚。 “这给我的吧?”他接过了她手里的手提袋,撑开看了看,“看着不错呢。” “你跑出来干什么,我说了我认识路啊。”本来夏至是让他在校园里等她的。 “嗯我怕你被人拐跑了。”他在前面引路,回头上下看了看她,“你今天很漂亮。” 124、看展览(第二更) 夏至挑了下眉笑了:“称赞你姐漂亮没所谓,但如果是别的女孩子,你要谨慎点,尤其是单身的。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除非你也对人家有意思。” 当然这还是和苏晓的颜值有关,好看的人,随便对异性说点什么,都能让对方产生误解。 算起来,夏至还是第一次和那么帅的男生单独走路上呢,从地铁站走向校门口,夏至第一次尝到了高回头率是怎样的体验。估计那些回头的女生当中,有几个想杀她的心都有。 苏晓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回头率,对成为目光焦点这事没什么感觉。他的笑幅度不大,但有青涩的味道:“我不会随便称赞女孩子漂亮。你今天是真好看。” 夏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薄荷绿色雪纺连衣裙,裙子是旧的,穿过很多次了,脸上也是日常的淡妆,她没有特意打扮。 不过想起之前两次见他,都是在驴友活动,穿着合身的运动服,露营那一次为了方便清洁更是连妆也没有化,可以说灰头土脸的了。这一对比,确实显得她今天很庄重。 “行吧,我承认你这么说我还是挺受用的。没有白疼你了。” 苏晓看她的目光闪了一下:“你很疼我吗?” “我不疼你吗?一百多公里给你送两包水果干过来。”夏至指了指苏晓手上的纸袋。 “嗯”苏晓笑得满脸阳光,“其实你能来,我就很高兴。” “不,其实我是有所图的。你们学校展览厅有个摄影双年展。” 活动信息是郭芸熙发布在展览信息群里的,郭芸熙在七月刚刚从美院毕业了,以前夏至每次过来看美院的展览,都是蹭郭芸熙的学生证,现在认识了苏晓,刚好无缝衔接。 美院的展览厅是按国际展的高规格建造的,钢筋框架、全玻璃外墙的两层建筑,据官方介绍外形是仿一只展翅的大鹏,学生开玩笑说更像一只沉淀的乌龟。但其实还是挺好看的。 楠洲市内有大型的国际展览厅,不过美院展览厅也会承接一些专业性更强的国内外展览,展览对外开放收取一定费用,本校学生可以免费参观,凭学生证入内就可以了。 “那如果没有展览,你就不来了吗?”苏晓有点失望地说。 夏至哼唧了一声,说:“想什么呢?我弟在这里啊,怎么可能不来。” 说蹭个展览也就顺便吧,毕竟展览收费比这两包水果干便宜多了。 两人于是直接朝展览厅走去。 夏至看展览就是看个热闹,消磨消磨时间,苏晓看展却是从专业的角度出发的。在夏至来之前,苏晓已经来看过两次展了,把每件展品都磨了一遍。 他跟夏至解释着取景的角度、聚焦技巧、画面分割、构图,夏至虽然从前也喜欢拿着相机现在是手机四处乱拍,但没有认真学过,听得一知半解,感觉像上了一课。 “每张照片后面都有故事,通过摄影技巧把故事讲出来,就是照片的故事感夏至,你在听我说吗?” “我在听啊!”她看着像走神的样子么? “是不是很无聊?我以为你在发呆。”他嘴唇动了动,抿出一弯浅笑,“你发呆的样子有点可爱。” “我哪里有发呆了?我明明就听得很认真。”夏至不服地说。 “那就是你认真听的样子很可爱。” 这是恭维么?夏至笑说:“你认真讲解的样子也很帅。”她倒不是恭维他,他随便干点什么都很帅。 “嗯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很无聊。女孩子可能不大喜欢听这些?” “你是在向我请教怎么追女孩子吗?如果就话题性来说的话,除非是对这个很感兴趣的女生,要不大概是有点枯燥。但我想,如果你能主动约一个女孩子过来的话,你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她觉得苏晓要追一个女孩子的话实在是太容易了,这样的男生一般都是女孩子倒追的吧? 苏晓看看她又看看他们身前的巨幅摄影照片,目光飘忽着:“我也没有了。” 他低着头,她就俯下身对上他的眼:“你是在害羞还是在忧郁?” “哪里”他一下子笑了起来。 “林姨的侄女你们聊得怎样了?”夏至忽然真想给他找个女朋友了,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何况他还没真正尝过爱情的甜,怎么能一想到这个就苦哈哈的呢?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你一定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那林姨的表弟你们聊得怎样了?” “挺好啊!差不多每天都会聊两句。”这个夏至倒没骗他,一上网,她就是个话痨,除非真是很反感的人,要不和谁都能聊上两句。 “真的?”苏晓脸上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着急结婚。” 夏至轻喷一口气笑了:“你怎么和我妈一个样?聊两句天就得结婚了?那是不是牵一下手就得生娃?那我和你得结多少次婚生多少个娃了?” 嘴巴比大脑转速快,一出口夏至就马上意识到不对劲,这玩笑有点过火了,她马上拍了拍这个嘴巴:“呸呸呸!胡说八道,这不是**了?你别误会啊!我对你没歹意。我不是好色之徒。” 苏晓笑出了丰富的内涵:“我不会的。你不是我姐吗?” “当然是啊!”夏至忙不迭地点了下头。 “那你要是交了男朋友,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啊!” “那要是你男朋友不喜欢你来,你还会来吗?” “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来?”其实夏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说,“我想,我应该会找一个像我一样,认同男女间可以存在单纯的友谊的人。” “那如果他也有一个很好的红颜知己呢?”苏晓反问道。 夏至略一停滞,然后说:“如果只是像我和你这样的,我可以接受。那你呢?要是以后女朋友不喜欢你有个这样的姐姐,那怎么办?” 苏晓脸上的错愕出乎夏至的意料,他一点点地缓和下来,说:“我想,应该不会的。我们以后都可以这样子。” 125、定婚期(第三更) 从美院回到六中,夏至刚进宿舍门就收到了萧以晴电话:“夏至你在吗?” “我不在还能去哪儿啊?你什么时候回来?不上班了吗?琬静都回了好几天了。”夏至走向厨房,把回来时买的菜搁在了灶台上。 萧以晴和林琬静不在时,她一个人随便应付点,林琬静回来后,她就每天做饭。 “我吃过饭就回来啦!”萧以晴也是昨天刚回的楠洲,去完程佑家里,两人又直接回了邺阳,之后程佑就回楠洲上班,萧以晴留到了现在才踩着上班的点回来。 “婚期定啦?”夏至调了免提,把手机也扔在灶台上,一边把鸡蛋放进冰箱一边说话。 “嗯我等下回来再跟你说。明天晚上要是没什么事,我们一起吃个饭,叫上梁璐。” 夏至说了句好。 八点多,萧以晴就回来了,她进门时,夏至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熄掉的电吹风,发吹了个半干,乱糟糟地披着,另一手拿着手机正在通电话。 萧以晴也不去洗澡,拉了把椅子坐着看夏至打电话,夏至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对着话筒说了句“拜拜”,把电话挂掉。 “你看什么?”夏至扫她一眼问。 “谁的电话?”从萧以晴脸上那丰富的笑容,夏至知道她肯定浮想翩跹。 “我弟。” 萧以晴怀疑地说:“你弟?” “我驴友活动上认的弟。”夏至也答得不太自然。 “我去!”萧以晴叫了起来,“你不去勾搭个男人,认个弟干嘛?” “没能耐,勾搭不上啊!”夏至打开电吹风,继续吹着头发。 萧以晴冲破那噪声说:“不是,你是不是单身太久,母爱泛滥?要不你还是快点结婚,生个娃算了。你觉得邱鸣怎么样?过两天上班,我去给你探探口风。你们见过面了吗?” 夏至横着她说:“都聊了一个月天了,要真有下文早就有了,还劳你操心么?” 萧以晴还不死心:“所以你们是还没见过面?你们怎么都那么矜持啊!他应该也回楠洲了吧?我给你们约一下?哎,你先别吹,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夏至关了电吹风:“我听到了。你已经功德完满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自己吧,好不?” “你们总得找一个人主动啊!”萧以晴急道,但马上又像福至心灵似的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你那个弟多大了?” “什么。”夏至压根就不是在发问,她盯着萧以晴的目光足可以在她身上扎出血来。想的什么?她就是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啊! “你刚刚打电话的那个,几岁了?那么多年,我就看过你和潘锐这样打电话。”萧以晴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谁说的,我和很多人都这样打电话。”夏至想,难道她和梁璐、何艳不是这样打电话的吗?还有萧以晴,她是没看到自己和她打电话的样子是吧? “没有,你刚刚一边打电话一边在笑。”萧以晴认为自己一针见血地抓到了要点。 夏至失笑道:“那难道我要哭?我要真哭了你是不是猜得更离谱?” “几岁,干什么的,哪里人?” “我不需要你洗碗,饭都是我煮的。”夏至似笑非笑地说,以此表示萧以晴没有赖以逼供的“杀着”。 “所以是真有问题,坦坦荡荡你怕什么说?姐弟恋?听着挺刺激的。” “神经病!”夏至把电吹风扔进她怀里。 和苏晓的结交带有很多偶然性,她承认她是挺喜欢这个小男生的,就是纯粹地感到了相处时的轻松与快乐,但一想到往爱情的界线上靠,她就觉得别扭,她想,她只是享受双方作为朋友的那种关系。 不是所有好的,都要据为己有的啊。 不过,夏至想她是败给萧以晴了,不老实交待,她会猜得更不着边际:“十九岁,美院学生,就是个孩子。别再胡说八道了。” “十九岁你管他叫孩子?你才大他几岁?”萧以晴大叫道,“这绝对的姐弟恋剧本好吗?” 夏至无奈地吐着气:“他比我亲弟还要小好不好?行吧,你会编,你继续编,我今晚到外面睡沙发行了吗?” 萧以晴怔了一下,然后说:“哦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不编剧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嗯呀”萧以晴转了转眼珠,想着该怎么说更好,“那个你可能真要找地方搬了。” 夏至下意识地眨了两下眼,让她搬家是没有问题的,她都在这住了半年了,早就说过要搬,只是萧以晴这会儿提出,她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萧以晴举起右手晃了晃,夏至看到了她右手无名指上那颗晶莹的小石头,之前是没有的。 但夏至也不算很意外,毕竟他们这次回去见双方家长就是为了谈婚事的,夏至说:“婚期定什么时候了啊?” 萧以晴抿了抿唇,嘴角关不住的笑意,幸福溢于言表:“我们今天已经去领证了。” “今天?”夏至猛然想起今天逛街时看到路上商家打的广告,8月26日,今天是七夕节,两人在前一天赶回来楠洲,选在了这个日子去领证。 萧以晴的宿舍是学校提供给单身老师的,如有购房可以申请领取住房公积金,程佑的房子仍在按揭,萧以晴结了婚,房子算共同财产,她自然想领取公积金帮补。 那么这个单身宿舍就肯定得放弃了,所以夏至也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夏至明白这个,不用她多解释。 夏至要问的是她的下一步打算:“婚后你搬过去他家里住我知道,但现在,你们是准备办婚礼?你们两个老家一个东一个西,中间还有座楠洲,你们准备怎么办婚礼?办三场吗?” 萧以晴点了下头:“他爸妈跟我们一起回了邺阳,两家家长都商量过了,没有办法,只能办三场。家里的就交给老人去办,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楠洲这里的,我们俩商量了下,想简单点请同事和朋友吃个饭。” 夏至衷心地笑着,伸手摸了摸萧以晴的头:“呀,我家萧以晴长大了,终于要出嫁了。” 萧以晴吃吃地笑出了声:“程佑说明天晚上找你和梁璐一起吃饭,我们下个月拍婚纱照,影楼送了我两套伴娘服,可以带两个伴娘一起拍。” “可以。”夏至抱住了她,“恭喜,你们要好好过。” 126、忙搬家(第四更) 苏晓的电话来得更频繁了,之前是每隔一两天来一个,过了九月后,几乎每天晚上都打来。 好在萧以晴现在基本都住在兴达花园,要不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夏至心里也有少许厌烦,换了新的学校代课,她事情也多,又忙着上网找租房。 她忍不住说:“苏晓,你整天跟你姐打电话,是不是也该留点机会给其他女孩子?你这样女孩子们怎么追你啊?” 夏至听到了他电话那端的迟疑:“我不需要别人追我。” “少年,你这样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那就不找好了,我不要女朋友。” 夏至知道他也是很敏感的人,她耐心地解释着:“你不能这样啊,你还这么年轻,好好谈个恋爱不好么?你听着,不是姐烦你哦,但你真应该多接触一下其他女孩子,想想你身上多好的基因,不传承一下多浪费” “你就是烦我了。”苏晓打断了她说。 唉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是,夏至想刚刚自己大概是短路了吧,越解释越不像话。 她换了口气说:“我真不是烦你。一天时间就那么点,你得留点空间给你自己,别老关着自己。” “我知道了。我不打来了。” 夏至忍不住骂道:“我靠,你敢生气是不是?” 苏晓像是笑了:“我没有,我不会生你气。我知道你真的忙。你房子找好了吗?” “约了中介明天下午下班去看房。” “我陪你去好吗?” “不用啦!”夏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离你那又不近,跑来跑去干什么,你早点休息早起上课。” “起不来我可以逃课。” “你敢逃课我把你腿都打断。”虽然夏至大学时就逃了不少课,但如今为人师表,她对逃课这事忽然敏感起来了。双标就是来得那么干脆利落。 “行吧,我明天不会打来了。我过几天再打给你,可以吗?” “行。如果有女孩子给你打电话的话你不用打给我。要是无聊找我聊聊天那倒是可以。哈。” “不会的,就算是这样我也会给你打的。你什么时候搬家,我可以帮你。” 夏至当然却之不恭了。 她这半年增加的行李,比她在泰城两年积累的东西还多,主要是当初去泰城时,本就寄存了三箱书在萧以晴宿舍里,然后这半年她手头宽裕了些,没事就买书买点廉价的衣服,积了一堆。 萧以晴和程佑准备请婚假回乡办酒,估计到她搬家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新学校里的同事还不熟,梁璐倒是可以拉来帮帮忙,但搬书的话到底不如一个青壮年。 对租房的地点,夏至考量了半天,她熟悉的商圈就三个,一是六中附近,二是万象城,再就是楠师附近,三处交通生活都很便利,而且房租都不便宜。 相对论,六中和楠师周边因为是学区房,房子偏老旧,住房性价比及不上万象城。 因此,尽管心里有点膈应,她还是把目标定在了万象城几个较经典的公寓小区,最后以一千块的月租租下了暖家公寓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的精装半旧小单间 梁璐来看了房子,点了点头:“小区有点旧,不过管理还可以,就这房子来看,装修还行。夏至,你总算开始会生活了。” 夏至只是抿抿嘴笑,反正现在一个人生活,暂时没有压力,一个人能吃多少用多少?当然要花点钱提升一下生活质量。 虽然她也心疼把五分之一的月薪全花在了房租上,但换来的舒心是值得的。 她喜欢的是墙上钉的那三排置物架,放上书立,她可以当书架用。天花板没有做吊顶,但做了一排边线,上面装了射灯,晚上把大灯关掉,可以开着射灯和落地灯看书、看电影或者写点文章,她想想都美。 怪不得说一时单身一时爽,一直单身一直爽。 又一次收拾了行李,夏至准备在周末搬家。苏晓果然来了,还带了一个舍友来帮忙。 夏至觉得大可不必,书是重的,但也不至于四个成年人来搬,不过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五箱书,三箱子衣服,还有两个纸箱里装了些杂七杂八的零碎,这次搬家,夏至什么都没丢弃。 想想看,这是她毕业后三年里第六次搬家了,她莫名有点伤感,好像自己的生活一直都不安定。她真想在这个新的小窝里住一辈子算了。 苏晓和那个叫张霖畅的男生很积极地跑上跑下,因为要尽量精简行李,夏至把所有箱子都塞得满满的,每一只都有相当的重量,萧以晴的宿舍又是破旧的楼梯房,扛着还是挺累的。 梁璐和夏至合力把一只行李箱扛下楼后,梁璐就站在楼下等着了。 夏至又自个去搬了一只行李箱下来,看到苏晓和张霖畅一身汗地又跑了上楼,她有点过意不去,对梁璐说:“你倒是帮帮忙啊。” 梁璐双手抱胸说:“你小迷弟那么卖力,还要我帮忙吗?我觉得我就不该来,我论文还在电脑里干耗着,头都快秃了。” “所以让你来活动活动筋骨,说不定就找到灵感了。快上楼帮忙。” 夏至拉了她一下,没拉动,梁璐说:“我这不是在帮你看守行李吗?那边坐着的两个阿姨盯着这两箱书很久了,我怕我一走开,她们会搬走卖了,当废品应该一箱可以卖个五块钱。” 夏至笑喷了:“你特么是念博士的人么?这可是书。” “这年代也就你这老古董会一箱一箱地买书回家,你知道有种东西叫电子书吗?” 夏至甩了甩手:“电子书翻着不过瘾。那你在这站着吧,我上去搬了。” 梁璐朝她背影喊:“你下一次再搬家别找我帮忙了,除非你把这堆书全卖了,或者你多认几个弟。” 夏至隐约听见苏晓和张霖畅在头上三四层楼梯上的说话声,她回头骂梁璐:“你再胡说八道看我把你嘴撕了。” 127、不动心(第五更) 夏至的警告显然是无效的。 行李太多,夏至找了两辆出租车过去,苏晓和张霖畅跟一辆,夏至和梁璐跟一辆。 梁璐坐在副驾上,夏至在后座与两箱书挤在一起,梁璐这时回头说开了:“我说啊,你这个弟弟姑且叫弟弟哦,热情得有点过头了。” “还好啦,他在驴友群里也很热情,上次周年庆的活动海报就是他帮忙做的。”夏至没心没肺地应着。 “你们是怎么成了姐弟的?这也太奇怪了。” “有什么好奇怪?我们聊得来啊,我又比他大,我愿意当他姐,他愿意当我弟。” “你敢说你就不是馋人家长得帅。看见皮相好的就迈不开腿。一辈子就那死德性。” 夏至往前一扑拍了拍她的肩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现在对他干什么了吗?而且我再强调一遍,我们这关系明明白白的,我是他姐,他是我弟。” “我可没听见他叫你姐,倒是你一口一个弟叫得很香。” 夏至语塞了,苏晓确实不肯这么叫她。 “还有,你们现在没怎么着,不代表以后不怎么着。夏至,适可而止,你对他没有意思,不要给他留有希望。”梁璐回头看着她说,神色相当严肃。 “他?对我?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 “他很受女孩子欢迎啊。比我好的女孩子多得是,我还比他大。” “你不能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就认为他不会喜欢你。” 语毕梁璐回过头,剩夏至一个人在后头琢磨。 她觉得这件事太扯了,如果非说她心里有过悸动,那也是纯粹吃了他的颜,被镇住了,但熟悉以后,她反倒不太在乎他的长相了,再好看的人,看多了,也就那样子,习惯就好。 姐弟恋不算什么新奇事,她也不是接受不了,不知是因为书看多了还是因为个性里有叛逆的因子,她的感情观挺开放的,只是她真没那个心思啊 苏晓应该也不至于吧。他们不是有过共识么?还是他自己提出要把她当姐的。 夏至越想越不靠谱,她听梁璐胡说啥呢?一个26岁还没正式谈过恋爱的女人,侃起感情来一套套的。 她头向后一靠,合上眼休息。车停下时,苏晓和张霖畅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们了。 小区不许的士进入,但物管给他们借了辆小推车,拉着进去倒也方便,到了楼下就有电梯直上了。 进了电梯后,四人都大汗淋漓的,夏至先笑了:“辛苦大家了。” 苏晓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给梁璐和张霖畅分了一张,然后又抽出一张,很自然地给夏至擦起了脸上的汗。 夏至抬头对上他那关切的目光,愣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好不容易压下的异样感又被他挑起了,他们关系再好,这样的接触也不太合适吧何况还在这样的密闭空间里,当着梁璐和张霖畅的面。 梁璐只朝他们扫了一眼,嘴角的微动含义丰富,张霖畅则低下头当作没看见,但唇边的笑意出卖了他。夏至更窘迫了,她背过身不看苏晓,心里叮叮咚咚地响着。 电梯门一敞开,她赶紧拉了行李箱带头走了出去。 夏至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在想,她是应该和苏晓说清楚吗?然而人家什么都没说啊也许,他只是顺手那么擦一下?也许,至少,她应该和他再保持点距离,他们通话太频繁了。 那天搬完家,晚上夏至请三人一起去吃了饭,饭后各自回去,十点多苏晓又打来了电话。 夏至拿着手机,看着它闪动直到停止。十分钟后,电话又响了,夏至还是不接。 打开手机,苏晓也发来了信息,第一条是第一次打电话后发的:在忙吗?刚给你打电话没接,我等下再打给你。 第二次电话后又发来一条:???睡了吗? 就当自己已经睡了好了。她当真关了手机爬上了床,却止不住脑里转个不停。 苏晓为什么不找女朋友?他选择那么多,要找一个喜欢的很难吗?如果说一开始是忘不了之前的那个人,高二到现在,有三年了吧,有什么伤痛是时间磨不平的。 退一万步,他真的对她有心意,那为什么是她?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他又那么年轻。何况,真喜欢她,又何必认她做姐姐呢?这说不过去啊。 她想了一轮,身体的疲倦随着思绪的转动慢慢消失,睁眼看着天花板上有个椭圆形的淡白色光斑,她好奇起来,跟着光线的方向看向了窗外。 公寓没有阳台,但有一个窗户,她爬起床来,搬了张凳子趴在窗台上,数着对面那栋楼房里透出的灯光。 十五层高的楼房,在凌晨一点多还亮着灯的不超过五个房间,这座城是不眠的,但人还是要睡的。大多数人都已入睡了。 那么她呢,她在想什么?大概是还不清醒吧。她和别人可能不太一样,她一直就在梦里,在这凌晨才真正醒了过来。 她,夏至,25岁,不算太老,但在父母眼里,在世俗眼中,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她要开始认认真真找个对象了。 不是像苏晓那样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他们都肩负不起对方的渴望。 她已经和那样的小男生谈过恋爱了,不是吗? 他爱她,宠她,为了她每个周末往返奔波四百公里,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他们与现实抗衡,曾经不顾一切,最后一败涂地。 她爱够了,不想再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 现在开始,她要好好找一个人谈恋爱,以结婚为目的的那种。她才不要对那种连法定结婚年龄到没达到的小男生动心。 何艳说,女人要在三十岁前生孩子,越早身体恢复越好。要是她现在交一个男朋友,一年后结婚,再一年生孩子,这样,27岁的夏至就能完成人生的任务了。 多完美。 128、看不上(第一更) 夏至什么都没有说,苏晓感觉到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说好了两三天打一次电话,但一个星期下来,夏至只接了他一次电话。有时连一次都接不上,两人只在上淡淡地聊几句。 夏至给出的解释是工作太忙,很累,很早就睡了。 “那你要休息好,别太累了。” “嗯你也好好学习哈!”夏至特学究地说了句,然后挂掉电话。 这句话还是很符合长辈身份的。夏至不再多想,她已经有点清心寡欲了。 但相亲继续着。对夏至这样的脸盲来说,像坐在回转寿司餐台上的相亲生活太难了。有时候,她甚至记不清楚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的长相。 这些男人有些是萧以晴带来的,有些是梁璐介绍的夏至怀疑有一两个是没入梁璐眼然后才转介到自己面前来的,也有何艳通过各种三姑六婆找到的。 她没有再去找婚介所,尽管梁璐说在王秀丽那里的糟糕体验是源于那一家店不太规范,她还是更接受这种朋友介绍的形式。起码觉得自己没那么像一块待售的猪肉。 “就算是猪肉,你也是排骨,还是特瘦的那种。”梁璐吐槽她。 “就是。”萧以晴用手指捏起刚炸好的薯条往嘴里塞,被烫得嘶嘶吹着气。 趁着元旦程佑约了朋友去钓鱼,梁璐和夏至就到萧以晴家里聚一聚。婚后的萧以晴迷上了烹饪小食,老在微博上发自己做的鸡爪千层糕春卷,看得两人一个劲地嚷着要来尝一尝。 夏至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她一直都怕冷,冬天以来,一出太阳又得空时,她就往太阳底下站。 只是这个学期确实忙得她够呛的,常常是早上天没亮到了学校,下午天黑了才离开学校,除了学生做早操那会儿可以偷闲晒一下太阳,她一整天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课室里,有种不见天日的苦闷。 学生也不如之前竹园小学里的乖巧当然她在竹园小学教时也没认为学生们有多乖巧班上有几个孩子有家庭问题,其中一个半夜爸妈吵架打了起来,孩子哭着跑到学校,学校保安没办法只能给她打了电话。半夜里家访的班主任应该也是不多了。 好在终于元旦了。过了假期回去,再一个星期就期末考,接下来又是暖暖的寒假。 夏至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对两人说:“瘦排骨怎样了?现在就流行我这样相貌平平身材平平的。” “那还真是哦。上次我同事那个表哥,我同事问了他对你有什么看法,他说觉得你挺好的,你们又没下文了吗?”萧以晴强调了“又”字。 “呸!”夏至一皱鼻子说,“觉得我挺好也没见他跟我约会啊!” 萧以晴说:“你就不能主动点?” “我咋主动?跑过去问问我们结个婚可好?我已经够主动了。” “你是不是还在想你那弟弟?”梁璐洗净手坐在桌边,已经不等两人先开动了。 “没有!”夏至叫道,“我几乎都不和他联系了。” 萧以晴把最后一盘咖喱鱼蛋放在餐桌上,解着围裙问梁璐:“她那个弟弟真很帅?” “嗯!超帅,可以直接出道的那种。”梁璐吮着一只鸡脚说。 “有照片吗?老听你说,让我看看。” “我肯定没有啊!找她要。” 夏至当没听到,冲进了厨房洗手:“好你个梁璐,你偷吃,主妇都还没上桌你就敢吃。” 她一坐下,萧以晴就把她伸向盘子的手拍了回去:“照片呢?不给照片不许吃,让我也舔舔屏。” “删了。”夏至很干脆地答道。 “我不信。” “真删了啊。就只有活动时拍的合照,手机内存不够,就删了。”但是电脑上还有,不过这话在心里说就好了,夏至又说,“但是你舔什么屏呢?当心你老公吃醋。” “他才不会那么小气。”萧以晴说,“怪不得给你介绍那么多个,一个也看不上眼,原来是眼界高了。” 夏至懒得解释,由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她,自己一个劲地猛扫着桌上的小食。 她承认眼缘很重要,不过她不认为自己属于外貌协会会员。至于相亲对象里没遇上合适的,大概是缘分未到吧。反正和苏晓无关。 她们都怪她不够主动,可实际上她真的已经比之前主动多了,相过亲的人,她都保留了联系方式,有谁进一步联系她的,她都会赴约。 她也不记得有对谁表现过明显的拒绝,自己的约会表现就算不是可圈可点,应该也说得上不丢人吧,可是为什么大多数男人在和她约会一两次后,就真的没有下文了呢? 她也觉得很奇怪。 眼下寒假又到了,她提前联系了暑假那家课外培训班,又接了寒假班,不过寒假班时长只有两周,有大概两周的新年假,她准备回康洲一个星期。 她做好了准备迎接亲戚们的盘问了,今年是躲也躲不过,何艳早盘算好了,要在这个新年带着她去把还有来往的近亲远亲全部拜访一次。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何艳无非是怕她嫁不出去。她笑何艳过分紧张,何艳则狠狠地回她:“你过年27岁了,你现在不找,什么时候找?” 夏至顶着一个大问号问她:“妈,你是不是记错我出生年份了?我现在25岁,到6月份才26周岁。就算你按虚岁来算,我也才26岁。” “过年长一岁,虚岁长一岁,到6月份,你都28岁了!” 夏至抓破了头皮,没想通这个逻辑是怎么来的。怎么在25岁前,就没见何艳有这么个奇怪的逻辑?一过了25岁,岁数就蹭蹭往上长,这谁受得了啊! 另一件让何艳扼腕不已的事,是周泓志的婚讯。 “你看看你!阿志条件多好啊!你是怎么搞的?你怎么不约他吃饭逛街啊?怎么才半年他就找了另一个了?表姨说啊,人家找的也是个老师,就在康洲教的,都准备五一摆酒了!” 何艳在饭桌上说个不停,夏健锋也没哼什么“吃不言寝不语”,由着她发泄。 夏至朝夏远偷偷吐了下舌头,说:“这不是人家条件太好看不上你女儿了嘛” “什么看不上?!你要是上赶一点,现在结婚的不就是你了吗!”何艳义愤填膺地说。 129、猛推销(第二更) 像是要弥补遗憾似的,何艳近乎疯狂地推销着夏至,就算已有了心理准备,夏至也有点吃不消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三伯母,你看看夏至啊,真是急死我了,都这年纪了,男朋友都没有一个” “表姑姐,我听说你们那个堂伯父有个儿子,是交警支队做的是不是?” “舅奶,好久没见了啊你有没有认识谁要找女朋友的?你看我家夏至行不行?她现在是在楠洲教书啊可以可以,有看中了的,就让她回来这里教嘛!她家在这里,还能跑哪里去?” 随便何艳怎么推销,夏至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但当听到何艳随便应允让她回康洲工作,她就有点不高兴了。 出了那个不知道什么亲戚的家门,夏至不悦地说:“妈,你这姿态也太低了是不?到处求人,好像我真嫁不出去似的。” “那你现在能嫁出去了?”何艳反呛她一口。 “那你也不能随便答应我会回来康洲工作啊。我在楠洲班上得好好的,现在也有点人脉了,每学期代完课都有学校主动找我,工作不愁,我要回来,你给我找工作吗?”夏至还是寄望能和何艳晓之以理。 何艳僵直地说:“你要真回来,怕找不着么?你有教师资格证,现在又有工作经验,又是本地人,你肯回来,说不定还能找到正编的教职。你看阿志找的那个老婆,她就没一样比得上你,但人家是正编的教师啊!比你稳定就比你强。” 夏至已经听出耳茧了,周泓志这档子事,何艳说了不下三十遍。 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说:“那也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啊!要是相亲相中了,我肯定回来。我同学在楠洲也有给我介绍男朋友呢,我那么着急回来干什么?” 她以为告诉何艳她也在广撒网地积极找对象,何艳会高兴,谁知何艳怒道:“什么?你在楠洲找?你能找到怎样的?我跟你说,没房子的你别嫁!楠洲这房价多贵啊!你要嫁了个没房子的,熬死你也买不起房子!” 每骂一句,夏至的肩膀就往下缩一寸,等何艳骂完,她差点找不着自己的下巴了。 哎,又是房子!房子就那么重要么?买个房是住,租个房就不是住?她现在住的公寓就很舒服啊!非要把一辈子的积蓄搭在那个方框里干什么 然而她只敢腹诽,要是她敢哼半句,何艳能一路骂到踏进家门。 夏至本来想着忍过了初六,就以准备上班为由逃回楠洲。该见的亲戚在那几天都见过了,真有谁介绍个对象的话,就以后再说吧。 大概是上天可怜何艳的一片苦心,年初五那天晚上,何艳接了个电话,就欢天喜地地推开了夏至的房门。 夏至也是刚打开,见到任务栏上头像不断地闪动着,就逐一点开。 刚点到了苏晓的头像,何艳就推门进来了。 苏晓的对话框上只有一句很普通的问候,但夏至还是吓得一下关掉了。 “妈,你不能先敲门吗?”夏至抱怨着。 “你光着身子我也看过,还有什么不能给我看。”何艳递给夏至一张纸,上面的号码是号无疑了,“这个,是你表姐,你加一下。” “哪个表姐?”这几天见的亲戚太多,大多数夏至都不认得。 “就是表姑姐的哪个女儿。”见夏至还一脸茫然,何艳说,“住在天明花园的那个表姑姐。” 哦,夏至想起来了,年初三早上去拜年见到的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亲戚,不知道“表”了多少层的一个表姑姐。 夏至在搜索框上输着号码,说:“这是干嘛的?” 何艳笑眯眯地说:“她有个同事想介绍给你,你加她,她给你发照片看看。” 夏至警惕起来:“什么样的同事?” “表姐嘛,在楠洲电信上班的,她的同事。表姑姐说,这电信的福利待遇也可以的。那个人刚刚买了房。就是年纪有点点大。” “多大?”夏至蹙着眉问。 “三十七了。也不算很大了,大你十岁。”按照何艳那奇怪的岁数逻辑,是比夏至大十岁没错。 夏至翻了下白眼:“妈,这比我大了一圈的,我真怕会有代沟,你觉得呢?” “代什么沟,男的大一点好。加了没?我看看照片。” 何艳是站着不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夏远也挤了进来看热闹,就连夏健锋也踱到了门口蹭着门框看。 “加了。”夏至只能给那个不知什么表姐发了个表情问好。 对方随意寒暄了几句后,就直入主题发了两张照片过来,并要求夏至也发两张照片过去。 “快看看。”何艳催促着。 夏至在一家人的围观下,别扭地打开了相片。 一个、颧骨很高、额头很宽的男人头像跳了出来,大红色的背景,穿着白色衬衫,居然是正式的免冠证件照。 夏至有点想笑,这是对自己长相多自信的人才会用证件照来相亲啊。 “呀,这长得多好啊!”何艳先发出了赞叹。 “不是吧妈,你什么眼光,就这尊容,我觉得他配不上姐,还那么老。”夏远叨叨地说着。 何艳骂道:“你小孩子懂什么!额头高,有官运,听说这个人是表姐领导来的。还有一张照片呢,快看看。” 夏至又点开了另一张,这一张还好,穿着一身运动服,背着登山包,在山顶拍的。也是个驴友吗?那可能还有点话题。夏至想道。 夏健锋也伸过头来看了眼,说:“还可以。” 何艳催促夏至也回两张照片,夏至打开文件夹,准备也发两张参加驴友活动时拍的个人照过去,被何艳喝住了:“别发这个,看着那么丑,你发两张化了妆的。” 夏至去登山一般只涂点防晒,出汗多,她懒得化妆。何艳不会像潘妈妈那样对化妆有那么有那么大的误解,不过何艳有时也会说她老化妆对皮肤不好,这会儿倒是知道化妆的好处了。 夏至想了下,打开另一个存放着工作照的文件夹,认真选了两张上班时拍的照片。 一张是在校园里同事帮忙拍的,身旁是一簇盛放的三角梅,花艳人娇俏,另一张是上公开课时听课的同事拍的,专注课堂的她脸上有种飞扬的神采。 “就这两张好!”何艳说道。 夏至于是把照片拖进了对话框里。 130、女主人(第三更) 这个男人叫王然,也是坪洲人。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夏至不知怎样就用了这个“也”字,她想起苏晓也是坪洲人,离康洲大概三小时的车程。 “不过我户口落在康洲了,也就过年的时候回一下坪洲。”王然解释道。 “哦”夏至点点头,她还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独处时找话题。 本来他们是约了一桌人的,她、何艳、夏健锋去了,她那个表姑妈还有表姐带着王然一起来。吃过饭后,双方中间人找借口遁了,就剩她和王然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瞎逛。 “听说你每个周末都回来康洲?” “啊?”夏至不知道何艳和表姐是怎么说的,她最多一个月回来一次,不过她想了想说,“也不是每个星期都回,有时工作忙,会两个星期回一次。” 何艳嘱咐过她,这个机会要好好把握。她不是很想听话,但不知不觉地听着话。 “那,以后有考虑回康洲发展吗?”王然问。 “大概吧,有机会就回来。”这句话不算完全违心。如果她真的在康洲结婚了,总不能一直两地跑。 “那就好。”王然笑着点了下头。 两人走到了公园喷水池边,原本静寂着的喷水池冷不防地跳出了两股水柱,夏至吓了一跳,慌忙跟在王然身后跑离水花的喷射范围,可是外套已经沾上了不少水珠。 两人相看一眼,都笑了。夏至掏出纸巾给了王然一块,自己也默默地擦着。她想着梁璐的话,不讨厌就好,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她推迟了一天才回楠洲,初七那天又和王然一起去看了场电影,何艳相当满意。 何艳一再交待,下个星期再回来,她也说了好。正好王然说,下周六可以一起去爬山。 梁璐看完夏至在里发的王然的照片,说:还可以啦,我说的是条件。长得也行,不过和你那弟弟是没得比了。 夏至:神经病! 梁璐:那我这边还要给你介绍吗? 要啊!说好的广撒网呢?夏至嬉皮笑脸地回说。 梁璐:你就别贪心了,广撒网意味着不专心。你之前就是心思太杂了,所以一个都没谈成。 夏至:但是我和他又没有确定关系。 梁璐:那就先确定啊!确定不了,再下一个,咱排着队来。谈一个,就专注一个。 夏至说了句好。不过她没想到,她和王然的关系只花了一个星期就确定下来了。确切点说,是三天。第一天相亲逛公园,第二天看电影,第三天是隔周后爬了座山。 他们爬山走的是官道,有一段山阶挺陡的,王然走在前面,很自然地把手伸给了夏至。夏至犹豫了下,还是握了上去。一直到山顶,王然没有再放开她的手。她的手潮潮的尽是汗水。 “明天,要不要去我新房子看看?快装修好了。”下山时,王然提议道。 “呃,可以。”夏至说。 第二天是元宵节,本来何艳叫了夏至中午吃过饭,下午再回楠洲的,听到夏至是去看王然的房子,高兴得也不计较夏至不吃那特意准备的一桌菜了。 “要不,你叫阿然中午也一起过来吃饭?”何艳已经自来熟地叫人家阿然了,夏至有点心理不平衡,她长到那么大,何艳和夏健锋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 夏至走到了玄关扶着夏健锋的玻璃柜换鞋:“现在都十点了,我们出去了赶不及回来,你们吃就好,我下午直接回楠洲去。” 何艳说:“那也行。没凳子你坐着换吗?别扶你爸那柜子,那玻璃瓶要是掉下来了,他得心疼死” 夏至加快动作换好鞋子出门,省得听何艳继续絮叨。 夏健锋那柜子玻璃瓶早就该清掉,存了二十年,时不时宝贝似的抱着去和人交换。他不舍得花钱在吃穿用度上,买瓶子时倒是眼睛也不眨一下,每次何艳搞卫生还得小心翼翼地捧着擦,夏至看着就觉得烦。 她直接坐车去了市中心皇廷小区,王然在小区门口等她。这是极好的地段。 一进小区,王然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周边的小区我都看过,像那边那个幸福家园还有御豪湾,最后还是选了这个。这小区的绿化配套要高档一些,物业管理也更上档次。这里物管费要两块钱一平方,幸福家园那边才一块八。” 电梯门打开时,因为王然正扭头对夏至说话,没留意到电梯里放了一桶水,他大步踏进去,踢到了水桶,水桶微一晃动,一波水花被抖了出来泼到了地上,两朵水星溅到了王然鞋子上。 “唉!你怎么放的?”王然呵斥着拿抹布在擦电梯内壁的清洁工。 清洁工忙不迭地道歉,把原本就靠侧面放的水桶又往里拖了拖。 王然又转向夏至笑说:“这些人也真是的,那么贵的物管费,也不做仔细些。有空我得去投诉一下。” 夏至下意识地想说算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有什么资格劝说他呢? 房子的装修是王然自己找人做的,很简单的装潢,四堵白墙,地上铺了米黄色的瓷砖。空间倒是挺大的,120多方的四房。 康洲如今房价飞升,这套房子已经市值七十多万了。因此王然很是得意,他是在房价四千多是时候入手买的。 “相当于赚了20万。”他如是说。 “这说明你眼光独到嘛。”夏至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进去时,装修工人正在安装卫生间洁具。 “你看看,这边是主人房,”王然引着她往里走,“柜子这些我都没有做,有空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家居广场看看,你觉得缺些什么的,喜欢你就买回来,这钥匙我也给你一条。” 言下之意,已经把她当作这房子的女主人了,夏至心里很别扭,他们才见第四次面啊,这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另一重意思,她也听明白了,让她喜欢什么就买回来,就是说,房子他出了,她来购置家电的意思吧。这个她倒没有所谓,她想何艳和夏健锋也不会反对。但是还是再缓缓吧 她于是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钥匙,说道:“不用急,先去看了再说。” 王然也没有多作坚持,就把钥匙收进了口袋里。 看过房子,两人就在小区门口一家快餐店里吃饭。 点好餐坐在卡座上,王然说:“你别看这就是家快餐店,我都对比过了,这家店在这条街上性价比很高,比那些装修得漂漂亮亮的店好吃还便宜。” 夏至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解释一番,吃个快餐不就是图方便图便宜么,她也没要求去他口中“装修得漂漂亮亮的店”里吃啊!她没法接这话,就干脆不接,低头拿手机刷起了微博。 她是年底才开通微博账号的,她关注的杂七杂八,关注她的大多是朋友。 在昨天发的一张山顶风景照下,她收到了苏晓的评论:姐,什么时候回楠洲? 131、元宵节(第四更) 他们有两个星期没有通过电话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从春节到现在。上一周,是夏至没有接,这一周,是苏晓没有打来。 她打开手机,发现他连留言也没给她发。 她忽然有点气,又不知道自己气的什么。她在里给他回信息:我下午回去了。 旭日晓阳:什么时候到? 居然在线。 夏至:可能四五点吧。 旭日晓阳:我们学校今晚有元宵节游园会,你要来参加么? 夏至沉默了下,他又发来一条信息:会很好玩的。你来,好不好? 夏至:好吧。 她呼一口气下决心。她就只是去玩一下而已,何况,他都开口叫她姐了,她还顾虑什么。 “你在看什么?”王然忽然说道,吓得她手一滑,手机掉落地上,打了两个圈转到了他脚下。 她呼吸有点紧,看着他弯下腰捡起手机递给了她:“小心点,这手机屏幕很容易碎。我就摔碎过一次,换屏很贵,还不如换手机。” 她挤出一个笑:“嗯是的” “还有,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对肠胃不好。收起来吧。” 夏至赶紧把手机收进包里。她琢磨着这句话很熟悉对了,夏健锋就这么说过。 饭后,王然主动说送夏至去轻轨站。 他俯身开摩托车防盗锁时说:“我考到驾照了,等房子装修好,看一下买辆车。” 夏至只轻轻地应了声。他好像很在意这些外在的标签,其实夏至压根什么都没问过倒是何艳都问清楚了,并表示了基本的满意。 夏至答应和他约会,可能只是因为觉得他也喜欢爬山吧。 她想是这样,总得有点共同爱好不是? 她坐上了后座,王然叫她坐稳,她说好,但没有抱住他的后腰,而是双手往后撑在了摩托车架上。她还不想和他有太亲密的接触,即使在摩托车上,她也往后仰了一定的距离。 她心里禁不住轻轻地叹息着。这种说不出口的惆怅伴随了她一路。 夏至,你快到了告诉我,我出来接你。还在地铁上时,苏晓给她发来了短信。 她没有回,进了校门口才给他打了电话:“我已经进来了,是挺热闹的。” “你在哪里?”苏晓声音里藏不住的雀跃。 “在那个元宵灯会的广场上。” 广场正中央是一座楠师美术学院校徽的抽象铜雕,围绕着雕像里外两排摊位,围成了两个同心圆,圆内是七八米宽的走道,已聚集了不少人。 摊位基本上是每个班级、社团负责一个,也有少数引入的商家,吃的有饮品小食,玩的有飞镖、投球之类的小游戏,也有结合元宵节传统的活动,比如猜灯谜、挂灯笼、吃元宵等。 夏至在入口处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苏晓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西服外套,脚下蹬一双黑色皮鞋,和平常不太一样,看着很少了一分学生气,多了一分温文儒雅。 夏至歪歪头说:“呀,今天真帅。” 他抓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像个孩子似的:“我们进去吧?我去给你换个灯笼,好不?” 靠近入口处那个摊档默写一首古诗就可以换一个灯笼,夏至在吊着的上百个小卡牌中随意抓了一个,翻在手心里看:刘禹锡竹枝词。 “写这个?”苏晓伸头一看,问道。 “也行。”夏至说。 “这里有笔,要写对了才能换灯笼哦,写错是没有的。”看守摊档的女孩对苏晓说。 “那我可以用手机查一下么?” 女孩甜甜地笑着凑近苏晓:“你照着抄也行,我当作看不到。” “呃那,谢谢哦!” “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吧?你哪个学院的?我好像没看过你。” “我设计学院的。” “大二?” “嗯” “我也是哦!可以加个吗?” 夏至听着苏晓结结巴巴地应着,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这呆子,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她不等苏晓查手机,趁着两人加的空档就提笔写了起来: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你这就写好了?”苏晓回过神来,夏至已放下了笔,看到她写下的诗句,他禁不住叫道,“是这个?这个我也会。” “不用手机查了?”夏至笑他,这样经典的诗句,很多人都会背,只是可能没能和诗题对上号。 “对哦,我忘了你是读中文的。这里的诗你全都会吗?” “开什么玩笑。”夏至可不是自谦,她也就能背几首自己喜欢的,毕竟她脑袋不好使,背了也容易忘记,何况没事背诗干嘛,装逼么。 “全对了哦!好厉害!”女孩叫着,让他们自己选一个灯笼。 都是素色的纸灯笼,夏至选了个大红色的,更有节日气氛。 “我们班的摊位上可以画版头像,画完能贴到灯笼上,要去看看吗?”苏晓指了下挂着头像样板的那个摊位。 摊前有几张板凳,其中两张坐了人,摊后两女两男,两个女生正负责参照摊前的模特画像。 像这样的画像摊在商业街里常见,不过夏至还没有画过像。她点了点头,跟着苏晓走了过去。 远远地,守摊的一个男生就叫了起来:“苏晓!你怎么才来?” “呃我有朋友来了。”从苏晓的后背,夏至也看出了他的羞涩。 “哦”两个男生的目光越过苏晓落在了夏至身上,发出了心照不宣的长音。 苏晓走进摊里推开其中一人:“我来吧。” “你给我画吗?”夏至坐在板凳上问他。 “怎么?怕我把你画丑了?”苏晓将画板垫在了膝盖上,拿起彩铅对着夏至比了比,“你不要乱动。” 夏至拍了拍脸:“好,不动了。但是本来就丑,怕你不好画。” “胡说。”他哼了句,开始专注地运笔如飞。 他沉浸在自己的一笔一画中,双目如炬,仿佛完全听不到周遭的吵杂。夏至有点想笑,又怕破坏了他那美好的小世界。 他画得很快,大概十来分钟就搁下了画笔。 “这就好了?” “嗯要贴到灯笼上的,选的纸很薄,画得不是很好。”他用手指在画上擦着,似乎不太满意。 “哈!”夏至笑了声,他也这么要面子?画不好就画不好了,还怨纸不好。 她站起来绕到他身后看,那一看把她吓了一跳。 132、不解释(第五更) “这画的是我?”夏至惊叫道,“我有那么好看吗?” 画中的女子巧笑倩兮,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略微夸张的漫画风,唯美而浪漫。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苏晓扭头看她一眼,笑说:“你比这个好看。” 她揉了揉他头顶的发:“啧,这嘴真甜。来,给我贴一下。” “等下。”他又重新拿起了铅笔,在画上提了一首诗,正是那首竹枝词。 他的字体瘦长有力,笔画舒展,笔锋洒脱,比夏至那手端端正正一笔一画的学生字体好看多了。 “你字怎么那么好看?”夏至赞叹道。 “好看吗?”他似乎真的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优点,“来,把你灯笼给我。” 苏晓把灯笼撑开,在画像背面上了胶水,小心地粘了上去,吹干了才递给了夏至。夏至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有点得意。 “苏晓,你是来谈恋爱的还是来帮忙干活的?”一个刚画完头像送走了客人的女同学朝苏晓嚷嚷。 夏至被这话一惊,她本能地想解释,可是,对方在扫了她一眼后,根本就没有看她。这就算要解释,也应该是苏晓负责解释吧? 她转头看他,他抬头对那女生笑着说:“我们去转一圈,等下我就回来帮忙干活,可以吗?” 就这样?她又困惑,又心痒痒的,他不说,难道要她大喊一句他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她捏紧了手上灯笼的提杆,灯笼上的题诗也在晃动着。道是无晴却有晴,道是无晴却有晴,她是疯了干嘛要写这一首?写个静夜思不行吗? 另一个男生这时火上浇油地说道:“你这他妈是妒忌苏晓没看上你吧?人家女朋友好不容易来一趟。” “我才不妒忌!我男朋友可好了!”那两人互相打闹着,没有人在乎夏至含在嘴巴的那句“不是”。 “走吧。”苏晓站起来拉了拉她的胳膊,“我们去那边看看。” 走出摊位几步,夏至欲言又止:“你如果你忙的,我自己走走就好。” 其实她并不是想说这一句。他为什么不解释?这样好吗?他们明明不是那样的关系。他是故意的吗?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话点破。 “没事,也没多忙。”苏晓看到了她的神色不大对劲,像是后知后觉地说,“他们让你不高兴了,是吗?” 他不觉得这样的误会是有问题的?她说:“我没有关系,这是你的朋友圈,对你影响会比较大。” “不会的。我又不交女朋友。”他淡淡一笑。 “怎么不会呢?你现在没遇上喜欢的,不代表以后也不遇上。喜欢你的女孩子,会被吓跑的。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她隐隐有点怒气。就算他不想交女朋友,她也不希望这是她的缘故。 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对不起。” 她心软了一下,她可能语气太重了:“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你和你的朋友之间怎么相处,你交不交女朋友,这是你的事情,我不该管。我就是多管闲事。” “我不是这意思,你可以管我,我不是你弟吗?”这句话犹如一把钥匙,每次夏至心里纠结的时候就出现把他们的关系拉回正轨。 “是啊。”两人一起笑了,夏至觉得自己笑得不太自在,“可是就算是你亲姐也不能管你那么多,你是个成年人了。” “嗯,我知道。” 苏晓又领着她去逛了其他摊位,猜了灯谜,玩了几个小游戏,夏至觉得差不多了,就说要走了。 “我送你去坐地铁。” “不用了,你同学还等着你回去帮忙呢。” “那我就送到校门口,可以吗?” 校门口倒是不远。夏至点了点头。 离开了广场,人声渐渐远了,两人的脚步也显得很安静。苏晓低着头没有说话,夏至也没有,她数着自己踏下的步子,心里有话,在寻找着缺口。 “刚刚那个女孩子也不错。”夏至终于说道。 “哼?” 夏至举了下手上的灯笼:“送灯笼的那个。” “你这就看出她不错了?”苏晓好笑地说。 “这叫眼缘,看着舒服。你可以和她聊聊天,多了解一下。呃我又多事了。” “没有了。我会的。你放心。” 这个“放心”是什么意思?放的哪个心?她还真的不放心。她想,她应该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你有空可以给我发信息,不一定要打电话的。我可能也没那么多时间打电话了,我交男朋友了。”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她,脸上有惊讶,也有微微的笑意。 “嗯”夏至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好像还是为她高兴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啊也没多久。” 她说不出口与王然才认识了一个星期。 “那个人好么?”他的目光看得她脸上发热,还好这夜色中应该看不大出来。 “挺好。”反正她想不出来有什么不好,“我们可能很快会结婚吧。” “你结婚的时候也要告诉我。” “嗯好。”夏至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你回去吧,我自己走就好。” “你回去后”他握着拳伸出了拇指和小指,在脸上晃了一下,马上又收了回去,“或者就给我发个信息吧。注意安全。” 她走出校门,承受着他的目送。 那就这样吧。他们不就是彼此的过客而已。她遵循着她该有的生活轨迹,去谈恋爱,去工作,去准备结婚。 像她之前所承诺的,她一到两周回一次康洲,每次往返轻轨站,都是王然接送。 王然花两万块买了一辆二手奇瑞汽车,他说代步车没有必要买太贵,接着又说了一堆的油耗性能,夏至不懂汽车也没有用心听。 她知道他的总结就是他买这辆车是物超所值的,他是个精明的人。就是他不说她也已经知道他十分精明。 精明如他也建议她回康洲找工作:“你这样往返一趟要一百块了吧。还不如在康洲找个教职。” “不用。”她看着车窗外,心算了下,“七十多吧。” “咋不用,轻轨票三十,地铁七块,往返就是七十四,我车子油耗每公里要五毛钱,往返四趟要四十公里,就是二十块钱了。” 夏至嘴角抽了下,这堆数字听得她头疼。她很想叫他别来接她了,她坐个公交也就两块钱,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133、要知足 “你知足吧。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夏至叫梁璐不要给她找男朋友了,梁璐这样对她说。她认为这样的男人其实是懂得过日子。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没有那种很爱的感觉。”夏至说。 梁璐总结道:“你就是被潘锐花言巧语惯坏了。真正过日子的人才没空叫一伙人到你宿舍楼下给你弹吉他。” 夏至其实没有什么不知足,平心而论,她也觉得王然是个可以过一辈子的男人。她不太会计算,和潘锐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因为计算得太辛苦了,让她心很累。 王然不需要她计算,因为他自己就很会计算。 有时他们会买菜到他的租房里做饭,菜市场里哪一档的菜最便宜、哪一档猪肉会多切一丁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生活本来就是这种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们谈恋爱的日子也很平淡,像是有个无形的时间表规定了他们每个星期六的早上去爬山,中午回去做饭,下午逛街或者逛公园,之后各自回家。星期天早上夏至会睡懒觉,中午王然来吃饭,下午就送她去车站回楠洲。 每个星期都是这样过着,让夏至产生了一种麻木感,她常常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神思恍惚,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王然一连叫她好几次她才醒转过来。 王然批评她:“走路好好走,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昨晚又看书看晚了吧?注意休息,书少看点,对身体不好” 他后面在说什么,她又没听见了。她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乎她听没听见,只要她点头说“好”,他就感到满意。她想,可能王然以后也会成为像夏健锋那样的人。 事实上王然现在已经很像夏健锋了。夏健锋也很喜欢王然。 每个星期天中午,夏至爬起床刷牙洗脸,都看到王然站在夏健锋的玻璃柜前,听他介绍某只玻璃瓶的历史,什么时候出厂,什么工艺之类的。 “这个,是华商北洋玻璃厂出品的,这就是上海法租界弄堂里的一个小厂。虽然是个小厂,但是你看这个色泽均匀,通体透明,盖子的兔纽,那么小一个东西,造型多精巧” 夏健锋说得神采飞扬,王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偶然夏至也会竖起耳朵听一两句,这柜子玻璃她从小到大看着,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不太懂得欣赏,小时候还一度觉得这些易碎品很烦人,因为夏健锋和何艳总呵斥她和夏远,不准他们在屋内追逐打闹,怕摔了玻璃。 夏健锋从不跟她和夏远说这些玻璃背后的故事,对着王然却说个没完没了。 她踢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到两人身后,从餐桌上放着的一袋面包里捏了个菠萝包出来吃。 夏健锋和王然同时开口说了她,夏健锋说的是“睡到日上三竿”,王然说的是“饭前不要吃东西”,说完两人又继续专注于手上的瓶子。 夏至当然不理他们,活脱是他们俩才是恋爱中的一对。她和夏健锋没有那么多话可说,和王然也没有。 她与王然之间的话题像是在前几次见面就已经全部说尽了那样。 没话说也好,她想,婚后她可以多一点时间来看书写作,各干各的。 3月28日,他们的婚事就定了。王然的父母从坪洲到康洲见了她,两家人在稻香酒楼吃了个饭,夏健锋和何艳收下了三万块的聘礼,同一天把婚期定在了12月19日。 好快啊。才一个月,就到了当初她和潘锐走了四年还没有走到的地方。 她全程托着腮,看着眼前这几个人热热闹闹地讨论着本该属于她的婚姻,觉得自己像在做一场梦。 她不记得他们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有关婚期,有关彩礼,有关酒席地点,没有人问她,似乎这是与她无关的事哦不,偶然,他们还是需要她点点头的,虽然她不知道她点头应允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她开着小差,头没动,但眼睛东瞟西瞟,包房内的一个个细节像拼图似的帮她在脑海里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桌上那盘茶叶虾不知怎的总转到她跟前,她在炸脱了水的茶叶中挑出比小指略小的虾塞进嘴里,连壳也不剥,满嘴酥脆鲜嫩,可是下咽时刮得她喉咙难受。 电视开着,在她的十点钟方向,就在王然爸爸头上方的墙上,那是一部什么古装电视剧,演员她都不认识,那服装造型花里花俏的,她很想换一个台。 门被推开,是服务员进来送菜,在她与王然之间,她留了一个空隙,方便服务员支着身子把硕大的菜盘放到旋转玻璃台上。 她觉得那盘子太大了,里头菜没多少块,不过夏健锋很喜欢,她刚刚似乎听到他建议他们的婚宴就设在稻香,原因就是菜盘够大,看着体面。 还有稻香的宴会厅也够大,连边上的偏厅,可以坐四十桌酒席。 夏至很讶然,这是她那天晚上在饭桌上情绪唯一的波动。 王然在楠洲的朋友不多,同事的话三五桌就可以坐满了,他的父母建议他们春节回坪洲的时候自家再摆一次酒。 那就是说,剩下的三十五桌,全是她家的亲朋了。三十五乘以十,就是三百五十人。 夏至以为她没有那么多亲戚朋友可以填满这些酒席,就算把萧以晴、梁璐、她广州的同事、她高中关系好的同学都请过来也坐不满。 但是夏健锋和何艳却告诉她,家族的亲戚远不只这些人。 夏健锋和王然父母在一边大声地继续讨论婚事细节,何艳坐在夏至左边,用手指点着桌布给她数某个亲戚阖府统请是多少人,某个关系疏一点的可以只请夫妇两人 她朝何艳摆了摆手:“爱请谁请谁,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反正她都不认识。她心里默默地说。 离婚期还有八个多月,但因为王然的父母不常来康洲,所以夏健锋急着把需要双方家长当面确定的事情都马上定下来。 夏至不管,她只需要在他们定下的时间定下的地点穿上合适的戏服完成表演就可以了。 “夏至,那我们下星期就去买吧。”王然忽然转头跟她说。 “呃?”夏至一阵愕然,然后说,“好的。” 134、买家具 王然说的是买新房家具的事。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双方家长敲定了新房是王然购买的,家电由夏家出,算是嫁妆。这也是王然之前跟夏至提出过的。 何艳给了夏至四万块,夏至又把其中的两万还了给她。夏至自己手里也存了几万块,她说不够了再找何艳拿。 她预计在买家电这件事上,她与王然肯定会产生矛盾的,毕竟金钱是对人关系的最大考验。 两人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夏至一直不大高兴他对她消费的干涉。比如那番对她往返车费的评论,又比如有时逛街,她看中的几块钱小饰物,会被他以“没有用”为由不许她买。 更何况是牵涉到家电这种大宗消费。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还是会生气。 他们是在四月开始跑家具广场的。夏至几乎把所有周末的时间都泡在了那些散发着油漆和原木味道的桌椅床柜中。 她其实并不想这样,明明看好了的,她都拿出银行卡准备刷卡付账了,又被王然按了回去。 “不急,我们再看看。” 她朝他叫道:“都看了那么多了,我觉得这套沙发就很好,你到底想看怎样的?” 王然拍拍她的背:“这个质量不怎样啊?” “两千多块钱的沙发你认为该有多好的质量?用几年就换了。” 他们看过质量好的,王然嫌贵,认为性价比不高。所以夏至就直接瞄准了价低的,这市场就这样啊,那有什么价廉物美,对得起价钱就好了。 “你脾气怎么那么差呢?再看看,耐心点。” 每次他说她脾气差,她就发不出脾气来了。夏健锋和何艳也在王然面前公开地说她脾气不好,让王然多担待点。 要是她当真大吵大闹,就坐实了他们对她的评价,这好像一个圈套在等着她往下跳。她只好不断地深呼吸,证明给他们看,他们对她的看法是错的。 她觉她不是脾气差,她是憋屈。 憋着憋着,她就放弃挣扎了。随便他,他爱继续看,她就奉陪着,他看上的,她就去刷卡付款,对这屋子里的一切她都不发表意见。 按照王然货比三家的原则,他们用了足足一个多月把康洲市区所有卖家具的大店小店全部逛遍了。 最后选的都是王然认可的家具,不是尾货,就是某家店临结业前捡到的清货。 搭配是搭配不上的,像橘色的布艺沙发,棕色的石台茶几,黑白两色的电视柜,王然很满意,夏至也就觉得不至于入不了眼。反正是他的房子。 在王然的精打细算下,购置全屋的家具仅用了不到四万。剩下的钱,她准备用来买一些结婚用品。 具体该买些什么,她也不知道,何艳说不着急,慢慢来明明一开始着急的是她。夏至说行,慢慢来。 然后她发现这样意外的和谐。他们说什么她都说好,他们觉得她应该怎样做,她就照着做。 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似乎柔软下来了,连夏健锋也少有的在看她时露出了笑意。她被揉搓得油光可鉴。 谁管呢,他们高兴就好。她没有关系。她没有力气去和这个世界抗衡。 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就是这样,身边每个人都那么卖力地把她掰回正途,告诉她不要做梦,不要找什么理想,不要追求什么生活的美好,不要等什么爱情。她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他们辛苦了。 六月中的时候,她终于决定了要回康洲找工作。 王然托了人问,现在康洲代课老师转正的机会很大,她觉得她要找个代课的教职也不难。 在楠洲代课过的学校,多多少少有些同事是认识康洲的同行的,就是那几番的转折让夏至觉得还不如直接去投简历。 “能有人介绍的当然就最好啊,你不知道现在到处都很讲关系”王然这么说。 夏至就这么应:“我知道了,会尽量找人介绍。” 王然也找了自己的朋友帮忙介绍,最后在市中心给她找到了一份初中代课老师的职位,九月可以入职。 “你到时就住到我们新房里来就好了,上班不用跑那么远。”王然又给她安排好了。 夏至不说话,她接受,她什么都接受。现在的生活那么如意,她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新房里所有家具都到位了,除了没有烟火气以外,有点像个家了。 王然先搬进了新房住,之前在租房里的生活用品他一件不漏地带了过来,用给他的话说,旧的先用着,等结婚时再全部换新的。 王然没有明明白白地提出同居的建议,但他让夏至有空时可以带点衣服过来,在楠洲的东西也可以一点点地带回来,到时直接放新房就好。 新买的衣柜,夏至用抹布把里层擦干净了,最初放进去的是两套换洗的裙子。她还不想一下子带太多东西过来。 王然在她身后铺着从租房里带来的蓝色印花床单。铺好后,他坐在床上,拍了拍床垫,说了句:“好了。” 她回头看他,窗帘拉得不太严密,从缝隙中透出一缕阳光。 “来,夏至,过来坐一下。” 她很乖巧地走向了他,坐了下来。 他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汗,拨了拨她额前的发:“你看你,忙得这一身的汗,去洗个澡吧。” 她点了一下头,拿了衣服进浴室。她把热水调到了最大,但最初洒落她身上的是冷水,她被震得打了个寒颤。 她抬起头,让水流击在自己脸上,感受着水温逐渐升高,直至烫得她额头发红发痛。 他在门外等着。她又不是傻瓜,她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很难得了,从相亲到现在,他们谈了四个月的恋爱,他都没有要求过。 他可以要求的,这很正常,她不会拒绝。她没那么矫情,他们都准备结婚了。 在世俗的眼光里,她已经是他的人。 她洗完澡坐在床边等他。她的背包放在了飘窗上,她好像听见手机在背包里震动,但她没有去看。 浴室门打开了,他上身还挂着水,下身仅缠着一块浴巾走向了她。 135、别耗着 大概是听错了,其实手机根本没有响过。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夏至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她背对着王然躺着,用手机轮流刷着微博和。微博上不断有新的消息刷出,好像整个世界都握在了掌中,加了许多群,有不少也热火朝天地聊着。 不过没有什么信息是和她有关的。没有人找她,没有人给她留言,她好像在世界上消失了似的。 “学生放假了你就搬回来吧?行李多不多?要不要我开车去楠洲接你?”王然打断了她莫名其妙的忧伤。 “不用了,应该不多。我还没收拾过。到时再说吧。”不用收拾,夏至也知道自己会有多少行李,她刚在半年多前才搬了一次家,但她不想说。 拖到最后回来的时候再看怎么办吧夏至说她想八月份再回来。 “楠洲的暑期课外培训班比较吃香。”她这么说,王然同意了。 站在楠洲地铁站的候车区,等候地铁进站那一刻,她能听到列车的尖啸声,被列车高速运行带起的凉风从防护门的空隙中袭出,让她能真实地感受到这座城市的速度。 它确实很快。快得不太友好。可是真想到离开,她又充满了不舍。 尽管她也为了潘锐离开过。她那时是真的很爱他。那么现在的离开,可以算是为了爱自己吧。 然而,她真的爱自己吗? 她看着防护门中反射的自己的身影,感到茫然。 康洲没有地铁,没有为了落地生根的奋斗不息,她的根本来就在康洲。那儿有她的家。原来想逃避的家和即将敞开怀抱接纳她的新家。 她甚至不需要奋斗,就能获得她在楠洲耗尽全力追求的物质。以梁璐的价值观来看,结果是好的,过程就不那么重要她曾追求过的过程,那种积极向上的力量。 别想了,何必为难自己,好好过日子。 她对自己说完,随着人流走出了地铁站。 在找钥匙打开租房大门时,她听到手机响了,她先拧开了门,一边进屋开灯,一边用脚把门反踢上,手在包里摸索出了手机。 “苏晓”两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动着。 他好久没给她过电话了,元宵后到现在,有将近四个月了。她和王然谈了多久恋爱,他们就有多久没有通过电话。但他有在上给她发问候,每次去参加驴友活动,他也会问她去不去。 她当然没再去过,她忙不过来。 她摁下了接听键。 “喂是夏至吗?”话筒那边传来的,却不是苏晓的声音。 夏至心上略动了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她赶紧应道:“是我。”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苏晓的舍友,我和他一起帮你搬过家。” “张霖畅。”夏至叫出了他的名字,不过她确实不大记得他的模样了。 “很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你” “苏晓怎么了?”她问得有点急切。 “他不大好不是,他没什么事,他接了个活,要加班,出去忙了,没带手机。你不用担心。”张霖畅略顿了下,又说,“可是,你真的担心他吗?” “什么意思?”夏至被他问得很莫名其妙。既然苏晓没事,张霖畅干嘛给她打电话? “你不要怪我们多事,我们整个宿舍感情都比较好。” 所以说,这个电话不是他一个人打的?旁边还有苏晓其他的舍友?夏至略感不耐:“到底什么事?” 那边停了停,好像在商量什么,她听到几个男生如鸟鸣般唧唧啾啾了一会儿。 “夏至,我们都明白感情不能勉强,虽然我们都觉得苏晓很好,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对吧?就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耗着他。” 夏至骇然地张大了嘴:“我没有耗着他。”她跟他说了的,她有男朋友了,她准备结婚了 “你知道他一直在等你吗?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让他等你?学校里那么多女生喜欢他,他都不要,就眼巴巴地等着你!足足一年了,我们看着他像个傻子那样天天晚上等着跟你通电话!” 张霖畅的音调渐渐升高了,夏至感到委屈:“我没有让他等我!” 对方似乎没有听她的话,一个劲地说着:“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个情况,他也不肯跟我们说,可能你有更好的选择,他这样的穷学生是入不了你法眼的。 “但你别耗着他当备胎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伤人?他为了你放弃了一片森林!我们整个宿舍来替他求你了行不?你不喜欢他,你他妈直说,对你来说,不就是一个句话的事情吗?” 夏至感到气管内部像是长满了倒刺,把吸进呼出的空气打得零零散散,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没有说过我喜欢他,我也没有让他等我!他爱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关我什么事?” “你看不起他,那就不要招惹他啊!” 夏至气得眼泪直流:“我没有看不起他!我也没有招惹他!” “那就最好。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忍心看他那个样子,你跟他说清楚吧,我们” 夏至没听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她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哭,没一会儿就把枕头沾湿了。 怪人,一群怪人!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凭什么责怪她?该说的她早说了 苏晓,你混账! 她对着脑海中的他大喊大骂,却无济于事。 她伤害他了吗?敢情他是个瓷娃娃吗?怪不得一场表白可以让他自闭了两年,怪不得他不敢找女朋友,他这样脆弱敏感,能把锅往她背上扣吗? 她越想越气,又哭了半天,连饭也吃不下,哭累了就饿着肚子睡着了。第二天起来上班,眼皮也是肿的,只能用冷毛巾敷了一阵子,再打了些遮瑕膏遮盖。 期末的最后几天,学校里像在打仗一样,学生课堂上的朗朗书声,教研会议上摊着备课本一个个抠的知识点,家长紧张兮兮地打来的电话都让夏至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课间或空课的时候,电话响起,不是家长电话就是某个领导找她。她总是本能地先按下接听键,再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 下午四点多,学生放学后,她在课室里跟卫生时,就这样无意中接下了苏晓的来电。 看清是他的名字后,她马上挂掉了。她不知道这次打来的是不是他本人,就算是,她也不想接。 136、毒水母 下班回家的路上,夏至在接收到的短信前缀上看到了苏晓发来的“对不起”,她没有点开看,直接删除了。 他们不是要她别招惹他吗?她招惹不起。她躲着总行了吧? 这一次她是真的气坏了。她从来是火气来得快也消得快的,很少有像今天这样,过了一天一夜,她还耿耿于怀的。 她不想听说他喜欢她,说好了只是姐弟,他为什么越界?现在好了,他们连姐弟也不是了,她不愿意再见到他。 他应该找到和他相配的女孩,年龄上、长相上、才华上,都应该和他不相伯仲的,不是像她这样的失败者。 她想着想着又开始苦闷了,没有做饭的心思,就在路过的餐馆里打了个包回公寓。电梯门打开那一刻,门前的身影吓得她差点倒退了回去。 “夏至我打你电话,你没有接。”苏晓走向她,正好挡住了她前进的方向。 她移下目光看他胸前恤的印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来干什么?” “我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我知道了。”她想越过他往前走,被他伸手拦住了去路。 “我不知道他们会给你打电话我什么都没说过都是他们胡说的。那不是真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往侧面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这让她感觉安全一点。 真好笑,他现在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他到底想干嘛?他自己非要耗着,却让她来承受责难。 她气呼呼地说:“问题就在于你什么都没有说!” “我那我去和他们解释清楚,好么?”他脸上的神色仿佛他才是受害者一样。 她猛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得一个趔趄。他是弱智吗?谣言满天散播的时候,他都干嘛去了?他现在跑出来解释什么?还嫌她背的锅不够黑,多描几笔吗? “我求求你不要再提起我的名字好吗?我和你很熟吗?我不希望你的生活里有我的影子,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要结婚了,我马上就要离开楠洲了。我不是你的白月光,照亮不了你的前程,我他妈就是一毒水母。你不要再来找我!” 她像一阵风从他身前刮过,迅速地打开屋门进了屋,没有再看他一眼。 背靠着屋门,她把外卖扔在了地上,一鼓作气地掏出手机把苏晓的电话号码、删除了,取关了他的微博,驴友群也默不作声地退出了。 完成后,她才滑坐落地上,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她也是奇怪,她哭什么,她喜欢过他么?大概还是因为委屈吧她长这么大,就没被这样冤枉过。 这件事到此为止。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深呼吸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好,她可以安心地结婚了。 原本说好了这个周末不回去了,她是跟王然说要去找暑期兼职的,但到了周六上午,她还是坐上了回康洲的轻轨。 她直接住在了王然屋里,夏健锋和何艳也没说什么,他们已将王然看作女婿了。平日即使她不在康洲,何艳煲了老火汤也会叫王然过去喝。 同居后的日子更单调了。 王然不喜欢逛街,认为那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他们就很少出去,偶然出一次门,不是去爬山就是去逛公园。其他时候就呆在屋里看电视、搞卫生、座爱。 王然也会帮忙搞一下卫生,他搞得甚至比夏至还细致。 屋角是一定要把海棉地拖侧过来揩干净的,橱柜每个两星期都要打开,把里面的杂物全部拿出来擦拭一遍。厨房也不能沾上油烟,抽油烟机和灶台边的墙壁,每次做完饭都得用去污喷剂喷抹。 很繁琐,但不是不能忍受。王然说反正没事做,把屋子保养好一些,以后要是卖出去也能保值。 夏至其实不算没有事做,周末本来是她写作的时间。只是写作在王然眼里不算个事而已。 不确定的收入不算收入,非工作要求的任务不算任务,这是他的观点。 “周末是休息的时间,不要那么累。”他伸手合上她的电脑,从身后抱住了她。 “等下,我去洗个澡。”夏至掰开了他的手。 除非是她来了事,周末两天固定两次,仿佛是例行事务。 他技巧很纯熟,她没问他过往的情史。她没有兴趣知道。然而他问了。 他从她身上下来,先她一步冲进了洗手间:“我先去吧,我很快。” 她讷讷地躺回了床上,有点郁闷。 等两人都洗过了澡,她坐床边梳着半湿的发时,他开了口:“你好像不是第一次?” 她一愕,转头看着他,她听明白了他问什么,但是仍然下意识地说了句:“什么?” “那个,没有红。”他嘴角带着笑。 她卡了半天,气堵在胸前无法畅顺。她背向他,把桌上的电脑插线拔掉,收拾进背包里。她动作很快,不太控制得住力度,搅出的响声有点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介意的,我只是随口问一下。”王然坐到床上,边看她收拾边说。 她不回答他是不罢休了?她哼着气说道:“我交过男朋友,我爸妈都知道。” 她26岁了,交过男朋友不正常吗?有过杏生活有问题吗? “哦,这样,交过多少个?”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合上眼缓着胸腔里凝结的气团:“一个。” “那也不多。没有怀过孕吧?” 夏至猛然扭过身子直对着他,却发现他嘴角抽搐着维持微笑。无数凌厉的词语在她喉间厮杀着,在冲口而出之间就被揉成了碎片,她发现她居然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没有。”她最后只说了那么两个字。 “那就好。”王然表达了满意,他点了点头,“没什么,我知道了。” “我走了。”她背上了背包,“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忙吧。” “那好,坐公交也很方便,我就不跑来跑去了,你小心点。”王然这次也没有坚持送她。 夏至出了门,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踏着火气,可是又无处发作。她苦涩得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屈辱的味道。 “我去你妈的神经病!”她站在大街上,突如其来地大喊道。 经过她身边的行人被她吓了一跳,纷纷侧目跳开,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 137、都去死 散学礼后,夏至交待好代课这一学期中的工作,就离开了学校。一连几天,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 作文培训班给她打电话,向她确认这个暑期还是否开班,她懒洋洋地说:“不开了,心情不好,不想上。” 对方一阵语塞,然后说:“那好吧,夏老师,你心情好了再和我们联系。” 夏至把手机扔到床尾不看,自己也像个乌龟般趴在床上。她静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那么喜欢我开的班吗?那也没见你们给我涨课时费,一群吸血鬼。” 她看什么都不顺眼。 看新送来的外卖不顺眼,她吃了几口,觉得太咸了,就扔了。 看窗外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子不顺眼,好像满世界都在忙碌,就只有她一动不动,她便拉上了窗帘。 看挂在落地灯灯罩上苏晓给她画的那个灯笼不顺眼,她就扯了下来折叠上,塞进了一只收纳凳里。 她也看王然不顺眼。她不接他的电话。先是任由手机响着,响到自然停止。打得多了,她觉得烦,就直接地摁掉了。 她打了一大堆的腹稿,准备把他好好骂一通的。但当她把这些话语输入到信息编辑框时,她觉得这句站不住脚,那句没有道理,上一句太没礼貌,下一句又逻辑不足,然后逐句逐句地删掉了。 也罢,说那么多干什么呢?全世界就她一个坏人,他们都是好人,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她辩驳什么解释什么都是徒劳。 于是她最终只发了一句话给他:不好意思,我们分手吧,我不想和你结婚了。 发完信息,她就拉过被子蒙头大睡。 她知道王然肯定会要她交待原因,对他来说,他是如斯大度地接纳着她,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夏健锋和何艳则肯定会痛骂她不识好歹。甚至梁璐和萧以晴可能都会觉得她作天作地。 管他们呢,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她就是不想和他结婚,就算没有那句问话,她也不想。那一句话只是让她意识到原来她是她如此的受不了他。想到曾和他同床共枕,她就觉得作呕。 一连三天,她都在屋里睡觉,睡醒饿了就打电话叫外卖,吃完继续睡。她好像好多年没有这么睡过了。 她是夏至,积极努力的夏至。她在路上总是小跑着前进,卖力地高质量地完成每个人交给她的任务,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吃亏,发着高烧也惦记落下了的课学生怎么办 她太忙了。印象中,她毕业后就没有再睡过懒觉。她忙着工作忙着写作忙着去爱别人,唯独不爱她自己。 她现在只是想好好睡一觉,睡到天荒地老。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睡,不忧心梦里恶魇缠身。 但这是不可能的。 一觉醒来,她头脑发昏,辨不清此刻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除了肚子咕咕地叫着,还有手机里二十多条的未接来电信息提醒着她:她还活着,有些事情,她得面对。 王然找不到她,就气势汹汹地去找了夏健锋和何艳。他把她的信息亮给了他们看。 夏健锋和何艳也面面相觑,王然上房揭瓦含沙射影地说夏至品行不端不负责任有辱门风。他以受害者的姿态,大力地谴责她贸然退婚的行为是有多么荒唐。 两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在王然面前唯唯诺诺。王然走后,两人就气急败坏地给夏至打电话。 大概是一直打不通,何艳着实焦急了,就让夏远打。最后几通来电是夏远打来的。还有几则短信。 姐,你到底怎么了?你没有事吧?你给我回个话,爸妈都很着急。不管出了什么事,有我呢! 姐,爸叫我请假明天过楠洲找你。妈也想跟我一起过来,如果爸不是要上班,他可能也要来了。你倒是回句话啊! 夏至淡淡一笑。这才是她亲弟啊。 她回道:我没事,你告诉他们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别来找我。 没多久夏远就回了信息:姐,你会吓死人的。好好的怎么不结婚了?王哥一直嚷着要爸妈退彩礼,爸妈只好先退给他了,还有酒席婚纱照都订好了,王哥说可能退不了订金,也吵着要爸妈赔。 夏至就知道后续的问题会一箩筐。她抓了抓几天没洗正发痒的脑壳:我给他买的那一屋家电,抵不上那些订金?笑话。 夏远:所以问题才大啊!妈心疼死了,她想问王哥要回钱,可是又不好开口。 夏至叹气,这笔钱是大概真要不回来了,不管怎样,提出退婚的是她,她成了理亏的一方,王然又这样斤斤计较,怎么可能还给她钱。 她想了想,打下几行字:我会去找他谈。你让爸妈别找他了。钱我会给回妈的。 夏至当然不会去找王然,她想的是从自己钱包里掏回两万给何艳,至于其他的就算了,她不想和王然多作纠缠。 她真是一脑糨糊,一开始就意识到他和自己并不合适,为什么还要答应结婚呢?她干嘛要一直退让,干嘛要改变自己去适应他? 让那些所谓的适婚论全部都去死吧。去你妈的条件好,去你妈的差不多就行,去你妈的别要求太多,为了结个婚,她还得卑躬屈膝吗?真是活见鬼! 过了十来分钟,夏远又发来信息:姐,不行了,爸要你一定要回来一趟。我招不住了。 隔着屏幕,夏至都感受到了他的可怜兮兮,恐怕是替自己被夏健锋狠狠抽刮了一轮了。 我明天就回。夏至说道。 回就回,谁怕谁,她能作出这样的决定,就不怕他们敲打。她关上门睡觉只是因为累,不是想逃避。 她拉开窗帘,落日的余晖正好轻轻地挂在窗台上,她浑身被染成了金色。原来已经是黄昏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然而她的生活,是在这个黄昏开始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她不要别人给她安排好一切,不要奉迎他人,不要没心没肝没有思想地活着。 她拒绝的,可能真是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她也并非不想要那些,只是,她认为她可以靠自己获得,而不是靠出卖尊严、出卖内心的热血。 138、玻璃柜 至少夏至认为自己是无所畏惧地走进了家门。 她昂首挺胸地坐到了夏健锋面前,何艳和夏远也在旁边候着。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话语张嘴就跳了出来:“我知道你肯定要骂我,你骂就是了。我不会觉得我有错。结不结婚是我自己的事情,应该由我自己做主。” 夏健锋本来手里执着一只茶杯,正擎了满杯的茶水往口里送,准备润了喉后再开口,没料到夏至已经先一步说话。 他把茶杯砸在茶几的茶盆上,瓷器相碰“哐当”的一声,让何艳和夏远吓了一跳,茶水也蹦起老高,溅到了桌里。 “结婚是你自己的事情吗?这牵涉的是两个家庭,因为你的自私自利任性,现在两个家庭都被搅得鸡飞狗跳,你居然说你没有错?” 本来夏至是为这一点而略有点内疚的,但为了撑住自己的门面,她直直地盯着夏健锋说:“以后要和这个人一起生活的是我,不是你们!要是我婚后不幸福,你们会替我受罪吗?” “你连婚都没有结,你怎么知道不幸福?阿然现在是没有能力给你幸福吗?房子买好了,你搬过去就是,车子没要你一分钱,连工作人家都给你安排了,你还想要什么幸福?”夏健锋语气也相当刚硬。 “这就是你们对幸福的定义?有房有车有稳定的工作?” “那要不你还想要什么?你别以为你爸不知道,你就是心头高,好高骛远,想在楠洲写书做编辑当大人物!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大城市那么好混的吗?你爸妈没给过你机会吗?你混了个什么鬼样?!” 夏至一下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当什么大人物?你自认为很了解我,这就是你对我的了解?” 夏健锋也站起来与她针锋相对:“我不了解你?你想的什么我全都知道!你从小脑子里就没放过一条正常的神经,一整天没事就捧着书看,写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你以为你爸不知道?你就是看书看坏了脑!” “姐,姐!我们坐着说好不好?”夏远跑上前把夏至往椅子上按。 何艳也拉了拉夏健锋的胳膊:“生什么气呢?好好劝劝她,我们不是跟阿然说好不要彩礼了吗?咱婚礼照办,啊,夏至你看这样好不好?” 夏至瞪大眼睛大叫一声:“不好!你们凭什么来决定我的婚事?” “就凭我们是你父母!”夏健锋在声量上已经完全盖过了夏至。 “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吗?从来没问过我的想法!”夏至眼眶噙满了泪,随着出口的话音滚落脸庞。 夏健锋一手叉着腰,一手在空中戳着:“我们没问你想法?阿然不是你自己挑的?难道我们拿刀架你脖子上要你结婚?” “我们见面第五次你们就催着我们结婚了!你们有给过我时间考虑吗?”夏至任由自己眼泪横流,她不想擦,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 “那你想见多少次再决定?你觉得时间不够长,三年好不好?我给你三年,我完全没管过你,你自己选的人,你自己决定去泰城,这个人什么情况,爸妈早跟你说过,你不信,你要去,你要撞个头破血流,我们让你去撞。现在呢?” 夏至推开夏远压制着她的手:“我就是这么没用一个人!你又何必管我?让我自生自灭不好吗?你叫我回来干什么?” 夏至朝门口跑去,夏健锋紧追其后:“我告诉你,你现在跟我们去找阿然道歉,这场婚事还能挽回,你要是出了这个门,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男人!” 夏至站在玄关,一手扶在夏健锋那玻璃柜上,一手往抬起的脚上套着鞋子。 她不理会夏健锋,何艳就上前抓住了夏至的手:“夏至,你就去道个歉吧!” 夏至扭头盯着何艳:“然后我就一辈子当一条狗是吗?” 夏健锋两手大开大合,夏远总怕他会冲上去打夏至,慌慌张张地抱住了他的腰:“姐!你不要说了,你先走吧,晚点再回来!” “还回来干什么!出了这个门,我当作没有这个女儿!”夏健锋被夏远扣住腰不能前进,他仿佛耗尽了全力的吼叫,喊得胸腹僵直。 “不要不要,夏至,你别走,你去道个歉,妈陪你一起去!”何艳焦急万分,直接上手抢夏至的鞋子。 夏至缩了缩手躲她,单脚没有站稳,整个人晃了两下,没穿鞋的那只脚乱叉在了地上,但身体重心还是无法稳住,往侧边摔了两步后,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那只排满了复古玻璃瓶的博古柜上。 夏至感到柜子摇了一下要往自己身上砸,而何艳也站在她旁边,要是柜子砸下来,别说这一柜子玻璃,她和何艳也要遭殃。 横竖这柜子玻璃是保不住了,她快速地权衡过后,身子用力地把柜子往相反方向顶了一下。 夏健锋眼睁睁地看着收集了二十多年的一柜子玻璃瓶跟随着柜子朝后倒下,“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如雨花砸裂地面,夏远被吓得松开了夏健锋,双手捂耳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玻璃碎裂的声音终于停歇,余下了满地狼藉,摔成了渣滓的玻璃碎片铺在地上,闪着点点寒光。 四人都没有说话,夏至的左边肩膀和胯部被柜子撞得暗暗发痛,但她没有查看伤处。 夏健锋张着嘴,眼神飘忽地往前走了两步。夏远和何艳完全没了主意,看看一地碎片,看看夏健锋,又看看夏至。 夏至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咬着唇,齿间的力度不觉收紧,直至把下唇咬出了血丝。 她心里的愤恨仍未消。 她怨恨夏健锋在事情发生后,不问青红皂白地占领道德高地站到她的对立面指责她,她也怨恨自己的软弱与举棋不定,没有足够的魄力去为自己的人生作出抉择,导致随波逐流。 而此刻,在夏健锋被毁的这一地二十多年的心血面前,她心中也涌动着丝丝的愧疚。 百感交杂之下,她心里反而更加澄明了:正是因为她一开始没有坚定地说“不”,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僵局,她不能一错再错,让错误扩大下去,哪怕是以夏健锋这一柜玻璃作为代价。 夏远先清醒过来,他苦着脸,在夏健锋身后朝夏至打着手势让她快走。 不用夏远提醒,夏至也知道,她真正离家的时候到了。 她把何艳的叫唤抛在了身后。 139、可能性 夏至没有停留,直接奔向了轻轨站。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一路上,她感觉身上的疼痛愈加剧烈了,她强忍着,直到进了公寓门,才撩起了自己的衣服。 左肩与手臂连接的地方一片乌青,皮下渗着血丝,左胯侧面要好一点,但也黑了一块。她用手按了按肩上的淤青,痛得她龇起了牙齿。 她吸着气平躺在了床上。她回忆着她这一天,觉得像做了一场梦,一点也不真实。 她早上十点多出门回的康洲,现在还不到晚上十点。出门时没有吃早餐,她在家楼下一间面馆吃了一碗面才回的家,一直到现在,没有再吃过任何东西。她竟也不觉得饿。 对发生过的事情,她没有混乱感,她一条条捋得很清楚,她现在,只是对前路感觉盲目。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已经把不想要的一件件推开了,她要怎么找回她想要的?又有什么是她想要的? 她首先要考虑的还是生存问题。即使不回康洲,她在楠洲继续找代课的教职也不是很难的事,哪怕找不到,到培训班里做专职也是可以的。 可是她忽然就不想再教了。 她说不上多喜欢这份工作,也说不上讨厌。 在学校里上班,工作环境单纯,再皮的学生都不若成人的尔虞我诈。加上她一个代课老师,就算教得再好也不会影响正职老师评优评先,因此也不会惹来同事的排挤,人际关系很简单。 这让她省了不少心,她就只需要工作就行了,不断工作卖命工作。 代课的她能在几所学校之间周转,但是她不会有任何升迁的机会,职业没有发展的空间。如果是想方设法削尖脑袋入编,她又得在一个地方长期地呆着,看年年岁岁相似的花。 她厌倦那种一眼到头的工作模式。这是老一辈无比推崇的稳定。普罗大众喜欢的稳定。在狭窄的三尺讲台上,捧着一本语文书直到老去。 对将来的已知让她失去了所有憧憬。她骨子里就是向往更多可能性的人。 明天再去找工作吧。试着往更多类型的职位上投。 26岁,又不是不能从头再来的年龄。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夏远的电话叫醒的,夏远主动向她汇报了夏健锋的情况。 生气,但一觉醒来还是该干嘛干嘛。 “姐,其实我是支持你的。我也不喜欢王哥,觉得他太小气了。不喜欢,咱就不结婚,好男人那么多,你肯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夏远说。 夏至坐在床上,抓了抓满头的乱发说:“得了,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他妈我就一定得找个男人我的人生才完整吗?我觉得一个人过得更轻松自在你们别来烦我就好。” “呃这样姐你不是打算独身到底了吧?” “我不知道。我挂了,我还忙着。” 夏至起床打开电脑整理简历。毕业第四年,同龄人在忙着升级生活质量忙着结婚生子进入人生的另一阶段,她还在找工作。 在招聘往上浏览了下,她往几个招收编辑、文职的企业发送了简历。像她这种个性,也许还是更适合与文字打交道,与人打交道太难了,哪怕对方是小学生。 之后,她跑进洗手间仔仔细细洗了个澡,把自己上上下下搓得皮肤通红。被撞伤的地方还痛,左手第一次抬高时,她痛得重新垂了下来,差点以为自己的手废掉了。 但是不碍事,会好起来的,痛了,才记得更长久。 她对着镜子理了半个钟头,给自己化了个精致的妆反正就她这样的手残党来说,已经足够精致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细腻白里透红,眼角也是平整的,抿嘴一笑如桃花暗开。 她哪里老了?正是奋斗的年龄。 穿戴整齐出了门,她先是敞开胃吃了个饱,然后才去了楠洲人才市场。 招聘季已近尾声,大多数有招聘需求的企业都已在应届生的攻势下被踏平了门槛,大型的专场招聘会基本都开过了,现在是每周的常规招聘。 职位都不太理想,以劳动密集型产业招聘为主。她只逛了一圈就出来了,顺手在门口买了两份招聘报。 短期内,可能还是去培训班找点兼职好一点,只是,不要再安于现状了。 她觉得自己个性里也有懒散的因素,有时在一个地方定下来,就不太想再跑来跑去,哪怕她对这个地方不太满意。当时在泰城找培训班,本来也是想着先做着的,结果做成了正职。 刚开始做代课,也没想着一直那么做下去。她差点忘记了自己最开始就是想靠一支笔把自己养活的。 原来上班的培训班已经开班了,她也拒绝过人家,不好意思舔着脸去问,就按着招聘报上找到的启事,到另一家培训班投了简历。 因为培训班是长期招聘兼职老师,她马上得到了一个面试机会。 她强调只做上午半天,下午的时间写稿也好,去找别的工作也好,她不想闲着。闲久了,人会废。 课时费不是很高,比原来的略低,但还是可以凑出每个月的房租水电,一日三餐省一点就好。很可以了。 面试出来,是下午三点多了,她给梁璐和萧以晴分别打了个电话,就坐地铁去了兴达花园。 她比梁璐先一步到,程佑去了上班,家里就只有萧以晴一个人。 等梁璐也过来了,她才对两人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萧以晴惊讶得张着嘴半天合不上:“所以你是不结婚了?” “不结了。”夏至说。 梁璐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你这次刚得有点过分。结婚确实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牵涉太多了。” 夏至瞪她:“我找你过来不是让你给我当爸再训一通的。” 萧以晴斜了一下眼:“不喜欢一开始你就不该答应。” “一开始你们可不是那么说的,一开始你们说不喜欢也先发展一下,说不定以后就喜欢,还说感情可以培养。我培养个屁!”夏至也奇怪自己居然把每个人的言论都记得这样清清楚楚。 “那谁知道你会这么刚啊?人家不都是定下来了就结婚了,就你事多。”但是萧以晴话语里没有真责怪的意思。 “诶,你那个小兄弟呢?”梁璐忽然说,看着夏至的眼神有点严肃。 夏至知道她要说什么,她翻了个白眼说:“别给我提他名字,都删了。” 140、各自愁 “我不信。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睡过了?”梁璐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 夏至抄起沙发上的抱枕扔她:“你以为我是公交车吗?随便谁都可以上?” 梁璐接下抱枕说:“你们那眼神就不对劲。” 萧以晴举起手说:“我又错过什么了吗?” “问她。”“没有!”梁璐和夏至同时开口。 夏至叉着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他妈不要再跟我提任何男人,我不需要!更加不可能和那种不知道生活艰难的小孩子谈恋爱,我吃饱了撑的?” 两人对视一眼,笑着摊了下手。 “你,准备生娃了吗?你,相亲相合适了没?老盯着我干嘛?”她指完了萧以晴就指梁璐。 萧以晴冤枉地笑说:“这不是你觉得郁闷要找我们聊天的吗?” 梁璐瞄了下萧以晴平坦的腹部说:“也是哦,你结婚都快一年了,有消息了没?” 萧以晴咂了下嘴:“你们好好笑哦!我们才结婚一年,要那么着急要小孩吗?” 夏至说:“程佑多大了?好像34了吧?你不急他也不急?他家里没催?” “催了啊!”萧以晴嘻嘻笑着,“这不山高皇帝远么?我不管,我还年轻,我才不想那么早有个娃绑着。” 事实上萧以晴也苦闷着。在这个问题上,程佑和她不太一致,他确实是想要小孩。而她觉得,在三十岁前要孩子是完全可以的。 他倒是没有勉强她,他们两人基本没有发生过争吵。他加倍地对她好,宠着她,家务活从来不让她动手,公婆打电话过来催问,他也给她挡着。这无形中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 每次在楼下散步,他看到小孩子时露出的艳羡,还有无意中对她透露的有关育儿生活的向往,都让她产生了一丝愧疚。 她抱着他的腰,主动解释着:“我先把身子养好啊,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健健康康。” 程佑说了句好。然后他就给她买了一堆的保健品。 什么维生素片、钙片、胶原蛋白粉、月见草胶囊、蜂胶胶囊,每天当药似的监督着她吃。还有燕窝、鹿茸等炖品也不断地买回来,让她假期在家里每天都吃点。 “哦,对了,我锅里有燕窝,我给你们乘一碗。”萧以晴想起刚熄火的炖锅,连忙跳了起来。 “哟!程佑这是把你当猪养吗?”梁璐朝她跑进厨房的身影喊。 趁着萧以晴到厨房忙碌,夏至也消遣起梁璐:“轮到你了,你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老样子。” “老样子是哪个样子?最近都相了几个?有没有合心的?都是什么人?”夏至这次是不从她嘴里挖出点信息来誓不罢休。三个人里,就梁璐那嘴巴最严丝合缝。 “没有,一个合心的都没有。”梁璐脸上神色不改。 她才不会告诉夏至,自己昨天刚和一个老头子相过亲。这事她想来还觉得气,中间人是和她妈相熟的一个阿姨。 在和她描述的时候,说得很好听,企业家,身家千万,因为早年发展事业耽误了成家,年纪有点大,说是四十出头。 谁知道一见面,那光秃秃的头顶亮得她睁不开眼。再一问,已经四十九岁了,这是可以给她当爹的年纪了。她差点没气得当场跑掉。 她想自己要求真不算高。 一开始,她是想找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自己以后也肯定是要往企业高管或者高校发展的,她的职业规划明明白白,所以在谈对象的时候,也希望对方和自己学历相当、职业相当。 后来她发现具备这条件的男人似乎都不这么想。 他们要不就是从本科或者研究生开始已经有了稳定的恋人,如果是单身的,也不希望找个和自己层次一样的。 “恋爱的双方,其中女方对男方适当的仰视,可以让关系更长久。”她暗暗心仪过的一个博士生同学说。 这句话让梁璐对这个男人彻底地打了退堂鼓。并不是因为两人层次太接近,而是他言语中所体现的那种男尊本位让梁璐觉得不舒服。 她不是女权主义者,但她认可平权。夏至和萧以晴总嘲她没谈过恋爱,其实她觉得自己对爱情有很完整的观念。她认为男女双方必须是平等且互相尊重的,她不甘心于自己因为性别而低人一等。 而这种平等、互相尊重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条件上的,基本的物欲满足了,才有资格谈上层建筑。人和人相处那么多问题,物质其一精神其二,能免除一个是一个。 能达到自己要求的也不是没有,就是双方也不一定聊得来,大多数时候,是男方对她没有进一步的追求,她也不想降低姿态去找对方。 也有对方采取了行动,她觉得还可以的,但是就是想再考虑考虑,没考虑两天,对方就不再理她了。 她不觉得懊恼只觉得生气。也庆幸自己没有真正开始这段感情,一个对自己没有心意的男人,要来干嘛? 一来二去,梁璐亲相得不少,没有一段关系能超过两个星期,也没有一个男人能突破和她牵手的界限。 她认为,她其实已经在做让步了。只是,她能降低对男方学历身高长相的要求,对物资的要求不能作任何妥协。尤其在看到了夏至的鸡飞狗跳以后。 她何尝没有羡慕过夏至和潘锐那种校园里无拘无束的小浪漫呢?一碰到现实,就被灼烧得渣也不剩。 她看着夏至,仿佛看到了一个失败的案例,越加坚定了她的信念:找男人,一定得慎重,宁缺毋滥! 夏至被梁璐看得有点发毛,她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你这表情有点吓人。” 梁璐回过神说:“我好着呢!我周末要去参加一场高端联谊会,我会慢慢挑,我又不像你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我现在也没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啊!什么样的联谊会?”夏至饶有兴趣地问。 “那你把夏至一起带过去呗”萧以晴用托盘端着两碗燕窝回来,放在了茶几上。 “她?要求研究生学历以上或者月薪一万元以上才能进场。” 夏至摆摆手:“哈我都不满足,谢了。听起来满场都是金钱的味道。”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梁璐白了她一下,看着桌上的两碗燕窝说,“怎么就两碗,你不吃吗?” “我不要,我吃过了。”萧以晴说。其实是她吃腻了。这样吃下去,她就算不发胖也会发愁。 141、寄奇书 听说夏至和梁璐来了,程佑加了菜回来,一进门就忙不迭地进厨房做饭。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你们坐,我去帮忙。”萧以晴也跳起来进了厨房。 吃过饭后,两人也没多作停留,稍事休息就走了。萧以晴让程佑坐在贵妃椅上,自己跪在他身后给他按摩肩背。 “舒服不?今天很累了吧?” 程佑仰着头看她:“还好,说不上很累。对了,门口那快递是我妈寄来的。” “什么东西?”萧以晴走过去,把箱子搁在餐桌上,拿剪刀割开了封箱的胶纸。 “我妈织的毛衣。” 萧以晴拎起纸箱里的毛衣,发现全是婴装,果绿、粉蓝、白色的毛衣各一件。 她鼻息一抖,笑了:“这也太夸张了吧?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那么快毛衣都织好了?这是不是要给你侄女的?她寄错了吧?” 程佑有个哥哥在海城,儿子七岁,女儿刚出生不到一个月。 “我侄女应该有了吧。我妈不就是闲着没事嘛。而且她织得慢,这几件织了好久了,让她慢慢织,到孩子出生时就差不多了。”程佑也走到她身后,抱着她的腰轻轻亲了亲她的头发。 萧以晴逐一查看着三件小毛衣,最后一件拿出来后,她发现箱底还有一个红色的大纸包。 “这又是什么?” 她打开纸包,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红色小纸包、一张折叠着的红纸和一本书。 她先拿起了最上面的纸包,纸上写了“神茶”两个字,她抿着嘴笑,眉挑成了八字形:“这不是香炉灰吧?”反正电视剧里的神茶就是香炉灰加沙子。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让你喝香炉灰呢?”程佑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就是普通的茶叶,可能拿去当祭品拜过神吧。” 萧以晴打开看了下,确实是茶叶,她凑近闻了闻,没什么香味,但应该还是正常的。 她重新包好纸包,又继续看余下的两样东西。那张折叠着的纸是一道写画着奇怪符号的神符。 “哦这个我妈说了,要贴在床头。” 萧以晴有点不淡定了:“贴来干什么?” “她说这是送子观音符。”程佑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说,“咱就贴一下吧,我妈要我拍照片给她看的。” 萧以晴扁扁嘴又想哭又想笑:“那贴完后可以撕下来吗?”她实在是觉得这个东西有点丑而且自己好歹是个唯物主义者 “嗯最好还是不要吧。” 萧以晴看清了纸包中最后的那本书后,她没有心思再管那道神符了,她拿起那本封面设计大红大黄、印刷重影、轻得像内页用草纸印的书清宫生男生女宝鉴。 她呆呆地眨了几下眼,好一会儿才爆发出一阵笑声:“这都什么鬼!” 程佑附和着她笑着:“老人家就信这个嘛,没事,咱放着就好了。” “还放着?”萧以晴转身仰头面对着他,“我可以直接扔了吗?我觉得这个东西放我书架上好掉格” “还是别扔吧,我怕我妈来了看不到要问。”程佑从她手里接过书说。 “妈要来吗?她什么时候过来?” 春节的时候,她和程佑也回过海城和邺阳,两家距离遥远,又不想得罪双方家长,只能两人辛苦点跑一跑。 程佑有两周的年假,但是掐头掐尾,把因为春运耗在路上的时间除去,也就仅在各自家里呆了三天。 “大概下星期吧,我晚点给她在网上订车票。” “她现在有空吗?大嫂不是还在坐月子?”家里两个孩子,按理说,现在正是婆婆最忙碌的时候。 “没事,我嫂娘家也去人帮忙了,我妈怕你放假闷得慌,来陪陪你。” 萧以晴觉得这个理由极度牵强,楠洲就算不是她老家,也是她生活了八年的城市啊,这座城精于吃喝玩乐,如今她在楠洲拥有的人脉也比老家邺阳丰富,在这里她怎么可能闷得慌? 再说,就算闷得慌她也不需要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来陪吧 与程佑恋爱一年结婚一年,她与婆婆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勉强够十天,本质上两人是真的一点也不熟悉,全靠着中间这个男人来维系她们的关系。 她想起来觉得很奇怪,因为一个男人,她忽然与一屋的陌生人成了最亲密的家人。为了程佑,她可以孝敬公婆,尊敬哥嫂,爱护侄儿,但是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那完全是瞎掰。 现在,婆婆忽然说要来陪她?在她放假、程佑要上班的时候,那屋里不就只剩下她和婆婆了吗?她念到这个场面就无比尴尬。 然而,她也没法说不好啊!她只能笑笑,以一个贤惠妻子的口吻说:“好啊,到时我们陪妈去玩一下吧。” “嗯,那我先去洗澡了。”程佑又拿起那道神符,“这个,你去贴一下?” 她又忍不住笑了:“一定要现在贴吗?我在妈过来之前再贴行不?” 程佑想想,说:“也行。但是这书,你可能得看一点。” “为什么?!”萧以晴差点笑得挤出了眼泪。 “我怕我妈到时要问,一句也答不上来,她可能会不高兴。你就随便应付一下,她也不是常来,她走后我们就把书扔了。” “所以说她还有可能要给我组织一场考试么?”她翻开书,前几页都是密密集集的表格,她很佩服前人是怎么从年龄、怀孕月份、受孕时辰去判断生男生女的。 “不会是要我把这几个表背下来吧?”她心里狂喊着,背不下背不下,就算是学霸也背不下啊!何况背这个干嘛? 程佑吃吃地笑了下:“傻了,谁要你背这个。生男生女有关系吗?你看看后面有没有一些什么怀孕秘诀之类的,随便记一两个,她来了要是说起,就拿出来敷衍她就好。” 萧以晴眉一皱:“她会问这个吗?” 她是觉得不可思议。虽然都是女人,但是婆婆毕竟不是妈,这么私密的话,她还真说不出口。 “我也不知道,你研究一下吧。我妈说给你看。好了,我真去洗澡了。” 程佑说完就进了房间,留下萧以晴一个人盯着这本奇书凌乱不已。 142、写体例(谢谢投月票的小伙伴!) 过了两天,夏至又到兴达花园找萧以晴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她桌面上打开着的那本奇书。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我去!你还信这个?”夏至拿起来随手翻了下,充满猎奇的心态。 萧以晴鼓着腮,已经有满肚子不满:“夏至,我说你好歹算个人民教师,你这嘴巴越来越狂了,满嘴粗口,不怕教坏学生?” “切,我对着学生又不说粗口,工作状态和生活状态我分得清清楚楚。”夏至也觉得自己有点越来越吊儿郎当了,大概是闲的。 “你今天又是怎么了?那么有空,工作找好啦?” “我来就是找你问这事。”夏至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来自翠湖花园学校的招生简章。 这几天她当然没坐着发呆,早上去上作文班,下午投简历、跑招聘会或者去面试,忙得不亦乐乎。 “翠湖花园学校?贵族学校哦!”萧以晴听说过这所学校,“是私立学校,听说一个学期光学费就要两三万。” 这个不用萧以晴介绍,夏至刚刚就去过这所学校,位于翠湖花园楠洲著名的高端小区边上,走在校园里,那气派的建筑、花园流水式的景观,让她直以为这是一所高校。反正看着就很贵。 “教学质量怎样?老师待遇好吗?”这才是夏至所关心的。 萧以晴这才留意到她一身正装:“你去面试了?” “去了。” “这可以啊!”萧以晴叹了句,回忆了下听闻过的翠湖花园学校的情况,说道,“这学校是幼儿园到高中一条龙的,我去听过课。不过每个级段还是要考试,要求还挺严。 “他们学校很出风头,市里有什么教学活动,经常是他们的老师获奖,好像在培育名师什么的。也常常搞一些大型教学交流活动,反正业内是个人都听说过这学校吧。” 夏至点了下头:“很牛的样子。” “老师待遇应该也不错。好像比我们拿得多,但是也辛苦,学生非富即贵,家长要求也高,巴不得你整天就看着他一个娃。学校要求出成绩,学生成绩要搞上去,老师也要出成绩,什么比赛都得上。大概就这样吧。” 夏至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行吧,我不去了。” 萧以晴眼一瞪:“不是吧?去翠湖比你到处跑代课好多了,虽然听说他们有什么末位淘汰,但是也没听到真淘汰多少人,可能是连续多少次期考垫底才淘汰,但我估计一学期不达标就给你换班了,失业压力没有想象中大啦。进去了,像你那么卖力的人会很稳。” 夏至把高跟鞋蹬掉,盘腿坐上了沙发:“这和我想象中的职业氛围不太一样。钱很重要,发展前景很重要,但是工作愉悦度也很重要。” 萧以晴头一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托住了头:“夏至,我觉得你完了,越来越作了。但我怎么越来越喜欢你呢?你好像真有点不一样了,潇洒得有点过分。” “你这是在称赞我还是在贬损我呢?我就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想计较什么后果得失,我烦透了。”果断可能会造成一定的损失,但是真的很爽啊,何况夏至那么健忘,很快就会把可能的损失忘记了。 她那么决绝地拒掉翠湖的录用,主要还是因为心里有另一个希望,这个她没有跟萧以晴说。 明天她要去另一个面试,翰艺图书公司招聘生活图书编辑。 她有听说过这家图书公司,规模不大,成立了不到十年,主攻出版生活、社科类的书籍,对她这种想回流到编辑出版行业的“新手”来说,是不错的选择。 但夏至对于翰艺来说,显然就不是很理想的选择了。 为了以示重视,她新买了一套灰色的雪纺连身裤去面试,衬衫领的设计、拉高的腰线和逐渐收窄的九分裤脚让她看起来高了五公分,有点职业女性的气场了。 主编是个光头的男人,四十多岁,虽然办公室里有空调,但是这大热天还在衬衫外套了个马甲,夏至看着也觉得热。难道他都呆在空调房里不出门么? 夏至带了两本上过约稿的杂志,上面的稿件都是专题稿,较能体现自己根据专题写作的能力。 郭树沣快速地浏览了下,说:“夏至,我这样叫你不介意吧?” 得到夏至的首肯后,他接着说:“你的写作水平我基本了解了,这样,我现在给你个主题,你给我做本20万字的书的体例,限时半个钟头,不能上网查资料,行不?” “现在?”夏至的表情肯定看起来很傻。面试编辑职位,考官很多都会出题考核,但是大多是让她回去写好发过来,对方看了觉得还行就再进一步面试,觉得没戏就没下文了。 现场考还不许上网查找资料是什么鬼? 可是她还是点头了。来都来了,总不能不战而败,她都这样子了,还有什么好怕。 图书公司在飞鸿大厦23楼一角,办公室是个五十平左右的开间,大概十来个员工,不是亲见,夏至不会相信这么一家公司居然出版了不少图书。 她被带到角落一个卡位上,一台古旧的台式电脑已经打开了候着她。 这大概是被公司淘汰下来又舍不得扔的电脑?显示器是17寸的屏幕,带个大脑袋,打开文档耗了足足一分钟,字符显示的速度大大落后于她的手速。 半个钟头完成一本书的体例最大的困难可能在电脑跟不上 郭树沣给她的题目是家庭常用药物指南。这种专业性较高的书籍,一般是需要与专业人士合作的,做好的体例、书稿内容都要请专业医师把关,做之前也要有一定的调研了解。 现在,他就让她这么做了。 她对着空白的文档抓了抓头,时间已过去了五分钟。她不急,就是有点空。行吧,死猪不怕开水烫,她在文档上敲下了第一行字: 第一章、家庭常备药物的必要性 往下就是分门别类,从病种去分,从人群去分,她搜刮枯肠,再也没有停下来。 半个钟头过去,日后成为了她同事的编辑杜灵子走向了她准备“收卷”。 “呀,你还真写出来了?”杜灵子惊讶地说。 143、勤催生 郭树沣倒是很坦白,夏至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你这年纪太危险了,未婚未育,我要是招了你,你一下结个婚一下生个孩子搞不好还要生二胎,我就是一小公司,我会亏死。” 郭树沣说这话的时候,夏至已经在翰艺上了一年半的班了,2012年元旦,公司搞了年会,包的厢房里有个小吧台,两人坐在高脚凳上喝着啤酒。身后是其他同事吼叫唱歌摇骰子的吵闹声。 郭树沣平常上班是很端着的一个人,刚开始上班第一个星期,夏至就亲眼见他在例会上骂哭了一个女编辑,这让她多少有点紧张,还好他从来没有这么骂过她,就是也极少称赞她。 酒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夏至抓了下鼻子说:“那你怎么就招了呢?这半年亏了有一个亿吧?” “哈哈哈”郭树沣的笑声挺魔性的,“没法子,半个钟头写一个体例,就你一个人写出来了。在你之前写得最好的,是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但是人家小孩三岁上幼儿园了,事业正值第二春,这个条件比你好。” 夏至挑眉点头道:“那要不我辞职,你再把那人招回来?” “哈,不是,夏至,我觉得你别谈恋爱别结婚的好,专注工作。你想想看,有一天,你家来了客人,你指着书架上一整排的书,告诉人家那全是你编的,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夏至拿出手机,作势要录音:“来,郭总,你再说一次,我以侵犯人权为主题送你上微博热搜。” 郭树沣笑得油腻腻的,竖起了一根手指:“小样,你这话题敏感度不错,就是吃这行饭的,继续努力。”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进舞池,像大猩猩似的吼叫了两声,惹得大家嬉笑不已。 夏至也转过身,两手往后支在吧台上,看着头顶旋转的闪光灯将每个人的笑脸染得五彩斑斓。 现在的工作也很辛苦,她还是公司里的拼命三娘,没事加个班是家常便饭,她想,当初如果进了翠湖花园学校,搞不好还要轻松一些,毕竟学校里是有寒暑假的。 然而她工作又不是为了贪图安逸。郭树沣刚刚虽然是说的玩笑话,但她确实有这样的感受。她把这两年自己编的七本书放在了公寓书架上的显眼位置,每次觉得累得爬不起床了,就抬头看一眼。 她这人太容易满足了。有喜欢的工作,有不错的朋友可以唠嗑,这就很好。她这半年没有相过亲,没有与任何人有任何情感纠葛,清心寡欲,偶有遗憾和寂寞,大多数时间很自在。 萧以晴就没夏至那么自在了。 婆婆宋玉姣每两个月就来一趟楠洲,这次她以为宋玉姣也只是来玩个一两周,没想到她一住就是半年。 夏至与宋玉姣也很熟悉了,看着挺和气的一个老人。萧以晴一到假期就捣腾各种小食,周末会叫夏至过去吃。宋玉姣见到夏至来了,寒暄几句会到楼下溜达,让她们闺蜜聊个够。 “我觉得你婆婆人还挺好啊。”夏至说。她想起了潘妈妈,现在回想,她觉得确实是挺让人受不了的,各种卫生习惯都不是问题,主要是虚伪得很。 萧以晴坐在餐桌前看夏至喝糖水,愁眉苦脸:“除了催生,确实是挺好的一个人。” “那你就从了呗!老催我结婚生娃,自己也不上紧。” 夏至当然没有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 每次来,宋玉姣就是天天给萧以晴熬调理身体的中药、炖补品,她实在喝不下了,就偷偷倒掉,宋玉姣倒是没有发现。现在也是这样。 然后就是督促着她多吃饭,不许她节食减肥,连以膳食纤维为主的营养餐也不许她吃,宋玉姣来了一个月后萧以晴的体重就噌噌上涨了十斤。 宋玉姣很满意,萧以晴很悲伤,她每天去健身房打卡锻炼,稍微控制了一下体重,宋玉姣就慌得劝她别去了。 还好程佑帮她说了情,说多锻炼才能提高身体素质,宋玉姣半信半疑地同意了,但是大鱼大肉又增了量。 这些问题都不大,毕竟吃好了还间接促进了自己运动,然而萧以晴觉得宋玉姣最近已经可以说踩过线了,每天晚上不到八点半就赶她和程佑进房睡觉。要是他们进房后聊天说事,不一会儿就会听到敲门声。 刚开始萧以晴没明白过来,她蹦蹦跳跳地去开了门:“妈,怎么了?” 宋玉姣打量了下萧以晴身上,又往门内张望了下,说:“那个,阿佑,你上次说给我的药油呢?” “哦,在药柜里。” 程佑要出客厅给她找,她要拦住了他:“好好,我知道了,我自己去找。” 萧以晴说:“妈你腰又疼了吗?我给你搓一下油。”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好。”宋玉姣把两人都推回门内,“你们早点睡,记得早点睡哦。” 然后出门的时候,宋玉姣就顺手把门边的电灯按键给打下来了。 萧以晴懵了懵:“我还没洗澡呢?” 一连几天是这样,她发现只要他们进房后没有关灯、房内还有说话声,宋玉姣就会找个理由闯进来叨几句。 萧以晴有点憋屈,程佑也很无奈,他们只能一进房就关灯,有话说就坐在床边悄悄地说。 萧以晴压低声音推了推他的胸膛:“你要不去跟妈说一说,哪有天天晚上吃完饭就把人往床上赶的。” 程佑哈着气说:“这怎么说啊?她着急抱孙子啊!难道我跟她说,不用那么早上床,该办的事我也会办吗?” 看着程佑一脸戏谑地说着,萧以晴已晕了半边脑袋。 夏至把这当笑话般听着:“你婆婆是每天晚上站门外偷听吗?” “我怎么知道!我觉得这反正就是有点猥琐。”萧以晴的不满溢于言表,“你看她装得那么正派,背地里就是个衣冠禽兽!” “你这词好像用得有点重。”夏至也算是体验过婆媳关系矛盾的人,她只能规劝着,“这事你一定要让程佑处理,憋着忍着不是办法。她想让你们生孩子,你就把你们的计划跟她说清楚。实话说,她这样站门外,我不认为你们有兴趣干那个” 144、没动静(上推荐,求个关注) 萧以晴的嘴已翘到了天花板上,夏至知道自己说对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每天晚上,萧以晴背对着程佑躺着,一连两个星期不肯让他碰她。 “他要是受得了,他就忍着不说。他自己看着办。”萧以晴说道。 不知怎的,夏至预感这会是一场风暴,萧以晴本来就不是那种善崽,于是没等吃晚饭,夏至就找了个借口溜了回家。 不过,她没想到这暴风雨来得那么快,当天晚上十点多,萧以晴就跑到她公寓来了。 这晚八点半不到,萧以晴不等宋玉姣来赶,就自己走进了房间。 程佑察觉到不对劲,也跟了进去。 “滚出去。”萧以晴一脸乌云地坐在床边。 他关上门费劲地抓了下头,叉着腰吐了口气说:“要不,我去跟我妈说一下吧,她这样确实是不对。” 萧以晴脸色不变,程佑见识过她性子有多烈,不过自从两人恋爱以来,她也没朝他发过脾气。 “好吧,我这就去。”程佑重新打开门走了出客厅。 萧以晴紧跟他身后,光着脚跑到了门边,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奈何外面安静得很,她什么也听不到。 她悄悄地拉开一道门缝,发觉客厅里根本没有说话声。难道是进房间里说了? 她把目光转向了侧面宋玉姣的房门,确实合着。 她蹑手蹑脚地开门跳了出来,只一步就趴到了宋玉姣房门上,终于听见了母子俩隐隐约约的对话,程佑的声音逐渐升高:“这个我们知道” 宋玉姣的音量也越来越大:“都给你们约好了放假有空去一下” 去?去哪里?萧以晴听不真切,就把耳朵用力地朝门上压,这一压不打紧,冷不防的是门突然开了,萧以晴一头跌进了程佑怀里,程佑反应也迅速,一下接住了她。 她尴尬无比,真希望自己是个透明人,她还指责宋玉姣偷听他们是不对呢,这脸打得真响亮。 不过宋玉姣好像不大在意,她本来坐在床上,现在站了起来说:“啊以晴,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所以刚才他们在讨论的事和她有关?她抬头看了程佑一眼,程佑半眯着眼,嘴角抽动了一下,那表情分明告诉她,宋玉姣又出了什么鬼主意。 但是他没有阻止她走向宋玉姣,她只好走了过去。 宋玉姣热情洋溢地给她递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楠洲三院,妇科15号诊室,彭静医生。 萧以晴一边看,宋玉姣就一边说:“这个医生,是同乡给我介绍的,她媳妇在她那看过,说很好,我给你打电话预约好了,很不好约啊,足足两个星期才约好,就明天,我陪你去看一下好不?” 萧以晴眉心一紧:“妈,我好端端的干嘛要看妇科医生?”她月经正常,没有任何不适,每个月最多来月经时肚子涨一下,连痛经都说不上。 “不是”宋玉姣欲言又止,她咧着嘴笑了笑才说,“这个不用不好意思,我同乡她媳妇已经怀上了,今年四月就要生了” 萧以晴已经听出眉目来了,程佑也打断了宋玉姣:“妈!行了。以晴,你不用去看那个,那个医生是不孕不育专科的。” 萧以晴有种自己的眼珠被吓得掉到地上滚了几个圈再捡回来的感觉:“我干嘛要看不孕不育专科?” “行吧行吧,我们不用去”程佑一手搭着她肩膀,把她身子掰转方向朝外推,但宋玉姣又追出了房门口。 她拉住了两人,说:“这不是说真生不出才去看的啊!就是去做个检查,通一下输卵管,调理一下身子。优生优育,提前做好准备以后对自己好对孩子也好,你们年轻人怎么都不懂科学呢?” 萧以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宋玉姣在庙里求来的“送子观音符”至今还贴在床头,这是新的一张,旧的那张贴到褪色了换上的。至于那本清宫生男生女宝鉴还树在她书架上,她没事就得找出来翻给宋玉姣看做做样子。 这会儿宋玉姣怎么又成了科学育儿代言人了?这真是为了求个娃而毫无原则啊 程佑感到很无语:“妈,这个事情我们慢慢再商量好不好?你给我们多一点空间吧” 宋玉姣脸拉了下来:“空间空间,你看你哥都生俩了,你们俩都快结婚三年了,这肚子再没动静,整个村子的叔伯兄弟都要笑话你们!” 程佑被训得只能抿嘴不语,萧以晴却没忍住:“不是妈,我生不生孩子,关别人什么事?” 程佑按了按她的肩膀,想让她别说了,程佑知道老家人宗族观念很重,也很看重人情关系,萧以晴这话早几十年前是可以放到宗祠里批斗的,现在虽然要好一些,但也依然会落个口舌。 可是萧以晴不领情,她两边肩膀一抖,把他手甩掉了。 宋玉姣果然生气了:“你这话怎么能这样说呢?没生儿子,咱家就连祠堂都没资格进,这样阿佑以后怎么回去?” “那就不回去呗!”萧以晴理所当然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定要生儿子,那要是生个女儿怎么办?这样封建落后的地方,不回就不回。” “以晴!我们休息吧,不要说了!”程佑从身后抱住她的腰,把她竖抱起来往主人房搬。 萧以晴双脚一离地,就不断地乱踩着挣扎,奈何身高矮了他一截,被他像一袋米似的丢到了床上。 程佑想息事宁人,不代表两人就买这个账。 宋玉姣跟了进来,喊着:“生了女儿就再生一个啊!没有儿子怎么行!” 程佑一放下萧以晴,在回身推宋玉姣出门:“妈,妈,这事你跟我说好吗?我来处理。” 萧以晴也不服气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赶到了程佑身后,和宋玉姣隔着程佑的身子对嚷:“什么生两个?我是公职人员,要生我也只能生一个!” “那现在你生一个了吗?你到底生不生得出?都那么久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倒是生一个啊!” “都给我闭嘴!”程佑两手一挥,把两人分开一米远,大喊了一声,两人都被镇住了。 程佑深吸一口气准备发话,谁知两人在发过呆后,又同一时间叫嚷起来。 “没有你这样结了婚不生孩子的” “我的肚皮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指指点点” 两个女声一高一低一尖一沉,听得他头皮起满了鸡皮疙瘩,他一句也听不清楚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145、单身狗 这天晚上争吵的结果,是两人终于吵得声嘶力竭说不出话了,程佑乘机把宋玉姣推回了自己房中,又一次拍胸脯保证会让她抱上孙子。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而萧以晴在这当儿迅速地收了两件衣服卷进自己包里,拎着出了门。 “以晴,这大晚上的你去哪里啊?”程佑听到关门声追出门外,萧以晴已经进了电梯,他给她打了电话。 “我没事,我去夏至那里透透气。你把你妈搞定了我再回来。”萧以晴语气不甚友好,但是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去向,她又不是三岁小孩离家出走,何况她气的是宋玉姣不是程佑,程佑刚刚还是替她说过话的。 夏至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觉得这事不太好办:“我以为他家里的情况你应该是了解过了。” “我是了解过了啊!我知道他们老家那边是有点重男轻女,这个程佑自己也承认,但是他也说了,以后也准备在楠洲发展,我们最多就是过年的时候回去一下,对我们影响不大。 “甚至他们来看我爸妈的时候,我爸妈也说了这个问题,他们也说没有关系,现在这算什么?出尔反尔么?” 萧以晴还没有气够,她一溜嘴地说着,夏至觉得自己的思维没有跟上:“你说慢点,就是说,有关这个生孩子的问题,你们是有过共识的?” 萧以晴缓了一下说:“算是吧。程佑自己说他没有关系的,孩子要一个就够了,我爸妈了解过他们老家那边喜欢多生,然后谈婚事的时候还专门说过。” “那现在怎么办?”夏至对处理这类事情没有经验。 “让程佑自己搞定啊!他答应过我的,他想办法说服他妈,实在不行就让她回家。”萧以晴没有把这事看得很严重,她今晚跑出来只是为了给他看一下她的姿态。 她气完,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爬到了夏至床上,然后在床上斜躺着撑起头看她:“你这么晚才在家里吃泡面,正常么?” 夏至把泡面的盖纸撕掉,说:“最近忙啊。要赶稿子。” 她看着萧以晴盖上被子四平八叉地躺着,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萧以晴还是比她刚,她当初就不敢这样和潘锐的父母大吵大闹她偶然还是会想起那段为了感情卑躬屈膝的日子。 “对了,”萧以晴又抛来一句,“梁璐是不是真谈恋爱了?我觉得好久没见她了。” “鬼知道。”三人的聚会,梁璐确实好几次没出现,给她电话,只神神秘秘地说正在发展一段关系。 一个星期后,夏至就有了答案,梁璐终于带这个神秘男子来到了她和萧以晴面前。 他们约在了万象商城顶楼的露天茶座见面,梁璐和这个叫沈益航的男人足足迟到了十分钟。 看见两人在玻璃门后现身,萧以晴就凑近了夏至:“看着年纪不是很大。” 夏至点头认可:“长得也很一表人才,很斯文的样子。” 沈益航大概三十多岁,身体略有点发福,皮肤白白净净的,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上穿很整洁的衬衣西裤。 “梁璐跟你说了什么来路吗?” “说是美国海归,刚回国的医学博士” 看到两人走近,夏至连忙停下了信息交流。 梁璐给三人介绍过后,特别指了指夏至说:“夏至还没结婚,可以给我们当伴娘。” 夏至又惊又喜:“你们这就要结婚了?” 沈益航温文地笑着:“是的,我们在计划结婚了。” 好你个梁璐,都要结婚了才带出来溜夏至心里说着,嘴上连忙说了恭喜,她手指在两人间晃了晃:“你们怎么认识的?” 梁璐大方地承认道:“相亲啊,大家都是老手了,对不对?” 沈益航也哈哈笑了笑说:“是的,我一回国,家里人就逼着我相亲,后来我说要到楠洲发展,他们又托了人在楠洲给我相亲。我们俩都是深受其苦了,现在总算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对方。” 夏至和萧以晴交换了下眼光,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什么言情套路,说出口不肉麻么? 梁璐似乎很受用:“就是,相亲太痛苦了,还有遇到了你。” 夏至很想吐槽一句你明明就很享受,不过还是忍住了:“喂,你俩,注意一下爱护小动物,别虐畜,我是单身狗。” 三人听夏至的前半部分都没明白她要说什么,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笑了出来,沈益航对梁璐说:“你这朋友真有意思。” “你别管她,她就是爱贫嘴。找对象没见她那么卖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夏至和萧以晴不在场似的。 萧以晴求了下存在感:“那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婚礼怎么办?呃,那个,沈先生,你家人都在美国吗?” 沈益航先点了下头:“是的,结婚的时候他们会回国参加婚礼。” 接着梁璐答道:“我们准备办个西式婚礼,简单一点,到时就双方家人和一些好朋友到场可以了,婚礼后就去欧洲度蜜月。不过要先忙过这阵子,先把各自的工作安排好。可能要到八月份了。” 梁璐要留校任教的事有了眉目,这个早就跟萧以晴和夏至通过气了。至于沈益航准备在楠洲开私人诊所,执照仍在办理,最近在找店面。 留美医学博士配重点高校文学博士,高端私人诊所老板配高校教师,这头衔和身份听得夏至不觉仰起了头颅。 这精英阶层的婚事也不一般,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也不铺张浪费,自己在里面露个脸,好像也很有面子,夏至当即答应了下来要当伴娘。 她看看萧以晴和梁璐两口子,又想到了去年春节前在老家烟城结了婚的曹丽梅。 曹丽梅结婚的时候,是给她们三人都发了请柬的。婚礼是在工作日,夏至那会儿赶着出稿,没有空去,萧以晴要跑海城和邺阳,压根跑不过来,就只有梁璐做代表带了份子钱过去。 曹丽梅婚后很快就怀上了孩子,而今,孩子都出生一两个月了。 2006年毕业时,宿舍四人只有她是有主的,2012年,六年过去了,另外三人都已结婚或者准备结婚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单着。 世事难料啊。 146、出车祸 临分别时,夏至和萧以晴一起走下地铁站。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夏至问起萧以晴那天回去后的后续情况。 “没怎样啊!程佑今天已经放年假了,明天我们回海城过年,我婆婆回去后估计就不再来了。”萧以晴略有点得意。 “所以你是先攻下一城了?”夏至说。 “别那么难听,我和她又不是敌人,但是大家观念不同,相见好同住难,没必要非放一锅里炖。何况我又没有叫她以后别来。” 如果是夏至,她会觉得在和长辈吵架之后,很难再若无其事地与对方单独相处,萧以晴却像没事人似的,夏至也蛮佩服她这一点,心挺大的。 “那她现在还生气吗?指不准她回去后,把你从村头骂到村尾呢。”当初潘妈妈就是这么说夏至的,莫名地把家里的一切霉运都归到她头上。 萧以晴才不在乎这个:“那关我什么事呢?我听不懂他们那家乡话,她也不会当面骂我,我在她面前还是个孝顺的媳妇。何况我不也在你面前对她说三道四嘛,人就是这样。” 夏至笑笑说:“你倒是不怕程佑夹在中间左右做人难。” “那也是他的事。”萧以晴搭着夏至的肩膀说,“不过,我也作出了让步,我们大概真的准备要小孩了。” “是么?今年吗?”夏至情不自禁地看了下她的腹部。 “也不一定,我叶酸都买回来了,先吃两个月,也调理一下身体再说。” “你不是一直都在调理身体?”夏至调侃道。 萧以晴挥了下手:“那是敷衍他们的,现在是真的认真调理了。” “那我要跟你说加油么?” “加个毛线。你新年有什么打算?又不回家?” “嗯” 自从打烂夏健锋那柜子玻璃后夏至就没有回过家。 何艳给她电话的时间也不固定了,从前都是在周末,现在可能周末夏健锋在家,为了避开他,她就在工作日打。 但是工作日夏至也没空,常常在上班赶地铁或者正忙着工作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匆匆聊两句就挂。何艳怕耽搁她就不敢多打。 有时晚上趁夏健锋睡着了,何艳会偷偷跑到夏远房间,让夏远给夏至发视频。 何艳就是问问她身体、工作之类的,也不敢叫她回来。但是何艳总觉得夏健锋很快就会消气,2010年的时候她就这么觉得,一直到现在,夏至的名字在家里还是个禁忌。 姐,那你春节怎么办?夏远问她。 去玩呗,不好吗?不回去多省心,不用面对那对假意关心她,可是连她名字也不记得的亲戚。 今年春节,她想去一趟烟城,去看看曹丽梅。 当初毕业时曹丽梅说了有空会回来看看她们,结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六年,多少物是人非。 楠师西门外的地铁站已经建成很久,她们当时宿舍毕业聚餐的那家大排档没有熬到地铁建成之日、那堵砖墙拆除之时,就不知什么原因倒闭了。 有人说,那排大排档有卫生隐患,影响了城市景观,在高等院校周边不应该存在。 也有人说,纯粹就是因为赚不到钱,做不下去了。 楠洲的地铁线路,也由2006年的三条扩建到了如今的九条之多,第十条正待开通,像蜘蛛网一样爬满在这座城市的下方。 公共交通越来越方便,城市节奏就越来越快。 夏至本来就健忘,如今有点开始越来越记不清事了,早上吃过什么早餐,她常常不记得,有时去市场买菜,回到家发现冰箱里放着一模一样的一堆。 但是她越来越清楚地记起那些不再见的人,那些发生过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脑细胞在不自觉地开始了杜撰,把忘记掉的通过想象填补上去。 然后,当记忆里那些事物有机会在她面前重现后,她就会发现实际上的事物与记忆确实是有偏差的。 比如说,她明明记得曹丽梅嘴角的美人痣是长在左边脸上的,可是见到她时,却发现那痣长在了右边。 “你肯定记错了,要不,就是把我的左边当成了你自己的右边,这是镜像,懂不懂?”曹丽梅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哈哈笑着说。 夏至坐在副驾上,看着宽阔的马路两边稀疏的树影,觉得有点荒凉。 她又回头看曹丽梅,产后两个多月的她,上围丰满,虽穿着薄羽绒,还是遮盖不了略显臃肿的身形。 “孩子还在吃奶吧?你跑出来接我会不会不方便?我说了自己过去酒店就好了。”夏至说。 “没事,我留了奶在家里,我婆婆会喂给他吃的。” “这奶还能留?”夏至身边没有哺乳妈妈,熟悉的朋友里,曹丽梅是第一个当上妈妈的。 “当然可以啊,吸奶器听说过吗?过多的奶液可以吸出来放冰箱里,孩子饿了用热水温一下就可以喝。这样我可以偶然出个门,也避免奶液残留造成乳腺炎。” 夏至像在听天书似的,曹丽梅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是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你啊,要是不和潘锐分手,估计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呵,我现在一个人过得多好。” 她只能这样说,某种程度上也是事实,但在曹丽梅听来,就是在死命给自己拉面子。 曹丽梅说:“没事啦,不合适了分开也好,可是你还是快点找一个。女人上产台一遭,真的是去一趟鬼门关,年轻会好一点。” 曹丽梅说着淡淡地叹了口气,她把车停在了红绿灯前。车刚一停稳,就听到车后方传来“砰”的一声,整辆车子往前跳了一步,两人身子也随着往前一冲。 夏至吓了一跳,她马上意识到是发生追尾了,这辈子她还没有经历过车祸。 然而更让她吃惊的是曹丽梅的反应。 曹丽梅一回过神来就马上破口大骂:“我你妈的怎么开车的!” 她解下安全带,怒气冲冲地打开车门冲到后面,往后车的车头盖上狠狠地拍了一记:“滚下车!你眼瞎了吗?没看到红灯吗?!” 夏至也慌忙地下车,她先查看了车子状况,两车头尾相接,不算撞得很严重,曹丽梅的白色大众车后杠被撞扁了。 对方司机也是个女人,估计是新手,一下车就不断地点头哈腰道歉,并表示会报保险赔偿。 “你他妈这驾照是怎么考回来的?”曹丽梅的得理不饶人让夏至觉得有点过了,她慌忙上前去拉她,却被她一把甩掉了手。 147、十级痛 “丽梅!”夏至不得不放大声量叫道,“先协调一下赔偿吧,把路都堵住了。” 曹丽梅看了看原本两条车道的马路,如今被她们占了一条,后方的车子只能挤在另一条道上缓慢前行,这才停止了谩骂,对对方说:“快报保险!” 那女司机已被骂得一脸懵,听到这句话慌忙跑到一侧打电话。 保险公司不到半个钟头就来人了,事故是对方负全责,没有疑问,之后就是拍照定损,整个流程也走得很快,但她们还是被耽搁了将近一个钟头。 两人重新上了车,往酒店开去。 “丽梅,你好像有点暴躁”夏至悻悻地说,曹丽梅在她们宿舍四人里,一直是最温婉的一个,她刚才的表现着实吓到夏至了。 “唉”曹丽梅勉强扬了下唇角,“你要是像我这样子你也会暴躁。” “你现在还在休产假吧?带孩子很辛苦吗?” “嗯怎么说呢”曹丽梅像是掉进了一个深坑里,半天才哼出一句话,“是累,主要老是睡不着。明明累得很,还老睡不着。有时好不容易刚睡着,孩子就醒了,一醒就哭。” 夏至看曹丽梅脸色确实不太好,眼眶有点乌青,不过因为看到她身材挺丰腴的,所以一开始只是以为她孕产期没有护理皮肤。 “那你就不用来接我啊!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找你就可以了。”曹丽梅不过来,也就没有这事故了,这事虽责不在她,但多少与她有关。 “这倒没什么,我就算在家也睡不了,偷个空出来喘口气也是好的。” 车子驶入了酒店停车场,打开车尾箱拿行李时,曹丽梅说:“其实你住我家就好,我家有客房。” 就算没养过孩子,夏至也知道家里有个娃是诸多不便的,何况曹丽梅还与公婆一起住,因此在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在网上订好了酒店。 “没法子,又打呼噜又梦游的,怕吓着你们一屋子人。”夏至开玩笑道,“这车子得修很久了对不?会不会影响到过年?”她担心曹丽梅过年需要用车不方便。 “没事,我老公还有一辆车。我迟些让他去问问4店,修不了就过了年再送去也行。我现在基本都不出门,也很少开。” 开好房放好行李,两人就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厅坐着叙旧。 夏至在高铁上吃了个盒饭,现在也不饿,就点了杯咖啡和芝士蛋糕,她看曹丽梅盯着餐牌看了半天,说:“你现在不能喝咖啡对不?要不来杯热牛奶?” 她想是这样的,不是说妈妈吃什么孩子吃什么吗,咖啡因应该不适合孩子摄入。 曹丽梅叹了口气,把餐牌还给了服务员:“给我上杯白开水吧,要热的。” 两人对坐着相视了一会儿,气氛有点静默,好像两人的生活已产生了断层,除了偶然上聊几句,微博上互相关注一下动态,彼此的生活圈已经毫无交杂。 夏至用手指抹着额角,掩饰着内心的不自在,也在找着话题曾经也是一碰面张嘴就来的朋友啊。好一会儿她才说:“你和你老公是同事?” 她记得曹丽梅说过她老公张仁礼也是老师。 “哦,不是,不过我们是同行,他在另一所学校。”曹丽梅话毕也安静了一下,她也在想着该说些什么,“那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对象都没有怎么结婚啊?”夏至失笑。 “你真不找了吗?” “也不是,顺其自然吧,不刻意去找,也不刻意不找。你要是有合适的也可以给我介绍。”夏至皮了一下。 “我还真有。我学校和我老公学校都有单身的男老师,问题是你要嫁过来烟城吗?”曹丽梅就知道她是瞎说的,叹了一下又说,“其实不结婚也好。” 在咖啡厅坐下不到十分钟,夏至已听到曹丽梅叹了两次气了,这让她听着不太舒服:“丽梅,你是怎么了?你老公对你不好吗?” “不是,他对我还可以的。反正也说不上不好。就是孩子的事他什么忙都帮不上,我看着就烦。”曹丽梅笑着说这话,但夏至从她的笑意中看出了有另外的味道。 夏至不太明白:“那就让他帮忙啊!” “我倒是想啊!怀孕帮不上忙就算了,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痛了足足一天一夜,宫口一直不开,我想剖,他就一直叫我坚持坚持,如果不是医生说孩子要缺氧,他也不会签名。” 过去两个多月,曹丽梅说起来还是咬牙切齿的。夏至对这个话题很陌生,也有点好奇:“最后还是剖宫产的吧?痛得那么厉害,为什么他不同意?” “他说顺产对孩子对我都好些,我他妈不知道吗?问题我生不出来啊!最后被架上手术台打麻药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当时为了让我有力气顺产,他们还在阵痛间隙不断喂我吃东西。结果手术后消化不了,我胃现在也常常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曹丽梅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音量也渐渐地大了起来,虽然不至于整个咖啡厅都能听到,但夏至想前后座应该是可以听到的。 她略微感到些许尴尬。一个未生育过的女人对这类话题总是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得又慌又怕。 曹丽梅还在继续说着:“这还不是痛得最厉害的,开始那几天涨奶才叫痛得六亲不认。两边胸硬得像石头一样,然后奶也出不来,痛得整夜睡不着。那时也不懂得去买个吸奶器,自己用手挤,一边忍着痛一边流眼泪” 发现夏至脸色完全变了,曹丽梅住了嘴:“我说这个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不是无聊是害怕我觉得你是在劝我单身一辈子”夏至不是生理白痴,但是她对生育的理解真的建立在扁平化的十级疼痛的概念上,一下子具象到这样的细节上,她接受不了。 曹丽梅笑了笑:“行吧,不逗你玩了,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了。我就是憋得慌,这段日子,也没人来陪我聊聊。” 夏至扁扁嘴说:“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玩”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曹丽梅手机响了,她一脸忧心地接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了,马上就回来。” 夏至很配合地招来服务员买单:“赶着回去是吧?我们走吧。” 曹丽梅抱歉地说:“我公婆出门买菜了,我老公不会带娃,娃一直哭。” “那快走吧。”夏至站起来催促着她。 148、带孩子 要是在楠洲,像曹丽梅家这样160多方的大四房说得上是豪宅了,但曹丽梅说,这在他们烟城很寻常,压根就没有100方以下的小房。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行吧,我觉得我奋斗一辈子,要是能在楠洲买得起40平的一房一厅我就已经赢了。”夏至溜达了屋子一圈后,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包塞进了曹丽梅怀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手中。 “来,小宝贝,这是夏至姨、以晴姨和梁璐姨给你的,要快高长大哦!”对着这小孩儿,夏至的声音也不觉得变得奶声奶气了。 孩子刚学会抓握,对双手所及范围内的一切都感到很好奇,尤其是那么个大个红色的物体,一下子揪住了就要往嘴里送,曹丽梅赶紧抢了过来:“宝贝,这不能吃,给妈妈帮你收着啊!” 红包一脱手,孩子马上嘴一扁哭了,曹丽梅示意夏至关上房门,自己坐到床上去,解开胸前的纽扣,往孩子嘴里一塞才堵住了哭声。 夏至憋着笑说:“嗯这哄娃的方式真是够简单粗暴。” “小孩子这个年龄段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他能睡我就尽量让他多睡睡,我也可以歇一下。要不神经真受不了。” 孩子吃了不到一会儿,就张着嘴睡着了。曹丽梅小心翼翼地把往小床上他放,光是放下这个动作,就花了将近五分钟。 见她那紧张兮兮的缓慢动作,夏至连气也几乎不敢喘。 好不容易放下了孩子,曹丽梅朝门一指,让夏至跟着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又把门虚掩上,两人才出了客厅坐着。 张仁礼见状问道:“睡了是不?还是你在行,我怎么哄他也不肯睡。” 曹丽梅压低声音没好气地回说:“打游戏你最在行。” 张仁礼讪笑着:“我也没办法,我没你那构造啊!你们聊吧,我去书房了。” 说完他就小跑着进了书房,曹丽梅对着他的背影低喊:“就知道玩游戏!” “平时哄孩子睡觉都是你来吗?”夏至问道。 曹丽梅吐槽起来:“要不呢?让他带孩子睡觉,孩子还在哭,他自己倒先睡着了,差点把孩子摔地上。我就不明白他怎么能睡得着。” 这个夏至倒是有过体会,潘锐从前也是这样的体质,一挨着枕头就睡着,大概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吧。 张仁礼的父母已经从菜市场回来了,知道曹丽梅有客人要来,他们特意去市场买了海鲜,此刻两人正在厨房里忙碌。 夏至张望了下厨房里两老的身影,说:“我是不是要去帮个忙?” 曹丽梅说:“除了吃,你会做啥?” 夏至鼓了鼓气说:“我会炒青菜的。” 大学时班级有组织过野炊活动,曹丽梅知道夏至是真不在行烹饪,但是却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生活,又为了省钱,多少练就了一点厨艺本领。夏至也不解释,装作生气地接受了。 “行吧,没人要你干活,让他们来就好。烟城海鲜很出名,你今天有口福了。”曹丽梅说罢又叹气了,“馋死我了,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吃海鲜。” “很快啦!但是海鲜吃一点应该可以吧?” 曹丽梅撅着嘴,朝厨房扬了一下下巴说:“不行,他们不让吃,说孩子肠胃弱,怕我吃了会让孩子拉肚子。” “没事,我替你多吃点。”夏至特意调皮地说,想哄她高兴一下。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听见孩子在房间里哭了起来,那哭声夏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像小猫在叫,曹丽梅却已跳了起来冲进房间,她也赶紧跟了过去。 她走到门边,曹丽梅已把孩子抱在怀里,身子轻轻抖动着,嘴里低声哼着歌谣,好一阵子才终于把孩子重新哄睡了。 夏至全程没有进门,只倚着门框看她再次把孩子放下。 曹丽梅直起腰回头看夏至,忽然向她招了下手。 “干嘛?”夏至用嘴型问她。 “你过来。”曹丽梅轻声说,等夏至走近了,她把自己的衣角拉了起来,裤头往下一掰:“我给你看看我这肚子” 这忽如其来的一下,夏至又是第一次看到生育完的女人的肚皮,松松垮垮凹凸不平的,布满了青色的纹路,一道比手掌略短的刀疤横在下腹上,像一条蜈蚣般狰狞。 夏至倒吸一口凉气:“现在还痛吗?” 曹丽梅摇头:“不痛了,有点痒,觉得刀口好像是一块死肉似的,有时忍不住去按一下,一点知觉都没有。” 她整理好衣服,领着夏至又出了客厅,脸色忧郁地说:“我这辈子是再也穿不了比基尼了。” “说得好像你原来有穿过那样。”从前的曹丽梅个性里就没有狂野的因子,衣着都是很保守的风格。 “自己选择不穿和不能穿是两回事,你懂不?听我说,趁着还年轻,还没生过孩子,去拍一套艺术照,不穿衣服的那种,把自己的身体记录下来。要不以后再也没机会了。”曹丽梅盯着夏至,一本正经地说。 夏至哈哈一笑:“我才不要。” 夏至一开始是想来烟城多玩几天的,但是到曹丽梅家里看过后,发现她此刻正是过得兵荒马乱。如果自己多呆几天,曹丽梅肯定要抽时间过来陪自己的,她于心不忍。 于是,在曹丽梅家吃过晚饭,第二天两人约了去周边商业街里随便逛了逛,夏至便对曹丽梅说除夕就回去楠洲了。 曹丽梅怪道:“怎么那么快走?你不是说你和你爸吵翻了不回去过年吗?你就留我家里过年得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们这附近还有几个景点,我带你去走走。” “够啦!”夏至拉拉她的手说,“你现在需要休养,我就是来看看你,看到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我就算不回家过年,我回楠洲也有事。” “你还能有什么事?”曹丽梅是真的准备发脾气了。 “相亲啊!”夏至嘻嘻一笑,“你自己有老公孩子了,我还单着呢!” 149、那一刻 相亲当然是假的。大过年的,除了何艳谁有空给夏至介绍对象。而她不回家,就当然没有相亲这回事了。 不过听夏至那么说,曹丽梅也不勉强她留下了。 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了抱夏至:“谢谢你来看我……真的,再没有人和我说说话,我怕我会疯掉。” 夏至听了心酸了下:“你要是闷了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啊!qq也可以,不要憋在心里。这里有娘家有朋友有同事,也多和他们说说。” “我知道啦!我没什么,你要抓紧时间把自己嫁出去,都28了。”曹丽梅抹抹眼泪说。 “27。”夏至说。 “还有五个月28,就算按实龄,四舍五入算也已经是28了。” 曹丽梅让夏至走之前给她电话,她开车过酒店送她去高铁站,不过那天上午来的却是张仁礼。 夏至退好房,在酒店大堂等着,张仁礼打了她手机让她出酒店门口上车。 她推着行李箱出门,过了七八分钟张仁礼就驱车过来了。 他下车帮她放置行李,说道:“儿子哭得厉害,丽梅走不开了,我送你过去。” 这次来看曹丽梅,夏至总觉得她不大对劲。她不知道张仁礼有没有察觉曹丽梅的情绪不稳,这次来去匆匆,她也没找到机会提醒他,也觉得自己忽然闯进来说这事很奇怪。 现在难得有这个空隙,她赶紧说道:“她最近在家里都很辛苦吧。” “她?”张仁礼笑道,“还好吧,也不上班,就带个孩子而已。” 夏至上了车扣上安全带说:“带个孩子也不容易,我听她说老失眠。” “是啊,可能因为睡不好,她最近很暴躁。不是也朝你发脾气了吧?我们也一家老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张仁礼的语调还是颇轻松的,被骂就被骂了,他也不放在心上,挺乐观的一个人。也看得出他们一家对曹丽梅是挺不错的,都尽可能地容忍着她。 不过夏至还是说:“也不是让你们老忍着她发脾气了,能帮的你尽量多上手,直接减少她发脾气的机会不是更好么?” “我是真帮不上。”他发动汽车,朝高铁站方向开去,“我妈有帮她忙。” “你妈和你,对她来说意义不一样啊。”像萧以晴,虽然和宋玉姣有矛盾,但是程佑整体上是站在她那边的,她也觉得舒心多了。夏至想如果当初潘锐能多一点站在她的立场上,他们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我明白的。真谢谢你,这次你过来,她开朗了很多。”张仁礼莞尔一笑。 “以后她需要找人说话,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也可以找我。虽然地理上有点距离,但我24小时在线,qq和电话都可以。” “真难得啊。”张仁礼感叹一句,“好多人毕业了就不再联系了,你们几个还惦记着她。” 夏至点了下头,没再说话。大部分人是这样的没错。从一个生活空间跳到另一个,要努力去适应并建立新的生活习惯,面对新的人际关系,没有人还有精力留恋过去。 以为永远不会忘的早晚都会忘记。“永远”看着远在天边,实际上近在咫尺。 夏至掰着手指一点点地数。她走在陌生的人群里数,在动车高速运行时破风的尖锐声中数,在行人已经减少但依然繁华的楠洲街道上数,数她那些丢失得不知不觉的岁月。好吧 有些人,有些感情也随着时间流走。 到了2012年的这个春节,她身边谁也没留下来。 大街上张灯结彩,店铺播放着熟悉贺年歌曲,夏至看着行人走过,总觉得所有人不是成群结队也至少是成双成对,就只有她是孤身一人的。 她回到公寓,打开门,走廊上的灯把她的身影拉进门内。屋子很小,在黑暗中空间却仿佛被无限放大,只在亮灯的那一瞬间,光才把这个二十多平的小房间拖回了现实。 关门声在寂静中回响,她背靠着门,暗暗地叹气。 手机在这时响了。屏幕上没有显示姓名,是一串数字,她看着那串数字发了很久的呆。 接,还是不接? 他打来干什么呢?他们那么久没有联系了。 她把行李箱丢在门口,手握着手机走到床边坐下,手机的震动让她的手掌微微发麻。 绿色的圆形电话标志在屏幕中心闪动,往右划是接听,往左划是挂断。她的呼吸短促起来,心也提着,就像在耳边跳动。 如果她接了这个电话,会改变她现在已经安稳下来的生活吗? 她那自由自在无所畏惧的单身生活。除了孤独,除了没有人陪,一切安好。她很害怕,但是也承认内心仍有渴望。 她将手机放在床上,就让它响着,越是不想刻意去管,又越是忍不住支起全身的细胞去感受床垫中传递着的微动。 大概……快要停下来了吧…… 她心念一动,所有思量再也压不下手上的动作,她快速地拿起手机,指尖往右边一拉。 “喂……”她将手机贴到脸上,屏幕的冰凉让她稍稍抖了一下。 那边没有回音,静如凉水。 “喂……”她又叫了一声,依然如此。 她拿下手机,原来电话已经挂断了。就在她接听的那一刻。 她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将手机按在胸前,心跳已经恢复了平静。 还是这样啊,她太不争气了。她把手机打开,删掉了那条通话记录。好像这样就能抹去她曾经有接听电话的念头似的。起码,可以自欺欺人一下吧。 两百公里之外,泰城大河县城中一家ktv包房里,音乐声如雷震耳,一屋男女嚎叫嬉闹着,为即将到来的壬申年而庆贺着。 潘锐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里进了门,他听不清刘能喊叫他的声音,但从他的动作,知道是在催他快过去继续摇骰子。 他步履不稳地穿过人群,在叶倩裴身边坐下,她看着他脸色不大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刚上洗手间吐了吗?” 他笑着摇了下头:“我没事。不用担心。” 150、要结婚 他要结婚了。夏至在他的qq空间里看到他上传的婚纱照。 他很少更新qq空间,大学那会儿就懒得更新,更别说现在了。 他们从09年分开至今,互联网的沟通方式先后经历了微博和微信的兴起,她猜他大概也有相关的账号吧。 她没有关注他这些新的通讯方式,也无从关注,她还是只能以一个陌生的qq号码,偶然登陆他的空间,看他几乎几个月才更新一次的状态。 【很累……要散架了……】 【很辛苦,也很值得,终于有了回报。】 【我他妈是感冒了吗?】 …… 【爸爸站起来了,虽然只是几秒钟,但大家都很高兴。】 …… 【小妹加油!大哥相信你!】 …… 多数是寥寥几字,有些,夏至可以从中猜出发生的事件,比如他感冒了,比如潘爸爸的病正好转,比如潘蕾高考失利……但大部分指况不明,让她无数浮想。 每次她这么做,都觉得自己在偷鸡摸狗,那种不光彩的感觉让她很恼火。有时发现他压根就没有更新状态,就又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 他结婚了也好。她就再也不用理会他了。 其实她本来就不需要关注他的一切。他们分开了,他没有挽留过她。 婚纱照上的两人并肩坐着,叶倩裴穿一袭抹胸白纱,层层叠叠地蔓到地上,把他的一条腿也遮去了大半。 她手捧一束仿真花,不知是造型的问题还是果真消瘦了一些,脸上腮红一点,笑靥迷人。 他看着也很精神,西装革履,手撑在膝盖上,直视着镜头,脸带微笑。他好像比三年前要胖了点。 最终还是她和他走在了一起。潘爸爸和潘妈妈应该很满意了。 叶倩裴有稳定的工作,和他们有同样的口音,同样的文化根基,在潘爸爸不方便的时候还能帮忙照料,个性也开朗和善。 确实比自己好多了。 夏至用左手抹了抹自己的两边脸颊,有点微热。她将啤酒罐底的酒液一口吞了,然后关掉了浏览器。 音箱里放着音乐,要不,屋子静得太吓人了。公寓里多是租户,一层有十来户,一共十五层,平日里就算不出屋门也觉得人烟鼎盛。此刻,整栋楼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又拿起了手机,考虑着要不要给何艳打个电话时,夏远的电话打来了。 “姐,爸和妈到小神山上香去了,妈叫我给你打个电话,问你回不回。”电话一接通,夏远就说。 夏至也正奇怪着大除夕的,何艳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来,原来又被夏健锋守着了。520 每年除夕晚上,他们都要去登山跨年,到山顶的庙宇里上香。在康洲神佛文化不是很浓厚,这个活动更多是年俗的意味,每年除夕夜至大年初一,康洲小神山顶总是香火鼎盛。 夏至已把音响开关关掉了,她看看公寓四壁,说:“我还在烟城呢,今年就在我同学家过年了,他们一家很热情。” 她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过年,去年她一个人去了海南,只是今年确实出了点小意外,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她不想让何艳和夏远知道她的真实情况,更不想让夏健锋知道。 让他们认为自己过得很好,很自由,很快乐,这就可以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妈说,如果你真不回康洲的话,我们找个时间过来看你。”夏远又说。 夏至犹豫了一下,说:“你们来干什么,过完年就上班了,别跑了,我会找时间回去看妈。” 当然是瞒着夏健锋的。有好几次,她周末回去,约何艳去茶楼里见面,何艳借口和哪个表姑姐喝茶什么的,和夏远一起偷偷溜出来。 “那是什么时候啊?” 夏远对她回去的时间万分执着,夏至觉得有点不寻常:“你到底是想干嘛?有事说事,重要的事情,我马上就回。关键是你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夏远在电话里笑了一声,“姐,我可能要结婚了。” 夏至愣了一下,好几秒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对哦,她28岁,夏远也25岁了,在康洲这样的三线小城,她是绝对的大龄青年,夏远也是适婚的人了。 早些年,她甚至有没考上大学的同学,高中毕业后18岁就结了婚,到了20岁抱着周岁的孩子去补领结婚证的。要不,夏健锋和何艳怎么会一再催她结婚呢? 按照老一辈的观念传统,上有兄姐,应该是兄姐先结婚,再到弟妹的。夏健锋是真当她死了啊。 不过夏至也没有关系,像她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保不住真一辈子都不结婚了,总不能让夏远陪着自己。 夏远和余晓菲,小两口子像没开智似的,动不动就嬉戏打闹,有时吵得厉害了,也会闹两次分手,可是很快又会和好如初。 两人谈了几年的恋爱,双方家长没事也一起喝个茶,到了合适的年龄,结婚是水到渠成。 夏至问他:“那……很好啊,你结呗。” 她也为自己这句话感到好笑,夏远结婚本来就不需要她同意。 “那你到底回不回嘛?” “你结婚我肯定回啊。你什么时候结婚?”催得她这样急,难不成他明天就要结婚了么? “日子还没定呢,可能要到八月或者十月了。” 又是那个时间段,夏至答应了八月份要给梁璐当伴娘的,总不会撞到同一天吧。怎么感觉这个八月份,她身边所有单身狗都要结婚了那样? “行,”夏至说道,“姐给你封个大红包,看上啥尽管买。” “不是了。姐,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回一下家,爸好像已经不生气了。” 他生不生气是他的事,夏健锋不生气,还得问她膈应不膈应呢!夏至想着,但她又转念一想,问道:“爸知道你打电话叫我回去吗?” “我怎么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不过我想,其实每次我和妈出来见你,他都是知道的。妈哪里藏得住事啊,什么都写在脸上。他都没说什么。今天我还听到他对妈说,把你的房间打扫一下,别办喜事时也乱七八糟。”夏远猜测着说,“我想,他是在叫你回来。” 151、游周镇 夏至倒了一下胃。她的房间从来就很整洁,她也知道就算她不在家,何艳也会定时去扫扫灰擦擦桌椅。 她想,夏健锋的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夏远结婚,如果她不出席的话,夏健锋面子上肯定过不去。自己家的事,关起门来可以打架,出了门就得是一家人,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的想法。 这个时候向她示好,不意味着他认同她,只是为了不让她再丢他一次脸而作的妥协。 如果是为了和夏健锋斗一口气,夏至可以选择不理会。 然而为了夏远,夏至还是吞了一口气,说道:“行吧,我知道了。我会回去,但是我也不住家里。你结婚了也准备要小孩了吧,家里就三个房不够住,你把我房里东西收拾一下,以后当孩子房间吧。” 夏远急道:“姐你说的什么!你的房间永远是你的,不管你结不结婚,这都是你的家。我和晓菲自己会想办法,我们在存钱买房子了,最多就在家里住个两三年,我们就会搬出去住。” 夏至只是淡然一笑,反正她态度表明了,爱怎么着是他们的事,他们小两口要是能自己置个小家也好,天底下就没有不发生矛盾的婆媳,趁早分开,比鸡飞狗跳后再分开要好。 虽然答应了要回去,但是夏至也没有在春节期间回去。大过年的,干嘛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年初一的早上,她睡到自然醒,之后就上网购了一张火车票。 目的地选在周镇,这也是随性的,是她标记过想去的几个地方之一,又刚好买到了去周镇的火车票。 买完了去程的火车票,她就开始买返程的。要知道大年初一的,去程还好买,她买了张卧铺,返程她想选在初六,早了回,时间太短太仓促,没玩够,晚了回,又怕赶不上上班。 自小长在粤省,夏至没有真正经历过春运,去年去海南是提前买好的特价往返机票,也对春运没什么深切的感受。结果返程她只侥幸抢到了一张站票。 刚刚还为买到卧铺票而兴奋,这下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这站票她不要就只能放弃行程,所以她还是果断地付款出票,免得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 买好票,她就一个鲤鱼翻身跳了起床。昨晚从烟城回来的行李还没有整理,她稍微增补了下需要带的物品,直接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她在小区楼下的面包店买了两个面包,不顾仪态地满街啃着拦截的士,到了火车站候车,又买了泡面和矿泉水上车备用。 那年她笑梁璐说走就走,其实梁璐每次出门旅游都会做好详细的行程计划,也会尽量约朋友同行,如果不是因为穷,夏至也想跟她出去见识见识。而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说走就走。 她会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出游念头而激动一路,也会对目的地有更高的期待。 这种期待不是具体的,梁璐会知道自己到了一个地方,要去看些什么吃些什么玩些什么,而夏至只大概知道周镇是一座古城。她自我感觉良好,这能保持希望又不会遭致失望。 坐了十四个钟头的火车,从周镇火车站入古城还得转一程汽车。 去年春节独自旅游时曾有过吃饭、购物被宰几十块钱的经历,钱虽不多,但已让夏至多了个心眼。一出火车站,她就朝紧靠着火车站的汽车站走,对路边举着牌子招徕乘客的中年男女视而不见。 刚到车站门口,她就被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女人叫住了:“是不是进古城?”第一中文网 那女人坐在一张桌子后,桌上一个木牌印着“古城30元”。夏至点了点头。 “在这买票。” 一手交钱一手交票,夏至在女人的指示下上了站前一辆车。 出于对女人的衣着、有别于其他拉客者的售票位置、拿到手的看着挺正规的车票以及车子不算太破烂的综合判断,她以为这次应该是没上贼车了。 直到下车前,一个一脸凶相的男人过来让她补票20元,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夏至把自己的车票拿出来给他看,他说:“你这票是在外门下的,我们现在要到内门了。” 有两个坐她前面的年轻女孩也刚刚补了票,这时一起回头看她,脸上传递着愤慨与无奈。 行吧,夏至默默地从外套口袋里掏了20元出来。一个人出门在外,20元就当破财挡灾,她也不想为了20元影响自己的大好心情,就是接下来几天得更小心一些。 下了车后,夏至主动追上那两个女孩子搭了个讪,知道她们订的民宿相隔不远,于是就加了两人微信,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可以多个照应。 抵达民宿休息过后,夏至又找民宿老板了解了主要景点的购票方式和大致价格,拿小本子记了一些餐饮、特产资料才出了门。 要怪只能怪自己这次太随性了。与老板聊过之后,夏至才知道在车站内购票进古城只要15元,她本来就奇怪这一个钟头的车程哪来30元那么贵的票价,其实这个在网上就能查到。 下次再独自出门,还是得像梁璐一样提前做点功课。 交过20元“学费”后,剩下的几天夏至没再被宰过。 她每天六点多就爬起床,洗个脸打点保湿就去逛那氤氲着雾气的青石板路,在鳞次栉比的小巷间穿梭。 那时整座古城仍未苏醒,天色灰暗,游人大多沉睡,古街中的店铺也未开张,偶有背着背篓去买菜的老妪走在宁静的街道上,这才有古城的韵味。 她跑到桥上,用手机拍下大江尽头升起的太阳后,就回到民宿睡回笼觉,直到中午再起来吃饭,逛各种特色小店,逛累了又回去睡午觉,晚上就到清吧里喝点小酒,听民谣歌手唱歌。 她想大概一般人的旅游生活不是这个样子的吧,她看见有跟团到周镇的游客,被拿着团旗的导游像鸭子般匆匆往前赶。 她钱没花多少,吃得一般般,住很便宜的民宿,也没将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而紧凑,可是她感觉挺惬意的。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慢慢生活几天,不去想他人,只想自己,将所有思念沉淀在一座跨越千年的城里。这样的想法挺浪漫的。 反正她告诉自己,回去以后,就再也不会想那个人了,以后也不会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年初六中午,夏至离开古城前往火车站,汽车驶入车站时,她看到了站前广场上的人头,觉得眼前一黑。 152、吃泡面 眼前一黑不仅仅是主观感受,还是最直接的视觉所得,触目所及,全是黑漆漆的脑袋,人与人紧挤在一起,夏至找了好几圈才找到了进站的队尾到底在哪里。 好一会儿,夏至觉得队伍压根就没有动。人群里的骚动不知是原来就如此还是她的错觉,她感到人们抱怨的嘈声越来越响亮了,她耳边嗡嗡直响。 在周镇,这明明还是春寒时节,她愣是被挤出了一身汗,背上一个背包,手里推一个拉箱,因为担心队伍随时要往前走,她连空出一只手脱掉外套的时间都没有。 眼看着检票时间要到了,她急得巴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直飞进去,附近的长吁短叹也让她知道了被这队伍误车的不只她一人。 不知是幸运,还是因为太多人没有进站,广场上的公告栏适时打出了班次误点的信息,夏至总算舒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在一个小时后她终于挤上了火车时才吐了出来。 本来她还寄望着车上还有卧铺或硬座的可以补个票,现在是彻底打消这念头了。粤省是劳力输入大省,楠洲又是全省交通中枢,赶上春运回流,有个角落能稳住行李箱坐在上面已经很不错了。 夏至庆幸自己为这长达十五个小时的车程准备了一套旧运动服、一双运动鞋,想到不能卸妆,她也没有化妆。仅仅是从站外到上车这兜兜转转不到一公里路,已经让她折腾得像个难民似的。 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油光满脸。马尾辫有点散落,她懒得去整理,抱着背包坐在行李箱上,背靠着火车内壁昏昏入睡。 火车上肯定是睡不安稳的,她朦胧地分辨着浑浊而流通不畅的空气中,有烟草的辛辣味、汗水的酸馊味、恶俗的香水味、泡面的鲜香味…… 她皱皱鼻子,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发觉脖子酸痛得要命,她缓慢地扶着车壁站起来,稍稍活动舒通了一下血脉。 六点多了,还有三个小时到达楠洲。 车厢里泡面的香味更浓郁了,她闻着饿了,也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去接热水。 回来的时候,她发觉这有点麻烦。没有座位,她难道要站着捧住这一碗热汤捧十分钟吗? 自己周围的每一寸空间都几乎被乘客占据了,就只有行李箱旁边还有巴掌大的位置。 她思量了下,把行李箱往外稍稍推了推,自己小心地挤到了行李箱与火车内壁之间,叉开双腿坐到了地上,那碗面则放到了行李箱上。 ——很不雅的坐姿。不过谁管呢,大家都是买的站票,谁的姿势比谁好看了,何况又没有人认识她。 她把粘到脸上的乱发拨到了耳后,撕开泡面盖子开动。 火车车厢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人与人的关系特别容易拉近,似乎人的玉望也特别容易满足,光是吃一碗泡面,就让她舒畅得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打着卷的面条弹性十足,软韧而筋道,在齿间迸出层次丰富的鲜美。吸水膨胀的肉粒和菜粒,如白翠点缀,量虽不多却搅动了舌尖的记忆。浓汤带着微辣,甜味与咸味恰到好处地中和着,朝她脸上一阵阵地散发着诱惑。 吃了几口,夏至便把筷子夹在掌心和面碗之间,准备把面碗捧起呷两口面汤——无错 碗刚一抵达唇边,胯间的行李箱不知被谁踢了一下,朝她身上一撞,面碗也随之一晃,半碗面汤泼在了她脸上,然后又滴滴答答地洒落胸前。 她狼狈不堪,一只手抓着背包找纸巾,眼睛只顾着看胸前的被弄脏的那一片,没想到去找始作俑者。 她本能地认为对方已经走远了,也不想去计较,车上人多,没必要去和人争吵,尽管她也心疼运动服得报废了,这汤迹怕是洗不掉了——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穿的旧衣服。 然而,一张纸巾却适时地伸到了她面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抬头对上了一个男人焦虑的目光。 他正弯腰俯向她,长得皮肤白净,脸型略长,眼睛细小却让人感觉有神。剃了一头板寸,脖子上挂着台单反相机,身穿羽绒马甲,下身一条牛仔裤,裤脚扎进了马丁靴中,整体造型的时尚感让他与这车厢里的芸芸众生不太一样。 夏至呆了一下才接过他递来的纸巾,不知道是该说“谢谢”呢,还是该说“没关系”,或者两个一起说? 他的反应比她要快,已一手托住了她右手上的面碗,她左手停下擦拭,又抬起头看他,两人两只手一起端着那面碗,感觉有些奇怪。 “我帮你拿一下,你擦。”男人说道。 夏至扁一下嘴,心道,那你倒是先说啊,不说还以为你抢我泡面。 她擦完脸擦衣服,擦了一轮知道没法擦掉,也就算了,她伸手去接回面碗:“可以了,谢谢。” “哦……不客气……本来就是我撞到你了。”男人腼腆地笑了一下,“你衣服,我给你赔个干洗费怎么样?” 这衣服说白了就是个地摊货,还是穿旧了的,就算心疼,她也懒得拿去干洗,再说她也不至于小气到和他计较那几块钱,于是就说:“没事,不用了,我回去洗一下就好。” “呃……那,要不你去我那边坐一下?我买的硬座。”他又指指她手上的面碗,“你坐着吃好一点。” 这也好。夏至转着眼珠想了下,这地板这坐姿硌得她屁股发痛,何况她不让他补偿一下,他似乎就不打算离开的样子。 她于是撑着车壁站了起来,捧着面碗跟在男人身后走到了他的座位上。男人贴心地给她调好桌板,然后站她旁边低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笑看得她心里有点发毛。她侧了侧眼看他,指了下面碗说:“我吃了啊。” “你吃吧。”男人笑嘻嘻地扬了下手示意她自便。 夏至不得不说:“你一定要看着我吃吗?”她的吃相可不好看,而且她看他那笑怪怪的,开始疑心他的动机了。 男人恍然说道:“哦,哦,不好意思,你吃,我不看你。” 153、人贩子 男人转头看向别处,夏至这才低下头吃剩下的面。 她一边吃,一边不大踏实地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她当时的注意力都在泡面上,没有留意到男人是怎么走到她身前的。按理说,她是靠边坐的,应该不会阻碍到过道,而且她两条腿还叉在箱子两侧,他是怎么越过她两腿踢到她箱子的? 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独自出门,她愿意相信陌生人的善意,不过也总是会提高警惕,不会随意接受他人的食物,也尽量不会与别人有过多的接触。 针对独身女性犯罪的新闻太多了,她不能不防备。在她背包里也放了一瓶自制的辣椒水,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这个人真有歹意的话,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她这一身装束,看着浑身穷酸,说是为财为色都说不过去,莫不成是人贩子,看着她好欺骗? 她想到这怵了一下,正巧男人开口了:“你是从哪里上车的?是去楠洲打工吗?” 夏至被这一吓,呛了口面汤,她咳嗽了两声,男人连忙弯腰从桌板下的置物袋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她:“没事吧?吃慢点,别急,喝口水吧。” 夏至忍住咳嗽吞了口唾沫,抬眼又打量了他一次,说:“不用,我有水。” 她怎么可能喝他的水呢?万一里面真下了药,她岂不完蛋?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放回去,发现他还在看着她,她心里打起了鼓,她得想法脱身才行。 如果是一直呆在火车上的话,她应该是安全的,火车上人多,他不至于对她做什么。关键是下火车的时候,他有什么计谋,他有没有同伙?万一一下车他们就把她拖走,那该怎么办? 她后悔起自己不该贪图这几分钟的方便跟他到座位上,现在有了这点接触,说不定身边的乘客都以为他们是熟人,到时他要说自己是他抛夫弃子逃跑的老婆,硬要把她带走,自己这小身板怎么拖得过他一个大男人? 她越想越怕,身子也不由得僵直起来,男人可能看出她的紧张,把手臂搭在了椅子上方,笑笑说:“你怎么了?是第一次出来打工吗?以前没离开过老家?” 中了。八成是把她当作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觉得她容易上当。 她脑子高速运转着,先是考虑要不要当场揭穿他。可是……不行。对方没有任何实质性举动,捉贼要拿赃,否则就变成她在无理取闹。 那么……她得找个机会,离开他身边,越快越好。 她一动这个念头,就马上站了起来,她的举动吓了他一跳,他问:“怎么了?” “我……要回去了,座位还给你。”夏至说。 “哦,不急。”男人站着没有让开,“你坐,我坐了一晚上了,正好舒展一下,还有你面还没有吃完呢!” 这是要把她锁定在这座位上?怎么办?硬推开他?大叫?她忐忑地看了看周围,已经七点了,但车厢里不少人还东倒西歪地睡着。 她叫起来的话,会引起很大动静,她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可能会被当成莫名发癫的疯子。33 倒不如先获取他的信任,让他以为她上当了,趁他放松警觉时再借机溜走。 她打定主意,就重新坐下,迅速地扒拉起面条来,没两三下就扒拉完了。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你是第一次出来打工吗?”男人见她吃完了,问道。 夏至抬起头看他,胃气一胀,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有点傻,傻就傻吧,她豁出去了,顺着他的话头说:“嗯,是的,老乡介绍我去打工,他们等下会来车站接我。” 间接地表明她不是一个人,看能不能打消他的歹念。 “哦!你老家是在哪里啊?这次出来是准备打什么工?” 问得那么详细?是怕不小心把她卖回老家吗?她随口编道:“我是从恳园过来的,去楠洲进化妆品厂打工。” “恳园啊?那你普通话说得挺好的啊,没听出你有口音。”男人由衷地赞道。 这不废话么,她好歹是拿过高中语文教师资格证的人,二甲的普通话水平,连粤语口音她也几乎没有。只是,这会儿这个优点似乎有点儿露馅了,她选择了沉默,被男人看成是面对称赞的害羞。 男人还在继续找着话:“家里还有谁啊?应该有孩子了吧?” 夏至先是一愕,但马上反应过来,她这样的大龄青年在城市里很常见,但在恳园那样的贫困县,还是个没文化的打工妹,早婚早育不奇怪。 她于是说道:“嗯,有两个,姑娘七岁,儿子三岁,孩子爸也在楠洲打工,等下也来接我。” 话说到这份上,他还不知道收手,她只能说他胆儿太肥了。他背后是有多大的团伙,敢当着她一群老乡一个丈夫的面把她拖走? ——当然她也慌,扯了那么大的谎,要是他非要堵她堵到下车,她去哪里找一群老乡来救她? “这不错啊,年纪轻轻已经有两个孩子了,真看不出来。” 听到这句话,夏至想要不要再编一句自己已经结扎了呢?这样会不会降低他想拐卖她的玉望?毕竟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拐卖价值会降低吧? 啊……不对,卖家应该不会主动告诉买家这个女人是否结扎了吧?她觉得不会有那么诚信的交易,就算真不能生,也肯定是当能生的卖。 何况,不是说还有拐卖女性逼迫买银、当杏奴什么的?万一真以为她不能生,节省毕运套可能也会成为一个卖点。 不行,这个真不能乱编…… 她在脑里天花乱坠,明明自己也觉得很荒唐,却还是忍不住任由这荒诞的想法蔓延。男人毫无所觉,他又说:“哦,对了,我叫韩峻熙,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韩峻熙?听着像一韩国人的名字,她不信这是他真名,不过他既然给了她一个名字,那她也给他一个好了:“我叫陈大娇。” 154、小聪明 嗯……陈大娇,随口编的名字,很接地气。 自称韩峻熙的男人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陈大娇,嗯,我记住了。方便加个微信吗?你衣服要是洗不干净的,到时跟我说一声,我赔给你。” “我没有……微信。”夏至想说自己没有手机,又怕他会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联系那堆虚拟的同乡和老公,赶紧改了口。 “那……要不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吧?”韩峻熙已拿出了手机,一脸期待地等着她报号码。 “嗯……139……”她乱报了一串号码,看到韩峻熙拨过去了,马上说,“我手机在震了,你挂掉吧。” 韩峻熙一挂完电话,她就拿着面碗站了起来:“好了,我真要回去了,谢谢你。” 韩峻熙举起一只手作势要按到她肩膀上,她赶紧往后稍缩了一下,他的手停在了空中,说:“不,不,你坐着吧,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这是不让她走了?夏至扫了眼自己手上的面碗说:“我,去扔一下垃圾。” “哦,给我吧,你坐着,站了一晚上很累了,我帮你去扔。” 他伸手要拿那堆残渣,见她没放手,又朝她笑着点了下头。 也好。夏至把垃圾全给了他,特“淳朴”地假笑了一下:“那谢谢你了呀,大哥你人真好。” 夏至坐回座椅上,眼角紧跟着韩峻熙往垃圾箱走去。他一离开自己两个座位的距离,她立即跳了起来,挤过过道上的乘客往相反方向逃去。 一个完整的计划已经在她心里成型了。 她要跑到最前面的乘务员车厢,在门口呆着,要是他追上来找她,她就不管不顾敲门求助,要是他不来,她就一直在那里等到火车到站,然后跟着乘务员回去找自己的行李箱。 他是知道她的行李箱放在哪里的,这是为了预防他在箱子旁等着她,瓮中捉鳖。 她就不信,他敢当着乘务员的面把她拐走。 她果真在乘务员车厢门边一直站着,她其实也不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人,门是关着的,但这个地方让她感觉安全。 她头一直朝来路张望着,越过层层叠叠的肩膀和人头,她没有见到韩峻熙的身影,然而她还是不敢放松下来。 天色已经大亮,温热的阳光从窗外倾入,这是南国的一月了,一列火车把她从冬天带到了春天。 她后背升腾出一阵潮热,同时一夜没睡好的困顿让她站得摇摇欲坠,有一阵子,她的眼皮已经耷拉下来,靠最后的意志支撑着不至完全合上。 人好像越来越闹了,她耳里像塞了两只蜂窝,猛然间,那两只蜂窝一下炸开了,她全身被震得差点跳起,终于清醒了过来,她正被流动的人群挤得贴在了车壁上。 一个脸胖胖的乘警正站在她旁边维持着人们下车的秩序,他抽空侧眼看了看夏至,说:“你站这干嘛?不下车?”1800文学 “我……行李箱没拿。”她打了个激灵,想叫对方陪她回去拿,但是这场面显然他是走不开的。 夏至没有办法,逆着人群挤了回去,车厢里人已空了一半了,但愿韩峻熙也已经下了车吧。 她在经过韩峻熙的座位时特别提心吊胆,看到那座位上站着一个陌生的老大爷正在收拾行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当她找到行李箱的时候,各节车厢都几乎没有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箱子下了车,在站台上也不忘左看看右看看,确保他没有在附近守候。 从站台到火车站外,她宁愿兜远一点也尽量走在车站工作人员的眼皮底下,以便发生状况时,能有人在第一时间听到她的惊呼。辣椒水也是早拿掉了盖子,捏在了手里。 一路无事,直到上了一辆的士,她回头看了眼后退的火车站,才敢瘫在座椅上整理自己的思路。 也许他和他的同伙已经撤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瞄准别的单身女人。 她也想到有没有可能只是自己的误会,事实根本就不是这回事,但她不认为自己的举措是多余的,宁可居安思危,总比突遭变故措手不及要好。 她现在甚至有点洋洋自得,自己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在被人贩子盯上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地靠智慧脱身。 她朝自己笑了笑,回到公寓后,她要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个昏天暗地,脱下旅途的疲劳后,又该收心养性好好上班了。 至于回康城,那是下一个星期的事情了。 夏至像个客人去拜年似的提了个果篮回家。也没啥分别,这两年她连客人也算不上。 她到家时,一屋子人都在,夏远也没有出门约会,客厅里气氛稍有点凝重。 夏至一进门就本能地看了下玄关原来放置那博古柜的地方,现在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小立柜,带柜门的,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电视柜往侧边移了一下,空出小半面墙,新树了一个到顶的博古柜,稀稀疏疏地放了十来只玻璃瓶,估计是夏健锋这两年新买的。 夏健锋收藏的这些玻璃瓶多是民国时期的,根据工艺,价格由几十到几百不等,他基本每一两个月就要去古玩市场上进一只,原来那个博古柜是专门定制的,里三层外三层地摆了两百多只。 夏至尽量不去看那只柜子,她把果篮放在了餐桌上,在何艳的手势催促下坐在了沙发上,离夏健锋坐的那一头远远的。她叫了他一声,他看着手里的报纸,没有应她。 何艳和夏远站在夏至坐着的单人沙发后,何艳用肩膀碰了碰夏远,夏远会意,挪着脚步坐到了夏至的沙发扶手上,夸张地笑了声:“爸,你要不要吃柚子?姐买了水果回来,我看那个柚子不错。” 夏健锋还是没有回应。夏至想,她是不是还是直接起身出家门算了。这就是夏远所谓的暗示她回家?暗示个毛线。 何艳见夏健锋这个样子,也踱到了他身边说:“你看什么呢……这不是几天前的报纸嘛,还看。女儿回来了,你说句话呢。” “咳……”夏健锋清了下嗓,说,“什么女儿,人家姓名籍贯都改了。” 话毕,夏健锋把手里的报纸重重摔在了茶几上,站起来走进了房间,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155、上头条 夏远前踏两步看夏健锋刚刚扔下的报纸,看了两眼后神色滑稽地回头问夏至:“姐,你什么时候改了个名字叫陈大娇?” 一听这名字,夏至浑身一抖,她抢过夏远手上的《楠洲日报》,副版头条上一张占据了半个版面的照片,上面那个坐在火车车厢地板上、以行李箱当桌子乘着泡面面碗大口吃面的正是她! 她全身血液“刷”一声往脸上冲去。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以这副尊容登上报纸头条…… 照片上的她,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油垢,被热汤一蒸像要往下滴似的。嘴巴张得老大,正准备迎接筷尖那一挂泡得发起的面条。 这……简直可以称为人生的黑历史。她一个人在火车上如此邋遢,不正因为以为没人会关注到她么! 就算她想说这不是她,但身上的运动服正是夏健锋和何艳去逛圩时在地摊上买的,她和夏远一人一套,真是想赖也赖不掉。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继续看附在照片旁的一篇小文: 【新年刚过,家住恳园的陈大娇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一双儿女,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这是她第一次南下打工,丈夫与同乡已经替她在化妆品厂中找好了工作。站了一夜之后,她满足地吃上了一碗方便面。打工之路,是陈大娇的寻梦之路,也是两个孩子留守生活的开端。 记者:韩峻熙】 勒个去!他不是人贩子,是个记者?也是,人贩子干嘛要挂部单反在脖子上?她当时是没睡好脑抽了吧?但是好好的他搞什么暗访! 她吸了口凉气,把报纸往自己脸上一拍,这玩笑真的开大了。她差点没压抑住跑回楠洲找韩峻熙算账的冲动。然而,就算真找他,她又该骂他什么? 偷拍她照片就算是一条吧,可后面的故事全是自己瞎编的啊……她又低头看了看照片,这个,算不算侵犯了她肖像权? 说来也怪,办公室里也订了《楠洲日报》,这是五天前的报纸了,居然也没人发现这副版头条上的是她——还好没发现,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认识她的朋友都知道她不叫陈大娇,这次去周镇,她也没有到处宣扬,没有人知道她挤在了春运回程的火车上,大概看到这照片的朋友,只是以为人有相似吧…… 那就算了,别再提。省得再出丑一次。 她把报纸折成一团,塞进包里,何艳眼神不大好,没搞清是怎么回事,问道:“那是什么?” 夏远努嘴看夏至,夏至耸了下肩说:“什么都没有,我也不清楚,就是有个人长得像我而已。” 他们非要问,她就抵赖到底,管那身衣服什么的,就当真有个叫陈大娇的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又恰巧穿了件和她一样的衣服好了。 嗯,星期一回办公室,还得偷偷把那天的报纸也藏起来,免得有人往回翻时说起。 至于夏健锋……那就不是她的事情了。反正她回来了,夏远结婚,她也会回来。 夏健锋看她不顺眼,她也不自讨没趣,她趁着下午的时间收拾了下房间,衣服扔的扔,不扔的带走,也没多少,书用箱子打包了放床底下,算是把房间腾空了。 “姐,你没必要收。我们还没有计划要孩子的。”夏远倚在门边看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地抠自己的指甲。酷录文学 夏至把最后一箱书推进床底,站起来看着他笑了:“空间就那么多,不用跟我客气。你们还年轻,但是过几年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用钱的地方肯定也多,能存就存点傍身吧。这房间空着也是浪费。” 夏远低着头说:“反正这房间还是你的,你随时可以回来住。” 夏至挑一下眉不置可否地说:“我知道。你就当姐已出嫁好了,都说女大不中留,姐不可能一辈子赖在家里的。” 吃过晚饭,夏至就去轻轨站赶夜车了,夏远开摩托送她过去,临别时,夏远说:“姐,你为什么不明天再走?” 夏至摇头简略地说:“算了吧,我回去了。” 说完就扭头走进了车站。 家是什么呢?对很多人来说是避风港,而她的风暴很多时候都是从家里卷起的。 对比很多复杂的原生家庭,她的家其实没有带给她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小时候皮了也挨打,但不会比同龄的小孩被打得多,甚至在同学、邻居眼中,她是那种极少被打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在学校品学兼优,从小学到高中学习刻苦,班主任对她的评价是“不很聪明,但靠着勤奋保持着年级三甲的优异成绩,很不容易”。 尽管如此,夏至却从来都不是父母的骄傲。 月考年级第二名,夏健锋会对她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上面还有第一名。拿了第一名,夏健锋就会说她飘了,这样的心态不可能每次都拿到第一名。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成绩单摊在了他面前。 她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他一句称赞。而且恰恰相反的是,她的所有优点到了夏健锋嘴里都会变成缺点。 她成绩好,夏健锋会说高分低能,实际动手不行; 她懂事,一放学就马上完成作业,还主动教夏远写功课,很少到外面疯玩,夏健锋就说她交际能力不行,人缘不好; 她几乎没有零用钱,从小学到初中投稿用的稿纸和邮资都是从早餐钱里省下来的,夏健锋却说她一分一毫斤斤计较; 她用稿费买书,日常最主要的休闲活动就是看书,夏健锋则说她是个书呆子,越看书越傻…… 诸如此类,她只要想起一件,无数件类似的小事就如雪花飘进她心里。雪崩之时,这些雪花没有一片是无辜的。 他看不起她,她就努力做出更好的成绩,想证明他的看法是错的。她觉得有一股劲在自己与夏健锋之间抗衡着,他不断打压,而她不断喘息着顶住压力。 她一直默默地忍受着,离家的念头却在心田里疯长。她不想离家出走,她没夏健锋眼里那么傻,她知道没有谋生的能力,没有学历,她哪里都去不了。 高考,大学,一座能让她离家的城市,成了她逃脱桎梏的羽翼。 156、逃出去 夏至对康洲的逃脱意愿有多强烈,对楠洲的向往就有多强烈。 她是一个人带着行囊去楠师报到的。何艳不放心,本来想让夏健锋送她去,但夏健锋说过了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了,得有独立的能力。 当时萧以晴、梁璐、曹丽梅家里都去了人帮忙,就只有她孤身一人排队报到、拿资料、跟着来帮忙的师兄上宿舍。她被三家家长齐声夸赞,只有她明白自己心里的羡慕。 能有依靠,谁愿意坚强。 大学里,她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像要报复过往的十几年似的,她的成绩疯狂地下降,最差是大二那年,一度在合格边缘徘徊,直到大三下学期才重新追了上来,但也再回不到昔日的辉煌。 她也没有所谓。她不像以前那样重视成绩了,她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社团和写作上。 大学的同学认为她是个外向的人。半死不活的文学社被她搞活脱了,在西门大排档的酒桌上她无数次豪言壮语,还有老练洒脱而细腻的文笔也让她在学院里出尽了风头。 她好像在针对夏健锋对她的批评在作人生的校正,但她知道她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与夏健锋对抗。 他说她高分低能。她就去搞文学社,她抓秃了头去想各种活动方案,一个个宿舍发传单,登门拉人参加活动。 他说她是只会看书屁也不知道打一个的书呆子。而她在学院里曾经是个让辅导员头疼的人物,直到她的校园bbs账号被封后才消停了会儿。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想起夏健锋和他的打压,可是在事后想起,她觉得自己的所有作为都是在为了证明他对她的评价是错的,他从来就不了解她。 她出来了,就不准备再回去了。 从升上大学第一天,她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她要竭尽所能地留在楠洲,留在第一个让她获得了自由的城市。 至于她欠他们的,她会一点点地偿还。她都想好了,这些年给的钱,如果还不够的话,她会帮夏远在康洲买房子。 以后夏健锋和何艳的养老肯定还是要夏远负责的,她帮夏远买房也算是出一份力了。 这话她没有跟夏远说,只是在自己心里盘算,她不想因此给他压力。随着她与父母距离越远,她与夏远的距离就越近。 这也是她心里对亲情的唯一羁绊了。 这才是她弟啊。夏至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想起了苏晓。 他们也没再联系过了。没电话没有短信没有qq,她全部删除了。不知道她的微博他是否还关注着,现在她很少发微博状态,就算发也是发在朋友圈上。她也没有再收到过他的微博留言和评论。 算来,今年七月,他也该毕业了。 她早就不生他的气了,打电话骂她的是张霖畅,又不是苏晓。尽管这事他做得也不大光彩。 他故意把她拉到他的同学面前,她不知道他是想炫耀什么。 让大家误会她是他的女朋友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吗?一个比他大六岁的女人,在大家眼里算是个老女人了,既没钱又没颜,能为他增加多少魅力值?163txt 她想不明白。潘锐刚和她谈恋爱时也曾拉着她到处炫耀,但好歹他们同龄啊,双方也算般配。但她站在苏晓身边,活脱就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当然,她是那坨牛粪。 他不要面子她还要好么?他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偏要来耍她。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生气了。心就那么点儿,糟心的事那么多,得腾点空间出来放别的。 不联系他,一是因为他没有找她,二是她心里也有点回避。对那种天生就容易让人动心的男人,还是保持距离的好,要不早晚受伤的还是她自己。 车厢里的乘客开始往车门处靠近了,车上广播提醒楠洲车站即将到站。她甩掉脑里这种无聊的想法,也背上了背包准备下车。 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要到兴达花园和萧以晴、梁璐聚会。 两人都是刚回到楠洲,萧以晴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梁璐还要再迟几天,羡慕得夏至直嚷:“我都上了一个星期班了,你们还天天吃喝玩乐。” 梁璐不客气地怼道:“还不是你自找的,好好的学校不去。” 夏至嬉笑道:“我喜欢找不自在啊。” 程佑切了盘水果出来放茶几上,对夏至和梁璐说:“你们随便坐坐,我约了朋友出去一下。” 说完又亲了亲萧以晴的额头才出了门。从两人的腻歪程度看来,这次萧以晴回海城应该没有激化与宋玉姣的矛盾。 不过夏至也知道萧以晴脾气虽然火爆,但还是挺能来事的,估计又想了些什么法子来讨好公婆吧。 梁璐今天这么有空倒是可以意外一下。夏至问她:“你那海归未婚夫呢?怎么不一起过来?” 梁璐叉了一片苹果塞进嘴里,说:“回美国了。这下有点麻烦。” “分手了?”夏至下意识地冲口而出,被梁璐狠狠拍了一记。 “他爸在美国中风了,他赶着回去看他。”梁璐说。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新年不是回你家了吗?”萧以晴也没听懂这个状况。 “他没跟我回去,就我自己回了。”梁璐略显失望地说,“本来是约好了,他爸妈回国一趟,一起去我家的。谁知道临行前一天中风进了医院,他也急匆匆地买了机票去美国,我就只能自己回家过年啊。” 夏至追问道:“那你们的婚事呢?现在怎么办?” 梁璐略一摇头:“能怎么办?先等他爸爸病情稳定啊。还好我们本来就是计划八月份才结婚,不摆酒席的话对婚礼筹办压力没那么大。” 这个夏至知道,一般订婚礼酒席得提前四五个月乃至半年。 “只是,现在他的诊所有点麻烦,正在搞装修,希望装修完他能回来开张吧。”梁璐又说。 夏至戳着水果,一边吃一边暗自奇怪。又是婚事前夕老爸生病……这个套路好巧合啊……当然她没把这话说出来,毕竟她和潘锐是真的不欢而散。 梁璐和沈益航应该不至于吧…… 157、无音讯 到了四月份,沈益航还没有回国,梁璐才开始慌了。 沈益航是在1月21日去美国的,一直到2月底,都每天与她视频通话。刚开始,沈爸爸情况不太乐观,沈益航准备让他接受手术。 手术后,沈益航就更加不能离开美国了。到了三月份,两人视频通话的次数越来越少,他跟梁璐说,要应邀参加一个医学交流活动,整个三月都会比较忙。 两人由一开始的每天通话,变为隔天通话,再后来一周只能通话一次。即使是这样,四月之后,梁璐忽然再也找不到沈益航了。 电话打过去是空号,msn账号也无法联络,发过去的邮件全部没有回复。 梁璐坐在宿舍里发了半夜的呆,直到天亮。回想着这几个月以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越想心里越寒。 她扶着额把电话打给了夏至:“在哪里?” “我还能在哪里?”夏至还没清醒过来,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今天星期六啊。” “嗯。快起床,陪我去个地方。”梁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就挂了电话。 夏至搞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迅速地起床梳洗完毕。 这几天春暖,她套了件深灰色的打底线衣,外罩米白色薄马甲,下身一条黑色哈伦裤,深灰的小皮鞋,还挽了个丸子头,看着年轻了好几岁,像个大学生似的。 到了梁璐约定的科技园地铁站a出口,她先看到的是萧以晴。 萧以晴从她身后追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梁璐也叫你来啦?” 夏至点点头:“她也找你了?有说是什么事吗?” 萧以晴头一侧嘴一歪表示毫不知情:“她人呢?看到了吗?” “没有呢,我给她打个电话吧。” 夏至从包里找着手机,跟在萧以晴身后出了地铁站口。一进入太阳底下,萧以晴就眼尖地瞥见了梁璐:“不用打了,在那儿呢!” 夏至顺着萧以晴的手指看去,前方将近一百米,呆站在一商铺门口的不是梁璐是谁呢? 两人朝梁璐小跑过去,接近她时夏至喊了她一声,但梁璐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梁璐对两人的到来毫无所觉,或者说故意不理。萧以晴绷直右手五指,在她面前上下晃了晃:“梁璐,你没事吧?别吓我。” 梁璐这才将目光收回来,左右各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对夏至说:“你看那是什么?” 梁璐下巴朝刚刚直盯着的那家商铺指了指,夏至看了下,那是家美容院,规模挺大的,由大概三四个商铺卡位打通而成,好像有两层。 从店铺装潢的崭新情况以及天花板上垂着的彩带、彩旗来看,似乎刚开张不久。 夏至觉得梁璐问的不会是那么表面的问题,便说:“你是想去做美容吗?” 萧以晴插话道:“你不是想整容吧?” 梁璐没有回答,夏至狠狠地瞪了萧以晴一眼,又说:“你是被骗办了什么卡还是咋的?是想叫我们陪你去维权吗?你倒是说句话。被坑了多少钱?要是他们不肯退款的,老娘把他店给拆了。” 梁璐低下头眨了眨眼,嘴唇微微地抖动着,像是对这句话产生了很大的反应,夏至更笃定自己猜得没错了。 她朝萧以晴递了个眼色,两人正准备一左一右地挽着梁璐进店门,不道梁璐忽然转身朝马路边走去。阅读书吧 梁璐走了几步就站定了伸手拦的士,萧以晴问:“梁璐,这是怎么了,我们要去哪里?” 一辆的士在三人面前停下,梁璐没有说话,打开车门自己先钻了进去,然后朝两人招手示意她们也上车。 夏至扶着车门说:“梁璐,至少告诉我们去哪里好吗?” “去玉湖湾,益航家里。”梁璐说话的气息很弱,仿佛丢了魂似的。 萧以晴向夏至点了下头,坐到了副驾上,夏至也钻进车子,坐到了梁璐身旁。 夏至握着梁璐的手说:“他回来了吗?” “没有。” “那我们去干嘛?” “我有钥匙,我们上去看看。” 说完这句,梁璐就再也不吭声了。 事情不太妙了,夏至甚至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事与沈益航有关,从萧以晴回头那一瞥,她知道萧以晴也有同感。 如今,她也不好发表任何评论,还是先去沈益航家里看看有什么线索吧。 玉湖湾靠近楠水,号称江景房拥有无敌景观,因此,自开盘以来就一直属于房价接近楠洲天花板的那类型高档小区。如果不是梁璐领着,夏至想都不敢想自己能走进这样的小区。 然而,此刻夏至和萧以晴都没有心情欣赏那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的小区园林,默默地跟在梁璐身后,登入了7栋电梯,上了十八楼。 梁璐在一扇铁闸前停下脚步,深呼吸了一下,才将钥匙插入了孔中。 钥匙被卡住了,转不动。梁璐又用力地拧了一把,还是一动不动。 萧以晴试探着问:“你确定是这个钥匙吗?没有拿错?” “没有。”梁璐还在作着最后的努力。 那就是换锁了。夏至想了想,伸手按下了门铃。梁璐扫了她一眼说:“他不在家,他还没回来。” 又试了一会儿,梁璐终于放弃了,她把钥匙拔了出来,说:“算了,走吧。” 三人走向电梯时,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她们都被惊了一下,转过身愣愣地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打开了刚刚她们无法拧开的那扇铁闸,站在仅开了一个身位的铁闸内奇怪地看她们。 “你们找谁?”可能是看到她们都是女的,衣着也算斯文,女人的语气挺和善。 梁璐上前一步:“你是……益航的家人吗?” 女人摇头:“不认识,你找错门了。” 女人正欲关上铁闸,梁璐匆匆跑上去说:“等一下!你是住在这里吗?” 女人略有点不耐烦:“我不住这里你住这里?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这是我未婚夫的房子……”梁璐的话音又软又轻。 “你?未婚夫?”女人打量了下梁璐,说,“我不知道,这房子我们租的,但是我们房东是个女人。” 158、遭诈骗 “女人……”梁璐喃喃道,她还不肯放弃一丝希望,“这女人……年纪多大?她是不是人在美国?你是通过中介和她签的合同吧?” “没有。”女人干脆地说,“我们当面签约的,房东四十岁左右。你们和昨天那女的是一伙的吧?没什么事别来了,我们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个人。” 梁璐伸手挡住了女人要关上的门,女人的话让她很惊讶:“还有别的人来这里找过沈益航吗?你都知道些什么,麻烦你跟我说说,这对我很重要。”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我上个月才搬来的。”女人说完,就再也不理梁璐,把门合上了。 夏至觉得梁璐看着摇摇欲坠,像是要倒下似的,连忙伸手抓她的手臂,但被她推开了。 梁璐朝电梯走去,夏至和萧以晴也跟着。 刚在电梯前站定,身后的铁闸又打开了,女人的声音扔了过来:“喂,昨天那女的说她要去报警,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看看要不要也去。房东的电话我都给那女的了。你们有事找房东,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完女人的话,三人闷闷地进了电梯,萧以晴打破沉默说:“那个……我们现在要去报警吗?” 梁璐僵站了一会儿,说:“去吧。” 走在小区里的时候,梁璐忽然说道:“那个店面,我陪他去看过,他后来跟我说租下来了,他去美国的时候,说交待了朋友帮忙看装修,叫我不要操心,还给我发了装修照片。还有那房子,他跟我说是他全款买下来的。” 她一口气说完,语速越说越快,好像不马上说完会忍不住哭出来那样。夏至和萧以晴你看我我看你,脚下快步地追逐着梁璐,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现在说安慰的话似乎不大合时宜,骂人的话,还是等报完警再说吧。 玉湖湾警察局就在小区不远处,不用坐车,在路人的指引下步行十五分钟就到。 虽然梁璐看着受到的打击不小,但该办的事还是毫不含糊,一进警局,她就朝接待的警员简洁地说明了状况:“我要报案,我怀疑我受到了诈骗。” 那警员看她一眼,仿佛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问道:“是不是相亲认识的?那男的说自己住在玉湖湾对吧?” 梁璐张了张嘴,点头说是。 警员朝她们打了下手势,让她们跟着朝里面的办公室走,边走边叫道:“老杜!第六个,录口供!” 夏至吓了一跳,本来在听到警员的第一反应时,她还以为是屋里那女人说的昨天那女的来报过了案,这么说,除了梁璐和那女的,还有四个受害者……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梁璐到底被骗了多少钱,萧以晴也同样好奇,但两人都不好问。 两人陪着梁璐做了笔录,梁璐又一次讲述了她和沈益航相识的经过,这个夏至和萧以晴都听过了,接下来的信息才是她们没听说过的。 沈益航与梁璐确定关系后,就准备开办牙科诊所,梁璐陪他去看了好几个店面,最后选定了科技园地铁站口的那一个。但租店面是沈益航一个人去的,梁璐没有去。 之后就发生了沈益航爸爸的中风事件,沈益航以此为由回了美国。备用站 过了几天,沈益航在视频通话中向梁璐透露,诊所暂时不能办了,因为沈爸爸做手术和术后康复需要一笔钱,他暂时拿不出装修款和购买仪器的尾款。 “如果不是房产证还没出,还能去办一下房屋抵押。现在店租押金和订购仪器的订金可能都得亏掉。”沈益航这么对梁璐说,言语间充满无奈。 接下来便是梁璐主动提出入股诊所,并给他打了30万的套路了。 叫老杜的警员将记好的笔录拧了个方向给梁璐看:“没问题的在这里签名。” 梁璐快速地浏览了下,说:“有两个错别字。” 老杜嘴角撇了撇,不过还是认真地在梁璐的指点下改了错字。 梁璐的名字签得龙飞凤舞,运笔有力,像是想把纸划穿似的,夏至仿佛听到了纸张的呻吟声。 完成了笔录,梁璐走出警局时脚下踩着风,夏至和萧以晴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不用说夏至也知道此刻梁璐肯定很难受,刚刚才准备工作的她哪里来30万?这肯定是找她爸妈要的钱。更别提感情上的付出了,自己千挑万选的理想夫婿,居然是个骗财骗色的下作坯子。 没跑几步,萧以晴就叫了起来——她今天偏偏穿了双高跟鞋:“哎哟,你们……走慢点好么?” 梁璐停了下来,夏至差点撞到了她后背上。梁璐没有回头,夏至怕她跑掉,就抓住她的手臂,朝萧以晴喊:“没事吧?” 萧以晴扶着路边的栏杆,用手掰了下脚板,摇头表示没事,接着她重新穿上鞋子走了过来:“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梁璐,你饿了吧?” 已经下午两点了,她们还什么都没有下过肚,夏至早饿得反了几次胃。 梁璐叹了口气说:“辛苦你们了,我们去吃饭吧。” 她们也没有心思挑地儿,随便进了路边一家餐馆,点了三个菜。 “老板,给我拿两罐啤酒!”一上菜,梁璐就嚷道。 这大白天就要喝酒?夏至通常是晚上才喝的,不过也没有阻止她。 酒送上来,梁璐拉开一罐给夏至:“来,你陪我喝点。以晴在备孕就别喝了。” “没事,也给我倒一点吧。”萧以晴用玻璃杯敲了敲桌面,夏至于是给她倒了一小杯。 梁璐饭没吃几口,酒倒是两口就喝完了,两人也不劝她吃饭,她要是吃得下,自然会吃。不过夏至阻止了她再点啤酒。 夏至说:“我们回去再喝吧。去你宿舍里好不好?这里施展不开。” “也行。”梁璐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 回到楠师,三人到便利店里买了一堆零食一打啤酒,夏至准备今天要好好陪梁璐喝一场。 159、后遗症 梁璐以单身身份申请的宿舍是一个大单间,是由一栋旧的学生宿舍楼翻新改建的,有30多平方米,梁璐在中间挂了张帘子,算是隔出了客厅和睡房。 厅里放了一张沙发床,夏至将沙发床拉开放平,免得喝高了不好搞。她今晚就准备在这里睡了,她实在不放心放梁璐一个人在这里。 梁璐呆坐了一会儿,不说话,两手握着啤酒罐往嘴边送,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萧以晴看着夏至,眼睛眨了又眨,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打破沉寂。 夏至摇了摇头,也拉开了一罐啤酒。三人就这么默默地喝着。 过了一会儿萧以晴忍不住了:“我去找部电影吧。” 她打开了电脑,没怎么挑选,随便播放了一部动作片。手提电脑放在沙发正对面,外接了一台32寸的液晶电视和立体音响。声音没放多大,她们也不看,只是为了显得有点人气。 萧以晴喝了半罐就被夏至抢了过去:“你别多喝,等下饭堂开了去给我们打个包,晚上早点回去吧,别让程佑担心。” 萧以晴嘟囔道:“我还没怀上。” 两罐啤酒灌下去,梁璐被呛得咳嗽连连,夏至给她递了一片纸巾,她用纸巾捂住半张脸,不知是酒精的影响还是擦得太用力,纸巾拿下时,梁璐的鼻子红彤彤的。 她摘下的眼镜,随手扔在了茶几上:“我是不是很好笑?” “怎么会呢?”夏至轻轻地说。 梁璐指着她,却不看她:“你,我老说你一谈恋爱就没脑袋,把自己的前程身家都砸在了那个男人身上。可是,他好歹还是认认真真和你谈过恋爱。” 梁璐又指着萧以晴:“还有你,最聪明还是你。老装出一副傻样,但从来就没吃过亏。该要的寸步不让,也懂得见好就收。” 最后她又指自己:“原来最傻的还是我。”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傻。”她手在空中虚画出一个框,“我列了个表格,从外貌到人品,从学历到职业,从家庭背景到成长经历,从经济能力到发展前景,一项项地写,我毕业论文都没那么认真。 “每一个项目,我还给它分等级,a级是必须达到的,b级是可以降低一点要求的。我拿着那个表,像个审计师那样,去给我见过的男人打分。从09年到现在,四年,你们知道我相亲过多少个男人吗? “超过200个。平均一个星期一个。有些男人我连名字都不记得了。200个男人,接触时间最长的一个不超过一个月,连嘴我都没让他亲过。” 梁璐把腿缩起来,竖到沙发上,手抱着膝盖,脸埋了进去:“然后就是这一个。你们知道我给他打了多少分吗?101分,比100分还多。多出那一分,是因为我真的动心了。軒軒書吧 “他没有要求,我就主动给了他。我28岁了,才第一次知道男人是这个样子……你们知道我痛得哭了一个晚上吗……” 夏至听得心里难受,她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因为别人犯的错来惩罚自己。” 梁璐哽咽着说:“我怎么没有错,我就是错了……我念书念了一辈子,我爸妈都以为我会出人头地,他们到处跟人说女儿是个博士,在大学里教书……我就这智商我念的狗屁博士!” 她将手里的空酒罐往前一扔,砸在了电脑桌底下。 “梁璐,那就是个专业的骗子,你没听警局里的警官说吗?他都骗了六个人了,他知道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他租好了房子还带你去看店面,做得滴水不漏,换了别人也一样会上当。”萧以晴说道。 事实上,那次在露天茶座见面,夏至和萧以晴也没发觉沈益航有什么异样,说起在美国的生活也是一套套的,只能说他做足了功课,而且演得太好了。 这几句正面的安慰没起什么作用,梁璐又开了一罐啤酒。她是第三罐了,夏至在喝第二罐,萧以晴一罐还没有喝完。 夏至摇了摇罐子,像在掂量着里面还有多少酒,又像在掂量心里的话:“梁璐,学费交了就交了,钱还是有机会追回来的。谁没犯过几次傻?你好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上当,我到死都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走不下去。” “你们吗?”萧以晴笑笑说,“夏至,你太理想化了,你在天上飞,他在地上跑,注定跑不到一块儿去。你不能老是降低自己去将就他,感情不是互相限制,而是互相成全。” “是啊……”梁璐抽着气说,“以晴,还是你看得清楚。” “没有。”萧以晴摇了一下头,“道理大家都懂,不一定就能过好一辈子。有些跤要自己摔过才知道痛的,这是看多少书上多少学都换不来的。你们看,宿舍里,就我恋爱经验最丰富了吧?” 还真是。萧以晴的第二个男朋友,是她大二的时候代表学校去参加校际辩论赛认识的,大家一起去游乐场玩,萧以晴带过来介绍给她们,但因为不在同一学校,大家都不熟。 两人恋爱不到一个学期就分手了,萧以晴也没怎么难过,她觉得,失去一个不对的人,说明多了一个机会遇上对的人。 萧以晴继续说道:“我初恋也长得很帅,我那时很迷他,天天给他打饭,给他叠了一整瓶的幸运星,后来我发现他把我叠了一个月的那罐子星星送给了另一个女孩子。 “第二个反过来,老说我对他不够好,粘我粘得很烦。一段感情结束,后遗症也好,经验也好,都会遗留到下一段开始。更好的感情,会帮你治好后遗症,会让你变得更好。这么说很土,可是确实,下一个男人会更好的。” 萧以晴向梁璐举起啤酒罐,夏至也举起碰了上去,就等着梁璐。 梁璐脸上泪痕没干,但还是咧开嘴笑了:“我是不是该把那些表格给撕了?” “不用,留给我参考一下。”夏至做了个鬼脸,“我们相互中和中和,以后,都像萧以晴那样找个对自己好的,还不心累的。” 160、没进展 萧以晴给程佑打了个电话,晚上也没回去。她们喝了一轮酒,就看电影。电影看够了,就点外卖回来吃,吃完再喝酒,一直喝到半夜,三人都喝得晕乎乎的才罢了休。 夏至把梁璐和萧以晴都扶到了床上,自己再略略收拾了下残局,也躺到了沙发床上。 大半天下来她们喝了两打啤酒,差不多一打是夏至喝掉的,梁璐也喝了七八罐,萧以晴只喝了四五罐。她没倒,她们俩却先倒了。 一起喝酒,最怕是别人都喝醉了,就自己怎么喝也不醉。本来一起说着胡话多有意思啊。 梁璐把沈益航骂了个底朝天,从他的父母一直往上骂到了祖辈,儿孙倒是没骂,梁璐认为他压根就不会有儿孙。 萧以晴也跟着莫名其妙地骂起两个前男友,诅咒劈腿的男人都不得好死,把她当妈的男人也不是好东西。 夏至吃吃地笑着,听她们乱骂一通,不知道要不要加入她们的战局中去。她也很想骂一骂潘锐啊。当初说好了一起到老,现在他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可是她只是笑了又笑,抱着啤酒罐,看那两个喝得比她少的疯婆娘发酒疯。 她也很困,又困又清醒地躺在沙发床上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屋子中央那张帘子半拉着,窗在屋子尽头,窗帘是拉严了的,半透进来的光也抵达不了她躺着的地方。 好一阵子,她神思恍惚地以为这就是她的人生。但她很快就在黑暗中笑了。 又不是非要有个男人爱着人生才有光。 她翻了个身,合上眼,数着想象中在眼皮上跳动的山羊,数到数字混乱的时候终于睡了过去。 夏至想睡到自然醒,她觉得那至少得12点后吧。然而九点多,她就没有任何先兆地突然惊醒了。 她睁开眼,侧躺着没动,铃声响了十几秒,她才反应过来是谁的电话在响。 昨晚她们的手机都扔在了茶几上。 夏至匆忙爬起,抓起梁璐的手机跌跌撞撞地冲到床边摇着她的肩膀:“梁璐,接电话!” 梁璐在睡梦中闷哼一声,又马上沉寂下去。 夏至看了下显示屏,划下了接听:“喂?” “这里是玉湖湾警局,你是梁璐吗?” 夏至看了看梁璐,犹豫了一下说:“是的。”她想这应该关系不大吧,先看看是什么事情再叫醒梁璐不迟。 电话里说:“案件有了进展,10点你过来一下警局。” 就这一句,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这是抓到人了吗?感情上的损失已经是没法挽回了,梁璐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能把钱要回来,要不她无法向父母交待。狗狗 夏至马上叫梁璐和萧以晴起床,跟两人说明了原委,三人梳洗完毕匆匆赶去警局。 走进警局大院时,夏至看到院内聚集了六七个人正在聊天,这些人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拿着无线麦,其余都带着相机。 夏至深感不妙,这些记者不会是来采访这档子事的吧?她低头推着梁璐和萧以晴快步走过,尽量不去和记者们交换目光。 沈益航还没抓到,梁璐是最后一个与他接触的受害人,通过梁璐昨天提供的沈益航的出国时间,警局查了当天的出境记录,结果发现当天飞往美国的那架班机上根本就没有沈益航这个人。 然而,沈益航确实去了机场,也确实进了安检。至于他到底坐的是哪一班次的飞机,去了哪里,需要进一步排查当天的所有出境旅客。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机场监控已被覆盖,这为侦察提供了难度。 “沈益航是个假名,他的学历证书是假的,他跟每个受害人接触时的姓名都不一样。他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而且他很可能不是一个人在做这件事情。”杜警官这样告诉她们。 她们被带到一间审讯室外,与另外五个受害人轮流进去辨认从机场获得的一堆照片。沈益航很可能在进了安检后就到洗手间变了装,甚至可能用的是假的护照出国。 警官们期盼这些与他亲密接触过的女人们能从中认出他来。 梁璐不知道其他受害人有没有从这些似是而非的照片中认出他,反正她是没有。 所谓的进展就是没有进展。 梁璐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出来时,其他五个女人都在等着她。她们低声交流了几句,大家受骗的经历大多相同,梁璐还不是被骗得最多的,整体涉案金额达到了两百万。 几个女人拉了个微信群,之后陆续离开了。 夏至让梁璐和萧以晴缓一缓再走,她从二楼走廊的窗口看出去,看到先后出门的几个女人被守在大院的记者追逐着。她估摸着所有记者都被引走了,才挥挥手叫两人走。 “你怎么那么眼尖?我都没反应过来那是记者。”萧以晴说。 楼梯的宽度不够三人并排着走,夏至自动落在了后面,她说:“职业本能好么?我也是差点当了记者的人。”其实还是差得远,她当初去《楠洲日报》投简历,连面试都没进。 综合今天获得的信息,两百万的相亲诈骗案,嫌疑人精心策划骗局,同时周旋在六个女人之间,还具有反侦察能力,但凡有点新闻敏感度的都知道这是个好故事。 再加上梁璐还是个具有高学历的女博士,这样话题度就更高了。她想,梁璐肯定不希望明天自己的照片会登上热搜。 说起来,今天已经有记者收到消息守在了警局,不知道网上有没有新闻发酵? 夏至想着掏出了手机刷起了微博。 她跟在两人身后,一边走一边看手机,不知不觉走出了警局大院外。 所幸,目前还没有消息放出来。夏至已落后了两人五六米了,她把手机扔回背包里,正准备追上她们,前方一个拿着相机正在按快门的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梁璐和萧以晴正站在马路牙子上准备拦截的士,对男人的举动毫无所觉。 “你干什么!不许拍!”夏至大叫一声跑上前。 男人像是听不到夏至的叫声,他已按完了快门,也跑了起来,但他跑动的方向是与夏至相对的,他正跑向梁璐。 161、摔相机 夏至隐约觉得这男人有点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也无暇去想这个。 男人已先她一步抢到了梁璐身前,夏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判定受害者是梁璐而不是萧以晴的,她听到他问:“你是被相亲诈骗的受害者吗?我是《楠洲日报》的记者,能不能跟我说说事情的经过?” “不能!我们不接受采访!”萧以晴用自己的身体挡开男人,一边推着梁璐赶紧往前跑。 男人急急横跨几步越过萧以晴喊着:“听说这次的受害者里有个女博士,还有企业女高管,你们有没有打算投诉这次相亲活动的组织者?会不会联合维权?” 梁璐差点要哭出来了,她紧咬着牙小跑着,边跑边张望路边有没有开过来的的士。 男人突破了萧以晴的防守,朝梁璐追去,夏至迎面跑向他,接近他时非但没有减速,还眼一闭手一伸,加速撞向了他—— 男人看见夏至直直朝他冲来,刹了一下脚,像是有点意外:“是你?” 话音还在嘴巴旋转,他已被夏至推得往后一个趔趄,在摔倒的同时,手里的相机也脱了手,在地上一砸一滚,没见掉什么零件出来,但应该也砸得不轻。 男人“哎哟”叫了一声,却顾不得揉自己被摔痛的屁股,连爬带滚地挡住了还要继续往前滚的相机:“我相机!” 因为夏至这一阻挠,梁璐已顺利地拦到了一辆的士钻了进去,萧以晴也赶紧跑向车子。 夏至瞥了男人一眼,心里喊了一句活该,也转头跑向两人。 然而,刚跑到车前,她又心软了一下,他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啊。她手支在车门上,对车内的两人说:“等我一下!”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跑回蹲在地上抱着相机心疼的男人身边:“喏,修好了拿发票,我赔你。” 男人愁得整张脸皱巴巴的,他头也没抬,满是怨念地嚷一句:“你赔得起吗你!” 夏至怔了一下,这也太看不起人了吧?修个相机而已,要多少钱?一千?两千?总不至于要五六千吧?他手上也就是个入门单反,五六千还不如再买一台。 他该不是想讹她吧?她说道:“反正我只赔维修的钱,两千以内,要有发票。” 她扔下名片不再理他,回身跑上的士扬长而去。 萧以晴回头透过后车窗看了下那男人,说:“干嘛呢你,当心等下被他赖上了。” 夏至也心疼自己承诺了赔出去的钱,但是话说了出口就没有办法了:“没事了,是我推他的,警局门口应该有监控,我自己认了省得他报警找我麻烦。” 梁璐闷闷地说:“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不要说傻话。”夏至简略地说。 她们送了梁璐回楠师,在饭堂吃饭后梁璐就叫两人各自回家休息。 “都回去吧,我没事了,看着我也不像会做傻事的人,该干嘛就干嘛,我明天还有专科生的课,还没备。”梁璐推着两人往校门方向走,说道,“都折腾两天了,你们回去好好睡一觉。” 夏至和萧以晴互看一眼,萧以晴说:“这样吧,我们把你送回宿舍再走。” 梁璐嘴角一扬,骂道:“是怕我迷路还是怕我被拐跑了?受了点挫折,这地球就不转了吗?日子就不过了吗?” 言语间,似乎又是原来的梁璐了。夏至稍稍放了下心,但还是叮嘱道:“行,但你晚上要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案件有进展,需要去警局的话也叫上我。”新 “走吧,年纪越大越啰嗦。”梁璐横她一眼。 夏至和萧以晴在地铁站分手各自回家。这两天事情说不上很多,但是因为震惊和混乱,这样一轮下来,让夏至感到筋疲力尽。 还没进家门,她就开始想念着软乎乎的床垫,想着等下要做个美梦,然而洗完澡还在吹着头发时,一通电话宣告了她想睡一觉的愿望破灭。 是一个陌生来电。第一次打来,她以为是某个推销广告,没有接。第二次打来才按下了接听——一般的广告推销不会连续打两次。 “是陈——大——娇——吧?”电话那头拖长音说,夏至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你是谁?”她下意识地问。 “我还能是谁?你是到处告诉别人你叫陈大娇,还是真有个别名叫陈大娇?” 两个多月前,周镇火车回程的不愉快经历像一群马蜂那样一下子闯进了她的脑海,她脱口而出:“你是韩峻熙?” “还不错啊,我还以为你真忘记我了。” “你怎么会有我电话号码?”夏至明明记得当时报给他的是一个假号码。 “……这你给我的啊?不是,你到底记不记得我?这不是你今天早上给我的名片吗?” “啊!今天早上摔了相机的那个记者是你吗?”夏至恍然大悟,怪不得看着眼熟,但如果他不说,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你……”韩峻熙好像生气了,“是我长得太没特色,还是你是脸盲?” “我是脸盲。”夏至直言不讳。 “……行吧,算我输了。虽然我怀疑你是故意的。出来吧。” “出来哪?出来干什么?”一连两问表明了她的不知所以。 “修相机啊!我在石牌电脑城正门口等你。马上过来。” 听着他的命令口吻,夏至略感不悦:“你自己去修,修好我在网银给你转账。” 她还想睡一觉呢。 “我劝你还是出来看一下,否则我有办法把这发票开到五千块。” 她就没看错他,就算不是人贩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提醒道:“我说过了,最高只赔两千,你这相机就值这个价。” “那行啊,那我就开两千吧。”那边嘿嘿地笑了一声。 所以这维修费其实不用两千?夏至觉得自己又上当了,她拉下嗓子说:“等我,半个钟头到。” 唉,早知道这样,她干嘛要从楠师回来呢?现在又要回石牌去了。真是个麻烦的人物,这半天他不去修相机去了干嘛?不知道早两个钟头给她打电话吗? 说起来,她是不是要顺便找一下他偷拍她照片的麻烦?说不定这一相抵,维修费也不用赔了。 162、修相机 韩峻熙双手交叉在胸前,将身体重心落在了右腿上,左脚脚掌以脚跟为支点一下下地敲击着地面。他的身子朝向地铁站口,当夏至出现的时候,他马上就看到了她。 “陈大娇!”他曲着手掌罩住半边嘴大嚷着,路人侧目。 夏至脚步一滞,真想马上扭头回到地铁站里,装作不认识他——实际上她算认识他吗? 这个神经病,石牌电脑城是交通中枢,大周末又是人山人海的,他瞎叫什么叫! 她气急败坏地走到他面前,黑着脸斜着眼瞄他,他回以恶作剧的一笑:“我们又见面了,陈大娇,今天工厂不加班吧?没给你一双儿女打电话吗?” 夏至抑制着踢他一脚的冲动:“你相机修还是不修?” “急什么,我还准备给陈大娇做个后续报道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电话号码老是打不通。” “你是不是一定得这样喋喋不休?”夏至觉得这人越来越讨厌了,怎么偏偏就遇上他呢?原本这张丑照这份报纸在她这里已经翻了篇了。 韩峻熙把身体重心换到了另一条腿上,稍稍收了下脸上的戏谑:“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说谎而已。你跟我说的话有多少真实成分?我看你也不是恳园人吧,家里真有一双儿女吗?不对,我应该问这么泼辣的大话精,嫁出去了吗?” 夏至几乎要原地爆炸:“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说谎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身上哪个毛孔看起来像是好人?” 韩峻熙头往下一压凑近夏至,她慌忙后退一步:“你干嘛?” “你是在说黄段子勾引我吗?”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蹦出这么一句。 夏至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呼吸一顿,骂道:“你有毛病吗?” 他嘴一勾摇头:“并没有。” 行吧行吧,再和他磨下去,她觉得她会一口气呼了出去再也提不上来,她绕过他走进电脑城大门,扔下一句:“那你就在那儿当门神吧!” 她直接奔向电脑城建筑中部的扶手电梯,数码相机维修点一般在三楼,赶快把事办完,赶快离开这个神经病,以后再也不见。 韩峻熙跟在她身后,仍在叨叨:“哟,你对这电脑城还蛮熟稔的啊!一般女人不是对数码产品不感兴趣的吗?你是住这附近,还是在这附近上的大学?你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早毕业了吧?” 夏至咬紧牙关挤出两个字:“闭嘴!” 是个男人,都应该知道不能问女人年龄吧? 一上到三楼,夏至就东张西望找寻挂着佳能logo的维修点。这里维修点众多,她没修过相机,想着随便找一家算了。 她看中了一家招牌又大又显眼的,像是大店,正要往那边去,韩峻熙用手背敲了敲她的手臂:“走这边。” 他有相熟的店?大概是,整天抱着相机跑新闻的,应该也没少修过。她转身跟着他走,在一家柜台不到两米宽的小摊位前停了下来。 “这一家吗?”夏至看这小店上方和左右隔板都用格栅网挂满了各种数码小玩意,什么鼠标耳机u盘数据线乱七八糟的,透过柜台上了垢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则杂乱地堆着一些相机零件。搜书吧 连招牌都没有的一家小店,看着就不正规,夏至犹豫了一下,转念又一想,反正是他的相机,他爱在哪修就哪修。 柜台后站着个粗眉大眼发量惊人的男人,他朝韩峻熙点了下头,韩峻熙问:“怎样?” “换后面板600,换不换?”男人说。 原来他在等她这当儿,已经把相机送上来检查了。600倒是不贵,不过夏至看两人那简洁的对话和眼神的接触,觉得这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联想起他在电话里听到她说两千封顶时的窃喜,她留了个心眼,问道:“不能便宜点吗?” 男人咧开嘴笑,半趴在柜台上,身子往前略伸:“你问问他我便宜不便宜?我有多收吗韩记?” 韩峻熙侧头一笑:“没有。是这个价了。”后一句是对夏至说的。 他们果然认识,那她就更不能轻易相信他了。她手往柜台上一摊:“相机给我,我去比比价。” 男人身子又往前一压,夏至真怕他把这柜台压垮,他说道:“韩记,你对象怕我坑你吗?” 夏至脸一沉说:“我不是他对象!” 韩峻熙敲敲柜台说:“对象是对象,不过要在前面加‘采访’两个字。给她吧,让她跑跑她才安心。” 男人转身钻进一扇小门进了里间,没一会儿就拿着韩峻熙那台佳能5d2出来了。 夏至拿在手里,这才看清相机后面板左下角被摔变形了,电池仓闭不严。夏至问韩峻熙:“你去不去?” 韩峻熙随意地朝她扬了下手,像要扇走一只苍蝇似的,他已经跟柜台里的男人唠嗑起某场欧冠杯球赛了,没有空理她。 她努努嘴,抱着相机回身走向刚上楼时看到的那家维修点。检查了一轮后,身穿佳能文化衫的客服美女告诉她维修材料费加工时费合共690元,而且订购配件大概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 她道过谢,拿回相机又去问了两个维修点,报价大同小异。 折腾了半个多钟,她不得已走回那小摊档,远远就看到韩峻熙不知从哪里搞了张塑料椅,正坐着和老板谈笑风生,她听到他那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知咋的就来火。 韩峻熙也看见了她:“怎么样?比好价了?有更便宜的吗?” 夏至还有点不服气,她问老板:“人家专业的维修点都要收690,而且要一个星期订购配件,你怎么收那么便宜?还有你有现成的配件吗?是正货吗?” “啧啧!”老板咂了两下嘴,“首先我要说明我也是专业的,就是店比人家小一点而已。其次我为什么收得比人家便宜,为什么有现成的配件,美女,这是商业秘密,不能告诉你。 “至于是不是正货,你问韩记,他这相机三天两头就摔,在我这修机子花的钱都够得上买两台了。” 韩峻熙全程以慈祥的“姨母笑”看着老板,以不发话表达了他的认可。 163、要疯了 夏至翻着白眼把相机放到了柜台上:“换吧,开发票。” “开发票要加收百分之十。”老板抖抖眉毛看她,韩峻熙也一脸滑稽地转向她。 “那算了。收据总有吧?能凭收据保修不?”虽然她不知道一块后面板有什么好保修,但她还是要循例问一下。 老板也嘿嘿笑了:“可以。不过韩记的脸就是咱店的长期免费保修卡了。半个钟头后回来拿。” “走吧。”韩峻熙站起来,不等夏至答应就朝扶手电梯走。 “去哪?”夏至追上他说。 “你请我吃下午茶啊,我饿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你吃下午茶?”夏至心道,不要脸的人见得多,像他那么不要脸的还是少见。 “这都四点多了,你不饿?”他斜靠在电梯扶手上,侧过身看她。 这一说,夏至还真感到了胃部传来的阵阵压缩,她扭头不看他:“我吃我的你吃你的。各付各。” “哟,真小气。翰艺那么大一家图书公司,应该不会太亏待你吧。” 她猛地转头直怼他:“你是不是晚上睡觉都得张着嘴唠唠叨叨说梦话说个没完没了?” 韩峻熙举起手作投降状:“这个我真不知道。要不,你今晚来看看?” “下流!”夏至瞪他一眼,蹦跳着三步作两步跑下了电梯。她真是受够他了。 电脑城一楼有一家麦当劳,她跑到了点餐台前的队尾,不一会儿他就喘着气追了过来。 韩峻熙吁了口气说:“你怎么跑那么快?你不是属鼠的吗?怎么看着像只兔子?” 他到底还知道她多少事情?她的属相在名片上可没有。这是查过她家底吗?算几个意思?她怒视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属鼠?” 他眼睛一亮:“我猜的。你真属鼠?都28啦你?看不出你那么老啊……” 夏至差点被一口气噎晕过去:“你才老,你全家都老!” “那确实是,小弟比你年长个四五六岁,上有一兄已结婚,父母健在,算是全家都比你老吧。一般女孩子都是有意谈婚论嫁才了解对方家庭状况吧,虽然我理解你年纪大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着急了点,我们才第三次见面,要不先了解了解?” “你闭嘴!”夏至觉得自己要疯了,“你离我远一点,我和你不熟!” 他们已经跟着队伍来到了柜台前,身着藏青色polo衫、头戴贝雷帽的店员笑容可掬:“两位需要点什么?” “一个鸡腿堡一份中薯一杯中可。看这位美女还需要什么。”韩峻熙快速地说着,把一张百元钞票拍在了柜台上,然后扭头对着夏至笑,“我请你,我没你那么小气。” “一对辣翅,一份中薯,一杯草莓新地。”夏至不看他,从钱包里点着钞,“分开给。” 店员已将韩峻熙那一百元拿在了手里,她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不好意思,我已经把单打在一起了……” “不用管她。你收就是了。”韩峻熙对店员说完又转向夏至,“注定了你得欠我的。”舞神电子书 夏至僵着脸说:“给我分开装。”她才不要和他吃同一个盘子里的食物,会反胃。 取了餐去找位子,韩峻熙还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夏至特意找了张窗边的单排高脚凳坐下,这一张长桌上只剩下这个空位。 韩峻熙等她坐定了,对她左侧坐着的那个男人说:“不好意思,这个位子能不能让给我?我女朋友生气了,不肯和我一起坐。” 那男人也吃得七七八八了,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就托着餐盘离开了。 夏至横着眼盯他:“谁他妈是你女朋友?” “女性的朋友,简称女朋友。不过你要否认你是女的我也能理解,确实不太像。” “我是否认你是我朋友。”夏至掰了掰凳子,想往右边移一下,然而凳子是固定的,没法移动。 “别这样嘛!你看我们多有缘分。” 夏至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她从背包里找了找,却发现出门匆忙忘了带耳机。那就当他透明好了,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再也不搭理他。 然而,尽管她不说话,却没能阻止他说话,她啃鸡翅正啃得上头,他又发话了:“哎,你这吃相是天生的吗?我发觉你好像吃什么都特别香,每次胃口不好,我就翻你那张吃泡面的照片出来看一下,特别好下饭。” 夏至被一串感叹号砸得浑身发麻,他!居然还敢提那张照片! “你给我删掉!”她狠狠地说,“谁让你偷拍我的?你侵犯了我肖像权你知道吗?” “你法盲吗?在新闻报道中使用他人肖像作为配图,不属于侵犯肖像权。” “那么长一列火车,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吃泡面,你干嘛非拍我不可?” “其他人我也拍了啊!不过就你吃得最香。”韩峻熙话语间有点得意,“就是现在有点麻烦,要是被人揭发我编造新闻,我要挨批的。都是你害的。” 这到底谁害谁?他要是早亮明身份和目的,她会提心吊胆乱编故事吗? 他又接着说:“不过你应该不会去举报我吧?陈大娇就是一普通劳动者,群像中的一员,没多少人关心她的真实情况。这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所以,他缠上她是因为怕她去举报他新闻造假?她闲得慌么?不过她也顺着台阶爬了一下:“行啊,你把照片删掉,我不举报你。” “这好办,我马上删。”他把他的薯条往她盘里倒了些,“但是你当时为什么要说谎呢?我看着真那么像坏人吗?” “反正不像好人。”她心里说着不要吃他的东西,可是手指还是很老实地拈起了一根薯条。 “夏至……这个名字没有陈大娇好听,我以后还是叫你陈大娇吧。” “没有以后,等下把维修费结清,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她找虐么? “看着你不像那么绝情的人啊!毕业那么多年,还常常回楠师走动,理论上应该是个很重情重义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楠师毕业的?” 夏至用纸巾擦了擦手,刚刚在手扶电梯上的异样感又浮了上来:他调查过她。 164、你自找 这一次,韩峻熙也似乎没打算隐瞒:“夏至,2006年楠师中文系毕业生,你博客里没提到楠师,有较强的个人隐私意识,不过,在楠洲同时有紫荆花道、青松树、木麻黄树的高校,也就只有楠师了。” 他的嬉皮笑脸后另有目的。夏至警觉地看着他:“你看了我博客?” “点击率有点差,文笔也不大行,不过我还是看了。”说罢他又咧开嘴笑,“你那文笔太婆婆妈妈了,和你这人一样小气。现在的读者不爱看这种琐碎的文风,回头有空我给你指点指点,保证你人气直线上升。” 夏至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角:“太热心了你,我不需要。” 她才不信他是为了交流写作才看她的博客,何况她博客就是为了自言自语,她没经营过,也不在乎人气。 “你那些散文随笔,都是你的亲身经历吧?”韩峻熙像是不经意地问着,他也不等夏至的回答,“毕业六年,做过内刊,教过书,搞过培训,当过自由撰稿人,你好像到翰艺工作还不到两年?” 夏至一声不吭,静静地注视着他,等他自动露出狐狸尾巴。 韩峻熙被这样瞅着也面不改色,笑了笑说:“没啥,我就是觉得你也挺坎坷的。你们系里同年毕业的同学,应该大部分都比你稳定吧?是不是绝大部分人都在教书?楠师应该主要是面向中学教育吧?有没有人去教小学,或者——去高校?” 夏至的脸色越来越冷,终于等到他说那一句话,他把声音压低了一点:“听说,这次的相亲诈骗案,有个受害者是楠师的女博士,就是今天早上你那朋友吧?” 夏至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一手还搭在长桌上,侧过身正对着他:“你想干什么?” 韩峻熙的话在一脸讨好的笑后吐出:“独家专访。我想知道案件细节。报道出来了,可能会避免更多人上当受骗。给我约一下你朋友,怎么样?我不会让她露脸的,照片打码,用化名。” “没门。”夏至只给了他两个字,转身就走。 “哎!”韩峻熙跑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你们年级里考上了博士还留校任教的没多少个吧?你以为我真查不出来吗?还是你想我跑到课堂上堵你朋友?我猜你朋友应该不想这事被张扬开去吧?堂堂一个女博士,高校教师,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他没把话说完,夏至伸手抄起桌上他没喝完的那杯可乐,盖子一掀往他脸上直泼了过去。 深褐色的液体混着冰块先跳到他脸上、身上,然后噼噼啪啪掉了一地,餐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半张着嘴看着他们。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渣,一种是直接给人造成伤害的,一种是揭人疮疤的。”夏至说完,把空杯子往桌上一砸,转身走向门口。 韩峻熙在她身后吼叫起来:“我衣服!新买的!” 夏至在心里冷笑:你自找。她就不该受他的威胁出来跑这一趟,白费时间。 不,应该说,她早上就不应该给他留下名片。听那维修店的老板说,他这相机三天两头就摔一次,再结合他这所作所为,恐怕不是第一次被采访对象摔相机了。她那么好心干什么呢? 现在麻烦了,他从她身上顺藤摸瓜,估计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揪出梁璐,这无疑是在给梁璐制造二次伤害。 如果,他当真跑到楠师去堵她,这事还可能会闹到全校皆知,她还怎么上班? 夏至越想越苦恼,一回到家,就给梁璐打了电话:“吃了吗?” “嗯,正准备去呢。我没什么事了,别担心。”起码她的声音是听着没什么大碍了。187 夏至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怎么了?” “今天早上那个记者,他来找我了。” “他还真敢找你赔相机?不要赔给他,别理他。” “梁璐……”夏至清了清嗓,“我不该给他留名片的,我太笨了……他查到了我的个人信息……他想给你做专访,我不答应,他说他要去学校找你……” 她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了。 梁璐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我知道了。你把他手机号码发给我。” “你不用管他,我会对付他的。”夏至懊恼不已。梁璐已经够心烦了,她不能让她再处理这档子破事。 “不是……我会答应他做专访。但是不是现在,杜警官说了,现在案件正在侦察,让我们最好不要对外公布任何细节,这可能会影响到案件进程。我会跟他说明这个情况,到了可以发布的时候,给他优先权,让他先别来骚扰我。就当是缓兵之计吧。” 梁璐思路很清晰。她不知道韩峻熙和那几个记者是从哪里收到这个消息的,可是如果她们几个受害者完全不发话,难保他们不会以讹传讹乱写一通。 “梁璐……我没帮上忙,还净给你添乱。” “哪里的话。我们几个受害者不是拉了个微信群嘛,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一套话来应对记者了,就算不是我,记者也会找到其他几个人。我们也准备找杜警官说说这事,看看警方能不能出面私下找记者调停一下。毕竟事情太张扬,他们也不好查案。” “我明白了。那我等下把那记者的电话号码发给你。” 夏至又交待了几句让她吃好睡好,不要多想,这才挂了电话。 号码发给梁璐后,晚上睡觉前,夏至就收到了韩峻熙发来的微信添加请求。 她没有通过。过了一会儿,她又收到他另一条添加请求:“发你照片。” 她气不打一处来,点击“通过验证”后,第一句话就质问他:【不是说好了删掉照片吗?】 韩峻熙:【你也说好了赔我维修费啊!现在维修费没赔,还多了个干洗费。】 夏至:【相机是从你自己手里摔下去的,又不是我摔的。要不,你去报警吧。】 对付无赖,就要用无赖的方法。夏至阴笑着,她就是不赔了,他奈她何? 接着,对话框里跳出了她那张吃泡面的照片,还附上了一个笑掉了牙齿的表情包。 韩峻熙:【陈大娇,吃宵夜咯!这照片下饭真香!】 165、做专访 夏至不知道案件侦察是怎么个流程,反正梁璐再一次接到杜警官的通知前往警局,已经是七月份的事情了。 那是星期五的下午,夏至请了假陪梁璐一起过去。她与其他陪同过来的人一起坐在警局二楼走廊的那排塑料椅子上,走廊窗户朝西,她看着阳光一点点地向她挪过来。 期间,她接了个电话,是萧以晴在课间打来的,通知的时间太仓促,她调不开课没有过来。 萧以晴问:“怎么样?人抓到了吗?” “没有抓到他本人,不过,好像抓到了个共犯。”这是夏至刚刚从杜警官与受害者们的对话中依稀听到的。 “钱能追回来吗?” “不清楚。”夏至如实回答。 过去了四五个月,两百万在国外也不算是什么大钱,奢侈一点的,估计都花完了。梁璐自己也不抱期望。 对梁璐的坚强,夏至很佩服。事发没多久,梁璐就主动向父母打电话坦诚了这件事,两老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但最终没有责怪梁璐。 两老还特意来楠洲看了梁璐,看她能吃能睡正常上班,才又惦记着老家早餐小店的生意回去了。 夏至忍不住想,要是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夏健锋就算嘴上不说,也肯定会更加看不起她,越加宣扬读书无用论。不对,她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夏健锋才不会借她30万呢。 萧以晴叮嘱了句有什么消息告诉她,然后挂了电话,没多久,梁璐就出来了。 夏至等她走了过来就问:“怎么回事?” “出去再说吧。” 夏至跟着梁璐出了警局,上了出租车,梁璐才说:“那个共犯是他老婆,店铺装修的照片是她拍了发给他的,还有房子也是她租的,收诈骗款的账户是她的。当时他骗我们,说那是他妈的国内账户。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她。” 夏至有点讶然:“那她为什么不跟着出国?这段时间她都去哪了?东躲西藏吗?” “嗯……详情杜警官也没多说,我想,那个女人也是受害者吧,她可能以为他真的会回来找她。” 梁璐的声音干巴巴的,她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杜警官给她看女人的照片,问她是否认得她。 那女人剪了个齐耳装,头发贴着小小的脑袋,卧蚕很深,可是眼睛大而无神,看着有点吓人。 梁璐不认得她,不过受害者中有一个说见过她,就在他们租住的玉湖湾房子里,她上去的时候,女人正好离开。 沈益航——梁璐现在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叫刘虎——解释说那是他的表妹,上来找他拿点东西。 他们最终证实刘虎逃了去泰国,诈骗得来的两百万早就辗转提了现,他现在有可能仍在泰国,也有可能已经通过其他途径逃亡。 杜警官通过这个信息,委婉地告诉梁璐,钱是大概率追不回来了,人,目前也抓不到。 “她可能会被判十年。”梁璐说道,“其实也挺可怜的。” “梁璐,”夏至蹙了蹙眉,“你还同情骗你的人。” 梁璐脸上没有表情:“好好的信什么男人呢,都是大猪蹄子。”520 夏至握了握她的手代替安慰,但梁璐抽掉了手在包里找手机:“那个记者,我想约他出来聊一聊。” “现在吗?”夏至有点意外,她以为梁璐不想把这件事说出去,毕竟不怎么光彩。 “明天吧。他说得对,不能让更多人上当受骗,就算不是这个人,也会有别的骗子。我们六个人都想把这件事说一说,听说,在外省也有因为相亲受骗的。” 夏至看着梁璐在微信上联系韩峻熙。他时不时会发她那张照片过来恶心一下她,或者发相机的维修收据过来问她要钱,她一概不理当没看到。 从对话框上的聊天记录看来,这几个月他也没少骚扰梁璐,夏至还以为梁璐已经把他打发掉了,看不出还是个挺执着的人啊。 “夏至,我约他明天早上见面,你要一起吗?”梁璐边在屏幕上写字边说。 夏至想了下说:“可以吧。” 办公室有订《楠洲日报》,郭树沣要求他们每天都得读报,但她没刻意关注过韩峻熙的报道,因此不好判断他的业务能力。然而,这人的人品绝对有问题,她不放心梁璐和他单独见面。 采访的地点是韩峻熙选的,在酒吧街一家已经打烊的清吧里,老板是韩峻熙的朋友。 夏至看着韩峻熙蹲在地上,从一串钥匙里一个个地试着哪一个能拧开拉闸锁孔。她撇了撇嘴说:“你还真什么三教九流都认识啊。” 锁终于打开了,韩峻熙把闸门往上顶:“这叫人缘广,哪像你,脸盲。” 夏至翻着白眼不说话,梁璐在一边朝她扬了下眉毛。 韩峻熙打开了吧台灯,招呼梁璐坐在了吧台前,从包里掏出了采访提纲和录音笔:“我录一下音不介意吧?” 梁璐摇了摇头。 夏至选了张能听见他们说话又坐着舒服的单人沙发窝了进去,拿着手机打开了电子书,实际上她根本没在看书,全程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说话。 “梁小姐,首先对你的遭遇我表示很遗憾,这次专访不会出现你的真实姓名,也不会出现任何能让你身边的人联想到你的信息。等下采访完毕我会给你拍几张照片,照片会采取特殊角度并作特殊处理,不会拍到你的面部。如果没有问题的我们就开始吧。” “可以。” “能跟我说说,你是从哪个渠道了解到这个相亲活动的吗?” …… 梁璐所说的事件经过她已经很清楚了,不得不说韩峻熙的采访提纲做得还是可以的,问题引导性以及给采访者的自由度都很高,没有她担心的那种会引致梁璐不适的尖锐问题。 采访过程,韩峻熙也很尊重梁璐,像是两个知心朋友在聊天似的,共情做得很足,也能注意避免引起梁璐的情绪低落,说着说着,夏至甚至听到梁璐笑了一次。 “……不管钱能不能追回来,我还是希望能抓到他,给予他法律的制裁。这是我们六个人共同的心愿。” “也是我和所有读者们的共同心愿。”韩峻熙合上了采访提纲,“也希望你们能尽快走出阴影,一个渣男遮挡不了阳光不是?” 梁璐又笑了:“没错。” “谢谢你接受采访,也替我谢谢其他五位姐妹提供的信息。在法律给予他制裁之前,我会让他尝尝什么叫口诛笔伐。” 166、是冤家 韩峻熙让梁璐坐在吧台前,将一支百合插在酒瓶里,利用花瓣遮挡着梁璐的脸部,从侧面给她拍了两张照片——夏至这才知道他带这支百合过来原来是这么用的。 接下来,他又以模糊背景的方式拍了张梁璐的背影。 夏至跑到他身后,垫着脚看他相机显示屏里的预览,确认看不出是梁璐才又走了开去。 “梁小姐,可以了!”韩峻熙一边收相机一边说。 “哎,稿件写好后,先发给我看看。”夏至朝他嚷道。 “哟,你还要审稿?”韩峻熙有些意外,他跑社会新闻,一般很少采访对象会要求审稿。 “当然。” “没问题。就是我怕你那水平审不出来。”韩峻熙笑得眯起了眼,和刚才采访过程中的谦谦君子判若两人,“怕不是你想偷师吧?刚才偷学了多少?” “神经不正常。”夏至扭头招呼梁璐,“我们走吧。” 梁璐早就收拾好在一边等着夏至,她看着两人斗嘴,饶有趣味地笑着。 夏至拉着梁璐走到门口,韩峻熙又叫了起来:“陈大……” 在他吼出最后一个字之前,夏至迅速地转过身,以一根僵直的手指阻止了他。 韩峻熙嘻嘻笑着说:“没啥,下星期楠洲书展开幕你知道吧?到时会场有个叫‘民以食为天’的主题摄影展。我觉得我有义务告诉你一下,你那张照片到时会展出。” 夏至瞪大了眼,原本已放了下来的那根手指又重新发着抖指向了他。 “这不关我事。”韩峻熙耸了下肩,“照片是我领导交上去参展的,我是事后才知道。本来我也不是专职摄影记者,我还是第一次有照片参加摄影展呢!所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们到时一起在展品前拍个照留念一下?” 留念个毛线!夏至在心里已经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个遍。她把手往下狠狠一甩,拉起梁璐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梁璐上下扫她一眼,说:“你们刚在说什么照片?” “没什么。”夏至脸色铁青,这事她谁也没说过,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这茬。 “你最好跟我说说,反正我已经知道你有张照片上了书展的摄影展了,我肯定要去看看的。我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发个朋友圈。” 夏至要吐血了,她知道梁璐可不是说着玩玩,书展她是肯定会去的。她只能长叹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梁璐。 梁璐笑得差点走不动了:“你们原来还有过那么一段啊……不行,那是哪一天的报纸来着?我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得收藏一张。” “梁璐!”夏至大声地抗议。 梁璐还没准备放过她:“他刚才叫你的是什么名字来着?是你乱编的名字吗?陈大什么?”之家 “你再说我真生气了。”夏至加快了脚步。 梁璐追上她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也不用管,别人最多以为是人有相似,你不说,没有人会认为那真是你的。” 就算是这样,也足够让夏至窝火了。她真想去找主办方要求撤下那张照片,但是,这一来不就承认了照片上的是她了么? 啊——不对,书展是星期一开幕的,郭树沣本来说要给她800的购书费,让她星期一代表公司去买点参考用书回来。 书展她是每年必去逛的,本来利用公干的名义去逛书展是一件美差,但她嫌拖书回去公司太重了,推给了另一个男同事,她宁愿利用下班时间再去逛。 她阻止不了同事们下班去逛书展,不过下班后时间匆忙,大家应该匆匆买了书就走,不会有空逛什么摄影展。但是上班时间去就不一样了,反正工资照拿,不磨蹭到下班时间难道还提前回去干活么? 她得找个借口,向郭树沣申请把这件差事要回来。 她琢磨着要找什么借口好,梁璐打断了她的思路:“你和那韩记还挺合拍的啊。” 夏至蹙眉扁嘴看着她:“拍什么?我巴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你们这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梁璐发出一阵轻笑。 “你闲着没事干的回去备课,别乱点鸳鸯。” “你别误会,我可不会劝你结婚了。不过,这个人是真不错。” “你哪只眼睛看出他真不错?”夏至想,也许当务之急是给梁璐买瓶眼药水,经此一役,她看男人的眼光还是没有长进。 梁璐摊了下手:“我也就随便说说。我现在对结婚这事心态很淡,这几个月不用去相亲,不用想办法维系一段感情,觉得轻松了很多。其实一个人也过得挺好,干嘛非要结婚不是?要是有个人和我想法一样,那就更好了。” “嗯,很明显这个人是我了。萧以晴你是指望不上了。”夏至点头认可。 梁璐抿嘴一笑:“那要不我们都别结婚好了,一起存钱买套房子养老怎么样?” “嗯嗯嗯!”夏至像小鸡啄米般猛点头,“买那种老房子,便宜。我在网上看了很多暴改攻略,可以弄得很漂亮,早就想试试了。” 梁璐用手背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傻不傻?老房子产权才多少年?而且拆迁机会也大,搞不好还不到六十岁房子就拆没了,当然要买新的。” “新的好贵啊!我觉得我的工资永远追不上房价。”2006年他们毕业,楠洲市中心房价一万,2012年,短短六年间,同一区域房价已突破了两万。 “我们这不是两个人嘛!实在不行,我看看那五个姐妹有没有谁有同样的想法,多拉几个人,咱去楠洲郊区买套别墅,退了休就天天一起搓麻将看书画画弹琴什么的,爱干啥干啥,要什么男人,男人有姐妹好么?” “嗯!说得没错!我们买栋大别墅,一人住一层,客厅是公用的,这样又有独立空间,又可以互相照应。我们可以在客厅放张吊篮,弄个可以看到院子的大落地窗,下雨时一边看雨一边喝茶……” 两人边走边憧憬,说到高兴时,夏至还倒退着划着双手向梁璐描画心目中布满四面墙的到顶书架,要不是梁璐及时喝住了她,她差点就撞到了路灯上。 167、书香节 夏至最终想出来的借口是找到了几本很不错的书,对她现在正在做的那一本很有参考意义,想去书展找现书来看看。 这借口烂透了,不过郭树沣没所谓,谁去不是去,他让夏至自己联系周哲——原来准备顶替夏至去书展的那个同事。周哲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还是同意了与夏至换回来。 夏至稍舒一口气,周哲这样的大嘴巴,别人看了就看了,而他,就算没看出那照片上的是夏至,也肯定要回来说一通的。 她准备了一副墨镜,本来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夸张了点,直到到了博览中心书展现场,找到了摄影展区,看到那张照片被放大了作为海报树在会场入口,她几乎没当场晕过去。 她赶紧从背包里找出墨镜戴上。这状况,就算她说这不是她只是长得像也不顶用。 一个穿着荧光绿马甲、背上印着“第十二届南国书香节”字样的大学生义工给了她一叠明信片: “你好!摄影展分享会还有10分钟就开始了,等下会有摄影师们分享一下拍摄这些展品的故事,有时间的可以参与一下。会后还有签名活动,可以选择你喜欢的明信片找摄影师签名。” 明信片上印的都是展出的照片,一共有10张,首当其冲的又是她那张大口吃面的丑照。 “见鬼……”她低声嘟囔道。 “啊?”义工诧异地应了声。 “没啥,分享会在哪里?” “就在摄影展中庭。” 她顺着义工的指向绕过一块展板走进中庭,里面已整整齐齐地摆了几排胶椅,最前方摄影展的布景板下排了六张高脚凳,一个西装革履司仪模样的人正和音响师在调试音响设备。 摄影展还是比较小众的,观众席合共不过四五十个位子,上座率也仅过了一半。 夏至选了最后排的角落位置坐下,没多久,一排人从展板外走了进来,他们边走边说话,夏至听到其中一个熟悉的男声,赶紧低下了头,不断地把长发扒拉到脑门上,好把自己的半张脸挡住。 韩峻熙从她身边经过,与其他五名摄影师一起坐到了台上的高脚凳上。 等所有人都坐定了,司仪走到了台前,清了清嗓,亮出职业性的灿烂笑容开了腔: “各位朋友早上好!感谢大家来到‘民以食为天’摄影展分享会现场!今天是第十二届南国书香节的第一天,聚集在现场的,都是热爱阅读、热爱分享的朋友。 “摄影,也是其中的一种分享语言,我们的摄影师们以镜头对准了古今中外最受关注的生活要素——吃,来为我们展示了人间百态。 “这些作品,有些拍于旅途,有些拍于宴席,有些拍于街头,有些是很平凡的家庭照,人们面对的食物不一定很丰盛,对此,有人满足,有人心酸,不同的吃相背后,都有不一样的故事。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其中五位摄影师来给我们分享他们作品背后的故事。大家掌声欢迎!”90看 激情洋溢的开场白后,司仪逐一介绍了台上的摄影师,当韩峻熙起立向观众致意的时候,他朝夏至的方向点了点头,夏至低着头从墨镜上方看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 第一个被司仪点名发言的正是韩峻熙:“韩记,据我所知你在《楠洲日报》是担任文字记者的,但是你也热衷于摄影,不少新闻照片都是你自己拍的,能跟我们说说当时是怎么拍下这张照片的吗?” 一台投影仪将夏至的照片打在了舞台侧面的幕布上。夏至抽着气,将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不断地揉自己的脑门。 ——没事,没事,这里没人认识我。她在心里不断地强调着。 韩峻熙轻咳了一声说:“这张照片是我从周镇回楠洲的火车上拍的。当时天刚刚亮,很多人睡醒了都在吃泡面。我觉得泡面是一种很特殊的食品,一旦到了火车上,就好像产生了魔力似的,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觉得在火车上吃泡面特别香。” 韩峻熙的话获得了主持的认同,他又接着说:“我想,在旅途中,这不仅仅是一碗泡面那么简单,它寄托着的是旅人对目的地的向往,是一种希望的象征。 “就像我照片里的这位主人公,她名叫陈大娇,为了养育一双儿女出门打工。她的目的地是楠洲,她希望在楠洲赚到足够的钱,让她的家庭摆脱困境……” “吃一碗泡面被你说出了花,你咋不上天呢?”夏至在观众稀稀疏疏的掌声中低声嘟囔着。 几个摄影师轮番介绍过之后,半个钟头左右分享会就结束了。至于签名活动就是虚设的,都不是什么知名摄影师,来的也不是发烧友,没有人找他们签名。 六个摄影师与司仪在台上合影留念,夏至跟着其他观众随意绕了一下展场就出去了。不是展品不好,是她不想多作逗留,免得被人认出。这件事……实在太羞耻了。 她出了摄影展展区,就往购书区走,没走几步,听到了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峻熙追了上来:“夏至!” 她抽了抽嘴角,他今天怎么不叫她陈大娇了?哼哼,还是怕被人知道自己造假的啊。 她停下脚步转身,透过墨镜,他都能感受到她凌厉的眼神。 他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了:“你还真来了啊。怎么样?我的分享精不精彩?” “精极了,简直就是精神病中的极品。”夏至丢给他一句话就继续往前走。 “呀,你怎么嘴巴那么毒啊?还有我写那篇报道你膜拜过了吧?写得好不好?周二见报了,记得多买几份收藏。” 夏至把墨镜往下一推,两道目光从墨镜上射出:“能不能请你别跟着我?我是出来公干的,我还等着干活。谢谢。” 总算他没有再跟来了。夏至投进了书海中,推着手推车选了一堆书,估摸着差不多六百了,就推去结算。 “小姐你开车过来了吗?书有点多,我们有工作人员可以帮你送到车上去。”柜台后的收银员好心地提醒着她。 “没事。给我多装两个纸袋吧。”夏至只能笑笑,现在她得自食其果了,就当练习臂力吧。 168、成同事(第二卷完) 夏至可以推着手推车一直走到博览中心广场边上,出了广场,走去公交车站不到五十米,但如果要坐地铁的话,则要走更远的路。 地铁速度更快,坐公交车的话。她回到公司可能将近两点了,但为了提着这两摞书少走点路,她宁愿坐公交车,晚一点吃饭。 然而,就算是五十米,提着六十多本书走也是够吃力的。她怀疑自己的手臂随时要被扯断。 最难受的还不是书的重量,而是这七月中旬的爆炎天气,路边的绿化灌木丛被晒得噼啪作响,叶是蔫的枝是枯的,她甚至听到了一种奇怪的“轰隆”声,仔细一听又恍若无物,仿佛所有生灵都在太阳底下呻吟着那样。 走不到二十米她的汗水就湿透了发根,肩背就更不用说了,即使走到了公交站那狭窄的候车亭下,挤进了阴影之中,热气仍一波又一波地向她涌过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点坐公交车的人不算多,上了公交车后,她先把书拖到一张座椅旁,再回头打一卡通。 她在车上阴冷下来的空气中歇了会儿,才摸出手机给郭树沣发了信息,告知他自己要过了饭点才能回到公司,到时放好书了再下楼吃饭。 之后,她又给杜灵子发信息,本来她是让杜灵子中午给她打包个饭的,现在她不想在大家都开始工作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吃饭了,这气氛太怪。 杜灵子给她回了信息:【亲爱的,新来的帅哥美编下午要请大家喝下午茶,你要喝什么?】 【咖啡。】她胳膊还酸着,懒得打字。 【黑咖,不加糖对不对?】 【对,谢谢亲爱的。】 【给你报上了。我跟你说,那美编很帅哦!星期五你请假时他来面试,整栋楼都被他惊艳了。】杜灵子其实比夏至还要小一岁,换男朋友跟换衣服似的,寥寥几句夏至已仿佛看到了她的花痴样。 【夸张,没见过男人吗?你不是才刚交了新男友?】夏至笑着回道。 【我只是说他帅啊!又没说我要钓他。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才没那么傻。对了,早上周会时郭总说了让你带他做你的新书呢。为什么不是跟我?我也有新书啊!】后面跟了一连串哭脸。 【因为我勤奋啊!这是郭总给我的福利。】 【我也勤奋啊!】 【我可不会在上班时间玩半天的微信。】 【?这不是为了给你回信息吗!!!】 夏至笑了笑,收起了手机,不能再说了,等下杜灵子耽误了工作又要怨她。 飞鸿大厦的办公楼半旧不新,在楠洲,这样云集着中小企业的高层办公楼比比皆是。 飞鸿大厦比较招人喜欢的一点,是在品字形排列的三栋办公楼中,围出了一个半开放式的小广场,围绕广场开了不少品质餐饮,从环境、风味到价格都受到了上班族的欢迎。 大厦入口处有一台观光电梯,可以透过淡绿色的玻璃俯瞰附近的城市风光。夏至畏高,平时上下班是极少坐这台电梯的,她通常是走进大堂坐里面的普通电梯。 但今天,提着三四十斤的书从公交站走了七百多米才到了大厦入口,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她抬头看看即将落到一楼的观光电梯,停在了等候的人群最外层。 电梯门打开,没多少人出来,这个点,是大部分人吃过午饭回去上班的时间。 电梯里很快站满了人,大家都自觉地往最里面靠着,好让更多人挤上电梯。然而,到夏至进去时,警报声还是响了起来。 没有办法,夏至只能拎着两摞书退出了电梯,对给她让出了位置的人们笑了笑说:“你们先上去吧。” 电梯门正要合上,里面传出一个清澈的男声:“等一下……麻烦让一下我要出去,谢谢!” 夏至听着声音有点熟悉,但她没有回头看。电梯里人多,每个人去的楼层也不一样,她不准备等下一趟观光电梯了,她提着书,想进大堂坐电梯。 刚走几步,从电梯里挤出来的那个人就叫住了她:“夏至!” 这次她听清楚了。 书很重,她缓缓地转过身,苏晓正站在她身后,对着她笑。 他头发理短了一些,身上穿着正儿八经的衬衫西裤和皮鞋,可是并不让人感觉古板,反而更突出了他身上的温文气质。星眸如流转的水光,他带着笑靥迈开了脚步。 和她一样滑稽的是,她提着两摞书,他则提着两盒子打包好的饮料外卖。 他快步走向了她,先是放下了自己手上的外卖,然后就要伸手接下她手里的书袋:“你拿这个,轻一点,书给我。” “不是……”夏至攥着袋子提手没松手,她脑袋里仍一片空白,没转过弯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他停下手笑说,“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啊。我没想到真的是你。我来之前看过公司出的书,我看到你的名字,可是我以为只是重名,加上来面试的时候,我也没有见到你……” “不不不……”夏至晃晃头打断了他,“你,上班?23楼,翰艺图书?你是新来的那个美编?” “嗯。”他点头,笑得更深了。 ……别后两年,他成了她的同事?她心里纠成一团,没能一下接受这个巧合。 “走吧,上去吧,大家还等着下午茶呢。书给我。”他接过书,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 赶了这一路,她本来就热得满脸通红,在他的注视下,她更觉得无地自容了。她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穿过大堂,走到电梯间等电梯。 明明刚刚还看到这里站满了人,不知为什么来到电梯间后,却只剩下了他们俩。 电梯一共有四台,她抬眼逐一看着电梯门上方的显示屏,三角形朝上或者朝下,数字一个个地攀爬或者递减,缓慢得很,一如她此刻刻意压下的呼吸声。 苏晓打破了沉默开口:“一开始我就没期望过会是你,我以为你回康洲去了,你说,你要回去结婚的。” 夏至的心蹦了一下,想起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是啊,她当时告诉他,她要离开楠洲,她要结婚了,她还叫他别再来找她。 “还能见到你,真好。”他这么说。 169、一刀两断? 夏至吃完饭走进办公室,杜灵子正趴在苏晓的办公桌隔板上和他说着什么。苏晓手里翻着一本书,眼睛没有离开过手里的书页,对杜灵子的话唯唯诺诺地应着。 夏至低头从杜灵子身后快步走过,苏晓看见了她,马上站了起来:“夏至!” 他抛下杜灵子跟着夏至来到了她的座位上。夏至把耳机挂到了脖子上,她习惯一边编稿一边听歌,她握着耳机等他说话,他却只看着她发愣。 “怎么了?”她只得问道。上周五加上今天早上的半天,她丢了足足一个工作日,对她来说,这是很重大的损失,她需要分秒必争地把落下的工作赶回来,没有心思和他磨蹭。 “……嗯,主编说,让我跟一下你的书稿。” “我给你的书看了吗?” “看了。” “书稿我还没编完,周五前会给你初稿,我等下发你大纲和设计要求,你先看看弄一下书封和目录,就按我给你的书的风格去做。做好后给我看。”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不带一丝感情。 然而她不是刻意针对苏晓才这样子,公司上下都知道,她完全投入工作时就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如果不是平时有参与一些同事组织的饭局或者公司的外出活动,表现出完全不一样的行事作风,大家都会把她当成老古董。 但苏晓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他有点愕然:“哦,好的……” “那就回去收文件吧。”她已经戴上了耳机不再理他。 “你不用管她,她是这个样子的,等下班就好了。她是咱公司的拼命三娘,咱的金牌编辑。”杜灵子笑着挨过来,又压低了声音说,“不过你跟她干活得做好心理准备,她要求很严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熟悉,杜灵子以为他是被夏至吓坏了。 苏晓朝杜灵子瞟了一眼,点了下头,纳闷地回到了座位上。 夏至已经把文件发到了苏晓qq上。还是那个qq号,只是现在重新加上了。苏晓也知道她删除过他。 他给她发去一句话:【夏至,你还在生我气吗?】 她看见他的qq头像在屏幕右下角闪动,手指停了一下。 【没有。】她回道。 这是实话,可是她现在不想花时间去解释。在这里遇见他,她确实很意外。两年了,都过去了,他们之间也没实质性地发生过什么。 他……大概也交到女朋友了吧?还在乎她生不生气干什么。 她也不是两年前那个只知道委屈自己满足别人的她了,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她越来越自我,很多时候,她在处理事情时都会以自己高兴为主要标准。 【那件事,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利用你。】他输入了这两句话后,略一迟疑,又把后面一句删除掉才点击了“发送”。 夏至又收到了他的“对不起”。他干嘛老喜欢说“对不起”呢?没完没了的。 夏至:【我真的不生气了。无所谓。工作时间不闲聊,抱歉。你干活吧。】 他再给她发信息就显得太不合事宜了。他打开她发来的文件,细读了一遍,然后点开ai开始忙活。 五点半后,同事们陆续下班离开了办公室,夏至才踢了一下腿,把椅子往后一推,整个人向后仰着伸懒腰。 “下班啦!”杜灵子走过时拍了拍她的肩膀。书袋网 “去吧,约会快乐。”夏至知道她肯定约了男朋友。 一阵吵闹后,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苏晓才走了过来:“夏至……” 她往杯子里倒了一包速溶咖啡,正准备去接水:“你还不走?” “那你呢?你还不下班吗?” 她一边走向屋角的饮水机,一边说:“我加班啊,要不星期五怎么给你出稿?” “你今天已经喝过咖啡了。”他看着她搅拌咖啡的动作,说道,“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她点点头,没有走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向后倚靠在另一个座位隔板上面朝他说话:“我知道,谢谢。” 苏晓吸了口气,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夏至低头抿了口咖啡,刚烧开的水烫得她嘶嘶直吹气。 “你慢点。”他说。 他留在这就跟她说这个?她说:“你快走吧,早点回去休息。” “你一个人在这加班,你老公没意见吗?” 夏至愕了一下,她抬起头看他,反应过来——他以为她结婚了。他对她的信息了解还停留在两年前。 她斟酌了一下,说:“我一个人在楠洲上班。” 她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她没有必要急着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他。 “你现在……过得好吗?”他又问道。 她又点一点头,她现在不能更好了。 “那就好。” 两人又没有话说了,空气沉寂得可怕,夏至看了看窗外,太阳还没有完全西沉,但已经被周遭的高楼遮蔽了身影,天色暗淡下来。 她上前一步,把杯子放回自己的办公桌上,走到门口把办公室另一边的日光灯关掉,屋里顿时只剩下了一半的光芒。 她解释道:“郭总说了加班时要注意节约能源。你快回去吧。” 苏晓好几次想说“我留下来陪你”,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背起单肩包,出门前又看了夏至一眼,她已经重新戴起耳机忙碌了。 夏至知道他一直在看她,可是她不想理他。就算不生气,两人之前那一次的争吵,现在回想起来也足够让她难堪的。 ——其实不能算争吵,是她一直在大吼大叫。 ——“我求求你不要再提起我的名字好吗?我和你很熟吗?我不希望你的生活里有我的影子,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要结婚了,我马上就要离开楠洲了。我不是你的白月光,照亮不了你的前程,我他妈就是一毒水母。你不要再来找我!” 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就一个一个地在记忆里苏醒。那是恩断义绝一刀两断的意思啊…… 她从来没有对谁说过那样决绝的话。现在,她要怎么若无其事地与他正常交往呢? 170、和好如初 苏晓没过多久又回到了办公室。他径直走到了夏至桌前,她塞着耳朵,正低头对着笔记本思索某个转折点,居然没有发现他站在了面前。 他微微笑着,伸手握拳敲了敲她的桌面。 她摘下耳机,讶异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把手里的外卖举高给她看:“我怕你饿了。” 她笑了,她确实饿了,正准备处理好这一段稿子就走了。 “行吧。谢谢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把本子、笔和资料推到一边,垫上一张报纸,然后揭开了餐盒。 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吃饭,两人静静地吃了一会儿。 “夏至……”他轻轻叫了她一声。 “嗯……”她嘴里塞满了饭,只能含糊应道。 “我真的想说对不起。我是利用了你。我想让他们觉得我有女朋友,最好每个人都知道。”她就坐在自己侧后方,但是没有直接面对着她,苏晓觉得话比较容易说出口。 她吞下一口饭,用纸巾擦了擦嘴。她应该早就知道是这样啊……难道他还真的会喜欢她么?她咋不找盆水照照自己呢? “那为什么是我?”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 “你不在我们学校……我觉得,这对你影响没那么大。我不知道霖畅他们会给你打电话……” 夏至的出现,让他有了理由拒绝每个向他表示好感的女孩。而那段日子,她的疏离也确实让他很难过,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在校外找一个女朋友也没那么难吧?” 他不需要向别人炫耀他能找到女朋友,因为他确实可以。她盯着餐盒里被酱汁染成了金黄色的饭粒,觉得那凹凸不平的光泽似乎一点点地在扩大。 “我不想找。”他也没有动餐盒里的饭,两手紧握在一起,“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你说,你要当我姐……” 她被他选中,就是因为觉她不会喜欢他?她不知怎的,忽然来了一股气:“苏晓,你真他妈很混账。” “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她解下发辫,抓了抓被扯得发紧发痒的头皮,想了想,然后手扶着桌子隔板伸出头,她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缩在座位里的小半截身子。她说:“那万一我喜欢你了,那怎么办?” 那边好半天没发出任何声音,她很好笑地想,这是被吓坏了吗? 夏至站起来走到他桌前,两手搭在隔板上看他。他低着头,额头几乎抵上了桌上交握在一起的双拳。 她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握拳敲了敲他的桌面:“我不喜欢比我小的男人。太幼稚了。” 苏晓闻言抬起了头,她这才看到他居然羞得满脸通红,她甚至要怀疑,再说下去他就要哭了。 唉……真是个小孩子啊…… 夏至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边走边说:“吃完早点回去吧。” “夏至……”他站了起来。 “又怎么了?”她回头看他,他这个样子,真有点婆婆妈妈了。 “我还可以当你是姐吗……我没有过兄弟姐妹。” “但是我有个亲弟了。嗯,你好像还见过。”五号 “嗯……我知道了。”他用报纸包裹起自己桌面的餐盒,装进了袋子里,“你吃完了吗?” 他走过来,看到她点头后,也帮着收拾了她桌上的狼藉。 “那……我走了。你要小心点。”他说完又停顿了几秒,像在等她的反应,觉得她不会有回应后,就点了下头走向门口。 “诶!”夏至关掉电脑叫了他一声,“等我一下,一起走吧。” 她背上背包追上他,关掉办公室电灯,锁上门,和他一起并排走向电梯。 “如果你想看一个人,在不冒犯对方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看,这样偷偷地看很没礼貌。”她揪住了他躲躲闪闪地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我不确定我现在有没有冒犯你……”他脸上的红晕仍然没有褪尽。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 “从我觉得你在生气的时候开始。” “我不是说这个。”她的思维向来有点跳跃,“我是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想利用我冒充你女朋友?” 她先他一步走进电梯,直愣愣地看着他走进来。 这次他没再躲她了,面对着她说:“去露营的时候……就开始这么想了。” 她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力气不大,但这突然一击让他骇了一阵。 她语气也有点冲:“你他妈这叫处心积虑,一开始接近我,你就没安好心。你又长那么帅,你是真不怕我动了色心?到时你一脚把我踢开,我要伤心欲绝了怎么办?” 她噼里啪啦地说着,他却忍不住唇角一翘笑了:“可是你没有啊。” “我怎么就没有?你一天到晚上赶着我,我差点就动心了,美好的皮囊谁不喜欢?” “我?我有吗……我没跟你说过什么不合适的话啊……”他眉心动了动,一脸的无辜。 “长得帅的人抠个鼻屎都是在挑逗你懂不?”没说完她自己就忍不住笑了。 他也丝毫不掩饰嫌弃之情:“……夏至……你好恶心。” “怎么?你有意见?”她丢过去一记白眼,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没有……”藏不住的笑意,漫满他的脸颊。 说话间,电梯已到了一楼,她出了大堂,指了指地铁站的方向:“我回万象城,你呢?” “我也是。你还住在暖家吗?” 夏至又点头又瞪眼:“你也在那边找的房子?还不承认上赶着我。” 苏晓收了收唇角的弧度:“我妈买的二手房……” 她把自己往下掉的下巴向上托了托:“所以你不只是个高帅,还是个高富帅?你的真实身份原来是某个集团小开?还是家里开矿的?别告诉我我们的办公楼都是你们家的……” “夏至……”他阻止她继续往下瞎掰,“夸张了,就是个30方的二手复式公寓……按揭买的……” 夏至已经掰着手指在计数了:“万象城商圈复式要两万五一平吗?这市值70多万了啊!就算按揭首期也得20多万啊……”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她看到他脸色发黑,慌忙把手指收了回去:“好吧……我不算了,反正又不关我事。不过我再多口问一句,你家里不是狗血到给你定了个豪门千金当未婚妻,所以不让你交女朋友吧?” 171、别后状况 “你想多了。”苏晓叹了口气,“我妈开服装厂的,没你想象中有钱。不交女朋友……是我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不想伤害别人。” “你怕伤害别的女孩子就不怕伤害我?我看起来就比别人坚强吗?”夏至又开始了吐槽。 “……你不是说你不会喜欢我……” “你看着那么温驯,敢情就是一大尾巴狼!” 夏至拍了拍他的肩膀,发觉他骨架子结实了些,忍不住上手捏了把他的胳膊:“哟,长大了,都有腱子肉了。” 苏晓咯咯笑着缩手:“别这样,很痒!”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就是说你这种吗?你是不是去健身了?没见过谁穿个白加黑还穿得那么好看的,不过,在我们这上班其实不用穿那么正式。” 公司里除了郭树沣衣着比较讲究,其他几个男同事的穿衣风格可以说一言难尽,就差没套个裤衩踢双人字拖来上班了,用邋里邋遢来形容也不为过,苏晓往中间一站,就算不看脸都足够让杜灵子这些女同事花痴半天了。 “嗯……我想着第一天上班嘛……他们说,你上班的时候都很凶。”这一天苏晓其实也没什么事,主要是熟悉公司运作,杜灵子没事就踱过去逗他说几句话。 “那你觉得我上班时凶不凶?”夏至斜瞪他一眼。 “我是觉得你一直都挺凶的,好像现在比两年前更凶了。” 没等夏至的手指拧到他的胳膊上,他就已经一步跳开了:“别打了,再打要被你掐出淤血来了,你看,都红了。” “哪里?我看看。”她佯装着查看他手臂上的所谓伤口,又往上面掐了一把。 “哎哟!”苏晓委屈兮兮地捂着手臂叫了起来,“你怎么老欺负我!” 夏至耸了一下肩:“没办法,别人都欺负我,也就只有你能让我欺负。” 她走在他前面,回头朝他眨了眨眼。这个钟点的地铁站刚过了下班高峰期,如果不是有事赶着走,平常夏至也喜欢在人潮散尽后才走。她掏出一卡通打卡进站,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扶手电梯。 下班路上,她通常是塞着耳机听歌,坐车时会看一下书,偶然也会坐过站,多久没试过这样与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家了——印象中,好像从来就没试过。 上班有时会与合作的作者联系一下,不过大多数时候是独自做项目,因此赶稿时,她常常一整天顾不上与人交流,好几次下班回到家里,发现喉咙里像塞着一团棉花,原来自己又一天没有说过话。 到家以后,一个人对着四堵墙,就更不可能自言自语了。这种感觉也挺苦闷的。单身的日子,最难受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又如影随形的孤独了。 所以这天晚上,夏至兴致很高,她也没有察觉自己手舞足蹈地说了一路。 这两年公司规模略有扩大,现在有十二个文编六个美编两个运营,行政助理和财务各一人,夏至把这些人的个性轶事一一向苏晓介绍了一遍。 “杜灵子你得小心点,漂亮是漂亮,个性也好,但是人家是情场老手,你可能吃不消……” “你胡说什么……我才不会。” 夏至哈哈笑了声:“纯粹友情提醒。你真喜欢的也可以,不过如果她真成了你女朋友,你不许把我对她的评价告诉她,她会恨死我。” 夏至觉得自己平常也不是个很嚼舌根的人,今天是说开了嘴,太顺溜。快 “你越说越离谱了。”苏晓嘴上责怪着她,但唇角仍浮着笑意。 “说起来你为什么到我们公司上班?咱就是个小公司,我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我说因为我在公司出版的书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我就投简历了,你信么?” “真的?” “假的。”他的胸膛因为憋笑而震了一下,看到她眼里的微愠,又添上一句,“我开玩笑的。我说了,当时以为是重名。我本来在另一家设计公司上了半个月班,觉得压力太大了,想换个工作环境。” “你要真当我姐,就不许再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夏至坐在座椅边上,地铁每次到站刹车时,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会在不锈钢椅子上滑动。这次的刹动特别大,她整个人贴到了挡板上,苏晓的肩膀也碰到了她肩上。 “万象城站已到站,下车的旅客请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右边下车……” “走吧。”她推开他站了起来。 “对不起。” “不要习惯性说对不起,要不别人会把所有错误都往你身上推,尤其在职场上。是你的错要主动承担,不关你事的不要傻愣愣去替别人背锅。”尽管她自己也替人背过不少锅,但道理是这么说不是? “嗯……” 通往路面的楼梯又直又长,夏至没有坐电梯,她喜欢一级级往上走,当作是一天辛劳后的运动放松。 苏晓跟着她一起走:“夏至,你赶着回去吗?” 今天尚早,七点多八点不到,主要是饭也吃过了,晚上真没什么事。她摇了摇头。 “那,要去我家坐坐吗?” “现在?”她本能地应道。大晚上的,去他家里,就他和她? “我没其他意思。”他慌忙解释道,“刚收的房子,里面还没收拾,乱七八糟的,家具也没买,我想让你帮我看看买些什么合适。不过,如果不方便就算了。你回家应该要和老公通电话吧?周末是你回去还是他过来?” 哦……说了半天,她都没跟他说清楚她这两年的状况。 她攀着扶手,爬到楼梯最上面,已经有点气喘了:“我没有结婚,哪来的老公。” 一开始不说,是对两人之间那种暧昧的情感有顾及,既然以后还是要相处的,那还是把话亮出来吧,刻意隐瞒着更显得心虚。 “你没有结婚?”他一阵讶然,“为什么?” 她很好笑:“有什么为什么?不想结就不结了,我喜欢一个人过。” “我以为你爸妈很希望你结婚。” “他们是,但结不结婚是我的事。” 172、单亲家庭 夏至想了想,还是没把因此与家里闹翻的事说出来。 “你家在哪里?”她问道。 “枫林苑。”苏晓说,“你要来吗?” 确实离她家不远,步行过去就十几分钟。她说可以,“但是你说家具都没买,让我上去坐坐是坐哪里?地板吗?” “……椅子还是有一张的。” 夏至租住的暖家公寓是公寓型的小区,里面只有几栋楼房,全是较小的套间,租住的基本都是单身者或者小情侣。 枫林苑不一样,属于比较大型的小区,分了三期建造,最早一期也有十多年楼龄。小区内户型类别较多,有一百来方的大户,也有单身公寓。苏晓家在二期,顶层都是面积较小的复式房。 “这房子真不错啊。”夏至叹道。 房子装修是她喜欢的冷淡风格,全屋铺了白枫色的木地板,玄关一侧是小小的开放式厨房,做了灰色的烤漆吊柜。 楼梯在玄关后方,深棕色的楼梯扶手与阶梯木板相配套,装了白色的横向铁枝,每一级的楼梯同时做成了收纳柜桶。 落地窗很高,夏至爬上二楼,坐在最上一级楼梯上,刚好可以看到窗外如光带一般流转的马路。 如苏晓所言,屋里乱七八糟的,一楼还堆放着上一手业主丢弃的旧物,变形的旧沙发、缺腿的茶几、坏了的旧电视之类,全被苏晓推到了一面墙上堆着。其余地方倒是清扫得一尘不染。 二楼没有放床,直接一张床垫放在木地板上,铺了墨绿色的纯色床单,床单上一条褶子都看不到,枕头码在床头叠得像豆腐块的被子上。 “如果不是认识你,我真以为你是军人出身。每天早上花那么多时间叠被子,多睡半个钟头不好吗?”夏至从来不叠被子,反正是要摊开盖的,干嘛要叠起来。 苏晓在厨房烧水,乒乒乓乓的不知道搞些什么。他说:“习惯了就好,花不了多少时间。我看着舒服。” 倒也适合他,看着就是干干净净的男生。 夏至把鞋子脱下,提在手里光着脚下楼。因为苏晓说屋里乱,她问也没问就直接穿着鞋子跑进来了,现在看这地板,再乱的屋子也比她的狗窝干净,她不敢乱踩了。 苏晓用木托盘托着一壶茶两只杯子穿过玄关走过来,一见她就说:“你干嘛脱鞋子?穿上,我两天没有擦地板了。” 夏至噗嗤一笑:“那我更不敢踩了,我一个星期才拖一次地。” 苏晓拖过一只箱子,把茶盘放在了箱子上,然后拉过唯一尚算完好的那把椅子:“你坐这里。” 他自己从旧沙发上拿了只靠枕,拍了拍,扔在地上当坐垫坐着。 夏至把鞋子丢到门口,再光着脚跑回来。 苏晓说:“周末我找人把这些东西清掉,再整理一下会好些。” “反正是自己的房子,如果不差钱的话去定做个一体式置物架和柜子吧,我看你东西也不少。”夏至没有坐,比划了一下他们背抵着的那面白墙,下方一箱箱排列着的明显是苏晓毕业从学校带过来的行李。 “嗯,这提议不错。你有空陪我去看看吗?我没了解过这方面。”苏晓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比比电子书 “难道你觉得我有了解过?”夏至笑了,“一个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买得起房子的人了解这个干嘛?你妈给你买这套房子,可以说让你少奋斗十年了。不过,如果你以后要结婚,这房子好看是好看,还是不太实用,居家过日子,这个算一房一厅,有小孩不方便。” “我不想以后的事。” 夏至好奇地扒拉着他堆在墙角的画板,那是他日常没事画的画,大多是色块混乱的抽象画,她看不懂。 她听到他的声音有点低沉,停下手回头看他,他盘腿坐在靠枕上喝茶,朝她淡淡笑了笑。 “苏晓,我不知道你受过些什么伤害,但爱情没有那么可怕。你不找女朋友不是怕伤害别人,是怕别人伤害你。” 她已经不止一次听他说不想找女朋友了。一开始只是听着玩玩,说多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都有吧。”明明茶已经可以入口了,他还是轻轻吹了吹冒出来的轻烟。 不知怎的,夏至想起了袁佳一。她忽然发觉,苏晓和袁佳一很相像,都是生活很精致的人,如果不是两人相差岁数太大,她真想撮合一下他们。 不过她也就随便想想,她很久没见袁佳一了,但是从袁佳一发的朋友圈状态来看,她现在过得相当不错。袁佳一新交了个混血男友,两人感情很好,夏至估计应该快结婚了。 “还是那个人吗?高二那个。”夏至问他。从他口中提起过的,也就只有这一个人。 “不要问了。好吗?”他温和地笑着。 他又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透明玻璃的全套茶具,褐色的清茶漫过壶嘴倾进杯子中。壶里已空了大半,她还没喝一口。 “不问了。”她曾经笑话他,那时候那么年轻,懂什么爱情。遇见一个人,就以为一生一世,哪知道所谓的一生一世那么短。 然而现在,她直觉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那个人才是真正让他放弃了一整片森林的人。 她回过头,继续翻看竖着叠放在墙边的画板,翻到最后一个木框,发现这不是一张画,而是一张装裱好的照片。 照片大小约20寸,是一张影楼照,照片上一个上了年纪但仍风姿绰约的女人身着红色晚装,侧身坐在一张白色藤椅上,苏晓穿着白色衬衣、西装马甲站在她身后,女人笑意盈盈,但苏晓脸上的笑容几乎看不见。 从两人酷似的眉眼,夏至猜这是苏晓的妈妈。 “这是你妈?真漂亮,怪不得儿子也那么帅。这是什么神仙基因。你爸呢?怎么不出镜?应该也很帅吧?”夏至边看边说。 “我没有见过我爸。” 夏至张张嘴,先是震惊,又是心疼。“对不起。”她轻声说道。 “没事。我从小就习惯了。”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在叙述早上上班路上买了个包子这样的寻常事。 那么说,苏晓是他妈妈独自带大的。夏至忽然明白了他身上的那种儒雅的气质,其实是源自于妈妈的优雅,他的整洁、礼貌、斯文,都受到了妈妈的深刻影响。 从苏晓身上,夏至看到了苏妈妈的不容易。一个女人独立打拼出一门生意,还把儿子培育得那么优秀,母子的感情应该也很深。 夏至抬头瞥见墙上钉了口无痕钉,再低头看一下手里的相框,那位置正好合适,应该就是钉来挂这照片的。她于是顺手把照片举起挂了上去。 “不要挂。”苏晓冷冷地说道。 173、推心置腹 夏至一阵惊骇,她回头看苏晓,他阴冷的脸色像换了一个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停下了挂照片的动作,把照片拿在手里又看了一次,想从照片中看出点端倪来。 但苏晓说:“放下。” 命令式的口吻,没有商量的余地。 “哦。”夏至郁闷地把照片放回了原位。再直起身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原样。 “过来喝茶吧。”这次的语气温和得多。 她走到他面前坐下,捧起了玻璃杯,杯里的茶水仍带着温热,她捧至唇边抿了一小口。 他支起身子从她手里接过杯子:“冷了,我给你换一杯。” 他把杯子放回托盘上,托起走向玄关,将冷了的茶水倒进了厨房洗手盆。开水在保温瓶里热着,可是他没有马上添水。 他把手撑在了台面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刚刚语气不好。” 夏至走到了落地玻璃窗前,透过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看远处的马路。 两人站在了屋子的两端,他的话音不大,但她还是能听到,她说:“我多事了,没问过你乱动你的东西。” “你在生气吗?” “怎么可能呢?” “你在想,我那么主动地和你套近乎,非要认你当姐,可是又什么都不肯告诉你,你觉得我并不像我所表现的那么看重你。” “有点吧。”他不只一次猜中了她心里的想法,有时她甚至会怀疑他是否通晓某种神奇的读心术。 她确实那样想着,并因此暗暗恼火着。尽管明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恼火。 苏晓说:“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我和我妈关系不是很好。” “我看出来了。”只是不理解。夏至身边的朋友,大多拥有让她羡慕的父母,就连刚刚听苏晓说起他妈妈给他买了套房子的时候,她也多少有点艳羡。 当然她也不需要夏健锋和何艳给她物质上的帮助,只要尊重她作为一个个体的人那就可以了。 “我妈想让我回坪洲,我不想回去。她就过来买了这套房子。房产证她想写我的名字,我不同意。我们吵了一场。”苏晓停了一下才说,“我没试过这样和她吵架。我知道她带着我很辛苦。” “较劲。这倒是和我有点像。”夏至对着窗玻璃呵了一口气,然后在玻璃上画了倒三角形排列的三道弧线,两道向下弯曲,一道向上弯曲,组成了一个简单的笑脸。 她又把笑脸擦掉,回身倚在窗边对他说:“文学范畴有个词语叫‘弑父情结’,认为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要经历一次弑父,也就是对长辈权威的反抗,在反抗的过程中树立自己的人格。 “所以当我们觉得自己有能力独立的时候,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反对父母的所有安排。纯粹是为了反叛而反叛。不一定是出于理智的。” 他笑了声:“太秀了你。老跟我说道理。” “你如果不叫我姐,我就不跟你说道理了。你叫了,那道理我还是得说的。不过,懂得再多道理,该犯的错误我也还是会犯,犯完了还死不认错。”她顿了顿说,“当然,有时是真的因为自己没有错。”看书屋 “你也是这样吗?”他侧身转向她,两人相隔五六米说着话。 “我猜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这样吧。没有必要为这个难过,不过在合适的时候也可以低一下头。毕竟这是70多万的房子啊小朋友,我爸要是给我这样一套房子,我什么气都生不出来了。”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好了,你也别忙了,我要走了。”她抄起扔在了一堆箱子上的背包,向玄关走去。 “这就走了?”他看着她走过来。 “很晚了。”她笑了笑。 “我送你回去吧。” 她已走到了门边,摆了摆手:“你站着别动。就几步路,我自己回去。” 她拉开了屋门,两人在门边站着。 苏晓说:“周末……你还陪我去看家具吗?我没什么朋友了。” “你哪里是没有朋友,是你不愿意交。”其实他是那种很容易交上朋友的人,总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在人群里很出挑,但与人私底下交往时却总是羞涩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真的很奇怪。 “……可能吧。” 她竖起手掌合了合五指表示“再见”,既没答应他周末的邀约,也没拒绝。 也许他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开朗、阳光而羞赧,这一夜的长谈,让她触碰到他的阴郁。她对此无能为力。 她喜欢与他相处时的那种无拘无束,还有他在下意识间表现出来的那种不刻意的体贴,都让她无比受用,然而她不想成为他的依赖。 她的矛盾也许还是源于自私吧。既想得到重视,又不想成为他口中那种唯一的朋友。 适当的抽离大概会更好吧,他应该拥有更多朋友。像她那样的可以推心置腹的那种。 在办公室里,苏晓依旧是很容易受到关注的,女同事喜欢没事逗逗他。因为不张扬,对前辈很谦卑,男同事也不讨厌他。 他的工作态度和业务能力也是没得说的,至少在她这个公司里出了名的挑挑剔剔的责编眼里,她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有时,甚至她没要求改动,他自己看着不顺眼,也会多排一版出来供她挑选。 初稿出来后,就是校对和排版了。夏至把椅子拉到苏晓座位上,一边跟版,每排好一版就打印出来一边校对,这样工作效率比较高。 中午吃饭是跟着大伙儿一起去的,广场上食店较多,没有固定去哪里,到了楼下,喜欢去某家店的就三五成群地去。 苏晓跟在夏至后头,她也不赶他,不过时不时以更换口味为借口,带他和不同的同事聚餐。 下班后因为同路,他也常常等她一起走。 这样在杜灵子眼里未免就有点出双入对的意思了。 午休回来,趁着还没到点上班,大家在办公室里闲聊,杜灵子趴到她桌位隔板上,静悄悄地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睛往苏晓座位上瞟了一眼。 174、多多指教 “上班啊。有问题吗?”夏至故意撇开杜灵子的鬼祟,光明正大地说道。 “没问题啊,男未婚女未嫁,我觉得挺好的。” 夏至站起来,靠近她捏了捏她那粉嫩粉嫩的脸蛋:“谁说女未嫁的?姐姐我已经嫁给工作了。” “那就是神女无心襄王有梦。听我说,他肯定喜欢你。凭我驰骋情场多年的经验,不会看错。”杜灵子左手划了个圆弧,勾勒出一片广阔的沙场。 夏至压低声音说:“妹妹,我不是今天才认识他的。我认识他三年了,真要发生点什么,需要等到现在吗?” 杜灵子瞪着眼说:“你是说,你早认识他?在来翰艺工作之前你就认识他?为什么没听你说过?” “因为不重要,所以没必要说。你现在还觉得我们关系有问题吗?” 杜灵子像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但她还想打听夏至和苏晓是怎么认识的,夏至也满足了她,不过只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们是在驴友活动上认识的。 不出夏至所料,还没到下班时间,就几乎全公司都知道了夏至和苏晓原来是老相识。 五点半后,就有人陆陆续续地下班了。夏至今天也没准备加班,赶了几个星期的书稿,刚刚和苏晓一起把初版稿打印出来交了给郭树沣终审,这个项目可以说完成了百分之九十。 夏至把椅子拉回自己座位上,整理桌面时手机响了,她一看来电显示,不由得努了一下嘴。 “陈大娇,想我没有?” “你哪位?打错电话了。”夏至故意说。 “你不仅脸盲你还健忘啊,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让你刻骨铭心地记住我?”韩峻熙脾性不改,听到他得意的语调,夏至想是不是应该挂电话了。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你又弄了些什么幺蛾子?”他每次找上她总没有好事情。 “哪有什么幺蛾子,想请你吃饭呢。这不,都到饭点了,刚好在你们公司附近做了个采访。” 她才不相信他会那么好心。她说:“相机我不赔干洗费没有饭你也请过了,所以可以挂电话了。” “诶诶诶诶!”他连连叫道,“你有点耐性好不好?我是真的刚好到了这附近。这不是无聊找个朋友陪我吃饭吗?” “我和你不算朋友。”夏至干脆利落地说。 “你这样说就有点绝情了,好歹我也算是帮过你朋友吧?报道反响不错,很多读者在网站上留言说支持她们通过法律途径维权呢。” “所以通过你的报道现在抓到人了吗?没有的话那顶个毛线用?明明就是逞了你自己工作之便,到你嘴里成了帮助受访者,我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陈大娇,你之所以当不了记者,就是因为你这觉悟不行。只要有一个读者看了我的报道,提高了相亲时的警觉性,没有上当受骗,那就是我这篇报道的功德……” 夏至没心思和他瞎叨叨,苏晓已经收拾好东西,朝她用拇指指了指门口,她打断韩峻熙说:“你打电话过来就是和我讨论这个对吧?那我明白了,再见。” “诶诶等一下!我约你出来吃个饭怎么了?你是怕我吃了你吗?像你这样的我还真吃不下……” “再见,不对,再也不见。” “我有事找你帮忙!”他飞快地说完吐了一口气,“诚意邀请夏至小姐赏面共进晚餐,帮不帮忙另说,行了吗?”文笔书吧 “什么事?你跑深度新闻我在文艺界,我最近也没有朋友身上出了可以挖掘的新闻,我和你应该没什么交集了。”她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不安好心。 “你倒是先出来啊!你要是怕再见我一面你会爱上我那就算了。我理解多情自古空余恨。” “神经病!” “我在安格西餐厅等你。不见不散。” 他尾音欢快地挂了电话,夏至对着手机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夏至?”她打电话这当儿,公司里人都走光了,苏晓还在等她,看她挂了电话,就叫了她一声。 “呃……你先走吧,我约朋友了。”虽然心里想说与韩峻熙不是朋友,不过简洁点的说法也就这两个字了。 苏晓点头一笑:“好。那我们,明天见?” 说好了周六一起去家具定制店里看设计稿,这次夏至没有推托,她也有点兴趣去看看,毕竟心里有个定制一面墙的书架的美梦。 两人还是一同下了楼,在广场上分手,夏至从飞鸿大厦步行到韩峻熙说的西餐厅不到十分钟。 安格西餐厅在商城四楼一隅,商城的玻璃幕墙为餐厅提供了敞亮的全景落地窗,虽已是将近六点的八月天,仍有一扇斜阳照进餐厅里,将靠窗摆放的一排餐桌镀上了一层金光。 六点还不算是繁忙的餐点,餐厅里人流稀少,夏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韩峻熙。 夏至坐在了韩峻熙对面,看餐牌的时候,韩峻熙把手叠放在桌上,一直盯着她看。 她把餐牌竖起来,挡住了他的目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还是有话直说吧。” “那我肯定是盗,奸不下嘴。” “你嘴巴咋那么贱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幽默?”她扔下餐牌白他一眼。 “还好吧,一般人不会评价我幽默,都是说我长得帅有才华。” 夏至摇头哼笑,招来服务员下单。 “可以说了吗?”点罢餐,夏至问道,她其实也挺好奇,韩峻熙还有什么是需要她来帮忙的。 韩峻熙自喉底咳了一声,托了托脸上的眼镜,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才从挎包里掏出了一沓装订好的a4纸递给了夏至。 “这什么?”夏至接过问道。稿纸封面以大号的隶书印着“刀剑萍踪”四字,下方则是韩峻熙的姓名。 他不自然地手从眉毛蹭到了下巴:“小弟写的武侠,请多多指教。” 夏至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你?大记者写武侠?” “有问题吗?我骨子里还是个文青好吗?”韩峻熙忸怩了一下说道。 “你这年纪撑死了是个文中。但是为什么要给我看呢?”夏至翻开第一页,然而并没有看,眼睛在他脸上扫着,“我记得有人说过我文笔不行水平太差,有资格指教你吗?” “嗯——”韩峻熙低了下头拖长了声音,“要不你先看看?” 175、高攀不上 夏至随意翻了几页就合上了稿子:“看了。” “就这样?”韩峻熙不太满意地挑了下眉。 “嗯。”夏至用力点了下头,“开头写得还行,氛围营造不错,有伏笔意识,武打描写有画面感。大概就这样吧。” 她把稿件递回给他。他没接:“你不多看几页?没让你有种想追读的感觉吗?” “一般般。”她其实也没认真看,主要是没搞清楚他想干什么。 “我这慢热的,你要不多看点再决定?我觉得你有点急。”他把稿子往回一推,“你带回家看吧,我有底稿,也不怕你抄袭。” “切。”夏至把稿子扔在一旁,“这样的我随便写十本八本,用得着抄袭你。” 写新闻报道她可能不如他,写她还真不怕比,尽管她至今没有写过一本完整的长篇,大多数是写了个开头就烂在了电脑里。主要是她确实没耐性去写,相对来说她更喜欢写短篇。 韩峻熙叫道:“哎,就算不喜欢你也别乱丢啊,那是我心血。” “那要不你拿回去?装包里带回家我都嫌重。而且我怕放家里忘记了会积灰。” “这……真有那么差劲吗?” 他的语气收敛了些,她也就放客气了些:“我也没说很差劲啊,我刚刚没批评你吧?” “那……依你看,这有机会出版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出版?”她转了转眼珠,有点明白了,“找过多少家了?” “也就……”他侧过头,摸了摸脑门上的头发,“一两家吧。” “被拒了吧。”她的笑颇带点报复得逞的意味。 他眼睛在桌面上左右游移,身子也随之轻轻晃动着:“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那么差,真的出版不了。” “我这样说吧。”夏至正色道,“我还没认真看,给不了你中肯的评价,但是假设你这达到了出版标准的前提下,出版不了就是因为达不到市场标准。” “什么意思?” “就是说,水平可能没有问题,但是不会有读者。” “水平没有问题怎么会没有读者呢?” 夏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知故问,但还是解释道:“图书出版是要成本的你知道吧?就拿我们公司来说,我们会专门测评某类书是否有销售价值才做。 “你这本书,可能是真的写得很好,但是在这个领域你属于新手,没有老读者作基础买单。其次,现在传统的武侠出版式微,读者群不多,出版风险太大。” “你就这么直接?” “嗯,要不呢?” 他左右撇了撇嘴:“陈大娇,我还以为你是很理想化的人呢。” “那你看错人了,我很久没写过不赚钱的东西了。” “你博客里那些东西看着就不怎么赚钱。” 她歪头一笑捧起了水杯:“那是以前写着玩的。而且我纠正一下,还是有些赚了钱的,虽然不多。”7问 服务员给他们送上两客铁板牛排,夏至竖起餐巾,看着酱汁淋在划了菱格的肉眼上“嗞嗞”地响着,暗红而带着些许焦黑的肉块表层微微地颤动着膨胀着,浮起的甜香让她满足地皱了皱鼻子。 她放下餐巾搓了搓手说:“谢谢老板请吃肉,我不客气啦!” 韩峻熙看着她把牛肉切成小方块,没等吹凉就塞进了嘴里,然后被烫得鼓着腮直吹气。 他嘴角一压又一扬,笑了:“你这样吃东西能找到男朋友吗?” “我找过啊,我男朋友从来没嫌弃过我吃相不好。”夏健锋倒是说过她没有仪态,她也不在意,又不是出席什么重要宴会,端着干嘛,不累么。 “所以现在找不到了吧?” 夏至正戳着一块肉往嘴边送,她把叉子停在半空中,扫他一眼说:“你家住海边?这门前三包范围还挺广的。” “你说归说,别停下来啊,继续吃,我看着好下饭。要不,我再给你拍张照片?那张看着有点腻了。”他贼笑着,也开始动起自己盘里的牛排。 “活得不耐烦直说。” 他边切肉边说:“像你这样又粗鲁又泼辣又势利的女人,我真担心会嫁不出去,留着祸害社会。要不,我伟大点收了你?” 夏至完全停下手了,她把盘子往前一推:“这肉有点贵,要不,我吐出来还给你?” 他也停下手,盯着她笑:“我就随便说说,你当真春心动了?我告诉你,你可别真打我主意,虽然我确实很优秀,身边狂蜂浪蝶不差你一只。” 她呼着气扫了扫胸口:“你放心,优秀如你绝对是我等凡夫俗女高攀不上的,求求你千万别低就。” “这是你心里话吗?我怎么听着像反语?我也没那么讨厌吧?” “优秀如你又多加了一条优点,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讨厌。”她嘻嘻笑着,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免得等下把他惹毛了把肉全部收掉。 他低下头抽了下嘴角:“得了,没见过吃人家还嘴不软的。吃了你给我回去好好读我的,实在不行,我准备自己买书号出了。” “如果你只是单纯想出书不考虑后续的,那就出吧。如果还是介意卖不卖得出去的,那还是算了,毕竟几千册的书堆在床底下,拖个地也不方便。” “陈大娇,你今天说话真的不太中听。” “说得好像你说我就说得很中听那样。”不过夏至还是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表示闭嘴不言。 韩峻熙找她帮那么个忙还是挺让她意外的,她嘴上埋汰着,晚上回去后还是翻看了起来。 看了几页后,就忍不住找了支笔在上面写画起来。她改了两个错别字,用波浪线画了一段环境描写,琢磨了下,在旁边增补了几句。 写好后,她拍了照发给韩峻熙,不一会儿就收到了他的回复,对话框只发过来一个问号。 像他那么自大的人,可能觉得受到了冒犯吧。夏至扔下笔打字:【没事了。】 韩峻熙:【不是,你多改点,我看看差距,我没你细致。】 这算是侧面承认他在某一方面不如她?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夏至:【不改了。文风不一样罢了。没什么差距不差距。】 她放下手机继续往后看,平心而论他是确实写得不错,翻过了前几页的尴尬后,她居然看上了头,一口气翻了几十页。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176、介入手术 是萧以晴打来的电话。她放轻了声音说:“夏至,明天上午有空吗?” “没有空,约人了。”夏至答应了和苏晓一起去家具城。 “推掉行不?陪我去办点事。我本来想叫梁璐陪我去,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诈骗案发后,三人的聚会地点改在了梁璐宿舍或者在外头。萧以晴没再叫夏至和梁璐去过她和程佑的小家,甚至在聚会时程佑打电话来,也特意跑一边去接。 尽管梁璐表现得像是已经把这事放下了,然而萧以晴还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婚姻生活痕迹,不让梁璐产生任何联想。 夏至颇感奇怪,不过她一口答应下来了。萧以晴不会无缘无故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相信事出必有因。她也没有详问,从电话里萧以晴那静悄悄的话音来看,她是背着程佑偷偷打的电话。 挂掉电话后,夏至查看了一下手机,原来萧以晴已经在微信上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自己看书看入了迷,没顾上看微信。萧以晴没等到回复才迫不及待地给她打了电话。 她给萧以晴回了一条信息:【怎么回事?】 萧以晴:【陪我去医院做个治疗。不说了,我要睡了。】 夏至又发过去几个问号,但萧以晴没再回应。 睡觉?才十点不到。 萧以晴确实睡不着,可是在程佑洗完澡进房的时候,她得装作已经睡着。 她很苦恼,经后这几天是安全期,程佑还没有很强烈的要求,备孕期间,他都是养精蓄锐在她排卵期间集中办事。明天之后的连续两个星期才是最麻烦的,她该找什么借口来拒绝同房? 今年要带初三,她提前了一周上班,她是星期四下午提前下班赶去医院预约手术的,护士想给她排到下周一上午。 下周一要开学了,她不想太影响工作,也担心术后下午没有精力上班,找熟人协调了好一阵子才挤到了周六上午。 “周六上午医生本来就是加班的,多做你一个要到12点多才能下班了。你到时叫你老公陪你过来,术后会有点不舒服。”熟人是一个同事的老婆,这样叮嘱着她。 萧以晴连连道谢,但是,回家后,她没跟程佑提起这件事。 七点多萧以晴就到了医院登记手术,过了八点夏至才打着哈欠出现在医院走廊上。 “你昨天晚上做贼了?”萧以晴瞟着她说。 “我上班也没这么早好么?”加上昨晚看韩峻熙那看到了凌晨两点多,她现在脑袋还是沉的,“你到底干嘛了?” 夏至看到一排几个房间,门前依次标注“介入手术室”一到七号室,不过只有两个手术室上方的滚动屏是亮着的。萧以晴的名字在五号室排着,她前面有差不多十几个患者。 等候椅上坐着的大多是年龄相仿的女人,有些身边也有男人陪着。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玩着手机,偶然也有人相互交谈几句。 “做ssg。”萧以晴拍拍身边的空椅子,她刚刚把包放在这上面给夏至留的位子。 “说人话。”夏至依稀感到这是与备孕有关的手术,但她不了解。5200 “输卵管介入手术。”萧以晴无意识地搓着手上拿着的药水,“半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做了输卵管造影,医生说我输卵管堵塞。” 夏至呆了一会儿,按程佑家族里那尿性,这可是大事。夏至问:“你没告诉程佑吗?” “我傻了,我告诉他?”萧以晴理所当然地说。 “这又不是绝症,干嘛不告诉他?” “就是因为不是绝症才不告诉他。治好了再说,免得他担心。” “这个不麻烦吧?能彻底治好吗?”夏至觉得程佑应该问题不大,但萧以晴的公婆就不好说了。 萧以晴沉默了一会儿说:“应该还好吧。医生建议我做宫腹腔镜,ssg可能对我效果没那么好,但是要住院一个星期,还要在肚子上打几个洞。我想先试试做这个。” “那你为什么不听医生的?如果做了没用,那不是白受罪白花钱还浪费时间?这种事情,你不能瞒着程佑。” “医生也说了我可以试一试啊,这种治疗效果每个人都不一样,谁敢打包票。都这个时候了,你别瞎叨叨,我让你过来不是教训我的。”萧以晴还以为夏至能够理解自己,毕竟也算是受过婆媳关系折磨的人。 夏至感到了她的心烦,抿了下嘴说:“行吧,我不说话了。那我需要做什么?” “陪我等着。” 萧以晴也不知道这个手术治疗是怎么回事,之前来造影检查,人蛮多的,听了患者间一些碎语,都说会痛,这让她心里直犯怵。 来做手术的人倒没有检查的人多,好像手术时间也不长,萧以晴留心了一下手机,大概20多分钟可以做好一个,出来的人都捂着肚子,一脸难受。 她看着心里咚咚地敲着,忍不住不断喝水,喝完又不断上厕所。走廊上空调是充足的,可是她就这么在饮水机、洗手间和座椅间跑来跑去,竟也跑出了一背的热汗。 夏至把韩峻熙那沓又扛过来了,摊在大腿上看着,她对萧以晴说:“你坐着啊,就一个小手术,至于那么紧张么?”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萧以晴还是坐了下来,没坐一阵子,又开始发冷了,她敲敲夏至那叠稿子说:“你看的什么?和我聊聊天吧。分散一下我注意力。” “这不是你老跑来跑去去我没事才看的嘛。”她把合起来,“聊什么?” “随便。” “聊学生聊教学可以么?”萧以晴非工作日是不谈工作的,但一时间夏至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萧以晴爱煲剧,而她又不看电视剧。 “可以。” 接着两人就谈某个问题学生,谈萧以晴的某节公开课,夏至离开教岗几年了,没什么可输出的,就基本只是搭理着萧以晴,引着她说。就这么聊到了十一点多,广播才终于喊了萧以晴的名字。 夏至松了口气。足足两个多钟,她没怎么说话,也感到了口干舌燥。之后她又提上一口气,希望手术能顺利吧。 177、异性朋友 从手术室出来,萧以晴在休息室里瘫坐着,眉微微地蹙了起来,夏至去给她接了一杯热水。 “很痛吗?” “还好吧,不算很痛。”萧以晴接过水杯说。她是痛域值很低的人,从小就怕痛,刚刚在手术室里忍不住叫了起来。 “程佑在家里吗?” 萧以晴点头。其实现在是最需要这个男人在她身边的时候。 实在百无聊赖,萧以晴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夏至就跟她说起韩峻熙那部,当故事那样讲给她听,希望她别把注意力放在疼痛上。 大概半个钟头后,医生就过来了,说了下术后注意事项,包括术后出血、两周后方可同房、口服药物防止感染、下个月准备试孕等。 萧以晴看着恍恍惚惚的,夏至替她记了一下,写在了微信里发给她。 又坐了一会儿,将近一点萧以晴才站了起来,说了声“走吧”。 萧以晴脸色缓和了些许,夏至带着她走进了医院附近一家炖汤店,给她点了一盅热汤。 萧以晴用汤匙搅了搅盅底的鸡块,说:“要不,我回去跟他说,学校派我外出学习两个星期,然后到你家住?” 夏至今天出门匆忙,早餐才随便塞了个包子,她把饭粒填满了腮帮子,声音从嘴中漏出:“有这必要吗?” “你没听到医生说吗?两周。我要怎么跟他说啊?总不能每天都说太累,他会怀疑的。” 夏至只能耸肩,挖一个坑,往往需要用更多的坑来填,她以为萧以晴应该是吸取过经验了。 萧以晴把她的反应当作默认,于是说:“我等下就回去收拾东西,然后跟他说,接到学校紧急通知,马上就要出发。” “你这么急倒是不怕他怀疑了?而且你这样匆忙,他说要送你去坐车呢?还有你出门两周,总有时间去玩玩吧?照片要不要拍两张?”夏至随随便便就给她列了好几个坑。 “不管了,我就说同事来接我,不用他送。照片不拍就不拍啊,他问的时候才想办法圆。” 夏至一下子看到了她当初隐瞒自己与程佑谈恋爱时的心境,真是顾前不顾后啊。 “你喜欢吧,我家大门永远朝你打开,你能圆谎就可以了。”她只能这么说了。 不过她也多少有点侥幸心理,在要孩子这事上,程佑不是一直都很将就萧以晴的么,就算事发,最多也就是不高兴一下,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吧。 吃完饭夏至就陪萧以晴回了兴达花园,她在楼下找了个咖啡馆等着,萧以晴上楼去收拾行李。四十分钟左右,萧以晴就拖着行李箱下来了。 “他没起疑心么?”夏至替她拉着行李箱走向地铁站。 “不会,他没那么细心。”萧以晴也觉得事情顺利得超乎自己想象。 回去的路上,夏至买了一只鸡,两盒肥牛,几包丸子,又添了些素菜,晚上可以打个火锅。 “大热天的吃什么火锅,而且你买那么多我们俩能吃完么?”萧以晴一到了夏至宿舍就爬到了床上,看着她把买来的食材想方设法地往那只60l的单门小冰箱里塞。 只能塞下肉类,菜大部分放不进去,夏至就全部放进了灶台的台下盆里。爱你电子书 “想吃啊,买的时候这也想买那也想买,不知不觉买多了,吃不完的放着明天再吃。再说,你不是要补身子么,多吃点好。” 萧以晴笑说:“你以为我在坐月子么?有毛病。你是多久没人来你屋里开过伙,难得逮住机会吧?自己嘴馋别往我身上推。” “谁说没人来我屋里开伙?”这段时间,因为经常和苏晓一起下班回万象城,夏至要回家做饭的话,偶然也叫他过来搭个伙。 不过夏至更喜欢到苏晓家里开伙,一来空间更大,二来苏晓把屋子捣腾得叫一个舒服。 他没买沙发,在屋角铺了张大地毯,丢了一大两小三个软塌塌的懒人沙发,大的那个刚好让夏至整个人窝进去,抱一本书,开着落地灯,咖啡放在触手可及的矮桌上,然后等苏晓做饭。 苏晓不擅长开明火做中餐,喜欢弄些三明治、肉酱面、肉排之类的。说不上很好吃,就是做得快。 夏至尝了个鲜,说道:“你一个中国人,饮食那么西化。” “有问题吗?有肉有菜有主食,荤素搭配适宜,哪个不符合中国人的营养习惯?”苏晓答道。 说起来要不叫苏晓晚上过来吃饭?东西买多了,她也不想明天再吃一轮一样的,自己早上又放了他鸽子。 夏至一边给苏晓发信息,一边跟萧以晴说:“我叫个住在附近的同事今晚过来一起吃饭吧。” “你还有同事住这附近?没听你说过呢。”歇过一下子,萧以晴感觉已经好多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了去。”夏至随口应道。 夏至没跟萧以晴多解释苏晓的事,主要是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本来就没什么事,故意描来描去就显得很刻意了。在与苏晓的关系以及外人的眼光中,她一直想寻找一个平衡点。 一个既让他们相处得舒服,别人看着又不尴尬的平衡点。一男一女交个朋友是很寻常的事吧,就因为苏晓长得帅一点又没有女朋友,她就要成众矢之的? 不管她怎么淡化去处理,萧以晴见到苏晓后还是惊掉了下巴。 可能是因为前车之鉴,苏晓这次也知道了避嫌,表现得很礼貌,没有两人单独相处时的随意,他叫夏至“姐”,称呼萧以晴为“以晴姐”,像个乖小孩,饭后还帮忙收拾碗筷。 苏晓一走,萧以晴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到底是谁?” “同事啊,不说了么?” “一单身男同事,没事就来你家蹭饭?还有,你这个弟,和之前梁璐说的是同一个人吗?你不会总招惹到那么帅的男生当弟吧?” 这逻辑和联想能力倒是很严谨的,很能体现当年的学霸体质,夏至只能点头。 萧以晴掰着手指说:“我来捋捋。所以现在,是一个比你小六年,和你暧昧了好几年的男人,奔着你去了你公司上班?” 夏至也掰着手指说:“第一,我们好久没有联系了。第二,他不是奔着我来的,完全是巧合。” “巧合有另一种说法,叫‘缘分’。” “你们是真的觉得异性之间没有那种很单纯的友谊吗?”如果连萧以晴都这么看,那她真的要考虑放弃这段友谊了。 “没有。”萧以晴很干脆地说。 178、东窗事发 萧以晴的诡计在星期天晚上就被识破了。 程佑在电话里直接问她:“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烟城啊!不说了,我在听讲座呢。”萧以晴特意把目的地说在了烟城,本来打的算盘是让曹丽梅发点烟城的实地风景照给她圆谎的。 程佑停了一下说:“那你发个讲座照片给我看看。” 夏至看到萧以晴拿着手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就知道瞒不住了。她朝萧以晴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萧以晴苦着脸,把手机调了外放给夏至听。 “……我上网查过,这几天烟城没有什么大型教学交流活动。而且你告诉我,你身份证没有带是怎么坐的高铁?”语气倒是没有震怒,只是充满了不解。 萧以晴支吾着说:“……我在夏至家里……老公,我可以解释的……” 后面几个字嗲声嗲气的,听得夏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现在过来接你。”程佑挂掉了电话,手机一下子安静了。 “怎么办?”萧以晴问夏至。 “蠢弊了,回去跪键盘呗。”夏至开着玩笑说。 “你不是这样对我吧?” “一开始我就说了你这计划有问题,你真希望你老公这么愚蠢吗?” “你说我应该怎么说好?要不我说你失恋了想自杀,我来看守着你?” 萧以晴居然还想着隐瞒,夏至作势要飞起一脚踢她:“我看着像是失恋了要自杀的人?一万年没有谈过恋爱的我哪来的恋可以失?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再点火当心火烧山林。” 萧以晴自怨自艾了一阵子,就开始收拾行李了。想想也好,躲躲藏藏毕竟不是办法,下个月她还得去打促排针,程佑知道了也可以省点事。 程佑直接到了夏至家接萧以晴,萧以晴出门时,夏至对程佑说:“小问题而已,能够解决的,她自己有心理压力,好好谈一下吧。” 程佑仍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两人一路无语,回到家后,程佑才开始问到底怎么回事。 萧以晴沉默着,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病历本,放在了茶几上:“可以治好,就是麻烦点。” 程佑垂下眼看了看病历本,过了两秒才拿起了本子翻看。黑色的中性笔字迹潦草,加上涉及的相关医学名词他也不明所以,他只看了个大概,便皱着眉问:“什么意思?” “输卵管堵塞,卵泡发育缓慢……影响受孕。”萧以晴握住左手拇指,不断地揉着指甲,“我昨天去通过输卵管,下个月去打促排针,我们就可以要宝宝了。”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时钟的“嘀嗒”声,外面虫豸的叫声也一阵一阵地从落地窗上透进来。 程佑又重新翻了翻病历本,他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意思,但是他会数她去看病、治疗的次数,他叹着气说:“你都自己去医院看?那么多次了?” “昨天做手术是夏至陪我去的。”萧以晴开口时,觉得鼻子酸酸的。 “应该是我陪你去。”程佑把本子扔回茶几上,向萧以晴伸出手。 萧以晴把手放进他手心,他略一用力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 他把她环在自己双臂间,说:“有什么事情,你得告诉我。我们不是说过,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吗?”华夏中文 萧以晴又想哭又想笑,多日来一个人跑医院的委屈,一下子得到了安抚,但她还是有些许苦涩:“妈要是问起怎么办?” 程佑呵了口气,眼镜上有点雾气,他摘下眼镜说:“她一直都在问啊。没事,我顶着。再说,不是下个月我们就可以要宝宝了吗?” 萧以晴用力地点点头,投入他的怀抱中。她心里仍有一丝隐忧:下个月,是真的可以吧? 这话哽在她喉间,她想说,又不敢说,只能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养好身体,给这个宠爱着自己的男人生个孩子。 首先第一步,再也不熬夜看电视剧,从今天晚上开始,每天晚上九点半前上床睡觉。 夏至的信息刚好是九点半发来的,萧以晴只给她回了个“ok”的手势,就没再多说了。 夏至也不多问,这一对子她还是蛮放心的,她继续捧起了韩峻熙的,已经看了个七七八八了,她准备今晚看完。 韩峻熙很着急地发信息问她看了多少,观感如何,她便说:【你把前十章再修一修吧,开头不够吸引人,将悬念吊深一点。后面写顺了,挺好的。】 韩峻熙:【还有吗?】 夏至:【改完发给我。】 韩峻熙:【然后呢?】 夏至:【然后我发给楠天出版社的朋友看看。】 楠天出版社是专做文艺类图书的,算是很不错的大型出版社。这两年她在楠洲的图书出版行业还是混了点人脉,只是不太熟,没什么必要不想动用这些人脉。 韩峻熙附了个笑脸:【你觉得可以?】 夏至:【我只是给你发过去,能保证对方会看,其余的完全保证不了,你不要抱有希望。在商言商,没有人会出一本没有市场的书。】 帮忙发过去,是因为觉得书确实不错,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清楚,免得他抱有过高的期待。 韩峻熙:【你这到底算是认可我呢?还是在贬损我呢?】 夏至:【你不是要中肯的评价吗?这就是最中肯的评价。】 韩峻熙:【所以其实你觉得这书是不行的,但你还是要帮我投稿?】 夏至:【随便你怎么想。】 韩峻熙:【你这个样子……我觉得你是爱上了我,在借机讨好我。】 这人不贫嘴会死?每次正经说话总说不过三句。夏至给他发了个再见的表情,表示不再理他。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发了信息过来:【你知道郑小华的案子过两个星期开审吗?】 郑小华就是刘虎的妻子,伙同刘虎对梁璐等六人实施了相亲诈骗,没有享受到任何利益,现在却要承担法律的后果。 韩峻熙:【你要去旁听吗?】 庭审的日子肯定是工作日,夏至说:【我去不了,梁璐估计会去吧。】 在梁璐眼里,郑小华不算诈骗犯,也是受害者,只是受害的性质与她们不一样罢了。 179、怦然心动 比庭审结果更早来到夏至手机里的,是一条转疯了的微博信息: 【女博士失身又失金,相亲不成被骗两百万】 标题极具猎奇性,两千多字的长微博,详尽地披露了刘虎是如何通过相亲结识文中的刘梅,杜撰的两人相处的细节仿佛亲临其境,各种浮夸描写以及将合共涉案金额两百万强行安到一个人头上,更是哗众取宠地将事件写成了一宗受害者愚蠢无知的闹剧。 全文没有提到梁璐的真实姓名,但附上的照片是韩峻熙给梁璐拍的那两张,刘梅也是韩峻熙在专访中给梁璐取的化名,这不得不让夏至将这两篇文章联系在一起。 韩峻熙只在专访里将梁璐描述为某高校教师,而这条微博进一步地描写刘梅是某高校的博士毕业生,毕业后留校任教,然后配图是楠师的校园照。 这相当于把梁璐的个人信息完全披露了。对梁璐稍有了解的人都能很容易地对号入座。 夏至顺着转发路径回溯,找了最初的发布者实名认证是《楠洲日报》的另一名记者。 夏至咬咬牙,怒火把她的理智都烧尽了,她顾不得还有十五分钟才下班,抓起背包跑出了办公室。 还在电梯里,她就给韩峻熙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里?”电话接通后,她劈头劈脸地问。 “我?准备回家啊。郑小华被判了十年,我今晚回去写个跟踪报道。” “梁璐去庭审了吗?” “我还想问你呢,其余五个受害人都来了,就没见她。” “你现在马上过来楠师!”除了躲在家里,夏至想不到梁璐还会去什么地方。 “咋?想我了,想和我约会?今晚真不行……” “你他妈给我马上滚过来!” 夏至走在飞鸿大厦广场上,她的吼声吓得一个过路的快递员摔掉了手里的盒子。 除了韩峻熙,还有谁清楚梁璐的个人信息?说好的身份保密呢?他倒是没写,一扭头把这事当闲谈告诉自己的同事对吧?搞不好这篇文章也是他帮忙整出来的。 夏至几乎气哭了,她不知道梁璐看到这条微博会是什么心情。她在地铁上不断打梁璐电话,没有打通,发微信也不回。夏至整颗心都悬着,甚至怀疑自己去楠师到底能不能找到她。 直到快下车的时候,梁璐才回了她一条信息:【我在宿舍,我没事,别担心。】 别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她也不知道她叫韩峻熙过来干什么。质问他?拎他去梁璐面前负荆请罪?兼而有之? 她的恼火找不着出口,韩峻熙不是案件始作俑者也是二次伤害的直接造成者,要是不找他算账岂不是便宜了他?亏她还好心帮他推荐到出版社,她真是白瞎了眼,明知道他不是好人。七号 本来没抓到刘虎已经够窝火了,韩峻熙这回是撞到枪口上了。 夏至站在文科楼架空层,靠在一根柱子上等韩峻熙。她将目光拉向天边,金色的阳光争分夺秒地从包围着这座高校的摩天大楼间照射进来,楼宇上的玻璃刺眼得她眼前黑了一下。 她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看到韩峻熙正沿着文科楼前的草地小径走过来。 “你这约会地点选得够刁钻的啊,是想带我来你母校了解一下你的成长经历吗?”他还不忘贫几句。 夏至压低下巴阴郁地瞅着他,等他走进了架空层,走到了自己面前,才猛地举起自己的背包砸他:“你个混蛋!你说话不算话!” 韩峻熙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砸懵了,只来得及举起手臂抵挡,而夏至砸了一下还不过瘾,又把背包收回来一下接着一下地砸着。 韩峻熙被逼得一步步地往侧边退去:“陈大娇你疯了?!有事说事你动什么手?” 夏至打红了眼,哪里停得下来,她嘴上也口不择言地不断骂着:“你无耻你猪狗不如你骗了我们你和诈骗犯有什么区别?你挖新闻揭人疮疤你考虑过别人感受吗?你还他妈泄露梁璐信息你让她以后怎么活!你满嘴仁义道德净干下流勾当你算什么记者你连男人都不算!” 韩峻熙已经退到了文科楼楼梯背面的储物仓门前。 他被夏至激得无名火起,当她又一次朝他脸上砸来背包时,他一手抓过背包一扯一丢,她背包脱了手,自己的手腕也被他另一只手钳住了,她像一只小鸡似的被他一把扔到了储物仓的拉闸门上。 背部和后脑撞到了拉闸门发出“锵锒”一声巨响,铁皮晃动的回音在架空层里飘来荡去。 她的左手仍被他抓得紧紧的,她试着扭动,感到自己的皮肤被揪得辛辣。他整个人欺到了她身前,她的右手本能地抵住了他的胸膛,想把他推开,可是也没有推动。 隔着polo衫的混纺面料,她的手随着他的胸部剧烈起伏,他呼出的热气喷在了她的额头上,略略抬起眼睛,她的鼻尖差点要蹭上他的下巴,她吓得不敢再动弹半分。 他喘着粗气说:“陈大娇……我没有泄露梁璐的信息。那篇文章我也是刚刚来的路上才看到的,那是我同事自己去找其他几个受害者挖了拼凑出来的信息,你有什么不满的去报社投诉,不要找我泄愤。还有……你下次再不问青红皂白乱发疯……我会向你证明我是个男人……” 说罢,他松开了她,后退两步。夏至脸上灼烧得难受,他也满脸通红。 “喂,你们干嘛?”文科楼的保安听到动静跑了过来,那是个背微驼的半百老翁,他警惕地看看韩峻熙,又看看夏至。 “没见过情侣吵架吗?”韩峻熙粗声粗气地叫道。 “你没事吧?”保安不理他,转向夏至问道。 夏至双眼通红地摇了摇头,然后俯身捡起地上的背包。 “走吧,去找梁璐。”她没有看他,背上背包扭头就走。 从文科楼走到梁璐宿舍,夏至觉得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韩峻熙跟在她后方约两米处,一直保持着距离,也不说话。 他们向着太阳走去,走着走着太阳就不见了,夏至不大关注现在是农历几号,大概是月底或者月初,因为也没有月亮升上来,除了立在紫荆路上的路灯洒下的光晕,天上漆黑一片。 180、失实报道 夏至使劲地拍着门:“梁璐!是我!开门!” 她把耳朵贴到门上,屋里没听到有任何动静。 韩峻熙走上来,虚握着拳头往边上一指,示意她退开,他用力捶了捶门叫道:“梁璐!我是韩峻熙,我们知道你在家,如果你不开门,我就把门踢开了!” 又等了十几秒,屋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梁璐把门拉开一道缝,她眼睛挂着一层水雾,布满了血丝,眼皮红肿得像两只桃子,鼻子几乎擦掉皮了。 夏至推开韩峻熙,对梁璐说:“你怎么都不接电话,你吃过饭了吗?” 梁璐越过两人的肩膀张望了一下走廊,明明没有人,她却眼光闪烁着。她把门移开一半,轻声说:“进来吧。” 两人一进了屋,梁璐就马上把门合上反锁。 屋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严了,夏至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漆黑,她勉强能看清梁璐的轮廓。 “梁璐,我把灯打开吧。”感到梁璐像是点了下头,夏至按下了电灯按钮。 灯亮起时,梁璐紧闭上眼,手在额前挡了一下。 韩峻熙往后退开,找到了沙发的方位,说:“来,都坐着吧。” 夏至拉着梁璐坐下了,他却不坐,他对夏至说:“你们聊聊,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没等夏至回答,韩峻熙已经重新走向门口出了门。 梁璐把一只抱枕搂在胸前:“你怎么叫他来了?” 总不能跟梁璐说韩峻熙是她叫过来当出气包的吧? 她想了下说:“有其他记者找了另一个受害者……她可能说了点你的事情,又没有说清楚,然后那个记者东扒西扒,拼了那篇文章……韩峻熙怕你误会是他干的,特意过来找你解释。” 夏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知不觉地给韩峻熙解释起这件事情来,她见梁璐没有反应,又说:“他说了,那是不实信息,我们可以去微博上投诉,也可以去报社投诉那个人。” “算了。”梁璐这才说道。 这不是梁璐的风格,她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口恶气,她怎么吞得下?夏至以为她只是不想出面,就抿了下嘴说:“你不想去的,我替你去。” “然后呢?”梁璐把脸转向她,目光是空洞的,“我告诉所有人,我不是被骗了两百万,只有三十万?我说我没有多次给他转账,而是一次性把我爸妈辛苦了十几年才存下的三十万转给了那个男人? “接着我说我没有那文章里写的那么傻?我说我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急着出嫁才上当,我说我没有看中他的海归身份没有因为他有钱而高看他一眼?夏至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说?网上全是笑我愚蠢骂我势利眼的评论,我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梁璐边说边哭,夏至想给她找一块纸巾,可是手被她紧紧地攥着,只能咬紧了牙忍着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夏至拼命跟自己说,她是来安慰梁璐的,不能傻里傻气地也哭成一团。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说:“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就让那个人把微博删除,好不好?” 梁璐嘴角抽了抽,带着泪笑了:“能把记忆从所有人脑里擦除么?十几万的转发量,几万条评论,能不能让所有人都忘记这件事?现在每个人看我的时候都在偷笑!……”77电子书 “没有人会……笑你的……”她本来想说没有人会知道,但是话没出口就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梁璐放开她的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没事……随便他们笑好了……他们没有说错,我白费父母辛苦供养我那么多年,脑袋里全是水!……” 梁璐不停地数落着自己,夏至好几次想打断她都无从入手,只能陪着她,听着她说,直到敲门声响起。 梁璐马上住了嘴,肩膀朝下一缩,像一只被狼群追捕受到了惊吓的小羊。 夏至按了按她的手,说:“应该是韩峻熙回来了,我去看看。” 确实是韩峻熙,他买了三碗牛肉面,还有一大袋零食,甚至还有几罐啤酒。 他把东西排在了茶几上:“我不知道你们想吃什么,随便买了点。” 夏至犹豫着要不要说句“谢谢”,毕竟两人刚刚还吵闹过,梁璐先开口说了声“麻烦了”。 “来,快吃东西,不吃饱哪有力气哭。”韩峻熙揭开面碗说道,换来了夏至的一瞪。她辛辛苦苦哄梁璐,他一来就叫她吃饱了再哭? 韩峻熙还给她一瞪:“不对吗?想哭就哭,憋着干嘛。”他又对梁璐说:“你别管她,敞开了哭,哭完请两个星期假,到外面玩玩。” 嗯……这倒是个好提议,梁璐是应该出门散散心,只是,她现在这状况,一个人出门合适吗? 两人都琢磨着这个提议,韩峻熙“嗞溜”一声吸了一口面,又说道:“梁璐——我就这样叫你了啊——我跟你说,我做了十年新闻了,我有发言权。什么新闻热度的,最多只维持三分钟,这世界都是图新鲜的,明天哪个明星离婚了,谁又拍了部新电影,马上就把你这档子破事赶下来了。 “另外也不要总以为所有人目光都放在你身上,你以为他们捂着半边嘴在笑你,也许他们只是在笑自己刚刚放了个屁没人发觉。你很重要,但是你没重要到那个程度。” 夏至看着梁璐脸色有所缓和,掰开了一次性筷子递给她,她接过了,开始搅拌那碗面条,边搅边说:“要是还有人记得呢?” 韩峻熙咧嘴一笑:“那就肯定是很在乎你的人。要不就是爱上你了,要不就是你爸妈,要不就是陈大娇。” “哎!”夏至举起筷子作势要打他。 梁璐皱了皱眉,眼睛从韩峻熙身上移到夏至身上:“你叫她什么?” “没什么!”夏至大叫道,“吃面!那么多话干什么?狗嘴吐不出象牙!” 梁璐嘴边微动,有些许笑意。夏至虽然骂着韩峻熙,但看着也放了心。 梁璐夹起一大撮面条塞进嘴里,鼓着腮说:“好饿!” 她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吃完了,夏至又把自己的面推给了她:“这碗你也吃了吧,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 梁璐也不跟她客气,端起就吃,吃到七七八八了才说:“你们等下再去吃个宵夜吧,别饿着。” 夏至说:“我叫个外卖,我今晚就留这了。” “你别留这,我还没哭够,你留在这里我哭不出来。韩峻熙,你帮我把她送回去。” 韩峻熙朝夏至得意地扬了扬眉。 181、热度消减 “你别跟着我。我要到家了。”夏至发现韩峻熙跟着她下了地铁后,停下脚步回头说。 “我不想跟着你啊,梁璐让我把你送回家,我得说话算话啊。”他把手插在牛仔裤裤兜里,歪着头说话的样子有点痞气。 “你不是说今晚忙着回去写稿吗?怎么有空在这磨蹭?” “这不是被你骂过之后不敢写这个稿子了吗?报道很重要,但我做人也有底线。这样的我你满意不?” 在文科楼架空层底下那近距离的接触后,他再这样贫嘴就显得有点尴尬了。夏至仿佛仍能嗅到他喷到自己脸上的气息。 “我已经到家了。”夏至加快了脚步出站,韩峻熙也加快了脚步紧跟着。 “楠洲地铁是你家?怪不得你长得那么霸气,原来财大气粗。” 夏至想怼他几句,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就闭紧了嘴低着头不断地走。 “喂,你到底住哪儿?你是退役的竞走运动员吗?还是哪吒转世?走路像着踩风火轮。”韩峻熙追着有点气喘,夏至也走得很吃力。 “你不追过来我就走慢点啊!老这样跟着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讨厌?” “你觉得我是在追你吗?还是在明示我可以追你?” 夏至忽地停了下来,韩峻熙及时煞住脚步,嘻嘻笑说:“我现在追上了。” “我到家了。”他们已站在了暖家公寓小区大门前,夏至转身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这起码得送进屋门吧?”韩峻熙朝小区内张望了一下。 “不需要,我自己认得路上楼。”夏至冷冷道。 “那……”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干嘛?”夏至愕然道。 “亲一下。你今天错怪了我,不该补偿补偿?”他露出满脸恶作剧的笑容。 “神经病!”夏至扭头就走。 “晚安!别太想我啊!”韩峻熙在后面叫嚷着,她把自己的耳朵捂了起来,放开了脚步跑。 她心里乱敲成一片,一方面反感他这样轻佻,另一方面两人贴近的场景又不受控制地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现在不确定他是不是个好人,她一夜没有睡着,凌晨两点的时候,她趴在床上刷着朋友圈时收到了他的微信:【陈大娇,都处理好了。那条微博删除了,我同事新发了一条微博辟谣。部分添油加醋的转发我举报了,不过举报不了全部,太多了。】 信息后附的是原博主的辟谣信息,只简单地写明事件为杜撰,并为此向关注的网友道歉,没有提及对当事人的伤害。 夏至马上回了信息:【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搞这个?还有这个辟谣不应该向当事人道歉吗?】 韩峻熙:【我让他这样写的。不提当事人更好,省得越描越黑。梁璐也不需要这个道歉。辟谣信息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了,只是说明一下事实而已。】 夏至:【行吧。不提也好。早点淡化。】 韩峻熙:【你也大半夜没睡呢?不是在想我吧?是不是觉得我这人还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勾股书库 夏至怔了一下,刚好没睡着给他回了信息,又被他揪住做文章。夏至想了想要怎么回,要不还是不回好了,省得他没完没了。 她把韩峻熙发来的截图发给了梁璐,就放下手机睡觉。 梁璐第二天早上给夏至回的信息,却是一张在火车上戴着墨镜的自拍照。梁璐果然听从了韩峻熙的建议,请了两个星期假去了杭州游玩。夏至又是欣慰又带点担心。 【她一个人跑出去,万一又遇到什么糟心事怎么办?身边连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她给韩峻熙发去一把小刀。 韩峻熙:【据我所知她旅行经验比你丰富多了,你都知道在火车上遇到陌生人搭讪要改叫陈大娇,她会不知道?】 夏至:【不许再叫我这三个字!!!】 韩峻熙:【我喜欢,这是我的专属称呼吧,不会有别人叫了。】 夏至叹了口气,她很想问他给一个单身女人老发这样含义丰富的话合适吗?然而想归想,终究是问不出口,就好像她很在意似的。 他爱说啥说啥,等帮他处理完投稿的事情,她就不再理他了。 不出她所料,楠天出版社那同行的回复也是暂时出不了。 实体图书出版受到了电子书的冲击,越来越不景气,除非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否则再好的,楠天也不敢出,何况是这样的过气小众题材。 夏至把编辑的回复以及审稿意见转发给了韩峻熙。 夏至:【他建议你走一下电子阅读的路径,攒一点名气,电子阅读和实体书出版也可以互相促进。】 韩峻熙:【嗯,我会考虑一下。那,为了表达我的感谢,咱今晚约个会?】 【没空!】 夏至直接回绝了。她捧着一杯冰咖啡,单手从微信切换到微博,边走边刷。 如韩峻熙所说,那条辟谣的微博没有引起多少水花,人们的眼球只关注奇闻,对真相并不在乎。 然而,那条信息在最初的热度过去之后,已迅速淡出了人们视线,一个星期后,如果不是刻意搜索,几乎可以说已经毫无痕迹。 这个世界转得太快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成了一堆标签符号,谁都不认识谁,谁又都可以迅速地了解另一个陌生人,如果不高兴,就可以把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打包删除。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对遭遇网络暴力的人来说,这是件好事,没有谁愿意一直当箭靶,而对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来说又不一定是好事,这样的存在感太无力了。一个人可以在顷刻间被抹去任何痕迹,即使他还活着。 夏至感叹着走出电梯,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没留意到自己走慢了一步,电梯门已开始合上了。 苏晓走在她旁边,急忙拉了她一把,她被拽出电梯,撞到了苏晓身上,手里的咖啡也打翻了在他的白衬衫上。 “呀!对不起!”夏至惊呼道,她连忙翻出纸巾帮他擦衣服,但是褐色的咖啡液已泼湿了他的一大片衣襟,怎么擦也擦不掉。她连连又说了几次“对不起”。 “夏至!”苏晓阻止了她慌乱的叫嚷,“没关系,没被夹到吧?来,纸巾给我。” 他拿过她手上的纸巾,抽出一张,却没有擦自己的衣服,而是蹲下身子给她擦起了同样被泼湿的皮鞋。 “没事了,我等下去叫物管来拖一下地。”他一面擦一面说,她低头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苏晓。”一个圆润的女声从翰艺门口传来,苏晓站起来循声看去,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182、意外来客 那女人四十多岁,但皮肤状态很好,白皙而紧致,略施粉黛看着精神而不艳俗,齐下巴的短发做了很时髦的空气烫,身上一条杏色的连衣裙,腰间缀一朵精致的同色绢花,脚下是一双黑色的细跟高跟鞋。 夏至这样的脸盲,也从她那与苏晓酷似的无可挑剔的五官中认出了她是苏晓的妈妈。 苏予洁朝他们走来,步伐不快,夏至却感到了一股压抑的气场。再看看苏晓,他脸上也是一片漠然。 他轻声对她说:“你先进去吧。” 夏至点了下头,经过苏予洁时,不太争气地缩了缩脖子。苏予洁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她的目光像带着吸力,把夏至的毛孔一个个吸得倒竖了起来。 夏至低下头,看到自己踩下了带有咖啡水迹的脚印,忽然感到一阵羞愧,她连忙加快脚步走向了公司大门。 在进门之前,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很平静,却让她感觉有丝丝寒意。 “你怎么来了?” “我打过电话给王总,他说你七月份就辞职了……” 公司门内是另一番景象。每人桌上都放了一盒蛋糕、一盒巧克力和一杯咖啡,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就连郭树沣也少有地没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而是和大家站着闲聊。 “怎么回事?都不用上班?”夏至拨开周哲和杜灵子的肩膀,他们一左一右地挡在了过道上。 周哲说:“夏至,苏晓呢?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 “在外面。” 夏至想要不要说苏晓妈妈来找他的事,杜灵子先说了:“他看到他妈妈了吧?他妈妈请大家吃的东西。” “嗯……”夏至应着,穿过大家对苏晓母子那好奇的讨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有预感这不是一件好事,没多久苏晓回来了,大家也都各自回到了工作岗位,她就跑到了他座位上找他。 “嘶。”她轻轻抽了抽气,他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转向她。 “怎么了?” “不是该我问你吗?”她低声说,“你妈呢?” “回去了。我让她回家等我。”他淡淡地笑着,夏至没看出两人刚刚是否争吵过。 “……王总……是你原来的上司?”虽然她不是故意偷听,不过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嗯。他是我妈的同学。我后来才知道的。” “那我明白了。”夏至说。 苏晓不是因为压力大才离开那家设计公司,而是偶然发现自己的妈妈给他开了后门。这脾性……挺刚的。 “没事了,你去忙吧。”苏晓又对她笑了笑。 夏至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去继续工作,最新的这个项目是与一个瑜伽教练合作的,对方先给她说了整体思路,然后她给对方出好体例大纲,对方照着写,最后再返回来给夏至修改。 这样的书容易在无需到处查找资料,内容都是现成的,不过一般没什么文笔可言,没有错字连篇语句不通已经是万幸了。夏至拿到初稿后,基本上等于要重写一遍。九洲中文 她先给那教练预约好摄影室拍摄样照,确定了明天要过去跟拍一天,然后才开始改稿。到下班的时候,稿件才改了十来页。她有点犯懵,关上电脑准备走了。 苏晓还在座位上发着呆。 夏至拍了拍他:“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妈又不是瘟神。” 苏晓无力地一笑,跟着她走出了办公室大门。 “我妈管我管得很严,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是她安排好的。”苏晓低落的声音在电梯里响起,他背靠着电梯内壁,眼睛无意识地盯着数字显示屏。 “可以理解。”夏至只是说。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大概总会很重视吧,容易患得患失。她又笑说:“我也离开家里了。我爸觉得我是他的耻辱。” “嗯?”他带着问号看她。 “一个退婚两次的女儿,他觉得不光彩。”夏至没跟苏晓提起过潘锐和王然,这样的黑历史她希望自己可以真的遗忘掉。 但明显的,她忘不掉。相比于王然这样的过眼云烟,潘锐留给她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 “那首歌。弹给我听的那个人,我初恋。” 两人相视而笑。走出电梯到了广场上,没走两步,苏予洁的叫声又一次冲撞了过来:“苏晓!” 苏予洁坐在门口一家咖啡馆的遮阳伞下,她边朝他们走过来,边把手里的一本书塞进自己包里。夏至眼尖地看出这是他们公司出版的书。 她听到了苏晓的叹气声:“我不是让你回去等我吗?” “妈反正也没事,在这等你下班,顺便了解一下你工作环境。”话是对苏晓说的,可是苏予洁眼睛却一直在夏至脸上。 又被抓包了……夏至偷偷吐了下舌头,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她就不该和苏晓一起下班。中午回来被苏予洁碰见了两人在一起,现在又一次……这让她这个当妈的怎么想呢? 就算夏至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可那是苏晓的妈妈啊! 夏至长辈缘一直就不好,她不知道要怎么和那些思想观念不在一个维度的人交流,对着萧以晴,她尚且可以反复强调他们只是较好的异性朋友,对着苏晓的妈妈她可说不出来。 而且苏予洁大概也不会问她这个问题,恐怕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你同事,不给妈介绍一下吗?”苏予洁盯着夏至的目光倒是柔和的,只是夏至不敢与她对视。 苏晓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夏至。” “夏至。”苏予洁重复了一遍。夏至想,可能苏予洁刚刚已从那本书里看到了她的名字,那正是她责编的书。 “阿姨好。”夏至不得不打了个招呼,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开溜吧,剩下的留给苏晓自己解决好了,她出现就是错的,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她于是说:“阿姨,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然而苏予洁伸手拉住了她:“夏至……和阿姨一起去吃个饭吧。” “呃?”夏至看向苏晓,朝他挤了挤眉,他也皱眉看了下苏予洁。 她以为他要开口反对,结果他却说:“那走吧。” 说完他就带头走出广场,剩下夏至在后面被苏予洁拉着,这手抽掉也不是,任由她拉着又膈应得很。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又要坑她一次? 183、就是老了 说好的不会再利用她呢?夏至憋了一肚子火,又忐忐忑忑的。真想直接拆穿苏晓,让他自己收拾这烂摊子好了。 夏至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皮质的软垫餐椅硌得她浑身疼痛,她克制着扭动身体的欲望,在苏予洁的注视下傻乎乎地笑着。 还好苏予洁什么也没有问她。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三人围坐着四方的餐桌,她和苏晓面对面坐着,苏予洁坐在他们中间,大家都不说话,空气尴尬得能抠出一块冰。 苏晓不应该说点什么吗?她朝他抛了个眼色,他低着头看着桌子一角,压根就不看她。 夏至不得以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苏晓放在桌角的手机响起一声短啸,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苏晓看了下自己的手机,又看看夏至捧在手里的手机,愣了愣。 “苏晓,你手机响了。”苏予洁提醒道。 苏晓也把手机捧在了手里,用半边手掌挡住了苏予洁的视线。 夏至只给他发了三个字:【看微信!】 她已经在微信上连珠炮似的给他发了一串:【你这是闹哪样?】【你倒是说句话,现在怎么办?】【叫我过来吃饭是几个意思?】【你为什么不拒绝?】 苏晓看了看她,对上了她微怒的眼神。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张桌子发起了微信。 苏晓:【不是……你也没拒绝啊!你说你有事忙,不来不就行了?】 夏至:【??这是我的错了?我以为你会说不的啊!】 苏晓:【开什么玩笑?我妈请人吃饭,我说不?当着你面拆我妈台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夏至还是很苦闷:【你得向你妈解释清楚,这样子你妈会以为我们是情侣的。】 苏晓:【你来不来吃饭,她都会当我们是情侣。】 夏至:【我不管,你得说清楚。这锅我不背。】 苏晓:【……当我女朋友算是锅吗?】 夏至:【你再胡说,我现在就起来踢你。】 苏晓:【你安心吃饭吧,我回去后会处理的。我妈要面子,你来都来了,别让她太难看。】 服务员送来他们的餐点,苏予洁轻轻清了下嗓,苏晓收起了手机,夏至见状也连忙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夏至真想问问苏晓,他们母子二人平时吃饭是不是都是这个氛围。 这和她家简直是一模一样,而比她家里更糟糕的是,她家餐桌上还好歹有些碗筷碰撞的声音和咀嚼声,夏至很惊异地发现,苏予洁进食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苏晓平日和她搭伙,吃饭也从不吧唧嘴,但是也不至于像今天那样,安静得像在播默剧。 夏至把一团肉封在自己嘴里咀嚼,还是觉得自己吃得像头母猪,她想,她这脸是不是丢大了? 她仔细看了看苏予洁,发现她把牛排切成薄薄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在夏至这种惯了大碗喝酒大口嚼肉的人眼里,简直就是用耳挖在喝水,半天也不解渴。 她吃了几块就吃不下了,要她这样端着架子吃东西,她宁可不吃。仪态上她是达不到要求了,至少在食量上装一下淑女吧。596 “夏至,你怎么不吃了?”苏予洁扫了眼她那剩了一大半的牛排,说道。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夏至言不由衷地说。 苏晓也看了看她的餐盘,嘴角压了压,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当然知道她不只这点食量。 夏至狠狠瞪他一眼,这还不是他害的? 苏晓也算够意思了,要饿肚子大家一起饿吧。他也放下了手上的刀叉:“我也吃饱了。” 夏至这才向他皱了皱鼻子偷笑了一下。 苏予洁瞟瞟夏至又瞟瞟苏晓,两人眉梢眼角的互动都落入了她眼里,她默不作声地继续切着盘里的肉排。 等苏予洁吃好了,餐盘收走后,她才开始细声细气地和夏至聊起了天。倒是没有问夏至的家庭状况,主要都在聊工作,像是真的替苏晓了解工作环境似的,起码这一点不让夏至反感。 像公司目前的状况,发展前景,工作量如何,都算是比较正常的话题。 只是,在了解到夏至已经进了翰艺两年多时,苏予洁眉一挑,脸上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这么说这几年图书出版发展没以前好了,那你毕业的时候怎么会想到来做图书呢?”苏予洁问。 “是没以前好,不过也不算夕阳产业吧,实体书还是有市场的。而且,”夏至不自然地捏了下自己的耳朵:“……我毕业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做图书,我那时是做企业内刊的。” “哦。”苏予洁轻轻说,“你是哪一年毕业的?” “06年。”这个年龄问题让夏至挺无地自容的。尽管她和苏晓不是真正的情侣,可是她还是不喜欢在一个陌生的长辈面前承认自己……有点老。 而坐她对面的苏晓,还不到23岁。 苏予洁的微微一笑显出了她良好的教养:“没看出来。” 夏至想,这肯定不是在称赞自己保养好的,她恼火地在桌底下踢了苏晓一脚,苏晓只是朝她眨了眨眼。 要不是苏予洁这样煞有介事地问,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快29岁了。 29……她把这个数字在嘴里嚼了又嚼。她说不清是因为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还是因为单身久了对年龄不在意了,奔三这个概念,忽然让她吃了一惊。 六月份生日的时候,何艳还给她打了电话提醒她,那刚好是端午节的前一天,何艳让她端午假期回家。她回是回了,也同样是匆匆的一天来回。 那通电话只是告诉她,她今天满了28岁了,却没有进一步告诉她,过了今天,她就一天天地迈向29岁了。过了29岁,就是30岁了。 这看着和她当初25岁被何艳说成28岁像是一个样,又像是有着某种本质上的不同。 晚上回到家里,她不由自主地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脸还是那张脸,她没觉得和当初毕业时的自己相比有多大变化,这些年,她甚至体重也没发生什么改变,然而,翻看2006年6月份潘锐为她拍下的毕业照,又总觉得自己有了些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 也许就是老了吧。眼角的某一条皱褶,苹果肌扬起的幅度,皮肤的弹性,都蕴含着衰老的证据。 184、离家出走 饭后,他们一起坐地铁回去,夏至特意提前了两站下车。苏晓没说什么,要是让苏予洁知道他们离得这样近,麻烦会更大。 “你认识她多久了?”一进屋门,苏予洁就问。 “三年了。”苏晓并不隐瞒,边脱着鞋子边说。 “所以你辞职是为了她?”她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换上拖鞋走进客厅。 那张母子两人的照片已经被重新挂到了墙上,就在定做的置物架旁。苏晓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把挎包扔在了地毯上。 “没有,我们很久没有联系,我进公司后才重新遇到她的。” “你们关系不错。”苏予洁也换了拖鞋走过来,她没有问两人是什么关系,而是用了“不错”这个词语。 “我们聊得来。”苏晓盘腿坐在地毯上,他盯着前方书桌上的手提电脑,他明明记得昨晚用完有合起屏幕的,“你动过我电脑。” 苏予洁对他的后一个问题如若惘闻:“有个聊得来的朋友挺好的。你衣服脏了,去洗个澡。” 苏予洁让苏晓把衬衣扔在盆里,她等下帮他处理,但苏晓洗完澡就顺手把衬衣洗了,衣襟上的污迹没有清干净,还留了个印痕。 苏予洁换了身红色印花丝绸睡衣,她在洗手间没找到苏晓的衬衣,出来看见他已把衬衣晾在了阳台上。 苏晓坐在电脑前,苏予洁从他身后走过出了阳台,重新把衬衣拿了进来:“拿去污粉泡一晚上,我明天再给你洗,洗不干净就别要了。” 苏晓没有看她:“你在我电脑上想找什么。” 苏予洁在洗手间里放着水,自来水冲撞到塑料盆里声音响亮,她没有回答。 苏晓重新设置了开机密码后把电脑关闭,他走到洗手间门口,苏予洁刚好关闭了水龙头,正往衬衫上倒去污粉。 “为什么动我电脑?” “妈要收个邮件,厂子里有订单要处理。怎么了?你电脑还不能动?”苏予洁搓着衣服,头也没抬。 “你为什么会有我开机密码?” 苏晓盯着她,她像是搓得很吃力:“我有你开机密码很奇怪吗?你有什么不能让妈看?你上楼睡觉,别太晚休息。” “你睡楼上,我在楼下睡。” 苏晓鼓着一腔气转身,又听到苏予洁说:“楼下不能睡。你那个沙发不行,太软了,躺一晚上腰会酸。明天我们去家具城重新买一套,你今晚和妈挤一挤。” “妈!”苏晓吼道,“我23岁了!” “23岁怎么了?23岁不是我儿子了?23岁就会朝妈发脾气了?”苏予洁打开水龙头把手冲净,“衣服洗不干净,先泡一晚看看。你别被那女孩子带坏,她年纪不小了,比你复杂得多,又桀骜不驯的。” 苏予洁说着走出了洗手间,径直上了楼,苏晓倚在灶台前,听到她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王总那边我打了招呼,你可以重新过去上班。” “我不去。”苏晓语气僵硬地说。 “ha是什么公司你知道吗?业内数得上号的广告设计公司,你知道妈花了多少工夫给你争取的机会吗?”苏予洁话语的声量和力度也提高了。 “我没让你给我争取!” “苏晓,你要留在楠洲,我已经依了你了。坪洲那边的厂子我正在找人接手,钱到手后把这套房子的按揭结清,再买套大一点的留着你以后结婚用,这套放着出租,你先去王总那边学点东西,以后你要创业,妈也支持你,坪洲的房子到时可以卖了给你当创业资金……” 苏予洁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苏晓没有听见,他甩开屋门走了出去。他拼命按着电梯,他知道苏予洁肯定会追出来,正考虑着要不要从楼梯下去,电梯到了。 电梯门在苏予洁开门叫唤他的时候关上了。 夏至没有见过苏晓这个样子,他穿着一套短袖家居服,趿着拖鞋出现在她门前,她没憋住笑了:“你这是干嘛?”一品书吧 “我……出来太匆忙了,什么都没带,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不行。”夏至想都不用想,他在她屋里过一夜?开什么玩笑。“你几岁了,还离家出走?给我滚回家去。” 她把门关上,看着门板上仿佛钉着苏晓失望的眼神,又于心不忍地把门打开了:“先进来吧。” 厨间吊柜是打开的,她正翻着零食:“想吃什么?行了,不用挑,就只有泡面。” 她拿出两盒,撕开盖子往里面倒热水。他和她一样没有吃饱。 “谢谢……我自己来。”苏晓捧起面碗走向沙发。 “不用谢,一碗泡面而已,吃完你就回去。”夏至毫不含糊,他给她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苏晓微翘了一下唇:“你真要赶我走?” “要不呢?” “我可以睡沙发。” “这不是你睡哪里的问题,而是这是我家。”夏至看着苏晓那满脸的清澈,叹气说道,“你觉得合适吗?” “我不是也经常过来吗……也没见你说不合适。我又不会到处说……”苏晓嘟囔着,“要不你借我钱和身份证,我去找个酒店。” “钱可以借你,身份证我怕你拿了去开房,大半夜的前台报个警,你和我都得上警局。”楠洲作为粤省首府,治安管理一直很严格,她可不敢冒险。 “那你陪我一起去。”苏晓也蛮横了起来。 “这他妈有分别吗?” “你可以先开好房,然后我上去找你,然后你再回家。” 这么跑来跑去她还要睡觉么?夏至火道:“你这大晚上的非要折腾我?你到底干嘛了?” “没干嘛。”面还没泡好,苏晓就揭开了盖子,用筷子搅了搅面。 “不说就滚。” “说了可以留下吗?”苏晓朝她眨了下眼,“吵了几句。” “吵啥?”夏至顿了下,“和我没关系吧?” “没有。”苏晓想了下说。 “那就好。”夏至感觉又憋屈又别扭,“你以后别老跟着我。” “我……也没有刻意跟着你。” “你别等我下班。” “嗯。” “午饭不要和我一起。” “那……我需要都和你走相反方向么?会不会有人说我们分手了?” 夏至气得伸手掐他,他叫了声痛,却仍笑着。 “你还笑得出!快点吃,吃完滚!” “我知道你心软,你不会真赶我走的。”他夹了口面,说道,“嗯,好吃。” 185、我喜欢你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你脸皮也不薄的。”夏至狠瞪了他一把。 “也只有在你面前。”苏晓满脸笑意。 “别把我搞得那么独一无二。我消受不起。”夏至大口吃着面,晚上那顿饭……真不算饭。 苏晓看着她又笑了:“夏至,吃东西要斯文一点,吃个泡面至于吃得那么香吗?” 夏至噙着半口面,仍有一半挂在嘴边,她又想起了那张照片。她把面条咬断,筷子插在了面碗里皱眉问:“我真的吃得很香吗?” 苏晓但笑不语。她气鼓鼓地捧起面碗侧过身背对着他。 他说:“你放下吃啊,我不笑了。” 不管他说啥,她就是不理他,吃完后才把手机丢给了他:“给你妈打个电话。” “为什么?”他愣了下。 “怕你妈报警,然后说我拐卖。” 苏晓想了想,觉得苏予洁真可能会去报警,但他也不想打电话,于是就用夏至的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说了下今晚在朋友家里过夜,不用担心。发完信息就把手机关掉了。 “哎!这我手机!”夏至叫了起来。 “那要不,等下她打过来,你接一下?”苏晓把手机递给她。 “你不能接吗?”夏至反问。 “我不想和她说话。” “幼稚。” “这不是幼稚。”苏晓叹气说,“我没办法和她说。在她那里,只有她的想法,没有我的想法。” “你们到底吵的什么?”夏至觉得不搞清楚这个问题,自己就白收留他了。 苏晓深呼吸了几次才说:“都有吧。她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好像我只是她手上的一只棋子。” “比如呢?”夏至坐在他对面,托着两腮看他。 “工作、前程、住处、婚姻、我交什么朋友……一切都要符合她的要求。”他喃喃地数着。 “你就不能直接说你不喜欢吗?”夏至说得有点理所当然,但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这不是一句“不喜欢”能解决的了。她不也跟夏健锋说因为“不喜欢”所以才退婚吗? 她又摊了下手说:“行吧,我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比你还大的时候,同样的事情我也干过。我爸收藏了一柜子的玻璃被我摔了,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 苏晓的眼睛跟着她走向衣柜,说:“她可以对我提出期望,但是我不需要她把自己整个人生围绕着我转,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夏至在衣柜里翻出一张被子,附和着:“嗯……而且她还觉得自己特伟大,放弃了一切来成全你,你还他妈不领情,真是个逆子,对不对?” “我要是这一次接受了,下一次她会变本加厉。” 夏至把被子扔给了他:“那就别接受吧。但是,明天起床你他妈给我滚回家找你妈。该怎么说,你好好想想。还有——你睡觉不打呼吧?” “……应该不打吧……” “那早睡早回,你穿这一身早一点出门走路上可能没那么尴尬。”夏至想到苏晓这装束一路走过来就觉得好笑,这对向来光鲜的他来说,绝对是破天荒了。不知道那些暗恋着他的小女生们看了作何感想?终点 夏至把灯关掉爬上床,虽然两人相隔了一段距离,但屋里多了个异性让她感觉很古怪。 “夏至,”苏晓躺在沙发上,听到她翻身的声音,叫了声,“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夏至说。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胎?” “你说出这么句话来就挺怪胎的。”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这么看我。我没有朋友。” “张霖畅他们不是和你挺好的吗?你在驴友群里大家都说你很好。”这也是夏至想不明白的,大家都喜欢他,他却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嗯……大学后好了些吧,那几年离开了我妈……我有努力过……”苏晓的思绪慢慢的往前飞去,“初二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孩子和我关系挺好的,然后,我妈去找了她爸妈。” 夏至等了下,没等到他往下说,就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她再也不理我了。” “所以你初恋是在14岁?”她还以为高二时那个神秘人物是他初恋呢。 “那不算了,我们手都没有牵过。我和她……有点像我们现在这样。但是,我们再也没有联系。夏至。”他叫了她一声,然后许久不说话。 “嗯?”她忍不住催他往下说。 “我喜欢你——不是那种喜欢。你不要误会。” “你少说两句我就不会误会了。”她不想承认她的心确实跳了一下。 “我怕你也会不理我。怕你讨厌我。我想……我们一直都可以这样子。像亲人那样。” “苏晓……”夏至越听越不对味,“你是真没谈过恋爱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怀疑你实际上是个专骗纯情少女的情场老手,你这话说得太渣男了。但我不是纯情少女,你可能搞错了说话的对象。”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听着他语气里的无辜,她忍不住笑了。 “没事,我可以给你练练手。虽然我觉得,你也许不大需要。都是女孩子在倒追你。” “夏至……我以后,是真的想一个人过,我不想耽误别人。” “我也想一个人过。但我和你不一样。怎么说呢?我觉得吧,你太年轻了。”夏至往他的方向看了看,漆黑中仅有的光影,只能让她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忘了吧。再找一个。” 她听到他的叹息,很低很低:“这和年轻没有关系。也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安静了一下,他又说:“和我相处,开心吗?” “嗯,挺好的。你这个人不让人难受。就是……有点莫名其妙的自卑。”她也自卑,可是她总归比他更有自卑的理由吧? 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尽管知道他也有自己的烦恼与哀伤。毕竟世人的忧愁并不相通。 “夏至,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嗯。”她应了一声,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睡着,都没再等到他说话。 186、误会加深 因为想到苏晓需要回去换衣服再上班,可能见到苏予洁时还会有些麻烦耽搁一下,所以夏至特意把闹钟提前调到了7点。 昨晚关了机睡,她也不知道两人聊到了几点才睡着的,闹钟响时,她整个人如堕云中,她抓过手机摁掉闹钟,顺便打开了手机,但脑袋还没清醒过来,又趴在了枕头上昏昏欲睡。 当手机再一次响起,她本能地以为又是闹钟,眯着眼往手机屏幕上点了一下,直到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某个人打来的电话。 一串陌生号码。 “喂——”她把手机贴到耳边,含混不清地应着。 那边沉默了一下才说:“夏至,苏晓在吗?”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砸在了夏至头上,她全身细胞打了个激灵,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阿姨?他……” 说不在吗?那她怎么解释昨晚苏晓用她的手机给苏予洁发信息?她吸着气,懊恼得直拍自己的脑袋。干嘛乱接电话呢?这下是真的洗不白了。 “你让他接一下电话。”苏予洁没有给她思考对策的时间,直接下了命令。 夏至没有法子,只能走到沙发前踢了踢还没醒过来的苏晓。 “……嗯?”苏晓睁着惺忪睡眼,也没搞清楚什么状况。 “你妈。”夏至把手机递给他,又凶狠地瞪了瞪他。 苏晓也一下子醒了,慌忙接过了手机:“妈?……我这就回去。” 没说两句他就把电话挂了。他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低着头捏了捏睛明穴。 夏至恼火地踢了他一脚,他抬头看她:“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有脸问她,她气呼呼地说,“你跟你妈说清楚了,你是睡沙发的。” “……你觉得她会在意我睡床还是睡沙发吗?你好端端的,接她电话干嘛呢?”苏晓也头疼得紧。 夏至感到自己一身的晦气:“沾到你身边,我就没干净过。” “我?我又不是牛鬼蛇神……” “你太招蜂引蝶了,站在你旁边,每个人看我的眼光都像在说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明明就是你在占我便宜。”梁璐、萧以晴、杜灵子……夏至受够了他们总是好奇地猜测她和苏晓的关系。 苏晓却笑了:“我以后会注意点。” “你离我远一点就好。” 夏至转身跑进洗手间洗漱换衣服,半个钟头后出来,发现晓还在沙发上呆坐着。 她愣了愣说:“你还在这干嘛?还不回去?” “你刚在洗手间啊!我还没刷牙洗脸。” “你都穿成这样子了,刷不刷牙洗不洗脸有分别吗?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瞎讲究。”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像苏晓这样的男人,平时确实很注重仪表。 果然,苏晓说:“这不行……衣服没有办法,我总不能蓬头垢脸地出门。”快眼看书 夏至无奈地摇摇头,从一张储物凳里找出了一套新的牙刷毛巾扔给了他:“快去!上班要迟到了。” “那个……你有剃须刀吗?” 夏至咧开一嘴笑:“剃脚毛的你要吗?” “不用了谢谢……” 苏晓逃也似的跑进了洗手间,夏至笑得扶着墙直喘气。 两人走到街上以后,夏至边走边笑,苏晓则手足无措地搓着自己的手臂,不时有路人在走过之后回头看他一眼,他羞得巴不得找个洞躲起来。 “我说,要不你还是跑起来吧,不用等我,我在后面慢慢走就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是认识的……哈哈哈……”夏至实在是憋不住了。 要是换了个中年油腻大叔,这身装束不至于这样惹人注意,重点是苏晓这颜值太高了,然后这身灰色的家居服太随意了,反差之下,比平日里更招人目光。 “这跑起来不是目标更大了吗……感觉像疯人院出来的……还有,你能笑得低调点吗?”苏晓抱怨道。 “哈哈哈……对不起……我忍不住……我想知道你昨晚是怎么走过来的?” “晚上没那么多人……我当时在气头,也没注意……” “哈哈哈……我看你以后还衣服都不换就离家出走不?” “我下次先换个衣服再离家出走行了么?你能不能别笑了?这一路上的人都在看着你笑。要不你离我远一点笑。”苏晓觉得本来已经够丢人了,夏至那夸张的笑声为他吸引了更多关注。 “可以可以。”夏至还是没止住,她往马路边靠了靠,贴着马路牙子走。走了两步又掏出手机说,“诶,我给你拍个照留念吧,机会难逢。” 夏至退到了马路边上打开镜头对准他,她恶作剧地想着,以后这照片是捉弄苏晓的筹码啊,她一下子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韩峻熙老揪着她那张丑照不放,原来……真的很好玩啊! “夏至……”苏晓哀叫道,下一秒他又大叫起来,“小心车!” 他猛地前跨两步,把她从马路上拽了回来,一辆小车鸣着喇叭从夏至身后擦过。 夏至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已经安全地贴在他怀里了,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穿着拖鞋还能跑那么快?” “什么?”苏晓稍稍离开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趾头,也没忍住笑了。 “快回去吧,真要迟到了。”夏至提醒他。 嘻嘻哈哈地走过来,不知不觉前面不到五十米就是枫林苑小区大门。 “好。晚点见。”苏晓说完放开她的手臂往小区走,但没走两步又停下了,“妈?” 苏予洁披了条丝质披肩,正站在小区门口看着他们,脸上不施脂粉,眼眶深陷,皮肤也像是耷拉着,看上去比昨天要憔悴得多。 她大概是一夜没睡。想到这,夏至又有点同情她了,反过来觉得苏晓有点过分。 苏予洁向他们走了过来,但走到苏晓面前的时候,她没有停下,而是一直走到了夏至跟前。 苏予洁面无表情地说:“夏至,谢谢你昨晚照顾苏晓。辛苦你了。我这个儿子不大懂事,可能给你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替他给你道个歉,你别放在心上。他以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另外,也请你回去跟你们郭总说一声,从今天开始,苏晓不会再去你们公司上班了。” 187、管得太多 夏至完全是张着嘴听完了这番话。这话里含义太丰富了,她一下子没消化完。 苏予洁首先是代表苏晓跟她分了个手,然后还顺便帮他辞了个职? 夏至脑筋飞快地转着,她在想,到底是先跟苏予洁解释他们不是情侣呢,还是应该说明她没有权利批他的辞职?而且,这些事情,苏予洁能在完全没与苏晓交流的情况下擅自决定吗? 夏至总算明白了苏晓说的“管得太多”是什么意思了。这哪里是在“管”,简直可以用“控制”来形容。 她张望着苏晓,他拉长了脸站在苏予洁身后,脸色僵得吓人。 “阿姨……苏晓来不来找我都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夏至琢磨了半天,只能说出那么一句听起来就很混账的话,“还有……工作的事,我觉得你还是得看看他……” 夏至话没有说完,苏晓已猛走几步来到了两人之间,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夏至的手,牵着她往小区走去。 夏至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追上他的脚步低声喊道:“你干什么?!” “苏晓!”苏予洁在身后高声喊了一下,苏晓置之不理,依旧大步流星地走着。 “不要说话。”苏晓回头看夏至一眼,脸上凝着冰霜,眼里却有恳求。 夏至心里乒乒乓乓地响着,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只知道她是没法跟苏予洁说清楚他们这关系了。她想往回抽自己的手,却发现他手劲大得很,她完全抽不动。 苏予洁小跑着跟上了他们,她又叫了苏晓一声,苏晓依旧像没听见似的。夏至回头看她一眼,她的脸色也是黑沉黑沉的,夏至苦不堪言,她干嘛要淌他们母子这趟浑水呢?这关她什么事? 进了电梯后,三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苏予洁一直冷冷地扫着两人。 夏至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推了推苏晓的手臂:“苏晓……我手很痛……” 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他抓变形了,他略略放轻了手上的力度,但还是没有放开她。 夏至把脸别到另一边,不敢和苏予洁对视。 苏晓把她拉进屋后,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说:“坐下,等我。”话里没有商量的余地,说完他就拿了衣服进了洗手间更衣。 一时间,客厅里就只有夏至和苏予洁面面相觑,夏至坐着,苏予洁站着,苏予洁不说话,看夏至的目光像两把刀子。 夏至被盯得毛孔直竖,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讷讷地说:“阿姨,你坐一下。” 苏予洁当然不坐,只是调整了视线的角度继续盯着夏至。 夏至低着头,除了任由她眼里的怒火把自己烧个精光别无他法。 她此刻已经不再想怎么给苏予洁解释了,只是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对啊!腿在她身上,她干嘛乖乖地在这等苏晓?她舔了舔嘴唇说:“阿姨,我还要上班,我先走了。” 苏予洁没回答她,她也不需要苏予洁的回应,她缩了缩肩膀往门口走去,走到洗手间前,门刚好打开了,苏晓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59书库 “你去哪?不是让你等我吗?”他居然责怪起她来。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尖,想说句什么,话没出口她的手又被他攥住了。 苏晓把她拖回苏予洁跟前,她只能往他身后躲,她感到他的胸腔、肩膀乃至整个身体都一下下地鼓动着。 接下来苏晓对苏予洁说的话完全把夏至炸了个头晕脑胀:“妈,我跟你正式介绍,夏至是我女朋友,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们会结婚。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我不会辞职。今晚我回来收拾东西去夏至那里住。你如果想留在楠洲的,你自便。” 这……都什么鬼!他说谎打草稿了吗?这一堆话得到她同意了吗?这母子俩咋都一个德性?他们吵架有她什么事?干嘛把火往她身上引?她昨晚就不该收留他! 夏至拼命从他手里抢着自己的手,她不想再配合他了,她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苏晓!你别太过分了,我怎么可能和你结婚?你也不能来我家住!” 苏晓回头看她,眉心拧成了一股,眼神复杂不已。而苏予洁脸上像是挂了张橡皮面具,仿佛一抖动就会往下掉。 苏晓低声说:“不要闹,我们说好的。” 夏至用目光抛给他一个又一个问号,他们说好什么了?她举起能活动的那一只手表示投降:“我不玩了,我退出,可以吗?我要上班了。” “我也要上班,我们一起走。”他转身拉着她走向书桌,拿起放在书桌上的挎包,又拉着她往门口走去。 在他们出门之前,苏予洁终于说话了,她声音低沉而压抑:“我今天下午就回坪洲,你们的事,我不干涉。” 苏予洁说完这句话就上了二楼,夏至回头看着她颀长优雅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一角。再看苏晓,他的后背微微地颤动着,夏至感到不知所措。 苏晓缓了一阵子,就打开门牵着她走了出去。 “放手。”夏至憋着怒气说。 这次苏晓没有迟疑,马上放开了她。 “对不起。”他说。 走出小区后,夏至大步走在了前面,苏晓心事重重地跟在她身后,快到地铁站的时候,夏至终于忍不住回头骂了他一句:“你神经病!” “对不起,我只是想气我妈。”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然而这个时候,这在夏至眼里多少有点猫哭老鼠。 她忿忿地说:“你是气你妈还是气我?” “她回去就好。”苏晓闷闷地说道。 他在地铁屏蔽门前站定,夏至一扭头走向另一扇屏蔽门,他也没跟过来,两人挤上地铁后各站一角,她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像不认识他似的。 夏至一整天没理苏晓,午饭时间没到就约了杜灵子一起,苏晓则跟着其他几个男同事去吃饭了。 杜灵子很奇怪:“你们吵架了?” 夏至双手打了个叉:“我再重申一次,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188、规划人生 直到周五下班,苏晓才捧了杯冰咖啡放到夏至桌上:“不加奶不加糖少放冰。” 夏至把咖啡接了,咬着吸管,眼睛却不看他。 “还生气么?”苏晓轻笑着说。 “我哪有资格生你气,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夏至一边关电脑一边说。 “你是我姐啊……” “别,我受不起你这声姐,一整天被你用作盾牌,挡完路边的野花挡你妈,我上辈子欠你的?”关键是一次还可原谅,这是第二次了,她再不发话,他还当她真的好欺负? “别生气了……我请你吃肉。”他扯了扯她肩膀上凸起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讨好着。 “不吃。” “肉哦……” “我约人了。”她站起来,朝他扯起脸皮一阵假笑,“让开。” 他跟着她出门,嘀咕着:“你万年单身,还能约谁……” “我约女的不行吗?”夏至吼道,“少看不起人。” “你约男的女的都行。”苏晓吃吃笑了两声,“我是觉得你越来越放飞自我了。但你找到人疼你,我会替你高兴。” “找不找到都不关你事,我单身不意味你可以打我主意,老是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真的很烦?”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妈回坪洲了。”苏晓轻声说。 夏至瞟他一眼说:“真被你气走了?” “嗯……我不想她留在楠洲,那间厂子是她十几年的心血。”苏晓看着苏予洁如何白手起家的,吃了多少苦,他都历历在目。 “但工作的事,你可能真的没必要拒绝她。”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电梯久等不至,夏至盯着电梯门发愣,“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起公司。郭总很喜欢你。” “工作……我觉得挺好的。” 夏至笑笑说:“在这里发展很有限,早晚有一天会混成老油条,出一本买几千册的图书,领着饿不死的工资,你甘心么?” “那你呢?你不一样放弃了原本稳定的工作,来这里上班。”苏晓反问她。 夏至摇头说:“我不一样啊。工作我只挑喜欢的就可以了,不考虑前景和收入。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生存压力。我没什么物欲,最大的奢侈是每天一杯咖啡,每月一箱书,每年一次自助游,花不了多少钱。 “自从我退婚之后,我妈老怕我以后嫁不出去,我爸预言我会孤独终老,所以他们也没指望我给他们养老,对我没金钱上要求。最多就是我想给自己争口气的时候,给他们塞点钱,没别的了。” 终于有一台电梯从顶楼降下来了,里面站了不少人,苏晓在进门前说:“我也一样。” 夏至只是笑了笑。等电梯到了一楼,两人走到广场上,她才接着说:“你怎么一样呢?如果不是你妈让你少奋斗了十年,你现在能过得这样轻松么?这和我什么都不要的轻松不是一回事。我刚毕业的那两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txt书屋 苏晓低着头走在她身边,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原本以为,爱一个人就只是爱就可以了,毕业之后才知道原来爱情很贵,我消费不起。它不仅需要你不断地投入金钱,还需要你把自己的整个身心投进去。 “最难受的是,你以为可以同甘共苦,一起披荆斩棘迎来光明,而对方并不把你看作同一路上的战友。这些事情,看着都和金钱没有关系,但一旦手上有了钱,就可以让你更体面地活着,更有底气地去爱。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现实就是这样子,我爸早就跟我说过,我不听。而你,你被你妈保护得这样好,你是从来就不知道。” 夏至看着他眉心一下下地抽动着,她并不想这样数落他,只是忍不住,但如果反过来,她要是站在他的位置,估计自己也不会比他做得更有良心。 “夏至,你可以直接骂我的。”他好一会儿才说。 “我骂你干什么?” “听你这样说,比你直接骂我更难受。” “我有什么资格骂你呢?”夏至长叹一口气,“我不一样把我爸妈气疯了?只是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有多混账。我爸妈不是也把我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吗?照着他们的规划走,我现在应该在康洲一所中学里教书,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们永远没有办法让他们满意。” 他们站在飞鸿广场正中心,广场本身只沿着边缘竖了一排昏黄的路灯,但环绕着广场的店铺在夜幕降临后也逐渐亮起了灯光,部分光影伸到了他们脚下,却照不亮他们的脸。 夏至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已经好几天了,她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苏予洁那强作镇定的面容下的绝望。 她听到手机在自己的背包里震动,便说:“我要走了。” 苏晓说:“不是说了我请你吃饭吗?” “不是说了我约人了吗?” “真的?”苏晓还是不大相信,“男的女的?” “不关你事。”夏至扔下一个白眼,转身走向了马路边拦截的士。和苏晓磨叽了这会儿,耽搁了些时间,夏至希望还赶得及。 她刚一上车,韩峻熙的电话又打来了:“陈大娇,你要放我鸽子的直说好么?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搞来的话剧票,我同事说要我都没给……” “我在路上了,堵车。要不你先进场吧。”堵车永远是迟到的万能借口。夏至看了下手表,其实也还早,现在才6点半,话剧要7点半才开始,只是去到剧场估计要七点多了,饭是别想吃了。 韩峻熙靠坐在一道铁栏杆上,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夏至还没跑近,他就已经把手腕一抬,将手表往她面前怼。 她拍掉他的手,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说:“我这不是赶来了吗?还没开场啊。” “话剧是没有开场,但是肚子早开唱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 “你傻吗?你在这等我一个钟,不知道先去吃个饭?” “我一个人吃饭有意思吗?” “你平时不都一个人吃饭吗?”夏至很好笑地说。 “这哪一样?我们不是在约会吗?谁他妈约会自己一个人去吃饭?”他嘟嘟囔囔的语气像个小妇人似的。 189、考虑考虑 “谁他妈跟你约会了?”夏至马上更正说,“我只是没买到票,跟你搭伙看个话剧。” “啧啧,陈大娇,你至于分得这样清吗?”韩峻熙略不满地说。 “我们现在是继续在这里讨论,还是我去看话剧你去吃饭?”夏至提醒他已经到了检票时间了。 “傻了么?我拿着《暗恋桃花源》的票去吃饭?”韩峻熙从包里找出票扬了一下,示意夏至跟上。 夏至一步两阶地在又长又宽的剧场楼梯上迈着,看着他手上的票,觉得自己腰杆也不怎么直了:“你是怎么弄到的票?我在网上买,晚了半个钟头已经买不到了。” 韩峻熙得意洋洋地说:“我要是告诉你开售前我在售票处排了一个钟头的队你信不信?” “不信。” “那你干嘛还问?” …… 位置不算很靠后,还是蛮不错的居中位置,既能看到舞台全景,还可以省了望远镜,不过肉眼要看演员微表情的话还是有点困难。 对文艺爱好者来说,《暗恋桃花源》就是个传说一般的存在,在盗版光盘、电脑硬盘上看过无数次,好不容易来楠洲巡演,很多人除了是来看现场效果,更多是为了还一张票价。 但夏至还是看得很认真,在悲喜剧的交织中欲罢不能,连腹中饥饿也没顾得上。 看到后半场,韩峻熙忽然靠近了她,哈着气说:“张嘴。” 夏至斜瞟他一眼,漆黑中没看清他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看清了自己脸上的疑问。 他扯了她一下,让她跟着自己把身子稍稍前倾,虽觉不耐,但因为好奇她还是照做了。接着,一团软乎乎、带着甜味儿的东西被他塞到了她嘴边。 她吓了一跳,想躲开,可是手臂已经被他揪住了,为了不制造更大的声响,她只能张嘴接下了那团面包。 她不得不承认,在饿到极点的时候、在这种端着架子的场合偷吃面包,是真的——很香……然而,惯了遵守公共秩序的她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悄声说:“剧场里不准吃东西!” 韩峻熙也悄悄地说:“那你别吃。” 夏至没什么原则地说:“给我再来点……” 晃动的气息告诉夏至,韩峻熙正努力忍着笑,他又伸手进包里给她撕了一小片面包。 “咳咳……”坐在夏至旁边的一个观众轻轻咳嗽了两下,两人慌慌张张地靠回椅子靠背上,夏至嘴里还塞着面包,她两手捂脸悄悄地咀嚼着,那一口塞得太满,差点没把她噎死。 剩下的时间里夏至不敢再吃了,在这么重要的演出现场捣乱剧场秩序可不是开玩笑。任凭韩峻熙再怎么碰她的胳膊,她都只是狠狠地瞪着他——管他看不看得清。 时长两个钟左右的演出完结,大灯亮起,夏至才看到了他的满脸嬉笑。 “有毛病吗你?”夏至瞥他一眼,努了下嘴。 “这不是怕你饿坏了吗?你有骨气你别吃啊!” 夏至看看身边的观众都已离席了,才敢骂他:“是你故意引诱我的!”5599 韩峻熙哈哈一笑:“走吧,去吃宵夜,你要是饿晕了,我真的会为所欲为的。” 一出剧场门口,韩峻熙就把包里那袋子面包扔进了垃圾桶,夏至叫道:“哎,你这就扔了?” “怎么,你还想吃?要不我捡回来?”韩峻熙指了指身后的垃圾桶说。 “这多浪费……”夏至咕哝着说。 “怕浪费你刚才不多吃点?” “你还说,这种事情你干不少了吧?看着就不像新手。” “一个人的时候懒得干,两个人的话看情况。你是在旁敲侧击我恋爱史吗?” 剧场阶梯最下方是座宽阔的喷水池,此时喷水装置已关闭,只剩一池清水在南国初秋带着热气的凉风中晃起层层微弱的涟漪。 走到喷水池边,夏至觉得有必要间接说明一下情况,虽然他一直就这么瞎贫嘴:“我不关心你恋爱史,我关心票价,票多少钱我还你。” 韩峻熙站路边朝兜客的的士司机招了招手,回头对她说:“这就想划清界线了?陈大娇,我就喜欢你欠着我,欠得越多越好。我拿小本子记着,等存够了你就可以以身相许了。” “想多了你。”夏至别过头去,除非是她不想还,像那相机修理费和干洗费,她说了不给就是不给,她非要给的她自然有办法,这票价不是都在门票上写着吗?问他只是客气一下而已。 “快上车吧。”韩峻熙已打开了的士车门,相当绅士地朝她摊出一只手请她上车。 宵夜地点是夏至选的,在万象城附近一家小店,这里有很不错的砂锅粥和香辣小龙虾,老板也和她相熟。 “再不吃就要过季了。”夏至指着那盆浸在红汤中的小龙虾说。 过了十月底,又得等上半年才能吃小龙虾。夏至连手套也不戴,直接上手,一双油手随便擦了一下就去抠啤酒罐拉环。 韩峻熙看了眼她扔在一边的一只空罐子说:“喝醉了我就直接把你扛回家了,到时你别后悔。” “开玩笑,姐喝酒从来就没醉过。” 韩峻熙嘻嘻笑说:“原来是江湖儿女,怪不得这么彪悍。” “所以你趁早离我远一点,我不好惹。”醉是不会醉,但藉着酒劲,夏至也想把话挑明了说,省得他有事没事总逗她。 “所以你是真不考虑我?” “不考虑。” 他有意无意地试探,像在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而她干脆决绝,不拖泥带水。 “不是啊……我觉得我们还挺合适的。你看,你是刀子嘴,而我嘴巴贱,但刚好我们都有一颗豆腐心。我爱写点小文章,你没事喝点小酒,连话剧咱都能看到一块去,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我跟一剧场好几百号人都能看到一块去,这好几百号人我还能找到嘴巴不贱的,哪个不比你强?” 他剥着一只小龙虾,脸上笑意不褪,像在聊家常似的开口:“可是你都不认识他们啊!我们刚刚好就认识了,这就是缘分。虽然目前我还不算什么优绩股,但是当个潜力股还是可以的,要不……你再认真考虑考虑?” 190、正式追求 韩峻熙把话说得这样皮,夏至又怎么可能认认真真回答呢,她想了会儿说:“像我这样的条件,就算是潜力股,我都是攀高枝了。我怕自己会自卑,所以还是算了吧。” “不啊!我妈就想我找个有文化的老婆,教育子女时有优势。你不是正合适吗?你还教过书呢!”韩峻熙也是揪住一点就不放。 “不是,有文化的女人一个招牌砸下来都能砸中几个,为什么非得是我?难道是我善良的天性纯洁的心灵打动了你?” “这不是没办法吗?现在男女比例失调太厉害,像我这样的都找不到老婆了,只好降低要求了。” 夏至不知道是被他的话呛到了,还是因为小龙虾真的太辣,她喉咙灼得难受,皱着眉灌了两口酒。 韩峻熙还想说点什么,她举着一只油腻腻的食指指着他:“你他妈给我闭嘴!” 她就不该和他磨叽,搞了半天还是兜着圈儿来贬损她,看不起她还干嘛天天给她发一堆的暧昧信息呢? 她何必当他认真?谁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广撒网,就看着谁要上钩。她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她不吃这套。 不管他再说什么,她只一个劲地低头剥虾,等快吃完时,她去洗了个手顺便把账结了,算和他两清。 “好了,你回去吧。”夏至把抹完嘴的纸巾丢在堆满了虾壳的餐桌上,出了门,韩峻熙还跟在她身后走。 “那边有的士。”地铁要停运了,她回头看他一眼,下巴朝几辆停在路边招徕客人的的士扬了扬。 韩峻熙跟上她并排走着:“我送你回去啊——我知道你长得够安全,但是大晚上的出来找食的歹徒估计也不看脸。” 夏至绷着脸不说话,他爱跟着就跟着,别再说话膈应她就好。 韩峻熙手插在裤兜里,边走边往前俯身看她的表情:“哟,生气了?” “我不会在无聊的人身上浪费情绪。” “不是,你是干嘛生气?明示一下好吗?因为我说你长得够安全?我瞎说的,其实你长得还行,我这样说行了吗?” 她咬了咬牙,横着朝他胸前砸去一拳,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哇,陈大娇,这是心脏啊,你是要直取命门吗?我不是都直接把心给你了吗,你还那么狠。” “你是不是他妈的觉得这样很好玩?”夏至往回收自己的拳头,但是他紧紧地抓住她,两人在路上拉扯了两下,夏至大叫道:“放手!” 韩峻熙马上松开了她:“刚刚还好端端的,你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呢?这女人心比大海还深哪……” “刚刚你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已经把票钱放你包外层了。谢过不见!”夏至说完扭头就走。 “好吧好吧,算是我错了,虽然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陈大娇,你走慢点行么?每次送你回家你都得和我竞走么?”他想伸手拉她的胳膊,可是被她甩掉了。 “你不用送我回去,其实我们不太熟。”夏至冷冰冰地说。 她觉得,与其说她在生他的气,不如说她在生自己的气,就因为他几句玩笑话,她却当了真,还琢磨半天怎么拒绝才不伤和气,她那么多戏干嘛?666文学网 像她这样又粗鄙又大大咧咧的万年单身体质,当年能和潘锐走到一起已经是奇迹了。 “不啊……咱不是在拉近距离吗?怎么越约会就越不熟了?” 夏至不再说话,走到暖家公寓大门前,两人都已经走出了一身汗。夏至猛一转身对他说:“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陈大娇,你不是这样对我吧?我都送你回来两次了,连门都不让我进一下?” “切……”夏至嗤之以鼻,“我看着像是大半夜让陌生男人进家门的人?” “那是,”韩峻熙又嘻嘻一笑,“洁身自好是好的。不过,我不是陌生男人。” 夏至只白了他一眼就往小区大门走,刚一起步,手就被他拉住了,她转身和他抢着自己的手:“你干什么?放手!” “等一下!”韩峻熙用空着的那只手竖起一根手指说,“你站住别走,我马上放手,你别乱叫。” 暖家公寓大门前的保安亭中,那个壮壮的保安正警惕地盯着他们。夏至虽然讨厌他,但也不想大半夜的弄出什么动静来,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韩峻熙这才放开了她。他说:“我不想你憋着一股气结束这美好的一天,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生气?我是哪里没做好?” 夏至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没有看他,眼睛瞟着不远处一盏路灯,那盏灯肉眼可见比其他的路灯要昏暗。 她调整了下呼吸说:“你都做得很好,谢谢你的演出票,是我自己情绪有问题,不关你事。” 从她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子说话的,她现在才来恼他这个,不是她自己的问题么?大概是单身久了的怪病,怨不得别人。 “陈大娇,那下一次约你,你还会出来么?”他又问。 她这才把目光移回他脸上。他还要约她?她说:“你约我干什么?现在当记者都像你这样闲着没事干么?” 如果他真把她当作广撒网的其中一个对象的,那她得跟他说一声抱歉,她不玩这游戏。 “陈大娇,我确实不怎么闲,我的时间和你一样宝贵,不想浪费在无聊的人和事身上。那两张演出票,我是真的排了一个钟头的队买的,就因为有人发朋友圈说想看但是没在网上买到票。” 夏至莫名地觉得脸上有点痒,她抓了又抓,始终没止住,直到发现他看着她的时候居然不嘻嘻哈哈了,她很不习惯,大概是因为这种不习惯引起的皮肤痕痒。 韩峻熙说道:“怎么样?给句话好不好?” “什么话?”他忽然这个样子,让她直疑惑他是不是生病了。 “下次约你,你还出不出来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是吧?” 夏至闻言松了口气,说道:“你要是一直都能这么正常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当个朋友。” “所以你之前是觉得我不够认真对不对?那我现在,认认真真地说一遍。我,韩峻熙,从今天开始,正式追求你,夏至。” 191、焦躁不安 猝不及防地,夏至被韩峻熙这句话砸得有点懵。前一分钟,还在没心没肺地怼着她,一转头……这算表白吗? 韩峻熙低头看了她好一阵子,忽然又笑了:“陈大娇,你脸红了对不?原来你还会脸红啊!怎么样?是不是听着有心动的感觉?有没有种想马上邀我到家里坐坐的冲动?” “你……”夏至为之气结。他!又是在开玩笑?她一句也不想和他多说,往他扔了句“神经病”,就大步迈进了小区门口。 “喂!明天爬山去不去?”他在她身后喊道。 “不去!”她头也没回。 对他这种人,她决定敬而远之。也许她永远当不了一个好情人,一个好妻子,但她知道感情不应该当作儿戏。 【我不是开玩笑的,明天真去爬山好不好?你要是嫌累,看电影也行。】回到屋里,就收到了韩峻熙的微信。 夏至没有回,管他是不是开玩笑呢,她明天早约好了萧以晴和梁璐了。这阵子三人都没有聚会过。 从杭州回来后,梁璐又一头扎进了书堆里,平时除了上班,其余时间不是在图书馆就是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她说要做研究,夏至觉得有寄托总比胡思乱想的好。 萧以晴则在积极备孕。她上网搜了营养餐单,让程佑帮着做,减肥什么的不重要了,她甚至希望自己现在身子骨壮一点。调理身子的中药也每天晚上主动熬着,捏着鼻子往口里灌。 还有之前自己偷偷藏起的乱七八糟的营养品,现在也翻了出来,依时按量地吃着。 电视剧也少看了,每天晚上九点半前准时上床睡觉,闹钟是六点半响,起床后先到小区里跑步二十分钟再回家简单冲个澡,然后顶着一张素颜去上班。 妆不化了,护肤品只保留了最基本的保湿。她希望以最健康的状态来迎接宝宝,用最茁壮的泥土来孕育那棵幼芽,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影响也不希望有。 这样煎熬的日子到了十月份,萧以晴买来一堆验孕试纸,忐忐忑忑地等着结果。 “是有好消息吗?”梁璐在兴达花园门口等到了夏至,一见面就问。萧以晴的情况,是后来夏至在微信上闲聊时才告诉梁璐的。 夏至上下打量了下梁璐,乍眼一看,她差点没认出她来。 梁璐把头发剪得很短,换了一副黑框眼镜,将原本清秀的面庞修饰得硬朗了些,穿着修身的西服外套和西裤,偏中性而干练。 夏至没顾得回答她的问题,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改头换面吗?” 梁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夏至点了点头,“要是以后我妈要我找男朋友,我找你拍两张合照应付应付。” 梁璐抬手往她脸上虚晃一下:“你需要吗?你不是和韩峻熙打得火热?” “别跟我提起他。”夏至马上拉长了脸,“你刚问我什么来着?萧以晴吗?我怎么知道,进去吧……” 屋里只有萧以晴一个人,她给两人开了门,又瘫回了沙发上。厨房里燃气灶调到了最小,砂锅里咕咚咚地响着,不知道在煮些什么。第二中文网 “程佑不在家吗?”夏至问道。 “嗯……我说你们要来,把他赶出去钓鱼了。”萧以晴懒洋洋地说。 梁璐说:“我们又不是洪水猛兽,用得着把他赶出门么?” “我不想他老在我身边呆着,我看着烦。” 萧以晴看着蛮低落的,夏至把手贴到她额头上:“怎么了?烧坏脑了?” 萧以晴嫌弃地推开了她:“你才烧坏脑。” 她解锁手机,划了几下,把手机递给了夏至。 夏至接过,梁璐也把头伸了过来,屏幕上的照片是在洗手间地面瓷砖上拍的,中间放了个白色的长条塑料盒,盒子上的凹槽里有一道清晰的红杠。 “这什么?”梁璐是真不知道,她那段短暂的感情压根就轮不上用这个。 夏至把手机还给萧以晴,说:“没关系,这个月不行,下个月再试试。” 萧以晴耷拉着眉眼:“我这个月又打针又吃药,还是不行,我感觉快疯了。再怀不上,输卵管可能又要堵起来了。” 梁璐看看夏至,眨了眨眼,这才明白了过来,她只能说:“那……医生怎么说?” “再打针,再吃药,再试,又不行,再检查,再手术,再打针,再吃药……”萧以晴像念经似的叨了一串,叨到最后,她烦躁地揪过一只靠枕砸在了自己的肚皮上。 夏至没办法安慰她,这种事情,她们根本就帮不上忙,她转而问道:“程佑呢?最近是他陪你去医院吧?” “周末是他陪我去,上班的时候调了空课就是我自己去。这个月全白跑了。”她的苦恼主要来自于疲惫,而疲惫是因为焦虑。 同事们都知道她生病了,刚一开学她就辞掉了班主任的职务,只带两个毕业班的语文课。 工作岗位是上学期末就已经安排好的,萧以晴这个班也是她自己当班主任带上来带了两年的,到了最后一年才辞班主任,她需要有合适的理由,她只能找校领导实话实说。 校领导批了她的辞岗要求,安排了另一位年轻老师接班主任。对她的难言之隐,校领导当然不会四处张扬,可是萧以晴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眼光都不太一样。 一个表面上看着没病没痛的女人,结婚三年,即将三十岁,把原本带顺了的班给推了,还每个星期请假调课上医院,即使大家都不说,萧以晴清楚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每次离开校门坐车去医院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办公室里的同事会不会在她离开后窃窃私语。 她觉得这很大程度只是自己在瞎想,谁会那么无聊呢?然而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杜撰着别人的闲言碎语。 这些她想象中的话语刚开始只是在猜测她的隐私,后来就变成揣测她的过往情史,之后再进一步渐渐变本加厉,有关她的人品、她的为人处世,她如何面子上一套里子又一套,通通作了一轮深挖,如一枚枚钉子扎在了自己心上。 192、从天而降 程佑说:“你只是太紧张了,谁会这么说你呢?” 如果不是他正把着方向盘,萧以晴真想狠狠地摔他一脸。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与他无关。他已做到了最好。不给她压力,配合她治疗,一有空就接送她上医院,周末陪她逛街看电影散心。 但她就是无法排解这种抑郁感。 “要是我们以后也要不了宝宝怎么办?”她把脸侧向车窗外,他们停在了红绿灯前,旁边的一辆车子后车窗半开,她看见一个女人正在逗坐安全座椅上的一个婴儿。 “怎么可能呢?这不才三个月吗?”程佑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他看着交通灯闪烁,像在想着别的什么。 “这都三个月了。”萧以晴嘴里像含着个果核,话说得不大清楚。 从八月底做介入手术,到如今十一月底,他们的第二次试孕又失败了。萧以晴不得不往最怀的方向作打算。 程佑微微一笑,说:“你没听医生说吗?这种情况治疗个一两年能怀上都是正常的。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做试管啊。” “我不想做试管。”萧以晴撅着嘴说。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这句话让萧以晴皱起了眉:“你当然不介意,吃药打针的不是你,十月怀胎的也不是你。你就出个蝌蚪而已。” 程佑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道:“我错了,我知道你辛苦的。今晚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明天星期天,你不是说上星期和夏至去逛街看中了一条裙子吗?我们明天去买回来。” “明天再说吧。”萧以晴消了消气说。 宋玉姣隔三岔五就给程佑打电话,就算听不懂海城方言,萧以晴也猜到肯定会打听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程佑也不容易,一直这样拖着不是办法。 萧以晴咬了下唇说:“要不,我去做个宫腔镜介入手术吧。” 程佑用眼角看了她一下,脸依然朝向前方的马路:“你真想做的就去吧,我都支持。” 萧以晴心道,这不是她想去就去,而是她必须去。自从知道她怀孕有困难以后,程佑没再主动在她面前提起过对育儿生活的向往。这由他的执念,变成了她的执念。 她不能向宋玉姣承认,她就是不能给他生个孩子。 “我下星期复诊就去预约手术。”她用这句话来宣告她的决定。 萧以晴是星期三下午去复诊的,手术只能约到12月底了,晚上,她在微信上将这件事告诉了夏至。 夏至摘下右手的棉线手套,给萧以晴发了一段语音:“你不是怕痛吗?” 萧以晴给她回了文字:【痛也没办法啊,再怀不上,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交待。】 夏至说:“交待啥?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的肚皮你做主。真生不了两个人过不好吗?养个小孩多贵你知道不?曹丽梅经常跟我说养不起孩子了。”大夏中文网 萧以晴:【你别发语音啊!我老公听见就麻烦了。】 夏至只能把另一只手上的手套也摘下,坐在了沙发上边喘气边打字:【我累,没力气打字。程佑不是都支持你吗?你怕什么。】 萧以晴:【我现在宁愿他不支持我。他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觉得怀不上孩子对不起他……】 第一条信息夏至还没看完,萧以晴的第二条信息又发来了:【大晚上你的累什么累?你屋里有人?】 夏至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我在安装书架。】 夏至把地上那堆木板的照片发给了萧以晴。 苏晓屋里那一体式的柜子确实做得很好看,夏至看着眼馋,但又不想在出租屋里白花钱定做,就上网买了个书架。 收到货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跳。借了保安室的小推车,把这一箱重物扛上楼还不是什么难事,重点是拆箱以后,她本来美滋滋的憧憬一下子散架了。 买之前她就知道那是一堆需要自己安装的木板,但没想到自己居然连哪一块该放在什么位置都找不对。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积木玩少了。 她戴上手套,拿着那堆似是而非的木板铺满地板摆了半天,位置不够,就把茶几拖到了屋角继续摆。 好不容易觉得摆了个雏形,开始装了,螺丝钉老是滑溜溜像长了腿似的从螺丝刀顶端跳下来,花了五分钟才勉强把一颗螺丝钉怼进孔里去,接上的两块板子却又是歪歪扭扭的,拼不成一个直角。 她也不想管了,她觉得全部拼起来之后,角应该就会直起了吧?大概是现在支点不够? 从七点装到八点,足足一个钟头,她勉强地接起了整个书架的外框,正准备往下拼时,门铃响了起来。 会是谁在这个时间来找她?她没有约人,知道她家的就只有萧以晴、梁璐和苏晓。这仨一般过来也会先给她打电话。难不成苏晓又没带手机离家出走了吗? 她满是疑惑地走向大门,却通过猫眼看到了韩峻熙正站在门外。 夏至警惕地把门拉开一线,韩峻熙露齿一笑,伸出手一推门,想把门推开一点挤进来。但夏至早有防范,及时地把门往回一挡,韩峻熙只来得及塞进一只脚,但这也阻挡了夏至完全把门关上。 韩峻熙叫道:“陈大娇,有朋自远方来,你是这样待客的吗?” 夏至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几号房?” 每次他要送她回家,她都不肯让他上楼,这件事来得太跷蹊。 “这很难吗?整个小区不就几百户人?我一间间敲门问的。” 夏至才不信他,她使劲地往外推门,他喊着:“哎哎哎,我脚,脚!” 其实如果他非要用力推门进来,肯定是她被推倒在地上的,可是他没有利用力量上的优势,而是勉强维持着门不被合上,任由自己的脚被她这样推夹着,这让她心软了一下,门的裂缝就猛地扩大了。 他乘机钻了进来,然后顺手把门合上,嘻嘻地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193、安装书架 人进来了,要轰他出去就更难了。 夏至气呼呼地说:“你不说清楚我就报警了!” “报警?”韩峻熙伸了一下头,“要那么夸张吗?有听说过情侣吵架要报警的吗?你不怕人笑掉大牙?” “谁他妈跟你是情侣?”夏至手上没东西可扔,就摘下一只棉线手套朝他脸上砸去。 他轻易地接住了手套:“还有一只呢?也扔过来。” “干嘛?” 夏至还没搞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已经往屋里走了:“给你装书架……他妈这是你装的?” 韩峻熙叉着腰看地上那一片狼藉,看得直摇头。 夏至越听越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装书架?” 韩峻熙把脸侧向她,推了推眼镜,诡秘地一笑:“我告诉你,我在你家装了个针孔摄像头,24小时监视着你,你的一举一动,包括洗澡,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尽管觉得他是在瞎掰,夏至还是忍不住左右瞄了瞄屋里,韩峻熙看她那半信半疑的慌张神色,一拍掌笑得前合后仰:“你当真?陈大娇你智商呢?” 夏至怒了,从地上抄起一块木板直指着他:“我他妈没有心思跟你开玩笑,你要么说清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么马上给我滚出去!” 韩峻熙收敛起那夸张的笑态:“咋?动真格了?” 夏至拿着木板朝他逼近一步,他则后退了一步,夏至吼道:“滚!” 韩峻熙竖起双掌虚按了两下:“你先把那杀伤性武器放下,我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好么?” 夏至把木板戳到了他胸前,他扬扬眉毛说:“陈大娇,发挥一下你的聪明才智,运用你的逻辑能力,想想我们之间是否有共同认识的朋友……” “梁璐?”夏至脱口而出。 夏至刚刚把安装书架的照片发给了萧以晴,被萧以晴笑了一遭手残。萧以晴把做手术的事告诉了她,不排除也同时在微信上告诉梁璐,也很可能顺口提了一下她这糗事。 然而,就算梁璐知道了,她把这事告诉韩峻熙干什么?他又跑过来干什么? 韩峻熙打了个响指说:“终于开窍了是不?在你危难之际,我从天而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很感动?” 这么一说,夏至想起上两个星期约梁璐看电影,梁璐说没有空,然后不一会儿韩峻熙就发来了信息,说多了张电影票,刚好就是她想看的那一部…… 当时以为是巧合,现在这一联系,夏至开始数梁璐到底把她卖了多少回。 “好了,别感动得说不出话,再不动手的话,我就要怀疑你在拖延时间,今晚想留我过夜了。快把那只手套也给我,还有,你螺丝刀呢?”韩峻熙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 虽然不大想让他帮忙,但是这现场的情景,确实表明了她不大搞得定,她只能乖乖地褪下手套递给了他。快眼123 他一拿到螺丝钉,就动手拆起她捣鼓了一个钟头才捣鼓起来的方框架子,她赶紧大叫:“哎!你干什么!这是我装了很久的!” “你装了很久装那么一坨屎?你装错了知不知道?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蠢吗?”他数落起她也是毫不客气的。 “怎么可能装错?我对着这图装的!”夏至捡起那张图纸递给他,被他推开了。 “装这么个东西还要图纸?这板子正反面你倒过来了,看见了没?” 他把拆下的一块木板上的螺丝钉孔指给她看,告诉她平的那面是朝里的,凹的那面是朝外的。 “怎么可能?平的那面不是更漂亮吗?应该放外面才对啊!”夏至还是不解。 韩峻熙叹道:“不要再暴露你的智商短板了好么?你这样反过来螺丝钉拧不进去,有半截露在外面,架子用不了两天就要散掉了懂不懂?” 他继续拆剩下的板子:“还有,你不能先把这个外框给装上,你这样子里面的层板怎么塞进去?唉……” 夏至蹲在他旁边托着腮看他拆着,这下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嗯,对这个,不太在行。 不到三分钟,他就把她折腾了一个钟头的心血还原为一堆板子。 “又蠢又手残,还非要自己装,不是有个现成的男人在这吗,不知道用一下。”他叨叨着就把两块木板接起来了,之前在她手上蹦来跳去的螺丝钉到了他手上奇异地乖巧着。 夏至嘴上还是不认输:“我又没干过这个,有了这次经验,下次我就会了。男人能干的,我全都能干。家里灯泡我自己换的,电脑系统我自己装的,扛米扛油,哪次不是我自己?” 韩峻熙拧着螺丝钉,抬头魅惑地一笑:“你确定男人能干的你都能干?” 夏至顿了一秒,骂了他一句“下流”。 “我咋下流了?这不是你说的吗?你自己想歪了吧?你可别给我传递什么错误信息。”他嘴角擎着笑意。 “神经。”夏至站起来撇下他走向了厨间,“喝点什么?有可乐、茶和咖啡。” 冰箱里还有啤酒,但她不想给他酒,这大晚上的,虽然才八点多,但他这样贸贸然地跑上来,感觉太怪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样单独相处,要是再加点酒精,气氛就更暧昧了。 他倒是不挑,随口说道:“你终于想起来应该招呼客人了对不?给我倒杯水就好。” 他把她排列在地板上的那堆书架雏形又打乱了,这让她有点焦心,担心他找不到板子,在她看来,这些板子长得都一个样。 然而,看着他只是随随便便地在地上乱拿一块板子,拼起来的时候却又像模像样,不到半个钟头,书架就装得七七八八了。 “你不看图怎么知道哪块板子该装在哪里?”她忍不住问。 他笑出了声:“怎么,是不是开始崇拜我了?” “崇个毛线!”她本能地怼了回去。 他怎么想,她不管,她回顾了下自己这些日子对他的态度,除了在推荐上帮了他个小忙,她确认自己没有向他表示过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她是明确地表达过反感的,她不知道他干嘛还要这样给她贴热脸。 194、意外之吻 “作为女人你是不是应该温柔一点?据梁璐说,你也曾有过温柔的一面,但我就没见着。”韩峻熙把书架竖了起来,胡桃木色的楠木架,有五层,将近两米宽。 夏至听着又在心里骂了梁璐几句,要不是碍着他还在屋里,她现在就得给梁璐打电话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说道:“谁让你们在我背后说三道四的?我温不温柔关你事吗?” “我只是好奇你温柔起来是什么鬼样。”他笑了笑,手指着书架最上面一个螺丝钉孔说,“螺丝钉还有吗?这里还缺一颗。” “缺吗?我数过是刚刚好的啊。”这店家也是奇葩,居然一颗备用的钉子都不多发,夏至抓了下原来装螺丝钉的空塑料袋,茫然地用眼睛在地板上扫了一轮。 那就可能是刚刚她装架子时没抓稳跳到某个地方了,肯定还在屋里,屋子也不大,她干脆跪在了地上摸索起来。 韩峻熙一手扶着书架,一手叉腰,一条腿交叉点地站着,很好笑地看着她在地上爬来爬去。 “找不到就算了,不影响使用。”他摘下手套说。 “不行,我能找到。”她不知道缺了还好,既然知道了,不装上心里就不舒服。 爬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书桌最靠里面的角落中瞄到了一点银光。 “找到了!”她兴奋地挪开椅子,手伸进了桌底下捡。螺丝钉正好卡在了桌子腿与墙壁踢脚线之间,她一下子没摸着,就整个人钻进了桌子下。 手指撩进那空隙里,把螺丝钉挖了出来,顺便抠了一指灰,这让她有点膈应,赶明儿搞卫生得拿个湿纸巾擦一擦这个死角。 她一边想着一边钻出来,没留神“咚”的一声,头撞到了书桌底板上,不偏不倚正好撞着了天灵盖。 “啊!”她捂着头顶趴到了地上,惨叫一声就哭出来了,那疼痛从头皮穿过骨头往下直钻,耳朵也“嗡嗡”直响,她一会儿想她是不是要被撞成傻子了,一会儿想是不是耳朵要聋了,不到半秒的工夫脑筋已经千回百转。 “你干什么?!”韩峻熙两步跨上前,蹲下身子揪住她的胳膊把她从桌底下拖了出来,“说你蠢还不承认?捡个东西还能撞头?” “痛!”她哭丧着脸,只能嚷出这一个字。 她泪眼婆娑地不断揉着头顶,觉得自己已经长高了至少两厘米。韩峻熙没止住笑,一手抱着她的肩膀,一手也帮忙揉着她头上的包。 揉了好一会儿,疼痛渐渐消褪了些,她才渐渐把眼底的泪水收了回去。 眼前的模糊逐渐清晰,她看清了他没扣全纽扣的领口处露出的一片皮肤,还有他落在她头顶的气息,他那抚着她头上鼓包的指腹……两人离得太近了。 她的心像被拧了一下,慌忙把他的手从头上拉了下来:“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也没坚持,手顺势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她听到他重重地呼了口气,一股热乎乎的气息灼得她头皮发麻。 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缩了缩肩膀,抬起两手想把他搭在她肩上的两手推开,却发现他的手忽然收紧了,她的身体被拽着朝他贴了过去—— 她的视线又模糊了起来,他的脸迅速放大至无法看清,一阵温热的气流落到了脸上,接着两片柔软而潮湿的唇把她的嘴堵住了。 她怀疑她的身体因供血不足而僵硬起来,心脏的跳动也超过了负荷。她愣了好几秒,直到他的舌尖开始往她口里伸,她才将受到的惊吓爆发了出来。 她用尽吃奶的力挣扎出他的怀抱,她把他往外推,自己的身体也在推力的反作用下向后——青青 “咚!”又一声,她的后脑又磕到了书桌边上。 ——痛! 她手抱着脑袋,又“哇”一声哭了! “陈大娇,你干嘛老这么蠢?!” 韩峻熙又要上来扶她,但这次她一手抱脑袋一手抵挡着他向前:“你不要过来!” 他也被她这一叫吓了一跳,举起两手说:“好,你别激动,我不过来……” 她哭哭唧唧地揉了一轮后脑勺,他抽了张纸巾,伸直了手远远地递给她:“你还好吧?” 她把纸巾抢进手里,擦了擦脸,空气安静得只剩她偶尔的抽搭,他默默地看着她红着眼止住了泪水。 “那个……陈大娇,你是因为痛才哭的吧?不是我把你亲哭了吧?”他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弧,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 “滚!”她无话可说,只能瞥他一眼扔下这个字。 “我这技巧没那么差吧?你这样子有点伤人。” 这就是他冒犯了她之后的表示?她用手上那团纸巾丢他:“你有点正经没有?你这个时候不是该道歉的吗?” “道……?”韩峻熙居然笑了,“好吧,我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她从他的语气里可听不出半丝歉疚,甚至还有点……得意? 她狠瞪他一眼:“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情圣吗?我不是那种听你几句花言巧语就上当的小女孩……” “这个我知道,你快三十岁了……” “你他妈闭嘴!” “……好……我闭嘴,你骂。你随便骂。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爱打爱骂都可以。要不,我今晚就留在这里,随便你打骂?”他满脸讨好地笑着,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混账。 夏至深呼吸了三次,气才喘顺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对他招了下手。 “干嘛?”他不明所以,看着她走到了门边。 她把门拉开,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马上离开我家。” 他这才收起了笑容,愣愣地眨着眼说:“陈大娇,你这是真生气了?” 她板着脸不回答,这还需要说吗? 他走近她接着说:“陈大娇,我每天找你朋友了解你信息,大晚上冲过来给你装书架,你要看话剧,我给你排队买票,你想看电影,我改了采访时间来迎合你还得装巧合。你是真不明白我心意吗?你是笨到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明白?” 195、节哀顺变 夏至目无表情地听着,本来她在今天以前还为了他可能喜欢她这事而心烦,现在她不再烦恼了,她直接说道:“韩峻熙,你给我听着,我有三点要强调。第一,我不喜欢你。第二,我不喜欢不正经的登徒浪子,第三……没有第三了。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迈到他身后把他推出门外,他转过身还想说点什么,却差点被她甩上的门撞了额头。 然而,夏至离开大门不到两秒,门铃又响了。她鼓着腮又把门开了一线,露出一双眼睛说:“不许再按我门铃,你敢再按,我就报警说你强闯民宅意图强奸!” “陈大娇,我包没拿……”韩峻熙一条手臂贴在门框上,无奈地说。 夏至“砰”一声把门合上,进屋里把包拿出来再开门塞进他怀里。正要再把门关上,韩峻熙用手挡了下,说:“你……刚刚说的是认真的?你对我没有一点点心动?” “我从来都是认真的,不认真的是你!”夏至把话甩到他脸上就关上了门。 韩峻熙总算识趣了一次,没有再按门铃了。 夏至看看横在屋子中央那个新书架,她把家具重新挪了下位置,给那个书架腾出足够的空间,地面擦洗干净了,才把床底的几箱书拖了出来准备上架。 但刚码了几本,她又不想动了。她把书随意地扔在地上,去洗了个澡出来就趴在床上打电话给梁璐兴师问罪。 “你干的什么好事?” “我干了什么好事?”梁璐反问着,随之马上反应过来,“韩峻熙真去你家啦?” “所以你是承认出卖我了对不?”夏至哼着气说。 梁璐是理不直气也壮:“那他帮你装书架了吗?如果帮了,那不叫出卖吧?没人帮忙你这手残党能装好吗?” “我能不能装好是我的事,你让他上来我家这是几个意思?” “我没叫他上去你家啊,我只是跟他说你不会装书架而已。能不能把握机会,是他自己的事。那么看来,他是把握住了对吧?” 夏至冷哼一声:“你想让他把握什么机会?让我狠抽一顿的机会吗?” “你打他了?”梁璐略有点吃惊,“不至于吧。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至于打他一顿吧。” “你知道我不喜欢他,还让他来我家干什么!”夏至低吼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欢他?你又没跟我说,他倒是跟我说了他喜欢你。我觉得他这人真不错,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反感。” 完了,梁璐是彻底被策反了。夏至气道:“梁璐,你他妈是跟谁一个宿舍的?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合着外人来整我?我们说好的一起不结婚买别墅养老呢?” “那个说说玩就算了,我嫁不出,难道还真想拉你陪着我吗?你能遇上个好男人,我比谁都高兴。”梁璐的话里透着点落寞。 夏至呼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你对好男人是什么个概念,我要不就找一个很爱很爱的男人然后结婚,要不就不结婚。为了结婚而结婚算什么破事。” 梁璐停顿了一下说:“夏至,你还相信爱情吗?” “我永远相信有爱情,”夏至也停了一下才说,“只是不相信它会落到我身上。” 挂掉电话后,夏至收到了梁璐发来的与韩峻熙的微信聊天截图。 韩峻熙:【约了很多次,她总是不肯出来见我。】 梁璐:【你惹她生气了吧。】 韩峻熙:【我不知道我怎么就惹她了,她老是气呼呼的。她有那么讨厌我吗?】 梁璐:【你直接问,这个我帮不了你。】 韩峻熙:【她说了我讨厌。我就想知道是随口说的还是认真的。】 梁璐:【她是那种在感情上又内敛又反应慢又从不主动的人。我只能跟你说那么多,按理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些我也不该跟你说。如果我帮你了,她着了你的道了,她以后过得不好,我会觉得是我的错。】 …… 夏至对着那张截图笑了,接着给梁璐回道:【你他妈说谁又内敛又反应慢又从不主动?】 梁璐:【就知道你小气,真骂你的那些都没敢截给你看。】 夏至:【还说了些啥?再截来看看。】 梁璐:【你是想看我怎么说还是想看他怎么说?想看我的话,没啥了,想看他的话,我再给你截几张。】 夏至:【那算了,我对他没兴趣。】 梁璐:【真不考虑一下?】 夏至:【滚!】 这时,手机接受到一条短讯息,夏至没看清弹出来的提示框就点开了,在等待打开时奇了一下,现在一般很少人发手机短讯息了,要不发微信,要不直接打电话。大概又是服务短信或者广告? 但跳出来的只有一句话:【爸爸今天早上九点去了。】 发自一串没有保存联系人姓名的号码。 夏至从床上坐起来,把屏幕上那寥寥几个字看了又看。 她先是惊讶,接着难过,随后是莫可名状的惆怅。 当时她没想明白,以为横亘在她和潘锐中间的大家长是一直聒聒噪噪的潘妈妈,直到这个男人倒下去那一刻,她才知道他是这个家的核心骨,尽管他一直不言不语。 而他,在她第一次见面给他递茶叶的时候,就开始不喜欢她。 他没有错,她也没有。她费尽苦心融合到他们的家庭中去,他也尝试过去接纳她,潘锐夹在他们中间更是左右为难。 夏至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就是得不到潘家长辈的认同,也许是生活习惯的差异,也许是双方价值观的坚守,谁知道呢? 她现在想起来,她发现她在泰城两年,潘爸爸主动和她说过的话可能不超过二十句。她甚至连他的声音都不大记得。 可是她还是为他难过。她最后获知的有关潘爸爸的信息就是他能站起来了,她以为他的身体有了好转,他今年才不过63岁。 潘锐在qq空间里上传了那张结婚照以后,夏至再也没有访问过他的空间。有关他以及他家人的所有消息,她都不再关注。 他们已经是曾经很熟悉的陌生人了。他现在为什么告诉她这个呢?她又能说什么? 她在短讯回复框里只留下了四个不带情绪的字:【节哀顺变。】 196、同不同意 夏至坐在苏晓身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他拖动文本框、调整色块,看着看着眼睛就直了。 “这样吗?”苏晓问。 夏至愣了一秒才用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说:“把这段文字拖到这里看看。” “夏至,我刚刚不是提醒你了吗,这段文字是配下一幅图的。”苏晓转向她,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夏至揉了揉太阳穴说:“昨晚没睡好。歇一下吧,我去冲杯咖啡。” 她的杯子放在苏晓桌面上,不久前才喝过咖啡,杯底还结着褐色的残渣。苏晓先她一步拿起了杯子:“别动,我去帮你洗,别喝咖啡了,我有茶叶,等下给你泡杯热茶。” 她没有抗拒,淡淡笑着说了声“谢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闭目养神。 昨晚对她来说太混乱了,先是韩峻熙那场捣乱,接着是潘锐带来的噩耗。 现实、过去与未知的将来在她脑海里混成一团,她一整夜都在做着噩梦,梦里她在一座类似迷宫的屋子里不断兜兜转转,屋子的每一堵墙都是可以推倒的,然而每一堵墙倒下后,她又会陷入新的迷雾之中。 她多久没有睡过如此疲惫的一觉。 她合眼坐着,让思绪稍作休息,办公室门口处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谁走了进来,听那对话的声音,应该是杜灵子。 “……男朋友给你送花啦!”不知谁喊道。 杜灵子回说:“不是我的,是夏至的,我顺手帮她拿进来。” 她的?夏至睁开眼,杜灵子已捧着一束紫黑两色包装纸包裹的红玫瑰走到她跟前:“那!我完成任务啦,你的花!” “谁送来的?”夏至疑惑地接过,花束里没有附卡片。 “快递员啊!”杜灵子吐吐舌头,给她一个调皮的表情。 “没说谁送的吗?” “你都不知道谁送的,我怎么可能知道?”杜灵子也很好奇,毕竟办公室里除了她,其他人很少会收到花束,“不过你是真不知道吗?好好想想。” 夏至把花推到办公室桌角上,她就算知道也不想说:“这东西还不如一只烧鸡实在。” “夏至……”杜灵子挤着眼怪道,“这是花耶!你连花都不喜欢,还是女人吗?” “我不是。”夏至无所谓地摇了下头,“你要喜欢就拿走。” “我才不要你的,你借我拍张照片,我发给我男朋友。”杜灵子真的拍了照片就回座位发微信去了。 苏晓不一会儿也捧着她的杯子装了一杯热茶走过来。他把杯子放她面前,看了看那束花说:“很漂亮。” 夏至侧了下头算是回应。确实是挺漂亮的,十朵红玫瑰配着满天星、银叶菊、情人草和尤加利叶,不繁复而清雅。但她没什么心思欣赏,反而有点烦闷。 如果是为了道歉,那应该附张卡片吧?如果是为了进一步……那她不希望韩峻熙有什么进一步行动。她还没从他的唐突中恢复过来。读读 “谁送的?”苏晓也这么问,夏至也依旧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知道。你身边就没多少个男人。”显然苏晓没有杜灵子那么好打发。 夏至只能笑着耸了下肩,苏晓微微笑说:“你喜欢他吗?” 夏至双唇往上略略一顶,摇了摇头催促他:“工作去。” 那束花她就放在办公室里了,没准备带回去,家里没有花瓶,她也懒得换水养花,有那工夫,她宁愿看点书写点文章。 今天忙完,她准时下班离开了办公室,刚走到飞鸿广场上,远远地看到了坐在露天咖啡茶座上的韩峻熙。 她本能地顿了顿脚步,想往别处走,但显然这空旷的广场没什么藏身的地方,只能枯站着等他走向了她。 “你没收到我花吗?”她就怕他在大庭广众下又大喊她陈大娇,还好他只是这么问。 她别开脸,看着一面包店的门面,新出炉的面包甜香隐隐约约地飘进她鼻子中,她说:“收到了,家里没有花瓶。” “那……我下次送花再给你送个花瓶?”他嘻嘻一笑,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支红玫瑰,递给了她:“那一束加上这一支,一共11朵,代表一心一意。陈大娇,我现在够认真了没有?” 她把目光移回身前,落在那朵绽开得正热烈的玫瑰上,最边上的一片花瓣顶端已开始微微发黑。侧后方传来一个叫她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她的一个同事。 这个地儿太招眼了,同事们都在陆续下班,周边小店很多店员也大多眼熟。她接下他的玫瑰,说:“走吧。” “想去哪里?先吃饭,再看电影?”韩峻熙扭转脚步的方向,与她并排走着,他把这看成是她同意约会一个信号,而她只是想尽快离开飞鸿广场。 “去江边走走吧。”她说。 他们坐地铁去了楠水广场,出了广场就是沿江路,江边堤岸上搭了装饰用的彩灯。 天暗了,灯就亮了,微澜的江水与在三原色中切换的灯光互相映照,仿佛光的变换是源于水的涌动,光活了起来,而水更具有了张力。 江风拂动她额前没能梳起的碎发,她用手压了压,发觉只是徒劳,便任由它们继续在额上挠出阵阵轻轻的微痒。 光打在两人脸上舞动,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估计他也看不清她的,但这样安安静静地走着,于他们却是很难得。 他终于说了话:“陈大娇,你不饿?看见你到了饭点还不吃饭,我不太习惯。” 她一直酝酿着该跟他说点什么,她扬了扬嘴角说:“还好。别真把我当吃货,在我眼里,很多事情比吃重要。” “那现在,有什么事情是比吃重要的?比如……我们俩确立一下关系?”他伸手拉她,她机警地在他碰到她那一刻抽掉了。 “韩峻熙,你真要追我?” “陈大娇,看话剧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说过了。你为什么非得怀疑我?” 是的,他当时确实这样说过,但夏至说:“你一直老没正经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开玩笑,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 韩峻熙难得的一脸严肃:“不管我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说,我都表达过同样的意思对吧?那你到底怎么看?同意还是不同意?” 197、独善其身 “不同意。”夏至深吸一口气说,“老实说,你冒犯到我了。” 韩峻熙怔了怔:“不是吧?陈大娇,我怎么冒犯你了?我为你做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能……可能昨晚是有一点点冒犯,但那种情况,最多只能算情不自禁对不对?” “歪理。”夏至板了一下脸,“情不自禁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不是……我……”韩峻熙推了下眼镜,颇尴尬地说,“我可能有点误解吧,就昨晚那样子,我以为你是答应了。谁接个吻还先问的对不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至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遥远的初夏的夜晚,楠师图书馆后的小路上,她与潘锐并肩坐着,他发出了那含蓄的请求。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因为两人初次有了毕业后成家的想法而显得别具意义…… 她意识到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怀念,心里升起了一阵无名火,说道:“我做了些什么让你觉得我答应你了?我像你这样嘻嘻哈哈地贫嘴调戏了吗?还是有明确地告诉过你我对你有好感?” 韩峻熙被她话中带有的怒气震住了,他说:“你……是真生气?” “你觉得我的生气从来都是假的吗?”夏至觉得,他要不就是情商低,要不就是故意在捉弄她。 他举起手掌斜立在头上方:“那我道歉,行吗?你不能这样子就判我死刑啊,得给我上诉的机会对不对?我保证以后没经你同意,绝对不亲你。你要是还觉得吃亏了的,你可以亲回我。” 他又犯愣了。“神经。”她横他一眼,独自向前走去,跟他说话真费劲。 他追上她,边走边说:“行吧行吧,我又说错话了,我一时嘴快没经大脑行了么?” 夏至目不斜视地继续走,他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逼使她停了下来,她冷冷地瞪视着他:“放手。” “我放手,你别走,咱话没说完,行不?”韩峻熙小心翼翼地放开了她,同时也预防着自己一松手她又跑了开去。 夏至看着他那缓慢的动作,真想告诉他自己没那么幼稚,但又实在不想主动和他说话,她别开脸去看江面浮动的光影。 “陈大娇,对不起,我给你道歉。我承认我是很冒失,我……也挺久没谈过恋爱了,不太记得要怎么去哄一个女孩子高兴,一个人单身久了,毛病也很多,比较自我,不会关注对方的感受。而且……” 他左右看着,像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又像在观察夏至的反应,好几秒后才接着说:“我也觉得我挺犯傻的,在你面前不大懂得收放。我以后注意点,行吗?” 这算是她认识他以来话说得最真诚的一次了,然而,夏至觉得心里有些什么阻隔着,她不能因为他这一刻变得真诚了,就接受他这个人。 她说:“韩峻熙,谢谢你的用心。我不知道你看上了我哪一点,我现在没有心思谈恋爱,我和你一样,一个人单身久了,已经习惯了,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了。很抱歉。” 短短的几句话,说得她怅然若失,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说的,就是她想说的,但说出口后,又有种淡淡的难过。 他们相向而立,都没有看对方,远处传来夜游楠水的游船的汽笛声,在江面上悠扬地拖着尾音。 “陈大娇,你这话说了好像没说啊。”他看着江面开口,“有你这么拒绝人的吗?因为单身,所以不想谈恋爱?怎么听都像是借口。如果你真的讨厌我,直接说就好。”奇书 他这一说,夏至就笑了:“我不是说过吗?”印象中,她就不只一次对他说过“讨厌”这个词语。他是失忆呢,还是耳朵有自动过滤功能? “不是吧?”他皱眉看她,“你真的讨厌我?我有那么差劲吗?” 夏至笑着耸了耸肩:“也还好了,你不耍贫嘴故意气我的话。” 他眨巴着眼:“你的意思是,我不耍贫嘴的话,你还是可以喜欢一下我?” “如果你不耍贫嘴并且不刻意曲解我的话,我可以不讨厌你,但离喜欢还是远着。”夏至补充说明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你去哪儿?”韩峻熙跟上她问。 “我要回家了。” “……你连饭都不愿跟我吃了?最多我跟你保持点安全距离,不把口水喷到你饭上。不过,我口水你都尝过了……” “滚!”夏至觉得,不跟他接触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与他在一起多呆一分钟,都可能被气得脑血管爆裂。 “……不是,你不饿?” “不饿!” “……那,我送你回家?” “立正!”夏至猛地站住了,手指了指地面,韩峻熙也站定了,“韩峻熙,不要再跟着我,让我自己回家。” 她语气不重,但不容违抗。她把他抛在身后,在他的目送中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地铁站。 拒绝他,不如她想象中那样轻松。实际上,她没试过拒绝别人。 她的爱情经验很少,从小就在夏健锋“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论调中长大,总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不如人,她为了证明自己,大学以前总是埋头读书,中学时期,连与男生说话都不多。 到了大学以后,她则是压根不把男生当异性看待,如果不是潘锐拨动了她的心弦,她还是懵懵懂懂的,不知情为何物。 她与潘锐可以说是两情相悦的,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了合适的人,但却敌不过现实的骨感,她爱他爱得很累。再往后,与王然的那一段感情,她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感情。 王然一心一意想找个老实巴交的妻子踏踏实实过日子,而她连去了解他的耐性都没有,他的每个缺点都被她无限放大,来为自己的不爱寻找理由。 她也认为王然不喜欢她,其实这么说有点不负责任,可能也有点事后对他不满而产生的怨念,某种程度上,是她的任性伤害了他的感情。 她在感情上的失败说明她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去爱人,怎么去经营一段感情。 她不是一个很好的人,过不好两个人的日子,只能独善其身。 198、抱团取暖 夏至是想回家,可是走到枫林苑门口时,又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苏晓打开门的时候很意外,夏至无精打采地说:“我饿了,有吃的吗?” 苏晓另一只手上正拿着咬剩半只的三明治,他瞄了一眼那只三明治,对夏至说:“进来,我给你做两个。” 夏至走进屋里,直接把背包丢在了地毯上,斜插在包里的那支玫瑰被一晃一压,落下了两片花瓣。她看也没看,把自己的身体扔在了懒人沙发上,手一抬,从沙发旁的小书柜上抓过一本书趴着看。 苏晓默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转身回去厨间,重新点燃了炉火煎蛋和培根。 手上的书是随手抓过来的,是一本有关创意广告设计的书,夏至只看图,像个不识字的孩子乱翻着,不一会儿就把厚厚一本书翻完了。 苏晓动作也很快,他用盘子端了两只三明治过来,还给她拿了一盒酸奶。 夏至从沙发上翻起盘腿坐着,她接过了盘子,但对那盒酸奶摆了摆手:“我要啤酒。” “没有。你那么久没来,囤的啤酒早喝完了。”他还是把酸奶放在了矮桌上,“你要是早打个电话,我就给你买。” “我是懒得做饭上来蹭一下。谁知道你他妈就吃这个破东西,早知道我在楼下买个快餐都比你这强。”嘴上嫌弃,但夏至抓起一只三明治就咬去了小半个。 “你不是想来蹭饭,你是想找人聊天。”苏晓笑得云淡风轻。 夏至把那一大口家伙咽下才说:“……不要总是表现得好像知道我在想啥似的。” “你需要人陪的时候能想起我,我很高兴,我永远都欢迎你。我只是……以为你开始讨厌我了。如果你不想理我,告诉我就好,我不会烦你。” “这人与人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夏至忍不住说。她老跟韩峻熙说她讨厌他,他还一个劲地缠着她,而苏晓只要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头,就自动安静下来。 可是,她为什么要比较他们呢? “什么?”苏晓没听明白她这话,问道,她当然也不解释。 “没什么。”他把吸管戳进酸奶盖里递给她,她接在了手里,这样啃着三明治还是太干了。 他说:“我以为你约会去了。” 她瞟了他一眼:“你看见了?” 听到他“嗯”了一声,她说:“没有。”她想这应该不算约会了。 “吵架了?” “我和他没到那种没事吵个架的关系。” 她的表述让苏晓感到好笑:“那是怎么回事?” 夏至已经干掉了一个三明治,手里又抓起了第二个:“我告诉他我不同意,就这样。” “哦。”他没有问为什么,顿了一下才又说,“你喜欢他。” “我没有。”怎么可能呢?她没有那种很爱很爱的感觉,起码,和当初对潘锐的感受很不一样。夭夭文学网 “可是拒绝他让你难过。” 苏晓的断言让夏至略感不快,她心里是不好受,但绝不是因为喜欢他。她想,可能是因为那个场景太别扭了。她说:“你都是怎么拒绝喜欢你的人的?” 苏晓身边从来就不缺倒追他的女生,夏至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我?我一般不拒绝。”他摇着头说。 “这样好吗?” “我不知道。不喜欢,就不要搭理,慢慢就好了。对方会感受到的。如果他还是一直觉得你喜欢他,那就肯定是你向他传达过某种信息。” “所以这是我的错?”夏至反复地想,自己向韩峻熙传递过些什么信息? “我真不知道啊。你觉得我比你有经验吗?” “行吧。你才是万年单身狗。”她想起他今天还笑过她身边没几个男人呢,“我干嘛找你说这个呢?” 夏至专心地啃起剩下的那只三明治,苏晓看了她好一会儿,说:“夏至,你喜欢他。” 她被呛了一下,他连忙帮她拍着后背,她在一连串咳嗽停息后开口:“我说了,我不喜欢他。” “你骗不了我,你看他眼神不一样。”他温和地笑着,像是洞悉一切那样。 “当然不一样,那是特别讨厌的眼神。”她忽然又醒悟过来,“你看了我很久吗?连我什么眼神都研究了?” “没有了,就一会儿吧。我在想要不要和你打招呼。” 他给她递了一块纸巾擦嘴,又接着说:“夏至,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其实不大想你交男朋友……我的意思是,像以前那样,你身边有人了,你就没空理我了。可是,我又很希望你过得好。” 她看着他,而他没有看她,他的视线很飘忽:“一个人过其实挺无聊的,有时想说话,就只能自言自语。” 这句话,不知道他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她,又或者兼而有之,但她深有同感。 然而她说:“我现在一个人就过得很好。不一定要身边有人才是好的。你大概没见过两个人在一起过得不好是什么样子的,那种鸡飞狗跳,会让你宁愿一个人过。” “我没见过,但我知道。我还知道,有些人在一起,是真的可以过得很好,我希望你是这一种。笑的时候,互相共鸣,冷的时候,互相拥抱,哭的时候,互相擦泪。再难的路,都可以两个人一起走过去。我希望你可以爱人,以及被爱。” 他的话语带有温暖的力量,她瞬间被治愈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爱情么?她好像想明白了些什么,她之前的感情大概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无法与潘锐或者是王然共同进退,也许是她对他们要求太多了。 她说:“你一没谈过恋爱的母胎单身狗,怎么说的话那么中听?从哪个深夜电台听来的?” 他皱了下眉又松开,笑了:“没谈过恋爱不代表没有追求啊。” “但你一直不尝试,你怎么知道就实现不了呢?”她把他保持单身看作是感情上是洁癖:因为觉得自己找不到这样的爱人,所以就干脆不找。 “这不是在说你的事吗?怎么说我了呢?”他回避了她的问话,然后补充道,“如果你真喜欢他,去找他并不丢人。” “我知道。”良久,夏至说道。 199、宁为玉碎 夜深那通电话让夏至脑袋发昏,她在铃响停止的前一刻按下了接听。 曹丽梅的声音显得很沙哑,还有点模糊不清:“吵醒你了吧。” 夏至挠了下头把枕头竖起当靠背:“……没事,怎么了你。” “没啥,睡不着,想找个人聊聊天。” 夏至听到了话筒中传来的风声:“你在哪里?” “阳台上站着呢,他们都睡了,怕吵醒他们。” “当心着凉。”夏至说,南国秋冬短暂,12月份已是深冬了,夜半的风凌冽起来也是蛮吓人的。 “嗯。没事,我穿了羽绒。” 夏至仿佛看见她只身一人站在黑暗的阳台上,身影臃肿而孤单。“你怎么不睡了?孩子现在还起夜吗?” 将近1岁的孩子,在夏至的观念里,应该是比较好带的了。曹丽梅说:“一般不起了,但晚上有时会哭醒,这几天他发烧了,今晚刚去过医院。” “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本来不想去医院的,我觉得小孩子要扛一下病才能提高抵抗力,育儿书都是这么写的。我婆婆一定要去,说再不去就烧傻了……她老是说我儿子比别人傻。” “这么会呢?” “我也是这样想……孩子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她让我带儿子去检查一下。我……也想去一下。” “一岁的孩子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不是正常吗?”在夏至印象里,曹丽梅的儿子甚至还停留在两个多月时那身子软乎乎的状态。 “我不知道……我其实不想去。我觉得什么事情都不顺。好像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那样。” 夏至直了直朝床上滑落的身子:“别瞎想,不就孩子发个烧吗?多大的事。” “不只这个。”话筒里有叹息,“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 “那就慢慢说,我有时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每次想起,我都举得自己很小气,为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别人置半天的气。就是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控制不了情绪,总觉得特别烦。” “比如呢?”夏至试着给她找个出气口。 “比如……像带孩子吧,我说那么冷的天别穿开裆裤,也不卫生,她不会听,老说穿尿片不好。我一上班,她就把孩子尿片解了,非要给孩子把尿。就是这种小事。很无聊对不对?” 夏至怎么会觉得无聊呢,就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最消磨生活的热情,她说:“……不至于了,婆媳矛盾,不都是这种小事吗?两代人观念不一样,她不懂的,你就用她能接受的方法教她。” 曹丽梅轻轻一笑:“是她觉得我不懂还屡教不听呢。我整天就为这种事情烦恼,我觉得,自从有了婚姻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我整个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鲜 夏至怪道:“胡说八道,你还年轻。” “正是年轻才可怕,我才三十岁,却关在整个笼子里,哪里都去不了。” “你不是上班了吗?”虽然曹丽梅几乎从不发朋友圈,但夏至知道她的产假早就结束了,在上学期末就已经返岗上班。 “上班……也很累很烦。每天六点要起床,给孩子喂奶了才出门,中午他还要吃一次,也得赶回家。他们都觉得我上班很轻松,两个班的作文,我常常改不完。你知道那种累吧……” 夏至点了点头,教岗工作的琐碎超乎外人的想象,她现在当编辑也常常累得像条狗,但相比教书时那种三头六臂七手八脚同时开动的状态,她感到现在舒服多了。 想起曹丽梅在电话里看不到她点头,她又说:“我知道的。工作上能不接的,你就尽量别接了,谁都有困难的时候,让同事帮帮忙。” 曹丽梅没有回应她这一句,而是继续往下抱怨:“我每天就是在家与学校之间跑来跑去,累得不想说话的时候,还得大着嗓门上讲台。不想动了,孩子又爬到脚下让我抱了。 “一整天忙忙碌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觉得自己毫无建树,然后又一天过去了。我想去外面走走,但是孩子离不开我,两个班的课也没有人可以代。” “想走就走啊!还有一个月就放寒假了,你到时来楠洲,我们四个人好好玩玩。把所有事情都放下来,这世界缺了谁不转?”夏至欢快地说着。 曹丽梅轻轻地笑了:“嗯,好。” “别光说好,一定要来。”夏至强调说,曹丽梅这鸽子已经放了六年了。 “嗯,一定来。我答应你。”她停顿一下,又说,“你们都好吗?” 曹丽梅知道萧以晴在想法怀孕,知道梁璐那案子,只是,距离的影响,也就仅仅限于知道。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像今晚这样与大家慢慢细说。 她觉得过去离她很远,将来遥不可及,而现在,她过得一片混乱。 夏至回答道:“都挺好,萧以晴马上要做手术了,梁璐在做课题。大家都忙忙碌碌但是很充实。”后一句,是夏至理所当然地加上的,也是为了让曹丽梅安心。 “那你呢?谈恋爱了吗?” “我?万年单身,吊儿郎当。” “夏至,你别结婚了。”曹丽梅沉默了一下说,“我觉得,我们四个人里,现在过得最好的就是你。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你不知道我爸妈多嫌弃我,整天叫我看看你们这些结了婚,日子多滋润生活多甜蜜。” 上一个周末,夏至回了一趟家,看了看夏远婚事的筹办情况。 夏健锋是不会把话说出口的,但何艳又开始动起了给夏至相亲的念头。她也懒得说好与不好,反正她人不在康洲,何艳爱折腾是她自己的事。 夏至也没有去找韩峻熙。她都拒绝他了,还去找他干什么呢?而且,他俩之间,她觉得欠缺点火候,她不觉得很爱很爱,最多只是遗憾。 说她矫情也罢,理想主义也罢,身边人的婚姻生活都这样鸡零狗碎,她抱着宁缺毋滥的态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没有就没有,绝不将就。 200、各自安好 但是年龄到了,即使不结婚,身边人也会以各种形式,明示暗示你是个大龄青年了,你在适婚的年龄还没有成家。 袁佳一以一种最温和的方式来提醒了夏至,她在朋友圈里发布了自己的婚纱照。 两人背对着镜头坐在海边,即使只能看到半截背影,袁佳一美好的身段、裹胸礼服上露出的肩胛骨仍让人为之着迷。 照片只有这一张,夏至和袁佳一共同的朋友都点了赞并且在评论里送上了祝福。 除了程佑。夏至想,两人可能已经删除了彼此的所有联系方式。像她对潘锐那样。 与程佑分手后四年,袁佳一在33岁这年结婚,夏至希望她是嫁给了爱情。 夏至在微信上给袁佳一发了一朵玫瑰以及“要幸福”三个字。是她对袁佳一的祝福,也是她自己的期望。总要有一个人告诉这个世界,婚姻并不是那么糟糕。 夏至觉得自己也才30岁呢,说不定还能遇上好的爱情,好的婚姻。 袁佳一在收到信息后许久才回了她:【你也是……周末有空出来聚一聚?下个月,我要跟我老公回加拿大了。】 夏至:【移民吗?以后还回来吗?】 袁佳一:【可能吧。想在走之前,见一下好朋友。】 【嗯!】夏至发了个爽快的笑脸。 萧以晴预约了周五做手术,本来和梁璐约好了周六下午去看她,不过中午可以先出来见一下袁佳一。 还是约在了万象城,她们在一家火锅店里见面。 袁佳一把头发挽成一个半堕的发髻悬在后脑上,她脱下黑色的羊毛外套,露出淡粉色的一字领绣花毛衣,锁骨在领口上若隐若现,夏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 袁佳一永远是这样的美好而恬静,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若不是相熟,夏至不会相信这是一个33岁的女人。 在夏至走近时,袁佳一从桌后站起,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夏至,你越来越漂亮了。” “‘漂亮’这个词语和我有关系的吗?”夏至笑着也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今天穿了件高领长款毛衣,米色的羽绒马甲,头发束了上半截,打扮很随意,不像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成熟与知性。 “你当然漂亮了,傻瓜,你看上去跟你来欧娅面试的时候一个样。”袁佳一拉她坐下,给她递了餐单。 夏至笑了笑:“那是,我还是和六年前一样幼稚。” 点餐后,两人各自说起最近的状况,袁佳一少不得要询问夏至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夏至还是那句“万年单身”的套路回应。 夏至则问袁佳一与她那混血丈夫的结识经历,两人算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彼此互生好感,慢慢走到了一起。 袁佳一在手机上调出相册,给夏至看他们完整的一套婚纱照。 这是一辑旅拍照片,两人去了水清沙白的海滩,在幼沙上踩下两排脚印,在日落时分相偎相依。小作文 男人带有混血儿特有的轮廓分明、高眉骨、深眼窝,他看着袁佳一的眼神里饱含深情。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看起来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比之程佑,袁佳一与现任丈夫看着更般配。夏至忍不住这样想。 鸳鸯锅里的汤水在电磁炉上仍未煮沸,水汽已经从锅盖上微微溢出了,夏至手绕过铁锅,把手机还给了袁佳一。 夏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还有和程佑联系吗?” 袁佳一摇头,拿起茶壶给两人各续了一杯茶:“我知道他结婚了。” 茶壶放下,袁佳一的目光才落到了夏至脸上。夏至心上一凛——她一直都知道? “对不起……”夏至禁不住说了出口。 袁佳一失笑:“你干嘛说对不起?” “我不该介绍你们认识……”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想起,夏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负一定的责任,她没有牵线,但程佑和萧以晴因为她走在了一起。 红色的辣汤先一步冒起了泡泡,袁佳一把盖子揭开放在了桌子旁的小推车上,夹上几片牛肉丢了进去:“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我和他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他后面跟谁在一起是他的事。” “你不恨他吗?”十年感情,一朝分手马上又找了另一个女朋友,夏至对程佑的这点薄情一直耿耿于怀。 “我提出了分手,他满足了我,我为什么要恨他?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他结婚的?我连他qq都没有删,只是大家也没有再聊过天。” 袁佳一将捞起的牛肉分了两片给夏至:“来,多吃点。” 倒也是,萧以晴也说过,离开不对的人,是为了遇到对的人,袁佳一和程佑,可能是为了遇到各自对的人才分开的。他们现在各自安好,作为局外人,夏至又有什么好惋惜呢? 夏至释然地笑道:“看到你现在过得这样好,当初的分手是个正确的决定。到了加拿大后有什么计划吗?” “嗯,我准备去进修,重新进校园当学生,读两年书,再考虑工作。”袁佳一轻轻吹了吹碗里的热气。 “这很好啊!”离开了学校,才知道社会这座大染缸有多艰难,夏至又是羡慕,又有点担忧,“那,准备在这期间要宝宝吗?”毕竟33岁,是绝对的高龄产妇了。 袁佳一嘴角动了动:“不,我们都是丁克族,不准备要孩子。” 夏至一扬眉毛:“你们……好时尚。”丁克的概念,听得多,可是在传统观念认为无后为大的中国人眼里,还是不大流行,夏至身边,这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丁克族。 “夏至,你觉得一个女人一定要有孩子才完整吗?”袁佳一脸上的表情很淡。 “当然不了。”事实上在看到曹丽梅和萧以晴的艰辛后,她甚至觉得还不如不生孩子,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但别人的生活,她不好说什么。 “夏至,我不能生育。我在大三的生活流过一个孩子,手术发生了感染,之后再也怀不上了。”袁佳一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但钻进夏至耳中后,不断地产生着回响。 201、天道轮回 夏至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能说什么?她该说什么? 所以这才是袁佳一和程佑分开的原因。袁佳一说这是她的问题,然而,她大三的时候,是和程佑在一起的,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程佑的…… 夏至停下了手,两人沉默着,铁锅里的热汤“咕咚咚”地响着,周边的食客就餐时的各种噪声不断地萦绕着她们,越加反衬出此刻的沉静。 袁佳一又往碗里吹了口气,但碗里的肉片和土豆已经不再冒烟了:“我之前是挺介意这事的,所以不想告诉别人,抱歉。” 夏至心里痛了一下,袁佳一没有错,她什么要向她道歉?夏至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就是我的问题。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至少,我要负一大部分的责任。” 那程佑呢?夏至张着嘴,却问不出口。但是,从袁佳一此刻的措辞里,她听出了之前她说的“不恨”,多少是言不由衷的。 不生育是权利,如今不能生育是人祸,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袁佳一不再折腾那片肉了,她放下了筷子说:“我们本来是说好了不要孩子的。他——一直都很好,你知道的。我们说好了结婚,我们买了房子,买了车子,我们去见了家长,什么都准备好了。” “后来他还是没有要求我,是我自己忍不住想去试一试。我吃了很多药,那阵子差点崩溃了。”她眼里有水雾,泪光擎在眼角,一直没有掉下来。 “佳姐……没有关系的……”夏至觉得自己的话语很无力。 “是没有关系了。”袁佳一昂起头笑了,眼珠从左滚到右,再低下头时,眼底已恢复了正常,“现在能说出来,就说明是真的没有关系了。” 夏至强自一笑:“女人不是非要结婚生孩子才会幸福,你看我孤家寡人的,比谁过得都好。” “是啊!我现在也很好。我们俩都不想要孩子。他觉得当父母责任太大了,而且为人父母,要牺牲自己的生活质量,自己都过不好,拿什么去养育孩子呢?” 这几句话,如果袁佳一是在之前说出来,夏至会深深地认同,但在这种环境下说,又有了点淡淡的哀伤。 “来,吃东西吧。”夏至往锅里扔了半盘肥牛,又把水豆腐也倒了进去,“如果有了孩子,哪里能舒舒服服坐这里吃饭。自己能过好就好。” “他们……现在也过得挺好吧?”袁佳一有意无意地问着。 “嗯……”夏至当然知道袁佳一在打听什么,她想起萧以晴的情况,感到很犹豫,这事,要告诉袁佳一么?但她的犹豫只有一秒,毕竟这是萧以晴的隐私,她只是说:“他们在准备要孩子了。” 这是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表达了现在两人的实际情况,也可以稍稍安慰一下袁佳一——夏至想,她还是需要这个安慰的。 “天道有轮回。”袁佳一柔柔的目光忽然尖锐起来,可是她马上又清醒过来了,“夏至,我不是在说以晴。” “我知道……”夏至的心轻轻地悬着。 这个时候的萧以晴,正在医院里躺着。 她在前一天接受了宫腔镜手术通输卵管,程佑给夏至和梁璐的信息只是说术后状态良好,并没提到手术效果。巴山书院 和袁佳一分手后,夏至心情复杂地去了医院,她走进病房时,梁璐已经先她一步到了。 萧以晴平躺在床上,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看上去整个人干蔫了一圈。 她转过头来看夏至,脸上一绺乱发挂到在唇边。夏至走近她,轻声问:“怎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就是痛啊……戳三个洞都那么痛,我还以为是把我肚皮给切掉一块了。”萧以晴声量不太大,但精神还可以。 昨天手术后是最难熬的,麻药渐渐消褪,腹部的疼痛最先觉醒,像有一只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缓慢地钻进皮肤里,而身体的其他部分虽有知觉却无力动弹。 她也不想动弹,呼吸时引起的胸腹的轻微震荡都让她感觉难受。 然后就是胃部的翻滚和恶心,肚皮不受控制地往下缩,她痛得直掉泪,可是胃里的酸液已经涌至了喉咙,不得已把头仰起来向侧边呕吐,程佑一直看守着她,连忙给她递上一只塑料袋。 出于手术需要,萧以晴从前一天晚上八点就开始没有进食,还清了肠,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吐,吐了一轮酸液刺得她喉咙粘辣,最后连黄疸水的吐出来了。 程佑给她喂了水漱口,可是不管怎么漱,嘴里的苦味还是去不尽。她倒在枕头上直喘气,一喘,腹部又一下下地压痛着。那会儿,是真的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也没有胃口,喝了点粥水后,又开始睡,一直睡到今天早上才稍稍缓过来了点。 “这肯定啊,从外到里伸个东西进去捣鼓,能不痛么?”夏至帮她理了一下那绺乱发,为她感到心痛。 梁璐在一边说:“你好好调养一下身子,也算苦尽甘来。” 夏至闻言看向梁璐,她不大敢直接问手术效果,昨天程佑没说,估计是术后情况太混乱他没来得及找医生问询。就夏至所知,不少做过手术还是通不了输卵管的大有人在。 她本来是想找机会单独问问程佑,听到梁璐这么说,估计是在她到医院之前就听到了好消息?果然梁璐向她微微一笑,表示还行。 只是通了输卵管,还是少不得继续打针吃药,说是苦尽甘来还是早了点。 “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夏至问。 程佑代为回答道:“再观察两天,检查复核一下手术效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那就好好休息,上班别太拼。”夏至叮嘱道。 又坐着聊了几句,夏至就向梁璐打了个眼色,示意走了。 萧以晴拉住她说:“不嘛,再陪我聊聊,在这里无聊死了。” 夏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我们在这里你休息不好,你要多睡点,可以起床了就到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松开萧以晴,定定地看了程佑两秒,说:“我们走了。” 程佑在夏至的盯视下愣了愣,说:“我送你们出去。” 202、不愿坚强 出了病房大门,夏至估计萧以晴应该听不到他们谈话了,才转身对程佑说:“为了你们这段婚姻,以晴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你好自为之。她不是袁佳一,她在楠洲也不是无亲无故的。” 程佑沉默了一下,他说:“我知道。夏至,我们的事,你也不了解。” 夏至目光飘到了走廊的扶手上,光滑的不锈钢反射着天花板上的光管,她当然不了解全部的事实,但是程佑这个人的形象却一点一点地在她心里崩塌了。 她曾经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和袁佳一是最好的一对,她在爱情路上磕磕绊绊的时候,他们的坚守是她向前的标杆。 然而他们分开了。她还试着去相信,即使移情别恋,他和萧以晴还依旧是她朋友圈里的模范夫妻,某种程度上,自己的好朋友有一个好男人无条件地宠着爱着,拥有一段好姻缘,她还是为他们高兴的。 但在这个中午之后,这一切似乎不知不觉地变了。 不,不是这个世界变了,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是她想象得太过美好。程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什么情比金坚都是假的,天下乌鸦就是一样黑,哪有什么好男人。 夏至没有回应程佑,她拉着梁璐穿过即使亮着灯还是显得灰暗的病房走廊,离开了充满来苏水味的医院住院大楼。 梁璐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人之间简单而内涵丰富的对话,直到夏至把她带到了一家咖啡厅卡座上,她才发问:“你这是怎么了?” 梁璐不算是那种大嘴巴的人,要她守秘密她是能守住的,夏至想了想,告诉了她中午和袁佳一见面的事。 梁璐听着也有点恍惚:“你觉得,袁佳一是因为不孕所以被逼提分手的?” “我不知道,她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夏至低头看着杯里的咖啡,她没有放那包砂糖进去,却拿着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 梁璐轻轻叹气说:“你不要为别人的事而操心太多,程佑也说得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当事人,都是腰不疼的。” “我是兔死狐悲。”夏至说道。 她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生活。袁佳一那句“天道有轮回”像一句魔咒般缠在她耳中。她本来是不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但现实生活又似乎真的被某种玄之又玄的力量主宰着。 萧以晴是这样,她自己也是这样,夏健锋那句“孤独终老”言犹在耳。她真的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个人与她相知相爱了吗?夏至现在充满了怀疑。 梁璐看着她说:“夏至,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悲观了?你不是打不死的小强吗?” “很明显我不是。”夏至笑了。她从来就不愿坚强,只是无所依靠。飞扬 梁璐摇头:“你太感性了。动不动就悲观绝望,别人的事你帮不上忙,多想办法提升一下自己的生活状态吧。” “我现在生活状态不是很好吗?”有稳定的工作,她也足够努力。业余写点没人看的小文章,爬爬山逛逛展览看看电影,优哉游哉的。 梁璐没有评点她的生活,说起了另一件事:“学校里有个国际人才交换计划,需要个对外汉语教师,要去美国五年,我报名了。” 夏至略感愕然,这事她没听梁璐说过:“选上你了吗?” “还没。”她呷了口咖啡继续说,“……那件事之后刚好碰上了,就报名了。但是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学院里我资历最浅,也没出什么成绩。” 这么一说,夏至就明白了这段时间梁璐为什么死磕课题和论文了,即使周末也很难得见到她。夏至说:“但你肯定是最努力的。” “我不能不努力。”梁璐的神色让夏至觉得有点哀伤,“咱宿舍四个人里,曹丽梅不声不响,但她天生就是适合讲台的。萧以晴不用说,她只有用心,什么都能做好。而你,夏至,你是咱楠师02级中文系里最特立独行的才女,你很有才华,却总是低看自己。 “只有我是真正的一无是处,我不努力,就没有前途。读硕博这几年,所有人都不看好我,都觉得我会拿不到证书。你不知道我是吃了多少苦,最后才打了所有人的脸。” “梁璐,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最难受的时候,你在泰城那个巴掌大的小县城里,做着嫁给潘锐就心满意足的美梦。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们宿舍里最有志气的一个,结果你为了一个男人意志消沉,而那个男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他怎么配不上我了,他家里人还觉得我配不上他呢。”夏至自嘲道。 梁璐说:“你干嘛要以他家人的立场为标准?他家人认为,要打一份朝九晚五的编制工才是高人一等,要对丈夫三从四德对公婆言听计从的才是好媳妇,这是你夏至的人生目标吗? “我不是说他们这种价值观有问题,每个人的价值观不一样,有些人适合安安稳稳,有些人适合做个温柔如水的小媳妇。而你,夏至,你天生就是那种要闯荡江湖的人,你要在战场上厮杀才能实现你自己的价值。 “我还记得当初文学社半死不活的时候,你是怎么用你的韧劲把它拖起来的,这才是你。你不能温温吞吞地活一辈子。” “我不是已经实现我的梦想了吗?”夏至不是在问梁璐,而是在反问自己,“我做了自己最喜欢的文字工作,靠一支笔养活自己了。”实际上,她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大理想。 “大概是吧,如果你觉得窝在一家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倒闭的小图书公司里,出几本家庭主妇没事时翻两页的工具书已经很满足的话,那就当我没有说过。”自从刘虎的事件以后,梁璐许久没再这样尖锐地对某件事提出自己的评论。 而类似的话,在不久前,夏至还对苏晓说过。只是,道理这种东西,对别人说,总比自己去执行容易得多。 203、别后重逢 萧以晴出院后,夏至只和她通了个电话,没去兴达花园看她。也不是多忙,只是不想见到程佑。 挂电话后,夏至轻轻踢了下地面,把办公椅往后拉开一点,伸了个懒腰,然后顺手点开微信查看信息,发现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添加请求。 戳了下那个小红点,弹出的灰色方框里只有两个字:潘锐。 她的手指凝在了“前往验证”四字上方。 其实没有关系吧,她不是不在乎了吗?她通过了验证,然后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有人要下午茶吗?我请。”她站起来在办公室里嚷道。 原本沉在了工作氛围中的办公室一下子活络了,夏至用一张纸记下了大家点的饮品后便出了门。 她没有带手机,回来后,一边喝着温热的卡布,眼睛一边禁不住往那暗掉的屏幕上看了又看。她终于还是再次拿起了手机。 他给她发了楠水广场附近一家酒店的定位。 潘锐:【夏至,我在楠洲。】 可能是见她没有回应,第二条信息是两分钟后发来的:【来公干,参加培训。】 她在对话框里打了一个“嗯”字,在发过去之前删掉了,只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潘锐:【今晚一起吃饭?叙一下旧。】 “叙旧”这个词用得挺怪的。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她放下手机,重拾起刚刚扔下的稿子,一直到下班,她都没再看手机一眼。 快到五点半时,她到走廊尽头的洗手池里洗杯子,苏晓从洗手间出来,从她手里拿过杯子帮她洗:“我昨天买了牛扒,买多了,要过来吃吗?” 夏至瞥他一眼说:“天天那么有空,咋就不约约别人呢?” 苏晓算得上天下第一号宅男,平日里除了上班就是宅家,每天早上起来跑个步,一周去一次健身,偶然去一下驴友活动,健康得不进一滴油水。 有时夏至甚至会想,哪怕他真交了个女朋友,可能没两天就受不了他那闷得发骚的生活方式吹掉了。 “没别人可约。”他脸上浮着笑,把洗净的杯子递给她,“来不来?” “不来,我约人了。”这句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很惊讶。 “那个?”苏晓笑得更深了。 夏至一把抢过他举在她面前的马克杯:“不是。” 韩峻熙有发过信息给她,挺无聊地聊两句天,但没再约她出去。她想就这样吧,当普通朋友就好。 转身回到办公室时,手机正震动着。她缓了口气才接了电话。 “夏至?你刚刚没回我信息。”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记忆里传来。 “在忙,刚下班。” “我来接你好吗?”万书楼 “不用了。你在楠水广场是吧?我过去。” 夏至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发现上面有一点污迹,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她放下电话,用纸巾擦了好几遍才擦掉。 她想起自己好像没有答应要和他一起吃饭的,她只给他回了一个表情。但是电话打来的时候,好像他们已经说好了那样。而她也是这么傻乎乎地接受了。 大概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吧。他惯了她会顺着他,而她惯了沿着他指定的方向走。 很多事情,只要他出现了那么个念头,他就觉得她和他有相同的想法,可以不需要询问她,就按他的意思办。 但是这一次,她觉得,她确实可以去见他。 为了证明她真的放下了他。向她自己证明。 她和他不一样,他只要模模糊糊地就可以把事情蒙混过去,她不能,她是个仪式感很重的人,她想,她还有些东西没有还给他。在那之后,他们才算是真正两清了。 夏至从手扶梯上地面的时候,潘锐已经在广场上等她了。 远远看去,他穿得有点臃肿,走近后才发现,他只穿了件薄棉夹克和衬衣,在深冬中显得挺单薄的,只是他的身材比他们分开的时候壮了足一个码。 夏至忍不住头一歪笑了:“你胖了。” 潘锐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有点丑了,是不是?” “还好吧。”这不是安慰他,一个30岁的男人,这状态还算可以了,毕竟夏至还见过30岁就秃头的男人,而且潘锐本来就挺瘦的,现在反而还健康一些。 “但你瘦了。”他也在打量她。 “胡说,我体重没变过。”她不是很执着控制体重,但确实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 “看上去比以前漂亮。”他由衷地赞道。 这个可能是真的,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夏至整天算计着柴米油盐,没有心思也没有多余的钱去打扮,不像现在,人靠衣装,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肯定看着光鲜很多。 然而她没说什么,连一句客气的“谢谢”也没有,来自前男友的这种称赞,她有点膈应。 “那……我们走吧。”潘锐让出一条路,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夏至跟了上去,两人之间相距了一个身位。 “楠洲变化挺大的。我有……差不多五年没有回来过了吧。”夏至去了泰城之后,潘锐就再也没来过楠洲了。 夏至点头说:“大城市嘛,都是日新月异的。” “嗯,再不回来走走,都觉得自己要落伍了,差点连地铁都不会坐了。”潘锐说着就笑了,“这次回来,忽然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楠洲。” “是吗?那为什么?” “大城市啊,繁荣啊,走到哪儿都欣欣向荣的样子,走在马路边什么都不干,都让人觉得高兴,好像到处都是希望,用不完的希望。” 潘锐从广场对面的高楼一路扫视过去,那是看不尽的虚无,他又接着说:“不像大河那破地方,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当初你去看的那几个楼盘,现在还没做起来,出门只有一条大马路,楼下一家买山寨产品的超市。我怀疑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住满人。” “但是压力也小啊。多少人在楠洲挣扎得很艰辛,你不知道。”夏至没有附和他,选择了四五线的小城,享受了小城带来的利好,又向往大城市带来的繁荣感,这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么? 204、时过境迁 “我怎么不知道呢?”潘锐柔和地看夏至一眼说,“你忘了吗?我也在楠洲挣扎过。”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段经历呢?每段难堪的过往,终有一天都会成为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只是,最遗憾的是,当初的他们没有共同进退。夏至淡淡一笑,说:“你都没有挣扎下去,是我在挣扎。” “嗯。”潘锐低下头说,“那时候年轻,魄力不足,心高气傲,总觉得这座城市亏待了我。” “这座城市不会亏待任何人,你觉得它亏待了你,是因为你付出得不够多。” “是啊,不说了嘛,那时候太年轻。” 夏至也笑他:“你当初在楠洲上班,总觉得这不对劲那不对劲,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个人懂得该怎么办事,其他人全是傻逼,而那些傻逼还一个个对你趾高气扬。” 他笑得略有些尴尬:“你当初应该狠狠骂我。” “我说过的啊,然后你觉得我也是傻逼。”每当那种时候,夏至就不再多话了,一个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 不过,也许她还是有责任的吧,毕竟,当时她不是别人,他们是最亲密的伴侣。那时候,她觉得没有必要改变他,喜欢他,就全盘接受他,包括他的缺点。 现在,她也认为爱一个人更大体现在接受上,但在接受的前提下,有义务为了对方主动变得更好。 好的爱情,是打开一个新世界,而不是把自己关进牢笼。 潘锐问她:“我那时是不是很混账?什么都干不好,还老不听劝。” “大家都混账,又不只是你一个。”其实也不过过去了六年而已。六年,好像很久,但在人的一辈子里,不过是一眨眼。 “如果我当时留在楠洲,现在会怎样?”他没有问他们会怎样,可是夏至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谁说得准呢?也许他们会结婚,也许他们还是会分开。夏至突发奇想,说不定每一个如果后面都存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在那里,他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然而,夏至选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假设往下说:“可能你会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蹙起眉说:“夏至,你至于这样咒我吗?” 她笑笑说:“只是提醒你,珍惜现在的安稳。” 他安静了片刻,可能是她的话让他想起了泰城的家。他是个有家的人了,有家便是安稳。 他甩了下头,嘴边的笑显得略为勉强:“饿了吧?我发现了一家不错的音乐餐吧,去试试吗?” “可以。” 坐手扶电梯等上商城顶层的时候,他的肩膀与她轻轻地碰在一起,她无处可躲,便往后退了一级,他回头看她,她低头回避了他的目光。 餐吧是个将近两三百平方的大开间,里面灯光昏暗,装帧文艺而精致。一楼铺了深色的木地板,正门绕过仿真花屏风后,尽头是一个装了液晶拼接屏的跃层小舞台。 舞台上安置了爵士鼓、键盘、电贝司、电吉他和木吉他,舞台一侧树着一棵巨型的仿真树,粉色的假花遮盖了整个舞台上方。他们进去时,乐队成员正在调试乐器和设备。 餐厅墙壁的下半截是与地板同色的木板上了墙,上半截是深灰色的凹凸文化砖,每隔两三米挂了小幅的欧式风景速写画。两边靠墙以薄荷绿色的矮玻璃窗格隔开成数个卡座,中央错落着若干桌子,桌上点了白色的铁笼蜡烛台。 夏至知道这家餐厅,风评不错,人气挺旺。今天可能因为来得早,一楼尚未坐满。天合 二楼是一个个镶嵌在两边墙上的玻璃房子,相当于私密性更高的小包厢,同时对舞台上的表演拥有更好的观赏角度。 潘锐问夏至:“想坐哪里?” “随便吧。”夏至环视场内一圈,将选择权交给了潘锐。 “那坐上面吧,听歌更舒服。” 潘锐选了离舞台最近的那间玻璃房,率先爬上了白色的小木梯。 上了楼后,他回身向夏至伸出了手,但夏至没把手给他,自己扶着门框登上了房子。潘锐的手悬在空中,他尴尬地用手指磨了磨自己的掌心。 她没理他,已在橄榄绿色的皮沙发上坐下了,随手搂过一只绣花靠枕。 “这点高度不怕吧?”他坐下来问她,他当然记得她畏高。 “不动的话没事。”她说。害怕多少是觉得危险,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看好餐牌后,潘锐按铃叫来了服务员,他点了一客酸菜鱼,一份香辣虾,然后问她:“要酒吗?” 她摇了下头,但他还是点了一瓶啤酒:“我喝一点。” 轮到她点了,她只补了个青菜和一份甜点。 “我记得你爱吃酸菜鱼。”他说。 她微微一愣,把餐牌递给了服务员,说道:“那是你爱吃的,我其实不爱吃鱼。” “我以为……你经常做。”他脸上紧了一下,“那,换一个菜,或者再点一个?” “不用了,我能吃。”她没所谓。酸菜鱼是她做得最好的一个大菜,可是,他竟然不知道那是为了他。 “对不起……”他直直地看着她说。 她没有看他,扭头俯视着台下正准备唱歌的歌手。 这句“对不起”,除了是为了那盘酸菜鱼,可能还有别的含义吧,但她已经不想深究了。她曾经执着于他竟然就这样放了她走,而时过境迁之后,她又觉得他们之间,说再多的对不起都已经再无意义。 她来,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已经不在乎。 台上的男歌手很年轻,发微长,穿一件胸前缝了白色口袋的水蓝色衬衣。他抱着木吉他,轻轻拍了拍麦克风:“大家晚上好,今晚先为大家带来一首《叶子》。”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开场白后开始吟唱,大概平日里也是个很内敛的男生。歌声略带点稚嫩,有点故作深情。 夏至觉得,这样年轻的男生,怎么能唱出真正的孤独呢? 只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刻,这样稚嫩而故作深情的歌声,突然打中了她。 那种独自飞翔的孤独,在众人环绕当中的孤独。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她孤独得太久了。 205、永远多远? 两人没有交谈,潘锐也安安静静地听着歌,小小的玻璃房为他们阻隔了脚下的喧闹。 夏至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侧脸上,她觉得被他盯着的那半张脸莫名地紧绷着。 “等我一下。”他忽然说道。 当夏至转向他时,他已经站起来,爬下了小木梯。 潘锐走到舞台一侧正候场的乐手身边,对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乐手们对他点了点头。 台上的男歌手下来后,潘锐便走到了舞台中心,抱起吉他坐在了凳子上。 他朝麦克风吹了口气:“大家好,我很久没有弹吉他了,可能弹不好。今天偶然来到这里,想给一个特别的朋友唱首歌。” 场上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甚至有人吹了下口哨。 潘锐抬头看向玻璃房中的夏至,轻轻拨动琴弦试了试音。几个凌乱的音符后,开始响起了她熟悉的前奏,悠扬的弦音中,他的声线好像比之从前更加沙哑了,但更添一种淡淡的沧桑。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她就知道。 歌依旧很好,只是,她再也不感动了,相反,她觉得这首歌现在听起来有点刺耳。 有些东西就该留在记忆里,再次挖出来,会发现过多的美好是因为记忆模糊后不由自主的杜撰。 也许七年前,他在迎新舞台上唱这首歌本来就没有多动人,惊艳了她的是那可以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的岁月,那种可以肆意挥霍在爱情上的岁月。 她那时候多爱他啊。 他越唱,她的心越往下沉,当一曲终了,他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她幽幽叹了口气。 这样突如其来的素人演出比节目表上的固定演出更容易博得观众的好感,当然,潘锐唱得也是不错,他博得了满堂彩。 他穿过喝彩的人们,爬上了玻璃房。 菜已经送上来了,夏至没有动。 “还好吗?”他笑得很温柔,可能因为桌上的蜡烛台映照着,他的眼睛也特别明亮。 “嗯,宝刀未老。”夏至撕开一片湿纸巾擦了擦手,竖起筷子在碗底对齐,说道,“我饿了,不客气了。” 潘锐看着她低头一通猛吃,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她眼角能看到他的微表情变化,她猜到他还想她多说点什么,有关这首歌,有关过去,然而她什么都不想说。 “好吧。”他也笑了笑说,“我也饿了。” “准备什么时候走?”夏至在进食的间隙问他。 “培训明天结束,我准备星期天再走,见见在楠洲的同学。”明天就是星期五了,这个安排在夏至听来也正常。 “挺好。”夏至随口应道。 “挺好……”潘锐机械地重复道,“周末,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们不是见过了吗?”夏至放下筷子朝他一笑,“你楠洲同学还是挺多的吧,去看看别人吧。” “嗯……”他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最想见的还是你,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相当好。谢谢。”皮皮读书网 舞台上响起一阵急促的爵士鼓声,吸引了夏至的注意力,她没再听他往下说了些什么,饶有兴致地加入到观众们欢快的情绪中去。 潘锐的啤酒已经喝光了,他又点了一瓶。这次,他给她也斟了一杯,她没有拒绝,她又不是不能喝,听着鼓噪的摇滚乐,不喝点啤酒不像话。 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唱完了linkinpark的《somewhereibelong》,将场上的气氛推至了高潮后在大家的欢呼声中下台,夏至也朝他嚷了一嗓子。 接着,唱《叶子》的那个年轻歌手又返场了,这次他唱的是pinkfloyd的《highhopes》。 夏至以为他这样的男生是驾驭不了这首迷幻摇滚的经典之作的,结果却带给了她意外的惊喜。 他的声线重新安抚了躁动的人群,拉着人们去追逐忙碌的步伐中的迷茫。 “thedaw*****dlessriver.foreverandever.” 永远有多远,希望就有多远,天亮了,总要有光的。 这首歌宣告了今晚演出的结束,他们也该回去了。 “走吧。”夏至转向潘锐说。 他们重新走到了楠水广场上,夜风很凉,但夏至很热,不知道是因为酒的缘故,还是刚刚的演出太热血了。 她扯开围巾,让风灌进脖子里,她畅快地把流动的空气呷进口中。 “很热吗?坐一下吹吹风?”潘锐指着江边一条石凳说。 “行。” 他们走向那条石凳,夏至特意等他坐下了才坐,她离他相隔了半条手臂的距离,几乎坐到了石凳边上。 她不发一言,因为无话可说,他欲言又止,因为太多话找不到缺口。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 夏至伸手进外套口袋里,摸了摸窝在袋子底部的那个小东西,这一晚上,她都在找机会把这东西还给他。现在就是很好的机会,可是她忽然没有了这个欲望。 那就算了吧,她想她该走了。 脖子上的黏糊已经被风干了,她把围巾戴上,说:“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她没等他回应就站了起来,他跟着她站起,叫了她一声。 “嗯。你也回去吧。”她笑着看光影浮动的江水。她让他回去,不仅仅是回酒店,也是回到他该回的地方。 他轻轻摇了一下头:“你还生我气吗?” “我干嘛生你气。”她的回答不带问号,同时,心里又再响起了微弱的警报。 她该走了,马上就走,走得越快越好,不要再听他说任何话。 “我当时压力真的很大。那种……一下子,整个家压在了肩上的感觉……我很怕爸爸好不起来,家里也没什么积蓄,我怕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分开。” 夏至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了。我对这事没有负罪感,你也不该有。” “你不需要有,是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 “我有!”他忽然放大了声音,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逼使她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所有的错都是我造成的,我明明在乎你,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206、与我无关(感谢打赏!) 夏至的手腕被潘锐隔着衣袖扼住了,但她还是被勒得皱紧了眉心,她沉着声开口:“潘锐,放开我。” 他犹豫了下,松开了她。她马上抬起脚步朝地铁方向走去。她为什么要留下听他计较过去这些鸡毛蒜皮?她应该一早离开,她每次都犯蠢。 她走得飞快,他追在她身侧,急匆匆地说:“夏至,我知道你还爱我。你还是一个人。” “我一个人,就能证明我还爱你吗?”她抽了下嘴角笑了一下。这下好了,她怀疑自己潜意识里其实就是想留下来看这出笑话,她明明刚刚有那么多次离开的机会。 不,她就不应该出来。分手了就分手了,还做他妈的朋友。 他吼叫道:“你忘不了我!” “你从来就这样自以为是。” 他冲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如果你不爱我了,你为什么还要偷偷来看我空间?” “你知道我看过你空间,那么应该也知道我有多久没看过了。”她往他身侧突围,又被他一步堵住了。 “那你为什么要出来见我?”果然,她的悠游寡断不够决绝永远是她的致命弱点,一旦被揪住,便轻而易举地被对手击中。 她呼出的气息被截成了好几段,她又把手伸进了口袋:“我出来见你,本来是想把这个东西还给你,可是我后来觉得我太蠢了,没事干嘛要找事?我也高估了你。” 手从口袋里掏出,银戒已捏在了食指和拇指之间。 他看着她指间的寒光,脸上爬上如水的温情:“你还留着。” “但是早就不在我心里了。”在今天以前,她一直把这枚戒指放在背包暗格里,当护身符一般带着,她对自己说,是习惯,也是懒得收拾。 然而今天,就在她动了那个矫情的念头的那一刻,她知道了她确实还爱着他。 那就从现在开始,再也不爱了吧,他不值得。 她转向江水,把戒指握在手心,拳头掠过耳际往后一压,再向前一送,戒指从张开的五指中飞出,带着他们所有的过往飞入了江水中。 “现在没有了,你回去吧。”她正对着他说。 他的视线追逐着那点银光,一瞬间就再也看不见了。他说:“是因为我结婚了吗?” “你他妈的总算记起你结婚了。”她不能自已地笑出了声,她怎么会爱过那么逗的男人呢? 她朝他甩了甩手,像洗手后甩掉多余的水珠似的,她继续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 “我可以离婚!”他在她身后叫嚷,她用力地合了一下眼皮,没有停下脚步。 她听到他朝她快步地跑了过来,她脑里飞快地运转了一下,她也该跑吗?她能跑得过他吗?就这思考的两秒间,她已被他从身后抱住了。 “夏至,今晚陪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伏在她耳边,气息轻柔而潮热。 “潘锐,不要让我看不起你。”她掰着他箍在她腰上的手,可是无法掰动。 “我是认真的,只要你点头,我回去后就离婚。” 她颤抖起来,她觉得他无比恶心。她咬了咬唇说:“这算什么?你离婚不离婚与我无关。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推在我身上。”奇书网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要一个借口离婚。我受不了了!”最后一句,他的话音里竟带着哭腔。 夏至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潘锐,如果你还尊重我,请放开我。” 腰间那铁钳般的双臂略有松动,她马上使劲一推,逃出了他的怀抱。 “夏至!对不起!”他高声说,然后带着恳求的软弱说:“不要走……我不是要故意冒犯你……” 夏至背对着他说:“潘锐,清醒一点,你只是被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刺激了。就算我今晚上了你的床,你回去还是不会离婚。你会回到你原来你轨道上,然后想方设法地拖住我。那么,我算什么呢?情妇还是小三?” 潘锐着急地说:“你不是第三者!我们是先认识的……” 夏至打断了他:“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感情上,不被爱的那一方是第三者。法律上,结婚证以外的都是第三者。”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结婚的。那时候爸状况不好,他一直希望我们结婚……我……没有办法……” “她很好。你不该这样对她。”夏至轻声说着,她想起叶倩裴那笑起来如两弯新月的眼睛,心里满是荒凉。 “她……没有你想象中好……” 夏至摇头:“不要向我抱怨她,她是你的枕边人,是真正陪着你去扛生活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你们以后是否会走下去,这和我没有关系。潘锐,我们是过去式,我们早就结束了。 “我刚刚在想,我就不应该出来,但现在听你这么说,我还是挺庆幸我出来了。我们都需要一个契机把心里最后的那点念想掐灭。” 潘锐缓缓地走到她身边,两手微微地抬起摊了摊手掌,好一会儿才说:“我做不到……我还爱你……我总是会想起你。” “我不爱你了潘锐。其实我不是一个人,我有男朋友了,我很爱他,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她下巴收进了围巾里,地铁站口就在前方,她一直盯住那个地方,盼了好久,终于看见苏晓从扶手电梯上跑了上来。 “夏至!”苏晓跑近了她,她朝他伸出手,他把她的手握进了掌心。 苏晓只看了潘锐一眼,便低头对夏至说:“喝多了是吗?是不是很难受?” 夏至淡然笑道:“有点吧,见了个老同学,一时高兴。” 潘锐僵立在一边,他下唇动了一下,脸色微微地阴沉着。 夏至拉着苏晓转向了他:“我给你介绍,我同学潘锐,从泰城过来的,这是我未婚夫,苏晓。” 苏晓将夏至的手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向潘锐伸出了手:“幸会。我今晚要加班,没有陪夏至过来,希望她没给你造成麻烦。” 潘锐把手握了上去:“没有……你客气了。” 夏至摇了摇苏晓的手臂:“我怎么可能给他造成麻烦?胡说八道。” 苏晓的笑洋溢着阵阵暖意:“我这是客套话啊,我怎么会觉得你麻烦?” 苏晓又对潘锐说:“不好意思,我们该回去了,她最近睡不好,需要多休息。下次你再来楠洲,记得找我们。你是夏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夏至与潘锐相互点了点头,算是道别,然后,她便跟着苏晓转身走向了地铁站。 207、来带我走 进了地铁闸门后,夏至从苏晓掌中抽出了手。 她走在他前面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我一收到你信息就马上过来了啊。” “你再不来,我怕我就撑不住了。” 他走到她身边,看到她眼圈发红,脸色很不好。 其实她不确定苏晓会不会来。她在离开餐厅的时候匆匆给他发了条信息,之后就没再看手机。她有预感会发生什么,却逃不脱宿命的桎梏。 “夏至,你还好吗?”苏晓担忧地看着她。 夏至摇头,她也不知道她是在说“没事”,还是在表示“不好”,她说:“我看不起他,但我怕我会忍不住答应他,然后我也会看不起我自己。” “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又不是道德圣人,我也有需要。” 苏晓木讷地点了下头,他小心地问:“你们……是怎么了?” 他猜到潘锐是夏至心里那个人,他甚至对这个人有过想象,现实中的潘锐与他想象中很不一样,他以为那应该是个更洒脱更利落的男人。 夏至沉默了一下才说:“他结婚了。” 她和他之间有过无数纠缠,但最后,她只能概况为这四个字。 “那他为什么还来找你。”苏晓语气中略透着不悦。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夏至快步前行,在地铁门关上之前跳上了列车。 回去的列车上,她靠坐在座椅边的亚克力挡板上,头随着车子的轻微晃动而震动着。车厢中人不太多,有座位,也有零星几个乘客站着。 人们大多低头看着手机,彼此间漠不关心,哪怕身边有人同行,他们更愿意关注手机里千里以外的世界。 静谧得让人不忍打破。夏至在这人群中坐着,只能听到列车破风穿行的尖啸以及自己的呼吸。还有苏晓在身边轻轻投来的目光,落在脸上,似乎都有了回响。 “我送你回去吧?”从地铁站出来,先经过枫林苑再到暖家,在即将到达枫林苑大门时,苏晓说。 夏至停下了脚步,往小区里张望了一眼:“有酒吗?” “给你囤了一箱,够不够?”上一次夏至不期而至以后,苏晓就买了一箱酒放家里,预防她什么时候又跑上来了找不到酒喝。 夏至点了点头,扭转了脚步的方向进了小区。 但到了苏晓门前,在他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她又改变主意了。 “算了,我还是回去吧。”在这样一个夜晚,到一个独身男人家里,确实不太适合。 “夏至,我们是朋友吗?”苏晓打开门转向她,“进来吧,没事。我……不会的。” 后面这一句话含蓄地指出了她的疑虑。她耸着肩呼了口气。有什么所谓呢,她孤家寡人的,又没有人管束。芦竹林 她走进屋里,脱掉鞋子,便自觉地从冰箱里拿了几罐啤酒。苏晓打开了电脑,把音箱音量调低放了点轻音乐。 他从矮桌上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坐在了她侧边的另一张沙发上,一口酒下去,他微微蹙了下眉,然后把酒罐放在了地毯上。 夏至侧眼看了看他,笑了:“你和三年前比,好像没什么不同。” 他不是没陪过她喝酒,但总会皱一皱眉,像在喝毒药的感觉。她记起在邺景湾的海滩边上和他第一次喝酒的情景,那会儿,她刚和潘锐分开了半年。他们是在那之后熟悉起来的。 他似乎也想起了海边层层涌动的海浪声,淡淡地笑了:“你等一下。” 他跳起来爬上阁楼,夏至听到他在楼板上不知捣鼓什么,没多久他提着一把吉他下来了。 “很少弹,音都不准了。”他盘腿坐着试了下弦音。 “别弹了。”夏至轻声说。 苏晓抬头看她,她视线落在地板一个虚无的角落,若有所失。 “好吧。”他把吉他靠到落地窗边,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回来的时候,他说:“对不起。” 她几乎不被察觉地摇了下头:“刚刚他给我弹过那首歌,但是,我觉得我已经不爱他了,一点也不爱了。” “在今晚之前,你还爱他。” “是吧。”她不得不承认。 “那……这是个好的开始,你应该高兴才对。” 沙发太软,而且不成形,没法靠直身子喝酒,苏晓干脆坐到了地毯上,把沙发当靠背倚着。夏至也学着他的样子滑坐下来。 “你不明白,我难过不是因为爱他或者不爱他,而是我觉得我们不该见面却不得不见面。” “夏至,不要和我绕口令,我脑子不是很灵光。”苏晓的话让夏至一下子笑了。 “就是……”她试着跟他解释,也试着跟自己解释,“我还爱他,他还爱我,我们都像个傻子那样偷偷关注着对方,我们不该这样子。” 她手上那罐酒喝完了,苏晓也把罐底朝向了天花板,倒尽了最后的酒液后,他开了一罐新的递给了她,也给自己开了一罐。 夏至灌了一口才说:“然后见面之后我才发觉,我喂自己吃了一坨屎。我简直是个神经病。竟然爱一个这样的人爱了七年。本来他是那种最美好的回忆,但从今天开始,再也不是了。” 苏晓竖起膝盖,将握着酒罐的那只手搭在了膝盖上:“不这样子,你还是会继续想他。” “我知道。”夏至鼻子一酸,有几秒看不清酒罐上的字,“好像成人的世界没有美好。” “不要这样想,放下了他,你就可以去爱别人了。” “我干嘛还要去爱别人。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过得好的。谁不是满怀希望地去爱,谁不是因为爱情才奋不顾身,爱情最后都会被消磨殆尽。你会发现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和你爱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你爱的是某一个时刻他留给你的印象,不是他这个人。” 她张开嘴巴,鼻子已经无法顺畅地呼吸了,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塞音。她用手掌擦去滑落的泪水:“他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从来就不是。” 苏晓安静地看着她看,听着她说,他握紧了手里的空酒罐,罐子被抓扁,发出一阵“噼啪”的声响。 208、酒后真言 夏至不断地说着话,她记不清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她发觉自己的话语毫无逻辑可言,她纯粹是在发泄自己糟糕的情绪。 苏晓把冰箱里的啤酒都拿了出来,橱柜里的零食也堆在了桌上,但她没有动那堆零食。她不想吃东西,只想喝酒,她把酒喝了一罐又一罐。 她没有数他们喝了多少,她侧头看见他斜趴在沙发上看她,越过沙发的顶部,是落地玻璃窗后黑漆漆的夜。 阳台是朝小区的,大多数人在这个钟点已经入睡了,正对着的那栋楼里只看见两扇窗口还亮着灯。夜深如水,夜静如水,汇成涓涓细流,淌在她心里,淅淅沥沥的。 手里的啤酒还剩半罐,她忽然也觉得它逐渐冰冷起来。 寒意从触着铝罐的五根手指开始蔓延,如灵蛇沿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如针刺穿破她的皮肤往骨头里钻。她把那罐酒往前一推,搁在了桌子上,但没有用,她的身体整个被冰镇了。 也许冷的不是酒,是她这个人,这是由内至外的寒冷,触目所及,一切都让她寒心不已。 “夏至,你还好吗?”苏晓抬起头问她。 她抽了抽鼻子,脸上的泪水干涸后让她有点紧绷感,她双手交叉抱着自己的双臂:“没事……我有点冷。” 他看着她颤抖不已,就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上抱了一张毯子下来,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还因为踩到垂落地面的被子差点儿摔了一跤。 他跪在地毯上,把被子披到她身上:“好了,别喝了,够了,好好睡一觉。” 她拉紧被子点了点头,禁不住又哭了起来,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哭,明明她已经不想哭了,她哭得好累。 他抓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她接过胡乱地往脸上揩,身子还是不住地发抖,他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喝那么多的。” “不要动不动说对不起,关你什么事。”她倒抽着气,觉得浑身难受。 他的手伸在空中,又收了回来,好几次要落到她身上,但只是虚虚地悬着,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他伸手抱住了她,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他双手环着她的肩背,两臂像僵硬了似的不敢乱动,连话音都带着紧张的气息:“好点了吗?” 他的体温透过厚重的衣服和毯子层层传到她身体里,他说话时,那温暖的气流在她头上缓缓流转。 她不作声,静默地靠在他身上,他的拥抱给了她片刻的安宁。她合上眼,感到身体沉重不已。真想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她的思绪逐渐往上飘,在即将脱离身体的前一刻,某一根丝线在体内跳动起来,让她整个人瞬间恢复了清醒,她双手贴着他的胸膛弹离他的身体:“我没事了。” 他被那忽然的一推晃得措手不及,往后跌坐了一步,他满脸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也像受了惊似的,他猛地爬起跨到矮桌前,拾起夏至丢下的那半罐啤酒,往喉间灌去。 他那异常的举动像在暗示着什么。夏至咬着自己抿紧的双唇,她觉得今晚的自己简直是个没脑的混账。 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非要把事情搞得一发不可收拾吗?她以后还怎么面对他?爱我电子书 “我要走了。”她微弱地说着。她把身上的被子拨下来,扶着墙站起来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左右摇晃。 “夏至!”他扔下喝空了的酒罐,抓住了她的手。他唇角还挂着酒液,粗重的喘气声及昏暗的落地灯增加了迷离的气息。 她撑着墙壁,扭动自己的手腕,想从他手里夺回被掌握的手。他没有强行抓紧她,任由她抽回了手。 “夏至,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他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别说了。”她摆着手,他站在沙发和矮桌之间,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只能转身绕过桌子走。 可是她刚走了几步,就被他拉住了胳膊:“不是,我是想说……” 她扭过身甩掉了他的手,吼道:“苏晓,你不能那么过分。我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了。你这样的男生我拒绝一次已经很艰难了,你不能老让我当坏人。你说你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你看上我哪一点?我改行不行?” 原本已干掉的眼泪又被她吼出来了,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她。 她也很难过,她不想说这样的话,但更不想在两人之间营造这种越界的暧昧。她一直以为他们可以做很纯粹的朋友。 她想起元宵节那只灯笼,想起他们那一通又一通没完没了的电话,想起他在她家门前等她,还有两人重遇后,他对她那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这样的对待?她外形配不上他,个性配不上他,才华也及不上他,她本该是仰望他的那些女人中的其中一个,只是侥幸以一句“姐”占了个便宜。 她不想要这样完美的男人,她也要不起。对她来说,他不是一个合适的人,现在更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这个夜晚实在是糟透了。她好好的赴潘锐的约干什么呢?去了就去了,她又叫苏晓出来干什么? 她本来就应该下班关机回家吃饭睡觉,过她那万年不变的枯燥生活,一个人又过完这个孤独的夜晚。这才是属于她的生活。 她抬腿往外走,地上的被子缠了一下她的脚,她不得不弯腰把被子从脚上扯掉,扔回了沙发上。 她没有再看苏晓,她觉得这次他们是真的决绝了,以后他们之间就只有工作关系,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她心里升起淡淡的哀伤。 她走到了玄关,扶着墙壁把皮靴套到脚上,拉上拉链后跺了跺脚,让皮革与脚面更加贴合。 当她把手放在门把上时,她听到了苏晓的声音,虚无缥缈的,像梦呓一般,却字字清晰: “夏至……我不喜欢女人……” 他刚刚……对她说了什么? 她听见的每一个字,分开来都异常清晰,组合在一起却有了特殊的含义。她停下了扭动门把的动作,脑袋里空白一片,半刻没有反应过来。 209、互相信任 又过了片刻,夏至松开了门把,转身走了回去。 苏晓在原地站着,他把脸别到一边,当她走近时,他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她。 她走到他跟前才想起自己忘了把鞋子脱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和洁净的地板,很滑稽地弯腰重新脱下了皮靴,往墙角上一扔。她一下子又比他矮了一截了。 她发现他的肩膀微微地抖动着,她茫然若失,看看仍在播放着轻音乐的电脑音箱,又看看矮桌上还没喝尽的啤酒,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意识到他只把这事告诉了她,这才是他一直单身的理由。 她回溯着认识他后的众多细节。 第一次见面,过楠山上那座独木桥,面对她伸出的手,他强抑着的不自然的神色; 邺景湾露营,面对她不经意的触碰,他慌张的神色,以及看日出时那两根将她的脑袋按回自己肩上的指头; 还有刚刚的拥抱,他那僵直的身体。 这都是他在面对异性时的本能反应,更别提他在女生面前的那种羞赧,这不是他刻意为之的,他确实感到不舒服。 但他很努力地向所有人隐瞒着自己的性取向,他给她打那些电话,约她见面,不是为了炫耀,只是为了让所有人觉得,他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 夏至说:“你不只是不喜欢女人了,我觉得你简直就是怕女人。那你为什么不怕我?” 他睁开了眼睛,还是没有看她:“我也怕你……怕你不理我……我跟你说过,我是个怪胎……” “你不是。”她上前一步,不由自主地想抱他,然而脚尖只踮了一下,又缩回去了,她歪着头去找他的目光,说道,“我……可以抱你吗?纯友情的那种。” 他略略转了下头,对上了她的眼睛,她朝他一笑。一秒的愕然后,他点了点头,同时向她张开了怀抱。 她两手从他双臂下穿过,抱紧了他:“谢谢你信任我。” “也谢谢你……不嫌弃我。”他紧箍住她,她听到他的带有浓重的鼻音,呼吸在颤动。 “怎么会呢?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样我就安心了。” “安心?”他松开她,诧异地看着她。 “我怕你喜欢我啊!”她皱了皱鼻子笑说。 他微微蹙起眉说:“那是,你表达过不只一次了。你不用老强调的。” “不是那意思。”夏至温和地笑着,伸手把他的脸掰转向自己,“你看着我,听我说。你很优秀,这一点不会因为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而有所改变。和你交朋友,我其实压力蛮大的。 “这种压力不仅是来自外界,也来自我自己,有时我真的会怕我喜欢上你了。我是那种蛮自卑的人,一旦喜欢一个人了,就会患得患失,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对方越优秀,我就越害怕。” “夏至,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你比你自己想象中要好。”她点着头,像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说服性似的,“我现在不担心了,我可以确认你真的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苏晓两边唇角一扬,笑了:“我没见过谁因为别人不喜欢她而高兴成这个样子的。” “你现在见到了。”夏至指了指桌上的啤酒说,“酒,还喝么?” “你喜欢。”肥猫吧 “那坐吧。”她这下有数不清的话想听他说,也就不急着走——事实上,现在也够晚了,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她重新开了一罐酒,等着他坐下,看着他枯站着,她问他:“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坐到了她身侧。 “有什么好奇怪。”就是……有点惋惜而已,“你不想告诉别人?” 他摇头:“不想。” “你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他落寞的神色让她有点心疼,“找个男朋友也是可以的。” “我……喜欢过别人。” 她记起来了,他一开始就跟她说过。苏晓说他向那个人表白,吓坏了他,只是她一直惯性思维地以为那是“她”。她想问这件事,在她开口之前,他先说了。 “我没有直接告诉他,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接着没有然后了。”他把夏至手里开了没喝的那罐酒拿了过去,“我们本来是很好的朋友。” 他也许久没再想起两人在球场上的默契合作,想起两人在晚自习的课室里刷题,他第一次向苏予洁说谎,是他带他到网吧里通宵打游戏。 “之后,不论男女,我都没再交过那种很交心的朋友。”他又看向她,“除了你。” 夏至向他举起酒罐:“虽然我觉得我没什么能耐,但是我应该可以做到不辜负你的信任。” “你当然可以。”他把酒罐碰了上去,喝了口说,“够了,明天还要上班。” “啊对……”她差点把上班这事忘了,明天是星期五,“那好吧,睡觉了,我困了。”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向阁楼,他看着她的背影说:“你……要睡我床上吗?” 她头也不回,边上楼梯边说:“有问题吗?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女人?我又不担心。我懒得跑回去了。” 大半夜的,又喝了一身酒气,十分钟的路她都懒得走。再说,他们又不是没一屋里睡过,现在就更没疑虑了。 “但……我们生理构造还是不一样的啊……” 她站在楼梯最上一级转身说:“不是,我睡你床不代表和你同床睡啊,你去睡沙发。” “……夏至,这是我家啊……”他的神情有点可怜,那沙发窝一下子舒服,但躺一晚上估计会够呛的。 “那难道你要我一女的去睡沙发?” “……其实你也可以当我是女的……” “你不是说了咱生理构造不一样吗?你这副皮囊躺我旁边,我怕我一不小心把你掰直了。”她没心没肺起来,天王老子也没她办法。 “……好吧,我睡沙发……可是,你还没洗澡……” “就你瞎讲究,我又没带衣服换,洗了跟没洗有分别吗?”她是拿他那轻微洁癖没办法了,客随主便,只好说,“要不你借我衣服?” “嗯……衣柜里,你随便拿就好。” 她找了件能盖住大腿的t恤,下楼走进了洗手间。洗完澡出来,苏晓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夏至把毯子盖在了他身上,他熟睡的样子,静谧而单纯。 210、大喜日子 周六早上,夏至收到了潘锐临走前发来的信息:【夏至,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看完就把信息删除了。一石激起千层浪,没有回复的必要。她总是要学乖一次的。 她在这天早上回了康洲,家里挤满了人,屋门大开着,吵闹声自打开电梯门时就能听见。在夏至记忆里,她家从来就没试过这样热闹。 屋里来的都是亲戚,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帮着忙前忙后。 夏至看不懂他们在忙些什么,一会儿这个捧一碟花生过来,一会儿那个又洗了一碟红枣,几个姑嫂表亲在厨房、客厅和饭厅间来回穿梭。 屋子是前一天就布置好了。按传统的方式贴了新的对联,屋角的香案上了祭品;按新潮的方式墙上屋顶挂了彩条丝带,夏远和余晓菲的结婚照被挂在了餐桌上方显眼位置。 有点不伦不类,倒也喜气洋洋。 夏健锋和何艳都染黑了头发,看着年轻了不少,夏健锋穿一件夹克外套,何艳是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就是两人脸上的笑意都不显著,夏至自作多情地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看到她回来了。 但她马上又甩了下头,今天是夏远的大喜日子,她这父母估计没那么小气吧。 何艳走进了夏远的房间,夏至也跟了进去,但她只能在门口站着,房内也挤满了人,夏远的兄弟有两三个,还有两三个表姑还是表姨。 一个梳着发髻、身着大红褂子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是何艳请来当大妗姐的,这个被叫着翠姐的人站在夏远身前,而夏远坐在床上,正听着翠姐交待等下去迎接新娘的一些礼仪要项。 交待完后,她就急急出了门,要赶往女家去了。 夏远目送翠姐出门时看到了夏至,他兴奋地朝夏至走来:“姐!你怎么这才回来!” 夏至带笑打量着夏远,今天的他西装革履,衬衣平整如镜,头发一缕缕向后梳得整齐,身上喷了淡雅的古龙水,显得特别精神, 夏至赞道:“嗯,我弟真帅。” “你等下和我一起去接新娘不?” 夏至摇头:“我在家等你们回来。”虽然她也好奇,新风俗也不介意女人同去接新娘,但夏至觉得自己这未婚的身份在夏健锋眼中太刺眼,还是少惹点麻烦好。 十一点不到,夏健锋就招呼着家里的亲戚朋友们一同到小区附近一家酒楼里吃饭,吉时在一点,他们得掐着点出发。 往酒楼走的时候,何艳不知怎的踱到了夏至身边:“你今晚住家里。” “嗯,好。”夏至应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没必要这当口惹夏健锋生气。 “明天表姑姐和我们一起喝早茶。”何艳说道。 又喝早茶?夏至现在对这个早茶充满了警惕,尤其是桌上还有那种她认不得的亲戚:“为什么?” 何艳也不掩饰,直接说道:“表姑姐给你介绍个人,这个很稳,你别又弄糊了。”七号 夏至头上飞过一群乌鸦,这会儿家里忙得焦头烂额,何艳还有空管她这破事?她努了下嘴说:“我不去了。” “这个才35岁,也是刚刚跟女朋友分手了,是本地人,照片我看过,长得可以。”母女俩走得近了些,何艳声量不大,像是也怕别的亲朋听见似的。 “省省工夫,你们找的我都不喜欢,我自己会找。”夏至不能不这样说。 何艳拽了拽她的手:“你看看今天那么多亲戚,有多少个家里还有那么大的女儿还没出嫁的?你再挑三拣四,以后你爸不让你进门了。” 夏至知道夏健锋做得出来,她本想回一句“不进就不进”,话到嘴边还是吞下去了。这是喜庆的日子,她得忍耐。 她轻轻说了句:“行了,我知道了。” 浩浩荡荡的花车在一点准时出发,之后留在屋里的亲戚们在餐桌旁边拼接了两张不知从哪搞来的方桌,铺上桌布,摆了茶碟点心,等新娘和送嫁的姐妹们过来了方便招待。 夏至没事可干,她觉得自己搭不上手,听到夏健锋在电话里说起酒楼里需要人接一下酒行送去的酒水,就自告奋勇去了酒楼。 她走进冬日的暖阳里,今天天气好得不能再好,没有云层,阳光无遮无掩地撒落地面,烤热了带着寒意的空气。 她打了个车去酒楼,的士后座被晒得热气腾腾,司机甚至把空调都打开了,她把自己的米色兔毛滚边披肩脱下,在远离灌满耳的吵闹后,她有种瞬间失聪般的安静。 她的亲弟弟今天结婚了,她内心升起一股柔软的感动。她大他三年,两人的童年时期没少打过架,到了她高中他初中那会儿,各自进入了反叛期,有好几年几乎互不理睬。 她在这个家里很寂寞。 她一度觉得这个弟弟处处不如她,没她成绩好,没她安静隐忍。然后他忽然一夜间长大了,他懂事了,她却越来越不像话。 她不是父母的骄傲,也不是弟弟的榜样。她即将30岁了——不,从娘胎里有心跳的那一刻算起,她已经30岁了,她还得让已经60岁的母亲担忧她的下半辈子。 ——何艳60岁了。这个念头忽然让她吃了一惊。 何艳今天的一头黑发全是染的,平日里的她,银发比往日增了不少,脸上已经再没有一块平整的皮肤。由于长期身体不好,她眼窝深陷,双目总是无神地耷拉着。 夏健锋呢?夏至回想着他今天那忙前忙后的身影,发觉他的肩背也比往常厚了弯了。他发量不算少,可是发际线已几乎后退到了头顶。那剃不净的须根也透着银白色。 那个夏至畏惧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不可避免的老了。 始终有一天,她是要“打败”他的,因为他在不断变老,而她正当壮年。 她心里有唏嘘,鼻腔里有水汽。 的士在酒楼门前停下,她一边下车,一边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微信:【能帮我再演一场戏吗?】 那边很快有了回应:【可以。】 211、再演场戏 星期天早上,夏至到轻轨站接苏晓,他坐早班车过来了。 在夏至看来,他穿得很隆重,一件黑色的长款干湿风衣,黑色的修身西裤,衬衣领下甚至还打了领带。 夏至“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就扯他的领带:“太夸张了,你把这个吊颈绳解了。” 他推开她的手,整理了下被她扯乱的领结:“你别乱搞,我绑了很久的。” “你这样箍着不热吗?”今天最高气温将近二十度,也就只有四季如春的粤省才能在冬日里有这样的气温。 “这叫重视你懂不懂?”他嘟囔着。 夏至撇了下嘴说:“又不是真的。” “那也不行,我没这样见过长辈。”他把手上的西洋参片和鹿茸礼品袋给了夏至,“你看这行不行?太匆忙了,我不知道该买什么。” 匆匆一瞥,夏至就知道这两袋东西不便宜:“谁让你买这个?到我家楼下整袋橙子就行了,你闲得慌是不?多少钱,我给回你。” 苏晓瞪着她说:“那我回去了。” “哎!”他当真转过身往站内走,夏至连忙扯住了他,“有你这样的吗?我妈鸡都杀了,你对得起那只老母鸡?” 他一下子被逗笑了:“你会说话吗?别人听着像什么话?” 她往出口竖了下拇指,他笑笑跟着她出了轻轨站。 一大早夏远就和余晓菲回了娘家,按习俗是应该三天后回门的,但两人订了去日本蜜月旅行的机票,也不管习俗不习俗了,就只想早点把这繁琐的流程走完。 听到夏至要带男朋友回家,两小口子特意让余晓菲家里早一点开饭,两人扒了几口意思意思,就回到了夏家。 小两口进门时,何艳刚好在摆碗筷,夏健锋坐在沙发上,和坐在另一侧的苏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夏至则在一旁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听着。 夏远朝夏至挤了挤眼,夏至还他一记白眼。 夏至跑进厨房帮忙开饭,夏远闪到了她身边轻声问:“姐,你男朋友什么来头?你哪里认识这么帅的男朋友?还有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我说了是同事啊。帅的人大多数会看着眼熟。”夏至暗暗伸了下舌头,还好夏远没想起来他见过苏晓。 两人间的年龄差是个梗,夏至当然没有主动告诉夏健锋和何艳,她只希望他们不要问。她说不准夏健锋会不会赞同这种姐弟恋,如果到头来又把他气一场,那这戏就白演了。 从苏晓进门到现在,他个人的表现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谦和有礼,太给她长面子了。夏健锋照旧是一张扑克脸,但是他既然主动和苏晓说话了,那应该也不至于很不满意。 夏至一直提心吊胆,怕他问到苏晓几岁了或者工作几年了之类的话——就像当时苏予洁那样有意无意地给了她难堪。 然而夏健锋只是问他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知道苏晓家境不差,家庭成员简单后,他略略点了点头。 饭桌的氛围夏至不担心,和苏予洁吃过一次饭,她想苏晓也见怪不怪了。 意外的是余晓菲这个小精灵,一直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对她和夏远即将开始的旅行充满了期待,因而午饭吃得异常活络。 夏远也有意无意地和苏晓搭着话,两个男人说着游戏和篮球,自成一个小世界。 夏至偷眼看了下夏健锋,他默不作声,既没提醒“食不言寝不语”,也没有板起面孔。看来他的诸多规矩只是针对她的啊。518中文网 吃过饭,夏至帮何艳洗碗,苏晓和夏健锋、夏远在客厅聊天,何艳朝三人张望了下,然后问夏至:“那个苏晓,他多大了?” 夏至心里“咯噔”一下,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啊。但既然不是直接问苏晓的,那她就耍起了太极:“多大又怎么了?你怕他未到法定年龄结婚吗?” “他……”何艳向客厅扬了下下巴,“长得不好。” 夏至笑出了声,长得不好?居然还有人嫌弃苏晓的长相?夏至禁不住说:“妈,我给你配个老花镜?” 何艳扳了下她的手臂:“你看他长那样子,能踏踏实实和你过日子吗?不是和你闹着玩的吧?你都快30了,你别被他拖累了。” 啊……会错意了……原来何艳是嫌弃她长得不好,配不上苏晓,果然是亲妈。 夏至只能说:“你放心,我有分寸。” 何艳才不放心,她又蹭蹭夏至的胳膊说:“不成也好,就怕以后结婚了拈花惹草。要不,你还是见见表姑姐介绍的那个人?” “妈!”夏至沉下声说,“有你这样的么?我好好的谈着恋爱,你又横插一脚。” “我就提醒你,不听老人言……” “吃亏在眼前。”夏至没好气地接了下半句。她把手上的水甩干,做了个鬼脸出了厨房,不再理何艳的絮叨。 有了何艳这翻话,夏至反而更安心了,过阵子编不下去的时候,她再编个分手,老两口也算有了心理准备。 为了避免留得太久话说多了露马脚,夏至拉了苏晓匆匆告别出门回楠洲。 “我还行么?”上了的士,苏晓回头看了小区一眼,问夏至。 “可以,打个90分。”夏至笑说。 “才90分?还有10分扣在哪里了?” 夏至把在厨房里和何艳的对话告诉了苏晓,苏晓挑了下眉说:“我看着像是那种很不踏实的人吗?” 夏至认真地说:“像。” “……行吧,我下次整邋遢一点来。” “什么下次?一次就够了,还下次。”夏至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你过几天就告诉他们我们分手了,那不坐实了你妈给我的评价吗?” 夏至理所当然地说:“是啊,有问题吗?” “当然了,”苏晓有点不依不挠,“我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切。”夏至嗤之以鼻,“他们又不认识你,就算他们天天说你坏话,他们的影响范围也出不了街道办。更何况我爸这样天天怕丑事传千里的老顽固,他才懒得传你是根花心大萝卜呢。” “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不负责任。”苏晓低声嘀咕道。 夏至却畅快地一笑:“你终于知道被人拿来当幌子是什么感觉了吧?哈!” 212、真的结婚 回到楠洲是五点多了,冬日夜长日短,太阳已有西斜的倾向,阳光软下去,风就刚硬起来。从地铁站口上来,夏至被迎面而来的一股风吹得直缩肩膀。 她搓着手说:“这个时候应该吃一锅滚烫的火锅……” “可以啊!”苏晓应道,“去市场买菜,比比谁跑得快。” 话音没完,他已跑了起来。夏至脚一跺嚷道:“这不公平,你脚长还偷跑!” 一路跑至市场,夏至把身子跑热了,也没那么冷了。两人分头去买菜,不到十分钟就买好了东西在市场门口集合。 拎着食材回到夏至家里,三下五除二就准备好,夏至将电磁炉放到茶几上,马上就开动了。 夏至吃得急,被烫得“嘶嘶”吹气。苏晓抿嘴一笑:“你有那么饿吗?我看你中午也吃不少。” “天气冷,消耗大啊。”她嘴上说话,手上不停。 “你爸妈……其实也挺好的。” 夏至看看他,拿不准他是因为想起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爸爸而伤感还是真的在表达字面的意思,她说:“确实没见过他们吵架,他们俩一般枪口一致对准我。” “有那么夸张吗?他们很关心你。” 她淡淡地叹气:“这个我不否认。” “之后呢?之后怎么办?”水蒸汽从锅里冒起,模糊了他的脸。 “过一阵子吧。反正他们也习惯了我不常回去,能拖个一年半载最好。我又不是什么金饽饽,没人排着队等着娶我。主要是等我年纪大到让我妈死心为止。” “我以为……你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才这么做的。” “也是。”她轻笑着,“起码安心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他夹起两片肥牛放进沟在锅边的漏勺里:“不想让他们一直安心吗?” “想,有心无力。” “是因为他你才不想结婚吗?” 夏至知道他说的是潘锐,她摇了摇头:“不是。我跟你说过的,之前,我们……” 她扬了一下手,表示三年前两人的那次吵闹,苏晓点了下头,她又接着说:“我当时是真的在准备结婚了。不是和潘锐,和另一个人,那个人,我现在已几乎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她停下来,喝了口啤酒润喉,也润了下思路:“我从大学毕业那年开始正式考虑结婚的问题,我当时觉得我肯定会嫁给潘锐的,我迷他迷得一塌糊涂,哪怕他一点也不靠谱,从来没让我依靠过,但我还是想嫁给他。 “后来的事情,让我觉得不是有了爱情就可以走到老走到死。爱情不能缴房租,不能让我忍气吞声,不能让我放弃自己的生活追求。然后那个时候全世界都在告诉我,爱情与婚姻没有必然关系,多少人是先婚后爱的。所以我也想试一试。” 苏晓问她:“你怎么认识那个人的?”备用站 “相亲啊。很土。对了。”她丢下碗筷站起,跑到床边蹲下,从床底下拉出了一张收纳凳,如果她没记错,那只灯笼还放在这里,反正她懒得丢东西。 “找什么?”苏晓侧身看着她把收纳凳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来,最后在最底部找出了那只折叠灯笼,他的记忆也一下子被点着了,“你还收着这个?” “嗯,我比较念旧。”她小心翼翼地把灯笼撑开,苏晓给她画的画像还很清晰,“你在书桌柜桶里找找,看有没有蜡烛。” 她年中生日的时候,梁璐和萧以晴带了个蛋糕过来,用剩的蜡烛应该还在。苏晓果然翻出了一小盒,他抽出一根点上,用蜡油固定在灯笼底部。 夏至兴致勃勃地把灯笼挂在了落地灯灯罩上,她看着暖红色的灯火说:“那个元宵节,我才和那个人认识了一个星期,见过四次面,然后,我爸妈,我们的中间人,就觉得我们应该结婚了。” “有那么夸张吗?”苏晓不大相信。 “应该是我的责任吧。倒是没有人直接催我们,但他们说的,我都答应下来。我想找个有经济基础的人谈恋爱,这样没那么累,而他想找个工作稳定能照顾家庭的女孩结婚。大家明码标价,一拍即合。” 她回到了沙发上坐下,苏晓还看着那灯笼发呆:“你们互相不了解,为什么要结婚?” “所以后来我不干了啊,哈。”夏至问苏晓是否留意到客厅里那柜子玻璃,“那是这三年我爸重新囤的,原来有两三百只,全被我摔了。” 他也回到沙发边坐下,唇边有浅笑:“夏至,为什么选我来演这场戏?” “要不我还能选谁?”夏至反问他,“我帮你演过,你也帮回我,这叫互不拖欠。而且,我选你的原因,不和你选我的原因一样吗?你不会喜欢我。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苏晓看了她半晌,然后低下头轻轻说:“夏至……我们真的结婚吧。” 他的话也让她安静了半晌。锅里的汤快要烧干了,她把电磁炉火力调低,说:“胡说什么。” “你不想结婚,我也不想,老是想方设法瞒完这个瞒那个,很累。一个结婚证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很简单吗?” “别那么幼稚了。”她浅浅地说。 他笑了,摇头说:“我开玩笑的。” “不好笑……还吃么?我去加点水。”不等他回答,她就站起来走到厨间用电热壶烧水。 回来后,她说:“你应该对自己诚实一点,你可以去找一个你爱他他也爱你的人。当然,我也是。虽然我觉得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但希望总是要有的吧。” 他目光闪烁着:“我就是找到又怎么样呢?不会有结果。” 她盯着他说:“你所谓的结果是什么?那张九块钱的结婚证吗?那个东西可以把你们的财富捆绑在一起,把你们的人际关系捆绑在一起,但真正维系感情的不是那张证书。 “很多人因为爱而结婚,因为无法割舍的血脉、财富和身边的人际压力而维持婚姻。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了,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婚。” “我做不到你那么洒脱。”他说。 “不,你是做不到我那么不负责任。”她自嘲道,“所以,我这种人就不适合结婚。” 213、未婚无罪 苏晓坚持帮夏至把那残桌收拾干净了才走。 “早点睡,别太晚了,明天上班又拼命喝咖啡。”他像个老妈子般叮嘱完她出了门。 然而,洗过澡出来,夏至了无睡意。她又打开了电脑,开了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放着歌发起愣来。 她想写点什么,连日来的冲击,让她的情绪有点找不着缺口。 梁璐的一颗痴心付诸东流,萧以晴的为爱吃尽苦头,程佑的薄情寡义,袁佳一的十年一梦终成空,潘锐的留恋过往回避现实,还有苏晓对感情的悲观绝望,无不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爱情观与婚姻观。 她将十指凝在键盘上,默默地调整着自己的思路,然后手机屏幕亮了。她收到了一条微信。 她把手机托在掌中,十二点多了,谁给她那么晚发来信息。 【陈大娇,睡了没?】夏至与韩峻熙的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11月份,他不找她,她当然也不会去联系他。 她多看了两眼,才回一句:【有事说事。】 过了一会儿,对话框上跳出了一个链接,标题是《刀剑萍踪》,下面一行小字是的导语。 他真发网上了?她点开简单浏览了下,热度说不上很高,但浏览量也还可以,有好些读者追读的评论。她发给他一个大拇指。 韩峻熙:【就这样?陈大娇,你好歹说一句“加油”啊。】 夏至:【加油。】 韩峻熙:【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夏至于是没回他。但她返回了站,下了个app,注册了账号,把他的书收了进书架。 操作完之后再看微信,发现他还是多发了一句话过来:【你这态度让我觉得我很卑微。我们没闹得那么僵吧?】 怎么说呢?对爱着自己而自己不爱的人,多少会抱有歉意,夏至只是不想自己的某个不自觉的瞬间又被他过度解读而已。 她回道:【你多想了。很晚了,早睡。】 韩峻熙:【我倒是想睡,病了,睡不着。】 夏至:【怎么了?】 韩峻熙:【感冒,两边鼻子都塞着,躺左边塞左边,躺右边塞右边,平躺两边都塞。】 夏至笑了一下,也舒了口气:【活该。】 韩峻熙:【我咋就活该了?】 夏至:【平日里净干坏事,挖人隐私。】 韩峻熙:【那怎么能叫挖人隐私?那是我工作,我有职业道德的。多久没跟你说过话了,好不容易说上一句,又踩了你尾巴被你骂。】 夏至:【我和你八字不合命里相克,你没事少惹我。】 韩峻熙:【我没敢惹你,本来是病了想求个安慰,白瞎了眼,原来你是这么没良心的人。】 夏至:【早点认清楚我的恶劣本性就好。晚安。】 她将手机反过来覆在书桌上,不再管他是否仍叨叨没完,本被打断的思路,却一下子贯通了,她在文档第一行上打下四个字:小飞电子书 【未婚无罪】 第二行是一句不确定的话:【可能是长篇。】 谁知道呢,她一直没有耐性去写长篇,最长的一本,只写了十万字就没再往下写了。 然而,此刻她思绪涌动,有关身边的人,有关她对爱情的执着,一个淡若止水的故事把她对希望的追逐串连起来。 这会是一个像白开水般的故事。不曲折、不狗血、不惊天动地,甚至也不一定动人。人们会在爱、被爱与不爱中长大成人,可能会没有读者,也可能会有人从中找到共鸣,毕竟,每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她需要那么个故事。就当作,她写给自己的情书。 她的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脑海里的光点获得了生命,跃到了屏幕上变成一个个充满灵气的字符。她毫无杂念,夜越深,心越静。 她一直敲到了两点多,才保存好文档,合上了电脑。 她对自己笑了一下,然后爬上床睡觉了。 她不一定会有很多精力与时间来写作,编书的工作看着轻松,实际上很费脑,有时遇上不太熟悉的题材,她得翻阅大量资料,一本书编下来,自己也成了半个专家。她常常因此感到脑塞。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她可以做回自己喜欢的文字工作了,写的文章却越来越少了,不是无所感,而是没有力气。 可是写着吧。她给自己定了个宽松的写作计划,每天一个小时,写多少算多少。但一定得动笔,她不想再次熄灭自己内心的小火苗。 夏至一般不胡乱给自己许诺言、定目标,因为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违反诺言或者放弃目标会让她自弃很长一段时间,这次,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去做。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也确实做到了。每天少则数百字,多则几千字,她一点一点地在写。一月底的时候,她停下来回头修了一次文,整理好的稿件有将近七万字。 不多,但她很满足。当写作不是负担的时候才能真正享受。 她将最前面的两章发在了博客上,不到一个钟头就收到了一条留言,却是来自苏晓的:【你居然更新博客了?】 她在微信上回他:【我更新博客很奇怪?】 苏晓:【你上一篇博文是在两年前更新的。】 两年前……他们当时正断了联系。她回道:【那你怎么发现我更新?还那么快。】 苏晓:【特别关注了解一下。】 夏至:【别关注了。写了一坨屎。我自己看着都脸红。】 苏晓:【已经看完了。继续发。】 夏至:【你要看我就不发了。】 苏晓:【你写到我了?】 尽管知道他看不到,可是她脸上还是热了一下,这种考试被抓包的感觉真不好。 他马上又发来一条信息:【没关系,你写吧。又没人知道那是我。你能继续写作,我替你高兴。你真的写得好。】 她既觉安慰又感到难为情:【不许给我戴高帽子。我会飘。】 苏晓:【夏至,我把你对我说的话送回给你,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你写一天我就看一天,你一直写我就一直看。】 她把手机按在胸前倒在床上,笑得傻乎乎的。 214、底气不足 整个一月份,萧以晴都过得不太好。虽然有了元旦假期的补充休息,自己也请了一周的病假,但是回校后堆垒在一起的课和成山的作业差点没把她埋了。 因为怕痛,刚出院的一个星期她几乎躺床上动也不敢动,迫不得已上个洗手间,都是脚拖在地面上迈着小碎步。 程佑要上班,给她做好了饭菜放锅里,让她热一下,吃完把碗搁池子里等他回来洗,她也懒得折腾,到了中午就直接点个外卖。 其实伤口很小,每天换纱布消毒清洗,不留意看基本看不到肚皮上那三个小红点,只是她总感觉肚子里涨涨的,皮肤紧绷住没有弹性,好像稍一使劲就会崩裂一样。 这种状况将近十天才稍稍缓解了。 不知道是每天在家里睡,睡多了睡出惰性,还是术后身体虚弱,又或者是积起来的工作太繁琐,上班之后,她觉得自己特别容易累,路没走两步就气喘,话也说不响亮。 她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一月份过去,寒假开始,能彻底地休息一下。 寒假还没盼来,宋玉姣却先来了。可能是程佑在电话里说漏了嘴还是怎么着,宋玉姣知道萧以晴刚做了手术,一月中旬就慌慌张张地买了车票赶过来照料她。 “妈,我没什么,身体都恢复好了。”萧以晴硬着头皮跟宋玉姣说。她生怕宋玉姣又一次催生,现在,她可是底气不足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做了手术的不能大意,你要多休养几天。” 听到程佑说萧以晴已经没法再请假了,而且手术也没她想象中夸张,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盯着萧以晴的肚皮说:“你那伤口都好了吗?你给我看看?” 语气是征询性的,也满是关怀,萧以晴只好拉起了自己的衣角。宋玉姣这才满意地点一下头:“我给你煲点猪肚汤,以形补形。” 萧以晴听了被逗得抿着嘴笑,看着宋玉姣赶着拿钱包去市场的忙碌身影,程佑对她眨了下眼笑说:“看,我早说了不用担心。” 萧以晴既不好意思,又略感安慰。她想起之前与宋玉姣就生育问题的争吵,加上他们一家总是强调传宗接代的重要性,让她反感不已。 她本来最怕的是宋玉姣会借题发挥,把她羞辱一番,程佑说她过虑了,大家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满的,关起门来吵闹,闹过了还是一家人。这让萧以晴感到很暖心。 宋玉姣来了,主要就是汤水比较多。平时程佑做饭也很注重伙食,但毕竟要上班,工作日会做得简单一点。 现在,宋玉姣每天六点多就起床,给萧以晴准备好早餐放餐桌上才出门买菜,小两口下班回来,餐桌上又已经备好了大鱼大肉和专门炖给萧以晴的补品。这也算是忙碌的一月里最大的安慰了。 梁璐和夏至周末时来了一趟,为了方便说话,三人约在兴达花园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见面。听萧以晴说起这一家子其乐融融,让两人酸了好久。速递 可是萧以晴也不是没有压力,原来她是觉得不能给程佑生一个孩子,就辜负了他对她一片真心,现在,她越发觉得生不出孩子,是真的对不起宋玉姣和程家列祖列宗了。 夏至哭笑不得:“以晴,你完全被同化了。” 萧以晴倒是没所谓地耸耸肩:“就当是入乡随俗吧,也就是个顺水人情。” 梁璐摇头叹道:“我可没觉得你有多顺水,换了是我,没就没了,不瞎折腾。好好一个人,都给整废了。” 也就是这阵子看梁璐寄情工作与学习,状态好了许多,萧以晴也敢开她的玩笑了:“你要真站我这位置了,你也得这么做,结了婚,就不能光顾着自己啊!” 夏至点头认同,婚姻根本就不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一个社会性的行为,往大了说去,在结婚率和离婚率统计中还得占一个小小的百分比呢。她只是忍不住替萧以晴难受而已。 听到萧以晴说想赶在春节前去安排促排,夏至想是不是太着急了些,她说:“反正你看着自己身体,孩子怀不怀上是次要的,先把自己身体养好。” 萧以晴说:“我是想趁热打铁,怕又有什么变故,上一次手术也说通了,结果还是不行又堵起来了,不敢再冒险了。” “打这三个小针眼都让你痛得死去活来,我想象不了你怎么上产床。”夏至有个冲动,想把曹丽梅那番血淋淋的生产经历又拿出来说一遍,又怕把萧以晴吓坏。 不过萧以晴似乎对这个已经做好准备了:“傻了么?无痛分娩啊!医学那么发达,为什么还要女人承受生产之痛?” 这次是梁璐发话:“据我所了解无痛分娩也不是完全无痛的,而且这疼痛是秋后算账的。” 萧以晴整张脸皱了一下:“你最好给我闭嘴。你也别以为你逃得过初一能逃过十五,你那人才交换计划有下文了吗?出国五年,说不定就在国外结婚生子了。” 梁璐这些天终于有了点笑意也是因为这个,能顺利进入终试名单,她自己也觉得意外。 后来想想,可能还真是因为她的单身身份占了便宜,资历较好的老前辈,大多拖家带口,组织方对这方面也会综合考量。 “可能也是春节后才出结果了。我还有一节微格课要上。”梁璐想,完成这最后的考核,不管事成不成,她都已经尽力了。 “那敢情好!”萧以晴身子往前一倾,搂住了梁璐和夏至的脖子说,“记住这个特别的时刻,2013年的春节,是我们仨的人生转折点,我要生个娃,梁璐要去美国,夏至呢,好好写你的,以后当个大作家……” 夏至嘴角一抽说:“扯远了,你们俩那是实打实的,我写了没人看。” “咋没人看?”萧以晴嘿嘿笑道,“我们不都在看吗?” “看不看都没所谓,我写得高兴。对了,还有曹丽梅,放寒假了她就过来楠洲,我们总算可以团聚一次了。”夏至想起和曹丽梅之间的约定,“我叫她早点过来,你们俩,就算天塌了,都得给我安排好时间聚会。” 215、噩耗传来 2013年的寒假在她们这次相聚后的一个星期开始。她们在咖啡厅里见面是在1月19日,而寒假开始在1月26日星期六。 夏至对所有的时间节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19日当天,夏至就在微信上把与萧以晴、梁璐的约定告诉了曹丽梅,并嘱她下周放寒假了就过来。 曹丽梅一直到了1月22日晚上才回了她信息,只有简单一个“好”字。 夏至当时没在意,实际上她发完信息后没有马上得到回复,她以为曹丽梅正忙着,就没多打扰,随后就把这信息忘记了。 而曹丽梅那天晚上回她那个字是在十二点左右,当时她正好思路不错,一个劲地敲着,没有注意到那条信息,等她看到时,已经将近一点了,她便没有回复。 1月25日下班之前,夏至想到明天就是寒假了,不知道曹丽梅安排好行程没有,她准备让曹丽梅到自己家里住,也就没有给她订酒店。 夏至给曹丽梅打电话,想问她几点的高铁,到时去接站,电话响了一分钟,没有人接。她没再打,只是发了信息询问。 曹丽梅还是到了半夜才回,她说:【我明天不过来了,太累,我想好好歇一歇。】 26日早上,夏至看到她这条信息,挺苦闷的,但想到可能她是刚放假,有点虚脱跑不动,于是让她下个周末再过来。 ——夏至没法子,曹丽梅和萧以晴放假了,她可是年假还早着的人,梁璐也在忙着最后的终试,工作日不一定跑得开。 后来她想,她不应该叫曹丽梅周末再来的,她就应该叫她马上过来,不要再耽搁。 她可以像平常那样,嘻嘻哈哈地打个电话骂她又放了鸽子,佯装生气地让她把孩子家里什么的统统丢下来,一个人好好出来喘喘气。 可是她没有。她没给曹丽梅打电话。足足两个星期半个月,她们一次电话都没有通上,微信信息总是隔上半天甚至两三天才回复,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到底有什么好忙的? 她应该表现得更在乎她一些。她们认识十年了,人生里最激情澎湃的四年,她们是一起度过的,她怎么可以这样忽略她? 曹丽梅发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甚至每个标点符号,都躺在夏至的社交账号里充满了预言的气息,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哪怕她多给曹丽梅回一个字,发一段语音,打一通电话,可能结果都会不一样,她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夏至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2月3日,农历腊月廿三。曹丽梅的最后一次失约。 她之前的六年,这样的失约有过好几次。夏至没有重视,她甚至有点赌气地想,不来就不来了,也不是第一次。 她发了条信息去询问:【鸽子大王,你又放咱鸽子了,你以后别来算了。】 下午三点,她终于收到了回复:【夏至,我是张仁礼,丽梅在昨天晚上走了。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 那时她正出门去看一个画展。她戴了顶黑色的绒线帽,她一下子后背和头顶都冒出了汗,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揪下了帽子,静电把她的头发撩得凌乱不堪,她站在路上不知所措。666文学网 她想这是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呢?放鸽子就放鸽子了,至于这样恶作剧吗?这些年,曹丽梅老说要来楠洲看她们,每个假期前都兴致勃勃地计划,最后又各种琐事缠身说脱不了身。 她耳边嗡嗡作响,马路上来去匆匆的车子的引擎声被一股奇怪的气流阻隔了,无法抵达她耳膜中去,在她身边穿梭着的人群也忽然静寂了,连脚步也不发出一丝声响。 直到一个路人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膀,她在一个趔趄之后才醒悟过来,她应该打个电话。 她调出通讯录,先是找到了曹丽梅的号码,愣了两秒后,又点击了返回,把电话拨给了张仁礼。 她想不起来她和他说了些什么,这个男人在电话里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她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主题混乱不堪,她只是吐出了一堆词语,让张仁礼自行组装着理解。 相比之下,他比她冷静得多。 “夏至,昨天夜里,丽梅从楼顶往下跳了。她留了移书……早上警察来了,安排了诗检,现在准备送槟仪馆了。” 挂了电话后,她好一会儿才理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路上哭了起来,那顶帽子被她攥在手心,汗水还是泪水,把帽子的一块打湿了。 她不知道怎么跟萧以晴和梁璐传达这个消息,她进了地铁站,边走边哭边编辑信息,滴落手机上的眼泪好几次妨碍了她打字,她不得不停下来把手机往衣服上擦。 她应该打电话的,可是她泣不成声,她用手背抹着泪,呜呜地哭着。 两个年轻的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在地铁上看了她好久,其中一个走近她,给她递了一块纸巾,她想说“谢谢”,却说不出口,只能点了点头。 她一路哭到了楠师,到了梁璐宿舍门前,梁璐开门的时候,眼睛也是红肿的。没多久萧以晴也到了,三人在屋里抱作一团,又哭了一轮。 “好了,都别哭了。”梁璐这么说着,可是她自己还在不停地抹泪,“我们在这里哭没有意义,都赶快收拾一下,看能不能赶个夜车去烟城,丽梅是明天出槟吧?” 夏至点了点头。她抽了张纸巾擤着鼻涕,背起背包准备站起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梁璐,你不是明天面试吗?” 梁璐顿了一下:“去他妈的面试。没事,不用管。” 但萧以晴说:“梁璐,你得去面试,你准备了大半年了,这是一辈子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咱活着的,得把日子过下去,就当是替丽梅把没走完的路走了。” 三人沉默了一下,夏至按了按梁璐的肩膀说:“没事的,她会希望你获得这个名额。” 梁璐咬着唇,把眼镜摘下又擦了一把眼泪,然后点了点头。 从梁璐宿舍出来,走了一段后,夏至就对萧以晴说:“以晴,你也别去了,你明天预约了医生。” 萧以晴淡淡说:“我下个月再做。” “你刚刚不是说活着的人得把日子过下去吗?越是知道这命有多短多脆弱,就越是要把想做的事情赶紧做了。”夏至也担心舟车劳顿会对萧以晴的身体有影响,她盯着天边一片稀薄的云,轻轻说道。 216、一个人扛 夏至用手机购好了车票,简单打了个包就去了高铁站。 离开楠师后,她心里一直很空,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她眼睛干涩,已经哭不出来了。 九点钟的车,十一点多可以抵达烟城。其实,坐高铁也很方便很快啊。 离别了的人,想见,就应该去见。阻隔他们的不是距离,是生活的劳顿。 上了高铁后,夏至订好酒店,就对着窗玻璃发呆。她想起四人第一次在宿舍里见面的情景,想起初次在校园里探路找不着北,想起毕业时的那次聚会。 无数的画面呈现在玻璃上,一切恍如隔世。 她正恍惚着,身边的座椅上有人坐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人,然而,玻璃窗上却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略一皱眉,只转头扫了他一眼,又把脸别了开去。 韩峻熙嘴角微微一动,说:“那么巧。” 她才不相信是巧合,她没心情和他抬杠,合上了眼假寐,不理会他。 不一会儿,她听到又来了个人,那人奇怪地“咦”了一声,不等他发问,韩峻熙就掏出自己的车票给了他:“不好意思,我和你换个座好不?我女朋友在这。” 那人似乎点了点头,拿了车票就没了声音。夏至睁开眼,无力地瞪他,实在懒得去纠正他。 韩峻熙从过道上把视线收回,发现夏至在看他,他吞吐着开口:“那个……我自爆,梁璐跟我说的。” 他来都来了,这时候亏他还想着贫嘴。她不作声,只看他。 “呃……”他尴尬地躲开她的目光,说,“她担心你一个人过去。你就当纯友情帮忙吧。你不是也帮过我推荐嘛,我还你个人情。” “我不需要。”她重新看向开始移动的车窗,淡淡说道。 “那现在你不需要也没办法了啊,车都开了。你要是觉得我讨厌,我从现在开始就不说话,行不?” “那就闭嘴。”她只说了四个字。 她塞上耳机,让音乐灌满自己的耳朵。其实大可不必,他确实没再说话,难得地翻了本书出来看。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此刻特别难熬,夏至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数着一分一秒度过的。 到站后,她上了站前一辆的士,韩峻熙要跟着,她也没阻止他。爱跟就跟着吧,她不想费力气去驱赶她。 他跟着她到了订好的酒店,她在办理入住手续时,他指着她对酒店前台说:“给我多开一间,开在她旁边。”今日文学网 她翻了翻白眼,到了客房门前,她才对他说:“我不管你想来干什么,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很难受,你别招我。这件事没什么新闻价值,我也不会因为你死皮赖脸跟过来就对你有什么改观。” 话出口,她知道自己说得有点重了,可是她不后悔。她干嘛得整天考虑别人的感受?她把房卡放在感应门锁上,这会儿却一下子没能把门锁打开。 韩峻熙怔怔地听着她说完,微微叹气说:“陈大娇,你这样说就过分了啊。楠日在烟城没有驻站记者吗?我需要大老远跑来采访吗?至于你……我承认我就是为了你来的,但我没你想的那么龌蹉。你不喜欢我,就不准我喜欢你了?这太霸道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夏至终于打开了房门,她走进门里,韩峻熙也跟到了门口,只是没跟进屋。 夏至木然地转身对他说:“谢谢。我习惯了没人疼没人爱,不需要别人对我好,我还不起。” 年纪越大,她就越不想在感情上付出,不管是对任何人。付出没有回报会难受。将心比心,她也不希望别人对她付出,她觉得这就是某种形式上的等价交换,接受得越多,羁绊越多。 他轻轻挡住门没让她合上:“你可以有人疼有人爱,你可以心安理得,不是所有事情都得自己一个人扛。” “我想不明白我有那么好吗?你非得这样纠缠。比我好的女人满大街都是。” “我也想不明白。就当我乐意我高兴我犯贱,行吗?你也别以为我有多长情,我其实也没什么耐性。我是现在反正闲着没事,身边也没什么合适的人,说不定明天我就再也不纠缠你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不会有人无偿地给你贴一辈子热脸。” 彼此的话都不大中听,却难得的诚恳。她低下头,手指搭在门边忘了往外推。 他又说:“我对你好,你不需要有压力。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对她好吗?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误会,上次之后我就知道了。反正以后你要是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进一步,你就说,你不说,我们就没有改变。 “我也不会矫情到争取什么以后大家还是朋友,有事联系没事就当存个手机号占占内存空间,走路上遇到了就点头打个招呼,不是仇人也不用刻意维系。像这样的角色我手机里上千号,也不差你一个。” 她讷讷地点了下头,说:“那就好。” “行了,别想太多,早点睡,明天早点过去。”他退出了门外,从口袋里掏出了房卡。 她把门虚掩着,直到听到他进了房,才把门完全合上。 然而,这个晚上是注定不眠的。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从来没想过死亡可以离自己这样近这样突然。 像这样的死亡,每一秒世界上的随意一个角落都可能在发生,无数的生命可以成为新闻报道上的一张图片数个方块字,甚至只是成为某份统计报告上的一个数字。 她知道许多许多这样的故事,还是无法从震惊中苏醒过来。 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夏健锋和何艳去出席乡下亲戚的葬礼,院子里搭了遮阳棚,棚下是超度的法师摆设的神坛,奏丧乐的乐手吹吹打打,她捂了一下耳朵,却被夏健锋把手打了下来。 好像那次死的是一个什么姑婆,夏至不记得她。而现在,躺在灵堂里的,是夏至曾朝夕相处的舍友,她似乎还能听到她的音容,看到她的笑貌。 她看着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是再也不能醒过来赴她们未了的约。 217、草草收场 遗体告别仪式直接在殡仪馆租了殡仪厅办,夏至问过张仁礼,他说家里不再设灵堂了。 门口摆了张铺白布的桌子,张仁礼的一个什么亲戚在帮忙收帛金。来吊唁上香的人来去匆匆,只有少数人停留至结尾。 整个仪式也很简短,通共不过一个多钟,尸体就被推去火化了,显得冷冷清清的。 夏至坐在最后面一张椅子上目睹了全程。她咬紧了唇,真不敢相信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了。 而且,他们至于那么着急么?人是昨天去的,今天这葬礼,给她一种草草收场的感觉。 不说风光大葬,好歹办严谨一些仔细一些,就这样子,曹丽梅娘家都没有意见么?夏至满肚子憋屈。 丧礼后,曹丽梅的妹妹搀扶着她父母先走了,留下了曹丽梅的哥哥帮着张仁礼善后。张仁礼的父母因为带着孩子,也先走了。其余的与丧者也早已默默离场,夏至还在焚化间外等着。 “走吧。”韩峻熙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取到骨灰之后,张仁礼就直接将骨灰寄存至骨灰楼里,他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夏至喃喃地说:“他们就这样把她送走了。” 他们站在焚化间外一节楼梯下,张仁礼和曹丽梅的哥哥站在焚化间走廊上不知道说着什么,张仁礼满脸憔悴,眼圈乌青乌青的,大概也一夜未眠。 夏至抬头看了看他,还是忍不住往楼梯上跑,韩峻熙马上拉住了她,轻声说:“你想干嘛?” 夏至黑着脸说:“我去问问他,为什么不办好一点,明明灵堂可以多租两个钟头,也不请人来办场法事。” 她不是多相信那样吹吹打打一轮就真的可以超度灵魂,但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匆匆了事。 “陈大娇你疯了是不是?”韩峻熙压低声音骂她,“你心里不痛快我知道,但这种时候你不要找茬。她是自杀死的,这叫暴死,习俗上很忌讳的懂不懂?家里还能给她办丧礼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说,你觉得她老公孩子会比你更好受?” 夏至抬起眼帘看他,她怎么可能不懂,只是无法自抑。她鼻子涌上一股酸意,眼里又滚下了两颗泪珠。她转头奔下了楼梯直达尽头。 韩峻熙追上了她说:“回去吧。把你身份证号码发我,我给你买车票。” 她紧闭着唇默不作声。从昨晚赶到烟城直到现在,不过十多个小时,她有种缓不过来的气促感。 昨晚一整夜,她禁止自己再去看与曹丽梅之间的那些聊天信息,可还是不住地想起。这个账号从此不会再有人用了,只要她不清空聊天信息,这些话语就会一直留在她手机里。 事实上就算她删除了信息,这些字句也会一直在她心里。 她不断地假设,如果在曹丽梅给她信息给她电话的时候,她多给她一点回应,会不会改变这结果呢? 她走个不停,眼泪也掉个不停。 韩峻熙拉住她的胳膊让她停了下来:“你别再竞走了啊,给我报身份证号,我在买票!” 她擦着眼泪,脸已经哭花了:“我害了她!我答应过她任何时候都可以找我,可是我像其他人一样没有理她,觉得她在小题大做,我没给她回电话!我本来应该和她谈一谈的……” 韩峻熙把她拥入怀中,让她的脸埋在了自己胸前:“这不关你事……她有产后抑郁症,你明白吗?”118 她任由自己的眼泪湿遍了他的衣襟:“……我应该提醒他们的……我有过机会……” “你不要给自己加戏,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应该自责的是她老公不是你,他每天晚上躺在她身边,却从不关心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哭够了后退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好了吧?去吃点东西,回楠洲吧。”他说着。 他们直接去了高铁站,就在高铁站外随便吃了个饭,然后上了回楠洲的列车。 夏至觉得自己头很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多了的原因,好像身体被抽空了,四肢也发着软。 “我靠一下你肩膀,你会不会觉得我喜欢你?”她很认真地问韩峻熙。 “不问的话,我会。”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自己的肩膀伸向了她,“怎样?还舒服吧?” “嗯……”她抬不起眼皮,喉咙里哼了一声。 她没有去研究依靠在他身上是否舒服,她只是觉得一阵阵地发冷发虚,她想睡觉,不受打扰地睡觉。 当韩峻熙把手伸到她脸上的时候,她睁眼看了一下,然后烦躁地推开:“别碰我。” “不是,陈大娇,你有点不对劲。” “你才不对劲。”她把头侧向另一边,但脖子仿佛支不起那沉重的脑壳,才一会儿,她就忍不住又把头压回韩峻熙肩上。 他说:“你是不是发烧了?昨晚着凉了?等下下车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她这才留意到自己的体温似乎确实升高了,她把手背贴在额头上探了一下,说:“没事,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去医院也就是开点退烧药。她平时生病不算多,但基本每年都要发烧一次,像定期排毒似的,没有其他不舒服,她也不在意,扛一下就过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这次可以送你回家了吧?”他低头问她。 “到楼下。你也可以选择不送。”她又不是走不动了,只是他这么问,显得她要是拒绝了很不近人情似的。 他没有很坚持,下了高铁就打了辆车去暖家公寓,她下车时他也跟着下了车,不过他没提要上楼,而是主动告辞:“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有什么事她也不会给他打电话,但她说了句“谢谢”。 他笑笑转身走,刚走几步就听到了她叫他的名字,他回身看她,她说:“你这两天不讨厌。” 她沉湎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这两天也过得焦头烂额的,根本没有心思去搭理他。现在事情完了,回头看,还好他陪她去了烟城,她确实没法一个人去。她太情绪化了。 “啊……这是很高的评价了对不?”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走进了小区大门。 218、一圈涟漪 夏至洗了个澡准备上床睡觉,刚爬上床门铃就响了。她下意识地想装作屋里没人,但门铃锲而不舍地响着,她只能拖着脚步去开门。 韩峻熙居然又跑回来了。 她倚在门上看他举起手里的东西,左手是一只小袋子,装了两盒药,右手拎着从市场买来的菜和肉。 他咧开嘴笑:“我猜你今晚不想做饭了吧?给你煮个粥好不?” 夏至侧身让他进屋:“谢谢,我自己来吧。” 她确实是不想做饭了,不过原来的想法是睡到自然醒,然后饿了就点个外卖,要是太晚可能就直接吃个泡面了。 他把东西放在灶台上:“你米放哪?不会连米都没有吧。” 她轻轻推开他打开了水池下方的柜子,里面有只小小的米桶。 他托着她双臂阻止了她蹲下,说道:“你,给我滚回床上。” 她犹豫了一下,他马上沉下了脸:“你是要我抱你上床吗?” “神经。”她嘟囔着甩开他的手,回到床上后给萧以晴和梁璐发了信息说了说去烟城及回来的情况,就放下了手机准备睡觉。 她听着他在厨间洗米、切肉和菜,离她不过一个墙角的距离,声音不大,但她还是睡不着。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捧着一杯白开水转了过来,看她还醒着,就直接走到了床边坐下:“来,喝点水。” 她把被子拉到胸前,稍稍侧起身子,接过水杯说:“行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呆着就好,这两天麻烦你了。” “哟,陈大娇,你这语气不对劲啊。”他故作夸张地说,“你居然会对我说谢谢说麻烦。” 真是个不能对他说一句好话的人,夏至又拉下脸说:“那你是走还是不走?” “不走。”要说脸皮厚,韩峻熙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我也没吃饭啊,你不能过河拆桥。忙了半天粥水也没喝一口就赶我走,这不行吧?” “不就十分钟吗?哪来半天?” “买菜的时间你不算?反正我吃过再走,你给我好好躺着。” “你留在这干啥?”夏至眉一皱,这粥煲好得起码一个多小时吧,他呆在屋里她怎么睡得着? “大姐,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工作日,我特意请了假陪你去烟城的。我再不把稿件赶出来,明天就不用上班了。所以,现在你给我乖乖躺下不要说话,让我安静两个钟头。” 让她安静何其容易,只是他要能安安静静她觉得太稀奇了。 他站起来,把刚放沙发上的随身包打开,手提电脑是一直都带着的,他坐到了夏至的电脑桌前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始工作。 她把被角揉成一团抱在胸前,看着他专心致志的背影,心湖泛起一圈涟漪。 她不是铁石心肠,也没自己以为的那么讨厌他,像这两天他默默陪在她身边,不该说的话不说,在她犯愣的时候及时出手,让她挺受用的…… 她拒绝他,更多是出于自己的原因,与他无关。刚开始是心里对潘锐仍有牵绊,没有办法去投入另一段感情,接着是对爱情对婚姻的失望,让她不敢轻易尝试。 再进一步说,他之前的表现也真的让她没有安全感。她要是年轻十岁,可能会乐意这样打打闹闹,她不无悲伤地想着,奔三了,还哪里容得下那么多幼稚,接纳一段感情,就意味着要接纳随之而来的现实问题。 她没有年龄成本去试爱。如果打闹之后还是一场空的话,她宁愿不爱。 她没跟他说这些问题。他们远远没到这样推心置腹的阶段。在没有开始之前及时抽身,可以避免更多的伤害——她这样觉得。 她躺在床上如此这般胡思乱想,根本了无睡意,听见电饭煲传来了“咕噜噜”冒泡的声音,她赶紧跳了下床去把锅盖打开。 一团白汽从锅里涌出,她缩手不及,被烫得叫了一声。 “怎么了?”他听到叫唤连忙摘下耳机跑了过来,“烫到了?陈大娇,你真的很蠢,你干嘛不叫我?” 他把她捂住的左手拉到了水龙头下,打开了水直冲:“好一点没?有没有药膏?要不要涂一下?” 她半个身子被他包围着,一侧头,他的脸正好离她不到两个拳头的位置,他脸上的每一条弧线都特别清晰。 她倒是没留意过,他五官长得挺不错的,眼睛不大,但线条偏硬朗,有一股英气。不属于让人一眼难忘的长相,但越看越有味道。 他见她没有回应,关掉水龙头低头看她,接触到她的目光时愣了好几秒,忽然笑了:“不是,你这样子看着我,我会想亲你,等下你又说我会错了意。” 她被他的话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热,赶紧低头抽出了手,从他身体与灶台之间钻了出去。 她翻找出碗筷,手上忙活着没那么尴尬,她说:“粥好了,我把肉和菜烫进去,你稿子写好了吗?” “行,我马上就好。写到结尾了。”他朝她一笑,走向了书桌。 她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速冻包子,迅速地架好蒸锅蒸包子,煎锅也放上了煤气灶,准备煎两个鸡蛋。之后才把腌好的肉切好的菜倒进了粥里。 晚餐准备好了,韩峻熙也写完稿了。他把电脑合上,跑过来帮忙开饭。 食材很清淡,只管饱,韩峻熙却一个劲地喊着好吃。 “没吃过速冻包子?”夏至横他一眼说。 “很久没试过在楠洲这样坐着吃家常便饭。”他笑说,“毕业后我就来楠洲,刚开始在新闻网里做编辑。好听点是编辑,实际就是复制黏贴,你知道有多无聊吗?就是一整天拿着鼠标挪来挪去,那时怀疑自己寒窗十年,跑到这个南方最繁荣的一线城市来找梦想,结果真他妈的。 “后来就辞职,开始去跑新闻,最初也不是在楠日。菜鸟记者,人生地不熟,没有人脉没有新闻线索语言不通,天天蹲公园里看大爷下棋看大妈跳舞,稿件老被毙。现在混了十二年,才开始觉得自己终于被这个城市接纳了。” 219、太久违了 韩峻熙感慨颇多,夏至也不打断他,静静地听着。 “到了现在,三十而立不立,工作勉勉强强吧,就是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我妈一天到晚打电话,就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上一个女朋友,分手三年了,之后就再没人给我做饭了。” “矫情。”夏至皱了下鼻子说,“干嘛要别人给你做饭,你自己不能做给自己吃?” “这……”韩峻熙笑得撇开了头,“一个人做饭得多折腾?我最多就煮点粥下点面条。最主要是一个人吃得没意思啊。我看你这厨房,好像平时还开伙?” 夏至点头:“老吃外面的,我受不了。自己做一两个菜也很快。” “下次给我搭个伙呗!我尝尝你手艺。” “再说吧。你有这工夫大老远跑过来,都可以把饭做好了。” “这能一样吗?”韩峻熙嘀咕着。 吃过饭,夏至要把碗筷拿去洗,韩峻熙挡住了她:“记住,你还是个病人,去吃药,然后上床睡觉。” 说罢,他卷起袖子把碗筷叠成一摞拿进厨间:“做饭我不在行,洗碗我可以。” 夏至坐在床边,看了下他买的药,都是普通的感冒药,倒不是不对症,但她不想吃,吃了感冒药睡得沉,第二天醒来也半天缓不过劲。 她拉上被子躺下,朝韩峻熙叫道:“你等下出门拉上门就可以了,顺便帮我关个灯。” “好。” 他洗好碗回头拿包,扭头看了下她,发现床头柜上的药还没有开封,说道:“药你怎么不吃?” 她合着眼说:“我不想吃。” “诶,你小孩子吗?还怕吃药?”他走到床前坐下,拿起药盒读了下说明,然后打开了盒子。 听到他在拆药品的铝箔封,她睁开眼嚷道:“我不要!我已经好了。” “好了?我看看。” 他伸手摸她额头,她往另一边缩着身子,但没两下就被他抓住了:“你看,还是烫手的。” 她推开他的手,嘟着嘴说:“那是你刚洗了碗手冷!” 他本来已准备退开去,听她这么说半截身子又欺上来跪在了床上。她整个人被从被窝里拎了出来,意识还没跟上,两肩已被他握紧,她躲避不及,他的额头抵到了她前额上。 呼吸跟着停顿了下来。她用力合上眼睛,感受到额头与他相接的那一小片皮肤不断地发着热——那高温像是来自她的,又像是来自他的。 短暂的定格后,他松开了她,可是她睁开眼时,他仍坐在床上,离她不到半臂的距离。 他略略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说:“小时候家里没体温计,我妈都这样给我们查体温。” “嗯……”她低下头,这下是真的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尤其是双颊。 “你病还没好,把药吃了。”那两片药丸居然还抓在他掌心,但是他摊开一看,又把手心合上了,“呃……我手心出汗,把药糊了……我再给你拿两颗。”中原书吧 他用纸巾把那两片蓝色的小药片包住扔进垃圾桶,重新拆了两颗递给了她。 她不再推辞,听话地用温开水把药片吞下。 她躺回被窝中,他替她掖了掖被角,接着干坐在床上看着她。他的目光让她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再急促起来,她把头缩了一半进被子里,轻声说:“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灯。” “哦,好……”他如梦初醒般活动起来,眼睛四处看了一番,像是找不到一个落脚点,“那……你好好休息。要是明天好不了,再请一天假,没什么大不了。” “嗯,我知道……”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再这样被他看着,她担心她又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傻事或者说些什么傻话。 “我真的走了。”这次她不再回应,他叹了口气,终于站了起来。 他背起背包走向门口,她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头顶的大灯暗下去了,门关上了。 她长吁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她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仍然热得厉害,心似乎就在耳畔跳动,这种感觉——太久违了。 可是她不想就这样承认自己动心了,她不习惯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靠紧了,再说,即使这两天的相处让她看到了他的稳重可靠,但不意味着他之前给她造成的不良印象可以一笔勾销。 他始终还是那个口没遮拦的混蛋。 不过,如果仅此是这样的话,似乎也可以接受…… 她闭紧眼睛猛晃了晃头,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要是被他知道了,还不被笑掉大牙?她肯定是这两天伤心过度,然后被烧坏了脑袋,才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已经做好准备单身一辈子了,她才不要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谈什么情说什么爱,没有哪一对子真的过得幸福,不要去踩那个雷。 再熬两年就好了,把自己那已到了强弩之末的青春年华全熬掉,把自己熬成一个彻头彻尾谈晴色变的老妖婆,她就彻底自由了。 她想着想着起了一团无名火,接着带着那团火苗坠入了梦乡,睡得天昏地暗差点醒不过来。 第二天早上,夏至是被苏晓的拍门声直接吵醒的。 她从床上跳起来时,眼幕黑了好几秒,她顾不上那么多,摸索着去给他开门,要不,她担心这一大早的,他就算不把门拆了,也得把邻居全部吵醒。 打开门,她像拨浪鼓般摇了好一阵子才把视线恢复过来。 苏晓穿着套短袖速干运动服,脚蹬运动鞋,一头一脸全是汗,明显是刚跑完步过来。 他装在腰包里的手机拿在了右手上,左手拎着袋早餐,夏至认出那是楼下的煎饼摊子买的煎饼和豆浆。 “给我的?”她毫不客气地把早餐抢了过来,撕了一小块煎饼,边塞进嘴里边往屋里走,把苏晓晾在了门口。 “你这就吃?刷牙了吗?”他跟在她身后进屋,“你干嘛不接电话,还半天不开门,你再不开门我就要报警了。” “有那么夸张吗?”昨晚睡前苏晓发过信息给她,知道她在家里。这电话不接门不开的,确实有点诡异。 夏至拿过手机,这才发现他给她打了四五个电话,还发了信息问她要不要早餐,自己吃了感冒药睡死了,完全没听到。 220、莫比乌斯 “你还好吧?事情都办好了?”苏晓问道。 夏至略一点头,又摇头:“我也做不了什么,我只是过去送她一程。人太脆弱了……好好的就没了……” 大清早的,可能说这个太丧气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起精神换了个话题:“昨天的书稿好了吗?” 郭树沣定了今天晚上开年会,要他们在这两天把手上的项目赶完,她临时请假,就只能把没排完的书稿丢给了苏晓。 “放心吧,你今天回去复核一下就好了——你病好了吗?不行就算了,我自己能搞定。” 煎饼已经吃了一半,她才觉得嘴巴里还是苦苦涩涩的,不刷个牙不舒服,她跑进了洗手间,嚷道:“开玩笑,我看着有问题吗?” 她没跟他提起昨晚发烧的事,她觉得睡了这一觉,这个人已经精神多了。 “那我先回去洗澡啦。”苏晓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给我透露一下,你买了什么礼物?” 夏至含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关你什么事?” 每年公司年会,每人准备一份礼物然后互相抽取是他们的传统节目。 苏晓笑说:“好奇啊。万一我抽到了呢?” “你抽到了你自然就知道,如果没抽到告诉你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今天晚上穿什么衣服?” 夏至把漱口水吐掉,拧开水龙头说:“要不你就这样上班去吧,别换衣服了,还是挺帅的。” 这句话果然管用,苏晓马上说了声“等下见”出了门。 早上上班主要是手头工作收尾,到了下午大部分人已经是半放假状态,等着提前下班去酒店包厢开年会。 夏至和杜灵子等几个女孩子带了衣服过来,差不多到点了就去洗手间更衣补妆。 夏至换了身米色的连身绣花吊带纱裙,搭配今天穿过来的杏色羊毛大衣,头发她不会弄,一个女同事帮她编了个发辫,发梢处绑了个水钻饰花。 男同事们已经陆续去了酒店了,苏晓还在办公室里呆着,他给换装回来的每个女同事送了一朵玫瑰,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尖叫着。 苏晓拿着最后一朵玫瑰走向夏至,她接下了,挑了下眉说:“少年,你很危险哦。” 他知道她什么意思,笑着摇头说:“没事啊,每个人都有。又不是专门送给谁。” 两人最后走出办公室,夏至负责锁门,苏晓在一边等着她。 “明天放假了就回家了吧?”夏至问他。 “我……再看看吧,不急。”不是北上,同一省内春运票没那么难买,就算除夕再回也没什么影响,他反问她,“你呢?” “可能过一两天回吧。”她本来是计划着春节又找个什么地方走走的,出了曹丽梅的事,她也没心情去玩了,只想安安静静过个年。 “那……你爸妈那边,怎么说?”他们边走边说着话,夏至看他欲言又止的。 “什么怎么说?”夏健锋没那么恼她了,何艳老叫她回家,她这次春节也是准备回家里住几天的。 不过说完这句话,她就反应过来了,虽然夏健锋和何艳不见得很看好苏晓,但是夏健锋是因为苏晓这个冒牌男友的出现才对她收了收火气的。 苏晓说:“你看,这大过年的,我们要不要再走动走动?” “怎么走动?” “……我去你家,然后你去我家?” “我还得去你家?”夏至吃了一惊,苏予洁应该不会期待她的到访吧? “我妈……”苏晓吞吐着说,“可能要给我介绍别的女孩子。” 夏至嘿嘿笑说:“这个你自己想办法吧。过年就这几天假期,我宁愿留在楠洲睡大觉。” “你……不能这样对我……” 尽管他说得很可怜,可是她毫不动摇:“撒下了第一个谎,后面就得用无数个谎来填。你做好准备吧。” 私心来说,她并不希望他这样瞒着苏予洁,换自己一身难受,然而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你怎么办?”他就不信夏家两老会完全不问起他。 她耸了下肩说:“我就说你家里有事,过年了再过来。” “那过年后呢?” “过年后我也回楠洲了啊!”拖字诀永远有效,最多不就是多唠叨几句,她已练就金刚不败之身,随便他们说什么。 “那……我也要学你这么说么?” 他征询她的意见,她连忙摆手:“你自己看着办。你妈老说我会把你带坏,这下是真带坏了。” “才没有。”他嘟囔了句。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夏至觉得多说无益。 年会气氛很热烈,郭树沣先是跟大家公布了下今年的业绩状况,说了下年底分红安排,然后给每个人安了个名目发了个小奖杯,搞得像上市公司似的,底下人老在捂着半边嘴笑。 高潮还是在互抽礼物的环节,大家按年龄大小上台,抽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台送上礼物。 礼物大多是点便宜的小玩意,大家就是图个高兴。 夏至准备了一条红色的粗针绒线围巾,被郭树沣抽走了,他当场围上,光溜溜的脑袋配这大红色的围巾还挺好看的。而她抽到了一个男同事送的保温杯,虽然土好歹实用。 夏至也留意了下苏晓送出的礼物,一支派克钢笔,很中性化的礼物,被一个叫老石的男编辑抽到了。 他自己抽到的是杜灵子送的口红套装。杜灵子就是故意的,这东西女同事抽到没什么,男同事抽到显得骚里骚气的,大伙起哄着笑,苏晓不一会儿就拆了封分送给几个女同事了,夏至也拿到了一支。 年会结束后,照例是到ktv唱歌喝酒到了下半夜才散场,一年到头,就这一天同事们最活络。 地铁早就停运了,夏至和苏晓打了个车到暖家门口。下车后,夏至说了句“再见”就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大门走。 苏晓叫住了她,她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其实我准备了两份礼物,要是你抽到了,我就送这个给你。”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红色天鹅绒礼品盒。 “这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把盒子捧在了手心,送到她面前。 “你看看,这就是给你的。” 她打开盒盖,夹层纸板上躺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吊坠,扭曲的银带被打造成莫比乌斯环形状,她把夹层拉开,将吊着吊坠的细项链勾在了指上。 “好漂亮……”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但马上又把项链收回了盒子里,“这个有点贵重了,我不能收。”从指腹的触感,她判断出这是链子和吊坠都是铂金,不是一两百块的银链子。 他没有接那盒子,含着笑说:“不算贵。关键是你还给我,我该怎么处理呢?难道送我妈吗?” “这可以啊!” “送我妈我得买钻石的。” 被含蓄地嘲了一把自己的小家子气,夏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她就不推辞了,说道:“……那行,你们有钱人的生活,我理解不了。谢谢了。” “不许胡说。我给你戴上。” 他从盒子里挑起链子,走到她身后,把项链围到她细长洁白的脖子上,接上搭扣时,他很小心地没有碰到她的后颈。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21、请我吃饭 何艳果然问起了苏晓为什么不过来拜年,还好在他的提醒下,夏至有了准备。 夏健锋正站在玻璃柜前,用一块细绒布一个个地擦拭着那些玻璃瓶,他连头都没有回,可是光看背影,夏至就感到了他的不悦。 何艳也拉着脸絮叨:“好歹也来坐坐吧。” “知道了,我让他早点回楠洲,到时过来。”夏至边说边往房间里逃,多呆一分钟她都担惊受怕。 走到房门口,就听到了夏健锋慢悠悠地说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日久才能见人心。” 夏至回头看他一眼,闷闷地不敢应声走进了房间。 不一会儿何艳就过来了,她说:“要不你还是去见一下表嫂介绍的那个?我看了照片,觉得比你这个踏实一些。” 夏至躺在床上看微信,她头也没抬:“你上次是说表嫂吗?不是说表姑姐还是表姨?”她真不知道她是哪里冒出来那么一大堆表亲的。 “嘿。”何艳嫌弃地甩了下手,“上次那个没了。还等着你?你别管谁介绍的,人好就行了。” “妈,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整天盼着女儿分手。” “我又没叫你分手。你那个你能谈就谈着,这个你也见见。” “什么这个那个。这个是哪个那个又是哪个?”夏至这才放下手机虎着脸看她,“你是在教我劈腿吗?” “劈什么劈,是叫你多个选择。又没让你告诉他。你跟他那样的在一起会吃亏,过几年了他有什么影响?能和你一样吗?” 夏至只能不断点头:“我知道了,我好好再考虑考虑。” 何艳不罢休,被夏至推到了房门口还回头说:“我跟你说,以后就算是结婚了,你这日子也过不安生……” 门终于关上,夏至把门锁反锁了下,免得她等下又想到什么再来唠叨。 她能怎么办呢?除了逃还是逃,家也不是家了。不过这下她倒是有了借口,年初二那天,就说要去坪洲苏晓家里拜年,在何艳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的骂声中逃回了楠洲。 小时候最喜欢过年,喜欢一年到头那笔能自由支配的小财富,喜欢糖果盒里的小零食,喜欢燃点的烟花爆竹,越长大,年味越薄,到了适婚年龄,年就成了年关。 舍弃了家里的人气,在楠洲是寂寞的。 梁璐的终试结果要年后才出,她担心如果选上了,就可能好长时间回不了家了,也深觉得愧对父母,因此一完成了终试就马上回了老家陪伴二老。 萧以晴倒是没有奔波了,但今年宋玉姣留在了楠洲陪他们一起过年,又考虑到她要多休养,夏至也不好每天去找她唠嗑。 没有心思去别的地方游玩,夏至便每天窝在屋里写,夜里写到凌晨两三点,白天睡到十二点,起床接着写,过得日夜颠倒。 她收到韩峻熙的电话时,正用拳头托着颧骨发呆卡文。 “就知道你没睡,夜猫。”韩峻熙说。 “干嘛?”她换了个坐姿,顺便瞟了下屏幕右下角的时钟,刚过十二点。 “睡不着啊,看看有没有夜猫聊聊天。” “没有。”虽然没那么讨厌他了,但大半夜的有什么好聊? “啧……陈大娇你心肠太硬了。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不怕吵到你家里人?” “我在楠洲,没人给我吵。”整栋楼就没几个人,就算她现在家里蹦迪也保管没人投诉。 “这才大年初四,你就回楠洲了?”他停了一下说,“不对,过了十二点,是大年初五了。” “有问题吗?” “没问题。看你这性子在家里也不太受欢迎吧?被家里人赶出来的?” 这人就是一天不被怼就喉咙发痒,夏至冲他一句:“关你什么事?” “关心一下你嘛,怕你孤单寂寞。你明天要干嘛?” “没干嘛,屋里看书写字。” “呀……陈大娇,你是真的很闷啊。要不要我回来陪你?” “你别卖顺水人情,你明天也该回了吧?你不上班?” 听筒里传来他“嘎嘎”的笑声:“没有,我本来是买了初六的车票。你一句话,要不要我回来,你说要,我马上改签。” 夏至听到自己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她把手机从左耳换到右耳:“你回不回来关我什么事?” “就知道你无情无义,那么急着撇清关系干嘛?我就是在家里无聊,想早一天回来不行吗?不过我要是回来了,请我吃个开年饭行不?” 吃饭倒是个小事情,夏至说:“你回来再说吧。” “我不说了嘛,我明天就回来啊!你答应过做饭给我吃。” 夏至一愕:“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他口头上是说了一下,她也没答应下来啊! “你别那么小气啊,菜我买,你就出点力气,又不花你钱。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去改签车票,明天晚上见。” “哎——”她叫了一声,他已把电话挂掉了。 他和她,在这屋里做饭?这想法让她感到怪怪的。十天前,两人那近距离的接触、额头上的温热……那心痒的气息似乎还停留在屋子里。 她正想着,过了一会儿,又收到了他的信息:【我买好票了。倒一下车,回到楠洲大概六点吧。你如果真不想我来,我就不来了,我回去吃个快餐睡觉。】 她看着翠绿底色的对话框,心柔软了下来:【来吧。】 他回复了一串笑脸,她不由得笑了。 不用刻意准备太多东西,她还是可以睡到中午,下午三四点再去市场买菜。 她买了半只鸡熬汤,大菜还是做酸菜鱼和糖醋排骨,毕竟做顺了手,不用思考。 材料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也快六点了。她低头看了下自己一身着装,蛮家居的卫衣牛仔裤。她犹豫了下,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条连衣裙。但是刚把卫衣从头顶扯下,她又后悔了。 她换衣服干嘛呢?他们又不是在约会。她把裙子塞回衣柜中,重新把卫衣套上。 然而她还是薄薄地施了点脂粉,看着脸色要好一些。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22、不是信号 将近六点半门铃才响了。 夏至刚好把排骨倒进了锅里,匆匆翻炒两下,空出一只手去拉开了门锁。 她连看都没有看韩峻熙一眼,就马上又投入到了油烟中去。 韩峻熙站门口举着一支玫瑰,对着空气略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夏至还是没有看他:“进来啊,马上吃饭了。” 他进屋把门带上,靠在门上双手抱胸看着她忙碌:“陈大娇,你这样子真有点像从山里出来的打工妇女陈大娇了。” 她哼了一声:“除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奶奶,哪个女人沾了烟火气不是这个样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挺适合你的。第二次见你时,你那周身的文艺腔让我有点接受不了。” 她扭头瞪他,他趁机把手里的玫瑰递给她:“来,我不是空手过来的。” 夏至别开脸没有接:“你还不如买盒叉烧上来。这个当伴碟我都嫌得撕下来洗太麻烦。” “拜托,你能表现得女人味一点吗?” “我现在一身都是女人味。” 她关掉炉火,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帮着把灶台上的菜端到了茶几上,那朵玫瑰只好顺手插在了书桌的笔筒里。 “呀!陈大娇,看不出来啊,居然是能吃的。”他用手抓起一块排骨往嘴里送。 她解下围裙走向沙发,嫌弃地说:“你洗手了吗?” 他这才跑回洗手池洗手,问道:“这好肉好菜是不是该喝点小酒?” 他直接打开了冰箱门准备翻找,一开就大叫起来:“陈大娇,你是酒鬼吗?这是囤了多少啤酒啊?” “超市特价囤的。”她简单应道。 他抱了好几罐啤酒过来:“我都来你家几次了,那么多好东西藏着不拿来招待招待我,是怕被我灌醉吗?” 她看着他把啤酒一罐罐地排在了茶几边上,将其中一罐拿到了身前拉开了拉环:“不好意思,我没有喝醉过。” “那是,你吃小龙虾时就说过。不过那不是吹牛的吗?你能喝多少?”那次她就随便喝了两罐而已。 她定定地看着他:“我能喝多少又怎么着?” 他嘻嘻笑说:“没啥,纯粹好奇。来,为我们相识一周年碰杯。” 看着他举起的酒罐,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见他就是去年春节从周镇回楠洲的火车上。 “你那时去周镇是干什么?”虽然沿途停靠了好几个站点,不过能买到硬座的应该就是在起点站出发吧。 “我?我家就在周镇啊!” 这倒是她没想过的,她说:“在那么诗情画意的地方住着多好啊,你跑楠洲干什么?” “你觉得那地方诗情画意?早个二三十年前还可以吧,那时是真的青石板吊脚楼,水乡人家,现在到处是卖义乌小商品的商业街,我多一天都呆不下去。” 但是却有不少在城市里呆腻烦了的人跑到这样的水乡古城里去寻找慰藉,要不怎么都说生活在别处呢? “不对,”夏至忽然想起周镇是没有高铁直达楠洲的,“这火车没那么快能回到楠洲吧?” “我不说了吗?我倒一下车,找了个私车去临清坐的高铁。” “干嘛那么折腾……”她嘀咕着。 “我乐意……”他也嘀咕着。 安静了一会儿,夏至受不了这气氛,又举起了酒罐:“来,新年快乐。” “如果你真喝不醉的话……你当心别把我灌醉,我其实没那么能喝。”他笑了下才碰上了她的酒罐。 “那你就快点吃,吃完赶紧回家。”她低下头不理他,自顾自地吃着。 三菜一汤,两个人吃,足够丰盛了,韩峻熙吃撑了,伸着懒腰直抚肚子。 夏至把清空了的盘子叠起,他也连忙帮忙收拾。 夏至说:“行了,你放着,坐一下早点回去。” “别,我怕你以为我是那种光会吃不动手的。” 她加快了速度,他看她一眼,也飞快地将桌上一堆骨头用抹布扫进了垃圾桶中,两人暗暗地较着劲比赛着。 “你这笨手笨脚的别等下把碗全摔了。”看到她抱起了碗冲向厨间,他喊道,手里也捧着刚刚护在身前的三只盘子冲了过去。 水龙头一拧开,他就跑过来了,他把她挤到一边:“我告你,我五岁开始就被我妈训练着洗碗,专业洗碗三十年。” 她力气不如他,但胜在娇小玲珑,像条小蛇似的钻着水池前的那点缝隙:“你滚一边去,这是我家!” 他们一人抢了海绵块,一人抓了个钢丝球,就着水龙头里飞溅的水花擦洗着能捞到自己手里的碗碟。 不一会儿碗筷就洗净了,夏至把“哗哗”喷着水的水龙头关上,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笑了。 他也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们哪里是在洗碗,两人头上身上也被喷了个半湿,像冲了个澡似的。 她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自己也拿了张擦脸。 脸擦干了,身上还是湿的,笑意也渐渐流走了,剩下心底那丝异样挥之不去。 她不知怎地拉了下衣角,又抚了抚头上凌乱的发丝,说:“你该走了吧?” “呃……这不刚放下饭碗么?我再坐一下……”他也下意识地把手往身上擦了擦,“嗯……不过,也是该走了。” 她低下头用右手食指擦了下自己的鼻尖,看着地上的方砖点了点头。 “我去拿一下包……”他走到沙发前把包背起,又回到了水池前,她还保留着原来的站姿。 “那……我走了哦。”他清了下嗓,“那个,陈大娇,情人节快乐。” “嗯?”她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呼了口气笑了:“你不知道今天情人节?……好吧。那还好。” 2月14日?她是真没留意,天天一个人在家里窝得昏天暗地,只要不是工作日,哪一天对她来说有什么分别呢? “什么那还好?……”她轻声应道。 “就是……这次我没有误会对不对?这不是信号。” “啊……”她揉着脑门,觉得脑子有点发麻。 “好吧,真的走了。”他猛吸一口气,连“再见”也没有说,转身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水龙头里连着滴下几滴水,“滴滴哒哒”的声音让夏至觉得烦闷不已。她背靠着洗手池,手往后摸索到了水龙头,把开关压紧了。 洗手池边缘凝滞了一滩水,把她的衣服后摆浸湿了,她直起身子摸一下,虽然冰冷的衣角没有直接碰到皮肤,但她还是打了一个冷颤。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23、定情之夜 夏至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悬空了,说不清是为啥失落。她盯着门板看了好一会儿,神差鬼使地走到了门前,慢慢地拉开了门—— 韩峻熙正背对着门站着,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正对着她,脸上既有意料之中的喜悦,也有意料之外的惊讶。 看到他还在门外,她没来由地有股想哭的冲动。 他朝屋内前进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直至他完全走进了屋里,把门关上。 “陈大娇,我刚刚在算时间。我给我自己最后十分钟,如果你不开门,我就要敲门了。但我敲了门你还是不开的话,我就以后再也不来烦你了。” 他又朝她走近一步,这次她没有后退,她抬头看他,他唇边挂着浅浅的笑。 “你有那么多的工夫,去追别人不好吗?满大街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声音很轻,轻到只能在心上浮动。 他加深了脸上的笑:“那是,那要不我还是走了。” 她举起一手作势要拍到他胸前,被他抓在了手里,他另一只手贴到了她后腰上,往自己身上一带,她便跌进了他怀抱中。 他抱紧了她说:“陈大娇,你别挣扎了啊,我还真没追过那么难追的女人,足足大半年了,你总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每次我想放弃,你又给我一点甜头,你是哪来的女魔头,那么会折磨人?”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说:“我哪有……” “那现在……这个算是正确信息了没有?我有没有自作多情?”他松开她,一手沿着她的后背往上滑到了她颈脖间,捧起了她的脸。 她没有说话,在他的吻落下之前闭上了眼睛。他的双唇很轻柔地触摸着她,她被他柔软的气息包围着,轻轻地颤动着。 良久,他离开了她,食指在她唇上一点:“你不是说不喜欢我?不喜欢我,还和我接吻,我口不臭吗?” 他现在是真可以尽情地取笑她了,她羞得满脸通红:“你闭嘴。” “闭不起来了。”他一捏她的下巴,再次吻住了她。 “我现在还要走吗?”他贴着她的唇轻声问。 她愣了一下,就现在吗?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但也就这两次见面才感觉亲近了起来,他的要求是不是太仓促太突然了? 看到她微变的脸色,他将自己的身体拉开了一点,叹息道:“我可能真的喝多了,有点冲动。但是我不会强逼你的。我都等了那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刻……我明天再来找你,好吗?” 他重新拥紧了她,不断蹭着她鬓边的发,直到两人的气息都粗重起来。 他好不容易才再次推开了她,她脚下一浮,差点没站稳。 “我走了……真的走了。”他的手从她的双肩、双臂到指尖,逐渐抽离。 她默不作声地抿紧了唇,终于,在他倒退着离开她超过一臂远以前,她伸手拉住了他。 “不要走。”从嘴里发出的这个声音,听着不像是她自己的。 他站定了不动,嘴角微翘,有一线不易察觉的笑意:“陈大娇,你好像也喝了不少……我告诉你,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我要是真留下来了,你就不能反悔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会乘人之危的。你想清楚了吗?” “嗯。”她合上眼用力点了点头。 他手一用力,把她拉进怀里。她的理智在他的深吻中融化,尽管心里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抵抗着他,而身体的虚软却抗拒不了他把她抱到床上。 她把发辫解下,一头长发散落在枕头上,他嗅着她头发淡淡的香气,吻着她的耳朵和脸颊,她感到脸上烫得厉害,情不自禁地躲避着他的双唇。 衣服被掀起的那一刻,后摆的湿冷贴着她的皮肤从腰部一路往上爬直到头顶,她拼命往被子里钻…… 她在缠绵后的疲倦中入睡,他依旧拥吻着她,呢喃着:“夏至,我们结婚吧。” 她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推了推他的胸膛,没有回答…… 手机没有放在床头柜上,在夏至印象中,似乎从来就没试过在睡前把手机放到手臂以外的地方。但昨晚实在是太特殊了,她是完完全全忘了看手机。 苏晓的一句“晚安”被晾在了对话框里,没有得到回应。早上电话打来时,夏至是被吵醒了,然而当手往从床头柜上一摸,没摸到手机以后,她也懒得爬下床去找。 电话铃声响了半分多钟就停下了,她继续钻进韩峻熙怀里睡,他睡得很死,甚至连电话也没听到。 真正把她叫醒的是十五分钟后的门铃声。 听到第一次门铃声,她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眼,身边那温暖的躯体告诉她昨晚不是在做梦。 第二次门铃声,她意识到她应该找到手机给苏晓打个电话。又一次摸索了床头柜,还是一无所获,她压根想不起来手机丢哪里了。 第三次门铃响起,她从床上弹坐起来,韩峻熙也终于有了反应,皱着眉头微仰了仰头。 她赶紧趁势踢了踢他:“快起来!” 之后快速地跳下床,卷了衣服跑进了洗手间。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降温,发现自己脸上还是烧出了两片红晕。而苏晓那憨憨已经开始拍门了,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昨天他就发过微信给她说回到了楠洲,从年前开始他习惯了跑完步就过来给她带早餐,这下她是要隔着门叫他走还是怎么着好? 她正难为情着,却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她听到韩峻熙的脚步声从洗手间门口踏过,接着拍门声停止了。 她闭上眼,往自己额头上一连拍了三个巴掌。 门口的两个人似乎也呆了呆,度过了最初的几秒尴尬期后,两人同时开声—— “这几点?” “夏至在吗?” 之后两人又一同噤声。 夏至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再不出现就说不过去了。匆匆套上衣服,她缓缓打开了门,承接了门板外两个男人的注目。 她低着头,感受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接下来,她做了个让自己也深深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智商的举动—— 她向苏晓伸直了手说:“煎饼给我。”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24、几条规矩 苏晓的回应也是绝了:“我今天买了油条,要再去买份煎饼吗?” 夏至连看都不好意思看他:“不用了……” 可是,在苏晓把那袋早餐递到夏至手上之前,韩峻熙已中途截取了在手里:“她这两天喉咙不舒服,不能吃油条,我吃正好。” 她这才稍稍抬了下头看眼前的两人。韩峻熙微侧着头看着苏晓,满脸挑衅,苏晓却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她赶紧悄悄地对苏晓扇了扇手,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啊……那好……我走了。” 苏晓转身跑开,夏至上去把门合上,转过身时发现韩峻熙正把那袋早餐举在身前盯着她。 “嗯……”她下意识地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字音。 “那谁?”他问她。 “哦……”她如梦初醒,刚刚那场合太别扭了,她压根没想起要给两人介绍,“那个……我同事,住这附近。跑完步顺路给我送早餐。” “可以啊陈大娇,跑完步给你顺路送早餐?无事献殷勤非奸则盗。我还以为你没啥市场,想不到我居然还有竞争对手。” “你想多了,他比我小很多好么?刚来公司时啥都不懂,我带他做项目。人家这叫投桃报李,你懂不懂?”她只能这么解释,尽量回避了两人之间的亲近。 “你还知道投桃报李?我给你投桃的时候咋不见你报李?” 他两手把袋口撑开,看了看袋子里的油条。她听着他语气里的戏谑,觉得他应该是信服了,就伸手过去拿油条,结果手背挨了他重重一拍。 “哎哟!”她叫了一声,可怜巴巴地捂着自己的手,“你干嘛?” “你干嘛?”他反问她,“别的男人买的早餐,你敢吃?” 她发起懵来:“这谁买的不都是油条吗?” 他回身把早餐扔在了旁边的灶台上,伸手把她搂过来:“这能一样吗?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夏至用手挡住了他的吻:“不吃可以,但是都得等你给我买,我还不饿死?” “那……”他的视线往屋子内转了转,“我们似乎真的住得远了一点,要不……咱一起住?” 这下到夏至犹豫了。她本来是随口一说的,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了,忽然又多一个人,她无法适应。再说,两人的关系也只是刚刚开始,同居的话就不是那回事了。 见到她迟迟不应答,韩峻熙说:“这样,首先你说,现在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她微微地点了下头。 他不满地叫嚷着:“陈大娇你太小气了,你点头的幅度可以大一点。” 她被逗得笑颤了,又重新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我得给你定几条规矩。” “你还有规矩?”她侧着眼看他。 “这当然。”他补充说,“不过你也可以给我定规矩。先听我的。” 她竖起耳朵,好奇地盯着他。 他略一思索,清了下嗓说:“首先第一,那个年轻小弟是吧,你得告诉他,以后不用来送早餐了。” “这个可以。”夏至说。她和苏晓过往甚密,多少是因为仗着自己独身无人管束,两个不可能喜欢对方的单身狗抱团取暖罢了。真正开始一段感情的话,她知道要避讳什么。 “第二,你可以有异性朋友,但我希望你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没什么必要的话,不要背着我和异性单独约会。” 夏至歪着头抓着脖子上一块皮肤,琢磨着这句话,骤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是具体操作的话有点奇怪:“我总不能没事就到处跟人家说我有男朋友了啊,我又不是花痴。” “没事,你花痴一点可以,我不介意,你有什么缺点,我照单全收。” 她皱着鼻子做鬼脸:“有那么神经的人吗?我觉得这个顺其自然就可以了啊,我不会刻意隐瞒,但也没必要四处宣扬吧?” “哎!你好歹发个朋友圈官宣一下行吧?” 她几乎笑喷了:“我是什么大明星吗?还官宣?”她会刷朋友圈,不过基本都是转发点资讯,自己的生活状态近来已经很少发布了。 看着他那蹙起的眉心,她只好解释道:“你加我微信那么久,有看过我发自己的生活信息吗?现在网络犯罪那么多,我没事把私人信息暴露在网上干嘛?顺其自然吧,有合适的机会我就发,好不好?” “那还有后半条规矩呢?”他追问道。 “哦那个……”她回想了下他刚刚说的话,“我好像也没什么机会和异性单独约会。”苏晓除外了,某种程度上她确实不把他当异性。只是,她想,可能以后两人也没什么机会搭伙吃喝玩乐了吧…… 这个想法让她有点小小的忧伤。 “这不好说啊,万一以后有呢?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你得先告诉我。” “然后你就允许我和异性单独约会?”这回轮到她皱眉了。 “当然不允许啊!”他的回答好像她是个白痴似的。 “那也应该没问题吧。”不说什么从一而终,劈腿的事她确实做不出来,“还有第三条吗?” “第三……”他拉长了声音,“嫁给我。” 她脸上的笑一点点地收了回去,她推开了环在她腰上的那双臂膀,说:“不行。” 他也渐渐没了笑容,但还强撑着一丝笑影:“我吓坏你了吗?” “是的。”她直接说道。 “这是怎么了?以前的女人总怕男人睡完提起裤子就走,现在倒过来啦?”他试着以一句玩笑打破空气的僵冷。 “不是这意思。”她缓了一下脸上的神色,“韩峻熙,我要认认真真地告诉你,我曾有过两个结婚对象——是结婚对象,不只是男朋友。但是,如果你所见,我没有嫁出去。 “越是这样子,我越是觉得婚姻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不要轻易跟我说结婚的事情,除非你觉得我真的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非我不可。” “我……”他舒一口气笑了,“你这他妈太严肃了。我追求你将近十个月才把你追到手,你当我闹着玩的?” “但是我们的关系从昨晚才开始。” “行。”他只好叹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原则一大堆的女魔头,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25、高调出场 最后,在同居的问题上,韩峻熙又磨了夏至半天,她终究没有松口。 她让他随时可以过来,甚至还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 她总觉得,两人的关系发展得太快,充满了危险的味道——尽管韩峻熙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他对她的感情并非这一天半天了,但在她这里不是这么回事。 而且,她也需要一点私人的空间,这单间太小了,两个人住的话,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觉得时间长了会有点厌烦。 话虽如此,两人毕竟是刚开始,正处于如胶似漆的时期,不管夏至怎么赶,上班前的几天,韩峻熙还是赖在了她家里不走。 她也只是佯装赶他,不是真要他走,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差点从出娘胎时说起,巴不得把双方结识前二三十年的往事都一股脑地托出来。 这样一直到了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夏至好不容易才好说歹说地把他劝到了地铁站口。 “明天,我明天早一点起床上班,绝不耽误。”他抱着她,仍不愿撒手。 从万象城到报社,需要倒将近一个钟的地铁,而韩峻熙租住在报社附近,平时是走路上班的。 上班高峰期的这种通勤之痛,她实在是太了解了,她说道:“问题是你这样影响我睡眠了啊!你一大早起来,我被你吵醒了,是继续睡还是起床?” “那……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工作日都不能过来?” 她斟酌着说:“你看着办吧。不要每天这样跑。” “不是,陈大娇,没这么谈恋爱的吧?还不许每天见面了?” “我只是说你不能过夜而已,你可以吃完饭就走的。”她朝他调皮地一笑。 他捏着她的鼻子说:“那得看能不能刹住车。” 她笑着拍他一记,把他赶进了地铁站中。 她深呼一口气,明天上班了,现在,是该想想怎么向苏晓交待了——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交待”这个词语。其实她需要交待什么呢? 夏至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有一种背叛了两人之间的默契的负罪感吧。说好了一起单身,抱团取暖,现在忽然她就谈起了恋爱,而且是毫无预兆的。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得太复杂了,“毫无预兆”是她自己认为的,苏晓不这么觉得。 “我早就有预感你们会在一起。”他眼睛从饭盘上抬起,看着她笑了一下。 中午出来吃饭,夏至有意想跟苏晓说说与韩峻熙的事,他也像是等着她,两人又坐到了一起。夏至特意想了下,这同事间的工作餐,应该不算约会吧? “你这什么预感,胡说八道。你要真有预感,那天早上你就……”她说了一半就被自己的话噎住了,她低下头猛扒饭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他只是很平淡地笑着,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其实,那天早上你发个信息给我,我也不会那么冒冒失失跑上去的……没给你造成麻烦吧?” 她摇了下头:“……你以后,不用给我送早餐了,我自己去买就好。” “我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再送了。”这几天两人连私信都没有聊过,苏晓也自觉地没再往夏至家里跑。 “嗯……谢谢。”除了一句“谢谢”,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不仅仅是感谢他给她送早餐,也感谢他这些日子对她的关怀。 他对她笑了笑,唇角轻扬,一如往日的阳光明媚,然后低下头吃饭。 “苏晓……”不知怎地,他的笑让她感到有点隔阂,他对每个人都是这么笑的,可是无数过深谈的夜晚,她见过他眼底的忧伤。 “怎么了?” 他这样一问,她倒是说不上来了,她转了好一会儿的思绪,才说道:“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给我发信息的。我们是好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那种。” 除了不能再给你当幌子了……她在心里加上这一句。 “我知道。”他还是笑了笑,“我吃完了,你快点吃,我先上去了。” “嗯……好。”她的饭只动了几口。 她总是吃得很慢,以往,他都会等她一起走,在等待的时候,有时他会用餐巾纸叠一只兔子、一朵玫瑰花之类的小玩意送给她。 他身子动了动,想站起来,又像想起什么重新坐了回去。 “夏至。”他说,“要好好过。” 她嘴里刚填了一口饭,木讷地点了点头,他才起身走了。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像是透着淡淡的落寞。 苏晓,你也是。她在心里说。 年后第一天上班主要是开选题会做选题。 这几年公司虽然是有营利的,但是整体来说,电子对成人图书的冲击影响是很明显的。他们这种实用性、工具性为主的图书目前还是有读者买单,然而营利幅度已经越来越小。 郭树沣有意拓宽项目的选题范围,他这个假期也没闲着,去做了个简单的市场调研后,选了童书绘本作为试水方向。 “夏至,你看能不能联系一些新兴的插画师,做点原创的绘本,看看市场反应。”郭树沣把一份文件扔给了夏至。 “嗯……”夏至翻看着文件,用笔头挠着脑门思索着,每次有难啃的骨头,郭树沣都习惯了扔给她。 也好,同一类型的项目做久了会腻,自个也正好开托一下思路。 夏至一个下午都在收集着新项目资料,快到五点半时只摸索了个皮毛。她想下班后到书店里看看同类书目找找灵感。正收拾着背包,准备一下班就走,办公室门口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夏至,找你!”在周哲喊她之前,她已经循声看去,看到韩峻熙捧着一束鲜花站在办公室门口。 她脑筋停滞了一下,不知该摆一副什么表情来迎接他走向她。关键是他这高调的出场也吸引了全办公室的目光,老杜等几个男同事带头喝起了彩。 韩峻熙一边走进来,竟然还一边给全办公室的同事派起了名片,与大家逐一握手,走到苏晓桌前时,他挑了挑眉毛说:“嗨,又见面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26、宣示主权 苏晓淡淡笑着双手接下名片,看了眼便收进了兜里,他向夏至的方向扬了下头:“她在那儿。” “我知道。”韩峻熙说道。 夏至座位在办公室最后方,她背上背包,两手交叉胸前,侧着头看他走完全场才踱到了她面前。 他一手拿着花束,另一手朝外一摊,一脸灿烂的笑容:“怎么样?惊喜不?” 夏至脸无表情地抽了下嘴角:“比较惊吓。” 他想把花递给她,但她没有接:“你拿着吧。” 说完就朝大门口走去。有了韩峻熙刚才的隆重登场,这次两人退场也接受了全办公室的目送,大家史无前例地一致朝她招手说“再见”,她只能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加快脚步离开办公室。 一出门她就不淡定了,对跟上她脚步的韩峻熙说:“你这是干嘛?” “送花啊!有问题?”他若无其事地说着。 “……”她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就是觉得古怪,“你有必要那么张扬吗?不知道的以为你新开的花店老板,上来给大家派优惠卡。” “你不是说不知道要怎么跟朋友同事公开你有男友吗?我现在不用你来公开,我自己曝光,我是不是很机灵?”他嬉笑着搭上她的肩膀。 “个鬼!跟演猴戏似的,你离我远一点,我怕别人知道我认识你这个神经病。” 她拨着他勾在她肩上的手,他用力抱紧了她,她完全拨不动。他故作严肃地说:“陈大娇,我这叫宣示主权你懂不懂?我看了下,你公司里男的还不少,我得把危机掐灭在萌芽之前。” “你宣示个毛线。那群光头油腻男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对自己就这点自信?” “这不是还有个给你送早餐的吗?他有多少个孩子了?” 夏至不知道他是随口抬的杠,还是真介意苏晓的存在,她说:“你觉得咱这朝夕相对的,我要真和他有点什么故事,后面还能有你什么事吗?” 韩峻熙对夏至的说辞颇感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还是说:“反正买了的骡子总要打个烙印是不是?免得有人动歪心思。” 夏至猛给他一肘:“你才是骡子。” 他也不躲,笑嘻嘻地挨了她一下:“那……现在花可以接了吗?” “你拿着吧。我抱着手累。” “不是,陈大娇,你是从来没收过花吗?一个正常的女人收到花不应该很高兴吗?你还嫌拿着手累?”他记起上次送她的花,她甚至没有带回家里去。 夏至想了下,拍毕业照的时候,潘锐给她送过一束花,大学时期大小节日,偶然会有一朵玫瑰,再之后就没有了。 这两三年更别说,除去三八时公司安排的一朵花,可能就只有年会那天苏晓给每个女同事送的那一朵玫瑰了。 不过,她对这个东西没什么执念,只觉得费钱。情侣之间,她更愿意收一些实用而漂亮的小玩意,比如发卡橡皮筋手机壳之类的,这不比只能摆几天的鲜花更实际么? 她说出她的想法,他却摇头说:“你给我听着,以前别人是怎么委屈你的,我不管,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就得被我宠上天。我承认我赚得不算多,但每一分每一毫我都可以用在你身上,别人不舍得给你的,我都舍得。” 她看他说得认真,心里也暖暖的,她拉拉他的衣角说:“很好。但是和我谈恋爱,不需要你倾家荡产。” “我乐意啊!” “我不乐意,你的就是我的,你给我看着点花。” “那……你的,是不是也是我的?” 夏至摇头说:“不,我的还是我的。” 他笑得开怀:“这也可以。” 他发现他们上了万象城相反方向的地铁,问道:“是不是坐反了?不回去?还是你想去哪儿约会?” “你回家去,我要去中心书城。”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看了看自己摘抄在手里的书单目录。 “不啊!我明天去做采访,早上不用回报社,我今晚去你那儿。” 她瞟他一眼,对他的话略有点怀疑:“你天天赖我家,你家还不得长草?” “长呗!长满草刚好退掉搬个家……” “你想得美。” 她挤兑着他,可是没法阻止他跟着她去书城。她直奔童书绘本区,选书的时候,他就在她近旁流连。架上的书粗略翻了一遍,她抽了几本参考价值大的拿去收银台。 “终于可以走了啊,快饿扁了。”他嚷嚷着。 “又没让你跟着。”这相当于是在变相加班了,反正她忙起来是废寝忘食的。 买单的时候,他抢着付账,他搭在收银台上的钞票被她捡了回去:“你滚一边,我记公账,要回去报销的。” 他这才弄明白她是在买参考书,她刚刚也没跟他解释:“搞了半天你这是算加班?我还以为你准备好给我生娃了!” “切……”她把书抱在怀里往外走,笑了,“你能不能真的少点自作多情?” 两人到附近吃了个饭,之后又到了地铁站前开始了拉锯。 “我是真的真的不用回报社,你要不信,我明天给你发定位。”两人的方向是相反的,他抱着她不放,在对向的两排防护门之间滞留着。 夏至眼睁睁地看着列车又开走了一班,急道:“你去干什么?我今晚还有事忙。” 原则上她是不把工作带回家,但这个新项目实在让她上了头。她目前有两个方向,一是找成熟的绘本作家直接合作,二是她自己负责编写文本,找未成名的画师合作。 前者省事得多,更有质量保证,但是对他们这样的小公司来说,成本更难以控制,越是有名的作家要价越高。后者会做得更累,而对她来说,却更有成就感。 韩峻熙可不懂她那么多心思:“你还能有什么事?我还能去干什么?” 她泛着白眼推他:“不行,我就不能有我自己的事了?” 他嘴角的笑充满魅惑:“你这不是怕我累着了吧?我精力好得很。” 手上干不过他,她抬起脚尖踩了他一脚,鞋底贴着他的鞋面还拧了两下:“放不放手?” “放!我放!”他嚷着,终于松开了她。 “哎,这花!”那束花还握在他手里,他朝她跑上了地铁的背影叫道。 她在地铁门合上之前抓住了扶杆,绕了一圈转身对着他,隔着玻璃门向他吐了吐舌头。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27、太不容易 夏至不是反感两人间的这种小甜蜜,毕竟单身的时候,最渴望的就是这种关注与互动,但是,这几年的单身生活确实也让她习惯了每天要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下,看书也好,写作也好,她觉得这样才能让自己沉淀下来。 而和韩峻熙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总是吵吵闹闹的。 她试着和他呆一屋里,各自做各自的事情。通常不到十五分钟,他就憋不住了,冒出各种奇葩借口跑到她身边,像只猫似的蹭着她的后颈,她忍不住咯咯发笑。 她把电脑往后推开一点,手往后抚着他的脸说:“你那几十万字的是怎么写出来的?我看你压根就坐不住。” “那不就是无聊才写的吗?谁他妈有女人了还写。”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工作呢?你平时怎么写稿?”她记得他就在她面前安安静静地写过稿啊。 “工作那不一样。真要赶稿的时候,不睡觉也得写。”他说着就俯身把她横抱了起来朝床边走去。 她被他的轻吻撩得发痒,忍不住笑着拍他的胸膛。又一个想写三千字的夜晚报废了。 她轻轻叹着,也许等日子长一些,走过最初的蜜月期,两人会相处得淡一些?她竟期盼起这一天来,似乎不太正常。 日常生活上,如他所说,他确实很宠她,两个人去逛街,她多看一眼的东西,只要不超出能力范围,他都要买下来。 不过,这种行为很快就被她喝止了。她不是不许他给她送礼物,而是这样无节制的瞎付出压根没有意义。 她说:“不是所有喜欢的东西都要拥有,喜欢是可以分层次的,有些喜欢,放在橱窗里看看就好,有些喜欢,可以拿在手里观赏一下,而决定买回家的那种喜欢,除了考虑是否能愉悦自己,还要多想一想不买这件东西会不会对自己有很大影响。” 他听得直皱眉:“至于吗?几块钱的东西还分层次考虑半天?” 夏至摇头,从他手里接过她刚刚看的那条围巾,挂回了货架上:“我说简单点,我就只是看看,没想要买。和我在一起,你就得接受我这种‘小家子气’,过日子不能随意挥霍。”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商店,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好我和过下半辈子了?” “并没有,你别曲解。”他三天两头和她提结婚的事,她已经有免疫力了。 和他在一起,她高兴,他对她也好,她就是觉得还没到结婚的时候,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时间点未到。结婚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虽然我觉得他人还可以,但适合不适合你得自己多花点时间看看。”梁璐这么说。 早在夏至跟梁璐说两人的事情以前,梁璐就知道了,韩峻熙把两人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唯恐天下不知。 三月初,人才交换计划的最终名单落实了,梁璐占了两个名额中的其中一个,最快将在五月份启程前往美国。 这个结果让梁璐重新恢复了神采,她觉得自己走路也能昂首挺胸了。但夏至和萧以晴既高兴又不舍,大家聚会的时间已经不多,一到周末,萧以晴就打电话叫两人过来吃饭。 萧以晴又请了一个星期假卧床休息,她用枕头垫着背,斜靠在床上,连手也不轻易抬一下。 夏至问她:“你这是确定怀上了?那么快就能知道吗?” 萧以晴去打促排针那天,正是曹丽梅出殡那天,算起来才勉强一个多月。 萧以晴指指床头柜的柜桶,让夏至在里面拿出一叠病历,说:“你看啊!我也不敢相信,但医生说确实怀上了,叫我留神点。” 夏至和梁璐头挨着头看那张b超图,虽然下方的诊断结论写着“宫内早孕”,但实在看不懂那黑乎乎带着白色水波纹的图样。 “宝宝在哪里?”梁璐问道。 萧以晴“噗嗤”笑了声:“才一个月,哪里能看到宝宝?还没成形呢!现在就是子宫增大了,内膜增厚了。” 夏至也不明白:“这能看得出变大增厚了么?” “傻瓜,我有在医院持续做检查的啊。像我们这样的,早孕都很敏感。行不行,马上就知道了。” “可以。”夏至把那叠病例塞回柜桶里,“那你就悠着点,那么辛苦才怀上,工作什么的通通放下,安心让程佑伺候着你。” “也不至于了,过几天稳定一点,还是要回去上班,宝宝出生要花钱,以后吃喝拉撒都是钱。”尽管这样说,可萧以晴脸上满是幸福的神色。 梁璐也笑了:“太不容易了……终于大家都有了个好结果,还是得熬下来啊……” 梁璐话里的遗憾,夏至是懂的。她莫名地也有点悲观,她交了男友了,梁璐事业有起色了,萧以晴怀上宝宝了,而这些,又何尝不是曹丽梅获得过的小却幸。 她只能告诉自己,不要依附任何人,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打败自己了。 她便笑了笑说:“我就是谈了个恋爱而已,你们那才是真的喜事。” 萧以晴看了看闭着的房门,程佑正在客厅里和韩峻熙聊天,宋玉姣买菜去了,她们三个女人躲在房里说悄悄话。 她握了握夏至的手说:“你有人照顾,那就是好事。梁璐说得对,结不结婚,需要时间来考虑,但是你别嫌弃我唠叨,你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不要拖太久。” 说着,她又稍稍调整了下躺着的姿势,“哎哎呀呀”地吁着气说:“……我以前也觉得30岁后再要孩子很正常不过,直到现在……才知道岁月不饶人啊,这几天,我就是天天在床上躺着也觉得累得要命。想要孩子的,还是趁早吧。” 夏至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我知道……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我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考虑,早就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的小女孩了。” 结婚吗?她淡淡笑着,如果爱,那是当然的,然而,前提是她能获得充足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来源于自己自立自强。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28、你不冷静 “你看,每个人都在叫我们结婚,就你不答应。”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的身影被路灯拉长了拖在地面上,韩峻熙勾了勾手腕,拽着夏至的手说。 夏至看着天边,晚上八点多,天边却不知怎地有一团亮光,她心不在焉地说着:“谁让你结婚你去找谁啊。” “你说说你是对我哪方面不满意?个性就这样子了,你也知道。家境工作收入什么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这些年也存了些钱,大房子买不起,但还是可以安个小家的,就缺个女主人了。” 他扣紧她的五指,目光往前延伸开去,满是憧憬。 “我没有对你不满意啊。没有人谈一个月恋爱就结婚的吧?你想找结婚对象的去相亲市场会快点。” 夏至拿起手机,低着头任由他拉着她走。微信上又收到了两张新的图片,她看了下,觉得还是不太满意。 她到美院找在校生试画绘本,想着这样可以控制成本,对年轻人来说也是一个机会,然而一连找了三个人画出来的都不是她想要的。 实在不行,就只能向郭树沣申请多一点经费,去找专业的画师了。 韩峻熙对她相亲市场的说辞甚是不满:“你当我是找不到老婆的人?咱结婚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好的吧?你看,我们先确定下来,然后见家长、买房子、定酒席、拍婚纱照……我觉得这事情办完就得一年了。” “嗯……”她下意识地应着,他们站在红绿灯前,马路对面靠墙根一盏路灯下,支了个画架,画架底下摆放着几张头像。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坐在画架后抽烟,小摊前的板凳上没有人。这是万象城的出口,但周六的夜里还是生意寥落。 夏至看着那几张画像,脑里忽然灵光一闪。绿灯亮起,韩峻熙正待拉着她穿过马路,她定住了脚步,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你先回去,我有事!” 她撒开腿往回跑,韩峻熙追上了她:“陈大娇,你去哪里?” “我有工作要忙。你回家等我。” 他拉住了她没让她走:“我他妈跟你谈结婚,你在这里想工作?” “呃……”她一时间说不出话,一方面,自己确实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她感到歉意,另一方面,她又为自己忽然找到的灵感而焦急,想马上去实行,“要不,我等下回去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陈大娇,今天星期六!” “我知道……” “工作不是应该留到星期一才办吗?”韩峻熙真有点火气了。 “你要是碰上有人报新闻……不也不分周末和工作日,一样去采访么?”她试图和他讲一讲理,但是这话好像听着自己没什么道理似的。 果然,他一下就反驳掉了:“我那是工作特殊性啊!你那算什么?现在快九点了,你要去哪里?” 夏至愣了愣,她刚刚根本没想过这个时间问题,至于想去哪里…… 韩峻熙看她发着呆,越加生气了:“陈大娇,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嫁给我?你直说就行,需要找工作当借口吗?” 夏至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能别开脸说:“我说过了啊,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所以你谈恋爱都不是以结婚为目的的吗?你这是在耍流氓你知不知道?你是想玩完就走?” 夏至把目光转回他脸上:“我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的两边咬肌微微外凸着,让她看着心里有点发虚。他说:“行,你不是小孩子。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我们能有将来吗?” 夏至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韩峻熙嚷了起来:“***你犹豫了。你干嘛要犹豫?不是说好了不反悔吗?” “我没有反悔……” “但你还是不爱我对不对?我认认真真对你,你却他妈只把我当**?” “不是这样子……” “那是怎样子?你会不会嫁给我?” 对他这种逼宫式的问话,夏至也来气了:“有你这样子求婚的吗?韩峻熙,这和爱不爱没有关系,我还不想结婚。你不要逼我。” “和爱不爱没有关系。”他捡拾起她一句话,舔了舔唇,“所以是爱还是不爱?” 他缓下来的语气,让她突然无所适从,他们之间没有说过“爱”这个字,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那天晚上,她把他留下来了,难道不就是爱了吗? 她想说她爱他,尽管这个念头让她自己也觉得很不适应,心上有种飘渺的空虚。接着,在临出口之际,又被两人之间这噬人的气氛给顶回去了。 他不该这样质问她的。她心里因委屈而起了一丝倔强。 她说:“如果你怀疑我的感情,那你可以好好想想我们到底是否适合在一起。” 说她理想主义也罢矫情也罢,她觉得爱就是无条件的信任。 她提起胳膊,从他手里滑了出去,他定睛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夏至,我没法不怀疑。你和我在能一起,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动心?该不会是因为刚好有需要吧?” 他的措辞让她感到不舒服,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讨论下去:“你回去吧,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 “我他妈冷静什么?我有不冷静吗?” “你有。”她冷冷丢下一句,转身离去。 他看着她越走越远,叉着腰呼呼地喘了两口气,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走到拐角转弯处,她忍不住用眼角扫了下后方,她没看见他。她停在了转角那家服装店门前,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身,小心地把身子探出拐角。 他不在,他真的走了。 她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她不认为这是她的错。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已经表达过不想仓促结婚的意思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这个问题,难道她就不能厌烦吗? 至于爱不爱,她只觉得可笑,两个加起来六十多岁的人了,她爱不爱他,他心里没点数吗?还得像个高中生似的扭扭捏捏整天挂在嘴边? “幼稚。”夏至郁闷地自言自语道。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29、找一幅画 夏至上电梯的时候才想起要给苏晓打个电话,电话接通时,她已出了电梯门了。 “在家吗?我到你门口了。”她没等他回答就把电话挂了。他不在家他还能去哪里,白天还可能去健身看电影爬山,晚上八点前他雷打不动会回到家里。 苏晓开了门,脸上的讶然告诉了她他的意外。他说:“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刚刚与韩峻熙的吵闹仍让她有点火气。 “当然可以……”他侧过身子让她进屋。 她一跑进屋里就打开了他置物架底层的柜子翻找着,她看见过他把画好的画放进这柜子里。 “你这是干嘛?”他更加莫名其妙了。 “……你的画都在这儿了吗?我记得你搬家时我看到的就不只这些。” 她第一天到他家里,他用箱子装了好几箱的画靠在墙边,她还一张张翻看过。现在手上翻到的,都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一张,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还有一箱放楼上了。”虽然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但他还是告诉了她。 她“噔噔噔”地跑上楼,连脚跟都没有着地。 “你想找什么?”苏晓在楼下仰着头问她。 “我在你这里看到过一幅画……”她转着圈,终于在穿衣镜后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储物纸箱,她得挪开镜子才能把那箱画拖出来。 “哪幅画?我前阵子清理东西,扔过一些……” “找到了!”她从箱子里抽出一张裱在了木框上的布面油画,兴冲冲地跑了下楼,把画举给他看。 画上是一头大象,但除了眼睛和象牙,周身是用对比强烈的斑斓色块拼接画成的,而背景的河流、树木却只有简单的线条。 夏至对这幅画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与他其他的画风格很不一样,他大部分画作用色很大胆张扬,笔触也给她一种狂躁的压抑感。唯独这一张,虽然色彩依旧很浓烈,可是细节的处理让她觉得很有孩童的天然感。 “这样的画,你还能画吗?” 他对她的兴奋感到无所适从:“夏至,这是我乱画的……” “那你还能不能画?类似这种风格的。”她锲而不舍地问道。 “应该可以吧……但是,这个画得很差劲。” 她堆起一脸笑:“你别谦虚,我就要这样的。我等下给你文案,你给我先画个场景。” “不行。”他反应过来她是要干嘛了,他知道她这些天一直在找合适的画师,“我专业是平面设计,画画是闹着玩的,不入流。” “我专业还是师范呢!别他妈跟我谈专业,我只管合适不合适,不管专业。”她把画往他怀里一推,就去他电脑里下载文档,绘本的文案她早存在了自己邮箱里。 “要不你还是问一下郭总吧……我觉得他还是想找专业一点的人来做。” “你错了。他是想找最便宜的人来做,然后实现利益最大化。所以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你是内部员工,最多给你点销售分红,版权分成都省了。”郭树沣整天自诩文化人,归根到底是个商人,夏至知道他那点套路。 “那……我怎么听着你是帮着公司在剥削我?”他看了看手里的画说。 她盯着屏幕,不一会儿就把文档下好了在桌面上:“年轻人不要计较那么多,说不定你一炮而红呢?公司赚了钱,你收获了名气,以后面前又多一条康庄大道对吧?” “如果你一定要我画的话,我试一下吧,我先画一张,你看了觉得不好就趁早找别人吧。”他这么说着,心里也实在没什么底。 “没事,你尽管画,画不好不用你推辞,我也会把你踢掉。在我这里裙带关系走不通。”她拍了拍手,这事算是说定了,她也了了一件心事。 然后,两人忽然没了话说。 呆立了将近半分钟,夏至猛地清醒过来,她抓了抓头说:“嗯……有点晚了哦,不好意思……那么晚上来打扰你。刚好想到了这件事,不马上解决睡不着。” 现在不过刚到九点,以往两人一起吃了晚饭聊天,常常聊到这个点,就是这会儿忽然好像不合适了,这种不适感也让人有些许怪异。 “嗯。其实你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他把那张画从左手换到右手,怎么拿也不顺手。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张画,我要看到了才能确定。” “嗯,行。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男朋友要担心了吧。” “有什么好担心的。”提起韩峻熙,她笑得有点勉强,“我又不是他的私人物品,要经他同意才能出门。他……也不在家。” “吵架了吗?”苏晓总能从她的片言只语中理出她的思绪。 她头侧了一下,笑了声。是说还是不说?她不想向别人抱怨他们的争吵。她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事了。” “你明天去找他,你们会和好的。”他斜跨一步,越过她把那幅画放在了书桌上,总算空出了两手。 她顺着他的动作扭头往后看,目光由那幅画往书架上移,忽然,架上一个凸出的本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苏晓是个颇有点强迫症的人,书架上的书得按颜色、开本大小来分类,码得整整齐齐的,这个带线圈的a4本子插在一排大小一致、颜色类似的书中间,实在太扎眼了。 这景象别说是苏晓,她也受不了。这应该是个速写本吧?看着像是匆忙往上面一塞的。 她伸手去拉那个本子:“这是你的速写吗?我看看。” 本子拉出了一半,就被他猛伸过来的手拍了回去:“不要看!” 夏至被吓了一跳,马上缩了手,下意识说道:“不好意思……” 他也愣住了,手还按在速写本上:“对不起……” 她揉了下自己的耳朵笑说:“我爸老说我不懂礼貌,去到别人家里爱动手动脚乱翻别人东西。” “不是……那个……画得很差,我以后有好的再给你看吧。” “嗯!”她点着头说,“我该走了。” “我送你出去。” 他只走到了玄关,就被她用手势制止了:“站着吧,我自己就能走。”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0、迈出一步 夏至清净了一个晚上,可是却写不出半个字来。 荒废了好些天了,存稿还是有的,她只是断断续续在博客上发,主要是确实没人看,发得也不积极。不过,照这样子荒废下去,这又是一部残稿了。 她没有办法,对着空白的文档发了半天的呆。 她看了下手机,韩峻熙连微信也没给她发一条,这人好着时,一整天腻歪着,发起脾气来了,连影子也见不到。至于么? 她也有点赌气。要她去找他吗?那岂不是承认自己有错吗?她也不是说自己就完全没有问题,但依他那性子,不晾一下就去找他,搞不好会被他认为她就是来认错的。 她不应该忙着工作忽略了他,他也不该总逼着她结婚啊。 罢了。她关上电脑,捡了本书上床睡觉。明天他不来找她,她就一个人去看电影,又不是没试过。 这个周末夏至就这么晃晃荡荡地过了,韩峻熙果真没有联系她。看过电影,夏至就回楠师找梁璐吃饭聊天,没提两人吵架的事,只说他采访去了。 她觉得她一个人也过得很舒心,可能是因为感情的比重在生活里降低了?也可能是长大了吧——不,应该说人老了,没那么撕心裂肺。 就是心里仍有一点感叹,在接下来的这个星期里不断地扩大。上班时忙着工作,常常就把心事遮盖了,可是一闲下来,她就忍不住眼睛发直。 “还没和好吗?”苏晓给她冲了杯咖啡,送到了座位上。 她如梦初醒:“啊……谢谢。” 她将杯子捧在了手心,感受着透过陶瓷徐徐传出的温热,她抬头笑看着他,他精神也不太好,眼睛下方带着半弯淡淡的黑晕,看得出是熬夜了。 “你……昨晚很晚睡吗?在画画吗?”她是建议他把画带到公司画的,可以算作工作任务,然而他说公司那环境没法画,于是白天依旧上班排版,晚上回家后才画。 “嗯……还好,没有很晚。” “对不起……我好像给你增加负担了。”她良心痛了一下。 “哪里,你不提这个,我都忘记怎么拿画笔了。”他温和地一笑,“夏至,不要太倔强了,自己也难受。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也得两个巴掌才拍得响吧。自己一个人瞎跑有什么意思呢?”她嘴角弯着,却没有笑的意思。 “你不去看一下,怎么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在瞎跑呢?可能对方已经在终点等着你了。”他像是没有说完,但没有再往下说,淡淡一笑后回到了座位上。 夏至抚着自己的额头笑了好一会儿。就算去也不是现在。等周末吧,他再不来找她,那就只能她去找他。 大概是因为下定了决心,后面的几天她倒是没那么心烦了,直到星期六早上,地铁在《楠洲日报》社停了站,她往上走的时候,心才又重新提了起来。 韩峻熙这是真熬得住啊,之前赶都赶不走,这一周连个音讯都没有,这下她忽然跑过来找他,他会怎么想呢?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了么? 想到这,她又不大想直接到他家里找他了。她在报社门前找了个石墩坐着,给他发起了微信。 夏至:【在干嘛?】 他没多久就回复了:【睡觉啊。大周末早上还能干嘛?难道去上班吗?】 夏至对着屏幕皱了下鼻子,这人真小气,还在计较上星期的事。不管怎么说,这个新项目也算是她事业的小爆发点啊,书做好了,她就不是编者是作者了,能一样么? 夏至:【起床啊。】 韩峻熙:【起床干什么,又没人理我,都一个星期了,像个孤儿似的。】 得,主动和他说两句,还蹬鼻子上脸了。夏至发过去一句:【爱起不起,我在报社门口等你,十五分钟不见人我就回去了。】 接下来就没有回复了。夏至也不管,掏了本书看了起来。 他租房走到报社也就十五分钟左右,她只跟他来过一次,因为他屋里东西乱七八糟的,她看了忍不住要收拾。那一收就收了半天,累得她要死,然后没一会儿他又把用完的指甲钳、剃须刀到处乱丢了。她就干脆不来,眼不见为净。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她看了下手机,已经过了十六分钟了,他也没发新的信息过来。她把书装进包里,踏下了报社台阶。 反正她已经来过了,她表达过诚意,他没按时赴约,下次就该换他过来找她了。 她这么想着,步子还是踏得有点重。即将走到地铁站口时,身后忽地传来了韩峻熙的呼声:“夏至!” 她回头一看,他正从报社门口向她这边跑过来,跑近了,她才看到他嘴角还挂着一抹干掉了的牙膏泡儿。 她想笑又不好笑,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干嘛?”他叉着腰,喘气如牛,看起来,确实是跑疯了。 “你,这里。”她移开视线,不盯着他的脸,要不她怕她会忍不住笑喷。 他赶紧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脸上,用手指擦了擦:“呃……我不是说了嘛,我还没起床。” “日上三竿,还不起床。”她嘟囔着。其实她也就是今天起早了,平时不用上班,她这个点也没起床。 “这……哪有人这样约会的?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吗?”他终于稍喘顺了点,说道。 她努了一下嘴:“也没见像你这样的啊,我好歹来了,你信息也没一条。” 他嘴动了动,吞吐着说:“我……还以为我们算是分手了。” “那好吧。”她干脆利落地走进地铁站。 “哎!陈大娇,你真要和我分手?”他马上拽住了她。 “这不是你说的吗?”她抿着嘴偷笑,头侧向另一方没有看他。 “我……我就随便说说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嘴贱,我说话不经大脑,你怎么能当真呢?” 她暗暗地想,他总算知道自己说话不经大脑了吧?看着也不笨的人,总是口没遮拦。她说:“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他服软了,俯下身子将就着她的身高,轻轻地勾了勾她手指。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1、给你最好 夏至由着韩峻熙的手从她的指尖慢慢攀上,直至整只手落入他的大手中,然后身子也被他拉入了怀里。 她终于忍不住敞开了笑意。他一见便捏了捏她的脸:“这是逗我的?” “谁有空逗你,我饿了。” “那……去我家?”他笑得别具深意。 她挥拳砸在了他胸口上,男人都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吗?她瞪着他说:“我还没吃早餐!”她今天早上拿了盒牛奶就出门了,这会儿早饿扁了。 “哦哦!早说嘛,那咱去吃早餐。”他笑着拉起她往站外走去。 他们进了麦当劳,韩峻熙去点餐,夏至找了个窗边的座位坐下。 商铺几米之外就是马路,但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在这坐着几乎听不到外面热乎着的汽车引擎声。在楠洲,这样的繁华路段很多,这座城市真的接上国际的轨道了。 当初留在楠洲,是因为觉得它能给自己带来更多希望,跌跌撞撞了几年,以为自己在和这座城一起成长,但如今坐下来细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根本从来没追上过它的步伐。 她至今还是一无所有啊,除了一个爱她、想和她一起落地生根的男人。然而,落地生根,真的有那么容易么? 不想结婚,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知道结婚会带来许多现实问题。 她的户口现在仍留在康洲,她以外来人口的身份留在楠洲打工没什么问题,但结婚了,就不得不考虑下一代了。 孩子没有本地户口,能获得的教育资源是有限的。韩峻熙的户口倒是转来楠洲了,可是挂在单位上,属于集体户口。 两人以后结婚了,都得正式落户楠洲才能让孩子获得楠洲户口。要落户就必须买房子。 又是房子。她对这个问题真的敏感得很,与潘锐的分开让她觉得感情一旦与物质挂钩了就变味了…… “来,黑咖、鸡腿堡。”韩峻熙捧着餐盘坐下来,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到了她面前,“在发什么愣呢?” 她回了下神,揭开了饮品盖子,咖啡过高的温度把她的上唇烫了一下。 她吹着气,韩峻熙说:“看着点,没饿成这样吧。” 她把咖啡放在了一边,准备放凉些再喝。他大口地咬着手上的汉堡,含混不清地问着:“等下去哪儿?” “去山顶公园走走吧。”难得起早了,她也许久没去逛过了,正是一年春好,清风和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很不错。 “又去爬山?你上班一周不累?” 夏至觉得这个“又”字不很合适,他们一共就去过两次而已。山顶公园是绕着楠山建的盘山道,宽阔的水泥路面缓缓上倾,没什么运动量,基本就是休闲性的。 她说:“你这么懒得动,不怕以后发福?”她想起和苏晓去驴友活动时,走的都是前辈驴友踩出来的羊肠小路,什么时候真的带韩峻熙去见识一下什么叫爬山。 “陈大娇,你看我都这年纪了,要发福的早发了不是?我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副好身材你别羡慕。”他洋洋得意地笑着。 夏至送了他一个白眼:“天生丽质难自弃不是这么用的。我看你不发福纯粹是一个人懒得做饭饿瘦的。以后你要不就别吃我做的饭,要不就多锻炼身体,我这小身板接受不了找个大胖子当老公。” 这么说着时,她想起了在婚姻介绍所里相过亲的那个刘小明,他的面貌她早忘记了,但是那壮硕的身形让她至今仍有恐惧感。 他把手上的汉堡暂时放下了,挑着眉斟酌她的字眼:“你是说要找谁当老公来着?有人向你求婚了吗?” “韩峻熙。”她正了正脸色,叫了他一声,声量不大,但足够严肃。 “到!”他挺直了腰杆。 “正经点,我想告诉你,我对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我想,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谈过三次恋爱也不算很多吧。前面的两次,我都想着要和对方走进婚姻里去,这一次——”她稍停了一下才接着说,“也不会例外。” “嗯。”他点着头,也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但是……肯定有‘但是’对吧。” 她笑了下,低头看了下那杯咖啡,接着说:“但是我会想,前面两次我为什么会失败呢?我到底哪里没有做好。” “夏至,这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婚姻是需要两个人一起经营的。”他知道她的过往,然而对那些情感上的纠葛,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到。 “总要从中吸取教训对吧?第一段感情,我又想讨好别人,又想讨好自己,结果两头不吃好,别人受不了我,我自己也没按照自己的想法过好。最主要是当时真的很穷。”她说到这里笑了。 “在一个排外很严重的小城,工作没找好,离开了他就处处受欺负,吃了上顿没下顿,明明想独立,但却不由自主地依赖着他,让自己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第二段感情,想着既然谈感情谈不顺,那就谈物质呗,把自己明码标价,双方都基本满意对方的条件,你知道吗,那是真的认识一个月就准备结婚了。然后忽然有一天,自己醒悟过来了,我是真的不爱他,也不能贪图他的物质把他给坑了。那次说不上好聚好散,有点鸡飞狗跳。” 她在回忆中收拢着自己的思绪,他也慢慢等着她,不催促她下结论。 然而,她想了又想,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出结论。什么才是最好的婚姻呢?真可笑,她想要最好的婚姻,却不知道这应该是怎么个样子。 她只能零散地捡拾着心里的珠玉:“我告诉过自己,如果要结婚,那肯定是因为爱一个人。可是我也不希望爱情被现实打得稀烂。你不知道,什么爱不爱的,其实很脆弱。” “我知道。我也试过大半夜的两个人吵架,吵到房东报了警的。”他拉住了她桌面上的手,莞尔一笑,“夏至,可能我确实太急躁了。我会给你时间,也会给自己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好。我不需要你讨好别人,不需要你委曲求全,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最好。”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2、告别时刻 这是2013年的春夏之交,对楠洲来说,春天几乎是可以忽略掉的。不怕冷的人如韩峻熙,在四月份已经穿上了短袖,怕冷的人如夏至,会在一件单衣外加一件薄外套。 五月开始,以五一为界,整座城忽然间就全面入了夏,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趁着假期换上了新鲜的夏装外出,在阳光中欢腾着。 春节之后,夏至只在四月份回过康洲一次,是一个人回去的。韩峻熙想和她一起回去,她没有答应。 他不知道她找过苏晓假扮男友一事,在夏健锋和何艳心目中,现在苏晓才是她男朋友。 她琢磨着怎么告诉他们这件事。她觉得应该得找点过渡吧,要不这事来得太突然,夏健锋不知道又要怎么说她朝三暮四呢。 因此,当何艳问起苏晓的时候,她就故意板着脸说“不知道”,再问,她也不多说。至于他们能从中读出什么,夏至是很信任他们的自由发挥能力的。 为了避免何艳絮叨个没完,也因为不想听到夏健锋那句招牌式的“我早就说了”,那次夏至连饭也没吃,只在家里坐了两个钟头就让夏远开小车送她去车站。 路上,她才对夏远和盘托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让夏远没事在家时给她打打掩护,渲染一下她已经分手的“事实”,算是为以后正牌男友的正式亮相作准备。 夏远叹了又叹,佩服得五体投地:“姐,你这是越来越行了啊,这谎说得滴水不漏的,我也差点被你骗了。我就说你哪里能找到那么帅的男朋友呢……” 要不是因为他驾照刚拿到手,这车还开着不熟络,她真敢给她一肘子:“你姐很差劲吗?我男朋友也很帅好不好?” “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见过,你先发照片我看看我未来姐夫。” “这不行,万一你不小心让爸妈看到了,这不就穿帮了?”她还是想把时间拖长一点,到了适当的时机再让韩峻熙出场。 这些日子,韩峻熙也如他所言地没再刻意提起结婚的要求,不过还是不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嚷着这事。他是真对她好,好到连萧以晴见了都要患红眼病。 “夏至,如果我是你,我就马上答应他求婚,这么好的男人不马上绑着,留着给别的女人插一腿吗?”萧以晴一边说,一边偷偷回头看了眼在后面帮着推梁璐行李的韩峻熙和程佑。 “以晴,你不要……” “乱拾掇她嘛!我知道。”梁璐的话没有说完,又被萧以晴抢白了,“她什么时候听过我拾掇。她要听的,早就嫁给我同事了。我那个同事邱鸣,你还记得吗?结婚了,他老婆也怀孕了,胎龄好像比我大一个月左右。” 程佑本来是不想让萧以晴过来的,梁璐也不许她到处乱跑,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现在她们五人加上梁璐的父母,都慢悠悠地从机场入口走向值机台,梁璐把到机场的时间往前提了又提,就是为了将就萧以晴这走路的速度。 这可是五年啊,虽说去了美国教书也会有假期,但梁璐更想利用假期多走走看看,每年的探亲假不一定都会回来。 夏至走在萧以晴右边,梁璐走在她左边,两人搀扶着她走着,夏至听了萧以晴的话,觉得有点似曾相识:“我相亲过的那个谁谁结婚的时候,我妈也是像你这么说的。” “所以说你赶紧儿啊!别以为只有女人等不起,有时候好男人也是等不起的。你赶着今年年底结婚,争取明年怀孕,给我儿子生个小媳妇。”萧以晴低头看了看自己还依旧平坦、但已经不敢用裤头束着的肚子,笑里尽是甜蜜。 梁璐一听就笑了:“你怎么知道你肚子里是儿子?你查过了?” “没查呢!我婆婆想让我去查一下,我跟她说了楠洲的医院很正规的,医生不收红包也不给查,她还不信,上次去复诊非要给医生塞红包,差点给被人家医生轰出来了。她还想让我回海城去查,说有相熟的医生可以偷偷告诉我们,可是现在胎不稳,我哪里敢坐长途车去。” 隔着萧以晴,梁璐用目光给夏至递了个虑色:“那你怎么知道是男孩?” 萧以晴似乎不太在意:“我婆婆整天孙子孙子地叫着,我听顺了。不过我自己也觉得是男孩,不是说酸儿辣女吗?我以前老爱吃辣的,现在就老想吃酸的。” 夏至明白梁璐的意思,她问:“你不是不在意男孩女孩吗?” “我肯定不在意啊!我只是自己有直觉觉得是男孩而已,但是就算是女孩我也肯定高兴的啊!我婆婆嘛,老人家肯定是有点封建思想,她喜欢男孩我也理解,如果真是个男孩,不是皆大欢喜吗?”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萧以晴这一说显得比之前明白事理多了,对老人也多了一份体贴。 “你们找个地方坐一下,我去值机。”梁璐松开了萧以晴,值机台就在前面,两个男人依旧帮她把行李推到了队伍后,梁璐的父母则紧跟在她身边,等程佑和韩峻熙走开了就开始跟她交待到了美国后要怎么照顾自己。 夏至找了两个座位让萧以晴坐下,她远远地看着梁家二老那又骄傲又忧心的神情,也受到了感染,毕竟梁璐是他们的独生女儿啊。 “五年……”夏至喃喃说道,“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不知道五年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了。梁璐也真狠得下心。” “换了你是她,可能你也会狠得下心。”萧以晴眼睛看着梁璐,头靠近了夏至说,“一个女人没有盼头,才是最可怕的呢。” “这五年让她父母怎么熬……” “你最近这五年难道就有经常回家么?别说你,我也是。当父母的,带孩子来世上一遭,就像是来还债似的。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就飞了。”怀孕以后,萧以晴对老一辈的情感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是啊……”夏至不得不承认。 梁璐值机回来,行李都托运好了,一行人又继续送她到了安检入口,才依依不舍地拥抱告别。 梁璐一手抱着夏至,一手抱着萧以晴:“你们俩,记得都给我好好地过着,一人给我生一个胖娃娃,我要当干妈。不过当然,就算不结婚不生娃,也要好好过,咱女人不是没了男人就不行。” 后面一句,梁璐是专门对夏至说的。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3、再到周镇 两个人相处久了,会渐渐出现一种惯性,会习惯对方的存在,如同空气般不刻意而不可或缺。夏至觉得,她是在等这种惯性的出现。 潘锐难道当初对她不好么?刚开始的时候,每天给她录歌,给她弹吉他,他说他不会说情话,可是绵绵的情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她不想被这种初期的甜蜜所蒙蔽。 然而,韩峻熙似乎一直以极旺盛的激情投入到他们的感情当中,她也直疑惑为什么他就不会累。 只要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早上醒来,他总要在她额上印一吻; 他会在她正寻思着情节的时候突如其来地冒出来挠她的痒却让她生不起气; 两人一起在餐厅里吃饭,他会借上洗手间的机会忽然消失十几分钟,只为了回头买她刚刚逛街时看中的一个小吊饰送给她。 夏至不仅怀疑,也许,有些人的爱情保质期就是这么长的?一直磕着糖直到老直到死,会有这么美好吗?如若有,她又何德何能幸运至此能遇上呢? 有时半夜醒来,她便这样偷偷地端详着黑夜中他脸部的轮廓。如此这般想着。 她要嫁给他吗?她现在有点想了。只是,她还需要作一下心理准备,万一有一天,他不再像现在这样把她捧着了,她能接受吗?她怕自己被他养大了的胃口再也缩不回去了。 她没跟他说自己心思的转变,但到了2013年的端午节前一个星期,她答应了节时跟他回家。 “这意味着什么呢?”他笑吟吟地看着她。 “意味着我想去周镇玩了。”她才不跟他承认她的心思呢。去年春节的周镇之行,她确实玩得挺尽兴,在两人确定关系之前就想着有机会要多去几次。 韩峻熙也不跟她贫嘴,端午只有三天假期,前一个周末还得补班,为了缩短在路上的时间,他定了两张去首府临青的高铁票,6月9日晚上的最后一班车,到了临青再约专车回周镇。 这相当于通宵赶路了,上了高铁后,他把自己的肩膀递上来,催她赶紧睡觉。 但是夏至睡不着,就算平时在家里,这个钟点也还没睡,何况是这样的环境,车厢内亮堂堂的,人来人往的。 她还是靠在了他肩上,问道:“你家里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你还会担心这个?”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我一向没什么长辈缘。”当年她费力讨好潘家二老,人家就是不喜欢她,仅见过她几次的苏予洁更是横竖看她不顺眼。 “这你不用管,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年回家也不多,父母早管不着我了。而且,他们还不喜欢我呢,有本事来楠洲打我啊!” 她拧了拧他的耳朵,笑了:“孽子,你爸妈白养你了。” 一夜的舟车劳顿,最后夏至还是在约来的专车上睡着了。凌晨四点左右,韩峻熙叫醒她下车,她还睡得犯迷糊。 她跟着他下了车,她带了一只小行李箱,他把他的两件衣服也塞进了她箱子里,他基本没什么行李需要带,现在,这只箱子在他手里推着,他的另一只手拉着她在古城幽暗的巷子里穿行。 古城分商业区和原生住户区,商业区靠江,商铺都聚集在江边,更热闹。 住户区则要清净许多,不过近些年原住民也逐渐将自家的楼房装修了作民宿出租,所以白天走在路上也时常见到往返民宿的旅客。 而这时间点,即使是江边的酒吧都早打烊了,整座古城都在沉睡中,如果不是跟着韩峻熙,夏至是绝不敢这样大半夜来周镇的,光那些白天看着漂亮夜里看着阴森森的巷子就可以把她绕晕。 韩峻熙家里是也开民宿的。夏至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最后从某条巷子里转进去,他们停在了一扇古朴的木门前,门旁挂有一木牌,门上的灯泡照亮了木牌上的字:清风小居。 韩峻熙掏出钥匙打开了木门,门后是一个小院子,就着门口照进来的灯光,夏至发现这院子修得颇有雅致,靠墙角搭了个木亭子,上面爬着爬山虎,下面好像是一套石桌椅。 亭子外似乎是一个人造的小池塘,上面有座小木桥,当然只是观赏用的了,这规模估计走不了人也无需走人。 “来。”韩峻熙合上院门,拉着她穿过院子。进门时她已看到了那栋四层高的砖木小楼,半掩着的屋门透出昏黄的光。 他们推门入内,夏至还有一条腿没有迈进屋门,就听到了一个豪爽的女音从沙发上忽然冒出:“呀,回来了啊!” 夏至吓得被门槛绊了一脚,差点没摔倒在地,她赶紧拉紧了韩峻熙。 等她往前一看,一个穿着花衬衫、身板挺直而粗壮的高大女人已经冲到了面前,她大约60多岁,灰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上,这时她正往脸上戴着老花镜,咧嘴笑着打量夏至。 “妈,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干嘛?我差点被你吓死了!”韩峻熙大声嚷着。 韩妈妈举着手作势要打韩峻熙:“作死么你,二楼有客人!” “二楼?”韩峻熙皱眉说,“你把我房间都租给客人啦?那我睡哪儿?” “我给你们留了‘总统套房’。”韩妈妈笑起来的时候,两边苹果肌圆圆的,像只松鼠似的,让夏至顿生好感。 韩峻熙也嘿嘿笑着:“这是什么优待啊,我这么多年都没住过‘总统套房’。” “你以为给你住的么?你沾人家姑娘光的。” 夏至看着这母子俩一见面就打打闹闹的,早就忘了自我介绍了,这下韩妈妈提起了她,她才赶紧叫了声“阿姨好”。 “哎!好,好!”韩妈妈笑得更欢了。 “妈,这我女朋友,夏至。”韩峻熙也是这时才回过神来介绍她。 “呀,这姑娘这么标致,名字也这么好听,你哪里配得起人家啊?” “妈!”韩峻熙锁着眉心说,“我是你亲生的吗?有你这么说亲生儿子的吗?”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4、玩闹一家 韩妈妈一边扬着头一边说话:“我也觉得不是亲生的。当年在医院医生把你抱过来的时候,我就跟你爸说这肯定是抱错了,哪有那么丑的?” 夏至听着直抿嘴笑,终于知道韩峻熙那贫嘴的个性是从身谁上遗传的了。 韩峻熙拉着夏至往客厅尽头的楼梯走去,还不忘扔下一句:“我早就怀疑我是不是被你抱错的,亲妈哪有那么损。” 碍于大晚上的,怕大声说话吵醒了客人,韩妈妈没再追上来抬杠,但一直笑眯眯地目送着两人上楼。 夏至对两人口中的那个“总统套房”甚是好奇,这都什么鬼?民宿里还有总统套房? 等韩峻熙带着她上到顶楼那个大开间,她就明白了。 这房间的整洁、装修的精巧自不必说,可能还是整栋楼里景观最好的。房间朝向东面开了个大窗户,把窗户打开,就可以看到江边那通宵不灭的灯饰。 窗前还放了张吊篮,天亮的时候,在这坐着就能看日出,虽然太阳要越过天边的远山再落到江上,但看着金色的阳光洒落古城那整齐排列着的屋顶,想想就觉得是很不错的景致。 “你这是不准备睡了吗?”韩峻熙见夏至趴在窗前,禁不住把她拉了回来,“别着急,我们还要在这儿呆两天呢,我会带你好好转转的。” 她被他抱着压倒在床上,她推着他的胸膛说:“你妈平时都这么逗吗?” “不。”韩峻熙摇头说,“我们一家人都这德性。” 他笑着用食指划过她的嘴唇,轻轻吻了上去。 第二天他们睡到了十点多才起床,要是在家里,可以睡更久,但在这里,夏至有点躺不住了,她爬起床看着远处的江边,依稀可见热闹的往来人群,像蚂蚁似的来来去去。 她梳洗完毕化了个淡妆,才叫韩峻熙起床。她还没正式见他的家人呢,这样睡一个早上不太好。 等他洗漱好了,他就要带她到楼下吃饭了。 “那么早吃饭?”她看了下时间,才11点呢。 “在家里都这个点了,中午要在11点前用完厨房,晚上要6点半前,可能会有客人要用厨房。就算没有客人约厨房也不能占着,自家要形成规律,免得不习惯。”他解释道。 “那工作日你大嫂和侄子怎么吃饭啊?”她记得他说过家里的民宿是爸妈和哥哥在打理,大嫂在古城外的银行上班,侄子刚上三年级。 “工作日中午他们都不回来吃啊!陈大娇你傻不傻?” 她竖起一根手指跟他抗议:“在这里不许叫我陈大娇。” 他笑道:“没问题,我就是叫顺了口。” 她心道,这哪里是叫顺了口,就是故意的。她发现一个规律,每次他要跟她认真说点什么,都会叫她“夏至”。所以,从他用的称呼,她可以判断他是说着玩的,还是认真说的。 从四楼走下去,他边走边跟她介绍这屋子。 二楼主要是自家人的睡房,三楼四楼都是客房,一楼昨晚他们进门的大厅相当于公共客厅,客人们可以在这里交流一下行程,楼梯旁放了张餐桌可以吃饭。 自家人的起居室要在屋后的小厅,厨房在两厅之间。 他们先到了大厅,夏至这才看清大厅布置得很温馨,墙面刷白了,其中一面墙上钉了块黑板,上面贴满了客人们的留言和照片,黑板下是一排炭黑色的矮书架,排满了图书。 这扇墙对面就是绿白双色的布艺沙发和原木色的茶几,视觉效果很清新。昨晚韩妈妈就在这沙发上眯着等他们回来,现在沙发已经收拾停当,几个北欧风的绣花靠枕整整齐齐地排着。 穿过沙发旁边的小门是厨房,厨房后有另一扇虚掩着的木门,推开这扇门就是韩家人的起居室了。 他们进去时,屋里正热闹得很,韩家二老、韩峻熙的哥哥韩峻斌、嫂子林绮君、侄子韩秉曦都在。 韩峻斌在一张儿童书桌前盯着韩秉曦写作业,边盯边骂;韩妈妈和林绮君在大声说着什么,两人嗓门都很大;韩爸爸在摆着碗筷,从他身上的围裙看得出他是这个家里的主厨——夏至纳闷韩峻熙咋就没学着点呢? 两人的出现马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韩秉曦先扔下了笔朝韩峻熙跑过来:“叔叔!” 可是他刚跑出两步,就被韩峻斌扭住了耳朵:“我准你离开书桌啦?你好意思告诉你叔你测验不合格你还不好好写作业?” 韩秉曦像是被扭惯了,也不喊痛,只是叫嚷着:“我59!就差1分!那1分还是老师变态,我写错名字也要扣分!” “你还说?你名字都写错你还有脸?” “那是小叔取的名字不好!全班就我名字笔画最多!能怪我吗?我就是不小心写漏了一点!” 林绮君走向那父子俩,制止了他们的吵闹:“40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一般见识,没见到小叔女朋友来了吗?你俩丢人不丢人?” 两人这才停了下来,被林绮君引向了韩峻熙和夏至,韩峻熙为夏至一一作了介绍。 韩爸爸这时喊了起来:“好咯!吃饭咯!” 呃……也是个大嗓门,看起来,这一家子可以承包一市场的热闹了。 韩家这饭桌着实闹腾,一家人轮着说个没完没了,都爱把平日里见到的轶事添油加醋地用来下饭,其他人听完了就负责怼,包括那人小鬼大的韩秉曦,抬起杠来也是一道道的。 这一比较,韩峻熙夹在中间反而真有点像个文化人那般儒雅了,她这个上不了台面的老大粗在这里则成了最斯文的一个。 不过她倒没什么不适应,反而觉得很好玩,这一家子看着相爱相杀的,实际上是真的很融洽啊。 这样一来她忽然有点明白韩峻熙一开始为什么会看中她了,敢情就是在家里被怼惯了,在楠洲没人怼他,好不容易遇上她这么个口头上从不服输的? 他们两人平日里相处,不也这么互损来着么?开始时她被他损得挺来气的,后来不也慢慢习惯了不当一回事吗?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5、意起围城 吃完饭才十二点,韩峻熙便带夏至出门走走。 周镇古城很小,尽管是个路痴,上一次过来,夏至也基本摸熟了主要景点和道路。这次重游,身边又有他陪伴着,虽然只有短短两天,却让她觉得不疾不徐,舒适而闲逸。 他们可以在江边的条石上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管游人们来去匆匆,他们自在地谈着这座城的古老底蕴。 这座城温润如玉,自古以来人才辈出,近代一位沈姓的作家更将它的文化气息推至了顶点。后代来周镇的文化人,多是奔着这位大师来的。 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靠近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对把握一个人的文化脉络更有帮助,好像置身周镇了,手拿一册大师著作,自身的气质也有了提升,哪怕回归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后,就把从周镇买来的书丢在了一边再也不翻。 韩峻熙不是这样的人,夏至更觉得,他不管在哪里都是一个二货。 “周镇这样的好山好水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奇葩呢?”她说道。 “我怎么了?好歹也算个真正的文化人吧?哪天我出版了大火了,那桥上也得刻上我名字卖我的书。”他指着江上那座风雨桥说道。 那是座古桥,据说是加固建成了现在的两层楼塔,二楼是江景的最佳观赏处,需买票登楼,楼中的木柱子上刻着历代周镇名人的生平事迹,有家小书店专卖这些人的著作。 夏至笑他:“志气可嘉,但是你这几个月码的字应该没我多吧?” “比比看?你把这几个月的《楠洲日报》都找来数数,看我发了多少篇报道。”他讨了个巧说。 “那不算,难道我上班就没有码字?” “加起来肯定没我多。” …… 他也带她去吃最地道的小吃。 通常在商业街里连锁店最多、广告打得最好的都不是最地道的,韩峻熙告诉她,这些大店本地人都不去,就是专门宰外地游客的,死贵,还不好吃。 他找到的都是很不起眼的小店,通常也不是在商业街最旺的地段,而是在古城中的某条小巷、某个街角。 有一家卖猕猴桃酒的小酒馆,就在巷子最深处,酒香芬馥,口感层层递进,让夏至一口难忘,正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酒是用竹筒装的,夏至买了三筒,一筒留给自己,一筒给夏健锋,一筒准备送给苏晓——实在没什么好带给他的,这酒入口不苦,带点果香,他应该会喜欢。 这样闲适的两天转眼便过,他们准备在假期的最后一天离开周镇。 这一天夏至5点刚过就叫醒了韩峻熙,拉着他坐在吊篮里看日出——前两天都因为太累睡晚了,再不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 两人依偎在吊篮中,韩峻熙打着哈欠,不过也没有抱怨,他只是说:“这里看日出还不如去海边看呢,等你看到太阳的时候,都升到山顶了。” “我去过海边看日出啊!”对了,那是她第二次见苏晓,两人熟悉起来的那一次,“在这里看感受不一样。” 他笑着在她脖子上蹭了蹭:“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 “那……喜欢我家里人吗?我知道他们是聒噪了点。” “还好了,热热闹闹才像一家人。”韩峻熙没去过她家里,不知道到时能不能适应她家里的冷淡气氛。 “那喜不喜欢我?”他把她的右手抓在他两手之间,反复地揉搓着。 “你说呢?”她回头也蹭了蹭他的鼻子。 “我不知道啊……我觉得你还挺嫌弃我的。” “知道就好……啊……”右手无名指上忽然被某个冰凉的东西套上了,她意外地叫了出来,“这什么?” 她将手举到自己面前,银色的金属环绕了她的无名指一圈,在指背上没有重合到一起,而是夹着一颗小小的闪耀着白光的石头。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手依旧举着,她略略抬起目光看向他,他脸上布满宠溺的笑。 “你可以不当是求婚的,不需要有压力。” “那……我应该当什么?”她这问题有点愚蠢。 “先存着,以后什么时候你想嫁给我了,就把这当求婚。” “还能这样?”她失笑道。 “那难道你想还给我?你看我屋里东西那么乱,我老是丢三落四的,你放我这,赶明儿我就找不到了。” 他环着她的双臂收紧了,他想亲她,可是被她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挡住了。 “不是吧?我这也惹你生气了?”他眉心动了动说。 “没有……”她两手勾住他的脖子说,“韩峻熙,你真想和我结婚?” “都和你说那么多次了,为什么你就老不相信我呢?” “不是……我怕你没有考虑清楚,我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缺点一箩筐,可能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值得你爱我。”她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虑。 他直视着她,她觉得他似乎看进了她心里:“夏至,你不是不信任我,你是不信任你自己对吧?你怕有一天我对你不好,怕有一天我再也不爱你了。我觉得我不该给你说那种‘爱你一万年’的承诺,太假了,我要是说了自己也觉得假。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承诺有时顶不过一个屁。但是我爱你,我现在很爱你,昨天很爱你,前天很爱你,和你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天都很爱你。你要现在问我,我也会告诉你,以后的每一天,我也愿意继续这样爱你。你能相信我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柳絮飘落她心头,她轻轻托在心端,小心翼翼地捧着。 窗口极目之处,大江尽头的天边,远山背后的天边,一缕金光终于穿破了交叠着的云层,半息之间就抵达了他们身上,并马上由一线扩散为一个立面,把这座静谧了千年、如今被世人唤醒了的古城笼罩其中。 她看了一眼在层层叠叠的屋顶缝隙中隐约漏出的江水,也早被染成了金色。 这个端午节的清晨,散发着馨香。 2013年的端午节,阳历6月12日。9天之后是她的生日,到了那一天,她29岁,过了那一天,她30岁。人生正愈趋完满。 “韩峻熙,那我们结婚吧。”她说道。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6、谎没圆好 夏至把那筒猕猴桃酒放在背包里带到了公司,下班时才把酒拿出来放到了苏晓桌面。 “给我的吗?”看到她点头,他拿起竹筒看了看,“酒?我又不喜欢喝酒。” 夏至说:“这个就是果酒,不一样,你尝尝。” “好,谢谢。周镇好玩吗?” “挺好的,下次有空你也去玩玩。”说完了,她还趴在他的办公桌隔板上没走。 “你还有事?”他问道。她下巴搁在隔板上,脸上笑盈盈的,他觉得她应该还有话说。 她轻轻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朝他伸直了自己的右手五指。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无名指上那枚小小的钻戒。 他先是愣了下,嘴角往外动了动又缩了回去,接着才慢慢绽开了笑容:“恭喜!准备什么时候?” 她收回右手,笑说:“还没定下来呢。就是……刚刚做的决定,第一个告诉你。” 他的笑清澈如水:“谢谢……” “傻了?你跟我说谢谢干嘛?应该是我跟你说谢谢。” “谢谢你第一个告诉我啊……”他眼睛往下一溜,又说,“那……我这个假冒的是可以退场了吧。” “啊……”这个也是夏至在琢磨着的,“分手”的信息是已经传达给夏健锋和何艳了,不知道夏远是怎么说的,反正五月份的时候何艳给她打电话,已经是不住嘴地在骂苏晓了——这个事情就不用告诉苏晓了。 但是不到两个月又带一个回家还说要结婚么?这也没什么,最多就是被夏健锋多白几眼,她朝三暮四的罪名是洗不白了,好歹这是正式结婚,他们总不至于说反对。 找苏晓假冒男友的事,夏至当然没有告诉韩峻熙,她发觉他醋劲还挺大的,能不说的就别说了,省却不必要的麻烦。 夏至生日之后的第二天正好是周六,她在这天带韩峻熙回了康洲。 进门之前,她特意帮他理了理衬衫衣领:“我爸妈问你的你才说,没问的别说,别又嘴贱了。我爸很严肃,不太说话,你不用管他。” 他把她的手拉下来,笑着说:“我看你那么紧张兮兮的,你爸妈总不至于把我吃了吧?好不容易把你这赔钱货嫁出去,他们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我们就别进去了,回楠洲吧。”她敛起笑容,不悦地说。在这正经提醒他呢,他还开玩笑。 他这才抱了抱她说:“行行行!我就当个安静的哑巴行吗?不给你添堵,你看我什么时候试过在不合适的场合乱说话呢?” 夏至这才按响门铃,带着他进了屋。 夏至心里忐忐忑忑的,夏远和余晓菲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会儿还没到家,这个点何艳应该在厨房里忙碌才对,但她不知怎的今天也提前准备好了饭菜,只等着那小两口到家就可以开饭了。 于是,夏健锋和何艳一左一右地坐在沙发转角处,盯着坐在中央的夏至和韩峻熙。 主要是在看韩峻熙,两老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来回扫着,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夏至回忆着以前潘锐第一次来家里以及苏晓上次过来的情景,也没见这样严肃啊,该客套的夏健锋还是会客套的,哪里至于这样僵着直盯着人看呢? 她眼睛往韩峻熙脸上飘了一下,他的脸色也不太自然。 这次过来之前,她就给何艳打电话说明了韩峻熙是来提亲的,大家先见见面,他的父母迟些也会来。 何艳当然有问到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了,主要是在她看来,夏至刚和苏晓分手两个月,一转头忽然说要结婚,这事到底稳不稳当。 为了打消何艳这一疑虑,夏至告诉她两人已经认识一年多了,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 刚开始大家只是普通朋友,但对对方的品行都有过充足的了解。真正谈婚论嫁则是在两个月前和苏晓分手后,因为觉得大家都到年纪了,互相也合适。 这番说辞是夏至捋了好几天才捋好的,她反复打磨了一下,觉得逻辑和时间上都没什么漏洞了才给何艳打的电话。 而此刻这情景,不得不让夏至怀疑,是不是她的谎没圆好,没法让两人信服?她不由得后背出了层虚汗。 她用手朝自己脸上扇了两下风,郁闷地开口:“今天很热……我去把空调调低一点。” 柜式空调放在阳台玻璃门旁,斜对着客厅吹着。这空调应该用了将近十年了吧,白色的机身已经发黄,款式也早已过时,制冷能力一言难尽。 在夏至按动空调按键时,夏健锋终于说话了:“小韩是吧?” 韩峻熙忙一躬身应“是”。夏至听夏健锋这语气,心里预感不好,他不是要把韩峻熙赶出门吧?这衣着这礼节还有韩峻熙带来的礼品也没出什么差错啊。 夏健锋的声音在安安静静的客厅里显得特别响亮:“我这个女儿不大成器,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哪里哪里,叔叔你言重了,上星期夏至跟我回了一趟周镇,我家里人都很喜欢她。”韩峻熙这话也是想给夏至贴金,表示她不是那么招人嫌。 “你知道她之前有过婚约吧?”夏健锋的话让夏至皱了皱眉,他不是很爱面子吗?在这样的时候说这个干嘛呢?她看了下何艳,何艳面无表情,没任何表示,看来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两人商量好的。 夏至走回韩峻熙身边坐下,韩峻熙回头看她,伸手握住了她紧攥在一起的手,再回头对夏健锋说:“叔叔,夏至的事情我都知道,那是她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能不能成就一段婚姻是讲缘分的,这些事情不能怪任何人,只能说大家有缘无分。我很感谢她那两段失败的感情,要不也不会让我有机会遇见她。” 夏至看到何艳先点了下头,而夏健锋还是没有特别的表示,他接着说:“不只两段了,三段,她和上一个男朋友才分手两个月,你们这么快要结婚,我们确实觉得很意外。”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7、是好朋友 完了。夏至暗叫一声。她觉得这么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一个谎话,韩峻熙进门不到半个钟就被戳穿了? 她之前想,夏健锋和何艳怎么也不至于在他面前提起苏晓吧?他们倒是没提,但现在和提了有什么分别? 韩峻熙果然扭头看她,眼中写满了问号。她拼命眨着眼,估计自己的脸肯定扭曲得很难看,反正她已感到脸上没有一块肌肉是在原来的地方。 她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她要是一开口解释,那么夏健锋和何艳那边也瞒不下去了。 她真怨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动了那么个歪心思呢?没男友就没有了,大不了被架着去相亲,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她,现在可怎么收场? 她只能闭紧了嘴巴,暗暗用力握了握韩峻熙的手,以此宽慰他一下,有什么等出了门再说吧。 韩峻熙朝她扯了下嘴角,没有当场发作,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接下来,夏至也没有细究夏健锋还说了些什么,只大概听到他的大意就是她是个不怎么靠谱的人,如果韩峻熙考虑清楚的话他们二人对婚事没有意见,两家距离遥远,双方也不在各自家里工作,婚礼一切从简云云。 夏健锋说完后,何艳又补充了一句:“夏至很任性我们都知道的,我们做父母的也希望她这次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希望你们可以好好过。” 她本来就是要二老这句话,但现在她却无法高兴起来。 她的手依旧在韩峻熙掌中,他也用力回握了她一下,说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夏至的。” 夏健锋和何艳放心不放心她不知道,可是她肯定是放不下心了。她已经开始在心里打腹稿,该怎么跟韩峻熙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其实这事在本质上她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啊,找苏晓来演戏是在与他谈恋爱之前,至于二老怎么理解成他们是在四月份分手的,那主要是夏远说的,夏远不知道夏至会这么快结婚,只想着找一段合理的时间来过渡。 这下苏晓那边是过渡好了,谈了四五个月的恋爱不合适分手也说得过去嘛。韩峻熙那边她自己勉强向二老圆了,可是韩峻熙是知道他们是从二月份开始在一起的,那么这重合的两个月怎么办? 她没什么好怕的,只怕他误会她劈腿了,这个还是比较要命的。 这顿饭夏至连肉味都吃不出来了。还好夏远两口子在饭前赶了回来,两人吵吵闹闹的,给这饭桌增添了点人气,她在两人的叨叨掩饰下低着头不断扒饭。 韩峻熙估计也忍耐得够挠心的,两人从夏家出来,走在路上,他就开始发话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和我解释解释?” “嗯……”她怯生生地点了下头,抬头看他的脸色,不算很差,但不说话的时候,嘴巴合得很紧,像铆着一股劲。 “我们是从二月份开始谈恋爱的吧?四月份跟你分手的那个男朋友是谁?” “你知道我这几个月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啊!我不可能劈腿,也没这个时间。”先把最重要的问题说明了,其余的……呃,再好好想想怎么说…… “所以我才问你,到底那个能被你带回家里见父母的男朋友是谁?”他简洁地表示了没怀疑她劈腿,也表达了自己的关注重点。 夏至很头疼,这事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呢?说多了又怕词不达意,她挠着头说:“……我妈老催我去相亲,我不想去,找了个人假扮男朋友回家吃了顿饭。就这样,他只来过一次。” “是谁?”韩峻熙把问题精简为两个字。 唉……她的慌乱从呼吸中已传递出来了:“……你知道我社交圈也很小啊……” “是,谁?”他停顿加重读,进一步强调了重点。 “一个同事。” “哪个同事?你同事不都是光头油腻男吗?”他挑着眉毛,这样问让夏至觉得是在明知故问了。 “……你不是猜到了嘛。” “苏晓?”见她不作声,他知道猜对了,“这得是关系多好的同事才能配合你演这样的戏啊。” “对啊……真的只是演戏。后来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是马上就想办法告诉我爸妈我们分手了嘛。”既然瞒不过,就只能老实交待了。 “他还给你送早餐。”他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有这样的同事吗?” 她叹气说:“我们不只是同事,我们还是好朋友,你满意了么?” “好到什么程度的朋友?”他停下脚步,拉着她的手,转身正对着她说。 她只能说:“就像萧以晴和梁璐那样的朋友啊!” “那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介绍给我认识呢?” “你不是一开始就已经对他有偏见了嘛!我还怎么介绍你们认识?”如果不是有第一次那尴尬的会面,再加上韩峻熙那煞有介事的“规矩”,她何尝不愿意正式介绍他们认识呢?搞到现在她和苏晓说句话,都好像在背着他干坏事似的。 “夏至,我确实介意你有那种关系特别好的异性朋友,但我更介意的是你这样子躲躲藏藏不告诉我,好像在守护着你们之间的小秘密似的,难道你最亲近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她观察着他脸上微表情的浮动,与其说他生气,不如说他难过,她也跟着难过起来。她不是故意躲躲藏藏,这样她觉得既对不起韩峻熙,也对不起苏晓,明明他们就光明正大的。 她想起萧以晴做完第一次手术躲到她家里时,她还说她应该对程佑坦白,现在她切身体会到这种身不由己的逃避了,因为在乎对方的想法,想去弥补,结果越补窟窿越大。 她轻轻拽了拽他的手,说:“对不起……我就是怕你误会,怕你生气……” 他拉她入怀里,抚顺了她后脑上的发丝,说道:“说完全不生气是假的,我也不能要求你不交这个朋友。你以后可以和他保持联系,但是不要单独见面,可以吗?” 她默默点了点头,本来,他们就已经不再单独见面了——除了找画的那一次。 “不过咱可以三个人一起见面。”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笑脸,他继续说,“不是你好朋友吗?当然也是我好朋友。”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8、婚礼策划 韩峻熙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夏至已经觉得很难得了,她当然不会真的约了三人一起见面什么的,男人表达自己大方的套话,跟女人的“我不会生气”一样不可信。 有些友好也不一定非得私下见面才能表达,她知道她和苏晓会互相关心,这就足够了。 偶然她也会觉得遗憾,她找到了和她相爱的人,那他呢? 好几次,她差点一冲动就跟韩峻熙说了苏晓的性取向问题,他交际广泛,三教九流都认识一些,她有点异想天开地想,把苏晓带进lgbt群体对他来说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 当然她也就想想。苏晓未获得自我认同前,她不能违背了他的意愿。他如此信任她,她更不能把他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就算是韩峻熙也不能——韩峻熙歪打正着地说对了,这真的是他们之间守护着的小秘密。 回到楠洲后,她也没去管这本来就管不着的事了,她和韩峻熙开始商量婚事的细节。 韩爸爸和韩妈妈已经说好了在6月底到康洲见夏家二老,不过婚事具体要怎么办,还是要看夏至和韩峻熙的决定,他们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在这件事上,夏至和韩峻熙出现了分歧。 夏至希望能简即简,夏健锋也是这么说的——可能是怕她又一次退婚,那次她走得很潇洒,但据夏远说,后续退酒席退酒水退花车退婚纱照退大妗姐一大堆问题都是夏健锋在处理,王然只管要钱,根本什么都不理。 可是,韩峻熙的看法则相反,该有的,他希望一个都不要少。 “咱这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就算我给不了你最好的,但别人有的,我希望你都有。”两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摊着几张韩峻熙找来的婚礼策划宣传单和酒楼的报价单,他把她的手合在掌心说道。 “问题是我觉得这个东西没有意义啊。结婚不是该高高兴兴吗?我弟结婚时累个半死,明明是自己的大喜日子,给这个磕完头又跪那个。” 夏至还记得,那天晚宴夏远两口子根本就没吃上两口饭,在舞台上切了蛋糕喝了交杯酒,下来坐下没五分钟,就被两家家长催着去敬酒了。 两家联婚,一起摆的酒席,一共有60多席,等敬完酒回来,又得站酒楼门口送宾客离开了。余晓菲还穿了双高跟鞋,等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她已站得摇摇晃晃了。 自己婚宴上一桌子山珍海味没吃上,结果那天晚上回到家两口子还得吃泡面。夏至才不想要这样的婚礼。 韩峻熙摇头道:“那是习俗啊,人家是长辈,就是你跪一下磕个头也是受得起的吧?” 夏至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抓住她话里的重点,她说:“我不是反对给长辈下跪磕头,我反对的是有没有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不是说了嘛,女人在结婚这天是一辈子里最美的一天,我看我弟媳倒没觉得她那天特别漂亮,累得妆都糊掉了。” “我觉得你爸妈应该也希望你嫁得风风光光……” “不,我爸妈巴不得我悄悄嫁掉,上次我退婚把他退怕了。” 韩峻熙瞪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退我婚?” 她嘻嘻笑说:“退婚不至于,你非要我参与那么多繁文缛节,我怕我受不了会逃婚。” “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追回来。”他轻轻吻了下她的脸颊说,“这样吧,你要是真的怕累,你就什么都不用管,只负责打扮好自己,到时出现就可以了,一切交给我办。” 她还是摇头:“你觉得我这个性,要是真的决定了办,我能做到置之不理吗?你看你自己屋子也收拾不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到时要我帮忙的话,难道我真的不管吗?” 这方面她倒是很有先见之明,他是宠她,不过她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办。 “那……要不我们在周镇就不办了,反正我离开周镇那么多年了,以前的同学都很少联系。咱就只办康洲和楠洲两场,没那么累,好不?” 她差点吓得弹跳起来,敢情他原来还想办三场?他带回来的婚庆资料都是楠洲的,她默认了他只是要在楠洲办,一场她都觉得折腾,别说两场。 在这方面,她特别佩服萧以晴和程佑,这俩当初可真是跑了三个地方办酒席。 她猛摇头说:“我一场都不想办。” 他直皱着眉:“这不行啊,我不能这么悄咪咪地把你娶回来,活脱纳了个小妾似的。” “你倒想得美,除了我,还有人愿意嫁你吗?”她哈哈笑道,“我也没想着悄咪咪地嫁给你啊,我们可以拍婚纱照,去蜜月旅行。” “这听着像是要私奔似的……你不是老说生活要仪式感吗?这不符合你的生活哲学吧?” 两人相持不下,夏至撇着嘴乱翻着桌上的资料,无意中看到其中一张婚庆策划的宣传单正面印着几张西式婚礼场地的布置图样。 她想起了梁璐之前谈起过西式婚礼的简便,灵机一动,说:“这样,我们在楠洲办个西式婚礼,就只请最重要的亲朋,怎样?” “西式婚礼?”他拿过她手里的宣传单,正反看了看,“中国人搞什么西式婚礼,这不是崇洋媚外吗?” 所谓西式婚礼也不全盘西式了,夏至觉得称之为简易婚礼还更合适一些,这就是为她这种懒人设计的。她现在也懒得说服他,直接上了最后的杀着:“你不是说我喜欢的,你都会给我吗?” 这招果然管用,他松开了眉头,呼气道:“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嗯,这就叫恃宠生娇,她十分受用。 婚礼确定了,其他事就好办了,两人基本不再有异议,最后等两家老人见面商量婚礼日期就好了。得给老人家做点主,以体现他们的尊贵地位。 韩家二老到康洲的时候,夏健锋早就查好了黄道吉日,定了10月5日。 夏至事先打电话给何艳,把两人决定的婚礼形式跟她通了一下气,了解到他们看好的场地没那么紧缺后,夏健锋就尽量把日子往前定,可以说是真的怕夜长梦多了。 韩家给的彩礼,夏健锋和何艳依旧是一分没要,全部返还给夏至当嫁妆,知道他们准备在楠洲买房子了,何艳还往上添了4万,并对夏至说,看好房子后,首付要是不够的再跟她说,她再凑点。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39、让你安心 夏至看了下那数目,心里大概明白,这几年她给何艳的钱,何艳是一分都没花过,都给她存着等她出嫁。 她一个人过活,手头没那么紧,其实是可以多拿些钱回家,但因为夏远结婚时,她动了想帮他置业的心思,所以自己也开始存点小金库,如今这个小金库没给夏远用上,还是得自己先用了。 两家老人给的钱再加上两人的积蓄凑了40万左右,两人要买个60方以内的二手小窝还是足够的。 韩峻熙想在飞鸿广场附近商圈找房子,这样夏至可以方便上班,但两人看了一圈后,夏至觉得不是很合意,最后看中的是清园雅居的一处小两居。 离两人上班地点也不算很远,周边有地铁站,半个多钟头的通勤车程是夏至可以接受的范围,商圈不算很繁华却也完善。 小区是半旧的,可是房子翻新装修过,保养良好,而且产权清晰无按揭,手续办得快的话,可能在婚礼前就能把房子拿下。 给中介交付资料的时候,夏至默认了房子是写两人名字的,韩峻熙却按住了她的手,只让她把自己的资料交过去。 “房子写你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他稍一停顿,说道,“万一真的有一天我们要分开的话,房子留给你。” 夏至愣了下:“胡说什么,结婚证还没领,你就想好离婚了?” 他笑说:“哪里,我怎么可能舍得和你离婚。但是,我得表明这个决心,让你安心。” “傻瓜。”她低声说。 最终还是按照他的意见,把房子记在她一人名下。她的想法是,不管房产证写谁的名字,他们以后结婚了肯定是共同财产,他要坚持就由得他去吧,也就是个形式。 那天签妥合同交了订金,两人又返回了小区。 小区有些年份了,刚建成时种的小树苗,现在已长到了两三层楼高。为避免台风影响,物业时常修剪枝叶,不过走在小区路上,林荫还是把七月的烈日挡去了六七成。 水泥石板路面洒满从枝叶空隙里跳进来的光斑,天气是炎热的,但因了这林荫,显出了几分心理上的阴凉。 走到一角开阔的空地,正当着风口,又是楼房的背光处,凉风习习,聚集了不少老人和小孩。 两人也找了一处花坛边缘坐着,一个小皮球滚到了两人脚下,韩峻熙捡起来,丢回给跑过来的那两个孩子。 “夏至,以后,咱们有了孙子孙女,你负责在家里做饭,我负责带孩子下来溜达,等儿子媳妇下班了,就让他们把孩子接走,剩下的时间都是我们的,咱就去逛公园,是不是很不错?”他沉湎在想象中,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笑。 “哪有人还没儿子,就先想孙子的?”她虽皱眉,但也带着笑。 “这多简单的事啊,要不,咱先上车,后补票?”他抱住她的肩膀,被她顶了一肘子。 “我才不,我不要大着肚子穿婚纱,丑死了。” 双方家长催促他们早点去领结婚证,他们想等着七夕再去,因此都不急。在他们看来,最亟待解决的问题是婚房和婚礼,现在新房定下来了,婚礼交给了婚庆公司,两人都感到轻松了不少。 夏至觉得2013年可能是她人生里最幸运的一年,这一年她收获了爱情,不温不火的事业也获得了一个小小的跳跃。 这年的南国书香节如期于七月举办,楠洲作为省府主场,7月6日便举行了开幕式。 今年的书香节,政府出了政策扶持本地图书出版企业,他们这样的小公司也获得了一个卡位作展示,还可以参与专场图书促销活动。 这半年公司出版的新书全部得到了重点推荐,其中包括夏至撰写文案、苏晓绘画的那一套两册的“大象妈妈”系列儿童绘本。 本来是试水之作,放在他们公司摊位仍占了绝大部分的生活类工具书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为了增加点人气,夏至还让苏晓画了一批手绘书签,送给现场买绘本的读者。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套书销量意外的好,到了书展第三天,事先准备好的书签已经送完了。 “那么好卖吗?是不是不管买什么书的读者你们都给送书签啊?”夏至打电话问驻守在书展现场负责运营的同事,她记得那批书签应该有五六十张吧。 得到否认的回答以后,夏至就开始雀跃起来了。她知道五六十套的销量其实可以说少得可怜,但试水作品能获得这样的成绩,她已经很满足了。 书展开始以前,这套书就已经开始走发行渠道,可能不是专业的童书公司出品,线上线下都没有获得推荐销售,销量很一般。 郭树沣还是授意他们继续开发,夏至手上又多做了几个项目。这次书展,郭树沣把这套书放在了主推荐位中,用意也很明显,希望用这套书来引起一点关注,再稳扎稳打地进入这个市场。 夏至虽然不负责销售,但是销量不仅和收入挂钩,也和后续的工作任务息息相关。她想,现在这个销量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晓,又想说服他再画一辑,他依然是那句:“看看情况再说吧,那么多人画得比我好。” 画完那套绘本后,夏至新做的项目苏晓都没有接,他给她找了些绘画专业的同学或者学弟学妹,画工比她之前瞎找的要好得多,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也不想勉强他利用业余时间去加班画画,她是希望他在能展现自己才华的地方有更多建树罢了。 然而,当七月底各市书香节结束,盘点数据出来后,郭树沣不淡定了。 他一般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活,没什么事不会到外面和大家唠嗑,有事需要找某个人,宁愿打内线电话也不会出门走两步。有什么需要通知全体员工的,他也会让打电话告诉助理,让助理在大办公室里说。 这天下午,郭树沣却罕见地走到了大办公室正中央的过道上,一手叉腰一手握拳在唇边清了清嗓。所有人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抬头看他。 240、上销售榜 “大家注意一下。”郭树沣两手交握胸前,夏至看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严峻。 “跟大家说点事情。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又要跟老项目,又要开发新项目。我刚刚收到了书香节那边的销售数据。” 郭树沣说到这里停下了,脸色越发阴沉沉的。 夏至有点纳闷,楠洲主场这边,他们公司的卡位展示情况还过得去。说还过得去不是因为书卖得多,重点是达到了曝光效果,权当本市的图书出版企业的一次集中登场,算打了个广告。 至于全省书香节的销售数据他们没有很关心。他们没有自己的发行网络,出版的图书是由运营经理负责走实体和线上销售渠道。 这次书香节基本上把库存都分到合作的实体书店了,清不完的等着人家盘点后退回来就是。基本上都能清一些,最起码对得起运费。可是,郭树沣此时的神色,是要告诉他们销售额连运费也付不起了么? 郭树沣继续说:“这次我们公司的库存出货量比去年书香节同比有所上升。” 他又停了下来,不知道谁带头鼓起了掌,夏至也只好跟着鼓掌。她不明白郭树沣是在故弄什么玄虚了,这销售量就算上升应该也升不到哪儿去吧? 果然,他说:“不过这不是最值得高兴的。最值得庆祝的,是我们公司所出版的图书,这次有了一个重大突破——‘大象妈妈’套装书,登上了书香节童书销售榜第八位!” 当所有同事欢呼起来的时候,夏至仍在发懵。 杜灵子奔过来抱着她直蹦:“夏至!你的书上了销售榜!” 销售榜?她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做了三年图书,无论是实体销售还是线上销售,销售榜前十这种东西都与他们这种小公司无缘,能跟在大公司后面喝点汤水已经很不错。 郭树沣这时也绷不住了,笑出了一嘴白牙,他补充道:“这个成绩不错,线上销售网站也会在接下来的日子给重点推荐位,估计后续线上销量还会增长。印刷厂已经准备好加印,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尤其夏至和苏晓。我点好了外卖,等下五点大家集中会议室,咱开个小食会庆祝!” 听到郭树沣提起她和苏晓的名字,夏至才醒转过来,她看向苏晓,他在座位上笑得风轻云淡,几个同事围了上去向他祝贺着。 “夏至,”郭树沣在欢声中走了过来,“你把手上的其他项目暂时放一放,集中精力搞绘本,定好的大纲你做不来的,我给其他人分一分。我和出版社那边商量了一下,他们建议我们趁着热度做多点童书,借这个机会正式进入童书市场。” 夏至点头表示明白。接着郭树沣又走向了苏晓,她估计也是作类似的工作安排,这下他推托不了了,如果郭树沣特批他画画时在家办公的话那就更好了。 到会议室吃下午茶时,夏至就特意问了苏晓这事,苏晓答道,郭树沣确实让他把排版工作放一下,专注再画两套绘本。 “这很好啊!你直接在家里上班就好了,也不用来公司了,省多少事。”如果她有这样的待遇,她保管在家一天脸也懒得洗。 可是苏晓却摇了下头:“我跟他说我还是会来上班,下午提前点回去画画。” 夏至侧眼看他:“你傻了?跑来跑去好玩?” 苏晓嘴唇动了下,说:“我喜欢上班啊!你管我呢!” “谁敢管你啊!听说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都有点爱好用来消磨时间,喜欢一大早挤地铁上班的也就你一个了。”她撇撇嘴不管他,走向了会议桌。 桌上摆了铝箔盘装的鸡翅、凤爪、烤肠、鱼蛋等小食,他们每人端了个小碗,有人坐在桌前吃,也有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边吃边聊天。 这时间也不早了,吃完直接下班,夏至觉得自己晚餐也可以省了。 临走前夏至又走向苏晓,敲了敲他的桌子说:“周末一起吃饭。” “嗯?”他愣了一下,他们多久没在周末一起吃过饭了。 “庆祝啊!这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本登上销售榜的书呢!我们去万象城吃自助餐,我叫上萧以晴两口子一起来。” “哦……这样。可以的。” 他笑着目送她走出办公室,她边走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那到时联系!” 其实夏至还想趁机和苏晓聊聊他以后的职业规划问题,这个在上班时不大好说,他的能力越是显现,她就越觉得他留在翰艺是屈就。 尤其是现在,他作为一个非专业的名不经传的新人,画的第一本绘本就登上了全省书香节畅销榜,说是一鸣惊人都不为过。 但是,一直在翰艺工作的话,按照他之前签的劳动合同,他这些绘本的版权收益全部属于公司,他只能获得少量的分红。刚开始一两本攒名气没所谓,如果长期这样下去,那就太不公平了。 周六中午,他们一行五人在万象城一家自助餐厅里碰了头,夏至就当着韩峻熙、萧以晴和程佑的面和苏晓说起了这个问题。 苏晓笑了下说:“我和翰艺签了三年的合约,这才刚过第一年呢。没关系了,我画画不在行,难得有人喜欢,也是公司给的机会。” 夏至努嘴说:“明明就是我给的机会。” “所以也谢谢你啊!”他朝夏至举起杯子,又对其他三人说,“来,我们碰个。” “好!”萧以晴捧着的是一杯橙汁,她抚着自己那圆乎乎的肚子说,“祝你们的新书越卖越好,也祝我宝宝健健康康!” 五人的杯子碰在了一起,程佑轻轻挡了萧以晴一下:“别喝太多,这个冷,当心喝多了肚子不舒服。” 萧以晴甩甩手说:“别大惊小怪的,我现在不是吃嘛嘛香吗?” 两三个月胎龄的时候,萧以晴妊娠反应特别严重,每天早晨总要孕吐,总觉得胃口不好,过了四个月后,这孕吐忽然就停了,胃口也渐渐恢复了。 宋玉姣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浑圆的肚子,说这肚子的形状和这反应,绝对是男孩没跑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41、争夺资源 夏至看萧以晴两口子那亲热劲儿,抿了下嘴笑道:“你还是得悠着点哦,老公让你少吃点你就听话,你现在身子金贵,有个什么差池我可担待不起。” 这回轮到程佑来白她:“哎,夏至,你会说话吗?这嘴巴怎么跟你老公越来越像了,你是嫁鸡随鸡吗?” 夏至连忙拍着自己的嘴巴:“我错了,我自罚一杯!” 其他人杯里都是装的都是软饮,夏至杯里装的却是啤酒,她举起杯子,才刚呷了一口就被韩峻熙拦下了:“够了啊。人家吃自助餐是要吃回本钱,你是想喝回本钱是不?” 萧以晴在大家的笑声中,目光从左扫到右,这一张长桌,她和程佑并排坐着,对面是夏至和韩峻熙,苏晓一个人坐侧面,当他们这两对各自互动的时候,他就低着头吃东西,显得有些孤单。 她不由得动了下心思,问道:“苏晓,你有女朋友了吗?” 苏晓抬头看萧以晴,淡淡的愕然后,摇头说:“没有。” 夏至也放下了酒杯看向苏晓,这桌上,只有她知道苏晓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这样的情况他常常需要面对,到后来应付不来了,就只好不断缩小自己的交际圈。据夏至了解,他现在甚至连驴友活动也基本不去了。 他曾经那么努力想敞开自己的心扉,最后还是把自己重新关了起来。 夏至已经猜到萧以晴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果然说:“你喜欢那种文静的女孩子吗?我们学校有个数学老师,和你一样是去年毕业的,她性子特好,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好不好?” 未等苏晓回答,程佑先说道:“哦!就上次和你一起在校门口等我的那个女孩子吗?” 萧以晴忙不迭地点头:“对啊!就是她,是不是觉得很合适?” 程佑说:“对,那个女孩子确实不错,斯斯文文的,苏晓,看起来和你挺般配的,可以见一下。” “啊对,我也有个女同事新来的,”这话是韩峻熙说的,夏至扭头看他,禁不住略蹙了下眉,韩峻熙继续说,“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性子又活泼又萌,人见人爱的那种。我觉得也很不错,苏晓,我介绍给你?” “哎,韩峻熙,你这是抢生意吗?这明明是我先说介绍的。”萧以晴叫嚷道。 “这不叫抢生意,这叫凭本事吃饭。人家苏晓是艺术家,你给介绍个理科生,你觉得他们会有共同语言吗?” “就是不同专业才能互相拓展话题啊!人家苏晓安安静静的,你给介绍个活泼的话唠,你不怕苏晓嫌她吵闹吗?” “这叫动静互补你懂不懂?一个人安静就得有一个人说话,两个人都不说话那谈的什么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抬杠抬得热乎,程佑在一边劝着:“以晴,你说话归说话,控制一下情绪,别手舞足蹈的……” 桌上只有夏至和苏晓静默着,一人低着头拌着盘子里的沙拉,一人盯着杯里的啤酒不断升起的气泡。 夏至心里忽然有点难受,她抬头看苏晓,他也刚好看向了她,两人一瞬间的对望里包含着说不尽的内容。她表达着歉意和担心,他则让她放心,他没事他能应对。 “夏至,你觉得谁更合适?”韩峻熙转向她问道。 她如梦初醒,茫然地应了一声:“什么?” “问你呢?你和苏晓更熟悉,你觉得哪个女孩子更适合他?”说是询问夏至的意见,但韩峻熙的意思很明显是想从夏至口中获得支持。 夏至一时不晓得该怎么接话才好,她拖了两下音,才说道:“我也不知道,要不你们抓阄?” “夏至!”萧以晴骂了她一句,“这种事情能抓阄吗?要不苏晓你自己来选,你喜欢怎样的?” 苏晓浅笑着:“谢谢你们……还是不用了吧……” 苏晓的推辞被韩峻熙解读为不想得罪双方,韩峻熙说道:“你这样问他,要他怎么选呢?说选哪一个,都怕另一个不高兴是不?要不这样,两个微信都加上,都聊聊,他喜欢哪个追哪个。” 萧以晴反对这提议:“你这是在教人家小男生劈腿吗?夏至,管管你老公,他这三观不太正。” 夏至眨着眼,看看萧以晴又看看韩峻熙,还没接上话韩峻熙已经自行解释了:“这不是还没确定关系吗?哪能算劈腿?有规定说不能同时相亲两个对象然后选择其中一个的吗?” “可是这让人家女孩子知道了好吗?你说你和我相亲,你没看上我,那行没问题。但是你要搞得像皇帝选秀似的,那是对女孩子的不尊重。” “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苏晓自己肯定也不会说,她们怎么会知道呢?再说,谁相亲不是多留几个合适的比较比较的啊?没比较哪里知道到底哪一个更合适啊?” “以晴,以晴!算了算了,咱让给他,咱不跟他抢,你别激动,你看着宝宝……” …… 韩峻熙和萧以晴越闹越欢,夏至不得不打断了他们:“哎!都停一下。你们俩抢什么抢呢?你们问过苏晓愿意相亲了么?人家还嫩着呢,换你24岁时愿意被人架着去相亲吗?” 韩峻熙没羞没臊地说:“我愿意啊!我就是大学一毕业就开始被人拉着去相亲的,这多好啊,拓宽一下交际圈,成了当情侣不成当朋友,又不吃亏。” 夏至横他一眼:“专业相亲十几年,也没见你早解决了个人问题啊!” 韩峻熙讨好地一笑:“那不是命里注定留着给你折磨吗?” 这边夏至和韩峻熙在互怼,那边萧以晴已开始了行动,她划了几下手机,说:“苏晓,我把我同事微信推送给你了啊,我跟她说好了,你加一下她。” 韩峻熙回过神,喊道:“哎萧以晴,你这是偷跑你知道不?” 萧以晴得意洋洋地晃着头,韩峻熙连忙也掏出手机:“苏晓,我跟你说,我这同事是真的好,你先和她聊聊,那个数学老师你就别理了……” 夏至只能托着腮,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42、这结婚呢! 韩峻熙一回来就嚷着腰酸背痛,晚上,夏至让他趴在床上给他捏着肩背,听着他“咿咿呀呀”地嚷着舒服,她觉得他其实是装的。 “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不锻炼锻炼,早晚要生锈。”她这样说着,但手上还是使着劲。 “我有锻炼啊!你看一下我微信运动,每天得走多少路。前几天上午约了个采访下午一个突发火警,一天就走了一万多步。” 夏至笑了笑,加重了力度掐他的肩膀:“你那点步数就算了吧。” “哎哎哎!痛痛痛,你看着点。”他叫了两声,抬手拍了拍她的大腿说,“欸陈大娇,要不,下个周末,我们再约苏晓一起出来吃饭,我叫上我那个女同事,咱给他做做媒,怎么样?” 夏至迟疑了一下,他怎么还没消停呢?这热心得有点过火了。她说:“你不是让他们加微信了吗?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聊得好的,他们自己就会约,咱别管那么多。” “不是啊。我看他那样子挺腼腆的,像他这种长得不错又有才华家境还可以的男人,理论上应该不缺女朋友吧?八成就是太害羞了,不会跟女孩子打交道。咱得给他推波助澜一下。” 这话她没法接,只能试着换个话题:“咱新房的家具都还没买好,你怎么那么有空操心别人的事?” 他又拍了她一下,示意她走开不用捏了:“这算别人吗?这不是你好朋友吗?你怎么就不关心一下他终身大事?你看今天,我,萧以晴、程佑,都在给他找女朋友,就你漠不关心的。没你这么当朋友的吧?” “我?我又不是他妈。”韩峻熙爬起来坐着看她,让她有些许慌乱,她稳着阵脚说,“而且我也关心过了啊!我们公司里的女孩子,他都没有喜欢的。我看他就是诸多挑剔,让他自己找就好了。” “诸多挑剔?”他强调了下她的用词,“他不是心里有人吧?” “那我怎么知道?我们好也没好到讨论这个的份上吧?”就算讨论过,这当儿打死也说没有。 “比如,是某个有夫之妇。”他嘴唇隐隐地朝上弯曲着,看她的眼神却让她有点发毛。 想什么呢?她说:“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在某个有夫之妇有丈夫之前把她追到手呢?像你说的,长得好有才华家境好的男人,什么女人不喜欢啊,对不对?” “我不知道啊!也许是某个有夫之妇没看上他,偏偏就喜欢那种嘴巴贱的老男人呢?” 她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下扑倒在床上,她扭动身子躲避着他挠着她痒的手,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最后,她的两只手还是被他抓住了,身子也被他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他大可不必这样钳住她,她根本就没有挣扎,他轻轻吻了她一下,说:“要是他真追你了,你会喜欢他不?” “不会。”她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这多好的男人啊。” “对啊,这多好的男人啊,他看上我什么?家里缺个奶妈还是缺个钟点阿姨?” 他往她胸前扫了一眼,嘻嘻笑道:“你这尺寸可能当不了奶妈。” 她手不能动,但头还是可以抬起来的,她对准他额头往上一撞,他被撞得“呀呀”叫痛:“陈大娇,有你那么狠的吗?要谋杀亲夫是不是?你今天是欠收拾了……” 她的反驳被他的吻堵住了,意识被带入了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她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他,任由他牵扯着她,沉入一团朦胧的烟雨中。 她不怀疑自己会获得幸福。2013年8月13日,她更记得的是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他们选择这一天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妇。 婚姻登记处提前一个月开放了预约,还是一大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厅里已站满了人,中央空调开放着,厚重的冷空气也无法压下因二氧化碳和人们的体温带来的热量。但是,成双成对或依偎或牵着手的准夫妇们依旧笑意不减,再高的气温也融化不了他们此刻的甜蜜。 取过号,韩峻熙就拉了夏至尽量往外靠。他穿了件新衬衣过来,她则穿了条红色的连衣裙,挽了个丸子头。他汗湿了后背,她额前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给他递了片纸巾,自己脸上的汗不敢狠命擦,怕擦花了妆,只能轻轻地印着。 “要不,你去旁边那商场里呆着,等下快到了我再给你电话。”他体贴地说。 她摇了一下头,虽然热得难受,但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时刻:“我和你一起等。” 因为等得无聊,新人们也开始交流起各自的婚礼、蜜月旅行准备情况,基本都大同小异,真应了那句人们的幸福大多相似。 大多数人还是办传统的中式婚礼,毕竟家族影响还是蛮大的,像夏至这种选择了简易西式婚礼的不多,有几个女孩子当场就表示了羡慕,夏至得意地向韩峻熙皱了下鼻子,表明自己的选择是有独到之处的。 蜜月游韩峻熙本来想选东南亚,而夏至坚持去北京。他去过北京了,可是她没有去过,她觉得这有点像夙愿了,首都都没有去过,她不想踏出国门。他最终也依了她。去北京也好,两人可以自由行,能玩得更尽兴。 近旁一圈人友好地聊着,时间过得快多了,身子也似乎没那么热了,忽地,韩峻熙拉了夏至一把:“到我们了。” 她只顾着聊天,都没有留意广播叫号。两人匆匆道别,跑向了登记台。 提交资料、填表登记都不算太久,之后,他们便手拉着手上了二楼的宣誓室里等候宣誓发证。 今天人着实多,工作人员安排了十对新人为一批进行宣誓,每对新人发了一张宣誓卡。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夏至和韩峻熙一人捏着宣誓卡的一角,跟着其他新人一起念着,念到一半夏至就忍不住笑场了,韩峻熙轻声说:“认真点,这结婚呢!” 结果两人都没把那誓言念完整。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43、新婚快乐 九月底,婚庆公司联系了夏至和韩峻熙确认婚礼细节和流程,夏至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结个婚还得彩排。 婚礼定在城郊一家西餐厅里举行,餐厅带有一个铺了草地的院子,两边排着白色的塑料椅,是根据两人定下的宾客人数来摆放的,大约有一百人上下。 一是夏至不想铺张,二是也觉得没那么多人可以请。他们两家家里人都来了,别的亲戚一概没有请,其余请的都是在楠洲的同事和玩得较好的朋友。 何艳对此稍有微言,夏至知道她的心思,那会儿她四处找人给夏至介绍相亲对象,闹得所有亲戚都知道她有个嫁不出去的女儿,现在好不容易终于结个婚了,却这样静悄悄的,少了个吐气扬眉的机会。不过夏健锋没说什么,何艳也就不好再多说。 婚礼是下午举行的,当天早上,双方连同家长一起到了婚礼现场参加彩排,韩妈妈一看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忙着搭建的花台和拱门,就不住口地称赞夏至眼光好,这样式选得好。 其实夏至啥都没干,只是在套餐选择上打了个勾而已。 韩妈妈年纪虽大,到底是搞民宿的,没事上网冲浪了解年轻人都喜欢些什么,心态也就跟着年轻起来。 相比之下,比韩妈妈年轻个十岁的何艳更像个老太婆,看到那白色的礼仪台、塑料椅和布置的花台,脸拉得老长的。 夏至眨巴着眼,装作没看懂她的不悦。韩峻熙也注意到了,在最后准备铺中间的长地毯时,他问了下布置现场的负责人,然后把原定的白色地毯换成了红色的,算是一点小小的弥补。 “就你会来事,那么快就讨好岳母了。” “这当然,一辈子那么长,总不能老让岳母一想到这事就膈应对吧?” 两人在礼仪台前说着悄悄话,台上的司仪问道:“两位新人都明白了吗?” 夏至点了点头,事实上她一直在开各种小差。今天不知怎的,她总是集中不了精神,心里突突地跳着,这就是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吗? 她想应该没关系吧,大致流程她还是听懂了的,其余细节她跟着韩峻熙走就是了。 刚彩排完,夏至就收到了梁璐从纽约打来的电话,梁璐像个老妈子似的交待着她:“结了婚以后就是给人当老婆当***人了,不要再那么大大咧咧的,该负的责任负起来,但是也不要光顾着别人,多留点时间给自己……” 夏至连忙打断了她:“你怎么比我妈还唠叨啊?你那边应该很晚了吧,还不睡觉?” “这不是准备睡了么?你今天也忙吧?我不多说了,这就挂了。”梁璐最后又重复说了句“恭喜”才挂了电话。 夏至舒了口气,人越长大,身边亲近的人就越来越少。今天她请了杜灵子来当伴娘,但是,在她心里,最合适的伴娘本来是梁璐。 吃过午饭后,主要需要忙活的就是夏至了,化妆、梳头、换礼服,忙了将近三个钟头。 余晓菲、林绮君和杜灵子一直陪着她,她没想到这样简单一个婚礼都要折腾一整天,但是她一开口说这个,就马上被三人反驳掉了,余晓菲和林绮君不断吐槽自己那除了累没留下任何印象的婚礼,杜灵子则被完美洗脑了,直言以后结婚要复制夏至这一条龙服务的婚礼。 婚礼在四点半开始,三点半左右就有宾客陆续到来,夏至在化妆间里换衣服时就已经听到外间的喧闹越来越盛。 韩峻熙早就换好了礼服,和两家的家人一起站门口迎宾。按照婚礼流程的话夏至是要到仪式开始才出去的,她便坐在化妆间里等着。 最先进来看夏至的是萧以晴。她挺着个大肚子,程佑和宋玉姣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不熟悉的人总要问她一句怀的是不是双胞胎。 萧以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对夏至说:“来,新娘要给我宝宝来几句祝福,给宝宝带点好运气。” 夏至坐在梳妆台前,回过身笑着把手贴到了她的肚子上:“好,宝宝听着,我是你干妈,以后要健健康康,快高长大,孝顺爹妈,知道不?”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夏至赶紧叫她到外面找个位子坐着,不要跑来跑去累着了。 程佑母子又扶着萧以晴往外走,夏至目送着三人,等三人出了门,她才看到苏晓手里捧了个红色的纸盒,在门口站着。 房间里就只剩夏至和杜灵子,杜灵子先叫起来:“苏晓,你怎么才来啊。” 夏至站起来转身正对着他:“你站那干嘛?怎么不进来?” 她的婚纱是很简洁的样式,但抹胸收腰大摆的设计很适合她这样清瘦的身段,细长的脖子和锁骨的完美展现让她多了一份妩媚。 他笑着走向她,一边上下打量着她:“你今天很漂亮。”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锁骨下的那个吊坠上——莫比乌斯环,永恒与无限的象征。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抚了下那个吊坠,笑说:“觉得这个配婚纱很合适。”何艳给她买了全套的金饰作嫁妆,但她觉得戴着有点格格不入,便没有戴。 “嗯,是的。”他点了下头,把手里的纸盒递给了她,“新婚快乐。” 纸盒表层蒙着透明的pvc胶纸,她看到里面放着两只绑了蝴蝶结的高脚杯。杜灵子伸过头来说:“这个喝交杯酒最好了,我给那司仪送一下。” 杜灵子拿了纸盒出去找婚礼司仪,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夏至才向他伸出了手,他犹豫了一下,她点头鼓励着他,他才缓缓抬起了手。 她的手不小,在女生中属于掌大指长的,但他的手更大,她的手刚刚好被完整地包裹住。 她轻声说:“你也会找到相爱的人的。” “嗯,我知道会。”他点着头说。 话毕,他松开她走了出去。 苏晓一出门,何艳就走了进来,她扯了下夏至的胳膊说:“你咋把他也请来了?” 夏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倒真把这个茬给忘了,她只能甩了一下手说:“我所有同事都过来了啊,总不能不请他吧?我不介意他不介意,你介意什么?你不要乱说话,免得大家尴尬。” “我乱说什么,我才不跟那样的人说话。但是这事峻熙知不知道?” 原来何艳担心的是这个,夏至说:“他知道啊。没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你还当我们是小孩子玩泥沙呢?” 何艳又是白眼又是摇头:“我看你就是小孩子。”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44、重要时刻 夏至在婚礼进行曲的背景乐下,被夏健锋牵引着走向礼仪台前的韩峻熙。 当夏健锋把她的手交给韩峻熙时,他在她手背上重重压了下才放手,夏至这才留意到,他那紧勾着的唇角今天多了一丝温情,她鼻子里微微有点酸意,她身上毕竟流着他的血啊。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异样,韩峻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恢复了原样,绽出满脸笑容,两人相对而立。 现场很安静,将近一百名宾客,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 太久没上过讲台了,夏至已经不习惯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当然也可能纯粹就是因为紧张,她感到了呼吸的紧促,听到了心跳的加速。 司仪那充满磁性而字正腔圆的话音终于响起:“韩峻熙先生,请问你是否愿意娶夏至小姐,无论将来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爱她、珍惜她,对她忠实,直到永远?” 韩峻熙微微一笑,声音不响亮,但足以全场听见:“我愿意。” 同样的问题落到了夏至身上,她也作出了同样的回答。 给他们送上戒指的是韩秉曦,这不是韩峻熙第一次给她戴上这枚婚戒,却因为这特殊的场合,给了她不一样的感受和更深刻的记忆。 在司仪的宣布之下,在他的热吻之中,他们在世俗的意义上,终于成为了正式的夫妻。 夏至感叹着,曾经以为要独身一辈子的她,始终还是把自己嫁出去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是一个人,她有了自己的家,有了人可以牵挂,在这本来无根的城市扎下了根。 算起来,她到楠洲已经十一年了。当初捏着一纸录取证书只身赴楠,满怀着憧憬,而又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一切都因为未知而充满了希望。 今天来出席她婚礼的这些人,除了父母和弟弟,在十一年前她一个都不认识。她在这座城市里不断上爬的这些年间,这些人成为了她最重要的伙伴,在今天这个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又成为了她的见证者。 掌声没有停息,夏至手拿着捧花背对大家站在礼仪台上,所有未婚的女宾站成一排等着抢捧花。她将花束从头顶往后用力一扔,在女孩们的尖叫声中转过身。 女孩们追逐着花束划过空中的弧线,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粉色吊带纱裙、栗子色长卷发的女孩。她如愿地抢到了捧花,一手高举花束边跳边晃着向大家展示。 夏至看了下那个女孩,她面容姣好,嘴角的一对小酒窝让她的笑容特别甜美。夏至不认得她,这应该是韩峻熙的同事吧。 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他们在司仪的主持下手执着手切开蛋糕,把香槟倒进香槟塔中,举杯庆贺以示婚宴的开始。 婚宴也是采取西式自助的形式,宾客们回到餐厅内,中央的取餐台已准备好食物。 夏至坐到餐桌上,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按照她的要求,司仪把婚礼流程缩减到最简单的形式,但这一套走下来还是花了半个钟头。 大概是情绪的影响,她觉得她饿坏了,但碍于这身穿着这个身份,也不敢敞开了吃,杜灵子给她取了一盘食物过来,她也只能小口小口地填着肚子。 吃了一阵子,她才留意到,身边韩峻熙的位子已经空了好有一段时间了,他跑哪儿去了呢? “灵子,你看到我老公了吗?”她问杜灵子,她行动不便,连水也不敢多喝一口,有什么需要都是杜灵子帮她跑动。 “我刚刚去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他带了个女孩子去找苏晓哦!”杜灵子朝夏至用力眨了一下眼,神秘兮兮地说,“你老公看中咱司草了。我看了下那个女孩子挺漂亮的。” “在哪儿呢?我看看?” 夏至在杜灵子的指点下,在离他们将近十米远的一扇装饰窗后,她一眼就看到了苏晓,韩峻熙正坐他旁边,手搭在他肩膀上说着什么。 苏晓略低着头,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眼睛明显没有看坐在对面的女孩子。至于那个女孩子背对着夏至坐着,从她那粉色的吊带纱裙,夏至认出了是抢到她捧花的那个女孩。 杜灵子也提醒了夏至这一点,不过她也知道夏至是个脸盲:“你记得她长得怎样不?我觉得还行。” 夏至耸肩说:“好像是挺漂亮的,具体样子不记得了。” “我刚刚还和她聊过天,很爱笑的一个女孩子,性子应该也不差。” 也许是吧……夏至想着。但是,这不是苏晓需要的啊…… 她淡淡叹了口气。也亏韩峻熙做得出,在自己的婚礼上竟然忙着给别人当介绍人。 她的叹气声很低,然而还是让杜灵子听到了:“夏至,你不高兴吗?” 夏至转过头,杜灵子朝她扬了下眉毛。她说:“怎么可能呢?别瞎说,我今天结婚。” 杜灵子勾了勾她的胳膊,把椅子朝她拉近了一点,低声说:“夏至,你就告诉我,你们真没谈过恋爱?” “没,有。”她把这两个字分开吐出来。她牙关有点发酸,这个问题是不是得伴随她终身了? 杜灵子悄悄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生气,咱公司里,大家都觉得你们关系不一般。” “我知道啊。”这对夏至来说不是秘密,她知道他们怎么想,而他们不知道她知道罢了。 “你也没所谓么?”杜灵子瞪大眼说。 “我有所谓,今天我结婚,你跟我说这个合适吗?”夏至抿着唇笑成一弯月,她已经第二次跟杜灵子强调这是她的大喜日子了。 “呸呸呸,我不说了。”杜灵子拍了下自己的嘴唇,“今天不能乱说话。” “错,是以后都不能乱说话。”夏至跟杜灵子关系不错,可是对她这个八卦的毛病也是感到特别头疼。管住了杜灵子这张嘴,公司里就少很多闲言碎语了。 杜灵子拇指勾住了食指,比了个“ok”的手势:“绝对的。” 在两人的谈话结束后,韩峻熙就回来了。 夏至一手托着下巴朝他笑:“你真卖力啊,自己老婆都不要去管别人的事。” 韩峻熙说:“这不是……人家小女孩来要我帮忙引见,我总不能拒绝是吧?我说请他们吃饭,你又不肯扯皮条。现在好啦,我都安排好了。” “你安排啥啦?”夏至奇道。 “我让苏晓等下吃完饭帮忙送周苗回去,他答应啦!”韩峻熙一副功成身退的大义模样。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45、婚后生活 苏晓的问题夏至不担心,最多就是给他制造点麻烦吧,她想他能处理好。她自己还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忙,无暇顾及别人。 房子赶在国庆前收楼了,拿到钥匙后,他们马上找钟点工搞好卫生,然后联系订好的家具送货。 各自的租房还没有退,也还有些东西没有完全搬过去,但那几天夏至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再搬了。两人的婚假都是两周,连着国庆假期凑成了三周,他们订了7号的机票去北京,准备一周后回来再收拾屋子。 这样一来,三周的假期其实也没多少,最重要是人的情绪一直处于高涨的状态,婚礼、旅行、布置新房,每一项都把夏至的体能推向了极限,到上班的前一天,她就只想在家里睡觉了。 她趴在床上动也不愿动:“结个婚好累,以后再也不结了。”她还是选择了这种一切从简的婚礼形式,真不知道萧以晴那场两周跑了三地的婚礼是怎么办下来的。 韩峻熙一听这话就骂她:“陈大娇,你他妈以后还想结婚?” 她眼皮也不抬一下:“不是说了吗,以后再也不结啊。” 他琢磨了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听起来就是味儿怪怪的。他把她翻过来抱进怀里:“这个事情咱得说清楚,以后就算是吵架,也不能把‘离婚’‘分手’之类的挂嘴上。” 她坐在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点头:“这个提议好。” “还有一件事。”他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咱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下造人计划了呢?” “啥?你说啥?”夏至撅着唇皱着眉,似乎真的听不懂他说什么似的。 “你装,你继续装啊。听不明白没关系,我直接做给你看。” 他上手扒她衣服,她推着他的手躲着,两人在床上闹作一团。 旅行的时候,他就特意没有带避孕用品,然而她带了。第一天晚上,他觉得略扫兴,不过还是尊重了她的意见,后来的几天两人也没有刻意讨论这个问题。 夏至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纯粹被这场婚事累到了,没有精力马上要孩子。看到萧以晴又是卧床休息又是孕吐又是挺着大肚子路也几乎走不动的样子,她觉得怀孕真是个力气活,不得不多储备点能量。 等婚假快结束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了,她回过头想,也认为现在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 两人这些年的积蓄都全扔在房子上了,目前的经济状况不允许,并且两人之前主要以分居的形式谈恋爱,如今住到一起了,也有诸多生活习惯需要磨合一下。有一些情况,其实在谈恋爱时夏至就已经略有感触。 吃的问题不大。韩峻熙家里煮食口味偏浓重油重盐重辣,但来了楠洲多年,口味也被训练得寡淡一些了。夏至日常口味偏清淡,不过最重要是韩峻熙不会做饭,夏至是家里的主厨,他也没得挑剔。 两人之间第一个显露的矛盾是对家里物品摆放的不同习惯。 严格来说应该说韩峻熙是没有习惯,他用完的东西基本都是随意扔,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满屋子找的。 他觉得他总能记得东西扔了在什么地方,让他找他能一下子找到。而夏至总是喜欢把某件东西放在固定的地方,要用时永远只会往一个地方找。 于是这个奇异的景象就出现了:他们总是找不到对方用过接着现在自己需要用的东西。 夏至没事就在家里收拾着被韩峻熙扔错了位的物品,电视遥控裁纸刀剪刀双面贴充电器指甲钳之类的小物品,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哪件东西该放在哪里。 他每次应好之后,转头就忘记了。等到她又一次找不到东西,朝他发火的时候,他才委屈地解释她放的位置用着太不顺手,而且每件东西位置规定得那么死,他也记不住,想着要按她的来,就经常是放错,之后连他自己也找不着。 这个矛盾还是挺好调和的,就是折腾点。等她再一次收拾时,她开始咨询他的意见,问他该放在什么地方顺手,然后在相应的地方放个小小的收纳盒。 就这么个小习惯的调整,在他们入住新房后的第一个星期几乎每天都在进行,同时展露了良好的时间延展性。 夏至觉得就算让他们花上几年时间来形成新习惯也不奇怪,毕竟现有的习惯就是过去几十年形成的。两个人走进婚姻,也许就是找一个与自己棱角大致契合的人,然后相互打磨掉粗粝的边缘吧。 另一个夏至在婚前就察觉到的差异,是两人只要在一起的时候,韩峻熙总喜欢时不时来逗一逗她。 如果是看书还可以,但她需要时间写作,写作时不接受任何打扰。 她想出的解决方法,是把两人的工作间分开。两套书桌一套放在了小房中,一套放在了客厅,她需要写作时就进房间把门锁上。 小房如今只放了这套书桌以及她从租房带来的书架——就是他给她装的那一个,本来她想把这个房间完全打造成书房,考虑到可能两人最多过两三年就会要小孩,还是作罢。 她另外在屋子进门到客厅沙发前的那堵墙上定制了一个到顶的书架,算是弥补了没有书房的遗憾。 定制由设计出图到上门安装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送走家具店上门量尺寸的人员后,韩峻熙从身后抱住她,两人盯着这堵如今还空白着的墙壁,仿佛已看见了成品的书架。 韩峻熙说:“放心,咱们先将就着,以后肯定换个大一点的三房,到时你就能有书房了。” 夏至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觉得这是将就啊,这样的安排就很好,以前哪里敢想象在楠洲能有自己的房子?” 两人的收入现在供这套房子是刚刚好的,夏至还是希望尽量多存点钱做家庭储备金,有了家,就不能无后顾之忧了,谁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呢? 韩峻熙也摇头说:“不,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办法给你。不是现在,就是将来。” 她笑着回过头,轻轻抚了下他那未剃净须根的脸颊。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46、不会吃醋 复工上班第一天,夏至将从北京带回来的特产分发到同事们桌面,发到苏晓时,她稍停了一下,以询问的目光笑着看他。 “怎么了?”苏晓反问她。 “那个女孩子。”她只说了半句,他便明白了。 “没什么,就这样吧,你知道。”他不用多说,淡淡笑了一下。 “行吧,给你添麻烦了。”她简略地说了句,便离开了他的座位。 然而到了下午,夏至歇息时看了下手机,才知道这事没有完。韩峻熙给她推送了一个微信号,让她加一下,她发现对方早就给她发来了好友添加请求。 韩峻熙:【周苗,你记得吗?你加她一下。】 名字她是记得的,那么也算记得吧,她回道:【这是干嘛?】 韩峻熙:【她让我帮她找苏晓啊!我怎么帮她?我说苏晓是你同事,你跟她说一下吧。】 夏至脑门突突地跳了两下:【我跟她说什么?这不是你介绍的人吗?你不是说她性子很好吗?性子好到连感情勉强不了都不懂?男方不联系她,就说明对她没意思,死缠烂打有什么用。】 韩峻熙:【你先别生气啊!我怎么知道她那么执着啊。再说,除了这点执着,她平时人还行啊,你帮她跟苏晓探探口风,是真看不对眼吗?要不要再了解了解。】 夏至:【我不去。娄子是你自己捅的,要问你自己问,你又不是没有他微信。】 韩峻熙:【不是,这个我不能帮她。她一年轻女孩子,一见到我就扯着我衣角在茶水间里哭,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怎么着她了。大家都知道我刚结的婚,你也不想你老公被传出轨吧?】 夏至:【没事,随便传,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信任你。】 韩峻熙:【!!!!!陈大娇,你心就那么大吗?】 夏至看着他一连串的感叹号和表情包发笑,要她帮这个忙是不可能的,正好也让他吃一次瘪,看他下次还乱拉线不。 她看向苏晓,发现他正好拿着手机在打电话,边听着电话那端说着什么边站起来往外走。 夏至戴上耳机重新开始工作,但心总是静不下来。她大概能猜到苏晓在走廊上是和谁在打电话,这件事是韩峻熙引起的,她心里升起一股歉疚。她又摘下耳机,走向了办公室门口。 推开门走到走廊上,夏至一眼就看到了苏晓站在走廊尽头。她朝他走过去,他刚好挂掉了电话,转身看到了她,脸上不太自然。 “对不起。”她说。 “怎么忽然和我说对不起了?”他失声笑道。 “我……替他说的。”她把两手交叠到腰后,低下了头。 “没事……他也不知道。应该是我很抱歉才对。”他低头看了下手里的手机,“我先进去了。” 他从她身边经过,留下她一个人。他没跟她说周苗如何纠缠他,也没说他准备怎样处理,他们再也不是那种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 她知道他们应该保持距离,她也是这样做的,可是当看到他也在主动疏离后,她隐隐地难过着。那种感觉,就像他们一起在海里漂浮着,她获救上岸了,留下了他独自挣扎那样。 她想帮他,却无能为力,如今,他甚至连一句话也不和她多说。 她点开手机,看了看微信里周苗发来的好友验证请求,最终还是选择了忽略。她帮不了苏晓,更帮不了周苗,她对她说些什么也不合适,只好装聋作哑。 她没再主动提起这件事。 过了几天后,韩峻熙问起了她:“你知不知道苏晓跟周苗说了些什么?就我叫她加你那天,他们好像约会了。之后这几天她看起来心不在焉怪怪的,有篇稿子还犯个常识错误,还好被责编及时发现了,被臭骂了一顿。” 夏至将炒好的菜铲到碟子上,说着:“我怎么知道,别啥都来问我。” “我总不能去问周苗啊!要不你问问苏晓?”他坐在餐桌边上,已经先开动了。 她捧着菜碟走出厨房,放在了桌子上:“你这中间人是太热心了还是太八卦了?你不是嫌她让你管太多吗?人家现在不让你管了,你还主动凑上去。” “我没管啊!就是那天看她早上哭下午笑,我还以为有好事了。” “你那么好奇就自己主动关心一下呗。” 他侧目看她:“你要我去关心她?让你老公去关心一个貌似失恋了的女孩子?” 她还他一眼,满目无辜:“这不是你介绍的吗?现在人家伤心难过,你不应该负一点责任?” “我去!我负什么责任?我当个介绍人还得包她结婚生子吗?这个收费的婚介也不能保证吧?说起来你怎么知道苏晓看不上她?”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跟你说别乱牵线搭桥,这种体质的男人哪里用得着你来介绍女朋友,没有女朋友不是作就是挑,你没事添什么乱。” “陈大娇,我真的越来越怀疑你人品了耶。前阵子不是还跟我强调这是你好朋友?有你这么说好友的吗?不是你好朋友,我才不会热心给他拉皮条。” 他扒了口饭又说:“这苏晓看不出还是个情场浪子啊,就一天工夫把一个好好的小女孩整得跟过山车似的。我就应该早认识他跟他学两招,搞不好咱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夏至嘿嘿笑了下:“你现在也可以学啊,看上哪个小妹妹的随便勾搭去,我肯定让位。” “诶诶,陈大娇,不是说好了不随便说那俩字吗?”他板了下脸,夏至看着却更想笑了。 “我没说啊!这不是怕你后悔嘛,给你开好路,免得你有顾忌。” “你他妈是不是天生不会吃醋的?就算真不会能不能装一下,让我觉得你是很在乎我的?这一会儿让我去安慰周苗,一会儿叫我去勾搭别的小女孩,合适不?” 她抿了下唇忍住了笑,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我不在乎你我嫁给你?天天给你做饭收拾屋子,我把我最宝贵的自由牺牲了给你当黄脸婆,还瞎折腾装什么装?” 不信任他,她就不会嫁给他,嫁给了他,她就绝不疑神疑鬼,她觉得这是两个人最基本的相处之道。 两个人要长远地走下去,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47、十月怀胎 萧以晴预产期在11月9日,她在11月4日开始休产假,11月2日是星期六,夏至特意过兴达花园看她。 程佑和宋玉姣出门去买婴儿用品去了,萧以晴叉着腿瘫坐在沙发上直叫嚷:“我又不是走不动,他们就是不让我去,医生都说了多运动有助于顺产。” “你想运动是不?我陪你到楼下走走吧。”夏至站起来作势扶她。 萧以晴甩手把夏至的手打掉:“天天在楼下走有什么意思。” “你不是觉得运动量少,你就是想去浪。”夏至不客气地说她,“肚子都那么大了,随时随地孩子就要出生,他们小心一点也是对的。” 也就是看着夏至过来陪萧以晴了,程佑和宋玉姣才敢同时出门,这些日子萧以晴上下班都是程佑接送,在家总要留一个人看管着她,怕她忽然胎动找不到人帮忙。 萧以晴把自己的裙子又往上扯了扯,把大腿露了出来,11月初,她还是老嚷着热。她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快被闷死了。” 夏至劝道:“再忍一个星期就好了,卸货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才怪。”她皱了下鼻子,对此一点希望都不抱,“生完孩子不坐月子?坐完月子不带孩子?” 就是没生育过,她也不会抱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结婚后一度不想要小孩,就是因为了解到生育后的同事基本上都没有了人身自由,所以当她作出要给程佑生个孩子的决定后,已是有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走进育儿大军中。 十个月的孕期走到了尾声,熬过了不孕的心理折磨和各种治疗,熬过了早孕期的对胎儿不稳的担忧,熬过了胃里涌上的酸液对喉咙的刺激,熬过了肚皮被逐步撑薄的痕痒难耐,熬过了半夜小腿的抽搐,熬过了腹部日益沉重带来的行动不便…… 多少辛酸不足为外人说。即使是夏至这样的好朋友和程佑这样贴心的爱人,也不能切身体会。 预产期越近,她内心的煎熬就越来越烈,尤其是预产期到的那一天,肚子还没动静,她便坐不住了。 她让程佑送她去医院办理入院剖腹产,但程佑劝道:“医生不是说预产期过一点问题也不大吗?你不要着急,能顺产的尽量顺产吧。” 她一开始是打定了主意顺产采取无痛分娩的,可是如果是顺产不顺利的话,她宁愿剖腹产也不想承受产前漫长的宫缩痛。 宋玉姣也在一边劝说着她:“顺产好一点,你康复也快对孩子也好,没开始肚子痛说明孩子还没长熟,这时候剖出来也不好。” “长熟”这个词语听得萧以晴感觉怪怪的,她虽然知道宋玉姣那是伪科学,但是不知怎的也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好像孩子自然出生,总是要比人工取出要好的吧?她就只能继续心惊胆战地在家里等着。 等到第四日,她已经习惯了这焦虑了,一方面开始了该吃吃该睡睡,另一方面也上网查阅着资料,看看预产期过了多久去医院合适点。 腹内的第一阵紧缩是在这时候来的。这是早上将近9点,程佑上班去了,宋玉姣坐在沙发另一侧打着小毛衣——这阵子她打的小毛衣已经积累了一座小山。 萧以晴微微地感到肚子痛了一下,但她没有在意,偶然的宫缩总是有的,她继续刷着手机。 第二次疼痛来的时候,同时也带来了一阵尿意,她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进了厕所。 然后她在洗手间里见到了两腿间的那一点血红。她惊得马上叫了起来:“妈,妈!我要生了!” 宋玉姣也很慌张,不过到底是生过孩子的人,她立即给程佑打了电话。 程佑刚到公司,往回赶得大半个钟,加上这上班高峰期还没完全过去,万一遇上堵车的话可能得一个钟头才能回到家。 他让两人先带上收拾好的待产包到小区门口拦截的士,如果能拦截上这是最快的,拦截不上他也在同时往家里赶。救护车没考虑,准备生产的妇儿科医院离家较远,等救护车过来还不如等他回来。 幸运的是,两人到了小区门口后,拦了一阵子没拦到的士,却遇到了一个相熟的邻居开车刚送孩子上学买菜回来,见两人一脸焦虑,问明情况后马上让婆媳俩上了车,宋玉姣就在车上给程佑电话,让他直接过医院。 到了医院,临产的孕妇挂号、做b超、办理入院都是开了直通车,那邻居留着帮忙照应,等程佑到了才离开。 萧以晴正躺着做胎监,虽然见了红,但医生检查过说还没破羊水,宫口也没开,宫缩现在才开始渐趋规律,目前还不算太频繁,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程佑陪在她身边,每次阵痛她都要抓住他的手叫嚷,她觉得疼痛越来越剧烈,可是每次叫医生来检查都只回复一句还不行再等等。 她不知道该等到什么时候痛到什么程度才算可以,程佑给她放了点轻音乐,没听一会儿她就觉得吵得心焦让他关掉了。 他试着宽慰她,可她也不想听他说话,他说什么她都感到不顺耳,就连母子俩讨论产程的对话也让她厌烦,两人就只能闭嘴默默地等在她身边。 没多久宋玉姣就去医院饭堂买了饭和粥回来,萧以晴才知道已经12点多了,从9点到现在,她不知不觉痛了三个多钟头。 程佑喂她吃饭,她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只能勉强喝点粥。之后又是继续等。 早上的阵痛她还能喊出声来,痛到天黑下来时,她已经连哼声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的,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现在感到怎么样?”医生又来了,萧以晴脸色惨白地接受又一轮检查,她眼眶湿漉漉的,她明明就没有哭,却感到自己全身上下浸透了水。 “行了,进产房吧。”医生的话轻描淡写的,穿透层层云雾才到达萧以晴耳中,霎那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48、乐极生悲 是个女孩。 和预期有点不一样。萧以晴怀孕这十个月里,宋玉姣不断地根据她的经验来判断萧以晴怀的是个男孩,萧以晴也渐渐被洗脑当真了。 但是看到那个身上还带着粘液的皱巴巴的小肉团张着嘴吼叫时,萧以晴在短暂的惊讶后,马上就笑逐颜开了。 这是她的孩子啊,带着她爱着的那个男人的血脉,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将近十二个钟头的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在孩子娩出的一瞬间获得了价值。 本来,她觉得自己已耗尽了精力,在护士抱了孩子到外面见程佑母子、又抱回她身边的那短暂几分钟休息后,她竟觉得自己完全恢复过来了。 “你和宝宝在这里观察一下,等下再带你们回病房。别太兴奋了,注意休息。”护士把宝宝放在了一张小床上,推在她身边,见她一脸痴笑就叮嘱了一句。 她没事可干,这样躺着也无聊,看孩子打着哈欠的小脸,心里柔情涌动,就悄声和孩子说起话来:“宝宝,你好啊!我是你妈妈呢。你在妈妈肚子里十个月了,妈妈这才第一次见你……” 孩子当然不会回应,她相当于是在自言自语,却也兴致盎然,说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给孩子唱起了儿歌。声音有点沙哑,可是她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动听的歌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护士就来推母子俩回病房了。 一出了产房,萧以晴就四处拧动头寻找程佑,他也马上迎了上来,笑着说:“辛苦了……” 他的笑幅度不大,反应也很平静,仿佛没为此事感到多大的兴奋似的,这让她略为意外,然而此际她也没有多想,大概他也累了。 她轻轻摇了下头,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到了病房,程佑把她抱到床上后,她才发现宋玉姣不在。想了下,现在可能有10点了吧?可能程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跟我爸妈他们报过了吗?”萧以晴问程佑,家公那边她不操心,她想就算程佑没想起来宋玉姣也肯定会报的。 “都报过了,放心吧,你今天是大功臣,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休息是不可能的,萧以晴精神处于高度亢奋的阶段,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马上下床走动了,但护士却说让她再休息两个钟,要是不累再下床,她只能乖乖听话,躺床上看着程佑照顾宝宝。 萧以晴刚生产完没有开奶,护士过来教程佑给宝宝喂了点奶粉,又教了他怎么换尿布。 这些在产前的培训课上就已经学过,可是现今面对着这个像气泡似的仿佛一吹就破的小人儿,程佑愣是不知道如何下手,宝宝没被伺候好,张开嗓子就是吼,她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又这么躺到了下半夜,萧以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护士不让她马上下床了。 下身的疼痛随着麻药的逐渐消失开始越演越烈,她后悔她为什么不趁着刚刚麻药没过的时候赶紧睡过去,这当儿,就算她想睡也睡不过去了。 那疼痛是持续不断的,仿佛身上捅了把刀子,有人握着刀柄不停息地钻着似的。最要命的是她偏偏在这时候想上厕所,身子一动就痛,她连抬一下腿都不敢。 程佑把她抱到厕所去,结果她发现她尿不出来了,好像疼痛把尿管都堵塞了似的。 她肚子涨得难受,伤口又痛得厉害,忍不住哭了起来。 程佑刚刚才把宝宝哄睡了,她怕把宝宝吵醒,可是又遏制不了,她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哭,哭着哭着,就不禁张开嘴啃起了自己的虎口——她只能想到这种笨方法,用手上的疼痛来分散对下身痛苦的注意力。 程佑吓坏了,连忙拉下她的手:“很难受是不是?你别这样,我去找医生!” 她在他跑出了病房的时候,把被角伸进了自己嘴里,狠狠地咬着。 邻床一个比她早一天生产的女人翻了个身朝向她:“你是怎么了?很痛吗?” 她抽抽搭搭的,压着声说:“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事。”女人看了眼门口,说,“你老公也是的,镇痛泵也没给你上吗?” 萧以晴浑身颤了一下,从早上到现在,她整个人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绷却又浑浑噩噩的情绪中,现在经由女人一提醒,她才猛然醒悟了过来。 她本来是和程佑商量好采用无痛分娩的,可是,医生压根就没有给她上镇痛泵,她的麻药是在产程结束后缝合撕裂的伤口时才上的。 她生产的时候,完全处于无法自理的情况,她的一切治疗方式都是由程佑签字确认的,她也完全信任他,根本没想过他会舍得让她受苦。 她因疼痛坠落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值班医生很快来了,但也只是给她插了尿管导尿。肚子没那么涨了,伤口还是痛着。 她看着程佑站在身边满脸关切,心里却有一股火气,只是碍于这大晚上的,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产妇和两个新生儿,她把自己的怒气压了下去。 即将天亮的时候,她终于在疼痛的折磨中睡了过去。只是没睡多久,她就被程佑叫醒了。 他正伏在她身边,轻声唤着她。她睁开紧粘着的睡眼,看到他一脸憔悴胡须拉碴的。 她往窗边看了一眼,明艳艳的阳光刺得她眼皮发痛:“几点了?” “十点多了。”他说。 原来没睡多久只是她的错觉,她还是睡死了。 程佑继续说:“我要回家一趟,去给你做点饭弄点汤水过来,宝宝我已经换过尿不湿喂了奶了,很快我就回来。” 她看到宝宝的小床已经推到了她身边,那小人儿此刻正酣睡着,她昨晚顾着疼痛,宝宝也断断续续闹了一宿,程佑估计也没怎么睡过。 她正要发话,邻床那个女人先说了:“你们没有人换着过来看她的吗?她一个人又这个样子,你让她怎么照看宝宝?” 程佑脸上抽了抽,这为难的神色被萧以晴揪住了,没上镇痛泵的怨恨也一起提到了心窝里,她敏感地问道:“妈呢?你让她做好饭送过来再回去不行吗?” “以晴……”他想说什么,顿了顿还是说,“我给妈打个电话吧。” “你打吧,在这里打。”她说,她就是要听听,昨晚她在产房里费了半条命给他们程家生下这个孩子时,他们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程佑拿着手机犹豫了下,说:“我出去打吧,等下吵醒宝宝了。”说完他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邻床那个女人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说道:“妹子,我第二胎了,你年轻,是不知道产房外最见人心。”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49、婆媳矛盾 萧以晴感到难以置信。 她做错了什么?孩子做错了什么?她们母女俩得受到这样的冷遇。 前三天,宋玉姣到底还是没有来。 程佑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跑着,需要离开医院时,就把萧以晴和宝宝暂时托付给邻床那女人的家里人帮忙照看一下。短短几天,他看着愣是消瘦了一圈。 她一直忍着没说。一来,他这几天确实很辛苦,也很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和宝宝,二来,这毕竟是医院,有什么事情留着回家再说会合适点。 因为伤口撕裂严重,萧以晴在医院住了足足一个星期。住院第四天,夏至来看她,见到只有程佑在手忙脚乱地跑前跑后,奇怪地问:“你婆婆呢?没过来帮忙吗?” 萧以晴有一股脑儿的委屈,但还是堵在了心里没有说,她只是说:“她不舒服,我们让她回去休息了。” 夏至把宝宝抱在怀里,手都是僵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看着这个全身粉乎乎、脸还没长开像个小老头般带着抬头纹的小人儿,说:“名字都改好了吗?” 萧以晴的家公早就给孩子起好了名,满满一张纸上写了好几个男孩的名字供他们选择,每个名字后还附了名字的含义,都是结合什么五行取的,另还有族谱名和小名。 纸的最下方是一个女孩的名字——程思茵。就简简单单一个名字,没有任何附注,不如男孩的名字受重视。 起初萧以晴也直觉自己怀的是男孩,没太在意,现在孩子出生了,她再来看这张姓名纸,感到很对不住孩子。这几天,她也一直在琢磨孩子的名字,感觉无论如何不能用这个名字。 “程贝。”萧以晴对夏至说,就一个“贝”字吧,这是他们的女儿,就算被婆家看不起,也是他们最宝贝的孩子。 程佑听见这个名字时,本来正收拾着孩子的纸尿裤,他直起身扭头看她,她也抬头用目光怼了回去,两人就这样互看了两秒,然后同时移开了眼睛。 “可以啊,好听又简单,贝贝,以后你上学了不怕名字难写学不会。”夏至哈哈笑了声,这时孩子蹬着腿不舒服地哭叫着,她不得不把孩子推回给程佑,“哈,太软了,抱在手里好怕,我粗手粗脚的。” 程佑小心地接过孩子说:“这小家伙很难伺候,一坐下就要哭,喜欢人走着哄着才肯睡。来,宝宝,爸爸带你去走廊转转。” 程佑出门后,萧以晴就对夏至说:“你以后生孩子的话,提前预约好月嫂,多个人照应,也舒服多了。” 邻床那女人就是这样,老公每天只来一次,公婆从来不出现,但有个亲戚帮忙,还雇了月嫂,她只管自己吃喝,给孩子喂奶,比萧以晴舒服多了。 夏至说:“我还早着呢,起码再等一年吧。” 萧以晴像没听到夏至的话似的,她仍沉湎在自己的情绪中:“胎龄过了三个月,稳定了就可以提前去找月嫂了,现在月嫂很吃香,不好找。我本来是要请的,我婆婆说不用。” 夏至听出她话里的怨气,说道:“老人家偶然身体不好是很正常的,实在照顾不来,让你妈过来?或者我也可以多少帮点忙。” 萧以晴笑了:“你连抱孩子也不会,会干啥?” 夏至不服气地说:“不会就学嘛!谁天生会当***?” “知道了,不用担心,我们能应付。过几天我身体好点了,可以自己带。”萧以晴这两天也动过让妈妈过来的念头,可是宋玉姣在那杵着,不大好开口。至于让夏至帮忙,那是不可能了。 产后第二天她开始开奶,胀痛了一天一夜才出奶,到夏至来的这天,所有疼痛都渐渐缓过来了,也试着增加走动,上手照顾宝宝。 宋玉姣这一夜之间态度的180度转变,不能不让萧以晴作好最坏的打算:孩子她是必须自己带了。 出院前的这几天,萧以晴都没睡好,除了身子的不舒坦和孩子的闹腾,她也在慢慢地回想着她怀孕以来的点滴。 宋玉姣的反应其实不是无迹可寻的,只是,萧以晴在经受反复治疗和手术的时候,心态跌落至低谷,总觉得自己是不完整的,宋玉姣的示好加剧了她这种想法。 她忘记了宋玉姣对她生育能力的执念,宋玉姣不但要求她生,而且要求必须生儿子。这一点由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想明白这一点后,萧以晴反而不彷徨了,她不是非要讨好宋玉姣不可,她不待见她们母女,她也不会向她摇尾乞怜。她又不是没有独自带好孩子的能力,何况,程佑还是疼她们母女的。 她这样想,也准备这样做,因此,在她出院那天,宋玉姣又忽然出现,还带着一脸笑的时候,她既愕然又恶心。 程佑去办出院手续,她们下去了医院大厅里等着,宋玉姣要抱孩子,萧以晴不能不给。而且她自己抱着坐在椅子上,孩子虽轻,伤口也依然痛得厉害。 宋玉姣在那砸吧着嘴逗孩子玩,萧以晴越看越觉得她假仁假义,嘴努了一下,干脆别过脸去不看。 回到家后,一连一个星期,宋玉姣积极地给萧以晴熬猪脚汤下奶,保障她每天的伙食没让她动手,孩子的衣服也是宋玉姣负责手洗,一下子又像个尽心尽力伺候儿媳坐月子的好婆婆了。 宋玉姣甚至让萧以晴晚上把孩子放她那边睡,好休息个整觉,然而萧以晴不敢放松警惕,她总认为宋玉姣似乎在谋划着什么,所以宁愿自己带着。 程佑在医院操劳了那一个星期,人几乎瘦了一圈,陪产假剩下的那一周,每天晚上他都睡得很沉,孩子半夜要醒两三次,都是萧以晴一个人起来给她喂奶换尿不湿。 白天则换过来,除了喂奶程佑不能代劳,萧以晴基本都把孩子丢给他,自己补眠。 但是这样的日子马上要结束了,程佑陪产假完就得回公司上班。萧以晴尽管有决心要自己带孩子,可是在如何面对宋玉姣这一点,她还是有点犯难。 屋里剩下她和宋玉姣两个大人,她总有白天犯困、上厕所这样无法带孩子的时候,她不想假手宋玉姣,又不知道要怎么把她晾起来。 程佑复工前一天晚上,未等她想好策略,他们母子就先吵起来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50、打擦边球 那天晚上萧以晴正抱着孩子靠着床头喂奶,听到房门外宋玉姣和程佑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话音挺大的,都是用的海城话。过了大概两三分钟,声音又小下去了,她肯定那是程佑把宋玉姣的声音压下去了。 孩子已张着小嘴睡着了。她把孩子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小床上,用小方巾擦净她嘴角的奶液,又给她掖好被角,才把一腔柔情收起,扯直自己的衣角拉开门走出了客厅。 母子俩一见到她出来,就马上噤声了,宋玉姣朝她讪笑了下,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们在说什么?”萧以晴站着,居高临下地问程佑,她的语气很沉稳,但说不上很友好。 “没什么,你怎么出来了?孩子睡着了吗?你赶紧去睡觉,要不等下她又要醒过来了。”程佑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抱了下她的肩膀。 萧以晴摇了下肩膀,把他的手滑掉,身子一扭坐在了沙发上,一副不说清楚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们没说什么。”程佑简单的几个字里有叹息的意味。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妈。”萧以晴道。 程佑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斜对着她说:“确实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等你坐完月子休息够再说吧,现在不是时候。” “你这样一说,你觉得我还能安心坐月子吗?” 程佑低下头,两手虎口交握着:“我妈最近看了下新闻,月中不是刚出了单独二孩政策吗?”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停下了抬头看她的反应。 她没怎么看电视,但微博是有刷的,这么大的新闻她当然知道,但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她和程佑都不是独生子女,而她是公职人员,按照现有的政策,还是不能生二胎。 “继续说。”她说道。 他吸了一口气才说:“我妈建议我们……多要一个孩子,她觉得贝贝太孤单了。” 她一下子被气笑了。太孤单?一个刚出生两个星期的孩子,宋玉姣就看出来她孤单了?而且,在这个时候,建议他们多要一个孩子? 她几乎可以肯定,程佑现在说的是经过艺术加工后的话,多要一个孩子是宋玉姣的意思,至于理由,就很难说是不是为她和贝贝着想了。 “程佑,我还在坐月子,伤口还没完全好。”她提醒道。 她的伤口撕裂尤其严重,本来是可以侧切的,可是生产时,她不懂得控制力度,医生没来得及拿剪子,孩子就猛地一下被她推出来了,因此她的伤口比一般产妇都厉害。 “我知道啊!所以我刚刚就说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啊。”程佑连忙添上一句。 萧以晴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候?” “起码……等你完全康复吧。”程佑不知怎的就声音就弱起来了。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完全康复?”她依旧问着。 “……以晴,我不是要催你生二胎的意思。妈确实是有点急,但我也和她说了,这一年是肯定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一年之后再给你生个孩子?”她特意强调了是“给他生”,而不是他们要。 “我……也就是和你商量一下,我不会勉强你,我们可以迟一点再说这个问题。” 他伸手握她,她把手抽了起来,看他的目光也紧了:“迟一点是迟到什么时候?迟一点讨论还是迟一点生?” 他轻轻摇了下头:“以晴,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妈非要我去跟你说,我就知道你肯定会不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她直接说道。 “我现在告诉你,只是因为你坚持要我说,但不代表这是我的决定,好吗?”程佑把头轻轻地压了一下,满脸的诚恳。 “那你告诉我你的决定。” “不,这个事情我不会一个人决定的,等你觉得身体好了,时候到了,我们再商量。” “程佑,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准备和我商量的,到底是什么?” “这……”程佑张着嘴顿了一下才说,“我觉得生二胎的事情,我们可以放到两三年后再考虑。” “程佑你是不是疯了?”萧以晴蹙紧眉心,“我们能要二胎吗?这个事情是需要考虑的吗?” “我不是说了这个事情我们晚点再讨论吗……” “我偏就要现在说!你不告诉我你是怎么考虑的,我现在就带贝贝走!” 程佑怔了怔:“这大晚上的,你带贝贝去哪里?” 萧以晴刚也就是火气上来了冲口而出的,在楠洲,她是个连娘家也依靠不了的人啊……她咬了下嘴唇,说道:“我去夏至那里。” 程佑无奈地侧了一下头:“乖,别闹了,去睡觉吧。” 萧以晴坐着僵持了一会儿,赌气地把搁在沙发上的一张小毛毯卷在了身上然后躺倒。 “你……这是干什么呢?”程佑目瞪口呆地说。 她眼睛一闭,说:“我就在这睡。” 他一连叹了几口气,说:“我跟你说,你能保证不发脾气吗?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个,你肯定接受不了。但也就是一个想法而已。” 她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坐到她身边,把她抱了起来搂进自己怀里,好一会儿才说:“我妈说,老家那边,可能可以找人帮忙开证明,有了证明的话,我们就可以要二孩了……” 萧以晴没等他说完就推了他一把退出了他的怀抱:“你们真的疯了!这是犯法的!” “我知道!”程佑急忙说道,“其实也没你想得严重,我们都在楠洲这边,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不好的,合法的方法也是有的,就是……可能得委屈一下你。” 萧以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压着自己的惊愕,听着他往下说:“就是……我们可以先办个离婚证,我妈在老家那边找个人给点钱和你假结婚,等孩子出生后离婚,然后我们再复婚……” 她默默地听着他说,她不确定他是说完了,还是觉得没脸往下说了。 刚开始,不说话是因为自己强抑着怒火,现在,她是压根说不出话来,她心上已凉了半截。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51、多生一个 萧以晴的不作声被程佑看作是默认,他说道:“其实这个事情我们是真的不急,我们明年再说吧。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早点去休息吧,要不等下贝贝又要醒了。” 他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她没有站起来,她说:“你该说的说完了,我该说的还没说。” “以晴?”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心里乱七八糟的,最后,她还是决定简单地表达自己的决定算了:“我不管政策怎么变化,也不管你们商量出什么手段,我这辈子就只要贝贝一个孩子就够了。” 程佑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说:“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不想瞒着你,但不是在逼你。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生气,你不需要在冲动的时候作出任何决定,这个事情我们先放下吧,以后再说。”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在生气?你凭什么觉得我这个决定是在冲动下做出的?我只要一个孩子,我一直就是这想法!”她认为自己已经控制得很好了,然而她咬字确实铿锵有力。 程佑摇头,平和地说:“我们不要再谈了,好不好?发脾气对解决问题没有帮助。” “问题?”萧以晴察觉到自己笑着的脸正在发抖,“我们有问题需要解决吗?程佑,你们自己不挑事,哪来的问题?” “好吧,以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这件事我错了,我就不应该提起。我现在不想再说了,去睡吧。我去洗澡了,明天得早起。”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转身走进房间,留下她一个人在客厅发愣。 这就是她爱着的男人。他宠着她,容忍着她的坏脾气,凡事以她为中心,却在她刚从鬼门关上迈过来还没复苏之际,瞄准了她的子宫算计着她。 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二胎的事,她觉得这根本就不需要谈论,她是公职人员,政策不允许她生二孩,而她自己也觉得一个孩子教育好了,比生三五个都要强。 程佑所提出来的那两个办法,让她感到恶心之极。 他说这是宋玉姣想出来的办法,这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可是言语之间,她能听出他是认可的。不仅认可这种旁门左道,更是认可让她多生一个孩子。 他不断地强调这件事情迟一点再说,唯独没有问她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意愿。甚至在她表达了不生二胎的情况下,仍然将这看作是她在闹脾气。 闹不闹脾气另说,她承认她此时此刻是有情绪的,然而他这样的刻意回避让她很不舒服。 这已经很能说明他的想法了。他就是想让她再生一个,不顾一切地再生一个。而且,目标很明显,是想让她生一个男孩。即使他没有说,她就是知道。 从宋玉姣的态度,从母子俩密谋的背影,她洞悉了这一切。 一整夜她都不好过。孩子在12点多醒一次,3点醒一次,将近6点时又醒了。每次醒来,萧以晴总要给她换尿不湿,喂奶。 程佑在12点多时起来帮她递过一次尿不湿,之后没再醒过。而她是根本睡不着。 她在漆黑中摸出手机,给夏至发了条微信。也许天亮后她会收到吧,也可能更晚一些。 夏至在上班路上就给萧以晴回了电话:“你醒了吗?还是我把你吵醒了?” 曹丽梅的悲剧影响还没完全散去,夏至对萧以晴字里行间的阴郁充满了忧虑。 萧以晴说:“我就没睡着。你今晚有空来看看我吗?” “可以。有什么等我来了再说,你不要冲动。”夏至加上这么一句。 萧以晴淡淡一笑,想到夏至看不到她的笑,她说:“放心,我很好。我会等你。” 一到五点半夏至就迫不及待地下班了,六点半没到就到了兴达花园。程佑还没下班到家,宋玉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 萧以晴把夏至迎进房间,关上房门,细细地跟她说了昨晚的争端。 夏至听完说:“政策确实是变了,很多人在揣测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面开放二胎。你也不要把话说得太死,先休养后身体,以后再说吧。” “夏至连你也不明白吗?”萧以晴竖起眉心说,“问题不是在于我们要不要二胎,而是他在这个时候动这个心思,让我觉得他根本一点就不尊重我!” “我明白。你是觉得他压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哪怕你婆婆提起,他也应该义正言辞地替你挡回去,但是他没有。是这样吧?” 夏至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呢,在这件事上,她和萧以晴的观念是高度统一的。萧以晴噘着嘴,点了下头。 夏至又说:“可是你不也说了吗,他们两人昨晚是在争吵的时候被你发现的。你婆婆希望你尽快生二胎,这是可以肯定的,那程佑和她吵什么呢?不就是在维护你吗?” 孩子在睡梦中“咿呀”了一声,萧以晴转脸看了一下,确认她没有醒来才说:“但是他希望我多生一个,这是可以肯定的。” “你就因为这个和他生气吗?”在夏至看来,这件事是可以商量的,不至于上升到夫妻矛盾的层面,“可能是这个时机不对,但是你也别揪住这一点上纲上线。” “夏至,你是站谁的?我让你过来是让你给我出主意的,不是来给我闹心的。”萧以晴朝夏至瞪了个眼。 “我这不是在给你出主意吗?难道你希望我建议你为了这点事情离婚?”不说什么劝和不劝离,夏至确实觉得这点分歧不值得,再说,贝贝才刚出生多久?日子还长着呢。 “他要让我多生一个耶!”萧以晴一字一顿地说。 “要是以后二胎全面开放了,说不定他不要求,你自己都想生。你现在是刚刚生过孩子,痛怕了,难保以后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痛。这个你们慢慢商量吧。你实在不想的,到时候再跟他说。” 萧以晴垂下眼帘说:“你没生过孩子说得轻巧,这种痛一辈子也忘不了。痛也还算了,关键是,我怎么保证一定能生个男孩?不对,应该是说,我们俩怎么保证一定能生个男孩。” “这个……确实是。”宋玉姣盼望男孙,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她也早已经明白表示过。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52、生育权属 萧以晴继续诉说自己的忧虑:“政策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可能一年后就全面开放了,也可能是十年后。夏至,我三十岁了,他们现在的意思,不是让我等政策,我也不一定等得起,他们是想让我打擦边球。 “这个事情是有风险的。他们的第一个方法,资料造假,万一被举报了,我会丢工作。第二个方法,假结婚,要是和我登记结婚的那个人到时不肯离婚,拿这个来威胁我要钱,我该怎么办?” “我理解,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风险基本全是你在承担。”夏至握了握她的手说。 “退一万步,就算我妥协,我给他生,也不管是打擦边球还是等全面开放了。如果第二个还是女孩呢?他们会不会要求我再生第三个?或者直接在我怀第二胎的时候,就逼我去检查,男孩就留下,女孩就打掉?” 萧以晴话音虽然很低,但她语速越说越快,夏至试着让她缓一点:“不是,这没发生的事情,你不能往他们身上扣啊!你这是胡思乱想你知道不?” “夏至,你就跟我说,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我怀贝贝的时候,我婆婆就已经想让我去检查了,你不是不知道。” 夏至想了一下说:“但那时候,程佑不是也站你那边吗?也没听***啊。” “那是因为我胎不稳,不能坐长途车,再来一个就不好说了。也不代表他没想过。”萧以晴把盘腿坐在床上,把两手撑在膝盖上,好像真那么回事似的。 夏至揉着脑门呼了口气:“那现在你想怎么办?你觉得怎么办才对?” “我……”萧以晴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其实也毫无头绪,“我不知道。” “你是来找我给建议的对不对?” 萧以晴用力点了下头,夏至接着说:“那我还是那句话,不要自己关着门乱想一通。你有什么想法,和程佑心平气和地说一说,两个人尽量争取达成共识。要不要二胎,你也别把话说得太绝对,擦边球咱是绝对不打的,但就算给他个念想,拖一拖也是好的。” “还有个问题。”萧以晴朝房门扬了下头,“我婆婆。我觉得她就是个搅屎棍,她一天在这里,就整天琢磨着这事,我老公以前哪里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被她灌输的。” 夏至心里动了一下,她想起了袁佳一。袁佳一的事夏至从来没有和萧以晴说过,在这个时候,她还是不想说,她不想因为她的某句话而造成萧以晴和程佑之间的隔阂。 可是,她也想侧面提醒一下萧以晴,于是她说道:“程佑是个成年人,观念的东西,哪会那么容易一天两天就被一个老太太灌输到。他有某个想法,可能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觉得你要和他沟通好,让他知道在生育这件事上,你有绝对的自主权,而他是应该尊重你的。”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防盗门开合的声音,应该是程佑回来了。 不一会儿,程佑就敲开了房门:“夏至来了啊,快吃饭了,都出来吧。” 他走进房间,在婴儿床前站定,脸带笑意看了贝贝好一会儿,抬头对萧以晴说:“趁贝贝没醒,赶紧去吃饭吧。” 说完他就先出去了。夏至对萧以晴笑了笑:“看,他还是很疼你们的。放轻松点。” 萧以晴轻叹一下,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家里,夏至跟韩峻熙说起萧以晴的困惑,问韩峻熙对此有什么看法。 “你是想问哪方面呢?”韩峻熙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你要是问我觉得她应不应该生二胎的话,我想,这是人家夫妻俩的事,生育权也不仅仅是女人的,男人也有对吧?她自己不想生,就把男人想当爸爸的权利也掐灭,这不应该吧?” 夏至推着他的手,在两人之间空出一点距离好盯住他的脸:“她已经让他当上爸爸了啊!为了生这个孩子,她吃了多少苦你知道不?再生一个的话,说不定还得再吃一次苦。” “这女人生孩子谁不吃苦啊?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韩峻熙看夏至脸色沉了下,连忙补充道,“不是,我当然知道生孩子辛苦啊,我的意思是说,生孩子肯定是辛苦的,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就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行了,不用说了,洗不白了。”夏至侧着眼看他,“你在这件事情上跟我谈平权是不是有点扯?生育绝对是女性主导的,你说我偏激我也是这样认为,谁挨那十个月的艰辛,谁来决定生不生,男人在这方面只能提意见,没有决定权。” “是是是,你说得对,我哪里敢反对呢?”他笑嘻嘻地讨好着。 “还有,要是她婆家一定要她追生男孩的话,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办?”夏至问这话,其实也是在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保不住这个问题也会落到自己身上的。 “他们家是有皇位等着继承吗?男女比例失调成这个样子了,就不怕以后儿子打光棍?”韩峻熙倒是说得很开明,不过夏至没忘记程佑之前也是表现得很开通的。 夏至耸肩说道:“皇位倒是没有,不过好像他们老家那边宗族观念很重,什么男的才能进祠堂,拜山分块猪肉之类的,以前听说还有宅基地分,现在我不知道。” “哦,这样啊,如果是有地分的那不一样,没有就算了。” 夏至忍不住笑了:“就算真分个地,也犯不着把自己身体搞垮了去追个男孩吧?有了钱,也得有命享受。” “唉。”韩峻熙忽然叹了口气,“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社会是进步了经济是发达了,但有些地方,观念上就是女不如男。生了个男孩,就是家族之光,谁管你身体呢?如果你问我意见的话,我不客气说一句,以晴婚前就该调查清楚对方家庭对这方面的看法,实在接受不了,就不该结婚。” 日常跑新闻,类似这样的故事,韩峻熙没少听。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夏至说道。据萧以晴说,婚前,她的父母可是和程佑父母专门说过这个问题,只是韩峻熙不提起,她也没有想起来。 她默默地叹着,有些事情,真的是口说无凭啊,就该白纸黑字写下来。 “好吧好吧。我最后一个建议是,不管再好的朋友,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你别插手太多。”他忽然扑上来抱紧了她,把她压倒在床上,“你该操心的是,我们是不是也该要个孩子了呢?”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53、开诚布公 萧以晴面临的问题,让夏至觉得自己也很有必要开诚布公地和韩峻熙谈一谈,她抓住他的手喊停了他:“你给我起来。” “怎么啦?”韩峻熙皱眉看她,不过还是依照她的要求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地盘膝坐直,“说吧,不说你心里就是不舒服是吧?” 夏至坐起来理了下衣服说:“孩子早晚是要的,但怎么个要法,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韩峻熙反问她说:“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夏至撇了撇嘴说:“我问你呢,你问我干嘛?” 他笑了:“我问你的意思,就是代表我尊重你。你不是刚跟我宣告了生育权是你的么?不敢僭越。” 她眯了一下眼:“那……我要是选择不要孩子呢?” 他愣了一下:“不对,你刚刚说了孩子是早晚要的啊!” 她嘿嘿笑了:“看吧,叫你装。” “啧……”他失笑,摇了一下头,“你要说,咱就认认真真说好不好?你想要一个,咱就一个,两个,咱就两个,你想生十个,我也奉陪。” “神经!”她抄起枕头砸了他一下,“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你别拿我跟萧以晴那婆家比较好么?你这一比,显得我特别低级。不过如果你是问个人喜好的话,那我确实喜好男孩多一些,你看我这么风流倜傥才高八斗的,就该留个副本。要是生个女孩的话,像你那么粗手粗脚还暴力的,我担心嫁不出去。” 刚刚的枕头是闹着玩的,这下她直接飞过去一脚,被他抱在了怀里:“看吧,我说错了?动不动就想谋杀亲夫。” “你说,尽管说,今晚你睡客厅去……”夏至话没说完整就被他拖倒了。 “你真舍得?” 她头一侧躲开他,用手挡住他凑过来的嘴:“你能有正经一点的时候吗?我觉得我们现在还不到要孩子的时机。” “唉,女人怎么老爱谈时机?” 她把手指竖在两人脸庞之间:“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少存款吗?孩子从怀上到出生是一笔费用,出生后也是一大笔费用。” 两人婚后,韩峻熙就主动把绝大部分收入上缴,这一点他毫不含糊,刨除房子月供日常用度,省一点,两个人还是能存个小三五千,但由于两人新婚,实际上现在也没存下多少钱。 “生个孩子要多少钱啊?不就顺产三四千剖腹五六千吗?咱不至于怀胎十月这点钱也凑不出来吧?”他果然不大考虑这个问题。 “那万一我怀孕途中,出个什么意外需要住院呢?或者生孩子的时候,有什么特殊问题需要特殊治疗呢?”她搜刮枯肠,想着一切需要增加费用的可能性。 他叫道:“诶诶,有人这么诅咒自己的么?好好一个人,这么会有意外呢?” 她不以为然:“医院里的病人谁不是好好一个人?有多少人是天生带着病的?” “按你这么说,就算是不生孩子,也会遇到意外啊!” “对啊!”她连忙点头,“所以我们得有充足的家庭基金来做意外储备。” 他打趣道:“我怀疑你偷偷去兼了个职卖保险。” 她没理他这句话,接着说:“还有就是你妈忙,我妈有家里要照顾,都不可能给我们带孩子,孩子出生了,一定要请人带。我们现在还没有这个经济能力,我们得至少存个几万块吧。” “哎,说了半天,你不就还是那句再等等嘛。”他哀叹了一下,但很快又活跃起来了,“也好,咱就好好过点二人世界呗!” 她也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假懂,反正她要说的都表达清楚了,他也明确了主导权在她手上,她想,应该这就可以了吧。 她感觉自己的婚姻生活整体上是理智而和顺的,这是过尽千帆后涤下的清沙,既有她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地鸡毛,也有身边人的鸡飞狗跳。说是踩着沙场上的尸体总结出来的经验也不为过。 她没有别的指望,只希望稳步向前,携手白头。 这之后的每一天,夏至都抽时间和萧以晴通电话,不太忙的时候也尽量在下班后或者周末去她家里坐一坐。 她始终不太踏实,尤其是在萧以晴家里,感受到婆媳俩的关系大不如前以后。 有一次夏至去到的时候,贝贝哭得正凶,宋玉姣把她抱在怀里在客厅走来走去,而萧以晴正在房间忙着吹干湿哒哒的头发。 宋玉姣嘴里碎碎念着,话音不大,但夏至听到她是对萧以晴在这个时候洗头相当不满。夏至连忙打了个圆场去帮忙抱孩子。然而她那不甚熟络的姿势让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宋玉姣也不管不顾,说是去买菜溜出门了。 萧以晴勉强把头发吹了个八九成干,就用橡皮筋一捆,赶紧接过了孩子。 大概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贝贝马上停止了哭泣。萧以晴扫了眼下大门,好像宋玉姣还偷偷躲在门口似的,她说:“不想带孩子就不想带孩子,早上才买过菜,又说去买菜。” 夏至只能说:“孩子只认你是吧?大概也难带,你就当她去喘口气啊,老人家也没义务一定得帮你带孩子。” “我知道啊,也没说非让她带不可啊,是她自己赖着不走。”萧以晴努了下嘴,想了想说,“我觉得很奇怪,她老赖在楠洲是干什么?你说是不是在海城和程佑他嫂子也闹了矛盾呢?” “不至于吧……”夏至不是觉得这不可能,只是不大想嚼这个舌根,韩峻熙的提醒还言犹在耳,“程佑嫂子已经生过两个了啊,不是一男一女吗?你婆婆应该没意见吧。” “你以为她除了催生就没别的地方惹人嫌了吗?”贝贝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萧以晴示意夏至坐下说话,“我也不知道我之前是怎么忍耐她的。你说她刚刚在叨什么?她不是在叨我这个时间洗头,她是觉得我坐月子一个月都不该洗头。” 又开始了。夏至两手往自己脸上一拍,这又是家里长短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两个钟头,夏至听着萧以晴一边带着孩子,一边细数宋玉姣的各种不是。 比如阻止他们买婴儿洗衣机,又老是在洗孩子的衣服时过不清水; 比如总怀疑她奶水不足,趁着她去了洗澡偷偷给孩子泡奶粉,然后总是不按分量泡,还不听教; 比如萧以晴手洗了的内裤晾高了,宋玉姣总要拿下来架在下方她自己搭的一条小竹竿上,好几次后萧以晴忍不住问,她回说不干不净不能晾高云云……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54、矛盾激化 尽管头疼,夏至还是耐着性子听萧以晴的每一句话,并不时给她出点小主意。萧以晴心也大,憋屈一说出来就像消散了,夏至这才放心回家。 与梁璐在微信上聊起这事,梁璐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以晴和丽梅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她叫你过去就是给自己一个出气口而已,她不会委屈自己的。怕就怕她太有主见了,早晚与婆家闹出问题。】 夏至:【可是,她之前不是一直都处得挺好吗?我觉得她还挺会来事的。】 萧以晴这人,说她是八面玲珑也不为过,嘴甜,知道怎么去讨好别人。 梁璐:【前提是她心甘情愿。她这人你还不知道吗?不惹她时万事好商量,但别人给她送刀子,她不可能还一块豆腐。她之前忍受婆家诸多挑剔,是因为觉得程佑对她好,百依百顺。现在她觉得他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子,哪里还肯为了他将就?】 夏至看了这段话,也深以为然:【你要不要和她聊聊?】夏至觉得自己看问题还是没有梁璐透彻。 梁璐:【我有空找她聊几句吧。但我不可能挑明了说的。你以为她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夏至,我们几个人,就只有你和丽梅会为了爱情委曲求全的。】 夏至觉得这句话里有预言的味道:【你觉得她会怎么办?】 梁璐:【我不知道,最理想的状态,是她婆婆尽快离开,小两口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谁也不要插手。】 夏至:【这个得她自己走,谁赶都不合适。】 梁璐:【你也别琢磨太多了,多花点时间经营好自己的生活。你停更多久了?】 夏至吐了下舌头:【像你说的,经营自己的生活啊,哪里有空写。放着吧,慢慢再写点,也就你在看了。你呢?最近怎样?】 夏至是想问她到了新的环境,有没有新的境遇。不知不觉梁璐已经在美国呆了半年了,虽然未能相见,但她身上洋溢的自信感染了夏至。 她想知道梁璐在美国的工作和感情生活,尤其是后者,得到的又是一句“老样子”。 【要好好的。】夏至回道。 【你也是。】简单的祝愿结束了相隔半个地球的关怀。 有人在时间中痊愈伤痛,有人在时间中获取幸福,有人在时间中凝聚矛盾,把时光碾碎成粉末飘洒空中,该去的会去,该来的会来。 2013年静悄悄地过去了,2014年1月那个晚上,萧以晴终于决定了不再忍耐。 夏至接到萧以晴的那通电话时,她并没有觉得多大的惊讶,就像她看到了一堆木柴堆垒成塔,底部被抽走了一块而上端仍在不断地添木柴似的,倒塌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她又觉得气愤而遗憾,她对程佑还是抱有希望的。那年他从梁家寅的骚扰中把她解救出来,又给了她最初的职场指导,她心里默默地把他当作自己的兄长一样崇敬着。 “你到哪儿了?我来接你。”第二天早上,在约定好的时间,夏至给萧以晴打去了电话。 “不用了,我已经出门了,现在在的士上。”萧以晴说。 “那我到小区门口等你。” 萧以晴是趁着程佑去了上班,宋玉姣去了买菜的时候带着贝贝离家的,夏至请了半天假来接应她。 萧以晴抱着贝贝从的士里钻出来,夏至连忙上去帮她拎车里那个小小的旅行包,母女俩就那么个小包,里面装的绝大部分是贝贝的用品,萧以晴就装了几件内衣裤。 夏至把萧以晴带回家里,客房已经清出来了,之前买了张一米二的单人床放着以备不时之需,韩峻熙还笑她宝宝还没怀上就先惦记小孩房了,现在萧以晴来了,刚好可以用上。 “你要赶着上班的就去吧,我和贝贝在这里就可以了。”萧以晴把贝贝放到床上,往她手里塞了个摇铃,她立马抓住了乱摇一通。 夏至不急着走,她在床边坐下,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吵得很厉害吗?” 萧以晴执着贝贝的小手,笑着逗了逗她,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可一开口,夏至分明能听到她的落寞:“也没吵得很厉害,就是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罢了。” “你跟他说你来我家了吗?” “还没。他下班就会知道了。我还能去哪里呢?”早在一个多月前,她就在和程佑争执时冲口而出,说要带着贝贝走,谁知这下成真了,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好吧。我想,他应该会来找你的。”夏至说道。 萧以晴把话说得很简洁,实际上她也没什么可说的。问题从发现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存在,让她心寒的,是程佑这次再也不站在她身边了。 贝贝还有三天就两月龄了,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越发长得圆乎乎的,眼睛继承了程佑的细长型,不大但很灵活。看着她扬起的笑脸,程佑那压抑着气焰的话语又一次重复在萧以晴耳中响起。 “……她是我妈,她不是来给我们还债的,她在家里过得不好,我不想让她来了我这边还依旧受气。我知道你带着贝贝也很不容易,但希望你多从我***角度体谅一下她,一些小问题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以晴,我们现在不是非要你生二胎不可,你不要凡事都把这个搅在一起。我承认我是想多要一个孩子,可是我也说了这个以后再商量,你为什么非要现在揪住这个不放呢?……” “……不是,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每天回来,要听着你们俩轮流在我面前抱怨。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俩在抱怨什么。你以为我完全不在乎你对不对?你觉得我在我妈面前是怎么说的?我听着你们抱怨完对方,接着都在抱怨我,你们就不能一人让一步吗?就当全是我的错好吗?……” 不好。萧以晴在心里说。分明他想说的就全是她的错。他在责怪她,既然以前她可以接受,为什么现在接受不了。 短短的两个月,她在他眼中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可理喻,他也在她眼中变了一个人,变得自私自利再也不关注她的感受。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55、来当说客 夏至下午回了公司上班,下班时,韩峻熙到飞鸿广场上接她。她已经在电话里跟他说了萧以晴会过来住几天的事了。 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看见她走出飞鸿大厦,嘴角翘了翘。 “你这是干嘛?”夏至走到他面前问。 “这不是应该我问你吗?陈大娇,你在干什么?”他头朝她倾下一点,以示凝重。 “我?我上班啊。”她回头看了一下飞鸿大厦说。 韩峻熙不耐地扁了一下嘴:“你装傻是不?人家夫妻吵架,你收留她干嘛?” 她挽起他的手臂,边往地铁站走边说:“我不收留她你叫她去哪里?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两个月大的宝宝,在楠洲她还能投靠谁?” “你还知道他们孩子才两个月大,你不劝她回去还收留她鼓励她离家出走,你是想让他们离婚吗?他们要真离婚了,孩子怎么办?”他宁愿把话说重一些,也希望可以引导夏至去考虑一下后果。 夏至不以为然:“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这样轻易离婚的,她就是想喘口气而已。最多过两天,程佑就会来接她回去的了,你担心什么。” “你说得真轻巧。你觉得你是在做好人,可是在人家程佑看来,你就是个纵容他老婆离家出走的坏人。人家夫妻转头和好了,他还容得下你吗?到时萧以晴为了讨好自己老公,也不会向着你。你就成了个自作多情两面不讨好的大笨蛋。” 夏至甩开他的手臂说:“你不要以己度人好不好?以晴才不会说我坏话。再说,人已经在家里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你想让我赶她走吗?” 韩峻熙停下脚步,叹气说:“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不近人情,但是,是的,我觉得你应该让她回家。” 夏至定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我会劝她回去,前提是程佑能保证解决矛盾。” “解决什么矛盾!”他气得浑身一震,“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去解决婆媳矛盾?这婆媳矛盾上下五千年都解决不了,就你一句话他就能解决吗?你是蠢还是幼稚?” “我不是要他彻底解决,但起码他得有个姿态吧?为什么她们婆媳的矛盾越演越烈,还不是因为他不管不顾吗?他站位站得好,哪里来那么多矛盾?” 她毫不退缩,就算程佑真的因此而厌恨她,那就让他恨吧,萧以晴会知道她的用心。她也不是那种要挑拨离间他们夫妻的人,一旦他们和好,她就全身而退。 “首先你们想要的‘站位’到底是什么?让他不管自己的老妈完全站自己老婆一边吗?” 他以为他所发出的是敲问良心的一击,谁知夏至直接回道:“是的。在现在这个情况之下,程佑就该无条件地站在萧以晴一边。他老妈在老家受了自家嫂子的欺负,他要接济老妈,没有问题,他要求自己的妻子孝顺老妈,也没有问题。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豁出了命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去受他老***气?他老妈受嫂子欺负他觉得可怜,就让老妈来欺负自己的老婆,这什么道理?孝顺不等于愚忠,咱就事论事,不是你生了我我就得不问青红皂白全你听你的。” 韩峻熙摊开手说:“那你们想让他怎么做?要老婆不要老妈,又一次把他妈赶回去吗?” “又一次?什么又一次?”夏至敏感地抓住了他的字眼。 “没什么,我说错了。” 他转身迈开腿继续走,夏至马上追上了他:“你找过程佑。他跟你说过上一次萧以晴半夜离家出走的事,对不对?” 那是她们婆媳的第一次争吵,结局是宋玉姣灰溜溜地回了海城。但后来萧以晴春节回海城,给宋玉姣带了一大堆礼物主动示好,她也没让程佑难堪啊。 韩峻熙侧着身子朝向她走着:“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你看你们把一个大男人逼成什么样子了。” 夏至明白了,程佑找了韩峻熙来当说客,她不恼,反而觉得这样更好传话了:“那你就告诉他,没有人要赶他妈回去,她们两人闹矛盾的时候,他要是站在以晴这边,以晴肯定也会对她妈好。” “大姐,这样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的?你刚刚才说孝顺不等于愚忠,那么爱老婆就可以偏心了?” “问题是她们闹的矛盾,绝大部分都是以晴对的啊!” 他气极笑了:“你怎么知道都是以晴对?因为这是她说的?谁在说起这些鸡零狗碎的时候不都认为自己是对的?程佑跟我说的时候,也觉得他妈没有错啊,他妈就是这么把他带大的,怎么到了他女儿这里,两个月的孩子就不能喝老火汤不能用旧衣服做尿片了?” 夏至还真想不到程佑居然把这种杂碎也跟韩峻熙说了,她更想不到的是他们夫妻俩居然为了别人家里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站路中央讨论了半天。 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因为这确实就是不对的啊!” “夏至,我们不要去研究这点事情到底谁对谁错,关键不在这里,而是在于她们都互不相容你明白不?” “我明白,”这次夏至终于点头认同他了,“所以程佑的态度才至关重要,他老妈糊涂他跟着犯糊涂干嘛?他站以晴这边,以晴会投桃报李,不会为难他妈,可是他站他妈那边,他妈就会变本加厉以后逼她追生男孩。而现在他采取了最愚蠢的方法,就是两边都不站,两边都得罪了一遍。” 韩峻熙“呼呼”地吹着气:“第一,不是他不站,而是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白天上班晚上帮忙带孩子,你还要他怎么着?第二,无论他站不站,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你手伸得太长了。” 夏至被怼得气窒了一下,她知道她是多管了,只是,对她来说,萧以晴的事情不是闲事啊。 她重新抱住他的胳膊说:“你别生气了,她肯定会回家的,你也别上纲上线,难道我们也得吵一架才行吗?” 他不得不服软:“我哪里敢生你气啊!你是咱家的主子,以后你要是和我妈吵架了,我不是也得站你这边吗?” 夏至被他这一迁移运用逗笑了:“你不是说咱把家都安楠洲了吗?这一年见一两次面的,吵不成架。”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56、回不去了 两人回到家里时,萧以晴正在厨房洗菜,夏至连忙去拉她出来:“谁让你做饭的,这是我的地盘,你去看孩子。” 萧以晴把湿漉漉的手往身上擦了一下:“刚睡着呢。菜都洗好了,肉也腌好了,你等下下锅炒就是了。” 萧以晴走出客厅朝韩峻熙笑了下,夏至怕他又说些什么,特意伸头盯着,还好韩峻熙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进房了。 第二天是周六,程佑早上就来了接萧以晴,这比夏至想象中要早,大概是韩峻熙提议他来的。 韩峻熙给程佑开的门,两人默契地拍了拍肩膀,程佑走向了客房。 萧以晴和夏至正在房里逗着贝贝玩,贝贝已经会抬头了,萧以晴把她翻过来趴着,她吃力地举着那颗硕大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左右点着,两人看了哈哈大笑。 门没有关,程佑倚门看着,嘴角也露出了笑意。萧以晴抬头看见他来了,只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看贝贝了。 夏至看在眼里,心想,起码两人还有着孩子维系着彼此的关系吧……这个想法让她颇感心酸。 多少因为爱情走在了一起的男女,最后是因为相连的那点血脉而维持着破碎的感情?人们都说爱情是有保鲜期的,最终要长久地走下去,就得转化为亲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眼站在程佑身后的韩峻熙,他们现在还相爱着,他们能相爱多久呢? 韩峻熙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夏至的胡思乱想:“要不我们去喝个午茶?” 夏至听出了韩峻熙是在打完场,连忙跟上:“可以啊,我们很久没有去喝午茶了。” 程佑也开声道:“那……以晴,我帮你收拾一下东西,等下喝完午茶就直接回家吧。” 贝贝趴累了撑不住了,“哼呀”地哭了一声,萧以晴把她抱起来说:“叫妈一起去吧。” 程佑停了两秒说:“不叫她了,回去接她麻烦。我们都年轻人,聚一聚。” 夏至朝韩峻熙递了个微笑,又对萧以晴说:“我去看看贝贝的衣服干了没有。” 四人就带着孩子一起到了清园雅居附近的一家酒楼喝茶吃点心。程佑带来了手推车,但贝贝不太喜欢坐,躺了一会儿又哭了,程佑就全程把她抱在手里,边哄边吃。 最后在酒楼门口目送程佑的车子远离,韩峻熙用胳膊肘顶了夏至一把。 “干嘛?”她白他一眼。 “还看呢?舍不得回家?” “你觉得他们会和好吗?” 韩峻熙拉着她往回走,说:“会不会和好我不知道,但是陈大娇,我必须严肃地对你说一次,如果他们再吵架的,你可以上门去劝架,但是不要再接她回家里住了。” “瞧你说的,程佑也没嫌我多事啊!”夏至对韩峻熙之前那套两头不讨好的说辞还耿耿于怀。 “人家那叫情商高,心里嫌你还得说出来吗?都像你喜欢不喜欢全写脸上?不过,我主要不是说这个。”他咧嘴一笑,标志着他又要开始跑火车了,“重点是我昨晚一晚没睡着,这孩子那么小,怎么精力那么旺盛?她是哭了一整晚吗?” 夏至“噗嗤”地笑了,其实她也没睡好:“睡了又醒哭够再睡吧?孩子不都这样吗?你连这个都接受不了,还想当爸?” “你要是让我喜当爹,以后晚上孩子醒了都我来负责起夜怎么样?” “哈!你先调个闹钟,每天晚上起床三次试验试验,闹得动你再说……” …… 萧以晴回去后,过了几天夏至才发微信问她什么情况,她猜测应该还是大体良好吧,如果有什么重大问题的,萧以晴会和她说的。 萧以晴:【我也说不上来,好像所有事情还是和原来一样,就是自己觉得心里不舒服。】 夏至:【你们有谈过吗?】 萧以晴:【没有。这几天,除了说几句有关孩子的话,我们几乎是零交流。】 夏至:【那你还和你婆婆吵过吗?】 程佑周末在家,夏至不太操心,就怕他上班去了的时候,萧以晴又和宋玉姣吵起来。 萧以晴:【也没有了,我没力气和她吵了。想想也是,虽然我没要求她帮我带贝贝,但是她确实有在帮忙,她做不好的我就自己做,说得不对的我听着就算了,懒得去争执。】 夏至:【其实这样也好,各自管自己。】 夏至并非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只是如果确实回不去从前的状态了,那么不吵不闹也算是安稳了。 本来这个周末,夏至想再去看看萧以晴,但听她说没什么大事,也就打消这个念头了,春节将至,她和韩峻熙准备放假了就回周镇,她想趁着周末搞一下大扫除。 屋里日常保养得当,又是刚入住几个月的新房,整体还是比较干净的,就是搬家的时候有些东西懒得收拾,都一股脑地丢在了床底下。 尤其是韩峻熙,杂物好几箱,夏至随便看了一下,觉得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她准备趁着大扫除清理一下,把不要的东西都扔了。 两人分好工,夏至负责清理房间的杂物,韩峻熙就从客厅书架、电视柜开始收拾。 两人清出来的东西有自己的,也有对方的,基本上对方的东西要扔之前也会先问一句顺便吐槽一下都是些什么垃圾。 最好笑的是韩峻熙居然收了一整个鞋盒的过期药品,还有用了几年的手机包装盒都完好地保留着,夏至在房间里大声地笑他:“你手机都快用坏了,还留着这个盒子干什么?” 刚刚的取笑,他在客厅里听到了总会回上一两句,这次却没了声响,她不由得好奇起他在干什么,于是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准备吓他一跳。 然而,一出门,看清他坐在地板上手里举着的东西后,她顿时没了玩笑的心思。 他身旁放着的是她从租房里搬过来用了好几年的那只收纳凳,因为觉得实用,也一直放在茶几旁边当板凳用着,有时,她自己也忘记了里面还有一些杂物囤着。 现在,那只收纳凳盖子被揭开了,里面那只红色的纸灯笼被韩峻熙撑开在手中,他正盯着贴在灯笼上那张昏黄的画像发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57、那个灯笼 夏至思忖了片刻,走上前从韩峻熙手里取过那只灯笼,小心地叠起来:“这手工艺品,我放着玩玩。” 他看着她把灯笼放回收纳凳中,问:“这哪来的?” “嗯……去元宵灯会玩时买的。”画像下方有苏晓的姓名首字母缩写和“2010年元宵节”的字样,这个时间是骗不了人的,她只能希望他不会从“sx”这两个字母联想到苏晓。 韩峻熙一直以为夏至和苏晓是在12年苏晓进入翰艺工作时认识的,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苏晓时她给他的解释。 她下意识地想要隐瞒这只灯笼的真实来历,这个念头让她很惭愧,但如果选择向他说出两人的一段前尘,却更让她忐忑不安。 那是一段苏晓刻意利用她来营造暧昧气氛的过往,她无法向韩峻熙解释苏晓的动机,她答应过苏晓替他保密,只要他自己不说,她就永远不说。 这样一来,相较于她向韩峻熙坦白过的两段情史,这段经历就显得不那么坦荡。 尤其是在上一次他发现她曾经找苏晓假扮男友却没有告之他以后,她想象不出他知道她竟还瞒了他这么一件事,会有怎样的反应。 “那上面画的是你吗?”韩峻熙的眼睛仍然落在那收纳凳上。 “嗯呀……像我吗?”夏至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她拿起盖子,把收纳凳盖上,阻断了他的目光。 “看得出是你。这哪儿的元宵灯会啊?还有人给你画像,谁画的?”她最怕听到他问这句话,可是他还是问出口了。 “……就在楠师啊。当时听说有元宵灯会,就回去玩玩。他们搞了游园会,有人在画像,我就去排队了。我也不认识那是谁。”她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地把头垂下了。 ……不能说是在楠洲美院,任何能联想到苏晓的信息都不能提起。 “这样……”他将清出来的一些杂物拢了一下,说,“你还要收着吗?收了四年了,看着破破旧旧的。” 要……扔掉吗?她的愕然落入他眼里,他说:“怎么,不是你说大扫除要断舍离的吗?你扔了我那么多东西,一个破灯笼都舍不得扔。” “这……是我的画像啊。我都没有画过像。”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真的不能扔吗? “叠得皱巴巴的,那彩铅都糊掉了,你要画的正经找人画一张,我给你裱起来挂着?” “我又没死,在屋里挂这个干啥……”她别开脸撅了下唇,“想扔就扔吧。我就是觉得不占地方而已。” 他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勾了下:“不扔就不扔嘛,不是你说了算吗?这值得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 她就是有点郁闷。她站起来走回房间继续清理,脑子里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想着这事。她干嘛非得把这灯笼留下来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或者,他应该再坚持一下,她会同意扔掉的…… 周末两天,他们足不出户地忙活着,扔的扔,收的收,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比刚住进来时更舒服了——从十月份办完婚事到现在,他们其实没有认真清理过屋子。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公司又进入了一年一度的盘点工作。周末年会过后,又开始放春节假了。 “苏晓,你是第二次参加公司年会了吧?”陈俏趴在苏晓的办公室隔板上,像只小猫似的盯着他。 陈俏是去年七月新招的责编,他们这样的公司不时的人员变动是很正常的,有人进有人出,也有几个相对稳定的老员工。算起来,夏至在翰艺三年多,也算是老员工了。 苏晓抬头看她一眼:“嗯,是的。” “我没去过年会,有什么要注意的?” “……没什么要注意啊……就是开个派对大家玩玩而已……要不你去问问她们女孩子……我没留意……” 苏晓回头看了下,发现夏至正托着腮看着两人发笑,他皱了一下眉,回转过头继续听陈俏没事找事的问话。 他还是那么受欢迎啊,就连沉默也被当成了内敛。夏至想道。 没人可以替他解围了,至少她不能了。她倒是想过,其实他没必要那么老实,在别人问到的时候说自己没有女朋友的,虚构一个有多难呢?谁会较真去查证。 不过,这似乎是他的软肋。 “我不想再说谎了。”离开公司前,他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你对周苗说实话了么?”苏晓仿佛触电般转向夏至,夏至连忙补充道,“我猜的,她没有对别人说。峻熙说那天晚上明明看到周苗去和你约会了,第二天她态度奇奇怪怪的,和之前很不一样。” 他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夏至以为,他向周苗出柜意味着他开始接纳自己,结果她还是会错意了,大概是周苗太执着了,他不想伤害她才跟她说的。 “嗯……走吧,郭总在楼下等我们。”苏晓手里拿着从郭树沣办公室里找到的手提袋,里面装着要带去年会晚宴的红酒。 郭树沣忘了带酒,让苏晓拿了他的房门钥匙上来拿。苏晓走进办公室时,又是夏至在做最后的收拾。 她把桌面用湿巾擦了一遍,又把水养的绿萝换过了水,这样,就算节后回来也没有关系。 今年的年会,她穿了件黑色的一字领小礼服,苏晓拿了酒后在旁边等她,不自觉地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脖子——她没有戴他送她的那条项链了。 他当然不知道上个周末的大扫除后,她就把项链摘下收起来了。此前一整个冬天,她都把项链贴身戴在厚厚的衣服里。 她对自己说,有些事情,就算在心里想一下也是罪过。 “要不,你也坐郭总的车过去吧。” “我不要,你们一车的男人,臭烘烘的。”她没抬头,笑说。 公司里开车的同事今天都坐地铁或者公交上的班,想好了要喝酒的。 郭树沣说等下年会完了要去机场接从大学回家的女儿,所以没准备喝酒,这一车便挤上了几个男同事,其余的人早拼的走了。 “哪里臭了?”苏晓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那,我叫郭总他们先过去,我陪你打的吧。” “你是怕我路痴吗?”不过她还是跟着他一起走下了电梯。 好久没和他一路同行的感觉,又一年了啊。 “准备什么时候回家了?”她问他,很寻常不过的套话了,但是此刻在电梯里独处,她竟也找不到话可说了。 “不回了。”他说。 “嗯?” 他没看她,笑了:“嫌我妈烦。逃一年吧。我买了机票去西藏。” 没听他说过呢,她差点冲口而出。然而想想,也对,他们很久没这样子说过话了。如今,他们也不是无话不说的了。 “那……你要小心点。” “我会的。”电梯门打开,他按住按钮让她先出,然后跟在了她身后,“夏至。” 她转身看他,他说:“提前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最新网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257、那个灯笼)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258、萧以晴婚变 一年后,萧以晴还是离婚了。 半年前的2014年夏天,在萧以晴即将结束产假前夕,宋玉姣宣告回海城。 萧以晴感到略微恼怒,她觉得宋玉姣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半年,随着贝贝月龄增长和萧以晴身体的好转,基本上萧以晴已经可以独立带贝贝了,她也建立了一套带娃时间管理体系,例如五分钟洗澡、抱着娃上厕所等等。 不假手于宋玉姣,也就没再和她爆发大的矛盾。可是现在萧以晴需要上班了,再不情愿,她也得让宋玉姣带贝贝。结果,宋玉姣却忽然说要回海城去。 萧以晴认为宋玉姣是想借此证明自己离不开她,必须听她的话。 她窝了一肚子火,就是绝不开口求饶。她在小区附近找家政,找到了一个愿意上门带孩子的阿姨。 然而程佑并不满意,他认为把贝贝和家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相当于引狼入室。 两人由讨论升级至吵闹,最后萧以晴只能转而向熟人求助。 几经周折,聘请了一位曾经的学生家长来帮忙,需要她每天早上把贝贝送到六中附近那家长家里,这也方便了她中午过去喂奶及看管孩子,程佑总算同意。 她原本以为,宋玉姣离开后,他们会慢慢地好起来。最后却发现,原来两人的感情早就在那日夜不停息的摩擦中被磨平了。 宋玉姣还在的时候,屋里还有些吵闹,宋玉姣回海城后,两人少了一个话题中心,忽然变得无话可说——也不完全是,围绕着贝贝,两人会说几句话,仅此而已。 宋玉姣像一场风暴,刮过以后遍地狼藉,房倒屋塌,她带来了破坏性的影响,可是萧以晴更加清楚,如果建筑足够坚实,又何惧任何风暴。 促使她提出离婚的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感冒。 那天她送了贝贝去托管后,就去了上班,体温的持续上升、喉咙的发胀发疼让她没撑过中午。她请了假去社区医院看了医生,然后就提前接了贝贝回家休息。 贝贝在床上爬来爬去不肯午睡,萧以晴就给了她一堆玩具让她在床上玩,自己歪在床上一边看着她一边歇息。 傍晚程佑买了菜回来,打开房门看见她这样子,什么也没问就去做饭了。 晚饭她吃得很少,扒拉了几口就进房睡觉了。 接下来的家务全是程佑包揽了,洗碗、给贝贝洗澡、哄她睡觉。然而直到熄了灯睡觉,他还是没有问她一句。 他们一整个晚上没有说一句话。她觉得他是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的,却不闻不问。 他不好吗?他当然好。 他是外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爸爸。他顾家,每天买菜回家做饭,周末除了偶然去钓鱼,没有别的不良嗜好。对待孩子,虽然不太得法,但也尽心照顾。 她知道如果她不说,他们可以这样过一辈子。他会尽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仅仅是责任而已。 他说他不会逼她生二胎,不会逼她回海城,他确实没有。但这比逼她、与她大吵一顿还让她难受。 …… “你就是觉得我不肯生二胎这事伤了你妈的心,你觉得你们已经做了那么多努力,你们愿意出面打点一切为什么我就是不肯?你觉得我嘴上说着多爱你,实际上还是不够爱你。你可以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她已经琢磨了很久了,她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明明就是众人眼中的模范夫妻。 他的回答也同样平静:“以晴,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我妈已经回去了,你的目的达成了,我们没有必要再吵闹下去。我很累。” 她怔了一下:“我没有叫她回去。” “是的,你没有。就这样吧。不说了。” “为什么不说?!你连一句话都懒得和我说了吗?” …… 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她鼓足了勇气与他面对面地交流,换来的还是他的回避。 他处处维护着他完美丈夫与父亲的形象,他向她否认两人之间的一切分歧,他努力做好所有,唯独做不到对她开怀地笑。 她也会想,可能在这段婚姻里错的是她。她觉得他变了,在他眼里何尝不是这样。 他变得不再对她关怀备至,而在他这里,他这么做是因为她变得像一只刺猬,再也不可爱了。 确实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他明明已经处处退让了。 不再相爱的人总是能在对方身上找到数不清的缺点,他们本来就不是完美的。她试着去理解他,从他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然后,她便开始厌恨起自己。 在他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丑陋。她也感到了疲惫。 对萧以晴的去意,程佑有挽留,不过,他的挽留如斯无力:“我们没有必要非离婚不可,如果你觉得我有哪些方面没做好的,你可以说。” 她苍白地摇了摇头:“没有,你都做得很好。是我做得不够好。” 2015年的寒假,假期一开始萧爸爸和萧妈妈就从邺阳来了楠洲,带着萧以晴和贝贝回邺阳过年。假期结束,萧以晴独自一人回到楠洲处理离婚的事情。 贝贝的抚养权归萧以晴,房子是程佑的父母给的首期买的,婚后萧以晴才开始帮忙还按揭,程佑说给她15万,但提议离婚协议里只写10万。 “那剩下的5万我先打给你。”他说。 萧以晴讽刺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人反对你给我15万吗?” 她就是要他难堪。他默不作声,坚决不说这是父母的意思。 她笑了一下便同意了。她估计公婆是一分钱也不想给她,10万是他们能接受的底线。 真要把账算清的话,五年婚姻,她付出的何止是这15万,可是她不想与他对薄公堂,闹得太僵,受伤的还是贝贝。 她感到对不起贝贝,她没能为孩子忍耐一段貌合神离的婚姻,起码,她应该容许她有爸爸。 259、浅浅的红线 夏至不能说意外,只是难受。这早就有了预兆,但她却老是莫名乐观,以为他们总不至于走到离婚那一步。 萧以晴让夏至陪她到六中附近找租房。按理说,她可以向学校申请宿舍,她不愿意。 以后要独自带贝贝,她的婚姻状况早晚会被同事们知道,那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她不想接受任何怜悯。 看了好几个房源后,萧以晴选中了安心花园一套小两房,离六中步行只十五分钟的距离,面积不算太小,有将近六十方,就是老旧。 萧以晴没有办法,一个人既要上班又要带小孩,她想个离学校近的房子,然而这重点学区条件好的新房太贵了,实在买不起。权衡之下,她租了这个老旧的步梯房,准备等贝贝大一点再换个房子。 住宿的问题解决后,她就让父母把贝贝送回了楠洲,两老也在楠洲呆了一个多月,直到认为母女俩生活安定下来才回去邺阳。 萧以晴经济压力不算很大,每个月,程佑给贝贝的抚养费会准时地打到她卡里,她用这笔钱来支付贝贝的托管费。每天早上把贝贝送去同小区的托管阿姨家里,傍晚下班买好菜再接她回家。 贝贝年纪小,但是个贴心小棉袄,除了偶然会把家里的物品藏起来、打翻个水杯什么的,不算很调皮。 每隔一个星期,程佑会来带贝贝出去玩一天。萧以晴一般不会跟着去,这是他们父女的相处时间,也是她的私人时间,她会看电影逛街,或者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不受干扰地睡懒觉。 比起一般的单亲妈妈,她觉得她实在过得太轻松了——日子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的地步。 当然,她的幸运来自于程佑是个负责任的爸爸,否则,一个人在楠洲这样的一线城市独自带一个孩子,还是会吃力的。 不论他们的婚姻是否存续,他都是一个好爸爸,曾经,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丈夫,她不会否认这一点。就是,无论如何,萧以晴觉得对孩子也好对自己也好,影响还是存在的。 2015年6月份的一个周日,萧以晴和夏至坐在万象城顶城的露天茶座里,她这么对夏至说:“如果不确定能一生一世,还是别要孩子的好。” 夏至罕见地搅着一杯柠檬茶,拧了一下眉心说:“别这么想,这对孩子不公平,她来了,就好好爱她。” “这当然啊。我是说你。”萧以晴说,此刻,贝贝应该正跟程佑参加一个早教活动。 夏至嗤之以鼻,她和韩峻熙结婚一年半,没那么腻歪了,但感情尚算稳定,她不会刻意想到两人分开,可是说什么一生一世,她总觉得很飘渺,大概她对感情始终不太自信吧。 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是按部就班。两个月前,她已在何艳的催生魔咒中开始戒酒戒咖啡服叶酸,她并没有那种特别强烈想要孩子的冲动,只是认为到了这个时间点了。 见过萧以晴之后的第二天起床时,她四肢发软,腹部微微地闷痛着。 “生病了吗?”韩峻熙问她,把自己的额头抵到了她额上,“没有啊,体温好像是正常的。体温计呢?你再量一下。” 她推开他说:“没什么,可能姨妈快来了。” “那行。你记得穿暖一点,别喝凉的,我今天有事忙,有事先回报社了。”他抚了抚她的脸颊,挂上相机匆匆出门了。 她走进洗手间打开镜柜准备拿一片护垫垫上作预防,一眼瞥见了放在旁边的验孕棒。心上不由动了一下:算算日子,月经可能推迟了,横竖不过这几天,可是毕竟还没来啊。 可能么?他们两个月没有避孕了。韩峻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再不生,真的要当高龄产妇了。 她和韩峻熙谈过这个问题,希望顺其自然。 “如果我真的怀不上,我会同意离婚的。”她的意思是,她不会为了生个孩子遭萧以晴的那种罪。 她的认真招来了他的一顿骂:“我他妈娶你是为了续香火吗?那为了下一代基因着想,我应该找个年轻貌美的。” “……滚!” 尽管是玩笑,她心里还是淡淡地暖着。 结婚两年,小打小闹不断,他醋坛子不是一般的小,理财能力不是一般的弱,总让她感到他们两人是不是错了位。 他要求她严格地执行“不得与异性接触过多”的规定,而是否“过多”是由他来判定的。有时她会觉得这种要求有点无理取闹。 她得接受他不定时的电话查岗,非工作日独自离家,得向他汇报行踪,在说好的时间内一定要回家,还有必须戒酒——最后一条是在两人商议要孩子时加上的,倒也合理。 太多的管束让她略感厌烦,不过,因为她生活本来就不复杂,要做到并不难,在这方面两人拌嘴不多。 让两人意见相左较多的是消费观的不一致,他还是像婚前的老样子,看中的东西就要买下来,并不考虑是否用得上。 夏至不仅感叹,如果婚前不是韩妈妈让他上缴一部分工资给他存钱买婚房,估计他们现在还是买不起房子。 这一点夏至也十分感激韩妈妈,婆婆是支持她掌握家里财政大权的,这样一来,虽然她常常算账算得脑壳痛,也会因为他乱花钱后月底伸过来的手掌而恼火,但家里生活质量还是磕磕绊绊地螺旋上升着。 她没有什么大的担忧,两人间的抬杠与互损就成了生活的一种调味剂。 如果……再加上一个孩子的话,大概会更有乐趣吧。 夏至将测试完的验孕棒放在厕所地板一角,反正还得等一下,她趁这段时间刷牙洗脸。 镜里的自己嘴角挂着一溜白泡,漱口水没有把那泡沫冲掉。她用手指从水龙头下捞上一捧水,把嘴角擦净,顺带稍往上看了一下,竟发觉自己的眼角延伸开去,似有一根不易察觉的细线。 那是皱纹吗?她……多少岁了?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她愣了愣,好几秒才想起自己的出生年月。 她还有一个月左右31岁,刚30出头的女人就有皱纹了吗? 她侧过脸往镜子靠近了一点,指腹划过自己的眼角。 ——哎,老了就老了吧,她年轻过,谁又不会老。何况她还有个老男人宠着,大家互不嫌弃。 她拉直身子离开镜子,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挂好毛巾后,蹲下身子看屋角那支验孕棒。 260、韩峻斌来访 夏至拨通了韩峻熙的电话,在他接电话的那一刻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告诉他自己不小心按错了。 她在床边坐了将近十分钟,接连地深呼吸着,还是没能让狂跳的心安静下来。她将手掌贴在自己小腹上,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她没法感知里面是否真的多了一个小生命。 ——这检测应该不会错吧?她得上医院确定一下,再告诉韩峻熙,免得测试有误一场欢喜一场空。 可能是心理作用,前后不过半个钟头的时间,她觉得自己的步伐沉重起来了,走在路上异常小心,生怕被某块凸起的地砖绊倒。 今天天气有点热,她还是带了一件薄外套,准备在空调间里穿上。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感冒着凉,万一真怀孕了呢? 医院人多,没有预约,只能慢慢地排队。她带了书,看不进去,朋友圈和微博一直刷着,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信息。拿到检验结果时,已经将近12点了。 她将检验单小心地收好,下午依旧去了上班,工作不能耽搁,现在比任何时候更需要钱了。 选在什么场合告诉韩峻熙这个消息呢?要不今晚出去外面吃饭以示庆祝? ——但,这个事情需要这么着急庆祝吗?感觉怪怪的。 她在将近下班时才给了他电话,她还没开口,他先说了:“夏至,你今晚自己吃饭吧,我有点事情,要晚一点回家。” “……哦,好。”电话那头剩下了一串忙音。 他这几天在追一个系列访谈,比较忙,连周末也没有休息。她理解,就是这会儿有点郁闷,她本来还多想说一句“早点回来”。 那就自己回家简单地做点饭菜吧,出去吃油盐太重。 平日里,她总嫌他在家里太吵闹,偶然他忙得晚归,是她可以静心写作看书的时候,可是,这一晚,她无比想念他的碎碎念。 家里冷冷清清的,好像家具和地板都在反射她呼吸的回声。 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放着的是一部她从来没看过的电视剧,已演到了20多集,但是看了半个钟头后,她就大概猜出了前20集的剧情以及后面的大概走向。 她觉得没什么意思,关掉电视,已经九点多了,韩峻熙还没回家。 她想给他打个电话,又怕打扰到他工作,就算了。爬上床睡觉时,她忽然记起,她从来没有查过他岗,从来只有他查她,或者是他在外出时主动给她打电话报岗。 她信任他,莫名地信任。然而,今天,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他是不是应该给她打个电话? 她闷闷地躺了一会儿,就听见防盗门打开的声音。 她从床上弹起,速度过快,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她得悠着点,把行动放慢一些才对。 她打开房门,却听见了屋内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韩峻熙,另一个男声也有点熟悉——坐在沙发上含着背竖着八字眉的那个男人,竟是韩峻斌。 “大哥?”夏至奇怪地叫出了声,韩峻斌怎么忽然来了呢?韩峻熙完全没有告诉她。 “呀,夏至。”韩峻斌站起来朝她点头,后背也随着脖子的运动斜向上抽搐,那姿势让夏至觉得他比印象中缩小了一倍。 韩峻熙也站了起来:“啊……对,夏至,大哥过来楠洲玩几天,我今天太忙了,忘了告诉你——我刚刚以为你睡着了,还说你今天怎么那么早睡呢。” “嗯,我是准备睡了。”她走向他们,走到一半发现茶几上连水也没有一杯,又折向了厨房,“我给你们倒杯水。” 她走得比平时要慢,她不知道韩峻熙有没有留意到,他叫住她时,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但他只是说:“夏至,不用了,你先去睡吧,上了一天班也累了。我和哥聊一下,我们自己来就好。” “哦……好吧。” 她回到房间里,合上门时,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来得很奇怪。她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会儿,当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除了结婚那会儿,韩家一家子一起来参加过婚礼,这两年他们就没有来过,都是他们春节的时候回去过年团聚。 韩峻斌要来楠洲玩没有问题,可是夏至疑惑的是,他真的是来玩的吗?她留意到,客厅里根本就没有行李,出个门,衣服总要带一件吧?韩峻斌连包也没一个,就这样来了。 而且,这也不像是有计划的行动,否则怎么会没有提前告之她做好准备呢? 她心里塞满了问号,却不好去打扰兄弟俩的谈话,只能等韩峻熙进房时再问。 她靠着床头翻着一本书,准备边看边等。也不知道等到了几点钟,翻着翻着眼皮就坠下来了,她身子一歪,连灯也忘记了关。 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眼皮外的亮光熄灭了,熟悉的怀抱和气味靠近了她,伴随着的还有他的叹息。 夏至做了个梦。梦里,她和韩峻熙坐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说话,她不记得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站起来,对她说:“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她便在屋里等着,一直等着。后来好像等的时间太久了,她就走出屋外找他。屋外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森林,她走进森林里,风吹熄了她手上的火把,她叫着他的名字,能听到他的回应,却总是找不到他…… 她吓醒了,睁开眼手往身边一摸,他早已起床离开了。韩峻斌也不在家里,两人应该是一起离开的。 她昨晚睡时忘了调闹钟,所幸起床的时间只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好像那个长长而幽暗的梦只是在那十五分钟里做的那样。 她迅速洗漱赶去上班,在稳住脚步的同时尽量地加快步履。就算是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她也不想迟到,她一向很有时间观念。 坐地铁时,她才看起了手机,原来韩峻熙在她微信里留言了,刚刚赶着出门,她都没有留意到。 韩峻熙:【我今天有点事情要和大哥去处理一下,晚上再回来跟你说。】 261、不能不理他 晚上,夏至多烧了一个菜,坐餐桌前等韩峻熙兄弟俩回来。但回来的只有韩峻熙,不见韩峻斌。 “你今天那么早啊。”他看了她一下,就低下头在门口换鞋。 “大哥呢?不是说他要过来玩几天吗?”她将两只手肘也搁在了桌面上,等着他走向她。 他把包放在了沙发上,才过来回答她的话:“大哥有点事情,先走了。” 夏至皱了一下眉,她不想打哑谜了,她现在更喜欢直来直往:“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他在餐桌前坐下,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把盖着菜肴的碟子揭开:“呀,今天晚上那么丰盛啊,我先去装饭。” “我去吧。”她截下了他,他就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你坐着想好怎么跟我解释。” 端了两碗饭从厨房回来,他还交叉着十指在琢磨着。她把饭碗放他面前说:“有那么难说吗?是一路走回来都没想好,还是已经想好了,一看到我又忘词了?” 她在心里想了无数可能性,觉得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干笑了下:“这,你怎么一下子那么聪明了,我有点不习惯。” “我从来就不蠢。”她心里嘀咕着,只是你老说我蠢。 “诶——”他长长地叹一声,缴械投降了,“哥这次过来,找我借点钱应急。” 嗯,还好,在她的料想范围内。昨晚看他们那情景,她也能猜到几分。但是,她还有些细节没有捋明白。 “借钱直接打电话转账就行了啊,干嘛特意跑这一趟?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就跑过来,他是在躲谁?” 韩峻熙别开脸,手背在下巴上擦了擦,接着又把眼镜往上托了一下:“你还观察得挺仔细的。” 夏至没理会他的废话:“这得是多大一笔钱,才需要这样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躲债?” 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50万但是他没有找我借全部你放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连标点都不带一个地一口气说完,担心她在他停顿的时候插话进来,然而她压根就没想打断他的话。 她合上眼,用大拇指打圈揉着自己的脑门,吐了一口气:“你哪里有钱?你给他借了多少钱?你用什么办法处理?” 他的工资绝大部分都交到了她手上,剩下的零花钱,以他的月光族体质,她不相信他还能存下小金库。 他说:“你放心,我们的家庭基金我一分都没动过,你说了那是留给宝宝用的。”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放心。银行卡都在她手上,他就是想动也动不了,那么,他去哪里找钱借给韩峻斌?他以为他这样说,她就会不追究了么?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对不对?我们是夫妻,我有权利知道。我刚刚的问题,你直接回答。” 他还是想了一下才说:“大哥确实是来躲债的,要债的人都到家里去了,这些天家里都不敢做生意。爸妈给他垫了20万,还是不够,我……就想办法给他搞了30万。” “你们今天去了哪里?”夏至手握拳头,指节敲在了桌面上。 他直面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去找了个信贷公司……” “不是……”夏至感到自己头有点晕乎乎的,“大哥什么会欠别人那么多钱?” 他声音微弱地说:“他跟别人做生意……被*屏蔽的关键字*了……” 夏至抄起筷子扔在了他身上:“韩峻熙!你是不是以为我*屏蔽的关键字*的那么蠢?身上有钱才能被骗,怎么可能还有人上门要钱?” 他用手肘挡下了扔来的筷子和她的怒气:“你生气也没有用啊!我昨天也骂过他了,但他是我哥我能不管他吗?” 她斜瞥着他:“赌债对不对?”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但还是想得到确认,他果然点了点头。 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能给他借到30万?你用什么给他借?借款合同在哪里?” 她对信贷了解不多,但是她穷过,日常对超过四位数的消费支出都要小心谨慎,这辈子最大宗的消费就是买房子,贷款总额80多万,30年得还70多万的利息,她知道大凡贷款赚的就是利息。 信贷公司比正规银行放款更快,手续更简便,利息肯定更高。她想到这,脸色也沉下去了,可是她没有再往他身上摔东西,而是压抑着怒火等着他说话。 他身体朝后倾了倾,离她远了一点,似乎也防备着她:“我信用良好啊……又有正经工作。你不用担心,那信贷公司我有朋友在里面工作,是正规公司,一个月利息也就一千多两千,五年期……” 她没有说话,沉默着,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那个……这个钱,大哥会还给我的,我只是借给他……” 她往后靠坐在餐椅上,深深地呼吸着:“放款了吗?” “什么?” 她不知道他是听不明白还是听不清楚,她音量确实不大:“我说银行,应该没那么快放款吧?” “还没……可能要一个星期吧……” “那就取消合同。”她干脆利落地说, 他一脸懵地说:“这合同都签了……怎么取消……” 她为之气塞:“那就等放款后,马上把钱全部还进去。” *屏蔽的关键字*该哭好还是该笑好:“姐姐,没人这么玩的,合同上也注明了,至少还款六个月后才能提前还清全款。” 是啊……信贷公司应该没那么傻,万一真有人闲着没事借个钱又还进去呢?这就是一旦签了合同,至少赚六个月利息的意思了。 她脑袋胀得硬邦邦的,但她还是尽量试着去理出一个她认为损失最少的方案来:“这样,放款之后,30万留着不能给大哥,这钱,咱一分都不能用,每个月利息加本金,我们还六个月,然后还清全款。” “不是……”这下他不解了,“这样我们就白白亏了半年的利息,然后钱也没派上用场啊!我算过账,我们一个月能负担这笔钱的,就算哥要延迟个几年才能还钱给我们,都没有问题……” “你说得对,我们能负担——能勉强负担这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每月七千的支出,之后手无余粮,你认为这样过日子,合适吗?” 不知咋的,她这结实的脑袋一下就算出了未来几年他们将倾尽全力来偿还这笔债务了,这让她感到可怕。 262、倒空了积蓄 夏至没说话,站起来走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重新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张银行卡。 她把银行卡放在桌上,推向韩峻熙:“密码是我们结婚纪念日。” 他愣愣地看着她:“我以为……” 她举起手打断了他:“钱不多,只有12万,你也知道,这两年家里也不断在添置东西。” 她不算是很会当家的那种人,因为对数字不敏感,也讨厌买东西时缚手缚脚,能存下这点钱,已经很不容易。心疼么,那是肯定的,但她心安理得。 她宁愿把手头的储蓄倒空,也不愿意靠这12万积蓄去过五年捉襟见肘的日子。不可预见的未来比过往两年的积蓄要贵得多,她害怕灾难来临时那种坐吃山空、不敢失业的压迫感。 韩峻熙手在银行卡上轻轻拍了两下,还是感到为难:“12万……可能……” “我知道不够。你跟大哥说,剩下的,他找朋友借找正规贷款渠道或者找债主商量分期,我不管,你让他自己想办法。”夏至这句话说得冷冷的。 韩峻熙低声嘟囔着:“他要是有办法,就不会这样跑过来楠洲……” 不管他怎么说,夏至坚决不动摇:“如果这是救命钱,咱砸锅卖铁也得给他筹,但这是赌债,你不能全部替他负担,而且,你让他给你打个正经借条,要付利息,利率还款时间随便你定。 “他还不还得上是其次,实话说这钱借出去,我就没想着收回来,可是你要给他这个压力。你要是觉得为难,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恨我好了,不伤你们兄弟感情。” 他已经糟心了两天一夜,没想明白她的用心:“我怎么可能叫他来恨你呢……大家都是一家人啊……” “正因为是至亲,你才更应该让他知道做错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凭什么他的锅,要别人来给他背?你要是这次让他轻轻松松地把锅卸到了你背上,他还会有下一次,窟窿只会越来越大。让他恨一下怎么了?我不少块肉。他要是有点担当,就不会继续窝在家里换床单拖地,家里有多大的生意,用不着三个人看着,让他老实找份工作吧。” 他定睛看着她,好半晌没说话,终于,他点头说:“好,都听你的。” “那吃饭吧。”她捡起刚刚扔到了地上的筷子,进厨房重新拿了一双,出来坐下,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你这样看着**嘛?” “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你这三观正得有点不能直视。”他微微一笑,伸手去拉她,“这……实在太委屈你了……” “你别给我皮,我没心情和你说话,也不想说话。”替他解决了问题,现在轮到她烦心了,先是为了那大义凛然拿出的积蓄,接着是为了腹里的孩子。 她本来已经将检验单压在了床头柜上,等他进房间的时候就能看到,刚刚去拿银行卡,她又把检验单藏进了包里。 过几天吧,等韩峻斌拿了钱回去周镇,等贷款划到了账上,等这事暂过一段落再说吧。现在让韩峻熙知道自己怀孕,很可能会打乱她刚刚提出的计划,只会徒增烦恼。 她方才得知韩峻熙想着要回来和她摊牌,所以韩峻斌不敢到家里来,跑附近酒店去了。 为了把戏演全套,她没叫韩峻熙把韩峻斌接回来。她让他明天再去告诉大哥夫妻俩的决定,拿了钱就走。 要是韩峻斌发起脾气不肯要钱的话,就把钱打到林绮君账户上。至于借条——韩峻斌不肯打的,也要口头上说一下,反正他们又不是真的非要他打这个条子。 夏至决定对韩峻斌避而不见,一是便于韩峻熙把韩峻斌的怨恨引她身上,二是也怕和韩峻斌起正面冲突的话,后者会在无意中误伤了胎儿。 尽管和这个大伯见面的次数不多,她也察觉到他不是那种脾气特好的善崽,和韩峻熙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夏至最大的苦恼是,手上有那点积蓄,接下来产检、分娩、坐月子、宝宝吃穿用度,她本来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按照他们现在的收入,在孩子出生前,必须的费用不是存不下来,但是享受到的每项服务肯定得大打折扣。比如她本来是准备去月子中心预定个房间的,现在就只能打消这个计划了。 这些也不是最大问题。 她现在胎龄5周,有宫腔积液,尽管医生说关系不大,注意休息就好,然而,她和所有初孕的孕妇一样,忍不住幻想着流产的危险、胎儿可能存在的各种畸形风险又或者是自身的孕产疾病。 她知道这很大概率是在杞人忧天,可是这些想法因为储蓄的清空而越加狂妄地折磨着她,她担心万一真的遇上意外,她连保胎的钱也拿不出来。 她带着忧虑去上班,工作效率肯定是受到了影响的,苏晓以为她是没睡好,问道:“我给你冲杯咖啡好吗?” 他把手伸向她放在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她用手护住杯子说:“啊……不用了,今天不想喝咖啡。” 孕妇不适宜摄入**,之前她说戒,也戒得不彻底,上班犯困时忍不住会喝一杯。下面很长一段时间,她得真正把这精神食粮戒掉了。 夏至的反常让苏晓皱了一下眉:“那……红茶要吗?” “嗯……你帮我倒杯开水吧。”她把杯子递给他,朝他笑了笑。 苏晓感到很奇怪,但还是按她说的倒来了一杯开水。中午,他延迟了午饭时间,把手上的两个版面排完,下午他准备回家画画,这是郭树沣特批了的,只要跟他打个招呼就行。 他完成工作下楼时,同事们已陆陆续续回来了。临出门他看了下夏至的座位,她今天明明很早就下去吃饭了,却将近到上班时间还没回来。 电梯下行至一楼,门向两边拉开时,苏晓才看到了夏至站在电梯外。 看见他,夏至也愣了一下。一时间,两人一个忘记出去,一个忘记进去,僵持了几秒,电梯门就合上了。 苏晓惊醒过来,马上按开了电梯,他出门,她进门,两人擦肩而过。 夏至回过身,低着头没有看他,电梯门再一次合上之际,苏晓猛地伸手进来,两扇钢门“啪”一下夹在了他手上,又迅速弹开。 263、工作的调整 你疯了?”夏至吓了一跳,连忙走出了电梯说,“你以为这陈年电梯质量很好吗?电梯门夹*屏蔽的关键字*的新闻读得少?” 苏晓没理会她的责问,说道:“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转身走了两步,回头看她没跟上来,说:“你不要硬撑着,你脸色很不好。” 脸色不好……其实可能是因为她今天素颜上的班……不过昨晚也确实没睡好,加上心里有事,看着精神有点颓靡吧…… “我没事,你别小题大做的。快去吃饭吧。”她说。 他固执地说:“你这一早上都不对劲,我帮你向郭总请假。”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翻查着通讯录。她淡淡地笑了,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常的,就只有他啊…… “苏晓,不用了。我怀孕了。” “啊?”他停下了手,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笑了出来,“……恭喜你。” 她也忍不住笑出声:“谢谢。那,我上去上班了。” “你还是跟郭总说一下吧,不要太拼了。要注意休息。”苏晓说。 夏至笑着点头走进了电梯。 这个事确实是得跟郭树沣说一声,他总是习惯性地把重任压给她。不知道是真的身体机能下降了,还是心理作用,她这两天特别容易疲惫,刚刚午饭后,她坐在茶餐厅缓了大半个钟头。 在翰艺工作五年了,她还记得郭树沣说过,当初选中她就是因为她身上的拼劲。初入职场,很多人都能拼上一年半载,但热情总会随时日消减,像她这样能一直拼下去的人不多。 这股拼劲支撑着她精益求精,只是,这个特殊的时刻,她是真拼不起了。 将近下班时,夏至才走进了郭树沣的办公室。她从来是不管上头布置什么任务,都会想方设法解决问题的那种人,这种特意请求照顾的感觉让她很别扭。 “夏至,我刚有点事情想找你。”郭树沣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上。 有事找她?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让她想说出口的话顿了又顿。 郭树沣留意到她的神色,想到是她主动进来的,于是问:“你是找*屏蔽的关键字*什么?你先说吧。” 这样一来,她反而不好意思开口了,她在郭树沣面前坐下,干坐了一会儿。 郭树沣停下了手里的活,专心看着她:“看来是很严重的事情啊……你不是要找我辞职吧?” “啊?不是……”她连忙说道,“郭总,我想跟你汇报件事,有关我身体的。我……怀孕了……” “呀!这是好事啊!”郭树沣朝她伸出手,“恭喜恭喜!” 她握了握郭树沣的手,有点羞赧:“谢谢……我不会耽误工作的……”她心里加了一个“尽量”。 “这样……嘶……”郭树沣吸了一口凉气,看样子原本还真的是准备给她布置什么棘手的任务,“行吧。我明白了。你收拾一下东西下班吧,我和你一起走,路上边走边说。” “哦……好……” 她不懂郭树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什么任务是不能在公司里说的呢? 坐进了他车子里,车驶出飞鸿大厦停车库,郭树沣才缓缓开口:“夏至,公司现在的整体经营状况,你怎么看?” 她怎么看?她能怎么看……运营一向不归她管,她就只想专心地做点文字工作,这是她投身图书编辑行业的初衷。 然而,身在这个行业,她还是能感受到世道艰难的。 郭树沣老以奸诈商人自居,实际上没点理想主义的谁会投身这行业呢?干什么不比干图书赚钱。这几年,他也一直在寻找突破口,以跟上信息时代的潮流。 于是她说道:“郭总,你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吧,运营的事情我不懂,但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 郭树沣斟酌了一下说:“童书这一块,我们目前算是做起来了,这一年的经营状况来看,略有营利。夏至,这是你给我打下的江山啊。” “你要我跟你说过奖了然后说这是你领导有方狂拍彩虹屁么?”夏至笑笑说,郭树沣这样的老板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笑着摇了一下头:“像你这样的员工是要得罪老板的知道不?哎……童书虽然做起了,但老项目近两年都有下滑的趋势,所以,我准备扩大童书的占比。” 这个夏至知道,经营方针她不懂,可是童书方面的总策划是她,她有察觉到现在公司是有逐渐在往这方面倾斜。 郭树沣接着说:“所以,公司的人员可能需要调整一下。” 话至此,夏至心里一动,这是准备裁员另招的意思吗?自从她入职公司以后,公司人员时不时有变动,但大多是职员有了更好的去向主动离职,然后再重招。 以他们这样规模的公司来说,这样的调整很常见。郭树沣招人很谨慎,眼光也很毒,基本上招进来的他都不会辞退,有一批常驻公司的老编辑,总体来说公司人员架构算很稳定了。 郭树沣这个时候跟她透露这个想法,是什么意思呢? “郭总……” “哎,难呀……”郭树沣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人,有些比你进公司的日子还长,坦白说,我自己心里也不把他们当下属,大家就像亲人似的。你可能觉得我平日里总爱端着架子,也算是一种自保吧,怕有一天不得不撕破脸皮时没有那么难看。” 夏至用拇指把安全带勾住,让它略略离开一点自己的腹部:“其实你一点也不端着,你自以为很有身段,可是大家都觉得你很中二。” “好好好……就算是吧……书的成绩,你是知道的,有些老项目做出来,是真的卖不出去,有些人也不一定合适转做童书。” 终于要说到这一块了……夏至想。她不希望他向她透露出准备裁掉的都有谁,她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要让她提前知道这一点。 264、成立新部门 这么说,郭树沣是有新的想法,然后希望她去执行?夏至提着心,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接下这样艰巨的任务。 郭树沣也无奈地笑了:“这确实不是一个很合适的时候啊……” “很抱歉……”夏至低声说。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郭树沣把车停在红绿灯前的车队后,“我是说,我这个想法不大合时宜,你这个年纪要孩子很正常了。” “我……尽量不耽误工作。”她这次把“尽量”也加进去了。 郭树沣把笑一敛,这次是真的端着架子严肃地说话了:“我也不跟你客套那么多了,我就直说吧,其实我自己的想法也还不完善,工作我不一定要你来承担,但是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公司的部门架构一直都比较简单,我想在现有的员工当中分出一批人来成立一个新媒体部门做公众号推电子,这个部门前期肯定是不盈利的,公司会支持一段时间,然后在部门盈利后逐步实现独立运营。” 郭树沣这个脑洞不算很新奇,传统媒体受到新媒体的冲击,绝大部分都已经开发了新媒体渠道,可以说,传统与新潮的博弈与整合是生存的关键。 但是,如果从员工的角度来看的话…… “郭总,你这相当于变相裁员了。”夏至想,郭树沣应该会更愿意听到她说实话,“你刚刚也说了,有些人连做童书都适应不了,你怎么能肯定他们可以适应做新媒体? “何况,你这个运营模式,会对员工的收入造成更大的压力。做图书,就算销量差一点,但惯性销售目前还是存在的,书就算卖得不太好,底薪还是能保证,新媒体是完全没接触过的一块,没有盈利就没有收入。” 郭树沣勉强笑了笑:“是啊……你说对了……我会给大家找培训渠道,不过,我还是得招更专业的人来做这一块。现在公司的状况,肯定不是扩招的好时机。” 夏至沉默了,这大概是末位淘汰了,郭树沣找她,应该不只是问问她的意见吧,他分明已经想好了整个架构模式。 “那我要做什么?”她问道。 “这吧。”郭树沣皱了下眉又松开,“童书的总策划还是你,你负责把关就好,具体的项目不用你去做。公众号的具体运营内容我还没有想好,你帮忙琢磨一下,有什么想法的,给我写份方案,尽量结合我们现在的图书方向,越详细越好。” “我来做吗……”她轻轻说。 “暂时吧……方案确定下来后,不一定是你来做,你现在也不适合做压力那么大的项目,对不?你去研究一下,就当提供个创意吧。之后,到你休产假之前,你的主业还是在童书上。你看行不?” 夏至暗暗叹着气。这压力就够了。让她来策划运营内容,某种程度上,这个部门以后能否走上正轨有一半看她早期的编排设定,她决定了一整个部门的人以后能否留任公司。 “郭总,我也没有做过新媒体,我不一定能做好。”她不习惯推辞工作,可是她得说明这一点。 “你能做好。”郭树沣扭头看她一笑,“你从来就没让我失望过。” ……是吗……夏至想道,她认为自己只是努力而已。对郭树沣表达出的信心,她没有回应以**壮志,还是只有一句“尽力”。 两人继续谈着有关公众号方面的一些思路,车到了清园雅居门口还没说完,郭树沣就把车停下,两人又聊了大概十多分钟。 “就这样吧。你收集一下相关的资料,看看怎么办最好。另外,也别太累了,实在受不了的,就请假回家休息。我也不想你因为工作原因影响身体。”郭树沣最后嘱咐道。 夏至点头道谢,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走进了小区,一边走还一边琢磨着公众号的事,没留意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地一下,肩膀被拍了一记,她吓得往前一个趔趄,幸而胳膊马上被挽住了才没摔一个狗吃屎。 “呀,陈大娇,你走路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韩峻熙笑嘻嘻地说。 “你神经病吗!”夏至被激起一腔怒火,她双手已下意识地护住了腹部。 韩峻熙怪道:“怎么了,那么大的脾气?” 她狠瞪他一眼,把他的手甩掉往前走。尽管是她没有告诉他自己怀孕的事,可是他没事这样乱拍她就是对的吗?别人能看出她不对劲,他凭什么毫无所觉? 韩峻熙跟上她,小心地看着她:“我错了行不行?这也要生气吗?” 她既想骂他,又不想惹一肚子气,便默不作声地走了一路。还是得尽早告诉他真相,要不他这样糊里糊涂的人,她可不经吓。 进屋后,她便问他:“大哥呢?” “嗯……我送了他去车站坐车回周镇了。”从他的表情,她看出两兄弟的谈话不怎么愉快。 她顾不上那许多,既然韩峻斌拿了钱走了,贷款的那张银行卡也在她手上,一切都成了定局,她得马上让他知道他们接下来要面临的是怎样的责任。 她招呼他到沙发上坐下,说:“我有事跟你说。” “可巧了,我也有事跟你说。” 又有事?这两天不管是韩峻熙还是郭树沣,跟她说的“有事”都不是什么好事。她看着他脸上难得的严肃,不由得又把到嘴巴的话咽回去,说:“你先说吧。” “刚刚是谁送你回来?”他定睛看着她说。 她怔了怔,他说的有事是指这个?所以在小区门外时他就已经看见了她下车,却没有马上叫住她? 她翻了个白眼说:“郭总。你不认识他吗?” “没看清车就开走了。他干嘛送你回来?车上还有别人吗?” 她往后倒在了沙发靠背上,这样的问题她不是第一次回答,今天却让她特别烦躁:“我老板下班送我回家有问题吗?” 265、真是个呆瓜 真是见鬼了,夏至想,她为什么得在这里接受他莫名其妙的盘问?她真佩服自己是怎么忍耐下以前那么多次的盘问的,本质上就是神经质的疑神疑鬼。 她站起来朝房间走去:“我不想做饭了,今晚点外卖吧。” “哎——陈大娇!”他跳起来挡住她的去路,“你吃豹子胆了啊,我问一下怎么了?我也没说怀疑你对吧?” “不怀疑我为什么要问?你不觉得这样很有问题吗?”她气冲冲地说。 他上下打量了她两次:“你今天是怎么了?不是吃豹子胆吃了**?” “我很正常好吗?不正常的是你,我和别的男人说句话都得向你交待吗?” “我们以前不都这样吗?我们有过规定……” “去**规定!以前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就代表是对的吗?”谁他妈说夫妻相处之道就是互相宽容的,她今天就是不想宽容了怎么着。 可能见她动真格了,他也不敢嬉皮笑脸了:“不是……你以前不都主动告诉我,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的吗……我也没怎么着对不对……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实在不喜欢我以后就不问了,你告诉我就可以了……” 她呼了一口气,别开脸说:“有些事情根本就不应该让我来告诉你喜欢不喜欢。再说,我跟你说了不喜欢的某些做法某些习惯,你又改了多少?” 原本只是一个小问题,这下牵一发而动全身,让她联想起更多两人相处的细节:“我说东西不要乱扔,明明连标签都贴好了,你非要说找不到放的地方。我说消费不一定非要最好的,你老说差不了几块钱。我说不需要的东西别买回来,你每次都说这就是你需要的然后放家里积灰……” 韩峻熙像是被她吓着了,呆呆地看着她:“你今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夏至一阵阵地气塞,“你**!” 她抓起沙发上的一只靠枕扔向他,然后推开他走进了房间。 她本来想与他分享怀孕的喜悦,可是她现在却没有任何喜悦。这两天的情绪此刻积压在心里,让她倍感委屈而无处诉说。 她躺倒在床上,默默地擦着眼泪,不一会儿就湿了半边枕头。 是因为怀孕的影响吗?她觉得内心特别的脆弱,平静下来想想,这些事情,以往不是时常都经历着的吗? 存得好好又飞了的积蓄,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工作任务,韩峻熙那故作紧张的醋意……为什么在这个时刻特别让她难受呢? 她明明想着这些事情不值得她难过,却又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听见门铃响了,韩峻熙去开了门,不一会儿,房门就被敲响了。 她没有应门,他畏畏缩缩地拧动门锁,探头进来:“陈大娇……外卖到了,出来吃吧……” “不许叫我陈大娇!”她背对门躺着,回身吼了一句,又继续背过身去。 “你这是怎么了啊……”他打开门走进来,坐在床边,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啪”的一声,她往他手上狠狠拍了一下,他缩回手不敢喊痛:“你是……在生我气?还是在哪里受了委屈?是不是被老板骂了?” 他这软声软气的问话,仿佛催泪剂般又让她泪如珠断,他看她这个样子,以为自己说中了,忙道:“这有什么大不了,这工咱不打了,再找过,又不是什么大公司对吧?” 他斜趴在床上抱住她,她扭着肩膀躲他的手:“……你别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动什么气呢……我帮你打辞职信行不?” 她从床上坐起来捶了他一记:“谁说我要辞职?” “那……那就不辞呗……哭够了就算了,别把自己气坏。给你多少工资你就干多少的活,犯得着把自己搭进去吗?” 他认定了她是在回来的时候被郭树沣揪住了拎车上一通骂,这让她有火也撒不出了:“我说我是因为工作而生气吗?” 他满脸无辜:“那我怎么让你生气啦?就因为我问了你一句谁送你回来?” “你关心谁送我回来,却不关心为啥人家要送我回来?我不舒服好几天了,你知道不?”这几天,韩峻熙为了韩峻斌的事而烦心,固然是没精力关注她,她心里也明白,就是忍不住要发他脾气。 他听她这么说,却嘴角抽了下笑了:“你……这不是姨妈到了嘛……我知道啊……但是以前也没见你反应那么大啊……” “谁说我姨妈到了?” “你说的啊……” 前天验孕之前,她确实是这么以为,当时也确实这么跟他说了,然后,当天晚上韩峻斌就过来了……她一时语塞,两人就这么对坐了一会儿。 “我……”想说的话如鲠在喉,在这样的大吵大闹后,她没有了说的心思,“我饿了。” 他“嘿”一声笑了:“来,吃饭去。” 他拉着她走出客厅,餐桌上放了两个盒饭,他揭开一个,推给她:“这是你的。” 她低头看了看躺在米饭上炸得酥脆的那块猪扒,又看了下他那盒饭里的香菇滑鸡,说:“我要你那份。” “你不是都喜欢吃炸猪扒?咽喉炎发作了?”他想起她刚刚说过身体不舒服,和她交换了一下盒饭。 “没有。但是饮食上要注意点,我不想生病。” “所以你到底是生病了还是没生病?”他伸出手掌探了下她的额头,被她推开了。 “就是不想生病,现在身体比较敏感,生病了不能随便用药,医生说了要注意一下,不要着凉,不要感冒。”好吧,话就说到这里了,就看他是不是个呆瓜。 “你还去看医生了?”他果然察觉到异样,可是一时半刻还是没猜出来,“今天去看的?” “前天看的。” 那就难怪她生气了,他前天昨天都没怎么关注过她,他说:“是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很严重吗?” 266、蓄半腔忧愁 夏至细细地看着韩峻熙的眼睛一点点地撑大,连带着嘴也忘记了合拢。张成了圆形的眼和口又渐渐地弯曲起来,他口中冒出两声“呵呵”,找不着合适的字眼来形容内心的雀跃。 他深深地呼吸了两下,身子稍倾向她,确认道:“我要当爸爸了?” 她但笑不语。 他再问:“你刚跟我生气,是因为我在后面拍了你一下?……我的天!” 他站起来在她身边转了一圈,急急地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刚刚打到宝宝了吗?要紧吗?” 嗯……今晚的小打小闹确实是由他那恶作剧的拍打开始的,他这么说也没错。看到她此刻的满脸紧张,她觉得又解气又好笑:“有没有宝宝你也不能这么吓人好吧?” 他蹲在她身边,手伸向她的腹部,用眼神征求着她的同意,她微微点了下头。 他轻轻抚摸着她那平坦的肚皮,说:“宝宝,爸爸刚刚吓到你了是不是?” 她绷不住嘴角上扬的幅度:“才5周呢,哪里会听到你说话?” 他不管她说的什么,继续叨叨着:“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爸爸,爸爸都做给妈妈吃,以后,爸爸也不气妈妈了,你们娘俩最大。” 后半句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她也听明白了,她故意揪住他前半句找绊子:“你会做饭吗?” “会啊!”他弹起来坐到餐椅上,把椅子朝她拉近了一点,“实不相瞒,其实小弟还是能做两个小菜的……” 她一听,作势举起筷子要戳他,这家伙! “所以说,你说你不会做饭,是骗了我三年?” 他一下一下地喷着笑声:“也不算完全骗你……确实没你做得好……” 也是啊……怪她自己太单纯,在韩家就是家公掌的厨,可见他们家里有男人做饭的传统,他又一个人在楠洲生活了多年,总不至于完全不谙厨事吧? “哼……那从明天开始,这厨房给你了。”反正过去了的她捞不回来,她顺着这台阶把做饭的任务卸给他,也算乐得清闲。 他“啪”一声手掌往脑门上一竖,敬了个礼说:“是!长官!” 她笑着骂了一句“滚”。 他说,从明天晚上开始,每天的餐桌都要给她惊喜。惊喜说不上,就是不至于惊吓了。他有努力变着花样给她做饭,还翻着孕妇食谱去研究营养均衡,这就够她受用了。 要是工作不太忙的话,他也会尽量抽空过来接她下班,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着:“尽量早点下班,避开下班高峰期,地铁上别站着,实在不行你就打的回家。” 她失笑道:“不至于那么夸张了,我身子好好的,站一下也不碍事。打的塞车反而麻烦。” 他一丝不苟地说:“这当然碍事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万一摔倒了呢?万一被挤伤了呢?” 她越发觉得好笑:“我在楠洲十几年,就没试过坐地铁时摔跤或者被挤伤,你倒不如担心我走路上摔倒呢,这个概率还高一些。” 她只是随口一说,谁知他当了真:“那还是打的回家吧,尽量减少走路,塞点车没关系,你在车上坐着安全点。” 她想说,坐车还可能发生车祸呢……但是还是忍住了没说,免得他又紧张兮兮的。 知道自己怀孕以后,经过了最初一个星期的适应期,她觉得除了比较容易累以外,目前没有别的不适感,连孕吐也没开始。 公司里,除了郭树沣和苏晓,也没其他人知道她怀孕了,胎儿稳定前,她不想把这事说出去,免得影响接下来的工作。 她做过一本孕期保健书,对一些孕期保健有基本的了解,也私下跟萧以晴和余晓菲聊了聊——夏远和余晓菲在七个月前诞下了一个小男娃,家里如今是越发热闹了——这些亲密的过来人自然也把书上看不到的宝贵经验倾囊相授,这让她对孕期有了更充分的了解和准备。 可以说,除了经济问题,她没有什么好担忧了。 而这个问题,她也不想过多地在韩峻熙面前提及。 知道她怀孕急需用钱以后,他提议把那30万贷款的还款期延长到宝宝出生后,手里多个钱,心里也踏实点。 她不是没想过这点,然而,每个月两千的利息支出让她更感吃力,这样他们就更难存下钱来,手上看似有一笔钱,实则上压力更大了——起码心理压力是有的。 因此,她想到没想就否决了他的提法,坚持要按自己原来的计划执行。 既然不采纳他的意见,她就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忧虑。事实上,他们往后半年内,每个月除了多支出两千利息,他们还是可以节省下三四千块,这些钱留到她分娩时是足够有余的,她不想再生枝节了。 另外,在公司郭树沣也真的减轻了她的工作量,童书项目已经上了轨道,新媒体项目还没向全公司公布,目前也像个胎儿般在她脑中孕育着。 郭树沣没有催她,让她慢慢地定好方案,因此,现阶段的工作她不算太累,于是她就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能用周末的时间恢复写作,赚点稿费增加些许收入。 “上班整天对着电脑还不够吗?周末还写?”韩峻熙见她周六一大早起来敲着键盘,就说道。 “反正也睡不着啊,爬山你不让我去,散步多走两步你又赶我回家,我坐着码字总可以吧?”要是告诉他她是为了那一两百块的稿费,难免又被他喷几句,还是少说为妙。 “写的啥?”他凑过头来看,“又写这种风花雪月无病呻吟。你怀着宝宝思想不是应该积极健康一点才对?” “嘁,你什么眼睛,我写的童年生活,哪里不积极哪里不健康了?放小学教材上都没问题。”她横他一眼,忽然心里一动,“《楠洲日报》文艺版的责编,你应该认识吧?” “认识啊!你这是要我给你走后门?” 她最讨厌他露出那种得意洋洋的笑,她努一下嘴说:“谁让你走后门,就是想投稿方便一点而已,能不能上稿马上知道,不用浪费我时间去等。你们报纸是不愁销量,但是质量还是要的吧?我要是真写得烂,难道人家会看你面子给我上稿吗?”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67、当一回枪手 “这可不好说哦!”韩峻熙勾勾嘴角说,“你老公我还是有点江湖地位的,给你要个小豆腐干估计还是可以的。” “那算了。”夏至猛地合上了手提电脑。 自古文人相轻,这点在韩峻熙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大家都是做文字工作,他从来就没对她的文章表示过真诚的欣赏,哪怕是她做的童书登上书香节销售榜的时候,他也说那是因为苏晓的绘画太出彩,完完全全地把她的劳动一句抹去。 然后,她那部拖了几年还只停留在十五万字的长篇也成为了他不时拿出来晒晒的笑柄,这也让她心里暗暗地鼓着气。 凭什么呢?他不就比她多写了几年文章嘛,这种事情,又不是说谁年纪大谁就写得好。至于长篇,她是有心写,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家庭操持家务,她也可以用更多时间来创作啊! 再说,她自信自己也是有能力发稿的人,需要他帮她走后门吗?她又不是没有发表过文章。 她鼓起两腮的样子落入他眼中,他憋不住笑了:“我也没说不帮你啊!” “我不用你帮,我自己去投稿。” “别小气啊!我没说你写得不好,你也说得对,如果你写得确实不好,就算我送上去人家也不给你上稿。你发给我,我星期一就帮你发过去,行不行马上告诉你。” 她还是有气:“不了,省得人家编辑不好意思拒绝你。” “不会不会,”他讨好地抚着她的双臂,“我告诉他,实事求是,咱就只图个时间上的便宜,行吗?” “你要是很想发,你就自己拷稿件。我懒得发。好像我求你似的。我到楼下散步去。”她站起来离开电脑桌,留下他一个人。她知道他肯定会替她传稿件,就是不想在口头上输给他。 他嚷道:“那,我陪你去散步?” “不要你陪,看着闹心。”她看都不看他就出了门。 可能是太久没有写文章,这下重新拾起,她有种文思涌动的喷薄感,周日下午呆在家里,她又写了一篇随笔,去投了个公众号。 郭树沣的忧心是有道理的。那些年她当写手时认识的纸媒编辑,qq号很多已经不再亮起了,也不知道是转行了还是换号了,剩下的几个,她也不好意思去联系,觉得自己实在太久没写过了。 纸媒衰落是事实,时代瞬息万变,这些天在研究新媒体,她觉得自己很多思路都被传统格局困着,如何破局,她还没有想好。 或者,她可以试试从自己动笔写作开始去触摸一下读者的口味,这也算一举两得吧。 这个周末她可以这样安静地写稿,也因为韩峻熙自己也要赶采访稿。周日下午他出了个采访,晚上到家吃过饭后,就合上了房门忙碌。 夏至找了本书歪在沙发上看,看到九点多进房,却发现韩峻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看他打开的word文档,采访稿才刚写了两段。 吃饭时不是还嚷着这稿子今晚得赶出来吗?她伸手摇他,触碰到他的手异常地温热,她用手背探探他的额头,确定是发烧无疑了。 他在她的触摸下醒来,强行撑开紧粘着的眼皮,甩了两下头说:“……我怎么睡着了……几点了?” “九点半了。”夏至看着他这样子感到心疼,知道她怀孕后,他不但包办了家里的所有家务,跑采访也更积极了。 他转向她,眼睛只睁得开一半:“你要睡了是不?我去客房写,你先休息吧。” “是你先休息。你在发烧你知道不?”她拉住他的手说。 他不在意地笑笑:“男人发烧算是事吗?一会儿就好了。乖,你先睡,我写完就睡。” 她不肯放手:“你确定你现在这样子能写出来吗?你话都说不清楚,还不如吃点药先睡一觉,明天早点起床写。” 见他还犹豫着,她再接一句:“你这种状态下写稿,明天被毙稿了又得重写。我给你调好闹钟,明天五点起床写吧。” 他反执着她的手,抬头笑看着她:“其实,我觉得我可以五点半再起来写。” 她笑着抽出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去,我给你找感冒药。” 韩峻熙吃过药,不到五分钟就睡过去了,听着他均匀的鼻息,夏至却睡不着。 她悄悄下了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韩峻熙的电脑和录音笔放在了客房书桌上,她先是打开电脑找到他刚刚写了个开头的那篇稿件,然后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开始一边听录音一边整理采访记录。 从零散的几段采访录音,她拼凑出这是关于一家私立幼儿园的疑似虐童事件,投诉的家长义愤填膺,园方含糊其辞,教育部门严令彻查,网上已有舆论发酵。 韩峻熙追这个事件追了好几天了,他是做深度采访的,自然不能停留在表达各方态度的层面,得找好切入口,或者,可以试试从幼儿园的师资选拔存在的问题入手…… 夏至咬了一下指甲,很快就找到了思路,文字如同流水从指尖下跃出。 本身的师范教育背景让她在写这个主题的时候更加得心应手,她试图去表达这样一个观点:教育,从来不是以对象的年龄来区分难易与重要性,幼儿园教师与大学教师应该具有同等的地位。 她不知道她表达这样异于普世价值观的观点对不对,写作多年,她也没有写过这类型的深度采访,看倒是挺喜欢看的。不管了,大不了被毙稿的,就让韩峻熙重写吧。 起码,今天晚上他休息好了,明天就算要加班重写,也没那么难受。 写到将近一点,她保存写好的稿件,临上床前还不忘把韩峻熙的闹钟往后调到了七点。他老说她别为了工作把自己搭上去,她想这句话于他也是适用的吧,既然生病了就好好睡一觉。 闹钟响起时,夏至听见了,她翻了个身,拉高被子蒙住了头。 韩峻熙打了个激灵惊醒过来,他跳起关掉了闹钟,看清手机上的时间后吓得蹦起冲向客房。过了大概五分钟,他又重新回到了房间里。 他爬上床,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说道:“这是你写的,还是我昨晚梦游写的?” 她在半梦半醒间又离清醒靠近了一步,她闭着眼睛笑说:“应该是你昨晚梦游写的。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268、我送你回家 韩峻熙把耳朵贴在夏至肚皮上,抬头对她说:“我听到宝宝对我说,妈妈昨晚熬夜太操劳了,没有休息好,今天不能上班,需要好好睡一觉。” “胡说。”夏至推开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怎么没听到呢?” 累是累点,但她还是准备好要去上班的。她在洗手间洗漱,韩峻熙在门口看她:“你真要去?” 夏至含着牙刷含混不清地说:“我没那么娇气好吗?” “那……下班我去接你?” “随便吧,你要是忙不用来。” “还好,这篇稿子要是过审了,我今天会比较清闲。”他又打了个“哈哈”,“但要是不过的话,那另说。” 夏至做了个鬼脸说:“反正我尽力了,要求别太高。” “那我先回报社了,今天早上还有个会要开。” 两人道别后,各自上班。韩峻熙先发了稿件给编辑老杨后才出门,去到报社时,老杨已经先一步到了,正招呼大家去开选题会。 选题会也开得简单,基本就是有选题的报选题,没选题的分选题,讨论了一轮后,各自领了任务便散会。 韩峻熙回到座位上写采访提纲,下午没事可以提前走,他还惦记着和夏至约好去接她下班的事。 夏至昨晚替他写的那篇稿件,老杨迟迟没有打回头,他其实也在等着,毕竟两人的文风还是有差别的。一般来说,没有退回的稿件就代表可以上稿了。 等到中午下班,应该是过关了,他暗呼一口气准备离开办公室,却在办公室门口碰见了老杨。 “哎,峻熙,等一下,我刚好有事找你。” 韩峻熙回头看老杨,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是这个点才退稿吧?要是现在叫他重写的话,下午三点前他就得交稿,那就是饭也没空吃了。 他硬着头皮说:“怎么了?” “幼儿园虐童那篇稿子……”真和稿子有关?老杨伸出食指指向他的胸口,满脸深沉,忽地又笑了,“写得太好了!” “啊?”韩峻熙很讶异,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篇稿子角度找得很不错,比你交上来参加‘精英记者大赛’的那篇稿子好得多。我找你就是说这件事,你换这篇新稿去参加比赛吧。”老杨说完也没等他应好,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了办公室。 韩峻熙有点纳闷,稿子是写得不错,这个他承认,可是,比他的还好吗?这当儿他不能告诉老杨这不是他写的稿子,他心里瞬间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这事也不能告诉夏至,要是她问起,就说稿子没问题好了。 此刻夏至也没心思去管那稿子,以前熬夜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犯困是一杯咖啡可以解决的事情,现在就偶然一天晚了睡觉,她便觉得走路也喘不过气来。 中午胃口不大好,她只点了一个瘦肉粥,刚吃了两口,苏晓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现在下来还是已经吃完了?”她看着他轻轻一笑。 “我吃过了。”他蹙眉看着她面前那碗稀薄的粥水,“你怎么就吃那么点?” 她干脆把勺子也扔下了:“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去给你加点餐。” 他要起身走向前台点单,夏至叫住了他:“不要……苏晓,我有点想吐……” “啊……”他手足无措地说,“那……要不,你下午别上班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她犹豫了一下,她是累得紧,也不至于需要人护送的程度,“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下午还有事,你忙去吧。” “我下午回去画画,没事,我先送你回家。”他重新坐下来,说,“你把粥吃掉,多少得吃进去一些,我等下再给你买点吃的带回去。” 苏晓去给她打包了个酸甜排骨,这脑回路也算可以了,她禁不住笑了:“你让我回去干啃这个我也吃不下啊!” “孕吐不都想吃酸的吗?”他抓了下头,“那,你家有醋不?我给你拍个黄瓜?” 她吃吃笑着:“你啥都不用干行不?我就是纯粹吃不下,回去休息就好了。” 夏至新屋入伙时,贝贝还没出生,萧以晴也还没离婚,那时她请过萧以晴两口子和苏晓一起过来吃饭,后来萧以晴也常常来她家,苏晓却是再也没来过了,这一晃竟又两年了。 苏晓把她送到家门口,两人都有几分局促,夏至不知怎的想起了那年在暖家公寓家门前的那一幕…… 她转身回避着,低下头打开门锁,随口说了句:“进来坐一下吗?” “哦好……”他也像是心不在焉地应着。 “嗯?”她转头看他,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吓了一跳,说:“呃……不好意思,不方便就算了……” “没有……”她难为情地笑了,邀请已经发出了,总不能这时候反口吧,她说,“哪里不方便了,进来吧。” 但这异样的感觉是怎么来的……难道,她真的要刻意地躲避他吗? 他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进了屋,她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他伸手制止了她,“你去沙发上坐着,我给你倒水才对,安顿好你我就走了。” “那……好。热水壶和水杯在厨房。”她换好鞋子走到沙发上半瘫着,她确实累得不想动了。他给她端来了一杯热水,温热温热的,入口刚好。 他又走向厨房:“我还是再给你煮点粥吧,放着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他在厨房里忙碌,她坐在沙发上看他的背影,说:“谢谢……你不是要回去赶画吗?” “嗯……也没那么焦急。其实,我自己画了一个稿子,没有配文字,要不,你帮我看看?” 现在一般是他们文字编辑写好了脚本,再交给画师绘图,所以,这是苏晓的首部独立创作吗?夏至来了兴致,说:“行啊!你回去发我看看?” “就在我包里呢。我用彩铅画的,你自己拿来看。”他回头看她,手上湿漉漉的。 269、不是我在乎 彩铅的颜色淡而轻柔,笔触很细腻。画稿有将近三十页,看来这是苏晓平时放在包里,没事就画的,应该画了挺长时间了。 虽然没配文字,但情节画得很细,夏至一下子就看懂了这个简单的故事: 【有一年冬天,有一个孩子堆了一个雪人。 他很爱那个雪人,很怕太阳出来后,雪人会融化,于是,他把雪人带回了自己家里。 但是,气温升高的话,雪人还是会融化。 于是,他找来画笔,在屋里画上凛冽的寒风,画上不停飘落的雪花,画上乌云遮蔽太阳。 最后,他发现雪人还是没停下融化的步伐,问题出在哪里呢?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明白过来了,把它融化的,是他身上的体温。 为了他心爱的雪人,他离开了自己的家,从此以后,他趴在家门外,透过窗玻璃远远地看着他的雪人,知道雪人过得好,他便满足地笑了。】 “怎样?”苏晓走出厨房,坐在沙发上问她。 “嗯……实话说,看着有点感动。”她的目光还停留在最后一页画稿上:雪人在屋内背对着孩子笑着,孩子在窗外,也露出了灿烂的笑。 “你要是有空,给我配点文字吧。这个不急的,速写本我留在你这,你没事了才写。” “不。”夏至摇头道,“苏晓,这个故事,不需要文字。” “不需要吗?”他想了想说,“能看懂?” 夏至说出她的想法:“嗯,光是绘画,就有动人的力量。没有文字,不识字的孩子也可以读,对成人来说,也有更多的解读空间。苏晓,我觉得你应该更多地尝试一下独立创作,不论是配文字的还是单纯的绘画。” “你别取笑我,这个我就是无聊画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出版。可能会放论坛上玩玩吧。” 夏至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一个工具性的画手,你可以成为一个创作者。做绘本这几年,我总觉得和别的画师合作,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现在看到你这个绘本,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你的画里,比别人多了一种灵性。别人总是问我,这样画对不对,符不符合我的想象。而你会在画里注入自己的灵魂。” “你说得太玄了。也可能是我们比较熟悉,所以我知道你喜欢怎样的风格,少问你几句而已。”他淡淡地笑说。 两人笑了一阵子,苏晓又说:“那,这书,你给我取个书名?” “书名……”夏至沉吟良久,向他摊开手掌说,“笔给我。” 接过他递来的一支铅笔,她翻到空白页上写下:守护。 写完自己先笑了:“好像有点土。” 他伸头一看,说:“不,就这个吧,很切合主题。” “我还是再想想。” 她准备把那俩字划去,他靠过来把笔抽掉了:“就这个,我喜欢。”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把速写本收走了。 她皱了下鼻子说:“随便你,反正是你的书。” 正说着,夏听见了防盗门门锁拧开的声音。回家的路上,她给韩峻熙发了信息,叫他下午不用去接她了,她回家休息,他也说他会提前回来,但是,她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回来了。 在门打开那一刻,苏晓往外挪了挪,离开她将近两个身位坐着。看见他这下意识的动作,她心上顿了一顿。 韩峻熙进门看见苏晓也怔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夏至连忙说:“我不舒服,他送我回来。” 韩峻熙赶上前坐在夏至身边,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叫我去接你?” 她握住他抚上她脸颊的手,笑说:“就是有点累而已,不用紧张。” “那……”苏晓已经站起来拿起了挎包,“我先走了。” 夏至朝他点头说:“好。谢谢你。” “我送你出去。”韩峻熙把苏晓送至门前,盯着他说,“谢谢你啊,下次就不劳烦你了。” 夏至听见关门声,无奈地低叹一下:“人家好心送我回来,你至于这样说话吗?你又怎么了?” “这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你不舒服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啊,你告诉他干什么?”他走到她身边,低头俯视着她。 她昂头看着他说:“我们一起上班,有事情互相照应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你前几天才答应了不会再这样盘问我!” “我是答应过你。”韩峻熙坐下来,好让自己的视线与她拉平,“但是,哪怕你让其他人送你回来都可以,不是他就行。” 夏至嗤之以鼻:“韩峻熙,我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吗?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都向你交待过,我们就是朋友,你一次又一次地非揪着他干嘛?” “真交待过了吗?”他朝她坐近一点,眼神紧逼着她。 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说:“夏至,我问过梁璐,楠师从来就没有搞过元宵灯会。我再问你一次,那只灯笼,那幅画像,是谁给你画的?2010年的元宵节你和谁一起过的?” 他的话让她的心仿佛被抽打了一下。她想方设法隐瞒,他还是把那只灯笼和苏晓联系起来了。更有甚者,他知道她在说谎,却没有直接戳穿,而是暗地里去调查。 ——她讨厌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而让她更恼火的,是她确实说谎了。 她嘴唇微微地颤抖着:“你已经有答案了,为什么还来问我?你如果那么在意那只灯笼的,扔掉就是了。” 她早就该扔掉,可能扔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是她的错…… 她心里百感交杂,她明明想道歉,却又被他的凌人盛气压得死死的,又凝结着几分不愿服输的倔强,以及被冤枉的委屈——她和苏晓,从来就只是朋友,以后也是。 而他此刻的目光已不似刚才的凌厉:“不是我在乎,是你在乎。” “我不在乎,你现在就可以扔。”她站起来朝房间走去,她疲惫不堪,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270、再走远一点 这样的措辞让夏至为之气结:“韩峻熙,你是不是现在不大清醒?你在说什么屁话?” “难道不是吗?”他压低下巴,眼里的忧伤反而更让她厌烦,“如果你们之间没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们认识了将近六年甚至更久?” “我没有。”她简洁地否认着。她也说不清她否认的是他们的关系,还是他们认识的时长。 他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六年,夏至。能一起过情人节的那种关系,应该不是刚认识的吧?那你们到底认识了多久?你现在还不愿意告诉我吗?七年?还是八年?他那时还是个孩子吧?你是不是给他当启蒙导师了,所以他才宁愿放弃高薪的工作来你们那么个破公司给你打下手?” 他话中的龌龊让她又悲又愤,她想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回来,但手被他攥得紧紧的,她完全抽不动。她瞪大了眼说:“韩峻熙,我没你想得那么肮脏。你放开我。” “你可以解释,我会听。” “我不想解释。” “你连编一句谎话来骗我都懒得了吗?” “你已经不信任我了。” “我能信任你吗?!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相爱过,告诉我你们已经分手了,但你现在这样藏藏掖掖算什么意思?藕断丝连吗?” “我这样告诉你你会舒服一点?那好我们在一起过,我们现在分开了。你满意了么?” “这不是你心里的话,你是在敷衍我。” 他那扭曲的面容让她感到了一丝可怖,她哭喊起来:“韩峻熙,你弄痛我了!” 他脸上强拧出的皱褶猛然一颤,继而变淡至消失,他慌张地松开了她:“对不起……我……弄到宝宝了吗?” 她禁不住滚下了两滴泪水,但她马上用力地擦去了:“我没什么可以说。我说我们只是朋友,你不相信。我说我们在一起过,你说我敷衍你,你到底期待从我口中听到什么?!” 她进入房间,用力甩上门,侧躺在床上,她悲从中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相处这些年,即使感情变淡也从来没试过这样子吵闹。她的右手手腕被他勒过的地方,现在还留有一道浅浅的乌青。 每次他们抬杠,只要她板起脸,最后他总会服软哄她。她也在努力地说服自己别在一些细节问题上和他置气。 他爱她,宠她,可能不是那么细心,有时会忽略她的感受,也可能不那么大方,总希望她时时刻刻受他的管控。她以为,她已经习惯这些了,谁又能没有缺点…… 反过来看她呢?她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两个人在家里相处,经常听到的是她的大呼小叫,她对家务事上的强迫症大概也让他容忍了很久吧…… 至于,苏晓…… 她把头侧向枕头,把眼角的泪拭去。就当这事是她的错吧。她觉得自己是因为在乎韩峻熙的想法,才隐瞒着两人的零星过往,但她不知道他会在意到这样的程度。 解释,她怎么解释呢?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可解释。苏晓把她看作最好的朋友,她也以此回应着他,这本来是极寻常的事,在她嫁作人妇之后,却莫名地成了禁忌。 她想起刚刚韩峻熙进门时,苏晓那本能的退让。韩峻熙的目光让她难堪,也让他难堪……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天色暗了。门被推开,客厅的亮光闯入房间的昏暗中。 韩峻熙走进来,把灯打开,他坐到床边,好一会儿才俯身碰了碰她的肩膀,她马上触电般往里一缩。 “好了,好了……”此际,他的声音听着是如斯柔和,“老婆大人,我来认错了……饭都做好了……出来吃饭吧,别饿着宝宝了……” “你给我滚。”她的话语是强硬的,但语气并不重,倒像在说一件顶寻常的事。 “可以可以,你让我横着滚,还是竖着滚?” 夏至不想听他插科打诨,她讨厌他这故作无事的样子。她猛一下坐起来,吓得他连忙抱住她的肩膀:“姑奶奶,你慢点,你要是心里不痛快,你打我就是了,别跟咱孩子过不去。” 她很想直接用目光在他身上戳两刀:“你还记得我怀孕了吗?**在这个时候疑神疑鬼的你是神经病吗?” 他由着她在他身上砸了两拳:“好了好了,消气了吗?” “没有!”她叫道,但马上气焰就矮了下来,“我最后跟你再说一次,我夏至,选择了嫁给你韩峻熙,你不许再在我们中间把其他人扯进来!” 他微弱地一笑:“可以……我保证再也不了……好吗?” 她没回答好不好,可是心里已做了个小小的决定。她始终是他的妻子了啊,她腹中怀着他的孩子。 她以为她已经处处避嫌了,如果还不够,那就只能再走远一点了。即使这样子她自己也会感到难受。 第二天下午下班前,夏至在公司走廊外叫住了苏晓。 “怎么了?”他问她。 夏至与身后走过的两个同事打了下招呼,这人来人往的过道让她不太好意思开口。 “过来一下好吗?”她带头往电梯的相反方向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拐角处。 他感到奇怪,但还是跟着走了过去。 “这个……”她从背包里拿出红色的天鹅绒礼盒,里面装着苏晓送她的那条莫比乌斯环项链,“我想,我还是还给你吧……” 因为一个灯笼,韩峻熙醋意大发,她想了好久,觉得这项链放在身边也是个**。 她对首饰毫不感冒,除了何艳给她的嫁妆,她手上就只有这一条项链,难保哪一天韩峻熙不会起疑,忽然问起她这项链的来历。她再也不想说谎了。 苏晓看着她手中的礼盒,目光微微地闪烁着:“这就是一件普通的礼物……不过……可以的,没关系。” 把盒子递给了他,她将背包重新背好,勾着两边的背带,低着头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呢?你又没做错什么。”他浅浅笑说。 这句话听着似曾相识,本来,老喜欢习惯性道歉的是他啊。 “嗯……我走了。”她往电梯走去,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他,“你不走吗?” 他还站在那角落不动:“……你先走吧。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吧……”她只身一人走进电梯下楼。 也好,韩峻熙说了今天要来接她下班,还是不要让他看见自己和苏晓一起下楼了。 她到了飞鸿广场上等了一会儿,没看到韩峻熙,就给他打了电话:“不是说快到了吗?” “马上,还有一个红绿灯。”就这么一句,他就把电话挂掉了。 她皱眉想道,他不是坐地铁过来的吗?没事打什么的,塞车还不方便。 又等了几分钟,电话响了,韩峻熙对她说:“转向你的十点钟方向,走出马路边。” 她按他说的办,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陈大娇,往前走。”他又说道。 她即将走到马路边上,才看见他从一辆崭新的白色大众驾驶座中伸出头来向她招手。 271、车怎么来的? 韩峻熙把手搭在车窗上,笑得满脸春风:“上车再说,这里不能停久了。” 韩峻熙有驾照她知道,但这几乎没摸过方向盘的新手,谁敢借他车练手?还是这牌照都没上的新车。 她疑惑地坐上了副驾,车内新鲜的甲醛味儿不算很浓郁,可还是呛得她一阵咳嗽。 韩峻熙赶紧把所有车窗全部打开,又从驾驶台上抓了个竹炭包扔向她那边:“还是味道很大对不?我去多买点竹炭包回来。” “这车是怎么回事?”她心揪了一下,说道。 他看她一眼,又马上挪开视线:“我们回去再说。我还不是很熟悉这车子啊,你最好现在别说话,让我集中精神开车,好不?” 她能说“不”吗?疑惑也好,憋屈也好,气愤也好,一股脑儿地**在她心里。 看得出韩峻熙是早有预谋的,车到小区驶进车库,连停车位都租好了,直接刷卡入内。 车一停稳,她就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完全不理会他在身后的叫唤。她不等他,直接进电梯回家了。 她银行卡没有开通手机银行,只开通了网银,在韩峻熙进屋时,她已打开了电脑查账。 那30万贷款,签约一周后就放款了,韩峻熙按照她的要求把钱转进了她用作储存家庭基金的那张卡里,卡的密码,在韩峻斌过来借钱时告诉了韩峻熙,现在过了快三个星期了,她也没想要去改密码。 然而,与夏至所想的不同,那30万没有动过。那么,他是哪里来的钱买车? “陈大娇,你现在跑那么快合适吗?”韩峻熙一进大门就嚷嚷着。 夏至走出客房,双手抱胸站在茶几前面,看着他那舒适地半躺在沙发上的坐姿。 “哦!你坐,我去做饭。”他恍然大悟般站起来,以为她是责备他没去做饭。 “你坐下。”她冷冰冰地说一句,“你车怎么来的?” 他定住一秒,然后展颜畅笑:“你别紧张啊,想哪儿去呢?不偷不抢,我买的。想给你个惊喜,所以没提前告诉你。” 通常他自以为是的惊喜,都是带给她更多的惊吓。正是因为猜到他是买的,她才紧张。她说:“我们现在哪里有钱买车?” 韩峻熙一手抱住她的肩膀,一手扶着她的手臂示意她坐下,耐心地解释着:“我知道我们现在没钱,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好车,10万不到,先将就着开吧。” “10万我们现在也没有啊!”夏至坐下了才推开他的手。 “你别着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车子我是做了贷款的,付了3成首付,才3万……” 看着她嘴又动了动,他连忙举起双掌压下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3万我们都没有对不对?这多大的事呢,我办的zfb借贷,每月只还几百块的利息,一年期到了再还本金。” 她又开始感到脑壳痛了:“大哥……你这本金,准备怎么还?”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这一年时间啊!难道我还赚不到3万块?就算真赚不到,我借贷平台里还有额度,我再借3万出来填上,相当于延长了还贷时间,利息也很低……” 她差点气炸了:“你这样子拆东墙补西墙,就不怕窟窿越补越大吗?” 他看着她,嘴角一咧:“瞧你那出息……不就3万嘛!绝对能还上。你要是不放心,那30万的贷款,我们不用太急着还进去。咱可以等到宝宝出生后再还,这不是更好吗?” “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她瞪着他,一脸阴云。 “没有,我觉得你是压根就不需要担心,zfb的利息比借贷公司的利息还要低,不过如果你想少一笔贷款的话,我觉得从那30**拿出3万来也是可以的。” 他知道她怀孕后,就提出过延迟还款的想法,她没有同意。然后,他转身就瞒着她去买车,这不是逼着她同意这个方案吗? 他双眉往上扯了扯,又叹了口气说:“你听我说,陈大娇,咱这个家,是你在当着,但是,我才是一家之主是不是?你现在怀孕了,我有责任照顾你。我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钱,你做产检需要钱,生宝宝需要钱,我也不能让你在这个时候还每天挤地铁上下班。” 这几句话让她无言以对,每个字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却让她很糟心。她说:“这贷款多拖半年,就要白白多付出一万的利息,这一万块足够我去医院生个孩子了。” “我知道你心疼利息!我真的知道。”他把她的手合在手心里,“可是你也想想啊,平摊到每个月,也就一两千,我们换来的是提前的享受啊!你上下班方便了,以后孩子出生了出门也更舒服。” 她能怎么办?这事已是定局了,车不可能退回去,她说再多的不满,也于事无补。然而,她必须防止他进一步把窟窿扩大。 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银行卡你还给我,我会把密码改掉。那3万块我会打到你卡上去还贷,另外,我不许你再乱碰任何形式的贷款!” 她敢肯定,要是她不这么做,钱在他手上,他能在孩子出生前就把30万全部挥霍光,而且,还是以那种“让你们娘俩过好”一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也没表达异议:“这个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不会再乱花钱了,你放心。” 夏至不能再说什么了。他这样低姿态地捧着她,再说反而像是她不识好歹那样。只是,心里的郁闷还是排解不了啊…… 周末,萧以晴过来,夏至便跟她说了这件事。 原本以为萧以晴能理解她的心情,可是,萧以晴却说:“你别怪他了,他是真对你好。” 夏至努起嘴说:“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除了房贷,我这辈子没试过借人超过5位数的钱。” 上一次借钱,还是在泰城的时候,她找何艳和萧以晴借钱做首付,最后房子没买成,钱也很快还给两人了。 这个周末轮到程佑带贝贝去玩,萧以晴乐得清闲,给夏至做了个咸芝士蛋糕,她把蛋糕盒揭开,说:“你不是老说自己是从小缺爱的孩子吗?你确定不是自己要求太高?” “一个人对你好,就是爱了吗?不论他是否以你能接受的方式?”夏至卧倒在沙发上,韩峻熙不在家,她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萧以晴愣了愣,说:“夏至,你现在才来考虑这个问题?你们结婚两年了,不是一直都相处得很好吗?” “以晴,你和程佑结婚五年,不是也一直处得很好吗?”话说出口,夏至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 272、倒霉的一天 是她要求太严苛了吗?夏至想,她不是那种不懂得知足的人。 恰恰相反,她之前给自己的生活标准太低了,低到一种便于掌控的程度,而现在的生活,有点脱离了她的控制。 是因为即将要当母亲,所以总是敏感、多疑而忧虑重重吗?夏至感到内心不太安宁,她把手心贴在自己的腹部,明知道孩子在这个时候可能还没有任何感知,她还是为这种联系的稀薄而忧虑。 第一次孕检是在5周左右,现在已经满了9周了,是不是应该有胎心了?她预约了周四下午去做第二次孕检,希望孩子安好的消息能让她心情好一点。 现在从外观上还完全看不出她怀孕了,有些人孕肚不太显,像余晓菲,五个月胎龄时,看着也不太明显,而有些人则从头到尾像吹胀了的气球,像萧以晴,刚两个月就已经小腹微凸。 夏至希望自己像前者,萧以晴怀孕那阵子,路也几乎走不动,看着真的很难受啊。 和韩峻熙说好了周四下午一起去医院,他说中午吃过饭就到飞鸿广场接她。 她很早便完成了工作,吃过饭后在茶餐厅里坐着等他,但人没等到,先等到了他的信息:【我临时有个会要开一下,可能两点左右到,可以吧?】 【可以。】预约了医生是在两点半,不过实际上整个下午都可以去挂号。 夏至又坐了一会儿,感到百无聊赖,又想道,与其在这干等,还不如过去报社等他呢。 在这里坐地铁去《楠洲日报》社也就半个钟头,他开车过来时间更久,而且从报社去医院还更近一点。 【我到报社门口等你吧。】 她发完微信就走向了地铁站。上了地铁后再看手机,发现韩峻熙没有回复她的信息,估计正忙着吧,不过他要是提早出门的话,也会先看一下手机的,不急着在他忙的时候打他电话。 夏至在报社地铁站下车,走到报社门口,韩峻熙还是没有回信息。总不至于真走了吧? 她正准备拨他电话,手机就响起来了,韩峻熙的声音有点急:“夏至你过来报社了吗?我刚在开会没看手机,现在有点急事……” 这语气好像挺焦灼的……她想了想,说:“还没到……你很忙吗……” 他思索了两秒,说:“这样吧,我现在来接你过去医院,然后你自己做检查可以不?” “那……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你不要跑来跑去。”尽管已经站在报社门口了,可是,关键时刻她还是得做个支持丈夫工作的好妻子吧。 “……我刚接到了个线人爆料,可能是个大新闻。” 她对他带着歉意而焦急的解释表示理解:“没事,你去吧。” “那你小心点,不要坐地铁,打的过去吧。”他像老妈子般嘱咐了一番才挂了电话。 夏至对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切了口气,他这种偶然性的放鸽子也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她有着为了工作扔下他一个人生闷气的前科,她也向来不和他计较这个。 就是,在这个特殊时期,还是有一点点苦闷呢。 她把手机放进口袋中,虽然他叫她别坐地铁,但她还是更喜欢坐地铁。往回走了两步,身后有个声音叫道:“……是嫂子吗?” 她没意识到这是在叫她,继续往前走着,直到那人叫:“夏至,是夏至,对不对?” 她奇怪地回过身,来人文质彬彬的,她不认得他——话说回来,她又试过认得谁呢? “啊,真是你啊,嫂子。我在你和峻熙的婚礼上见过你,可能你不认得我了。” 那人从胸前口袋抽出一张名片给了她,名字她倒是一下子就记起来了,郑光乾,《楠洲日报》文艺版的责编。之前想着要投稿,她把近期的《楠洲日报》文艺副刊都翻了一遍。 当然她不好意思承认她真的不记得他的模样,只好客套着:“哪里的话,就是没想到在这里有人会认识我而已。” “你是来找峻熙吗?我好像看到他刚刚出去了。”郑光乾手上捧着一杯奶茶,看样子是上班中途出来溜达的。 “啊……我知道,他跟我说了,没什么事,我也准备走了。”就算郑光乾告诉韩峻熙自己来过,也没什么所谓,再说他们不在同一个部门,应该也不常见面吧。 “哦对了,嫂子,你那稿子,真的不考虑上报吗?”郑光乾脸带惋惜地问着,让夏至一阵愕然。 “稿子?” “就之前峻熙发给我的那篇啊!写童年考试作弊的。我真觉得挺好的,本来还想找你多约几篇稿,不过峻熙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不想写了。” 夏至不知该怎么回答。那篇稿子,发给韩峻熙之后,第二天他就告诉她,说编辑认为那稿子主题思想不太正面,不能上。她也不太在意,就把稿子另投了。 现在意外碰见郑光乾,却分明与韩峻熙的说法不一样。韩峻熙不但拦截了她的稿件,也没有告诉她郑光乾要找她约稿的事情。这是为什么? 她满腹狐疑,然而不好展现,她勉强笑了笑,说:“前些天是不大舒服,现在好些了。” 郑光乾一听就乐了:“那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们写点稿子啊!现在很多作者都转写网文了,我们稳定的稿源越来越少了。” 夏至点头应允,道别离开。 她心思松松散散的,路上都在想这件怪事,到了医院准备刷卡挂号,才发现自己忘带钱包,此刻身无分无,而且医保卡也没有带。 真是见鬼了,今天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吗?特意请假看医生做孕检,结果白跑了一趟报社,又白跑一趟医院,还无意中获悉了韩峻熙瞒着她的古怪举动。 唯一幸运的是地铁可以刷手机乘坐,要不她连家也回不去。可是——也许这也不算好事哦,要是她早听了韩峻熙的话打的的话,说不定可以早一点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包,省得跑这一趟呢! 273、刻意的贬低 韩峻熙回家的时候,夏至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的书滑落一边。 他俯身抱她,她在他怀里醒了过来。她昂起头看他:“你回来了?” 他嗔怪道:“怎么不回房里睡?当心着凉。” 他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便要离开。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好一会儿才想起要问他的事,赶紧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他坐回床上,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半天不见,就想我啦?” “呃……我……”该怎样开口才对?他是故意扣自己的稿吗?面对他此刻的温柔,她居然无法质问。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说,“我还要赶稿子呢。我明天不回报社,可以接送你下班,有什么明天再说吧,很晚了,宝宝要休息。” 他弯腰对着她的腹部说话:“宝贝,爸爸要忙去了,不许欺负妈妈。” 她看着他走到门边关灯,合上了房门,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然而,这下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呢…… 往好处想,韩峻熙可能是真的担心长期的约稿会让她身体劳累,所以才想办法替她推了郑光乾,可是没必要把现成的稿件也截掉啊! 除非,是他真的不想让她上稿,所谓的帮她,其实是在骗她。 她没有真的很在乎能不能上稿。写作这件事,对于她已经成了习惯了,早就不去计较有没有读者,能不能发表,自己写着高兴就好。 她不是没有过机会,之前也有刊物编辑对她这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甚至最后完全停笔的行为表示了惋惜,只是后来纸媒渐渐衰落,也没有人找她约稿了。 但是她不在乎是一回事,他把她的机会切掉又是另一回事,他们不是最亲密的伴侣吗,他怎么能这么做……她这样想着,心里就越发一阵阵地压抑着。 好几次,她想到客房去问他,有一次已经走到了门口,还是没把悬在门板上的指节敲下去。 ——他不喜欢在写稿中途被打扰,他试过因为她不小心的干扰而发脾气,尽管后来又跟她道歉了,可是她记下来了。 她也不喜欢,尤其在文思流畅的时候。相对来说,他打扰她的次数远远比她多,似乎从他们在一起之后,她就没试过在两人共处时能完完整整地写作。她却从来没有因此发他脾气。 这件事情很重要吗?不,不那么重要,让她难受的不是写作本身,而是在他眼里,她的文字是玩票性质的,他的文字才是有价值的。 也许是这样没错,他那是工作,他赖以为生,但是她也不喜欢这样被他轻视着啊…… 她仿佛胸口塞着一个核桃,一直等着他回房。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之后又醒来,在入睡与清醒间辗转着,天亮时感到呼吸很局促,好像这一夜完全没有睡过那样。 夏至下床去客房,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原来韩峻熙已经在客房床上睡着了,可能是怕回房间会影响到她睡眠吧,他不知道她根本就睡不着。 电脑没有关,屏幕还亮着。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准备帮他关掉电脑,然而word文档上的表格内容引起了她的注意。 表格标题是“精英记者大赛复赛作品登记表”,她知道这个被称之为国内“传媒届奥斯卡”的比赛,是国内媒体最重要的一场赛事,每两年举办一届,得奖作品含金量很高。 要在这个比赛中获奖很不容易,参赛作品要求质量过硬,有一定的影响力,并且要通过市、省、国家三级的层层筛选,各级报社也会高度重视,选择当届最优的作品参赛。 即使被报社选中,也不一定能在最终的评选中获奖。韩峻熙电脑上这份也仅只是作品登记表,说明他获得了报社的推荐而已。 让夏至奇怪的是“作品标题”那一栏上,登记着的是“虐童案背后的幼师从业乱象思考”。 这是她给韩峻熙代笔的那一篇调查稿。为什么偏偏选这篇?他不是老说她见识浅薄思路狭窄文章里老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吗? 那天之后,她也问过他稿件有没有过审,需不需要重写,他说勉勉强强过了,还评论了一番她的取角偏离了新闻事件。 他做深度调查,对新闻的时效性要求没那么高,真要重写的话,是来得及的,难道这是他保留了她的标题重写过的稿子吗?然而这切入的角度还是没改变啊…… 刚好这时候,韩峻熙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吓得夏至连忙直起了身子。 她回头看他一眼,他没有醒过来,微微的鼾声表明了他的困倦。 夏至叹气轻轻走出了客房,带上了房门,洗漱后出门上班去了。将近中午,韩峻熙才给她打来了电话:“陈大娇,你怎么都不叫我起床啊,不是说好了我送你上班吗?” “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不想吵醒你。”夏至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有啊……下班等我,我来接你。” “就这样?” “那你还想听什么?老夫老妻了,给你说点情话?”她听到他话筒里的嬉笑声。 “嗯……那,下班见。”她挂掉了电话,心里满满的不自在。 其实他大概意识不到她会知道这些事情,这对他来说……算是事吗? 在她这里,又算是什么呢?她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他用了她写的稿件去参加比赛,接着,回头他又把她的约稿给推了……这到底是对她的肯定还是否定? 他不希望她再写稿子,至少不要发在《楠洲日报》上,难不成他担心有人看出那篇稿子是由她代笔的吗? 这事,她自己是肯定不会说的。那篇调查稿与她平时的散文相比,文风差距也很大,谁能看出这是同一个人写的呢? 她摇着头,想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通通甩出脑袋,它们却越来越紧地巴在了脑门上。她受不了了,既然在意,那就找他问清楚吧。 274、辞职好不好? 韩峻熙认出了杜灵子,还有另一个女孩,好像叫孙宁,也是夏至的同事。两人跟在他后面进的电梯,中间还隔了好些人,似乎没注意到他。 他本来抬了下手想打招呼,看到两人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了,便作罢了。 “……你不是说把你妹妹介绍给他的吗?又没下文了?”说话的是杜灵子,声音不大,但韩峻熙听得很清楚。 孙宁答道:“我妹妹说苏晓不理她啊!其实我觉得她真的挺像夏至的,尤其是那个性,我还以为苏晓会喜欢这类型的女孩子。” “嘁……”杜灵子轻喷道,“除了夏至,你看他对那个女孩子上心过?没下文也好,你也不想你妹妹当个替代品吧?” “也是……我就是可惜而已……他们那时是怎么回事啊?天天下班一起走,比我和我老公还腻歪,这也不算谈恋爱吗?” “就是。也不知道她老公是怎么半路杀出来的。” “嘶……别说了……” 两个女孩的对话随着电梯门的开启而结束,韩峻熙看着她们走出了电梯。 这是23楼,翰艺图书就在电梯外,但他没有跟着她们走出去,而是随着电梯里的其他人往上升,到了28楼后,才重新往下返回23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没有接,不一会儿震动就停止了,他推开翰艺图书公司大门,绕过文化墙就能看到最后方夏至的座位。 毛玻璃挡板后,他看到夏至依靠在办公椅上的小半边脑袋,苏晓正站在她身旁不知说着什么。 韩峻熙朝她走过去,苏晓也迎着他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没理会苏晓的点头示意。 过道不算很宽敞,可两个人并排过是足够的,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韩峻熙往左边略调整了下脚步,两人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撞上了。 苏晓愕然地回头看他,而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来了?刚打你电话没接,你在楼下等我就好。”夏至边站起来边收拾着背包,说这句话时,她没有看他,两人各有各的心事。 “没事,我来早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也许她不看他不是刻意的,却总让他觉得她是在回避他。 他拉起她的手,从电梯直下车库,进家门以前,两人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对话。 他看出她有心事,她亦然,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否同一件事。 “我们谈一下吧。”韩峻熙坐在沙发上,叫住了正准备进房间的夏至,示意她坐下。 在回来的路上,夏至已经试着不断地说服自己把这件事情翻篇了。这算多大的事情呢?她不想为了这样的事和他再生缝隙,就当作她不知道好了。 至于郑光乾的约稿,要是韩峻熙问起,就说是通过别的朋友介绍认识的。不管怎么说,不要提起那次见面,不要提起她知道他的内外口径不一致。 再退一万步,他要是真的不喜欢她写稿,她就不写好了。实话说也赚不了多少钱。 然而他叫住了她。 他想和她说什么?她直觉他不是要说这件事。 “谈什么?”她没有坐到他身边,而是选择了离他较远的转角位坐下。 “夏至,你觉得我们作为夫妻,足够坦诚吗?”他十指交叉着看着她说。 坦诚……她在心里念了一遍,然后轻轻摇了下头。 他低头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我知道这段日子你很不容易。上一次之后,我已经对自己说,不管过去怎样,你现在是在我身边。” 她往后倒在沙发靠背上,合上眼睛,浑身精疲力尽,但脑袋还是勉强清醒的,她在理着他话里的含义。上一次……是指哪一次…… “你能说简单一点吗?我很累。”她气若游丝地说。 “每次我提起他的名字,你反应都很大。” 他的话音仿佛具有了力度打在她脸上,她掀了一下眼皮又合上:“谁?”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顿了一下才说:“我想知道你们的所有过去,所有。我这要求过分吗?” 哦,她知道了,又是苏晓。这次又是为什么?就因为他来接她时,他站在她旁边和她讨论了一下工作? 她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她叹息了一声,说:“我们09年在爬山的时候认识,我把他当弟弟,后来大家都很少去参加户外活动,就渐渐不联系了。然后他毕业时刚好到了我公司工作。我说完了,我可以先去洗个澡睡一觉吗?” “你当他弟,他也当你姐吗?”他直视着她,直到她也睁开眼睛回应他。 “韩峻熙,是他先叫我姐的,我没事去认个弟弟干嘛?” 她丢下这一句,站起来往里走。七月中旬的天气很热,她觉得,汗水仿佛把她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 “夏至!”他从她身后抱住她,力度不大,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腹部,她也没有挣扎,但眼泪却缺了堤般不由自主地往下淌。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纠结这件事情,可是你知道吗?每次一想到你上班的时候,他会在你身边,我就觉得像有根刺在心里一样!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没有办法相信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垂泪。泪水带着温热滴落在他手背上,又马上冰冷下来。他缓缓放开了手说:“你是为了他哭,还是为了我哭?” “我为我自己哭,行吗?我很累……你能让我睡一觉吗?” 她拖着身体走进房间,连澡也不洗了,头一挨到枕头就马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夏至感到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身体。 她微微侧了一下头,又把头扭了回来。 她不知道现在几点钟,没有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韩峻熙躺在她身后,他的呼吸穿越发丝落在她某一块头皮上,让她感到那一簇的头发已被他的气息打湿。 “夏至,对不起,我老让你难过。”他话音轻柔,却让她觉得很陌生,“我们不要再为了这件事吵架了好吗?” 她的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这是她挑起的话头吗?明明是他执迷不悔。 275、喘喘气而已 当手机第三次响起,夏至按下了关机键。 “你还是接一下电话吧。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你这样跑出来,他肯定会担心的。”萧以晴劝说着。 “我跟他说了,我要出来走走的。”周六早上起床,韩峻熙在刷牙时,夏至就带了几件衣服出门了。 她接过萧以晴递来的热水,呷了两大口,干渴的喉咙总算被湿润了。 “你这叫走走?从你家走到我家,倒车要一个钟头好吗?” 萧以晴话音刚落,手机响起来了,她把屏幕翻给夏至看:“喏,你老公电话来了,我是接还是不接。” “接吧。”她说。她想,她又不是离家出走,没必要瞒着韩峻熙自己的去向。 “那我应该怎么说?”萧以晴摊着手说。 夏至想了一下,说:“就说,我在你家里,我很好,叫他别过来,你会照顾好我,我过两天再回家。” 萧以晴走出房间到客厅找贝贝,屋子小,房门也没关上,夏至能听到她从客厅传来的声音,萧以晴就像她嘱咐的那样,一字一句地传达着。间或,还能听到贝贝在敲打某件玩具的声音。 不一会儿,萧以晴又走进了房间,把电话递给了她:“他说跟你说几句。” 夏至摇了一下头,在床上躺下翻身朝内,萧以晴继续对着话筒说:“看,她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你还是先别惹她了。” 萧以晴挂掉电话说:“我叫了他别来了,但是我不保证他真的不会来。如果来了,你就跟他回去吧。” “嗯,我知道了。”她把毛毯扯了一下,“以晴,你被子太厚了。” “哎,你是怀孕了怕热吧?”萧以晴踩上一张板凳,从衣柜顶上取下一个软乎乎的收纳袋,从里面拉出一床夏凉被给夏至盖上,“如果他不来,你今晚就睡我床吧,我和贝贝一起睡。” “我没什么事,就是心里不大舒服,想一个人喘喘气而已,过两天我就回去了。”夏至淡淡地说着,要不她还能怎样呢?就算她自己可以不管不顾,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要爸爸的。 “哎……”萧以晴又叹了口气,“人家都说,生孩子的第一年是离婚高发期,你这孩子还没出生呢,别扭就先闹上了。” “和孩子没有关系。我们还没吵到那一步。那是下一个故事了。” 萧以晴笑了一声:“还懂得开玩笑,那看来应该没什么事。” “以晴,你和程佑,是为什么分开?”夏至知道他们有矛盾,可是,这矛盾不是一直都在的吗?既然一直可以平衡,为什么忽然有一天再也不能接受了呢? 萧以晴坐在床边背对着她发起了愣,半晌才说:“我们俩在你们眼中是怎样呢?” 夏至张张嘴,“很好”两个字差点冲口而出,但她马上又想到,真是如大家所见的那样吗?两个人的感情,大抵只有两个人才清楚吧。 “他和袁佳一分手了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在一起了。”夏至曾经问过萧以晴这件事,可是她一直没有给予她细节的回复,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我可能……并不是那么爱他。” 萧以晴耸了一下肩,从夏至这个角度,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夏至觉得她在笑。 她说:“我觉得他也是这样。并不是说我们没有感情,而是,爱情在我们两个之间,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对他的感情,可能介于你对王然和对潘锐之间吧。我们都对对方有好感,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找到以后,很有默契地扮演起好丈夫好妻子的角色。” 夏至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所以,所谓的“模范夫妻”只是一场戏? “你说我们都对对方很满意吗?不见得,人与人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矛盾呢?但是,如果只是两个人的话,那大家相安无事。一旦有别的人和事插进来了,原来互相忍让着的东西,就一下子爆发了。 “他对我好的方式,就是包揽家务,满足我能力范围内的物质需求,容忍我的火爆脾气。他要求的回报,就是一个儿子和对他家族价值观的认同。只是,我曾经错误地以为,也许这些年,我们之间已经培养出足够的感情来让他放弃这样的想法。 “可能是我不对吧,我不能以他的方式,来回报他的好。” 萧以晴一口气地说着,她两手撑在床边,话毕也没有换过姿势。 夏至从床上坐起来,侧头靠在了萧以晴背上,抱住了她的双肩:“感情没有对错,只有是否合适。” 萧以晴回头看她一眼,又摆正头叹气:“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劝说你,现在的我也是个失败者,如果是梁璐,她应该会比我更理智一些。你们和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他是真的很爱你。在这一点上,其实你都比我们聪明,总是能找到那种很爱很爱你的人。” “然后我发现,光是很爱很爱,也是不够的。”夏至的话如一阵青烟,袅袅上升。 “好啦,你休息一下吧,我去做饭,等下饭好了叫你。” 萧以晴拍拍她的手,离开房间时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了,贝贝的玩闹声偶然穿透门板,越发烘托出房内的宁静。夏至从来没有试过这样迷茫。 韩峻熙居然要求她辞职,在这个他们正好需要用钱的时候。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个要求都显得无理取闹。 可是,如果她拒绝的话,这个结就会从此留在两人中间,以后,可能会越来越难解。 如若是遵从内心的话,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哪怕是孕产期的这一年半载,她也不希望自己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完全依附于他,何况,图书出版再不景气,好歹也是她发展了好些年的事业。 凭什么女人就该退居家庭,不能拥有自己的事业呢?就为了他那可笑的妒忌心? 夏至打定了主意,她是不会辞职的。她给韩峻熙回了个电话,说明了自己暂时没有辞职的打算。 韩峻熙沉默了一阵,反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我来接你。” 276、尽快做手术 夏至没有离开,离开的是苏晓。 周一的例会上,夏至才知道了这件事。苏晓没有参加会议,他的工作已经大部分移交了给孙宁。 她的心揪成了一团。上周五,他还和她讨论新书的排版问题,完全没有跟她说起离职的事。他怎么可以走得这样不声不响? 从会议室出来,夏至经过苏晓的办公桌,桌上还有一些私人物品没有收拾,还有还有,上星期她让他改的一个封面,他还没有给她,他不可能就这样走了。 夏至一早上心不在焉,她看了手机好几遍,苏晓没有给她发信息,她也不想发给他。她有点生气,苏晓十点多出现在公司门口时,她就忍不住板起了脸。 他是回来收拾东西的,顺便给大家带了份茶点,甫一现身,就被大家簇拥住了。 他把一杯水果茶、一份三明治送到她桌上:“这是你的,水果茶是少糖的。” 她别过脸说:“吃不下。” 他在她身边呐呐地站了一会儿,离开前说:“好吧。那个封面,我已经发给你了,查收一下。” 他用一个小纸箱装好了东西往外走,夏至想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追了出去。 “哎!”她在走廊上叫停了他,走向他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以为,他们之间的交情,像离职这种事情,她是应该知道的。 “……我……合约期满了。已经延迟了半个多月了,郭总想让我做完手上那个系列的绘本再走。”他这么说,是想告诉她,这件事并不突然。 “你辞职半个多月了,却完全没有告诉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要高就,她很支持,她生气的是他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 他低下头:“嗯……不是你说的吗……我可以尝试别的发展……” “是我说的!但是……”但是什么呢……她也语塞了。他有义务把他的一切都告诉她吗? “对不起……” 他习惯性的道歉加重了她的气闷,她深深地吸着气,不知不觉地往墙壁上靠:“那,你准备去哪里?” 她的问话不完整,可是他听懂了,他轻笑说:“还没想好,先休息一个月吧,歇歇再说。我准备出去走走,可能去新疆,也可能出国一趟。” “嗯……”她点着头,视野上方有半圈乌黑,对他的话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我……”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脸色苍白,“夏至?!” 她记得自己说了一句“头很晕”,眼幕里的那层乌黑完全地垂了下来,她最后的清醒是沿着墙壁往前滑倒时迎上的凉风。 夏至仍能感知到周边的吵闹,感知到自己的身体被某双手抱起,她好像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是完全失去知觉的。 然而,当她在又一次的深呼吸中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时,她发觉自己正靠坐在一个结实的怀抱中,一丝类似衣物被太阳晒干后的清香若有若无地钻进她鼻子里。 身体的微微晃动、逼仄的皮座椅告诉她,她正在一辆轿车的后座。 她伸手推了一下紧贴着的那个胸膛,苏晓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醒了?好点了吗?” 她伸直手臂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头部的沉重告诉她方才的晕眩是真实发生过的:“这是……去哪儿?” “我们现在送你去医院。”驾驶座上的郭树沣回头看了夏至一眼,“我跟你说过,不舒服你就多休息,工作永远做不完的。” 夏至喘着气倒在靠背上:“对不起……” 郭树沣说:“你说这话就真的见外了。快到医院了,等下让苏晓陪你进去,我还有事。” “……不用去医院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她觉得是最近心思太杂,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不行。”苏晓一直盯着她,她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你必须去医院做个检查。” 夏至想辩驳,郭树沣先说道:“对了,苏晓,你给夏至老公打个电话。” “不要!”她本能地按住了苏晓的手,让苏晓通知韩峻熙?别开玩笑了。她可不想再和他吵这种莫名其妙的架,她顿了下,才找了个理由解释,“他这几天很忙,我看完医生回去再告诉他好了,我不想他担心。” 郭树沣摇着头说:“夏至,你这人就是习惯了什么都一个人扛。” “那我陪你吧。”苏晓说道。 夏至只能点头说好,反正,不让韩峻熙知道就好。她又窝火又无奈,她浑身不自在,还要避免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到医院挂号,早孕专科早就挂满了,夏至取回医保卡,想说算了,但苏晓马上又把她的卡抢了过去递给了护士:“麻烦通融一下,她怀孕两个多月了,刚刚晕倒了一次,最近也一直不舒服,能不能加一个号?” “不舒服为什么不早点来看?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重视怎么当父母?”护士责怪了几句,还是给她手动写了一个号,让他们带着挂号纸跟上去找了一个医生。 拿了医生开的b超单,那护士又领着他们到隔壁的妇科b超室帮他们插队。 她把苏晓当成了夏至的丈夫,不断数落他不懂得照顾妻子,等出事了才知道来看医生,苏晓唯唯诺诺地不断点头,夏至好几次想解释也无从入手。 这个上午剩下的时间,她被领着在医院四楼的各个妇科检查室中转来转去,那个护士又热心又聒噪地带着他们。 她心突突地跳着,她陪过萧以晴来做产检,没试过有这样被带着一路开绿灯不用排队的待遇,她觉得,总不可能是因为苏晓长得帅吧。 各项检查结果直接联网到医生的电脑上,她没有取纸质的报告,也没有看到自己的任何检查结果,完成检查坐到诊室中时,门外等候着的患者已经寥寥无几了。 277、不留痕的梦 虽然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但医生还是很耐心地给夏至解释了她腹中的胎儿没有胎心胎芽,已经停止了发育。 “简单来说就是已经胎停了,我们要给你尽快安排手术清宫,否则会导致宫腔感染。” 夏至捏着医生写好的入院通知书,她感觉口干舌燥,以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好吧?”医生歪着头看她,“你还年轻,别着急,养好身体再要一个吧。现在这个不尽快处理的话,可能会影响到以后怀孕。” 她抽了口凉气,摇摇摆摆地出了诊室。 苏晓在外面候着,他马上迎了上来:“医生怎么说?” 他陪着夏至做了这一连串的检查,尽管不懂,也察觉到事态严重。 夏至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看到她手里捏得皱巴巴的那张纸,伸手去抽,她捏紧了没有松手,他又抽了一次,才抽了出来。 他读完了纸上的诊断和入院通知,抬眼看了看夏至说:“我去给你办入院手续。” 他搀扶着她往住院部走去,她觉得自己的脚步重得像拖着铅块,而他却觉得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刮走。 他问她:“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不要。”从诊室出来后,她就只对他说了这句话,“我自己就可以。” 苏晓侧过脸看她,没有坚持。 她脑里一片空白,思绪仍停留在刚刚郭树沣送他们过医院的车上。她像只木偶般跟着苏晓走,直到被带进病房时,那洁白的床单和消毒水味才把她拉回现实。 她坐在床上,苏晓蹲在她面前给她解鞋带脱鞋子,他说:“你们吵架了吗?” 她嘴唇一开一翕,她要告诉他吗?告诉他,他们因为他而吵架?比之她的无辜,苏晓更无辜吧。 罢了,她又何必告诉他,让他承受着不必要的负担。他也不是每件事都会告诉她。他决定要走,也没和她打一个招呼。 他们是朋友,真的是朋友,很普通的那种,和别的朋友没有任何区别。不交心,也不相知。她也不需要他的照顾。 她这么想着,两脚往内一缩,躲开了他的手,在他抬头看她的时候,她自己把鞋子踩下,收到了床上:“你走吧。”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没事,你忙去吧。”她冷冰冰地说,看也没有看他。 “我不忙……”他想说他辞职了,现在闲得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转而说道,“我通知他过来,我就走。” “我说了不用。你别多管闲事。” 苏晓也执拗起来:“你下午要做手术了,要有人在这里看管着你。你不让他来,我就留下。” “你留下干什么?”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很多委屈等着冲口而出,但取而代之的,是两行清泪。她抱着膝,把脸埋在两臂之间,泪水把她的眼睛泡得又酸又涩。 他站在她身边,给她递了一块纸巾,没有任何宽慰的言语,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等她哭够了,她才想起这已经将近下午两点了。她术前要禁食,而他还饿着肚子守着她。 “你去吃点东西吧。”她说,方才的对抗让她话语里满是歉意。 他却说:“我不饿。” “你不用这样守着我,我没事。” 他摇了一下头:“我真的不饿。饿了,我自己会去吃东西。” 夏至不知道他的“饿了”是指什么时候。她将近五点进的手术室,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和她一样粒米未进。 被扶着躺到手术台上时,手术室内那白惨惨的器械和光芒让她心跳加速,惶恐顿生。幸而麻醉药很快就生效了,一觉醒来,她躺在术后的留观床上,浑身疲软,腹部持续暗痛着。 这就结束了?她仿佛做了一场完全不留痕迹的梦。 “来,回病房休息吧。没事了,手术很顺利。”一个护士走过来招呼她坐到轮椅上,推着她出门。 “夏至的家人在不在?”护士高声叫嚷着。 “在。” 夏至循声望去,朝她走来的是韩峻熙。 她愕住了,她怀疑是不是因为麻药没有完全消褪,她产生了幻觉。她明明记得进去之前,等在门外的是苏晓。 她觉得自己思绪特别迟钝,就这一个念头,从手术室回到病房走了很远的路,她也没有捋顺。 轮椅停在了病床前,她脚踏在地上,两手想撑起身子,人是起来了,可是膝盖一软马上要朝下扑,韩峻熙及时地接住了她:“别动,我来。” 他把她抱到了床上,替她盖上被子,她仍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在他身上停了好一刻后,开始扭动自己的脖子环视这间病房。 是她进来时住的那间没错,这是个三人间,她在靠近门口的那一张床,里面的两张床,中间那张空着,最里面那张躺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女人身边也有人陪着。 房里就他们四个人,再没别人了。 韩峻熙看着她用目光搜遍了病房后,说:“他走了。他叫我过来的。” 意识迟缓了两三秒,夏至想到,苏晓还是告诉韩峻熙了。也对,他是她丈夫,他有权利知道。 “要喝水吗?”他没等她回答,拎起暖水瓶往床头柜上的一只马克杯中倒了半杯水——她家里的杯子。他把她住院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收拾过来了。 “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他说着,把水杯端到了她唇边。 她轻叹一口气,既是不想说话,也是口干得说不出话,想低头嘬一口水,结果上唇刚一碰到水就被烫得清醒了过来。 她猛地把杯子推开,洒出的水溅到她胸前的病号服上,胸口一片刺痛,然后湿哒哒地粘着。 “太烫了吗?”他急忙放下杯子,扯了块纸巾替她擦拭,但衣服已经湿透了,“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不用了。”她说着伸手拉出几片纸巾,垫在了衣服和皮肤之间。 她往被子里缩,整个人特别嗜睡,腹部的疼痛也拉扯着她往梦境深渊坠落。 278、那年的初见 上个星期……夏至想起来了,就是她到报社找韩峻熙的那天,他们原本是约好一起到医院做检查,结果他临时爽约,而她也没看成医生。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她一心只顾着想他拦截了她约稿的事情,但他回来得太晚,她那晚什么也没有和他说,自然也没有说没看成医生的事。 哦,他不知道这事,他以为她上周来看医生就已经知道胎停的事了,却故意瞒着他。 她瞒着他干嘛呢?故意留个死胎在肚子里,是为了好玩么? “我不知道。你没什么做得不好。我想睡觉了。”她本应该向他多解释一些,可是她累得很,也厌倦了不断地解释。 他呼了一口气:“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去给你买,你先睡一会儿。” “随便。” “那我去买点粥吧。” 夏至看着韩峻熙离开病房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他陌生得无法辨认。 耳边清净后,她反倒睡不着了。仿佛身体的所有力量都聚集到了脑海中,每个脑细胞都异常活跃地蹦跳着。 她和韩峻熙之间的每一个时刻像按下了快进播放的电影般从她眼前掠过。 她就这么心动了,她不像梁璐,将爱情公式化,去寻找最优的伴侣,也不像萧以晴,将理智与情感合理地调配着。她还是那个没什么脑筋的恋爱脑,感情用事,为了爱可以卑躬屈膝的恋爱脑。 她曾经以为自己经过了那么些年的历练,会成长起来,实际这些年她没什么进步。 他总怀疑她不够爱他,她会为了他的这种不自信而难过。他要她怎么证明?她的生活圈已经小到家与公司两点一线了,还得把自己彻底关在家里,才能证明她爱他吗? 她也厌恨自己总是把话说不尽。明明有许多的缘由,他要她解释,她可以缓缓道来,但到了出口的时候,又总是言不由衷或者道不明白。 像这次的手术。在他眼里,这是她不信任他的证据,又成了两人之间的一道裂缝。 身体的痛逐渐缓解,心里的痛越演越烈。身体疲弱的时刻,精神也脆弱不堪。她很想笑自己居然为了这点不算事的事而哭泣,可是就是无法自抑。 韩峻熙回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把她的双眼浸泡得又红又肿。 他把病床的折叠护栏拉起,将打包着的粥放在了桌板上,手搭在了她肩膀上:“没事,我们还年轻,休养好身体,我们再要一个。” 他对她的照顾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她不能再有什么挑剔和责难。而在他看来,她此刻正难受着,他也处处退让包容着。 就是……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她禁不住想,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吗? 晚上吊瓶打完了,护士来拔掉针头后,韩峻熙抚着夏至的额头说:“我先回去了,要赶个稿子,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可能要下午才能过来。” 夏至点了点头,韩峻熙就走了。临睡前,何艳给她打来了电话,韩峻熙已经把她的情况告诉了夏家二老。何艳嘱她饮食上要注意些什么,又提出要不要她过去帮忙照料一下。 夏至想了下说算了,手术完了她也没什么不适,请了两个星期病假,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何艳还要给夏远两口子照看孩子。 挂了电话,她想起白天过来医院时,郭树沣说她的那句“习惯了什么都一个人扛”,还真是。她从小就这样子,能自己解决的事情,从不求助别人,哪怕是自己的至亲。 她和夏远好像走了两个极端,她努力地逃脱家里的掌控,而夏远照着夏健锋的规划按部就班,她选择了不接受他们的安排,就要独立到底。 她翻身朝向墙壁,真的要睡了,但愿今晚好梦,但愿梦里春暖花开。 …… “起来啦!收拾一下,医生查房了。”护士走进病房,拉开阻隔着病床的帘子,叫嚷着。 夏至觉得这一觉睡得真沉啊……窗外似乎阳光很好,她也感到浑身舒畅,整个人精神多了。 医生给她开了个检查单,说昨天手术效果很好,让她去复查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倒是很快……她给韩峻熙打了个电话,电话没有接通。想起他昨晚说要回去赶稿,这会儿可能正忙着,她就不再打了。 做完检查回来,她换下病号服,准备去办出院手续,一出门就差点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夏至?你去哪里?” 她抬头,对上了苏晓眼中的关切。 她说明了原委,他从她手里接过了单子说:“你等着,我去给你办。” ……也好吧。她趁着他去办手续的时候收拾了下东西,然后下医院大堂找他。 苏晓一见她,就把她手里的旅行包抢了过来:“你不要拎重物。” 夏至忍不住笑了:“和我妈说得一样,你哪里学的这么婆婆妈妈。” “我连卫生巾都给我妈买过,你说呢?”对哦,苏晓是被苏予洁一手带大的,对女人的体贴是被训练出来的。 “你怎么来了?”她其实是想问他,昨天怎么忽然走了,但想想,他没有义务守着她做完手术。 “我……不是闲着么?” 闲着……你也不该来……夏至默默地想着,可是没有说出口。 人真的很奇怪,年纪越来越大,身边可以说话的人就越来越少,她蓦然间发现,现在她身边可以说上话的朋友,也就只剩萧以晴和苏晓了。 ——但,她和苏晓还算朋友么?不对,应该说,她还应该和他做朋友么? 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一句节日群发的祝福和朋友圈里顺手的点赞,再没别的联系的那种,也算是朋友吧。 她跟着他走出医院大门,落后了他两步,抬头看见他的侧脸,他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的轮廓比之那年的初见,多了些许硬朗。 她明明是个脸盲,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记住了第一眼的他,那时,她也不知道以后自己的人生会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然而,该结束了。 她心里应该完完整整地装着另一个人,如果这样能让那个人更安心的话。 “苏晓,”她停下脚步对他说,“我自己回去吧,不要送我了。” 279、越来越糟糕 苏晓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她,话完后并没有马上行动。 两人呆站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微博很久没更新过了。” “嗯?”她被问得有点不知所以。 “我想知道你过得好。” 她心里轻轻一颤。他知道她是在和他诀别。工作上,他已经离职了,私底下,他们不便再联系。此后,他们可能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她低下头说:“过得好,就没必要更新了啊。” “对不起,我可能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 “这不关你事……”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凭什么责怪他…… 一阵汽笛声传来,在这禁鸣喇叭的路段显得特别刺耳。夏至蹙了一下眉,回头一看,一辆熟悉的白色大众降低了车速,缓缓靠边停在了他们身边。 韩峻熙刚刚没有接电话,夏至以为他还没睡醒……不过,也可能是在开车吧。 他从驾驶座上下来,嘴角紧紧地锁着:“为什么出院不等我。” 夏至心一抽,他又生气了。她说:“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你可以等我,不需要别人来帮忙。”韩峻熙没有看夏至,他的眼睛一直定在苏晓脸上,他从他手里夺过了夏至的旅行包。 苏晓把拇指收进牛仔裤口袋中,垂下眼睛说:“我凑巧过来……” 韩峻熙打断了苏晓的话,急促地说道:“是啊真凑巧,公司里那么多人,她流产了偏偏是你送她来医院,现在出院又偏偏是你刚好来到医院碰见了,你都不上班吗?你是不是对我老婆太上心了?” 夏至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胡说什么?这里不能停车,快走吧。” 韩峻熙手一扬甩开了夏至的手,她没站稳,往后一个踉跄,半个身子撞到了车前盖上才停了下来。 苏晓想上前查看,被韩峻熙拦住了:“我老婆我自己会管,不劳你烦心。” 苏晓也微微愠怒着,他提高声音说:“她是我姐!” “那也不用你管!” 韩峻熙扔下一句回身去扶夏至,却被夏至推开了。她眼里噙着泪,努力地锁着眼眶不让泪水缺堤:“你发什么疯?没丢够人吗?” 她扶着车身往车门走,韩峻熙扯住了她的手臂,他力度过大,让她禁不住皱起了眉,他说:“你着急走吗?现在三个人都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不好吗?” “你想说什么!”夏至尖叫起来,眼里一片迷蒙。 “说清楚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猴子耍,说清楚我头上那顶帽子到底有多绿!昨天就应该让医生拿那个死胎去测一下dna,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她看不清他眼中燃烧着的火焰,但他话里的暴怒和恨意如同尖刀剜着她的胸口。他没说出口的那些话,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她在他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猛地,一声皮肉被拳头砸伤的闷响后,她的手臂被松开了,眨眼之间,滚落的两滴泪水洗净了她的视野,她看到韩峻熙被苏晓突如其来的拳头砸翻在地,他正四处摸索着掉落的眼镜。 “混账……你打我?”韩峻熙找到了被砸变形了的眼镜,往脸上架了架,框架的扭曲和一边颧骨的鼓起让眼镜无法贴合鼻梁,他滑稽地又把眼镜摘了下来。 “你还没清醒,我可以继续打。”苏晓握紧了拳头。 韩峻熙比苏晓略高,但当韩峻熙冲过来的时候,却并没有得到身高以及气势上的优势。长期的锻炼让苏晓显得更灵活,他躲避着韩峻熙乱挥的拳头,打出的每一拳又实实在在地砸到了后者身上。 路边渐渐**了一些围观的行人,有人拿出手机拍照,也有人喊叫着劝架。 夏至合上眼睛缓缓地呼吸着,她不想看这样的闹剧。 她钻进车子里,按下了喇叭,尖锐的鸣笛声持续不断地响起,围观者们捂住了耳朵,厮打着的两人也停下了手,扭头看着夏至又钻出了车子。 她站在两人中间,张口想说话,呷进了半口空气后,手却忽然被苏晓抓住了。 她惊讶地转头看他,他没有看她,而是把她拽到了自己身后。他紧盯着韩峻熙说:“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在今天以前,夏至也是你的,但从今天开始,她是我的。” 夏至瞪大眼看着苏晓,恐慌与惊异塞满了她的身体,这不是事实……他是想维护她,但他这么说,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另一边,韩峻熙也完全没了言语,他满脸颓败,既懊悔,又愤懑。 “走。”苏晓用另一只手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旅行包,对夏至说了一声,便拉着她转身离开。 夏至木然地被他牵着走,走出了十来米,她才幡然醒悟:她不能这么走掉。 她用另一只手推了推苏晓的手,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可是没有推动,她着急地说:“苏晓,放手,我不能走。” 苏晓紧闭着唇,直到一辆的士在他的拦截下停了下来,他拉开车门,把旅行包扔了进去,才对夏至说:“他走了,你想回去找他的,现在可以去。” 苏晓的朝向可以看到她身后,她回头一看,韩峻熙果然已经离开了,刚刚围观的人群也散尽了。 他没有追上来质问她,就这样任由她跟着苏晓走了。不,也许,是她伤了他的心,她没有马上选择留下。 她苦闷她难过她后悔,也有一丝——轻松……她可以透一口气了…… “你们还上不上?这里不能停久了!”的士司机朝他们叫嚷道。 她默默地上了车,司机问他们要去哪里时,苏晓看了看她,过了两秒才报出了“枫林苑”。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她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但她也不想哭,就像身体里的水分早已流干,没有眼泪可以再流。 到了公寓门口,苏晓才放开了她找钥匙,门打开了,她在门边站着不动。 苏晓回头看她:“进来。” 280、我替你出头 为什么不能?”苏晓反问夏至。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夏至不想责怪他,他本来不该被牵扯进来,但还是说:“你这样子,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在乎他吗?如果你在乎,那我就去告诉他,我是同杏恋,我不喜欢女人,我没有碰过你,这样可以吗?” “苏晓!”她猛抬头看他,“对不起……” 他在生气,他有理由生气,都是她的错,她太愚蠢了,把所有事情搞得一塌糊涂,总是伤害那些她在乎的人。 “不要道歉,你没有错。我不该对任何人好。”他转身离开玄关走进了客厅。 夏至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进了屋把门合上。 他们都争着把责任搂到自己身上,但是,有些事情真的无法界定责任。 她怯生生地走近他,站在了屋子中央:“我等下去萧以晴那边。” “你去睡一觉休息一下,我晚点送你过去。”他没有再反对,他站起来擦过她身边走向厨间,不一会儿她身后想起了电热水壶烧水的鸣气声。 “……好。”她站了半天才回道。她浑身疲软无力,早上醒来时积累的精力早被耗光了,她爬上阁楼,他的被铺叠得方方正正的,坐到床单上形成的凹陷都让她感到罪过。 嗅着被套那淡淡的清香,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知睡了多久,唤醒她的是一阵肉酱的甜香。 她睁开眼,苏晓坐在她身边,正绊着床头柜上的一碟意面:“饿了吗?我把面煮软了一些,比较好消化。” 她马上坐起来:“我到楼下吃吧。” 洁癖应该接受不了人在床上吃东西吧,可是苏晓拦了她一下:“没事,脏了洗就好。” “我不要……”她掀开被子,他又把被子盖回她腿上。 “你坐好,是要我喂你吗?”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努了努嘴,夺过了那盘意面。他笑了下,帮她把床上小书桌支在了大腿上方。 “好吃。”她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反正再来两盘意面她也吃得下。 他揶揄道:“别急,吃完还有。但是,以前有人吐槽过这东西不好吃。” “你不吃吗?” “没事,先看你吃相下下饭。” 她和韩峻熙,也是从调侃她吃相开始的。她缓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看在眼里,说:“你想起他了?”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这样对你,你还爱他。”他淡然道。 “我们结婚了……”她用叉子卷着意面,卷了一圈又一圈,可是没有往嘴里送,“婚姻代表誓言,也代表约束。” “你过得高兴就好。”他单手托着腮说,“但是你记住,你是我姐,有人欺负你,我应该替你出头。” 她看着他笑了。类似的话她对程佑说过,她告诉他,萧以晴不是在楠洲一个人无依无靠的。 也许这点支持不足以成为他们无后顾之忧的底气,但在某些脆弱的时刻,确实可以温暖人心。 她心里一阵豁然,这两年的婚姻生活,她就像把自己关进了牢笼似的,韩峻熙成了她的生活重点,她总是围着他转,她时不时感到厌烦,却不清楚这种厌烦来自哪里。 最好的爱情是透过对方看到整个世界,而不是以对方为整个世界。 他对她再好,也不过是想把她据为己有,像金丝雀般豢养着。 你说爱么?那是肯定的,她从来不怀疑他的感情也不怀疑自己的感情,只是,在如何相爱这一点上,她似乎真的没有和他达成共识。 他习惯了让她依顺着他,她也惯于低眉顺眼,但这真的是她需要的么? “你觉得我应该挽回我们的关系吗?”她不知不觉问出了口。 “我不知道。我不会给你任何建议。我只是不希望你委屈自己。”她侧头看他,他又说,“但是,你们应该谈一谈。” “我会的。”尽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些话,对着萧以晴和苏晓都很容易说出来,可是一到了韩峻熙面前,那话就变了味,就像他们之间有某道沟通的滤镜,会把他们心里的本意曲解掉似的。 这天晚些时候,苏晓依言把夏至送到了六中萧以晴家门口。萧以晴去了接贝贝还没回家,他陪她在门口等了一下,直到萧以晴回来了才离开。 萧以晴对这个情况有点意外:“才两天的工夫,宝宝没了,你们又吵了一架,我有点捋不过来。” 地上铺了爬行垫,贝贝坐在两人中间拼着积木,夏至帮她建好了一座“堡垒”,说:“你捋不过来,我更是头脑混乱。” “我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应该和好才对。” 本来夏至已经和萧以晴说好了,周一下班就回家,所以昨晚接到夏至的微信说在医院,胎儿保不住了,她愕然了半天。 “我也以为我们应该和好的……”夏至越说越轻。 萧以晴说:“从你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很忌讳苏晓的存在,你应该知道。” “那我能怎么办呢?辞职?不要工作?”夏至扯一下唇角说,“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苏晓已经辞职了。” “他?为什么?”萧以晴本能地问道。 “问得真奇怪,他现在是个有名有姓的插画家,而且他本来的志向是做平面设计的,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潜不了龙。” “那也是……但是刚好在这个时机,你们家那位,恐怕又有想法了。” 夏至失声笑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然后,她又有点火气了:“横竖我们干什么他都看不顺眼。我不辞职,他觉得我是舍不得苏晓,苏晓离职,他觉得那是为了不让我为难,我没办法让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奇怪思路去发展。” “如果我是你,明天我就回家,把该说的说了,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萧以晴拍拍她的肩膀说,“但是,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和好。前提是真正的和好,不是貌合神离。” 281、我们离婚吧 家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62方的房子,不到五分钟就可以逛遍,但夏至细细地用脚沿着墙边量度着,试着去找寻两人在这方小天地里的每一个时刻。 那些看似幸福的时光,都似乎蒙上了一层薄尘。 她没有告诉韩峻熙她回来,她在家里等着他,她甚至做好了饭。 她熬了一个鸡汤,还炒了很简单的两个小菜。她试图去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争吵并不存在,可是,她的内心并不真正地安宁。 她坐在餐桌边,门打开时,她身子震了一下,马上地,她告诉自己,安静下来,不要慌张。 韩峻熙一进门就看见了她,他把玩着手中的钥匙,不知所措地说:“我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吃过饭了。” “嗯。”她点了下头,揭开了菜碟,一个人默默地吃起了饭。 他在餐桌边停留了一会儿就走进了房间。她听见他进入洗手间,然后是热水器打火的声音和水流的淅淅沥沥——他在洗澡。 她胃口不大好,饭吃了半碗,菜也没有吃完,汤逼着自己喝了两碗后打了个饱嗝。她没试过吃饭吃得这样难受,即使单身的时候一个人吃饭,也没试过这样的孤独。 她吃完饭,他也洗完澡出来了,他看了她一眼就说:“我来洗碗,你去休息吧。” 她说了一个“好”字。 一整个晚上,她就只对他说了那么两个字。在回家之前,她明明已经打好的腹稿此际全部烂在了肚子里。 他离她很远很远……远到她即使喊破了喉咙也没法把自己的声音传到的地步,这扼杀了她一切说话的欲望。 或许……明天吧,明天会更好吗? 他们背对背躺在床上,空调吹出的凉风从被子中间的空隙里灌入,她往下缩了又缩,而他似乎不受影响。她坐起来,他已经睡熟了,对此毫无反应。 是的,他不怕冷,但她怕。她把那张被子全部推给了他,另外找了一张薄被自己盖上,又过了半夜,身子才暖和了起来,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他看见床上的两张被子,有点意外,可是也没问什么。 他出了门,没交待去哪里,可能是回报社,也可能是出采访,她也没问。 下午四点不到他就回来了,一到家就进了房间忙碌,两人依旧无话。 他是在生气吗?他等着她来认错,祈求和好吗?她暗暗叹着气,看着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天,她才确定,他是真的不会主动和她说起彼此的矛盾了。 要不,就这样一直下去,他们会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他们是夫妻,他们在必要的时候互相扶持,但有一股无形的气流阻隔了他们之间的交流,他们能回到从前吗?能吗? 她想起了她的家,想起她那相守了一辈子的父母。她穷尽半生去找寻所爱,为的就是不要把日子过得这样冷冷清清,她怎么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难道人生就是一个圆,从哪里出生,就一定得回到哪里去吗? 惶恐而压抑的气流压迫着她,她觉得她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她从床底下拖出一只行李箱,开始往里面塞衣服。 韩峻熙走进房间时,她停了一下,站直身子看着他,可是他竟然没有阻止她。 他坐在床上说:“我本来以为你是不会回来的。你应该有地方去吧。他来接你吗?” 夏至把手里叠着的衣服揉成一团扔进了箱子里:“韩峻熙,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我和苏晓是朋友。我要搬去以晴那里住。” “那既然不心虚你为什么要走呢?”他话语说得很轻,但却字字诛心。 “因为你不信任我。”她手上没停,还加快了动作。 “那好,我信任你,你会留下吗?” “然后呢?”她在问他,也在问自己,“我们一定需要一根导火索才能发现彼此根本就从来不合适对吗?” “我们不合适吗?”他加重了语气,“你觉得你和苏晓才合适是不是?” “你一定得牵扯到其他人吗?你是不是要把我关在这屋子里与世隔绝才会觉得我是爱你的?我是不是一定要没有朋友没有事业像个草包一样依赖着你你才会有安全感?” “我没有要求你与世隔绝!我说你身体不好暂时辞职以后孩子出生了再找工作有问题吗?在你眼里苏晓关心你萧以晴关心你老板关心你就我是想害你的对吗?” 两人的话都如同连珠炮般发射着,但两人也同时在克制着自己情绪。 夏至稍作停顿,才缓缓地说:“那你为什么把我那篇投稿撤了回来?为什么拦截了我的约稿?” 韩峻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夏至会知道这件事。他别开脸,在空气中找着词句:“我……不想你写得太辛苦。你需要时间休息。我不是养不起你。最近我接了一些公众号软文,钱的事情我不需要你去考虑。” “这不是钱的问题。”她蹲下身子捡起刚刚乱塞在行李箱中占了一大片空间的那条裙子,设法把它卷成一个小卷,好腾出更多空间来装衣服。 “那你说是什么问题?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她将行李箱合起来,拉上拉链,把它推到了一边,然后说:“我不是一棵要被人捧着才能活下去的小花小草,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我有我的价值我的思想。 “我不需要你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然后告诉我这是为我好,不需要你把你认为好的不顾一切地拿到我面前,我需要你尊重我的想法,而不是我需要一个梨子你硬塞给我一个苹果还拼命问我为什么不感动?” 在她的连番话语后,他居然笑了:“陈大娇……你真难伺候,我竭尽全力,却换来你一句不合适。你有考虑过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是啊,我也觉得我很难伺候。我不管普世价值观里认为婚姻是为了什么,对我来说,结婚是因为两个人一起比一个人过得更好,如果婚后的生活比婚前更糟心,那为什么要结婚呢? 282、一辈子漂泊 夏至觉得心里异常地轻松。很奇怪,她本来是想要修复两人的关系的,她根本没想过向他提出离婚,这个念头像一丝闪电袭进了脑海中,然后就脱口而出了。 但她不后悔。 她发觉这比她千辛万苦地维系这段感情更来得轻快。是啊,结束当然比维持更简单。 她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可取的,能走下去的婚姻都是不断修修补补的,而她却疲于修补,实在是太懒散了。 萧以晴说,大概,能下定决心离开的真正原因,还是不够爱吧。尤其像她这样爱情至上的人,容不得感情有半颗沙子。 除了萧以晴,离婚的决定,夏至没有告诉其他人。夏健锋知道了,何艳知道了,夏远也知道了,那只能是韩峻熙说的。 他告诉他们,是想她在他们的劝说下可以回心转意,然而结果适得其反。 本来她心里还有一丝牵扯,在想自己是否太决绝了,在夏健锋和何艳连番的电话轰炸后,她更坚定自己必须这样做了。 夏健锋说:“你是个成年人了,夏至,你三十多岁了,你的婚姻,牵涉到两个家庭,好好的提出离婚,你觉得这事很有面子吗?” 夏至没有直接对着话筒嗤之以鼻,离婚是没有面子的事情吗?维持一段不想要的婚姻就很有面子了?何况她又不是为了面子活着。 不过对夏健锋来说,活着很大部分是为了面子的,这没错。 那很抱歉了,女儿要丢尽你的面子了。你就当没生养过一个离了婚的女儿好了。 何艳则说:“夏至,你要考虑清楚,你这个年纪了,又刚刚掉了个孩子,要是这个时候离婚,你以后还嫁得出去吗?你们还年轻,明年再要个孩子,好好过下去……” 何艳倒是更为她着想一些,但也无非是怕她嫁不出去。她又何必非要嫁出去呢?她离婚不是为了再嫁,结婚也不是为了要个孩子,孩子更不是维持婚姻的工具。 连自己的日子也过得不好,她怎么保证自己能做一个好妈妈? 当夏远告诉她,夏健锋和何艳准备去楠洲找她,她说:“告诉他们,别来,来了我也不见。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们总想扭转她的意志,让她以他们认可的方式去过日子。每逢遭遇这种压力,她便想破罐子破摔。 本该是与她站在同一阵线,告诉她不管受了任何委屈都可以有后盾的家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她要忍让,去成为一个普世价值中幸福的人:有一个丈夫,有一个孩子,有一个家庭。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了。 没有人在乎她过得是否快乐。没有人管她是否在这段关系中有自己的价值。她不需要作为自我而存在,她只是他们眼中的一个符号。 她想喊叫一句“他妈的”。 她给韩峻熙打了个电话,完全不留情面地斥责他让她的父母来干扰她的行为。他一反常态地默不作声,这姿态像是一团棉花,她撒出去的气完全找不到着力点,她气得牙痒痒的。 两人之间还有财产问题未能达成一致,他们已经没有储蓄了,但名义上,她银行卡里还有他借贷来用剩的20多万,他头上还有一笔30万的贷款。 贷款得拖半年才能结清,还有房子和车子,他们都没有多余的钱可以补偿给对方,韩峻熙也以如今房市不理想为由,不同意卖掉房子。暖才文学网 夏至认为这很可能是他的缓兵之计——他实际上并不愿意离婚。 他大概以为足够长时间的冷静能让她放弃离婚的想法得过且过,殊不知她能说出这两个字已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一旦决定,再不回头。 他要拖着,就暂且拖几个月吧,结了贷款再离婚,也算了一桩心事。 梁璐和萧以晴对她这一次的果断却有些吃惊。 梁璐发来视频说:“你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了。以前总是温温吞吞的。无论如何,想清楚了就做吧,我们都在你身边。” 夏至把台灯调亮一些,可能是灯光的问题,视频对话框里,她的脸看着很黯哑,而梁璐那边看着阳光明媚。 她说:“我们说过一起买套别墅养老,还算数不?” “当然啊!”梁璐笑了,“还有萧以晴。等我回来,我们仨一起带大贝贝。以后贝贝长大了,她爱单身就单身,爱结婚就结婚,爱生孩子就生孩子,咱啥也不催,当三个快乐的姨母。” 夏至被逗得嘿嘿笑。就是啊,要什么男人要什么爱情,姐妹不香么?经济独立、美丽自信的女人最可爱。 夏至正式搬进了萧以晴的租房里,她住小房,萧以晴和贝贝住大房。 她只带了衣服和一些必需品,看着自己那孤零零的几件行囊,她心疼了一下:她又搬家了。 命运这种东西,真的很奇怪啊。 在泰城的时候,有一回潘妈妈问了她的生辰八字,说要去给她算一下。她不信这种似是而非的玄学,不过潘妈妈算完回来却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她很好奇,就去问潘锐。 潘锐一开始也不肯说,最后在她的追问下,说是她驿马相冲,这辈子都会漂泊不定,而且守不住财。 她是不信,可这种带有诅咒性质的话语还是让她恼火了好一阵子。 此去经年,她果真没过过几年安稳的日子,总在不断地搬家,也总是存不下钱。 心好累啊…… 可比身体的漂泊更可怕的,是心的苦闷。她宁愿离婚后又一次重新开始,也不愿去守一段失败的感情。 两人分开的日子越长,她越是清晰地认知到两人之间心的差距。她怀疑,也许他们是因为寂寞才相爱的吧——至少对她而言是的。 这下,她终于安宁了。不再三天两头地吵架拌嘴,不需要再陷入无边的自责,不用再忍气吞声去成就和美的婚姻。 她正常地回到了公司上班,新成立的新媒体部门果然筛掉了两个老编辑。阵痛后再上路,也说不上很顺利。 然而,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这种感觉美好而久违。 天,渐渐又开始凉了。 283、贝贝两岁了 夏至主持第一个开发出的公众号是做美食探店的。 对大部分传统图书编辑来说,他们更擅长文字编撰,此刻要走上街头寻找资讯,还要与商家谈合作模式,为读者拉福利,这让惯了闭门造车的老编们水土不服。 郭树沣对夏至说,要发展,就得有取舍。第一次站在管理者的角度去看问题,夏至心里不好受,但还是慢慢吞下了。 说是新部门,其实也就只有三个人,从选题到探店采访到拉商家赞助到软文编排成稿,每个人都得独立完成。 与郭树沣一开始说的她只负责策划不同,夏至还是选择了亲自下场,她做不来那种高高在上指手画脚的角色,不动手,永远体恤不了下属的工作难处。 她带着孙宁还有一个新来的小编辑走街串巷,刚开始总是被商家拒绝提供福利的要求,有时不得不自己掏钱包购买福利包来吸引读者。 熬过了最初的两三个月后,开始积累到流量资源了,才有商家同意他们的合作模式:他们以软文作推广,商家反馈以优惠券、赠饮等各种形式的读者福利。但要实现广告投放盈利还有一段路要走。 郭树沣看着夏至提交的10月份数据报表,不疾不徐地点着头说:“按照这个趋势发展势头还是可以的。” 夏至离开他的办公室前,他又絮叨了句“注意身体”。 自从夏至流产后,这几乎成了郭树沣对她的一句口头禅,虽然夏至认为胎停与工作没有必然关系,可这似乎没能让郭树沣完全释怀。 她歪着头笑了下,带上了房门。 她赶着下班回家。2015年11月13日,星期五,今天是贝贝的生日,萧以晴已提前一天在准备贝贝的两岁生日会,夏至要早点回去帮忙。 成人身上时间也许悄无声色,但孩子身上满是年月的味道。两年时间如白驹过隙,贝贝已经会走会跳会奶着声唱歌了,在小区里也有了一群经常玩耍的玩伴。 早在一个星期前,萧以晴带着贝贝一起制作了生日会邀请卡,让她派给想邀请的小朋友,邀请卡共发出去了八张,萧以晴想,她得好好准备星期天大干一场了。 “……宣布全面开放‘二孩’政策,意味着我国适婚的年轻人婚后可以生育两个孩子,不论双方是否有兄弟姐妹。这对我国造成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我们今天有幸邀请了著名社会学家、楠洲大学社会学教授……” 萧以晴打开电视机正准备试一下点播生日歌,却发现找不到电视遥控器了。 “贝贝!你又把遥控器藏哪儿去了?”她嘴上喊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电视屏幕上的访谈节目。 又是有关开放“二孩”政策。10月29日,自政策公布而后,整个华夏陷入地动天摇般的狂欢,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过去半个月,仍占据着热搜榜席位。 其实人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了,据说单独二孩政策就是一次试水。 可是,这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你告诉至阿姨到底在哪里好不好?”夏至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每次对着贝贝说话,她都忍不住要学着贝贝的奶声奶气。 “……在那你!不字,不字,字那你!”(在那里!不是,不是,是那里)贝贝的话音脆生生的,而且总是咬不准翘舌音和nl音。 不一会儿夏至就拿着遥控器出来了:“小家伙藏在玩具箱里了,那,给你!” 萧以晴如梦初醒地扭过头接过了遥控器:“哦,好,谢谢!”酷 夏至撇了电视屏幕一眼:“是不是在想,如果这政策早一年出来就好了?” 萧以晴摇头:“没有。如果靠多生一个男孩才能维系婚姻的话,那我得多可悲?” 她把遥控器对准机顶盒,调到点播台,找到了《生日歌》并点击了播放。 夏至觉得自己的话与那喜庆连连的《生日歌》不大相搭,但她还是想问一下,毕竟程佑说好了等下要过来的:“你真的没有后悔过吗?” “你看我什么时候有后悔过自己做的决定呢?”萧以晴朝她展颜一笑。 是啊,这一年,萧以晴的生活状态确实是有了改善,那种郁郁寡欢的神色只有偶然才会闪现。 “贝贝!妈妈说了,客人来之前不许偷吃!” 贝贝身子一顿一顿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直接冲向了摆满食物的餐桌,伸直手抓到了放在桌子边缘的一块巧克力饼干就往嘴巴里塞。 萧以晴跑向她,俯身蹲下抱住她说:“但是,如果你真的很想吃的,你可以跟妈妈说,得到妈妈允许后就能拿一个,知道了不?” “滋道啦!”贝贝今天穿了件白色的条纹打底毛衣、粉色的蕾丝蓬蓬裙,梳了两根麻花辫,辫梢缀着与裙子同色的蝴蝶结,她小脸圆乎乎的,说话时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贝贝囊岁了,贝贝懂四那!” 夏至跟着萧以晴一起笑了,萧以晴说:“好,贝贝乖,进房里玩,妈妈和至阿姨还要给你布置生日会呢!” 夏至拿出包装袋里的铝膜气球和打气筒,往气球里充气:“来,我打气,你负责把气球上墙。” “好。”萧以晴接过打好气的“h”字母,在泛黄的墙壁上比了比,“什么时候有空还是得翻新一下这墙壁,看着就不舒服。” 夏至瞄了一眼说:“你还是把钱存着买了新房再说吧,租的房子折腾啥。” 接过夏至递来的“p”字母贴在了墙上,萧以晴说:“苏晓等下也会过来。” “嗯?”夏至略感讶异,她好久没见过苏晓,“不是都请了小区里的小孩吗?” “贝贝天天抱着他的绘本睡觉,说要见一见苏晓叔叔啊!我就跟他说了他小粉丝生日,他就答应来了。” “……我也是作者啊……为什么贝贝不把我当偶像……”夏至略略不平地叫嚷着,当然她也不是真在意文本作者老是被忽略这件事。 “哈!你老在贝贝身边晃啊,没有神秘感。说起来,苏晓还是单身吗?”萧以晴嘴上说着话,手上没停,几下就把“happybirthday”字样全部贴上去了,接下来开始贴其他的装饰品。 “不知道……”夏至含含糊糊地应着,“老关注人家这个干嘛呢你。” “大家朋友关心一下啊!我认识他好像都三年了吧?条件那么好的男人,三年没见他交过女朋友。你和他关系那么好,没问过他这事吗?” “就是因为是朋友,所以,才不八卦人家的感情事。” 正说着话,门铃响了。 284、我一直都在 “谁那么早?”生日会是晚上7点半开始的,现在才6点半不到。不过话刚说完,夏至就想到了那是谁。 她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程佑。 他把手上的几个食盒递给夏至,说道:“我给贝贝做了几个小食。” 贝贝听到门铃响,已从房中冲出来了:“爸爸!” 程佑蹲下把她抱住:“想爸爸了没?” “爸爸,里来看!”贝贝扯住程佑的一根手指,把他往房间里拉。 萧以晴还站在沙发上贴着装饰,程佑从她身边经过时,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都没有说话。 贝贝的生日,程佑肯定是要来的,她应该有父母一起为她举办生日派对。 “贝贝,你看晓叔叔给你送了什么生日礼物?” 苏晓7点半准时来到萧以晴家里,屋里已经聚了七八个小孩,都是小区里经常一起玩的孩子。夏至开门引他进来,贝贝从孩子堆里跑向了他们。 苏晓将那幅几乎与贝贝等高的油画竖在了地上,画中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分明就是贝贝。 一群小孩全涌了上来,贝贝和那幅画被簇拥在中央,大家“哇哇”地欢叫着,听不清楚都在喊些什么。 “那么大一幅画得画很久吧?”萧以晴问苏晓。 他抓了下头笑说:“还好了。” 萧以晴乐呵呵地说:“嘿,那我得收藏起来。国内冉冉升起的绘本画家新星作品,以后发家致富就靠这幅画了。” “以晴姐,你别笑我。贝贝喜欢就好,这不值钱。” “你把那个‘姐’字删去行不?听着好像我多老似的。我和夏至同龄,咋不见你叫她姐?” “我本来就他姐啊!”夏至提醒道,他们不是当了很多年姐弟吗? “嗯。是的。”苏晓也点了一下头。 两人不经意地互看了一眼,夏至马上把目光移开,这种毫无准备的见面又尴尬又奇怪。 生日会在《生日歌》的欢快乐声中开始,孩子们吃喝玩乐,大人们聚在屋角聊天,有几个不放心的家长则跟在孩子们后面跑进跑出,预防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架。 闹到将近九点,参加生日会的孩子们终于被家长一一带走了,屋里就剩夏至、苏晓、程佑、萧以晴和贝贝。 “爸爸!里看我给美妞梳辫子了!”贝贝举着她的洋娃娃“美妞”,跟在程佑屁股后,她还精力旺盛得很。 “哦!是哦,贝贝手真巧!”程佑一边帮萧以晴打理生日会后的战场,一边回头应着贝贝。 苏晓也帮忙将桌上的食物残渣收进垃圾桶里,夏至猛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朝他递了个眼色,然后对在厨房里忙碌着的萧以晴嚷道:“以晴,我吃撑了,下去散散步,顺便送苏晓去坐车。” “哦,好!”萧以晴只扔了一句话出来。 出了门,下楼梯时,苏晓回头看了看,说:“你在给他们创造机会吗?” 夏至叹气说:“也不算了。我是想着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嘛。他们要有心重新走到一起,不需要我来创造机会。” “他们……为什么离婚?”萧以晴离婚的事,苏晓后来才听夏至说起的。在他记忆里,那两口子相处很不错,程佑处处呵护着萧以晴。 “为什么……”夏至默念着,“可能,就是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爱的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吧。”也许她说的不只是萧以晴,还有她自己。 “那……你呢?你还好吗?” 她侧过脸看他,他神色恬静,她答道:“很好啊,好得不得了。” “你们没有和好吗?”他眉心略动了一下,上一次他把她送回这里后,两人就没再见面。 她忙于工作,有时连周末也去探店,他等到9月,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他去了一趟新疆,呆了将近一个月才回楠洲。 回来后,除了每天的晨跑,他基本不出门,把自己锁在屋里画画,或者做一些广告设计。娃 他没有朋友,几乎斩断了所有交际圈。她忽然害怕有一天,他像生命中无数过往的朋友一样,悄悄地消失不见。 这种感觉太惆怅了。她闷闷地说:“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走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必要强拧在一起。” 出了小区,沿着笔直的街道行走,苏晓默视着前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我要回去了,你自己去地铁站吧。” 她停下脚步,他转身看着她说:“你可以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她说好的,可是她知道,她不会主动去找苏晓。 夏至带着周身戾气走近了年关,2016年1月,她觉得已经到了必须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她给韩峻熙打电话:“出来吧,我们谈一下财产分割的问题。” 夏至不想回到他们曾经的家,可是见到韩峻熙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在早就搬离了清雅小居。 “我们说过,房子是留给你的。”他简要地说。 她一阵愕然,想起提交资料办理房子过户时的情景。呵,那真是一语成谶了。她当时还说他胡说八道。 心里的酸意把她的菱角磨蚀了些,她说:“不是我的,我一分也不多要。我们把房子卖掉,扣除房贷后,按首付比例分割。” 韩峻熙凄然一笑:“夏至,你真的要和我分得这样清吗?一丝一毫我的好也不愿意接受?” 她咬了一下唇:“我讨厌你摆出这种好像我对不起你的神色。我们的婚姻没有过错方,平分财产很合理。” 他唇角勾了一下:“你说没有对不起我,那就是没有吧。” 她合上眼睛,深呼吸着压下内心的气焰,再睁眼时,她说:“那行吧,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出轨了,那房子我不要。下周一民政局见,不要迟到。” 她站起来准备走,他越过餐桌拉住了她:“坐下,我道歉行吗?” “放手。”她说。 他们坐在咖啡厅靠窗的卡座里,午后的阳光微暖,被滤光玻璃筛掉了大部分的热,但她还是后背微湿。 桌上那只插着玫瑰花的玻璃瓶,在服务员给他们送上饮料时被推到了边上,她此刻盯着那支玫瑰,忽然发现原来这是一支很逼真的仿真花。 她重新坐下,她其实也不想就这样不欢而散,她想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她甚至想,以后也许大家还能当朋友…… 她看向窗外,大楠洲的车水马龙特别不真实。 “可能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她说,“我很感激你为我做那么多,但我真的不需要。” “我知道,我也明白,你需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对不对?”他长叹一声,“你如果想卖房子,得拖上一年半载,你就当我把房子折价卖给你了吧。之前,你给我哥那12万,就当是房款了。” 她还是摇头:“那12万是我们两个人存的钱,不全是我的。” 他笑笑说:“相当于是你的,你知道我存不下钱。这房子对你来说意义更重大,一个女人……会过得很艰难。” “女人和男人一样,没什么艰难不艰难。”她白他一眼,在他心目中,女性始终是次于男性的第二性。 “那你就当满足我的大男人主义吧。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口口声声说爱的那个女人,在和我离婚的时候,我还因为一套房子和她争个头破血流。” 他垂着目光,没有与她接触,她一口把面前那杯的咖啡喝光了,说:“你是想让我欠着你。” 她把杯子搁在碟子上,清脆的响声在两人之间回荡。 “我走了。”她站起来,没有跟他说再见。 她会接受这套房子,在两人离婚后,把房子卖掉,然后把他该得的那一份转账给他。要断,就彻彻底底地断,她不想让他得逞。 她怕如果两人之间还有这套房子牵扯着,自己心软,会再次回头。 她真的很累了,再也不想去爱人了。 285、和你没关系 两年婚姻,一纸离书。十年蹉跎,孑然一身。 夏至又恢复了单身,十年磕磕碰碰地想找一个男人与自己度过这一生,到头来发现,婚姻不过是一根鸡肋。 从婚姻登记处出来,她以为自己不会难过,原来,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啊。 她从街道拐角的那家服装店开始跑,一直到跑不动为止。她背靠着路边一棵芒果树,任由冰冷的气流把自己的气管撑开。她眼底有迷离的雾。 不许哭。她骂自己。既然要作天作地,就别为了打翻的牛奶哭泣。 把气喘顺以后,她开始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走。 2016年2月的第一天,腊月廿三,小年,她和一个她觉得自己深爱过的男人离婚了。忽然之间,她没有了方向。 真好笑。在今天以前,她还计划着离婚后要去某个地方,要去参加某些活动,要结交某些新朋友,要把这几年她为了维系婚姻而失去的自由通通弥补回来。 真正到了这一天,却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她该去哪里? 她不会回去他们曾经的家,那里承载着他们曾经的甜蜜和苦涩,过了年后,她就准备把房子放盘卖掉,拿到钱后再打进韩峻熙卡里。 她也不能回萧以晴的租房,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很糟糕,不想影响到贝贝。 她上了一辆的士,让司机把她送到了酒吧街。因为之前怀孕戒酒,她已有大半年没有碰过酒,差点连酒精的气味都忘记了。 她下车时,天还亮着,她便在街上闲逛着,走着走着,天色渐暗,她便走进了一家已开始营业的清吧。 萧以晴的电话在她刚坐下时来了:“你去哪儿了?” “没事,我随便走走。”夏至说道。 “你倒是告诉我走哪儿去了啊!”话筒里传来了贝贝的叫嚷声,好像在叫萧以晴给她拆一颗糖果。 “我真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我晚上不回去了,不用担心。” 她挂掉了电话,但萧以晴马上又打来了:“你好歹发个定位给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好不好?我带着贝贝,我也出不来。” 夏至接过酒保递过来的一杯啤酒,说:“我喝点小酒,就找家酒店睡一晚。今晚想一个人安静一下。我不会有事。” 萧以晴叫嚷道:“你做完手术才多久?你就跑去喝酒?” 夏至笑说:“都半年了好么?难为你还记得。” 她把手机面朝下覆盖在吧台上,捧起酒杯一口气喝掉了半杯,眼也不带眨一下。 刚开门的酒吧只有她一个客人,年轻的酒保无所事事地看着她惊叹道:“姐,你还挺能喝的啊。” 她手托着腮微微一笑,她看起来很老么?这孩子,张嘴就叫她姐,会做生意不? 她抚了抚自己的眼角,起码指腹的感觉和以前更年轻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也不排除是她已经忘记年轻是什么感觉了。 她喝掉剩余的半杯酒,对酒保说:“再给我来一杯。” 七点开始,人渐渐多了起来,酒保也没空再打趣她聊天了,她一个人趴在吧台一角,听着节奏强烈的电子乐从高音喇叭里砸出,一下又一下,像碗口粗的哨棒朝她头顶耳膜胸口轮番地敲击着。 她把脸贴在桌上,用手指抹着啤酒杯上凝结出的冰水。酒很冷,但酒是暖人心的。187 一个男人坐到了她身旁的那张高脚凳上,她看不清他的面目,他说:“美女,一个人吗?” “我是个老阿姨,不是美女。”她用手把头撑起,闷闷地应道。 对方笑说:“也行啊!我叫阿乐,你呢?” 夏至正待回答,身后一个男声说道:“对不起,她约人了。” 叫阿乐的男人摊了下手,识趣地离开了。 “大晚上的不要随便接受别人搭讪。”苏晓从她身后转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夏至撇撇嘴,嘟囔着:“萧以晴那个长舌妇。” “她担心你。你发的定位不清晰,我找了很多家酒吧才找到你。”他看着她,转盘灯在头顶晃动,他的目光被映照得闪烁不定。 “你来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为了你离婚。”她揪了揪一头散落的长发,遮挡着自己朝向他的那半张脸。 他沉默了一会儿,拉起她的胳膊说:“走吧,我们回去。” 她推开他的手:“酒还没有喝完。” 他从她手里抢过酒杯,把她喝剩的半杯酒倒入了口中:“喝完了。” 她嘴动了动说:“喝醉了,我可扛不起你。” “不用你扛,喝醉的是你。”他搀扶着她跳下高脚凳,但她马上扬起手抽离他的掌握。 “开玩笑,我从来就没醉过。” 夏至带头朝酒吧大门走,她只是脚步有点浮,但她还记得她身在何处,她知道她在干什么。 出了酒吧后,迎面的凉风让她打了个颤。在密不透风的酒吧内,她后背蒸出了一层薄汗,被这风一吹,不由得抱着手臂缩了缩脖子。 她朝掌心哈了口气,搓着手说:“降温了吗?都快春天了。” 苏晓把外套脱下搭在了她肩上,她连忙推托着:“不用,我不冷。” 他执着外套的两边领口,套着她瘦小的双肩朝内一锁,她被带得向前一跌,差点摔进他怀里。 她用手掌抵住他的胸膛,既为了稳住自己的身体,也为了拉开两人的距离,另一手抓过他外套的衣襟,表示自己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说:“我是说真的。我知道你早晚会知道,你会这样想。但是,真的和你没有关系。你和不和他说那几句话,我们都会离婚。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我还是学不会。” “我明白。”他的叹息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过,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我们都说了太多对不起。”她抿着唇笑了,“我,你,还有他。其实,谁也没有对不起谁。我们是姐弟,由始至终都是。” “嗯,是的。”他应道,“那,我们回去吧。” “有酒么?我还没喝够。” “有。一冰箱。” 她不太相信:“你吗?你又不喝酒。别告诉我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喝酒。” “没有。我自己喝的。”他扬了一下眉说,“早就被你带坏了。” 286、永远小六岁 苏晓把厨房冰箱里的啤酒抱出来,居然还有好几个品牌。 夏至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懒人沙发,半个身子陷了进去,她挣扎着坐直身子,指着那几个不同色的罐子说:“你这样混着喝不怕喝醉?” “不知道,没醉过。”他随手开了一罐递给她。 她接下啤酒,皱了皱鼻子说:“呸,就你这点酒龄,不许学姐说话。” 两人静默了一阵,各自呷着手里的啤酒。 “要听歌吗?”苏晓问,没等夏至回答就站起来去开电脑了。要不,这安静太沉重了,仿佛可以听见空气流动。 “你没找新的工作吗?”她以为他离开了翰艺,要找更好的工作不是难事。 “没有。”他背对着她,柔和的轻音乐从音箱中传出,他补充道,“接了几个插画,最近一直在画画。”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回到她身边盘腿坐下,说:“没什么打算,我不大擅长去做计划。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可以随意支配时间,想忙的时候,就把时间全部填满,想放松了,就什么都不干。” “真羡慕。”夏至由衷地说。 “你也可以。” “我不能。我那支笔养不活我。”她也不讨厌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能给她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让她可以体面地在这个声色犬马的城市里活着。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养活我自己。有些事情,你一开始就说对了,如果不是我妈,我不能这么快在这座城市里立足。没有物质基础,谈什么理想,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他将一罐啤酒握在两手中间,两只大拇指轮流搓着铝罐上的品牌标签。 “你很久没回家了吧?” 她将整个身体靠在沙发边缘,侧头看他,得到了他的点头回答:“……两年了,如果算上今年的话,三年了。” “为什么不回去?”她其实已大概知道了答案。 “回去又能怎么办呢?她认为我应该结婚了,或至少,找一个感情稳定的女朋友。” “那就……告诉她吧,她是你妈,你不能躲她躲一辈子。”她对苏晓说得轻巧,事实上她今年也没打算回家。 回去干什么呢?可以预见的“离婚羞辱”。不管是那种明目张胆的责难,还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回避,甚至是刻意讨好的笑容,都会让她难受。 “告诉全世界……也不可能告诉她……我是她的全部希望。”最后两个字,说得没有任何力度,希望,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不喜欢女人,她就没有希望了吗?到底是她接受不了,还是你接受不了?”教训别人总比自省容易……可是,此刻她想的是,不愿意他过得如她一般孤独。398 “都有。”他倒是不避谈,“我知道这不对……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至少现在,我过得很好,我不想去纠结这个问题——我发觉你比我要执着得多。” 她愣了一下,倒也是,她总觉得守着秘密伪装自己应该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但如果他怡然自得呢?她说:“我要是像你这么豁达就好了。我还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我……也在意,你不记得你那年是怎么骂我的了?” “我当然记得。”她笑了。某种程度上,他们都一样。他守住他的秘密,是因为接受不了他人异样的目光。她浑身带刺,是为了保护那个脆弱的自己。 然而,他现在终于安稳地躲进自己的小天地里,她却总希望获得他人的谅解。这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吧。 “我爸妈对我失望透顶了。”她说,“我做任何事情,我爸都不会觉得我有出息,他对我唯一的期望是嫁个人,生活不出差错,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 “知道我要离婚,我爸第一句就问我,他打我了吗?吸毒了还是赌钱了?既然都没有,为什么要离婚?好像一个男人只要没有这些问题就可以共度一生那样。骂我骂得最多的一句,是这人是我自己选的。我承认我脑进水了行么?” “人总是会变的……”苏晓像是随意地附和着。 夏至摇头道:“人会变,但更可怕的是你根本从来没了解过这个人,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你慢慢发现这个人与你想象中的样子很不一样。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这一点,他们只会不断地贬低我,说我一旦离婚了,以后再也嫁不出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居然把手中的空罐子捏扁了,“噼噼啪啪”的响声钻进她心里,带给她一股畅快感:“我讨厌这样子,我讨厌他们生我养我却不真正地在乎我,好像我只是一袋收割回来需要处理的稻谷,而不是一个人……” “我在乎你。”他接着她的话说,她听见了却没有特别的反应。 “可能真正让人讨厌的是我吧。我就是个事逼,不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她爬起来把按扁的罐子扔进了垃圾桶中,即使是喝得醉醺醺的,她还记得他特别爱干净。 再坐下来时,她脑袋一阵眩晕。 “能借一下肩膀吗?” 他朝她靠近一步,承接住她歪下来的脑袋。她鼻子往他胳膊上蹭了一下:“你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你知道不?” “……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吧……”她似乎可以感受到他说话时喉咙的震动。 “还有……你长大了,肩膀结实多了,靠着很舒服。”她……大概是太久没喝过酒了,这不,都开始说胡话了……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对我来说,你就是小孩子。你永远比我小六岁。”她合上眼说。小样……在她面前,装什么大人呢……虽然很多时候,他看着比她成熟得多。 空气陷入长久的静默,连电脑上的音乐播放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夏至几乎要睡着了。 “夏至。”他叫了她一声,打破了沉静。 “嗯。”她微微抬了一下头,但只是调整了一下角度,还是留恋着他肩上的舒适。 “我们结婚吧。”他说道。 287、我们说好的 夏至懵了半晌,酒精带来的迟钝让她得一根根地把自己的神经掰正,再扶起那具昏昏欲睡的身体。 她离开苏晓的肩膀,他的脸近在咫尺,那是一张她几乎找不到缺点的脸,骨架坚挺而不凌厉,眉如画,目如星,即使不笑,唇角都似带着笑意。 她没试过离他这样近地端详着他,没有哪个怀春的少女不爱这样一张看着白璧无瑕的脸。 可这不包括她。她32岁,是个离了婚的老女人。她一无是处,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酒已经彻底醒了。 她站起来,从面前的矮桌上拿起一罐未开的啤酒,拉开拉环,回身,自苏晓头顶浇了下去—— 苏晓在初始的愕然后,闭紧了眼睛,不躲闪一动不动地承受了整罐啤酒自头顶沿着脸颊、脖子往下滴。 啤酒罐轻了,夏至还往下摇了两下才解恨地往地上一扔:“清醒了吗?” 他睁开眼,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酒液:“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刚刚好可以……” 是的,很久前他就这么跟她说过。他需要一个结婚证来向那些他在乎的不在乎的人证明他是个和多数人一样的异性恋,而她呢? 她这个连婚恋市场都嫌弃的赔钱货,更需要一场婚姻来向她的父母证明自己可以嫁出去。 可是,这样子,她算是他的谁呢? 他抽了口凉气,低着头没有直面她的怒气:“对不起……知道你离婚了,我真的有一点高兴。我不该这样,可是我觉得你又回来了……我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在我难过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听我说话。我也会……感到孤独……” 夏至冷冷地说:“你孤独,你没有朋友,那都是你自找的,你凭什么让我搭上一辈子陪你?” “我不是……”他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是说,如果你需要一段婚姻,我可以……陪你演……” 她咬着唇合上眼笑了。只是演戏啊……他们确实演过很多次了,可是,她不想和他演一辈子。 “站起来。”她强硬地命令道。 苏晓抬头看着她,眼底满是难过与慌张,他手在地毯上撑了一下,不太稳地站了起来。 她朝他贴近了一大步,几乎蹭到了他胸膛上,她伸手解着自己胸前的扣子:“吻我。” “夏至……”他一惊,后退一步别开了脸,不敢看她敞开的胸脯。 “怎么了,你不是要和我结婚吗?”她继续挨近他,揪住了他胸前的衣服,不许他再后退,“你不想和我座爱,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是神经病吗?你转过来看着我!” 她两手攀上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掰向自己,他的呼吸急促而不均匀,她放低了音量说:“就这样你也受不了吗?那我们结婚干什么?无杏婚姻吗?” 他缓缓吐着气,颤着手伸向她咧开的衣领。他拈起泛着珍珠白光泽的纽扣,缓慢而小心地拉向衣襟另一侧的纽扣孔,把她胸前的洁白重新锁上:“对不起……” “不要老跟我说对不起!”她嚷道,“我不是你的避难港湾。你想躲躲藏藏一辈子,但我不想。我就想光明正大地活着。我离婚怎么了?不结婚我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她松开他的衣领慢慢后退,猛然转身找到了自己扔在沙发上的背包,背上就朝门口走去。 “夏至!” 他追出门口,她头也不回地说:“我要回去了。” 她拼命按着电梯,但还是被他赶上了:“……你要去哪里?很晚了。”笔下中文 “我回六中。”开玩笑,除了他,她又不是没有朋友。 “我送你回去。” “我不用你送。”可是她阻止不了他跟进电梯,她瞥了他一眼,他没有穿外套,衣襟被淋湿了一大片,显得有些单薄。 她说:“你回去吧,你会感冒的。” 他不吭声,依旧跟在她后头。她刻意不看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梦又不像梦,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让他难堪,能让她心里快活吗? 两人无话,走到小区门口,等了许久才等来了一辆的士,她上车的时候,苏晓趴到了驾驶座窗玻璃上,对司机说:“师傅,我记下你车牌号了,麻烦你把她送到六中。” 她把脸扭到另一边,谁要他照顾呢?自作多情。 她也并不真想回萧以晴家,这大半夜的,她怕吵醒萧以晴母女,她准备下车后,就到附近找家酒店,这也是她和萧以晴说好的。 可是,当她到了六中下车时,却看见萧以晴已在睡衣外裹了件大衣站在门口等她了。 “你怎么跑下楼了?贝贝呢?”夏至甩上车门说。 “我来接你啊!贝贝睡着了。” 萧以晴伸手去扶夏至,夏至推着她的手说:“我又没喝醉,我自己会走。” 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清醒,就算身体有点摇晃也是正常的。 萧以晴强行挽住她的胳膊说:“知道你没喝醉,大晚上的我等你十分钟了,我冷,让我抱一下行不?” 她这次没再把手抽回来:“你叫他来找我干什么?还嫌我不够烦吗?” “要不我还能叫谁?” 她静静地跟着萧以晴往楼上走。原来,这些年,她身边留下的人也就只有萧以晴和苏晓了。 然而,她和苏晓,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扶着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楼梯石质扶手往上爬,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刚才是他向她求婚了——如果那算是求婚的话。 真好笑,他不喜欢女人,他还向她求婚。即使是他,也不明白婚姻对于她的意义。 她要的,是一个真真正正懂她爱她,能和她共同进退的人啊。潘锐做不到,韩峻熙做不到,苏晓就更加不可能了。 萧以晴小心翼翼地掏出钥匙开门,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响声,她陪夏至回到房间,把她往床上按。 夏至坐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说:“我还没有洗澡呢。” “洗什么澡,认识你十多年,你哪一次喝高了回来会洗澡。睡觉吧,我不嫌你脏。” 夏至猛摇头道:“我不要,我要去洗澡。” 萧以晴无奈地说:“那行吧,你去洗,别把厕所门反锁了,我怕你等下昏乎乎一脚踩进厕所里。” 夏至嘻嘻笑着,走到房门口,又忽地回头对萧以晴说:“以晴,我以后都不会结婚,我们一起把贝贝养大。真的,这是我和梁璐说好的。” 288、我陪你回去 但是在2016年春节,还是剩下了夏至一个人。 萧以晴要带贝贝回邺阳过节,她想叫夏至也一起过去,夏至想了想,还是摇头了。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干什么?”萧以晴撇了下嘴说。 “写啊。”夏至随口道,“这不是正好么,都拖了几年了。” 实际上,她是不想在这种普天同庆的节日里,靠近别人的温暖,以免触景生情。 萧以晴的离婚是得到了娘家的支持的,尽管也觉得可惜,也曾开导规劝,然而她的父母才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夏至想,大概这才是父母该有的样子吧。 送萧以晴和贝贝去了车站,夏至便一个人返回了租房,她的年假也开始了。 平日里有贝贝在家,屋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现在这小小的两房一厅显得冷冷清清。 夏至百无聊赖,收拾起贝贝的玩具来,把洋娃娃、积木和电动玩具分门别类地收好,接着就开始拖地搞卫生。 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干干净净,过个好年吧。 她现在,可以安安静静地写点东西了,再不会有人来干扰她,也不会有人说她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这种自由很久违。 如果说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如今的她再也不将就了。一个人,也会好好吃饭,就算下楼扔个垃圾,也要穿戴整齐,去市场买个菜回来做饭,要简单地化一个淡妆。 不把日子过精致一些,她这婚就白离了。 夏健锋和何艳认为她离婚后肯定苦不堪言邋里邋遢,她偏偏要漂漂亮亮地打他们的脸——虽然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至少,她完成了一次心灵上的胜出。 除夕那天早上,夏至甚至去买了对联和年货回到出租房中。年货有糖果蜜饯饼干等零食,很大概率不会有人来串门,她可以放着自己吃,吃不完的留着,过完年萧以晴和贝贝就回来了。 贴对联是件麻烦事儿,一个人踩在板凳上,没有人搭把手按住那老卷起的红纸,没人递剪刀,她花了好大一番周折才贴好了上联。 用透明胶纸固定另一边的下联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她不想停下来,便等到贴好了对联才掏出了手机。 她皱起眉头看那个未接来电显示的姓名:苏母。 居然是苏予洁。夏至都忘记了自己手机了存了她的电话号码了。苏予洁总不可能打电话给她拜年吧。 那天从苏晓家里回来后,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和他联系过,苏予洁找她,只能是因为苏晓。 夏至想了想,还是回了个电话,她担心真有什么要紧的事。 接电话的不是苏予洁,那人自称苏予洁的妹妹——也就是苏晓的小姨。这通电话果然是为了找苏晓的。 挂了电话后,夏至没有半刻犹豫,马上坐地铁奔往枫林苑找苏晓。 苏晓对她的突然来访很意外,夏至顾不得上一次那不欢而散造成的尴尬,气冲冲地问他:“你关机干什么?你知道你妈在找你吗?” “……我知道。”苏晓把门拉开一些,让夏至进门,“她没什么事,阑尾炎住院而已。手术已经做完了,我回去也帮不了她什么。我小姨会照顾她。” 夏至猛举手拍落他肩膀上,力度之大拍得他周身一震,他张着嘴看她,他是有点混账,可是至于发那么大的脾气么?缘分 她鼓了鼓气说:“不是阑尾炎……你小姨瞒住她了……” “什么意思?”他蹙起眉心。 “子宫里有个肿瘤,已经手术切除了……这两天会安排进一步检查。她需要你回去。” 苏晓一手按住刚刚被夏至拍痛了的肩膀忘了放下,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目光找不着一个安放点。 “苏晓……” 她抓住他的手臂,他举起手说:“让我想想……” “别想了,回去吧。”她轻轻摇了下他的手臂,说,“我陪你一起回去。” 她不假思索说出了那么句话。她对苏予洁没有特别的好感,但这个噩耗触动了她内心的柔软。尤其是想起苏予洁是如何艰辛地把苏晓拉扯大的时候。 没有人天生会当父母,苏予洁的强权和控制欲给苏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这样的伤痛可能会伴随他一生。然而,她尽力了。 他的优秀是以她的血汗浇灌而成的。她给他提供了最好的物质条件和最优质的教育,才换来了他今天在职业选择以及生活上的自由度。 血浓于水,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呢? 当天晚上,他们便坐上了轻轨前往坪洲。 这是除夕的夜晚,天是昏暗的,但由南至北,列车在城市之间穿行,不时有爆竹、烟花或者霓虹的灯光照亮某一小片天空,心也被照得忽明忽暗。 夏至想起她上一个过得奔波的除夕,那是2012年,她从烟城见完曹丽梅后回楠洲,四年光景,曹丽梅英年早逝,梁璐远赴异国他乡寻梦,萧以晴将人生的重点转移到了孩子身上,而她,谈了场恋爱,结了个婚,又离掉了。 还有……苏晓,他在她的人生里离场又出场,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她最重要的朋友。他时不时会惹恼她,然而一直不曾远离。 在她有需要的时候,他都在。 他们互相扶持着,这次也不例外。 坪洲西不是终点站,靠站时间只有五分钟,下车时,人们拥挤着往车门处涌,苏晓拉住了她的手,以免两人被冲散。 站前广场很宽阔,铺着方形的水泥砖。走出车站大门时,他松开了她的手。 忽然,她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嚷起来:“看!有烟花!” 她抬头找寻,果然在车站后方看见了一角盛开的烟火。不知是在哪儿放的,大概离这不远。一朵又一朵,绽开又熄灭,天被映照得忽红忽绿。 还有两个钟头就是新年了。今年,她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年。 “夏至,提前给你说一声,新年快乐。”他也仰望着烟花,满脸清澈。 “嗯,新年快乐。”她应道。 “还有,谢谢你。”从离开楠洲到现在,这句话一直在他心里。 289、只是朋友啊 已经有四年没回过家了,但屋子里的陈设没什么大的改变。苏予洁对生活有一种惯性,不会轻易去改变已经习惯的生活模式。 苏晓记得他是在初三那一年跟着苏予洁搬来这个小区居住的,住了十多年的屋子,没有过多的杂物,平日没有人居住的客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苏晓循着记忆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套床单,夏至接过说:“我自己来就好,你去洗个澡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就去医院。” 苏予清——苏晓的小姨已经知道他们到了坪洲,她让他们今晚太晚别过去了。 这个春节,苏予洁得在医院里度过了,不知道她会否感觉悲戚。 屋里大概有一个星期没有住人了,尽管看得出那种人烟寥落的尘埃感,夏至还是觉得这母子的洁癖习惯如出一辙。 新换上的床单和被套有着和苏晓身上相近的味道,这让她想起他那可笑的结婚理由。她终究还是陪他再演这一场了。以他的女朋友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他病重的母亲面前。 夏至在医院门口买了一小束花,还带了些糖果给值班的护士,大年初一在医院里度过,医患都不容易。 能下床走动的病人都请假回家过年去了,住院楼里也显得冷冷清清的,苏予洁的病房本来是双人间,此刻也只有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坐在她旁边打盹的女人就是苏予清,有着苏家人干净的轮廓和精致的五官,不过看起来年纪却比原来风风火火的苏予洁还要大,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穿着件黑色的粗毛线开衫,不施粉黛的面目很居家。 苏晓轻轻敲了下门,苏予清抬头睁开了眼,而苏予洁本来就没有睡着,也把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向了他们。 “苏晓,你来了!”苏予清马上站了起来。 比之苏予清的热情,苏予洁只是偏着头看了他们两人一会儿,就默不作声地继续看电视了。 夏至把花放在了床头柜上,一边偷偷看了眼苏予洁,她眼袋耷拉着,面容瘦削,脸色也刷白刷白的,但精神还不算太差。 苏予清和苏晓寒暄了几句,便悄悄地朝他递着眼色,然后两人就一个借口去打水,一个借口去买早餐离开了病房。 夏至坐在苏予洁旁边,百无聊赖地查看着她头顶吊瓶的进度,想帮她掖一下被角,又觉得可能会引起她反感,便作罢了。 苏予洁从她进门开始就冷冷的没有说话,这下终于开口了,不过还是没有看她:“你叫苏晓回来的?” “呃……他手机有点问题,接不了电话。”好烂的借口,但总比直接说苏晓就是不想听她的电话来得好。 “我还以为你们分手了。” 夏至停了下说:“你要这样看也可以。我们不会长久的。” 她就差没说出“你放心吧”四个字了。反正你生病你最大,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但她这句话一出口,苏予洁就转向她死死地盯着她说:“苏晓是个乖孩子,你不是认真的你不要耽误他。” 夏至听得眼皮突突地跳着,本来是想好了今天绝对不气苏予洁,可是还是忍不住说:“他不是小孩子,他有判断是非的能力。” 苏予洁挪开目光:“他从来没试过这样子,自从认识了你……”137 夏至耸了下肩不想搭话,这口黑漆漆的大锅她背了。 没多久苏晓就回来了,脸上神色凝重。夏至便找了个理由出外面溜达,让他们母子多点独处的时间。 在电梯前,夏至碰到了正要出来的苏予清。 苏予清叫了她一声:“夏至是吗?苏晓去病房了吧?” 夏至点头称是,苏予清便说:“那正好,我去透透气,你陪我下去走走吧。” 夏至和她不熟,不知道她是不是和苏予洁一个德性,不过也不好违拗,只好跟着她一起走进了电梯。 “我刚刚跟苏晓说过了我姐的病情。”苏予清说,“具体还要等医生报告,如果是没有扩散的话还好。” “嗯……”夏至低着头,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表达一下希望。 “夏至,你比我想象中漂亮啊。”苏予清忽然换了个话题。 漂亮?夏至对这个评价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对自己的长相不是特别自信,而苏予清说的是比她“想象中”,她的想象是怎么产生的呢?那只有是来自于苏予洁了。 对苏予洁来说,她简直是拐走了她的乖儿子的老巫婆啊。夏至想到这觉得又好笑又可怜。 “你们有准备结婚吗?”苏予清又问。 “呃……暂时没有。”她只能这么说。她不知道对于她和苏晓这段虚假的关系,苏予清和苏予洁是否持同样的态度。 但苏予清说:“还是早点结婚吧。你好像比苏晓大吧?” “嗯……是的。” “没关系。我没别的意思。”苏予清主动解释道,“我姐这人不太好相处——你应该领教过了,可是她还是事事以苏晓为中心的,苏晓喜欢的,她不会反对。再说,她就算反对也没有用。” 这倒是让夏至有点意外,她抓了下头说:“也没有了……我不大懂得和长辈打交道,家里的长辈也不太喜欢我。” “哈,我看出来了。”苏予清爽朗地笑笑,“我姐说你嚣张跋扈,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角色,没想到你那么腼腆啊。” 苏予清往上伸直两臂舒展着,指着医院草坪上一张长椅说:“我们坐一下吧。” 对于苏予清的评价,夏至觉得更确切点说,应该是她身上的反作用力吧,对着凌厉的人,她得加倍凌厉,对着温和的人,她也会加倍温和。所以,苏予洁对她的感受,其实是夏至对苏予洁所作出的本能反应。 然而,苏予洁居然在苏予清面前谈论了她这么多,让她很惊异。 “其实我姐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她早就慢慢接受你们了。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儿子她还是要的。她就是嘴硬,你们哄哄她吧。”苏予洁微微笑着说。 “呃……阿姨……”夏至吞吐着说,“我不是苏晓的女朋友,我们只是朋友,一直都是。” “只是朋友啊……”苏予清重复了一下,却显得有点意味深长。 290、命运的重逢 年初一到初三,苏晓和夏至都在医院里陪着苏予洁,苏予清便趁机休息了几天。 擦身、陪上厕所等贴身的陪护工作都是夏至承担,她不知道苏予洁心里是否膈应,或者真像苏予清说的那样,苏予洁已经认可她了。 反正她就算不愿意,也没得选择,只能默默地接受着夏至的帮助。 好不容易等到年初四,检查结果出来了,苏晓去找主治医生的时候,苏予洁突然说道:“我还能活多久?” 夏至怔了一下,苏予洁没等她回答就说:“阑尾炎不需要住院那么多天吧。我做的那些检查也不对劲。” 苏予洁一直都知道啊……也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察觉,她只是在配合他们装作不知而已。 “医生说了,发现得比较早,肿瘤也切除了,你不用担心,死不了的。”夏至也不客气了,但肿瘤是否会扩散的问题,她没有提起,苏晓正找医生谈这个问题,这当儿没必要增加苏予洁的心理负担。 苏予洁斜着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爸妈真没教过你怎么说话的。” 夏至挑了下眉说:“我没什么家教,抱歉了。”反正夏健锋和苏予洁是不可能见面的。 苏予洁不耐烦地扁了下唇:“那么多年了……你是什么想法?苏晓年轻不懂事,但也不能这么白白浪费时间。” 夏至反问:“你不该问问苏晓什么想法吗?那么多年了,你试过和他沟通吗?就像现在你和我那样,面对面地坐着,听听他的想法。” 苏予洁把头扭向窗外:“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当妈。做好你自己就够了。” “那你做好你自己了吗?现在躺在病床上需要人操心的是你不是他。现在的他经济上能独立,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身体健康,你已经完成了母亲的任务了,他的下半辈子你让他自己去走。不管有没有我,都不需要你插手。” 苏予洁依旧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夏至的话听进耳中。 苏晓回病房时眉梢放松了许多,夏至也就放心地朝他眨眨眼说:“她知道了,你说实话吧。” 苏晓走到病床前坐下,凝视着苏予洁说:“没事了,医生说了没有发生扩散,但是后期要注意一下,不要太操劳了,厂子你交给姨丈他们去打理。” 苏予洁嘟囔了一句:“交给你也可以……” 苏晓淡笑道:“你知道我不喜欢。” 类似的对话应该发生过很多次了,苏予洁没再往下说。 下午苏予清过来了,得知化验结果后乐得几乎在病房里跳起舞来。要不是亲见,夏至真不相信这一冷一热的两个人居然是亲姐妹。 苏予清赶苏晓和夏至离开医院:“这里我看着吧。苏晓你带夏至去玩玩,好不容易来一趟,又大过年的,天天医院里呆着。” 对玩夏至没什么兴趣,这样的二三线城市都大同小异,想好好吃一顿是真的。这几天待在医院吃医院饭堂,即使是回苏晓家里也是叫的外卖,吃得她嘴巴犯腻。 “我们去吃火锅?”苏晓提议道,“我知道有家很不错的牛肉火锅,希望还没倒闭。” 他也是好几年没回来了,不过他说的这家店还在商场里开得火爆。 牛肉又鲜又嫩,看着一盘分量不少,没几分钟就吃光了。到最后,苏晓已经停手了,光看着夏至吃。163txt 他嘴角微翘,也就今天才看见他心情好转一些。 夏至瞟他一眼说:“又要调侃我吃相了吗?能不能说点别的?” “没有。”他加深了笑意,“我在想别的。等下要去看电影吗?” “不去。吃饱了就想回去睡觉。” “吃饱就睡,会发胖的。” “我不怕发胖。” 结账出门,夏至又跑到了一家冰淇淋小店前买了两个甜筒。 苏晓略微嫌弃地说:“你还吃得下?” “不都是水吗?有什么吃不下的?你要哪个口味?”手上的甜筒一个是巧克力味的,一个是草莓味的。 “我……可以不要吗……”在她的瞪眼下,他说道,“举着这个东西走路上吃吗?好幼稚。” 哈!这家伙,一时兴起,忘了他是个特别重形象的洁癖,敢情是这辈子没试过这样子吃甜筒?想到这夏至就想捉弄他一下:“买都买了,实在不吃你丢了,先接着。” 他叹着气,大义凛然地接下她递来的甜筒,在交接的一刻,她松开手,食指往冰淇淋上一划,挖上一块朝他脸上一抹—— “哎!”苏晓一手拿着甜筒,一手虚挡在脸前,喊道,“你给我拿块纸巾啊!” 她已哈哈笑着跑出老远了,回头看他,正手忙脚乱地单手扯着挎包拉链,好不容易才扯开,她笑得更欢了。 为了预防他擦净脸后上来报复,她得保持一下安全距离,她转身想再跑出一段,不料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她右边脸颊被撞得一阵疼痛,手上的冰淇淋也跌落地上。 万幸的是冰淇淋没有沾到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要不那才叫麻烦呢! 夏至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歉,身前的一男一女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那女人讶异地叫道:“是苏晓吗?” 认识的?夏至转身看苏晓,他举着一支甜筒滑稽地呆站着,脸上的冰淇淋还没有擦净。他的神色不太自然,一只手插在挎包里忘记了要掏出纸巾。 这下不好了,她可不是故意要在他朋友面前害他丢脸。不过,苏晓的——朋友? 她不及多想,连忙快步跑回他身边,一边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巾,主动示好地替他擦干净了脸颊,又把那只甜筒重新接在了手里。 那一男一女已跟在她身后走向了苏晓,夏至这才发现,这对男女颜值都不低,男帅女美的很吸引人眼球。 尤其那男人,目测185的身高,虽瘦削但高大,夏至想到刚刚撞到他身上的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那是谁?”夏至悄声问了下苏晓,发觉他脸绷得很紧。 似乎……他对遇见那两个人,并无欣喜。 随着两人的走近,苏晓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她察觉到他手心有汗,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她的手。 291、我会陪你去 离他们还有三五米远左右,女人就先说话了:“苏晓!刚刚还有人说起你呢!那个《大象妈妈奇遇记》是你画的吗?” “呃……是我画的。”这是夏至让苏晓画的第一套绘本,也可以说是他的成名作,苏晓的回应不似女人这般热切。 女人得意地用手肘蹭了蹭男人,说:“看了吧,我就说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苏晓,你们非说是同名同姓。” 男人低头看女人一眼,嘴角抽了下,那笑意让夏至感觉很勉强,他说:“好,你赢了,你可以回去耀武扬威了。” “他们自己说的啊!谁输了喝一瓶啤酒……对了,苏晓,”女人转向苏晓说,“我们今晚搞高中同学们会呢!我们通知不到你,全班男生居然没有一个有你联系方式。 “很多人来了,我们刚刚吃完了饭,现在去静海山庄烧烤唱k,他们已经过去了,我和信过来买酒,你也一起来吧——啊,不好意思,这位是?” 作为一个烟火气浓重的凡人,夏至终于被注意到了,苏晓又紧了紧她的手,说:“我未婚妻,夏至。” ——夏至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一直只在苏予洁面前演戏,可是此刻,她也没有说什么,她知道他很紧张。 女人友好地笑一笑,向夏至伸出了手:“我是谢丹瑜,他是凌信,我们都是苏晓高一高二的同班同学。” “高一高二?”夏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女人强调的学段,感觉怪怪的。高中不都是从高二开始分班的吗? “我们是美术特长班,从高一到高三都在一个班上。不过苏晓高三就转学了啊!你不知道吗?我们老班可伤心了,他看好苏晓能考上楠美的。”谢丹瑜颇感遗憾地说着。 “哦……对。”夏至装作恍然记起的样子,苏晓确实没跟她说过转学的事。但是,高二……她知道这是他很关键的一年。 “幸会。”凌信也向她伸出了手,夏至接触到他右手的那一刻,感到他看着她的双眼中闪过了一道骇人的光。 是错觉吗?夏至愣了愣。她用眼角瞄了一下苏晓。不,不对,不是错觉。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某种敌意,微妙的气氛在两个男人之间蔓延。 她瞬间明白了。就是这个人……像梦魇一样缠绕了苏晓多年……这是他最不愿意回眸的那一段过往。 谢丹瑜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对三人的异常毫无所觉,夏至被她忽然的问话惊醒:“……夏至你也一起去吧?大家都很久没见苏晓了。” “呃……”夏至扭头看苏晓,在谢丹瑜眼里她这个问询的动作亲昵而乖巧。 苏晓略一摇头说:“我们……不去了吧,我们准备去看电影……” 谢丹瑜着急地说:“电影一年到头都能看啊!今年是我们入学十周年纪念呢!难得这次人还挺齐的。” “你别这样。说不定人家还有要紧的事。同学聚会在你看来是重要事情,别人不一定这么想。而且人家现在是有名的插画家,不和你们这些在工厂里画cad零件图的小职员玩。”凌信插口说道。 这话里的火药味浓郁到谢丹瑜也发现了,她拽了拽凌信的胳膊说:“你胡说什么,苏晓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对不对?一起过去吧。” 苏晓默默地看了看凌信,说道:“好吧。但我们要去买点东西。” 谢丹瑜说:“没问题啊!我们也要去买酒呢!你们开车了吗?我们车停在车库了,如果没开的可以坐我们车过去。” “好的,那等下见。”127 苏晓牵着夏至转身离开,夏至也没心情吃手上那支甜筒了,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中。 “我们……有什么要买吗?”夏至怯怯地问,苏晓的脸色看起来太吓人。 苏晓放开她的手,绕开手扶电梯走向商场边角的垂直电梯:“我们回家。” 他越走越快,她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他,在电梯前,她终于拽停了他——或者说他自己停了下来,她叫道:“回家?你刚刚不是答应了……” 他通红而微湿的双眼阻止了她往下说,他……在哭吗…… “苏晓……”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就是他对不对?” 她从不主动要求他提起这段往事,可是此时此刻,她渴望知道,渴望分担他的痛苦。 他右手握拳,将拳眼举到口鼻之间遮掩着脸,微微点了下头。 她追逐着他的目光,跑到他跟前说:“告诉我,苏晓……让我帮你……” 他合上眼,沉痛的回忆几乎把他吞噬:“他那天晚上没有来……” “什么?” “他把我写给他的信……给了他们……除了他,全班男生都来了……他们读我的信……他们……”他再次扭开脸庞,泣不成声。 “好了,够了……不要说了……”她震惊得难以形容,她没想过会是这样子…… 他把她拥进怀中,双臂紧箍住她,她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听见他喉间压抑着的悲鸣。 不要说十年,有些伤痛,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她完全懂了,他的刻意隐瞒,他的封闭自我…… 这全他妈是因为那群混蛋!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每一束不怀好意的目光都足以削肉剔骨,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然而,她能怎么办?她要他说出来,她说让她帮他……她压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她就只能陪着他哭吗……看着他被揭伤疤后,永远走不出那封闭的牢笼…… 她暗暗咬了咬牙,推了下他的手臂,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她捧起他的脸,替他抹去脸上的泪痕,轻声说:“听着,苏晓,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们会等我们,如果我们不出现,你会永远成为一个笑话……” 他用力摇了摇头,她紧托住他的双颊说:“你要去,去把这件事翻篇。我们去面对他们,从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不要哭,如果别人戴着有色眼镜来看你,那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 “我做不到……” “你不是还有我吗?如果你真的怕,那我会陪你去。虽然我也不知道用这样的方式帮你对不对。”她柔柔地笑了。 292、为你,千千万万遍 “哈桑!”我大喊,“把它带回来!” 他的橡胶靴子踢起阵阵雪花,已经飞奔到街道的拐角处。他停下来,转身,双手放在嘴边,说:“为你,千千万万遍!” ——《追风筝的人》,卡勒德·胡赛尼 静海山庄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度假区,设有度假酒店、整栋出租的别墅、ktv、烧烤场、恒温泳池等游乐设施,可以承接团建活动或一些大型聚会。 夏至透过移动的车窗,看着盘山公路一侧掩映的树影将黄昏的斜阳切得零零碎碎,她想,今晚,可能下不了山了。 她的手一直被苏晓紧握着,从上车开始就没有松开过。 凌信开着车很安静。谢丹瑜坐在副驾上不时回头找夏至搭话,从她口中,她知道了苏晓在高中时代也很受女生欢迎——那件事在男生当中是公开的秘密,而女生却没有人知道。 不过,夏至想,如果当年苏晓不是选择了突然转学的话,这件事不会那么快尘封下去。 ——所以,她坚持让他去面对,是正确的吗?让他去面对逃避了十年的苦难,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们跟在凌信和谢丹瑜身后走进ktv包房,可能是因为谢丹瑜事先打过招呼,即使灯光昏暗,他们出现的时候,夏至还是感受到了从屋子各个方向射来的目光。 音乐播放着,却没有人唱歌,有个女人拿着麦克风喊了一句:“苏晓!咱们班草终于来啦!” 另一个女人像唱双簧似的也拿着麦喊:“谁说,班草明明是凌信!” “反正都是有主的,没你们的份!”又一个女人说。 女人们笑成一团,算是打过了招呼,又开始唱歌作乐。男人们异常沉默着,连骰子也忘了继续摇。 苏晓拉了夏至在一角坐下,她感受到他的不自在。 谢丹瑜递给他一只麦:“别干坐着啊,唱歌吧。我记得你校庆的时候还代表我们班表演过吉他弹唱呢!” “呃……我,先坐坐吧,我很久没唱过歌了,你们唱。” 旁边握着骰盅发愣的几个男人一直用眼角在瞧苏晓,好像他接受了谢丹瑜的邀请他们才能继续玩似的,而苏晓的推辞让他们莫名感到了尴尬,其中一个鼓起劲把骰盅往苏晓的方向推了一下:“苏晓,要不一起玩吧?” 苏晓还是摇头,不过这次,夏至在他开口前一把捞过了骰盅:“我来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很安静,不喜欢泡夜店。你们谁欺负他我跟谁急。” 夏至扬着唇角,以开玩笑的口吻挌下了狠话。不就是摇骰子么,谁怕谁呢?关键是她不怕喝酒。 她胆子大,如果由她来开局,七个人摇,她一喊就喊十个六,留给下家去纠结该跟她还是该继续喊。如果是别人开的局,不管上家喊的什么,她都往上再加三个。 她就是赌个肆无忌惮,偏偏今晚幸运女神站在了她这一边,好几次被人开了盅,都是开盅那个被灌酒。几轮下来,桌上人几乎都被她蒙了一遍,唯独她滴酒未沾。 他们不信邪了,就专门开她的盅,终于让她输了一次。 开盅的那个男人嘻嘻笑道:“嫂子,不用喝那么多,我们输了罚半杯,你泯两口意思意思就行了。” 桌上其余几个男人附和着,夏至笑笑,把自己的酒杯斟得满溢出泡沫:“我就说呢,你们喝得太小气了,我们玩这个,都是一喝喝一杯的。我先饮为敬了。” 她举起酒杯把酒水倒进口中,气也没喘一下,让那一桌男人看直了眼。 “好!”有一个人鼓起掌来,“嫂子好酒量!” 夏至没理会他,说道:“继续,现在开始,输了的喝一杯。” 再接下来,她运气稍微差了一点,不过总的来说,她灌别人比别人灌她要多。酒过三巡,已先后有两个人离开了酒桌,再不肯上了。 她从另一桌上招呼人过来填补空缺,嚷道:“咱两桌合一桌吧,玩大一点。” 这次她改了策略,专做开骰盅的那一个,她看谁开始舌头大了,就开谁的盅,几乎一开一个准,偶有失误她也毫不含糊地喝着,也就没人在输的时候敢少喝半口,愣是把一圈人灌得昏头转向。 有一个被罚的握着酒杯晃头晃脑地说:“嫂子,没你这么玩的,你哪是玩骰子,你是在玩命!” “你们不是很爱玩吗?玩不起了?”夏至甜甜地一笑,“对了,谢丹瑜,你刚刚是不是说你和谁打赌,输了的要喝一瓶酒?” “对啊对啊!”谢丹瑜兴奋地点了几个男人的名字,“你们都输了,快点喝!” 几个女同学跟着起哄,把开好盖的酒瓶送到了被点名的男人手里,那几个人都打着哈哈,不大愿喝,几句倒彩之后,可能又不了了之了。夏至数了下,有六个。嗯,够本,她想道。 “这样——”夏至站起来,抄起一瓶酒,“你们拿我家那位打的赌,很抱歉他太有出息害你们输掉了,我陪你们喝一瓶当赔罪吧。” 对准瓶口,她合上眼睛扯开了自己的喉咙,嘴角漫出的酒液顺着她的下巴流下,她没有空管。她不能输。 她听见房间里所有人都在喊叫着,歌也没人唱了,在催促着那六个男人跟上,杂七杂八的叫嚷声最后汇聚成整齐的号子:“快喝!快喝!快喝……” 在酒瓶倒空之前,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众人的鼓掌欢呼。 先饮为敬是最笨的酒桌劝酒方式了,她从不以这种方法去逼人喝酒,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捞不上什么好处。 但今天,她就是愿意这么做。她有满腔的恶气要出。 她将空酒瓶砸在玻璃茶几上,“当”的一声响亮得很。 “你还挺能喝的。”凌信不知什么时候挨近了她身边,“我也敬你一杯吧,祝你们白头到老。” 他说是一杯,可是手里也拿了一整瓶。 夏至胃胀得难受,她怀疑自己多喝一口就得吐出来了。 然而她还是再拿起了一瓶啤酒。 她不能输,尤其对手是凌信。就算输给任何人她也不想输给他。 293、鳄鱼的眼泪 夏至把酒瓶往嘴边送,不料中途被人夺走了,一条手臂搭上了她的肩膀,她脚步不稳地跌进苏晓怀中。 “她喝得太多了,我来替她喝。” 她靠在他胸前,仰头看着他把那瓶酒悉数喝光。在k房内闪动着的七彩光圈中,她看见他脸色潮红,手上没有纸巾,她直接用手帮他擦着嘴角的酒液。 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拉到唇边轻轻一吻。她愣住了。 ——苏晓在向凌信示威。这个想法让她很不舒服,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但她没有离开他的怀抱。 “你们俩是不是应该再喝一瓶才对?”有个女人拿起麦朝苏晓和凌信叫唤道,“大家都是来参加同学会,就只有你们俩是携眷出席来喂狗粮的!” 谢丹瑜马上叫道:“但我也是我们班的啊!” “那更该罚!高三就开始喂咱们吃狗粮!” 一浪又一浪的吼叫声中,不知谁提议道:“你们俩喝,谁喝得慢的亲新娘,我们要提前闹洞房!” 震天价的连声叫好,将两人推至舞台中央。凌信将酒瓶伸向苏晓,碰了碰他手中的瓶子。 苏晓喝得有些急,凌信更气定神闲一些,但在即将喝完的时候,苏晓被呛到了。 “别喝了。”夏至夺下他手里的小半瓶酒,替他拍着背。 “苏晓输了!” 在众人作势叫嚣之际,她踮起脚尖,双唇在他嘴角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旋即离开。 她估计没人看清这个借位的吻,可是她的姿态满足了看客的嬉闹。 屋子里乱哄哄的,不断闪动的光和高分贝的音量让她停止了思考。 酒桌上的游戏继续着,她喊叫得声嘶力竭——也可能是酒让她声音嘶哑。苏晓紧靠她着她坐着,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希望那个吻不会让他太难受。 分心之下,她一连输了好几局,但酒被他挡下了,她不知道他原来也能喝那么多。她拍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才又慢慢挽回了颓势。 人声渐渐黯淡,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人离开了k房就没再回来,房间里越来越少人。 苏晓把脸埋在夏至颈窝之间,她承受着他的大部分体重,有点吃不消了。 “苏晓,我带你去休息吧。”她说。他微微点了点头。 她把他的胳膊架在肩膀上,出了门。 他们还租了一栋别墅,没喝醉的人聚集在别墅中打麻将、烧烤,她不准备再过去闹了,她现在需要先安顿好苏晓。 她架着他穿过别墅区,往度假酒店的方向走去。他勉强能走,大半个身体歪在她身上,她几乎扛不动他了,来时看着就五六百米远的距离,此刻怎么越走越远呢? 关键是她也喝了不少——印象中有生以来就没试过喝那么多,她自己也走得东倒西歪,房屋不断朝他们挤压过来,道路像蛇般盘曲着。 “夏至,我来吧。”一阵脚步声从身后追上他们,凌信赶了上来,从另一边接住了差点摔在地上的苏晓。 夏至想说不必,然而事实由不得她嘴硬。她吞下胃里涨起的一股酒气,心里满是不服:他这种时候跑来干什么?如果是要来耀武扬威的,她不会让他得逞。 凌信背上苏晓往前走,夏至跟在侧边,凌信侧眼看了下夏至一脸气鼓鼓的,说道:“你很讨厌我吗,夏至?” “我对你的喜欢如同你对我的一样多。”她巧妙地把问题丢回给他,她的身体行动受到了酒精的制约,但大脑没有,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画的绘本大部分是我编辑的。” “所以,你们一起工作?” 他问这些干什么?对他们的关系有怀疑么?夏至说:“你可以理解为工作上合作无间,生活上情投意合,精神上心意相通。” “我好像说不过你……他跟你提起过我吗?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的语气平和得甚至有点沮丧,不像方才那么气势凌人了。 “说过一次半次吧,没提名字我也不知道是你,不过看身高应该是了,打篮球很厉害的那个吧。” 她说不清楚她为什么对着凌信这样锋芒毕露,她只觉得讨厌他,巴不得每一句话都直怼入他骨头里。 苏晓的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且凌信刚刚才恶言恶语刺激着他,明知道他酒量不行还故意和他斗酒,现在的示好让夏至觉得是鳄鱼的眼泪。 夏至在度假酒店前台开房,面对服务员“要什么房型”的询问,夏至瞄了一眼身后的凌信,要了个大床房。 凌信一直把苏晓送上了房间,把苏晓放倒在床上后,夏至连忙推开了他:“谢谢你,我来就好了。” 她替苏晓脱了外套和鞋子,吃力地把他拖到枕头上,凌信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的手忙脚乱,既不帮忙,也不离开。 “夏至,你很爱他?” “他是我未婚夫,我难道不应该爱他?”她抿了抿嘴唇,回身问他,“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交杯酒喝过了,新郎也吻过新娘了,你还要闹洞房吗?一刻值千金,你是不是太不识时务了?”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省人事的苏晓,点头说:“那我走了。” 走到门口,他忽然又回头说:“夏至,他肯定不止一次向你提起过我。” 他凭什么这样笃定?等他出了门,她抄起沙发上一个抱枕朝门上丢去,她差点要气出了眼泪。说好了不要输给他,她还是输了…… 她颓败地瘫倒在床上,双脚胡乱地互相搓着把鞋子踢掉,闭上眼睛忍受着右侧脑袋忽然而至的剧痛。 缓了好一阵子疼痛才减轻了,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视线已难以聚集在某一个点上。 ——在凌信离开后,她所有的坚强瞬间瓦解,酒精的后劲开始一点点支配她的身体。 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连空气中一颗肉眼不可见的尘埃都能砸得她无力招架,她只有在合上眼时才能大口地呼吸。 酒量好是她的优势,但她从来没试过利用这点优势与人拼酒,这是第一次。她从来没试过这样难受。要是昏睡过去,也许还舒服些,偏偏她意识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能思考,她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记得发生了些什么。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有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于酒精中毒了,直到一次深深的呼吸把她那急剧的心跳降了下来。 她侧身躺着,眼睛撑开一条缝,发现苏晓并没有睡着,他耷拉着眼皮,也正看着她。 294、留下来陪我 “他走了?……”苏晓轻轻问道。 “你不是装醉吗?还问我干什么,自己不会看吗?”夏至撅着唇说。 啤酒不同白酒和红酒,酒精浓度没那么高,喝高了就只有两种形态,要不就是不省人事,那是彻底醉了,要不就是没醉,呕吐、眩晕可能会降低大脑活力,也可能让大脑更加活络。 ——反正,既然他醒着,那就绝对是装醉的,并且不可能是装给她看。 “我没有装……头很晕……”他皱了皱眉说。 “我也晕。”她别过脸,把自己的身体摊平,“我去你妈的,苏晓,我好久没喝过那么多了。怎样,我今天有没有给你争面子?” “嗯……从来没试过那么有面子。”他微弱地一笑。 “你睡吧,我下去再开个房。” 她需要先把身子侧过来,用手掌推着床垫才能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身体撑起。用力甩着像灌满了水泥的脑袋,光坐起来这个动作就让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正要跨下床,手却被他抓住了,她重心不稳地跌回床上。 “不要走,留下来陪我。” 她任由他握着她没动,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脸颊,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想干什么?她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把手缩了回去,然而她的手刚往回走,就马上又被他拉了回去,他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她手指冰凉,而他脸颊发烫,他的体温一点点地通过她的皮肤传入她体内。 “不要怕,他们都走了。”她喃喃说道。 “我不怕。”他嘴角的笑满是温情,“谢谢……” “谢谢?”她机械地重复道。 他们相互间道谢过无数次,这一次却不知怎地让她感到了扎心。 只是“谢谢”啊……她今晚的不顾一切是为了听他说一句“谢谢”吗?她想起他拉起她的手指亲吻的那个瞬间,克制下了将自己的手指再次移向他柔软的嘴唇的冲动。 他与凌信对望的眼神让她心痛,他们被一屋子的人包围着,却俨然进入了只有他们俩的世界。她也被他排除在外了,凌信才是那个真正走进过他内心的人。 凌信伤他这样深,他看他的目光却并没有怨恨,他只是怕他,念他,为他的所作所为悲痛欲绝。 ——凌信之于他,远比她重要吧。她算是他的谁呢?口头上的姐姐,其实就只是一个朋友。一个有需要时才会想起的朋友。想想他们前些日子,连朋友圈也不曾点一个赞。 “苏晓,你是个傻瓜。”她把自己的两手夺回,燃着一簇无名火,挣扎着要爬起来。 他一怔,也跟着她坐了起来:“夏至……” “不要叫我!”她坐在床边,只找到了自己的一只鞋子,无论如何想不起另一只刚刚被踢到什么地方了。 她跪在床边俯身在床底下找鞋子,她一眼就看到了,没踢得很靠里,探进半只手臂就可以捡出来了,可是她看着鞋子发起了愣,不知不觉地眼底凝起了泪水。 “你应该高兴才对,他不是不在乎你。你看见他对我说话时的样子了吗?我猜他巴不得抽我两巴掌呢。你应该找个好看点的女人来冒充你的未婚妻,而不是我这种长得丑还离了婚的老女人!” 她扒着床垫边缘,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没错,她很清醒,她在他身边站着就是个笑话。 “我和他,你在意吗?”他下了床,光着脚走向她。最新 “我不在意!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她猛地将鞋子拉了出来,起立、转身、穿鞋,三个动作同时进行,她认为自己行动伶俐,实际上她昏头转向的,脚踩了好几下仍没有钻进鞋子中。 她左右摇晃,直起身的时候,满眼昏黑金星直冒。 她闭着眼往前一迈,却没留意到他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她本来就脚步不稳,这下直直地撞到了他身上,被反弹得往后摔。他本能地伸手拉她,结果也没站稳,被她拉扯着一起倒在了床上。 她在片刻的短路后,意识到他的脸近在咫尺,他的气息混和着酒精的味道喷在她脸上,她几乎要窒息。 她推了他一把:“走开。” “不……”他的声音低到她怀疑他到底是否真的说了这个字。 “苏晓!” 她叫着他的名字,加重了双手的力度,用力推他的胸膛,然而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她完全抵抗不了他的进一步贴近。 他紧闭上眼,头压向了她,紧绷着的唇贴到了她唇上。 他的紧张透过僵硬的嘴唇传递给她,他一动不动的,屏住了呼吸,笨拙而生涩。 她感觉这个吻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直到他喘不过气,他才慢慢地抬起头离开了她的唇。 他微微地呼着气,目光炙在她脸上:“没有那么难……我可以……” 他的吻再一次落向她,也许是思绪的流动,也许是刚刚的紧张得到了缓解,他开始缓慢而疯狂地探索着…… 什么……随着他的激进,她的脑袋进入了短暂的空白。哦,他是在说……那一夜吗?她耳边响起她离婚的那个晚上,他们那可笑的对话。 ——吻我。 ——夏至…… ——怎么了,你不是要和我结婚吗?你不想要我,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是神经病吗?你转过来看着我!就这样你也受不了吗?那我们结婚干什么?无杏婚姻吗? ——对不起…… …… 所以,他这是在回答十天前她那粗暴的问话吗……她在想什么…… 她听见了心跳的声音,他的,还有她的。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他和她了。没有凌信,没有韩峻熙,没有那些该死的闲言碎语,没有不怀好意的妒忌和揣测,没有单纯好奇的张望。 她抛下了她身上的所有标签,扔掉了全部的枷锁,年龄、离婚证、失败者……全他妈见鬼。 此时此刻,在这里,就只有他和她。她想要他,只要他。 她的双手绕到他后背上,抱紧了他,回吻着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明明早就可以……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他们紧紧相拥着,他吻她的脸颊、眼睛和鬓角,她隔着衣服,情不自禁地在他肩上重重咬了一口—— 她感到他浑身一颤,她的指尖和嘴唇沿着他的两边脖子往上攀爬,贴到了他脸上。 可是,她却触碰到他突如其来的迟疑,如一阵急雨,来得快也停得快。 他的吻不再那么热烈了,他轻轻啄着她的唇,最后在她的追逐下彻底离开了她。 295、迟到的歉意 “对不起……”苏晓以微弱的气息吐出这三个字。 夏至看着他爬起床,走进了洗手间,她一下子懵了。 她平躺着,盯着吸顶灯磨砂玻璃灯罩上的菱形印花,直看得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点为止。 她拉下被撩起的衣襟,盖住肚皮,把凌乱的衣衫整理好,然后用两手盖上自己的眼睛,不停揉搓着。 停歇的思维开始重新摆动。 她都干了些什么?她明明很清醒,怎么还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不该越过那条红线,也许,他们以后连朋友都不是了。 而最让她感到羞耻的,是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居然渴望着他。她肯定是疯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可能和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但绝不能是他。这是他们说好的。好多好多年前,就说好了,他亲近她,就是因为她不会喜欢他,这是他们友情的基础。 只是友情,无关风月。 她不能爱一个不喜欢女人的男人,不能去仰望一个比她优秀的人,不能再一次卑微得失去自我……她有无数理由,劝说自己不要动心。 更重要的是,她就算付出所有,也不会从他身上获得任何回应。 她低估了酒精对他的作用。明天酒醒之后,他可能就会完全忘记今晚发生过什么。又或者,依稀地记得,但只以为是一场奇怪的梦。 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白了…… 听到洗手间门打开的声音,她迅速侧过身子,装作已经睡着。 ——要不还能怎么办呢?当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谈笑风生么?她做不到。 她紧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底下跟随着他走动的方向移动。 她感到他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他绕着床走,从另一边爬了上床。他给她盖上了被子,叹息着躺下,灯熄灭了。 她睁开眼睛,酒店房间的窗帘厚重得不透一丝亮光,屋里连周边物件的轮廓也几乎辨认不清。 她的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眩晕感又一次袭上她的眼皮。然而,入睡异常艰难,和酒有关,也和身边那个不能爱的人有关。 即使同衾而眠,她也觉得他从没试过离她这样遥远。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她的后背阵阵冰凉,让她微微发着抖。 良久,背上的寒气被搅动后迅速散去,他靠近了她,隔着棉被,他的手谨慎地抱住她。 她背对着他,以自己倔强的后背抵抗着他小心翼翼的拥抱。他的怀抱很温暖,但那不属于她,这是借来的温暖,早晚要还的。 她告诫着自己,不能有任何留恋。天亮以后,她悄悄地钻出被窝,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没发出任何声响。 当她接到苏晓的电话时,她在轻轨站等着列车进站。 “夏至,你在哪里?”从他的问话中,她没听出明显的情绪起伏,大概,是真的不记得吧…… “我回楠洲了。”她说。 “你……不等我一起回去吗?”他这才有了点意外。 “你妈准备出院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但你妈还需要你,我也要回去上班。” “那,以后,怎么办?” 以后?呵,对哦,这次来坪洲,她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她动了动唇角说:“那是你的事情。我们又不会真的结婚。演完谈恋爱的戏码,不是应该演分手了么?” 是戏,就总有落幕的一天,她再也不想演了。她演不下去了。 “夏至……对不起……” 谢谢,对不起。对不起,谢谢。除了这两句,他就没有别的话可以对她说了么?她又不是天生欠着他的。凭什么她一定得掏心掏肺。51唯美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你自己。”她挂掉电话,连再见都没有说。 谁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再也不见的概率似乎更大。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难过到了极点,心是真的会痛。 ——该说对不起的是她。 说好了不会喜欢你,做你一辈子的姐姐,我没有做到,很抱歉。 …… 苏晓听到电话那头戛然而止。他还是让她生气了,他冒犯了她。他不该这样子。 他们还能回去吗?像从前那样。 他不知道要怎么与人相处,那年高考,他拼了命想离开坪洲,离开所有人,到了楠洲的第一年,他以为他可以重新出发,他又开始钻进了人群中。 他给自己塑造了一副面孔,去告诉身边的所有人,他和他们一样:爱交朋结友,爱表现自己,会有心仪的女孩。 他想像那件事发生之前那样,心无芥蒂。要是他没有写过给凌信的那封信,要是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他本来就过得很好很快乐。 他用力去笑,但再也没有从前的心境,他有时甚至笑得精疲力竭。 就算是这样,他也做好了准备一直伪装到大学毕业。 直到2011年9月,他刚上大四的时候,两个大二的女生用一根绳子把两人的手捆在了一起,从楠美教学楼顶楼跳了下来。 校园里马上谣言四起,两个女生的照片、形影不离的日常生活细节都被好事者扒出,一夜之间几乎把校园网炸了。 家属第二天就到了校,警方介入调查,学校让各学院年级传话,禁止学生再讨论此事。 最后的官方通告只有寥寥数语,将两人的死因定性为学习压力过大,没有提及用绳子把手捆在一起的细节。 这样的事故在大学校园里不多但也不稀罕,很快,所有讨论都会沉寂下来。 张霖畅看了一眼电脑里那张公告图片,皱了皱鼻子:“都当大家是傻瓜呢?长得多漂亮的两个女孩子啊,干嘛想不开,正正经经找个男朋友不好么?苏晓,你说是不是?” 苏晓拨开张霖畅伸过来搭在肩上的手,忽然觉得恶心无比。但他还是没有勇气承认,他,其实和她们一样。 没有人会接纳这样的他,他们只会认可那个他耗尽心思塑造的形象。 他不被允许犯错,可事实上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没有他,苏予洁这辈子会过得更轻松,没有他,自然也就不存在那些欺凌与嘲弄。 他把自己放低一点,再低一点,悄无声息地离开所有人。 没有关系,他不在乎任何人。除了她。可是现在,连她也走了吗? 他沮丧地坐在窗帘后。窗口斜下方就是酒店大门,他偶然可以看到几个他曾经很熟悉的同学从酒店离开。 谢丹瑜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有接。 他再也不怕他们了,但也不想见他们。 11点后,苏晓到酒店大堂退房,有人在身后追着他出门。 “苏晓!” 苏晓不疾不徐地继续走着,没有准备停下来。 “苏晓,对不起!” 这三个字,迟来了九年。 凌信拉住了他,迫使他停下来,“我们谈一下,好吗?” 296、你肯定知道 萧以晴和贝贝比夏至晚一周回到楠洲,夏至下班回来一进门,贝贝就像个粉团似的冲向了她:“至阿姨,我给里带了新连礼物!” 夏至把她抱起,亲了亲她那圆乎乎的小脸:“我家宝贝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啊?” “好大,好大的糖饼!”贝贝伸展开两臂,极尽所能地画着圈。 确实是很大的糖饼,邺阳的特产,没贝贝比划的那么大,不过一个也像个大汤钵似的,夏至吃过,她这样的食量,半个也能撑饱——重点是其实不怎么好吃。 萧以晴居然扛了二十个回来,夏至真佩服她,这是准备吃到明年春节? 折叠桌已经支开在客厅,萧以晴捧着菜从厨房走出,招呼着夏至吃饭。 夏至坐下问她:“你是工资被克扣了还是怎么回事?准备靠那堆糖饼过活吗?带那么多回来干嘛?” 萧以晴无奈地说:“我妈非要我带啊!我有什么办法?拿去送人呗。我带一些回学校,你也带几个去公司。” 夏至来回挥了挥筷子:“我才不要,不好吃的大家都不爱吃,还不是要我扛回来?多尴尬。” “这特产的东西就是意思意思嘛!有谁老家的特产是好吃的吗?”萧以晴转了转眼珠说,“哎,要不你给苏晓送两个?他给贝贝画了那么大一幅画,不回点礼我不好意思。” 听到苏晓的名字,夏至心里抽了一下,她拨了拨额前的一缕头发,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人家给贝贝画那么大一幅画,你回两个自己都不想吃的饼?你什么脑回路?” “你这是有多嫌弃啊?有那么难吃吗?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讲究的是心意。何况特意买个礼物送过去多怪啊,这送特产不是很合适吗?”萧以晴振振有词地说。 “要送你自己送,我才不要丢这个人。”她低头啃一块排骨,其实,她不知道苏晓回了楠洲没有。 他没有再找她,她也不会找他,她知道,所有伤痛都会随着时间淡忘。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能重新心无杂念地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夏至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那天是5月16日,星期一。午休回来,陈俏的桌子前围了一圈人,相互在抢着一份报纸看着。 “……真没看出来啊……” “我就一直很奇怪……” 夏至瞟了他们一眼,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这真够稀奇了,现在报纸上还能找到新闻吗?什么新闻事件不是先在网上发酵才又跑到纸媒手里的?整得一副洛阳纸贵的样子。 她刚一坐下,杜灵子就离开那圈人趴到了她的座位挡板上:“夏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被问得一脸懵。 “苏晓是同杏练啊,他公开出桂了!那篇稿子就是你老公……啊不好意思,你前夫写的。” 夏至耳朵里“嗡嗡”作响。苏晓……他到底走到这一步了……她鼓励过他这样做,而他一直回避着。对她来说,这事的突然感不会比其他同事少。 不对……稿子? “报纸呢?给我看看。” 杜灵子马上转身去抢报纸:“你们都看完了吗?拿来拿来!” 足足一整版的杏少数群体现状调查报告,接受采访的七个人都是首次公开杏取向的各行业知名人士,有新晋导演、it业高管、医生、律师……苏晓是第五个。596 在文章结尾,是对17日lgbt群体在金鹰广场平权活动的预告。 原来是这样啊…… 夏至的心情有些许复杂。短短三个月,苏晓在报纸上的照片给她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他在为身处的这个群体发声,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吸引公众的关注。 他肯定知道他要面临的是什么,舆论不总是善意的,尤其他画的是儿童绘本,涉及到教育行业,很难说公开这层身份会不会对他的工作甚至生活造成影响。 这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夏至,你要去吗?”杜灵子推了夏至一把,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去哪儿?”夏至问道。 “明天去金鹰广场啊!他们都说去支持苏晓。” “嗯。”夏至点头道,“当然。” 晚上回到家里,萧以晴也跟夏至说起了这件事:“微博和朋友圈都炸了,那么多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同时跑出来。夏至,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萧以晴盯着她,翘着下巴说:“你跟他那么好,我们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就你无动于衷。” 夏至不否认,在萧以晴面前否认没有意义:“现在不是很好嘛,不会有人再给他瞎介绍了。” 萧以晴托着下巴看了夏至一会儿,说:“夏至,如果他喜欢女人,你会喜欢他吗?” “不会。”夏至违心地说。 “为什么?你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吗?互相欣赏,又能聊到一块儿,那么多年不容易。” 是吗……她可以打个哈哈蒙混过去,但她说出口的却是:“我配不上他。”言语中多有落寞。 萧以晴骂道:“瞎说。我家夏至最好了。” 夏至笑了:“对啊,咱是一家的,你是贝贝大妈,我是她小妈。咱说好了带贝贝,我没空谈恋爱没空结婚。” “滚,你才是大妈。”萧以晴为这措辞不满地拍了她一下。 她笑得更欢了:“看你还瞎说不。” 两人笑闹了一轮,最后萧以晴说:“夏至,谢谢你。” 夏至挥着手说:“不要老把什么‘谢谢’‘对不起’挂在嘴边,用点实际行动表示,你今晚负责洗碗就行了。” 想想萧以晴结婚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经历婚变后,已经摇身变成一手带娃一手工作一手家务三不误的三头六臂女巨人了。 “没问题啊……哦,对了。”萧以晴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那个,这稿子是韩峻熙写的,他明天也可能会去跟踪报道的吧?” 夏至轻叹道:“随便吧,我不在乎他。” 他现在该知道她和苏晓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了吧……至少,在他们离婚的时候,她内心坦然。 297、真的很撩啊 其实夏至觉得她不会碰上韩峻熙。 活动由上午开始持续至晚上,她准备下班再过去,而韩峻熙肯定是上午就去了,下午他会回去写稿。 她已经不在意他怎么想了,只是纯粹地不想见到他。房子她租了出去,也挂在了房地产公司销售,她希望尽快卖出,好把两人最后的联系也割断。 金鹰广场离飞鸿广场只有一站地铁,步行过去的话,也就20分钟。好几个同事在午休的时候已经溜过去了。 夏至选择了步行前往,昨天晚上下过一场雨,天气不算很热,在绿化带隔开的人行道内按着自己的节奏走,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脉搏,她有种久违的轻快感。 金鹰广场就在马路对面,绿灯闪动,她跟随着人流穿过斑马线。 远远地,她已看见穿着活动文化衫的年轻男女在广场周边派发宣传单张,广场中央树立着巨幅的活动海报,从海报采用的洒脱的字体和留白的方式,她直觉这是苏晓的手笔。 她了解他,他们之于彼此怀有福至心灵的默契,在他之后,她再没有找到更理想的合作伙伴。 海报前方有一排人站着,他们以黑布蒙眼,对着空气张开了怀抱。 人们可以在活动台前领到一张绘制成心形的六色彩虹旗贴纸,走向其中一个蒙眼者,把贴纸贴到他或者她身上,然后送上一个拥抱以示支持。 她一眼就找到了他,蒙着眼,站在正中央。 即使身处繁华,即使攘来熙往,即使他也身着与别人一样的印花t恤,她还是能在人群中一下子认出他。他浑身散发着耀目的光,吸引着她前进。 她去领了一张贴纸,大步走向他。 感到有人走近,他微微颔首,淡淡笑着。她将贴纸撕下,按在了他胸前。 “谢谢。”他说道。 她前迈一步,走入他的怀抱,轻轻抱住了他。他身上还有她熟悉的淡香,他的双臂,他的体温,都让她留恋…… ——可是,够了,她得走了。就这样离开,不留下片言只语。他不会知道她来过,她只是他人生的过客。 然而,在她放开他的那一刻,苏晓叫道:“夏至?”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一下,他是怎么认出她的?他拉下了蒙眼的布条:“真的是你……” 嗯……逃不掉了,她轻笑:“是我。” “我知道你会来。”他们走到广场边缘石阶上坐下,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她。 “你又没邀请我,怎么知道我会来?”是的呢,他忽然那么大的动作,完全没告诉过她,她有一点点生气。 “我就是知道。”他说。 两人笑了一阵,她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想再对不起自己了,你说的,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们去面对它。” 她喜欢他嘴角此刻淡然的笑,那种卸下了负担的笑。真好。不过,她还是想煞一下风景:“那,你妈呢?” “生气啊,说要带我去看医生。”他哈哈笑了两声,马上又敛住了,“她没事的,慢慢就好了。” 她点头说道:“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可能……不一定。我不需要她理解,只要不干涉就好了。子女终有一天会老到懂得父辈的不容易,但父辈以年轻时的经验来比量子女时,总是忘记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来看书吧 “嘁……卖弄年轻,我也长了你一辈啊,我就开明得很。”夏至撇了下嘴说。 苏晓略一皱眉:“你哪里长我一辈了?” “我三十多你二十多,按四舍五入就是十年,这不算一辈么?” “你这……入得有点多。” “反正我是你姐,就是你长辈。”她故作轻松地说。姐弟,是他们最安全的关系。就像携带着进入深层梦境的现实标记物一般,每一次把它擦亮,都会提醒她该回到现实了。 “你才不是我姐。”他的视线飘在前方,在虚空中放得很遥远,“我这里有一扇门,永远是只为你一个人开的。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我会来,无论何时何地,奋不顾身、赴汤蹈火的那种。” 话音落下时,他转向她,脸上漾出温柔的笑。 她在他的注视中幡然醒悟——他记得,那一夜,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那又如何呢?他那时候放开了她,那便是决定了。 还好他放开了她,现在,他们才能这样云淡风轻地面对彼此。她庆幸起来,他是对的,有些人,就该止步于友情。 “不可能何时何地了,如果有一天你身边有了一个人,身上有了责任,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身不由己。”她低下头笑说,“但是听到你这样说,我还是很高兴了。还有,你以后不要随便再对女孩子说这种话了。” “怎么了?” 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真的很撩啊。” 他的回应却是认真的:“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 “又来了。” 话毕,两人都笑了。 “好了,我该走了,你继续忙吧。”她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嗯……那……”他也站起身,恰巧不远处有个人叫了他一声,正唤他过去似乎要处理什么事,他匆匆回头对她说:“再等我一下好吗?” “算了。”她抿了下唇摇头,“耽误你很久了。晚点再联系吧。” “那……好吧……” 她目送着他跑远,才转身走向广场的另一边。 刚走了几步,她听见了一个人在叫她。她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很高的男人马上攫取了她的目光。 凌信?在这里见到他,她觉得既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尽管苏晓在言语中把他的勇气归结于她的鼓励,但是,真正能影响到他的,应该是凌信吧。 原来是这样……她默默叹一口气,可是马上又恢复正常了。 凌信来到她面前,他戴了顶鸭舌帽,短袖文化衫底下还穿了件黑色长袖的速干衣,看得夏至忍不住后背冒汗:虽然今天尚算凉快,但已入夏的楠洲也有27度,他们这一整天在户外活动,他不热么?还是怕晒? 凌信没有意识到她眼里的诧异,说道:“今天中午,你很多同事过来了,苏晓说你肯定会来,他等了你一天了。” 他的话里没有明显的恶意,但她还是感到不太舒服,总觉得他在有意无意地表明他们之间有多么亲密。 他找她说这些干什么呢?他已经彻底赢了。 298、你能治好他 夏至不知道要回凌信一句什么。她觉得他好像和之前见面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 现在和他说着话,直盯着他的脸,才发现他好像比之前瘦了一些。 ——看来,这几个月,他们都承受了不少压力。可能正因此,苏晓才会站出来公开发声吧。终究还是为了凌信。 当然,也不排除是衣服的原因,毕竟她上一次见他是在冬天,而且她和他也就只有一面之缘。 她感到自己还是有点小气了。其实她连他的竞争对手也算不上。 思及此,她又温和了些,她对他说:“嗯,这个世界还是善意居多的。” 他低头看着她,嘴一开一合,欲言又止,她恍然道:“你不用在意我。我不是他未婚妻。我们只是朋友。” “嗯……我知道,他跟我说了。” “那,你找我还有事吗?” “苏晓跟你说了吗?我们,可能会出国。” 夏至一怔,刚刚,他们聊了不到一刻,他没跟她说这事,不知道是因为来不及,还是压根就不想说。她回道:“……没有。” “其实还没有最终决定。去哪里,什么时候去,我们都没想好,只是刚开始有这个计划。所以,他可能想定下来才告诉你吧。我们……想找个环境宽松些的地方生活。”凌信压了下鸭舌帽的边缘,话中有无奈。 “嗯……”她理解,这也是应该的,“也好,那……预祝你们顺风。” 夏至机械地道别转身,心中凄然。 这段日子,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 自从四年前的那个七月,她与苏晓在飞鸿大厦的观光电梯中重遇,他就一直向她敞开了他的所有生活。 她知道他几点起床,知道他的锻炼习惯,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知道他宅家时会做什么,而忽然之间,她却觉得他在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她再也不是最了解他的人。她没能陪着他跨越波澜——最主要是,他真的不需要她了。 好吧,祝你幸福。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她走下地铁站的时候,却意外接到了苏予洁的电话:“夏至,我在上次那家西餐厅等你。” 连寒暄都没有,苏予洁直接地下达命令,不等她作出反应就挂电话。 夏至心里本就不舒畅,听她这语气,就更不想去了。然而她在地铁屏蔽门外刚站稳,盯着玻璃门上半透明的自己,还是叹了口气,回头走向了对向的列车等候区。 苏予清陪苏予洁一起来,这让夏至觉得心情要轻松一些,苏予洁那扑克脸是真的天然地让人高兴不起来。 夏至还没走近,苏予清就站了起来猛朝她挥手。 苏予洁已经不似初次到楠洲时那精致的模样了,她发剪至齐耳,脸上简单地刷白了,上了淡淡的腮红,还是掩盖不住下垂的皱褶,眉毛稀疏得几乎看不见。 她在衬衫外加了一件薄外套,气色要比住院时好,两颊也稍微丰满了些。 夏至坐下说:“阿姨,你们怎么来了?”文笔书吧 她其实是明知故问,平权活动的信息铺天盖地的,苏予洁不可能不知道,以她的尿性,她不至于会去现场捣乱,但整点幺蛾子是少不了的。 苏予洁瞄她一眼,又看了看苏予清,苏予清连忙说:“哦,姐,我好像忘了给你带药了,我回酒店拿一下。夏至你坐一下啊,我很快就回来。” 夏至盛开笑脸,除了一个“好”字,她还能说啥? 苏予洁招手唤来服务员换了一杯热水,才说道:“夏至,最近你和苏晓见过面吗?” 最近?刚见过算“最近”吧?不过夏至觉得苏予洁可能不会喜欢听到这个答案。她耸肩道:“你想干嘛呢?” “他离开坪洲两个多月了,电话也没打一个回来。”苏予洁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 “你可以打给他啊。”夏至想,搞不好苏晓直接拉黑了苏予洁的号码。 苏予洁果然说:“我打不通。” “那,你去枫林苑找他啊。” 苏予洁顿了顿,脸上发僵地说:“我不去。” 夏至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她猜苏予洁是不想见到凌信。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有点幸灾乐祸,但很快,她又把这念头压下去了。她说:“那你找我干什么?” “你给我叫他出来。”苏予洁的语气不像是求她办事,倒像在追债似的。 夏至摇头,如今,她没有任何立场介入他们的家庭纠纷——凌信肯定是不欢迎的,苏晓也不见得会希望她插手。 “为什么?”苏予洁问道,“你不是喜欢苏晓吗?我同意你们结婚。” 夏至看着苏予洁,细数着她脸上肌肉的轻微颤动,刚刚心里的好笑现在转化为悲悯,也不知道是为了苏予洁还是为了她自己。 夏至说:“我们不会结婚。” 她该告诉苏予洁,自己就是苏晓用来让她安心的一面幌子吗?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往下说。 “你能治好他。”苏予洁执拗地说,她身体往前倾,几乎趴在了桌子上。 她之于苏予洁,只是对比后不得不作出的妥协,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夏至反感了。 “苏晓没有病,他很健康很正常。有病的是你。你身体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太操劳了。”夏至说完就站了起来。 苏予洁看着她,还想说点什么。 夏至在她开口前说:“你是个伟大的妈妈,但不一定是个好妈妈。试着去尊重他,信任他。他很爱你,真的。” 她留下苏予洁一个人,离开了餐厅。走出餐厅大门,她就看到了在商场走廊上徘徊的苏予清。 苏予清也看见了她,急步迎了上来:“夏至?你怎么出来了?点好餐了吗?” 夏至握了握苏予清的手说:“我不吃了,我有事要走了。” 相对来说,她还是挺喜欢苏予清的。她甚至在想,如果苏晓是苏予清的儿子,那他的心理负担可能会小得多。 苏予清长出一口气,她似乎已对今天碰面的结果有所预料:“夏至,难为你了。” 299、无声的告别 夏至隐隐感到有点难过。 她不想去探究自己难过的原因,她常常感到日子过得太快,现在却希望日子再走快一点。 她希望一路不停歇地走到老走到死,走到最后一刻,看看到底是谁陪着自己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惯于过有计划的生活,常常会想到三五年内的事情,然而,此刻,她开始想得更长远,她开始觉得养老是个问题了。 她得认认真真地存钱了,她真正地憧憬起与萧以晴、梁璐约定好的梦中小屋。 不一定要身居闹市,可能会在楠洲郊区的某个不甚发达的新农村,靠近楠山脚下,有水绕林的地方。 她喜欢简约的北欧风,萧以晴喜欢大气的现代风格,梁璐会更喜欢新中式的装修,她觉得这并不矛盾,总有一个优秀的设计师能把她们三个老女人的喜好很完美地糅杂在一起。 她希望有个小院子,能种满各种花草——尽管她对养花种草一窍不通。没事,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研究…… 这需要很多很多钱啊。她32岁,再奋斗20年,最多25年,总能够实现这个小梦想吧? 工作她更加上心了。美食探店的公众号已开始盈利了,在这个基础上,她又开发了一个类似的玩乐优惠公众号,专门针对各种文娱活动、门店进行推广。 不能说不顺利,但离夏至心目中成功的标准还差得远。 她想,她还应该做得更多。她像个拿着小桶在沙滩上寻觅的小孩般,找了个本子记录着心里那些如珠贝般的疯狂想法。它们零零碎碎的,她需要一个契机把它们粘合成形。 那个契机到底是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可是她必须更加努力。她上班码稿编稿、策划童书、四处探店做采访,在通勤的路上思考有关文创活动的一些小点子,晚上或者周末,她又重拾她那拖了一万年的长篇稿子。 “未婚无罪”。她觉得这四个字最能代表她的婚恋观甚至是人生价值观了。 她几乎忘记她都写了些什么了,再一次读到那四个女孩如何一点点坚强起来的故事,她竟被自己写下的文字感动了。 生活是一支带刺的玫瑰,欲撷芬芳,先承其刺。故事在涡流之中中断了,她让她们遭受了足够多的苦难。四个女孩的故事远未结束,她们应该都拥有美好的结局。 那就慢慢写吧。为了给她们最暖的未来。也为了给自己最暖的慰藉。 不知不觉地,她又把自己的所有时间填满了。上一次这样子,是什么时候呢…… 她甩甩头不去想,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充实而富足。 又过了四个月,在秋凉开始袭来的一个周末,夏至在家里收到了一个快递。 她合上门,看着快递盒上的标签忘记了从门口离开。 苏晓给她寄的快递,一个比巴掌略大的盒子,发货的地址让她皱了皱眉。 她马上给他打去电话,话筒里传来了冰凉的机械音:“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停机?怎么可能? 她在微信里给他发信息。对话框里,他们上一条联系的信息是在6月21日,她生日的那天,他给她发了一条祝福信息,她回了一句“谢谢”。 一直到现在。她像是给自己定了规矩似的,他不找她,她也绝对不联系他。奇书网 夏至:【你手机怎么停机了?】 她希望他只是忘记交话费之类的原因导致停机,尽管听起来就不怎么可能。 信息点击了“发送”,马上就收到了一句提示:【该账号已注销。】 她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盒子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把它拆开。 塑料气柱包裹下,一个红色天鹅绒的礼品盒。她很熟悉这个盒子,以及里面的那条项链。 莫比乌斯圆环状的铂金吊坠,代表着无限循环。 如何再不相信,她也得认清事实。 他停掉了手机号,注销了微信号,切断了所有的过往,然后和凌信一起离开了。他在机场给她发这个快递,这算什么意思?给她留个纪念吗?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 他还说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也就不过如是。他可以一连几个月不找她不联系她,就连决定出国了也不告诉她不见她一面。就因为他身边,有了比她更重要的人吗? 往昔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说都是虚假的镜中水月,她甚至怀疑,在某些时刻,她只是凌信的替代品。比如,那个让她羞于回忆的夜晚,他冲动的拥抱和意乱情迷的热吻…… 她咬了咬牙,抓起礼品盒往地上一砸—— “怎么了?”萧以晴刚好从房间里出来,碰上了她的怒气,她连忙把房门关上,“贝贝刚睡着呢,发那么大的脾气,要是把她吵醒了你给我哄去。” 夏至颓败地往沙发靠背上一倒,对啊,她发什么脾气呢,她不是还在为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高兴么…… “对不起。”她转向萧以晴说。 萧以晴走上前,捡起地上的礼盒打开看了下:“这不是你那条项链吗?” 她又看看茶几上拆开了的快递纸盒,诧异地说:“我就说很久没见你戴了呢……你是没钱花把这项链当掉了现在赎回来吗?” 夏至被逗笑了:“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夏至走向萧以晴,从她手中拿回礼品盒再折向房间。 她心里在叹气。走了就走了吧,有必要把微信号也消了么……一下子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不过,也许这更好。对她更好。就当他是她不经意时做的一个梦吧,毕竟,他们之间没实质性地发生过什么。 他没影响过她的生活,她会按照既定的方向继续前行。她觉得,目标更清晰了。 剩下的就是钱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在2017年初得到了较好的解决。清雅小居的房子赶在年底完成了出售的所有手续,夏至将到手的房款一分为二,一半打进了韩峻熙的账户,剩下的一半再加上分居后这一年多的储蓄大概有25万。 这可真是一笔巨款啊,她这辈子还没试过存下那么多钱。 然后,在公司年会的前一天,她走进了郭树沣的办公室,提交了辞呈。 300、这就是希望 郭树沣右手握拳,左手叠在右拳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夏至。 他目光中没有惊讶,让夏至觉得,他似乎等她来辞职等了好久。 这让夏至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说:“我手上的项目,我会交接完的。” 郭树沣笑着叹气:“有能力的人,早晚会离开的啊。” 夏至偏了一下头:“在你手下,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倒是你谦虚了。”郭树沣看向墙边的书柜,里面陈列的都是这些年翰艺出版的图书,“不过,你当初来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你能做那么多。 “我还记得那时让你写的那份体例,说不上完成得很优秀,但有完整的思路,条目清晰,最主要是你还不服输,让我觉得你可以吃这行饭。所以,你现在是准备跳槽去哪里?” 夏至抿着唇笑:“没有,我是裸辞。” “以你现在的资历,去条件更好的出版社、杂志社都可以。需要我推荐吗?” 这让夏至很意外,来辞个职,老板还给介绍下一家的工作?别人辞职都有这个待遇吗?还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没有后路?她摇摇头说:“暂时没有这个想法呢。” 郭树沣将桌上夏至的辞职信折起来,放进了抽屉里:“好吧。你要是有需要,随时可以和我说。如果想先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你的工作,你找杜灵子和陈俏来交接,让谁来负责哪一部分,你来安排就好。” 夏至欢快地点着头,走到门边,她又回过头说:“那个,郭总,你有兴趣投资文创项目吗?有完整的项目方案哦。” 她终于看到了郭树沣愣神的模样。他说:“你这是有多大的胆,辞完职连门都没出就找前老板投资?” 她嘿嘿笑说:“你不是说你是奸商吗?咱在商言商。你要是没兴趣的,我找别人。” 她手上的25万可以作为整个项目的启动资金,但这远远不够,她需要进一步融资,能找到合伙人的话,那就更理想了。 她首先需要一个店面作为项目场所,不需要地处繁华,甚至最好幽静一点,只要交通便利就可以了。 形式上,这会是一间可以提供简餐的咖啡馆、私人图书馆、文创礼品格子店,日常卖餐饮,会员可享受借阅服务,一些手作礼品可以放在店里寄卖。 更重要的,这将是她接下来准备做的文创活动公众号的活动基地,她会在此承接年轻画家的画展、不知名艺人的小型演唱会、各种图书分享会、主题知识交流会。 “你这个项目,准备叫什么名字?”郭树沣蹙眉听着她大致的简介,问道。 “就叫‘有知’。”夏至已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坐着,她托着腮,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方案呢?” 夏至手往办公桌一按,站了起来:“我这就发你。” 郭树沣竖起一根手指指点着说:“姑娘啊,你这野心有点大。” 夏至嫣然一笑:“反正是老姑娘,这辈子嫁不出去了,得找点事琢磨琢磨。” 郭树沣双眉往上一顶:“夏至,这个,我能给你投一点入股,不多,我先看看具体的方案,如果可以的话,我再给你拉点投资,但是不要希望太大,现在这年代,谁都喜欢吃快餐割韭菜。” “我知道。”夏至说,“不过,还是有人愿意为了理想赚钱赚慢一点的。要那么多钱,不就为了高兴么,一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边赚钱,也可以让自己高兴啊。” “那你还站着干什么?方案呢?”飞涨中文 夏至比了个“ok”的手势,乐呵呵地出去了。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过去这些年,她借工作之便积累的人脉、知识储备、活动资源如一座小山,已厚积,便需要薄发。 然而,她懂得真正兑现时并不会如脑海中完美。 她会在接受投资人的资金时,在合同上被要求加上保本的条款; 她四处跑店面,在预算与铺位格局、地段之间反复纠结; 她聘了装修公司,但还是全程跟装修,会为了某个角落的设计念头一次一次地跑建材市场或家具商场,在网上比价,务求效果能最接近心里的图景…… 明明是开春时节乍暖还寒,她还经常跑得一头热汗。偶然不跑了,也停不下来,公众号已经先一步做起来了,每天必须更新。有时白天累瘫了,晚上洗个澡冲一杯咖啡,她再继续码字到凌晨。 很累,前所未有的累。没有人能帮她,郭树沣和另一个合伙人张文投了钱,可是具体的工作全部是她在执行。 尽管如此,每天四五个钟头的睡眠还是足够让她干劲充足地迈步前进。 也许这就是希望啊。累并快乐着,为着心里的那点光,她一往无前一鼓作气。 第一次感到自己有如此强烈的愿望,想做成某件事,并且觉得自己能做到。 她不停忙碌着,没有假期,没有休息,仅仅在何艳和夏远过来楠洲的那个周末歇过半天。 他们在餐馆里见面,从夏至进门那一刻,何艳的眼睛就追随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夏至这才想起,她足足一年多没有回过家了。一是不想回,夏健锋的脾性她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他因为她离婚而看不起她,她不去受那个气。二是真的忙。 夏远咂了下嘴说:“姐,你瘦了,最近很忙吗?” 夏至在微信上跟夏远说了自己要创业的事情,她得等到店面做起来才招人,前期准备只能自己承担。 夏至扬起唇角说:“哪里有瘦?吃得香睡得好。” 她打开菜单,点了满满一桌子菜。饭后,又带两人去逛了商场。何艳倒是没提起夏健锋,就是唠唠叨叨着家里一些琐事。 她依旧担心夏至的婚姻问题:“你教书的那个堂表姐,她有个同事刚离婚了,有个小孩,不过那孩子不跟他,你要不要……” 哈,何艳还真够与时俱进的,现在给她找对象,都知道找个同等条件的。 她嘿嘿笑了两声:“你别操心,我现在忙得没空谈恋爱。” “谁叫你谈恋爱?你结个婚,安稳一点……” 又是这一套。她充耳不闻,捏着夏远的刘海问了半天哪里剪的,果断把话题转移了。 她在商场给何艳买了一身新衣服、一只玉镯子,临送两人上轻轨时,又塞了五千块进何艳口袋。 可是,她一出轻轨站就接到了夏远电话,说他们给她带来的那袋子果脯里用塑料袋裹了4万块钱,叫她赶紧收好。 “有3万是妈给的,1万是我的。姐我房子也在装修了,拿不出来再多了。你好好干,家里别担心,都有我。等你店开张了,我们再来看你。” 夏至仰起脸,发现自己眼角已被泪花浸透。 301、咖啡馆开张 原木色防腐木板制作的招牌显得清新简朴,“有知”两个镂空的隶书大字在夜里会呈暖白色的灯光,“文创基地、咖啡、简餐、书吧”一行小字在招牌下方,也很引人注目。 店面只有八十多方,一共四层的旧楼房翻新了墙面,刷成了很文艺的海蓝色,楼上有几家印刷店、淘宝摄影店和电脑维修店。门面并不当街,在一堵围墙后面,需要绕过一个小院子才能到达。 征得房东同意后,夏至做了一大一小两个招牌,小的这个就挂在了围墙外,然后找人在围墙上画了个指示入内的路线图。 如果要做街边客的生意,这店面是不大理想的,但夏至反而是看中了它的私密性,能给人更大的安全感,在里面办活动的话很合适,出门步行十分钟又可以抵达地铁站。 门前的小院子并不在承租范围内,不过用来种些花草搭个小花带也很合适。 新店选在周日开张,因为有公众号的活动预热,除了翰艺的老同事、相熟的朋友、从前一些合作伙伴以外,还有不少野生读者摸过来打卡。 何艳和夏远一家三口特意从康洲赶过来,夏健锋依旧不见人影。夏至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她朝小外甥夏瑾张开怀抱,小家伙怕生,没一会儿就扭着腰溜下来,但他一挨到贝贝身边,两个孩子却像上辈子就认识似的,马上粘到了一起,叽里呱啦地说着外星语。 萧以晴和余晓菲把俩小孩困在了两张短沙发围成的角落间,任他们在那个小空间里随意瞎闹,两人聊起育儿话题也是没完没了的。 夏至带何艳和夏远掀起布帘,进了一个仅放得下一桌两椅和一个小书架的小隔间,这可以作为店里的包间,有活动时也可以作准备间,没事时就是她自己的工作间,一房多用。 “但姐,你店位置那么偏能有生意么?”夏远还是比较担心。 夏至也不敢打包票,不过她说:“店面就是个依托体,搞会员制,参加文创活动也是收费的,再说,口碑做出去了,自然有人找上门来。” 何艳从进门开始就撇着嘴角,夏至知道她肯定是看这太花俏看那也不实用。墙上的挂画是美院一个毕业生的个人画展,很意识流的风格,何艳也肯定看不懂。 对何艳来说,这就是个咖啡馆罢了,两代人的观念认知,一下子在这家小店中微微地碰撞着。尽管如此,夏至知道何艳回到康洲后,肯定会对夏健锋说店还不错的。 这些年,何艳也不容易啊。 几人在店里坐了一个钟头左右就走了,萧以晴要带贝贝去游乐场,夏瑾眼巴巴地也想跟着去,余晓菲只好答应下来,夏至便托萧以晴代为招待这一家老少,她实在走不开。 郭树沣和张文两个股东来得较晚,筹备期间,郭树沣是全程没来看过,张文来过一次,两人大体上是满意的。 郭树沣说:“就是店小了点。” 资金的支出情况夏至是有向两人汇报的,她留了一部分钱,准备过一段时间再扩充规模,最理想的状态是最后能把整栋楼都租下来,但骨子里的谨小慎微让她不太敢一下子把全部钱投进去。 非要她保本的张文这会儿却又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放胆去做好了,亏了就亏了吧,也没多少钱。”蛋疼 她主要是按照50%的亏损率留了四个月的运营资金,包括店租物料与店员的薪水。 郭树沣让原来的老号帮忙推介她的新公众号,公众号倒是吸粉很快,然而公众号目前即使盈利也不足以支撑整家店,她要在四个月内,把文创的运营模式彻底走顺。 难啊,每个星期要举办一场活动,比店员更难招的是活动策划人,她也出不起太高的薪水。因此,现阶段她得一个人跑策划和公众号。 她找了几个大学生兼职,能帮她处理一下文稿编排,周末办活动时也会过来帮忙。 她尽量把活动办得更多元化。 书友会可以同读一本书,可以各自分享自己带来的图书,甚至只是两个小时伴着一杯咖啡一件点心安安静静地阅读。 电影分享是专题性的,会伴有对影片的欣赏讨论。 文化沙龙可以谈两性关系,谈成长阵痛,谈某段历史,甚至谈风水玄学。 一般的活动,她可以自己主持,“有知”的活动圈子渐渐扩大以后,她也开始邀请一些常常参与活动的会员来主持活动。 她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带着火苗,越烧越烈,她喜欢这种有憧憬的感觉,享受每一次完成活动后的满足感,为公众号后台越来越多的读者留言而兴奋。 “有知”的经营状况比她预想中要好,开店第三个月,已经基本实现盈利,这让她更感到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她卖力工作,没有假期,没有上下班时间,有时为了准备某个活动资料,她会在店里通宵达旦,天亮以后店长来开店,她才回家里去歇一下。 有一天上午,萧以晴正准备送贝贝去托管,碰上夏至从房里打着哈欠开门出来,居然吓了一跳:“你是鬼吗?什么时候飘回来的?” 夏至靠在墙上说:“我还不能回家睡觉了?” 萧以晴摇摇头:“你是太应该睡觉了。日夜颠倒废寝忘餐的,店里不是慢慢上正轨了吗?你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一大早起来干什么?” “呃,有个公益广告展我想去看一看,看能不能把展品搞一些到店里展示一下。” “行吧行吧……嫁给工作的女人太可怕……电炖锅里给你留了汤,你记得喝了,忙完早点回家休息……”萧以晴一边赶着贝贝出门一边叨叨着,话音终于在门合上后戛然而止。 夏至笑着抬头看墙上的钟,吐了吐舌头。 快八点了,汤回来再喝吧,要赶紧洗漱换衣服化妆出门,广告展的开幕式在九点半,现场会有颁奖典礼,获奖者都会到场,要是能约上一两个设计师到店里做分享会最好不过。 九月份于北方是初秋,于南方还是盛夏,她穿了身纯白色的棉麻布裙出门,小圆领开至锁骨下方,莫比乌斯圆环状的银色吊坠随着她跳下台阶时轻快的脚步闪动着。 302、他在这里吗? 粤省公益广告双年展是一个面向全球华人设计师的平面广告设计比赛,由粤省广告行业协会主办,楠洲美院协办,办了有些年头了,在业内算是一个较瞩目的比赛。 进了楠美校门右拐,就是一道长且直的林荫道直通展厅,走在林荫道上,连伞也不需要打,头顶的枝叶随风轻曳,满地碎光也在身上滚动。不热,还有点清凉。 夏至对这个展厅太熟悉了,不但因为来得多,也因为苏晓曾带她在这里看过摄影展。 她心里轻轻晃了一下,怎么又想到他了呢,说好了只是来工作的。 她将步子拉开,双腿的交叉越来越快,马上就要九点半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展厅门口,买了票进门,展厅正中央,做成了一排大型的屏风展板,并排展示着三张放大了的广告作品,那应该是这次双年展的金奖作品。 夏至不急着去看那几幅重头作品,她先从挂在门口墙上的作品看起。 据说每次参加双年展的全球各地的作品都多达上千件,但真正入选展览的也就七十多件,除了金奖3件,还会评出银奖13件,铜奖23件,其余没获得大奖的作品仅仅是在双年展上展出也是莫大的殊荣。 夏至除了看作品画面,也看作品下方的选题说明和作者的创作意图。特别有兴趣的作品她就用手机拍下来,如果作者在楠洲或者周边城市的话,可以想办法取得联系。 没看一会儿,展厅尽头已经传来了骚动。 夏至扭头一看,颁奖仪式要开始了,观众都正往那边靠拢。 虽然算是大型的活动,但颁奖仪式倒很简单,无非主持人上台串串词,接着就是广告协会主席代表发言,最后才是颁奖仪式。 夏至想过去看看。绕过屏风之后,看到那黑压压的人头,她直怀疑美院不用上课的学生是不是全聚集到这里来了,敢情来看展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吗? 展厅没有布置座椅,所有观众站在高出地面二十公分的半圆小舞台下方,里三层外三层的,夏至放弃了往里走,转而向外退去。 音响还是不错的,就算站在展厅门口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不如趁机再看看其他作品,等颁奖完了人散一点她再上去联络吧。 刚刚她看到好几幅银奖、铜奖的作品,感觉很不错,其中一个银奖的获得者还是楠美的大三学生,她记下了他的名字,那孩子肯定在场,她等下要找到他。 现在她直接走向正中央的金奖作品,大概是心理作用,她觉得金奖作品肯定会有更强的冲击力。 最左边的一幅以“反对家庭暴力”为主题,画面上是一个孩子从门边伸出来的半张惊恐的脸,间接的表现给人无数的联想,但这作品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小模特的表演太优秀了。 中间一幅描绘了“环保绿化”的主题,两棵枯萎的树被设计成肺部的形状,让人一目了然。 前两位金奖得主都不是粤省人,有一个还远在北京,不过主办方是会给金银铜奖的获得者报销差旅费的,夏至想他们应该到场了,但是否会愿意多留一两天来参加她这家小店的分享会就得看她的嘴皮子了。 最后一幅夏至还未走近,就被画面上巨大的“f”字母吸引住了。“f”的两面,向右正写是“fair”,向左反写是“f%uck”(防挂加了符号),左右对称成倒影。 这是一幅呼吁“公平公正”的作品,纯白色的画面背景拉伸了想象的空间感,设计简单而巧妙。即使不读作品说明,也能让人意会其中的大胆深意。搜狗书库 夏至看向作品标签上的姓名,“苏晓”两个字却如具有磁力半般吸住了她的目光。 苏晓?这是他的作品? 标签上“地区”一栏是空白的,不知道是他本身没有填写,还是制作标签的时候遗漏了。 那么,他,在这里吗? 夏至猛然抬起头看向舞台。她听到自己的呼吸一下比一下紧,连步伐也沉重起来。 他在这里。他没有离开楠洲,还是已经回来了? 他没有找她,她电话号码没换过,qq号和微信号都是原来的,也依旧住在六中附近。他要找她,有无数种方法。 可是他没有。足足一年,他销声匿迹,音信全无。有时她甚至要怀疑,他是否在这世上存在过,他是不是只是她寂寞时的想象。 他不应该这样对她,最起码,应该让她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她挤进了人群里,有人因为她这样粗暴地往前挤而发出不满的嘘声。她不管不顾。见到了他,她一定得质问他,为什么不理她。 她像一条游鱼,不断拨开挡在身前的肩膀,连“抱歉”也忘了说。挤到舞台下的护栏前时,主持人已开始宣布铜奖的获得者名单。 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个获奖者从右边的队伍中走上台领取奖章和奖金。 夏至看向列着队的获奖者们。大奖获得者一共有39人,这小小的舞台下方是站不下的,舞台侧面有一扇小门,队伍伸向了打开的门后。 每个领完奖的获奖者都会走向舞台左边预先划分出来的等候区,右边的队伍越缩越短,当宣布最后四名银奖获得者的姓名时,小门前已经没有人。 最后那七个人,都会从那扇门内走出。 夏至踮起脚尖,无奈门是向外打开的,在她这个方向,她根本看不到下一个走出来的是谁,更别说最后一个。 她其实不应该紧张。但是她无法抑制心跳的加速。 按照她原来的想法,这个时候,她应该跑到获奖者的身边候着,等颁奖一结束就给他们当中的几个留下名片,简单地表达自己想邀请他们出席活动的意愿。 此际,她的双脚却胶在了地上,完全无法动弹。 一年了。可是也就一年。他应该还是和原来一样吧。头发会留长一点吗?这样更像艺术家。不,应该不会,他有洁癖,短发更方便清洗。 她不由自主地将嘴唇抿进了牙齿中,紧紧咬住。 这是最后一个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 303、我一直都在 主持人在一连串的话语后,依然保持着活力,然而他的话在夏至耳中却听出了疲态:“最后一位金奖获得者——苏晓。很遗憾苏晓先生今天因故未能来到现场,我们会将奖章及奖金通过邮寄、转账的方式送达他手中……” 夏至用右手食指按住锁骨前的莫比乌斯环,像个泄气的皮球般一下子没了力气。她膝盖一阵阵虚软着,差点要跪倒在地上。 原来……他不在。也对,不是所有获奖者都会过来领奖。 只是,她内心刺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不得不承认,她多么想他。 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自己可怜且可笑。 他在哪里有关系吗?重要的是,他没有找她。哪怕天各一方,发一个消息过来,很困难吗?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展厅。 她低着头走,走着走着,就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微博。 她更新了一条微博:【你在哪里?】 ——你写一天我就看一天,你一直写我就一直看。 他这么说过。如果他还在看,他会知道她在找他。 她在……找他吗?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找他干什么? 他可能身处海外,他身边有他爱着同时爱着他的人,她对他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曾经鼓励过他去找自己的幸福,现在他找到了,她给他发这样的信息是什么意思? 她慌了,她再次点开微博,在地铁发动的那一刻,手机信号受到了干扰,app有好几秒的迟钝。 删掉微博以后,她才松了口气。她实在……太无聊了。 …… 【我一直都在。】 指尖移到“发送”按钮上稍有停顿,但还是点了下去。结果,苏晓看到了弹出来的对话框:【你所评价的信息已删除。】 删除了?苏晓点击返回,果然找不到夏至刚发的那条微博了。 他默不作声地把手机面朝下地放在了桌子上,凌信在床上翻了个身,一阵咳嗽声引起他身体猛烈的颤动。 苏晓连忙倒了一杯温水上前,帮他侧过身轻拍着他的背。 这串咳嗽似乎耗尽了凌信近半的体力,他长出一口气,对苏晓说:“没开灯吗?” 苏晓略一停顿,不自觉地扫一眼天花板上调了暖黄色的吊灯。但他说:“我关了,怕影响你睡觉。” “你怎么还不睡?” “我看点书,马上就睡了。” “你不是在看书吧?”凌信眯起眼睛移向书桌,他不是完全看不见,他能看见昏黑的影。 苏晓也回头看了一眼,他自觉失言,这几天,凌信夜里视力都会降低,但似乎今天更严重了。他说:“我是说,我准备开台灯看书。” 凌信眼睛没有动,出神地说:“苏晓,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要去医院。”苏晓扶着凌信的肩膀,想让他躺下,但凌信他推了推他的手。 凌信语气有点急促:“我不想去。我想回家。苏晓,我们回家吧。” 苏晓愣了愣,说:“我们说好了的。别怕,没事的。”长沙 “我不想死在这里。” “你不会。林医生说手术成功几率很大……” “我知道他说什么!”凌信粗暴地打断了他,“但我也很可能死在那张手术台上,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交待!” “不可能,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你当然说得轻巧,被剖开脑袋的那个不是你!” “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苏晓也强硬地吼了回去,“你在国内的时候,医生不是说你活不过三个月吗?你熬过来了,你还能继续走下去!” 凌信捏紧了被角,一脸颓败:“可是我不想熬了。要是我知道我能活那么久,我不会去找你。我拖累了你。” 苏晓向他俯下身子,伸手抱住他剃得光亮的后脑壳:“我没觉得你拖累我。” “我想回去,我想家了。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家里。还有……我想,对她说一句对不起,亲口说。” “那……我给她打个电话,好吗?”见凌信没有作声,苏晓站起来走向书桌拿手机。 “算了。”凌信又突然说道,“别打了。” 苏晓将手机托在手心,看着他说:“没关系的。” “不……”凌信缓缓抽着气说,“以后见面再说吧……” “也行。”苏晓放下手机,手插进外套口袋中,“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 “苏晓。”凌信叫了他一声,过了好久才说,“不管手术结果怎样,我们都回去吧。” “嗯……”他倚在桌边,低下头无言以对,“睡吧。” “你也早点休息吧。不要画了。”凌信一直都知道,苏晓经常在他睡着后画画。 苏晓略有点愕然:“我没有画。” “速写本还没找到吗?” “嗯……没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找不到就算了。” 速写本一直是放在书桌柜桶里的,他记得上星期去医院的时候,他放进了挎包里带了过去,准备在等候凌信的时候可以画点画。 记忆里,这是他最后一次用到这本子,后来……放哪里去了呢?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书桌、挎包都找过了,也把这套两室一厅的公寓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凌信转向他,似乎又能看清苏晓的面目了,他的目光里似有深意:“那如果我告诉你,是我扔了呢?” 苏晓张开嘴又合上,虽然很轻微,但凌信确认自己听到了空气在他喉间回旋了一下。苏晓说道:“我画着玩的,你别多想。” 凌信反问道:“你画了什么?我没有翻开看。” “……没画什么。” “那个本子你特意从国内带出来的,用很久了吧?怎么会没画什么?” “……乱七八糟,什么都画一点,比较阴暗,不想让你看到。” 凌信扬起唇角笑了:“你不会比我阴暗。不过我看着却很想扔,那本子破破旧旧的。” 苏晓没有接触他的笑,只是说:“扔了就扔了吧。再买一本就是了。” “是啊。”凌信的笑似乎微微颤动着,“但是苏晓,我没见过你的速写本,那不是我扔的。” 304、我是他妻子 到了十月份,夏至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或者不能这么说,而应该说,她要逐步实现她的计划了。知道楼上的那家摄影工作室不再续租,夏至马上找到房东表示了要把二楼也租下来的意愿。 光是咖啡餐饮,是做不了两层的,她想把二楼改造成一个开放性的活动空间,另外也可以辟出一个完整的办公区域。 她准备多开两个公众号,一个有关两性情感,一个做电影专题,也是线上线下协同活动。 她一个人是真的忙不过来了,她要多招两名正式编辑。自此,“有知文创策划公司”已具雏形,不仅仅再是外人眼中一家有点范儿的咖啡馆。 她总觉得自己不擅长当老板,即使学着去运筹帷幄,底下人忙的时候,她也不会干坐着,有时店里客人多了,她甚至会套上围裙临时充当服务生。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忙碌着但也快乐着。她会把在店里见到的一些人和事写进公众号里,久而久之,甚至还有想让她把自己写下来而专门跑来光顾的客人。 不过,谢丹瑜应该不是为此而来的。 她来的时候是十二月底,下午五点,夕阳已开始西斜。 一场阅读分享会刚结束,夏至把参加活动的会员送至围墙外,正准备往回走时,她见到了谢丹瑜贴墙根站着,准备等她忙完了再上前打招呼。 虽然意外,但夏至笑了:“嗨,你怎么来了?” 谢丹瑜用拇指把肩包的细带子往上提了一下:“你不是打开门做生意吗?还挑客人?” “哪敢挑,来了的都是上帝。进来吧。” 夏至引谢丹瑜走进院子,后者边走边打量被搭成了花径的小路:“你这地儿不错。” “还凑合吧。要不到楼上坐吧。”夏至认为她不是过来找这个网红咖啡馆打卡的,她把她直接带进了办公区,两人要聊天的话也方便点 两名编辑都在活动区收拾分享会刚用过的器材和餐饮用具,夏至跟他们交待了一声收拾好可以下班了,就拎了一包咖啡豆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说是办公室,除了桌上的手提电脑和屋角的打印机,这里真没什么办公室的样子。 正中央一张大长桌,夏至和两名编辑共用办公,靠墙是一张可以拉平的沙发床,忙起来回不了家,她会直接在这里过夜。 窗边除了必不可少的书架,居然还摆了个零食柜。零食柜顶被夏至用作临时的小吧台,她冲好两杯咖啡,给谢丹瑜递了一杯。 “不好意思,没问你要喝什么。桌面上有奶和糖,你自便。” “没事。来咖啡馆肯定是喝咖啡的。”谢丹瑜撕了一包砂糖倒进了咖啡中,用勺子搅拌着说,“忘了跟你说恭喜,你这店很出名,我在街边随便问了两个人,他们都知道怎么来。” “那肯定啊。在这周边晃的肯定是附近的街坊,我这三天两头给他们派优惠券的,要还不知道的,那就是我的失败了。” 为了让咖啡馆看起来更有人气,夏至有时会让店员去发一下闲时的优惠券,也算是拉一下好感。大妈大叔们不一定懂得他们这是干什么的,但来喝个咖啡吃个简餐也是生意啊。 谢丹瑜笑了一下:“你那时跟苏晓过来,大家都知道他出名了,觉得他很厉害,没想到你也不简单呢。” “我?”夏至稍一摇头,“我还没做出什么成绩,就是小本生意而已。”读书楼 “你……这一年有和苏晓联系过吗?”谢丹瑜的话显得很小心。 夏至想,她终于问出口了啊。她就只能是为了苏晓而来——不,应该说,为了凌信。 “没有。”夏至如实相告。 “你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谢丹瑜身体重心微微往下一坠。 这个“也”字让夏至感到诧异——不只是她,他们向身边所有人隐瞒了他们的行踪吗? 谢丹瑜又问她:“你和苏晓的婚事怎么收场?” “婚事……”夏至轻轻说着,她不忍心告诉谢丹瑜,她和苏晓只是在演戏。 谢丹瑜是凌信真正的未婚妻,两人从高三开始在一起,恋爱八年。这样的事,对谁都不好接受。 夏至不是完全没想起过谢丹瑜会有怎样的反应,只是,她以为凌信应该会有所交待——其实他又能怎么交待呢? 夏至支吾了一下说:“我们还没有开始筹办婚事。” “苏晓他妈妈说你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 原来谢丹瑜还去找过苏予洁。那,在他们眼中,她和苏晓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与谢丹瑜和凌信在一起的时间差不多长。 所以,在谢丹瑜看来,她们应该是同病相怜才对吧?但夏至没感觉到她的友好,比起之前那一次的相见,她甚至觉得现在的谢丹瑜带给她一种压迫感。 夏至斟酌了一下才说:“算是挺长时间吧,但我们分分合合的。我们对对方都不太执着。” “这和苏晓妈妈说的不一样。她一直跟我强调,你们都很爱对方。” 夏至能理解为什么苏予洁要这么说,她认为这是一件“错事”,身上那股护犊子的韧劲让她想尽办法维护苏晓,要把责任全推给凌信,把这说成是凌信一个人的“错”。 夏至只能尴尬地笑着。 谢丹瑜双手捧起杯子,皱眉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搁下杯子说:“如果找到他们,你会劝他回到你身边吗?” 面对苏予洁,夏至可以直接说“不”,可对面坐的是谢丹瑜,一个真正的受害者,她无法直接拒绝她,这似乎太残忍了。 她轻叹着说:“你为什么不重新开始呢?喜欢一个人没那么重要啊。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有能力去喜欢别人或者被人喜欢啊。” “我没法重新开始。”她直截了当地说。 “你看我现在不也……” 谢丹瑜打断了夏至的话:“你们领证了吗?” “……没有。”夏至喏喏地说道。 “是吗。这真好。我和他早在同学会两个月前就领证了。”谢丹瑜目光越过夏至的肩膀,拉得又远又尖细,“所以,我不是他未婚妻,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305、老去的父亲 即使是这样,夏至也没有办法。 她也为凌信这样一走了之而感到生气,如果真的找到他们,她要做的不是劝苏晓回来,而是让凌信和谢丹瑜做个了断。 同时,夏至也感到苦闷——苏晓知道这事吗?他为什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难道爱情真的可以蒙蔽一个人的眼睛吗? 她把谢丹瑜送出门外,本来想抱一抱她,然而面对她的冷若冰霜,夏至最终只是目送着她离开。 等谢丹瑜走远了,夏至蹲在了地上,细细地吐着气,久久未能平静。 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时,她被吓了一跳。 是夏远来的电话,一听到她的声音,他就急急叫道:“姐,你快回来,爸中风了!” 夏至脑袋“轰”的一下空白了,她猛站起来朝外跑,因为站得太急,眼前黑了一片,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跑出院门十数米远后,她才停了下来,慌慌张张地回到办公室里拿背包。 ——她的证件、银行卡都在背包里。 足足两年半,从作出离婚的决定起,她就没有见过夏健锋。印象中的他,虽已日益苍老,但精神矍铄,说话声音洪亮,富有中气。 她想象不出他躺在病床上会是什么样子,有一刻,她很害怕这个她认为不可能倒下去的人再也站不起来了。 恐惧如暗影把她笼罩起来,她披着星月赶回康洲,回去那个她一辈子想逃离的地方,生她养她的地方——她的家。 不到十点,夏至便赶到了康洲人民医院。也就四个钟头啊,怎么感觉像相隔了一辈子那么长时间呢? 她在医院门口碰上了夏远夫妇,后者正准备给她打电话。她直直地走过他们,压根没有看见。 “姐!”余晓菲先见到了她,叫了起来,“我们在这儿!” 她连忙转身,愣了愣神:“爸怎样了?” 夏远脸上充满疲态,但已不再紧蹙着了:“刚做完手术,来得及时,手术还可以,但是爸还在昏迷,妈在上面守着。” 夏至稍稍舒了口气:“小瑾呢?” 余晓菲说:“送我去妈那里了,这不正赶着去接他呢,我妈说他一直哭不肯睡。” 夏至点点头说:“你们快去吧,我上去看看。” 病房里,何艳坐在板凳上背靠着墙正合着眼打瞌睡,夏健锋身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躺在床上,头部裹了绷带,人中上缠了吸氧管,但却睡得很安详。 夏至看了夏健锋一眼,就走向了何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这一触碰,何艳便浑身一震醒了过来,她瞪眼看向病床,看见夏健锋依旧在昏迷中,然后才转头看到了夏至。 “啊……你来了。” 何艳这句话让夏至颇感心酸,她说:“妈,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何艳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你爸醒了马上给我电话。要是他今晚不醒,我明天早上也会过来。” 夏至想送她下楼,但送到病房门口何艳就摆手让她回去:“你爸醒了需要人,你回去。”2k 夏至本来想说夏健锋应该没那么快醒,可还是算了,她说:“医院门口有的士,要是打不到车就给我电话,我帮你叫车。” 何艳挥了挥手走向电梯。夏至发现何艳背微曲着,脚步也显得有点蹒跚。 回身进房,她将板凳拉到病床边,默默地注视着夏健锋。 不到一米宽的病床,夏健锋躺在上面却远远没有填满,白色厚重的棉被底下,隆起的部分比夏至印象中要短小的多。他像一条被晒干了的鱼,整个人蔫了下去。 夏至犹豫着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皮肤表层初碰之下有一丝冰凉,但很快温热起来。她便把被子稍微往上拉了拉,感觉上这样要好一些。 她趴在床边睡,不知是梦还是回忆,往事夹杂着风雪破入脑门。 她以为自己一直是很乖的小孩,原来她也曾在童年时期展现过叛逆的因子。 有一回,她带着夏远在小区里荡秋千,被同小区的大孩子赶了下来。为了报复,她和夏远捡了小石子回家,蹲守在阳台上,等那两个大孩子经过的时候往下扔。 人没砸着,可对方家长上门了。 夏健锋当着那两对母子,勒令他们姐弟道歉后,跪在了祖宗牌位跟前,并扬言不许他们吃饭,要一直跪到晚上十二点。 她皮实,愣是不哼一句声。夏远年幼受不了,没到一个钟头就开始哭闹。 夏健锋和何艳完全不为所动,她只好不断地哄着弟弟,给他找来书本垫脚,累了让他侧躺在自己大腿上,他喊饿,她就趁父母不留意时偷偷去找饼干。 现在想来,她去翻饼干时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让她照顾尚不懂事的夏远,也是对她的惩罚啊。 那年她7岁,夏远3岁。此后,她再也没有带夏远“作奸犯科”过。 夏健锋和何艳总在她面前褒扬别人家的孩子,她为了获得他的认同而不断上爬,不知不觉间,她也成为了别的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你看看人家夏至,考试从来没低于90分,再看看你…… 那个报纸上登的那篇文章,是你们班的夏至写的吧…… 你看人夏至都会给弟弟补习了,省了多少补习费…… 夏健锋常说她不够优秀,让人优秀的不是已取得的成绩,而是持之以恒的韧劲。她继承了他身上的这股韧劲。 她在职场上摸爬滚打,毕业十二年,做过的工作五根手指数不完。 每次入职初期,她总是平平无奇,永远不会是最亮眼的那一个,但一旦她投入工作,高度的责任感与执着总让她逼自己把事情做到最好。 她的能力,会在时间的磨练与细节的把控中逐渐体现。 她想,她确实不够优秀,她只是坚韧而已。这是她这辈子最弥足珍贵的财富。 她不懂得选择,不知道把握时机,无数次成功的机会在她眼前飘过,而她毫无所觉,她就只知道认定目标后埋头苦干——甚至没有目标时,她也会埋头苦干。 她曾经看不起夏健锋那一辈子做好一个仓管员的骄傲,可是,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身上流着他的血,她骨子里的价值观,是以他为中心开始堆叠建成的,无论她如何努力逃脱,血浓于水的宿命,会缠绕她一生。 306、就像个孩子 夏健锋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了过来,医生说,这已经是恢复得很不错了。 “毕竟都那么大年纪了,苏醒初期语言和行动能力都会有一定影响,后期要继续进行治疗,能不能彻底康复不好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夏至和夏远站在病房外,听医生说完后,两人相视着点了点头。 恍惚间,夏至连夏健锋多少岁都忘记了。 夏健锋和何艳在哪个年代算绝对的晚婚晚育,今年夏健锋已经即将70岁了,而夏至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壮年时期。 就好像,自从她上了大学,父女间这些年就是完全断绝的那样。 夏远和余晓菲要上班,夏瑾被送到了外婆家,夏至和何艳轮流到医院照顾夏健锋。 店里的每周活动,夏至交给了两个策划编辑去组织,她不在这期间,就尽量办一些书友会、电影分享之类的常规活动了。 她把手提电脑带了回来,支在病床前的床头柜上,一边看护夏健锋一边写稿更新公众号,对这一重工作倒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 一开始夏健锋只能发出一些“哼哼呀呀”的声音,要喝水是哼哼呀呀,有时看着她也哼哼呀呀,她实在听不懂,明明刚放下的杯子和小勺,还是再次捧了起来。 白天夏健锋醒着的时候,夏至每隔一个钟头就给他翻一次身活络一下筋骨。他只能进流食,何艳就把菜和肉剁得细细碎碎的,熬在粥里喂他喝。 何艳已尽量把饮食做得多样化一些,肉有猪肉、鸡胸肉、鱼肉,菜有青菜、南瓜、胡萝卜等,但夏健锋明显不太满意,每次何艳或夏至喂他吃粥的时候,他就憋着嘴扭着头哼哼。 何艳会直接开骂,气势一起来,夏健锋就乖乖吃了。 夏至就只能哄着:“你不吃饭身体好不起来啊……等你好起来了,爱吃啥都给你吃……” 夏至做梦也不会想到,夏健锋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汉子,现在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为了一碗粥而闹脾气。 住院两个星期后,夏健锋情况渐渐好转,能说几句完整的话了,四肢也稍稍能活动一下了。 何艳高兴得不得了,夏健锋出院那天,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像过节似的。 何艳特意买了个小电饭锅,专门用来煮饭给夏健锋吃,饭煮得软软的,在里面混上肉粒,配上油盐酱,比之前的清粥好吃得多,但夏健锋坐在轮椅上,还是眼巴巴地看他们那一桌子菜。 何艳没办法,只好挑着夹一些,用剪刀剪细了给他吃。 夏健锋眯着眼嚷嚷:“我能咬……” 何艳没好气地回一句:“知道你能。” 夏至和夏远偷偷抿着嘴笑,尽管都很希望夏健锋能完全康复,可是这样的他看着还是挺可爱的。 饭后何艳推了夏健锋出去散步,姐弟俩一人拎了罐啤酒在阳台上坐着聊天。 夏健锋活蹦乱跳的时候,家里连啤酒都不囤,夏至想了想,她这辈子号称千杯不醉,但是似乎就没在夏健锋面前喝过酒。 夏健锋会喝一点白酒,但是极为节制,最多是家族、朋友聚餐的时候喝上一两杯,连脸都没红过,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像酒鬼似的,恐怕得气死了。文婷阁 夏远偶然会喝啤酒,姐弟俩喝酒,这却是第一次。 他刚刚把余晓菲和夏瑾送岳母家去了。因为这段时间要岳母帮忙带孩子,为了让余晓菲早上少跑一趟,他今天晚上就把母子俩送了过去,他也没回新房,而是回到了从小生活的老屋。 这屋子里,今天晚上又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了,像小时候一样。 “姐,你明天要走了吗?”夏远问道。 “我回店里看一下,下星期再回来。” 何艳把夏至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还是她当初离开时的样子。 “你还没去我新屋里看过呢。” 夏至笑了:“会去的。这几天不是没忙过来么?” “那你下星期回来就过去吃饭吧。”夏远的房子也是刚入伙,本来准备办个入伙酒的,碰上夏健锋出事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嗯。以后又要供房子又要养孩子,钱省点花,别像以前那样当月光族了。” “我什么时候乱花钱了?你别像爸妈那样唠唠叨叨的。” 夏至看夏远努了下嘴,他嘴角挂着轻笑,可已不是往昔少年时无忧无虑的笑了。 她孤家寡人的,尚算轻松自在,夏远在三十而立之年,上有老,下有小,在她外出任性打拼梦想这些年,是他独自成长在撑这个家。 她把手收进口袋,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红包:“喏,这姐给你的入伙贺礼,不多,你别嫌弃哈。” 夏远推了回去说:“姐,你的钱我不要,你事业刚起步,正等钱用呢。” 夏至拉起他的手,把红包拍在了他掌心:“你收好,你姐这半年还是赚了点钱的,没那么穷。” 夏远低头看了下红包,说:“姐,你还准备结婚吗?” 夏至斜点了一下头:“怎么,你也想给我介绍对象相亲了?” “不是了,你一个人,又没有人照顾……要不,你还是回康洲吧。我不是叫你放弃楠洲的工作,我觉得,你那店模式挺好的,是不是也可以在这边开个分店?” “我会考虑一下。”夏至是真有过发展其他城市加盟店的想法,可是,现在还是太操之过急了,而且现在的经营模式,对策划方和城市人文环境的要求都很高,搞得好会很受欢迎,搞不好关门大吉也是一眨眼间的事。 然而,就算她真的在康洲开店,也不意味着她会回来康洲发展。康洲永远是她的家,但这些年,她的骨骼已长在了楠洲了。 至于结婚什么的,就更是奢谈了。 从2017年跨越到2018年,她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简单粗暴地以年份来算,2018年的她34岁了。 34岁的女人当然可以拥有爱情,但不应该一心一意地期待爱情。婚姻之于她,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爱一个人,太闹心了。 307、8分钟情缘 夏远无意中提醒了夏至,相亲这个话题,还是可以再做做的。毕竟这年头,剩男剩女那么多,然后还互相看不上。 能剩下的,其实还是对生活有要求对爱情有期许的吧。 对这些人来说,相亲就像是方便面,可以偶然吃一顿,也可以盼望着真的能吃饱。方便面要做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夏至相亲的年代(其实也没多久以前,但却让她觉得已经隔了好几代似的),主要还是依靠三姑六婆的庞大家庭枝蔓,唯一去过的职业婚介所看着更像骗子,不过她也没因此一竹竿削平一船人,她觉得主要是自己没有去认真了解过这个行业,导致闹了笑话罢了。 她找了个时间与梁璐视频通话,找她打听她参与过的相亲活动。 “你现在又想去相亲了?”梁璐不太相信地说。 夏至翻翻白眼说:“我闲得慌,去相亲?我想做个专题,了解一下现在的相亲市场活动,写个稿子。” “你自己去了解啊!我都多久没去过相亲了,现在不是很多相亲网站、app吗?那花样比网商周年庆的折扣活动玩法还多,我以前去的时候就很多:像让你拍vcr……去活动前让你抽角色,去到找配对好的情侣角色一起玩……一桌人一起坐着,像搞团建似的自我介绍……” 夏至看梁璐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是认真的?能找到对象?” 梁璐耸肩说:“反正我没找到。但听说还真有人找到。活动形式不是关键,就是给几个不认识的人一个认识的机会,合适的自然能聊上。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夏至摸摸下巴说:“我要是报名去了,万一被人看中怎么办?” 这次轮到梁璐翻白眼了:“别对自己太有信心。一见钟情是不存在的。你办完事就走,你不乱抛媚眼也不会有人上赶着你。” 夏至关掉视频后,就打开浏览器,搜索到了梁璐刚刚介绍的两个相亲网站,其中一个网站近期果然有活动。 一个主题为“八分钟的缘分”的速食方便面——不,快捷相亲活动。 活动限人数88对男女,所有活动参与者会手持一个写有自己联系方式的情缘卡进入会场,女人们会固定坐在桌前,男人们需要在两分钟的乐声停下之前,找到一个空位坐下,然后与对面的女人开展时长8分钟的相亲约会。 要是遇上了心仪的对象,就可以将手中的情缘卡送给对方。 夏至觉得这个活动太扯了,8分钟,要是来了个腼腆害羞的,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说全就结束了。 不过她还是给自己以及另一个女编辑冯梓珏报了名。她在微信上把活动链接发给冯梓珏,后者给她发了个又哭又笑的表情,她故意曲解说道:“别激动,就当是公司福利,调研之余顺便帮你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到了活动当天,两人就一起从咖啡馆出发,夏至没有刻意打扮,倒是冯梓珏一开始不断吐槽,临出门又忙着补妆。 “夏至姐,我这辈子第一次相亲贡献给你了。”她涂上口红抿了抿唇说。 “什么贡献给我?报名费188块钱啊,你要是在活动上找到了男朋友,得把这钱退回给我。”九洲中文 冯梓珏吐了下舌头说:“你自己说的,这是公司福利,怎么还叫我退呢?” 夏至笑着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这丫头才22岁,刚刚大学毕业的孩子,自己居然比她大了一轮,太不可思议了。 到了活动的酒店宴会厅,已有不少人到了场,两人领了情缘卡找了相邻的两张桌子坐下,没多久,88张桌子就基本坐满了。 男人们在另一间小厅里等候着,在主持人激情洋溢的开场白后,厅门打开,男人们手持卡片鱼贯而入,那情景让夏至觉得像是喜酒晚宴上菜似的,她捂了捂嘴,还是忍不住笑场了。 第一轮的8分钟约会肯定是满座的。 坐到夏至对面的那个男人用厚厚的发胶梳了个大背头,夏至全程在讶异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梳那么油腻的发型,压根没记住他连珠炮那样报上的姓名籍贯毕业院校和职业。 然后,音乐响起,男人自以为很有绅士风度地向夏至一躬身,说了声“失陪”就走了。 夏至懵了一下,就这?她还一句话没说呢。 不过这也好,她本来就不是来相亲的。后面她开始集中精神了,男人们的自述内容大同小异,像是经历了某种秘而不宣的培训似的,但不同人的谈吐还是能隐约反映各自的性格和素养。 她观察着对面那个人的一言一行,大多数时候都是对方在说话。大概也能察觉到她不太热情,前面坐下的8个人没有一个给她留下卡片。 活动一共是12轮,也就是说如果每一轮都有人坐到夏至对面的话,那她可以与12个人相亲。 可是,在活动过程中,会有部分男人送出了自己的情缘卡,送出卡片的男人会暂退到刚刚的小厅里,因此,越往后,就越可能出现空座。 到了第9轮,夏至对面没有人坐下。第10和第11轮都没有。夏至百无聊赖地扭头看冯梓珏,感叹年轻就是好啊,那丫头对面就没空过。 罢了罢了,她从来就是剩下的命。 “各位请注意!这是今晚的最后一轮约会了!请抓紧时间送出你的情缘卡,与你命中注定的那个ta开展浪漫的约会吧!” 夏至托着腮,侧头看了看台上的主持,将手里的心形卡片竖在了食指和桌面间把玩着,她觉得这最后一轮应该也不会有人坐到她这个厌世脸的对面了。 两分钟的乐曲马上就要结束。 “爸,这里还有一个座没人要!”忽然,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夏至被这话雷得外焦里嫩。爸?还有一个座??没人要??? 在乐曲彻底停下之前,一个穿着西服十岁上下的小男孩,扯着一个穿着同款西服胡须拉碴的男人坐到了她对面。 308、我相中你了 “好了,你们聊,当我不存在就好。”小男孩交待了一句,然后坐到了两人中间。 这气氛……还真微妙。怎么可能当这孩子不存在? 夏至看看对面的男人,一副黑色的方框眼镜,头发蓬松而厚重,看起来乱糟糟的,加上没剃净的胡子,怎么看都有点被赶鸭子上场的感觉。 不过,估计自己也不怎么入人眼吧。纵观全场,哪个女孩子不是精心打扮了过来的?就只有她,一脸残妆,中长款的毛呢外套和高领毛衣都是深色系的,也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 前面见面的几个人,基本都是对方说话,夏至听着,现在她也没准备主动搭讪。与那男人的目光碰上以后,两人同时侧开了眼睛,各自看向大厅的左右方。 空气一下子凝结了将近一分钟,那孩子坐不住了,喊了起来:“哎,老徐,你愣这里干嘛,都快完了。你就别挑剔了,人家长得还可以。” 夏至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忍不住说:“你这孩子会说话么?” 男孩转向她,一本正经地说:“对不起啊,我爸比较害羞。” 夏至觉得自己的眉毛肯定扭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道歉是怎么回事?“不是,小朋友,我不太明白状况。”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妈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带我爸来给我自己找个后妈。老徐他可抠门了,我存了好久的钱才存够这报名费的。他不但迟到还坐这一句话不说,这不是白费我一番心血吗?” “兵兵!”被自己儿子唤作老徐的那个男人终于眉头一皱说话了,夏至差点以为他是个哑巴,所以带儿子过来做翻译。 徐兵做了个鬼脸:“谁让你不说话?” 夏至被这情景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神仙父子?也太魔幻了吧? 老徐无奈地对夏至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这孩子……不太懂礼貌。” 夏至不介意地晃了晃头,这“奇遇”倒是很合适的写作素材呢。“没关系,孩子开朗点好。” 夏至也就是客套一下,谁知道徐兵得意起来了:“看到没,老徐?人家不嫌弃我呢。你叫什么名字?” 后面这句是转向夏至问的。“夏至。”她笑笑说,这孩子太好玩了。 “那你是夏至出生的吗?”徐兵问道,这会儿似乎真没老徐什么事了。 “是啊。” “夏至是在哪一天?” 夏至歪头笑着:“你四年级了吧?还是五年级?应该有能力自己去找答案了。” 徐兵努努嘴说:“四年级。你说话像我班主任,你不是教书的吧?我不要找个老师来当我后妈,肯定整天叫我写作业。” “我还真教过呢,不过现在没教了。” “那你现在干什么?我家不用你很会赚钱的,老徐能赚钱,就是不太会管钱,你不乱花钱就行了,穷一点也没关系。” “欸欸欸,徐兵,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老徐看着就是被徐兵硬拉来的,所以也不怎么热切,只在他把话说得太过分时开口制止一下。 徐兵瞪他一眼,满脸鄙视地说:“现在没你事了,你闭嘴。我不用你相亲了,我自己相。”爱书屋 夏至用手挡住嘴吃吃笑着,徐兵又继续问她:“你还没说你是干什么的呢!” 啊,这个问题……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是来收集材料写稿子的吧?她说:“我开了家咖啡馆,做点小生意。”这么说也没错,一般人眼里就是这么回事。 “老徐是码农。你知道码农是干什么的吗?” 夏至点头表示明白。老徐虽然套着一身西服,但从他行为举止上的不自然,可以看出他平时不会这么西装革履,结合他的职业那就可以理解了。 “所以老徐工作很忙的,经常加班,你不会也很忙的吧?以后有空给我做晚饭吗?其实我自己也会做,但是我真的不喜欢洗碗。”徐兵一说起来就没个完,确定是个话唠无疑了。 尽管觉得逗这孩子说话很有意思,可是夏至也知道分寸,她赶紧说:“你想多了小朋友,我和你……呃,还有你爸,才第一次见面。” “相亲不都说这些话吗?那要不你平时相亲都说些什么?” 夏至听到老徐叹了口气,他伸手拉住了徐兵的胳膊:“要不我们还是走了吧?报名费我还给你,行了吗?” 徐兵缩着胳膊说:“要走你自己走,我聊得好好的。” 老徐咬牙切齿地对徐兵露出一脸凶相,以眼神警告着:“还没丢够人是不?走,还是不走?” 徐兵以壮士断腕的大无畏问夏至:“夏至,我丢人了吗?” 夏至托着腮,看戏似的微笑着:“不丢人。不过小朋友,我想我不太合适加入你们的小家庭。” 徐兵对后面那句话没有反应,只揪住夏至的称呼发难:“我哪里看起来像小朋友了?我有名字,我叫徐兵。” “好吧,徐兵同学。” 就在此时,代表着8分钟约会时间结束的乐声响起了,老徐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迫不及待地拉起了徐兵:“满意了吧?结束了。” 徐兵被他硬拽着离开,还不忘回头叫道:“我爸叫徐枫,记住,徐枫!” 夏至笑眯眯地向徐兵挥手道别。这孩子大概不知道活动规则吧?知道名字有什么用,联系方式都在各自的情缘卡上写着呢,他们都没有送出去。 活动结束了,主持人让所有人在离开的时候,将手里没有送出的情缘卡投进门口的收集箱中,主办方要收集一下数据,据说对没有配对成功的还有后续活动云云。 夏至不太关心后续,不过既然是人家的活动要求,那就投进去吧。她站在大厅前方等冯梓珏,让她讶异的是那丫头居然把自己的情缘卡送出去了。 冯梓珏低了下头羞赧地说:“也就是交换个联系方式嘛……” 夏至笑说:“行吧,那恭喜你了。” 夏至排在回收卡片的队伍后方,冯梓珏先出门在外面等她。粗略看了下,夏至觉得还是蛮多人没有送出去的。 她捏着手里的卡片正准备投入箱子里,猛地从胳膊底下钻出来一个小人,把她的卡片抢走了。 是徐兵。他翻过卡片背面看了看,然后迅速地把自己手里的另一张卡片塞给了夏至。 “夏至,我相中你当我后妈了,你记得给我爸打电话。” 309、玻璃收藏家 扔掉这卡片好像不太尊重,不过夏至也没想过要给徐枫打电话。她往包里随手一塞,等有空了清理包包的时候再放进家里一个囤名片的小罐子里吧。 相亲……这什么跟什么呢?她忙得要死,哪里有空谈恋爱。 周末是她最忙的时候,一般的线下联动活动都是在周末举行,之后她会逢周一周二回康洲看夏健锋——她很庆幸现在的工作能让她在忙碌之余有安排假期的自由度。 夏健锋话已渐渐说利索了,语速要比以前放慢一些,这样反而显得温和慈祥多了,没从前那么凌厉。 父女间话还是不多,有时夏至会推着轮椅带他四处走走,什么也不说,却安详随和。 五月的第一个周一,夏至在早上到了家。一进门,她就看见夏健锋坐在客厅,正注视着何艳用绒布擦拭他那柜子玻璃。 不知不觉又那么多了啊……夏至看着柜子上里外几层的玻璃器皿想到。 可能是经济上没了她和夏远作负担,夏健锋的退休金也尚算可以,再加上余晓菲替夏健锋通过网购找到了更广的收集渠道,短短几年夏健锋的收藏数几乎恢复到被她打烂的那一柜子。 何艳转头瞄了夏至一眼说:“你回来得正好,你爸让你弟去借台相机回来拍玻璃,他整了台这样的,你看看会不会用?” 夏至搁下背包,顺着何艳的手指看向茶几,居然是一台微单。 她估计夏健锋的原意是让夏远去搞台傻瓜数码相机,像她那台坏了n年的a720那样的。只是这年头大家都习惯用手机拍摄,玩相机的都玩得比较专业,这微单已经算是很低端的设备了。 她捧起相机打开开关摸索了两下,玩过韩峻熙的单反,基本操作还是记得的。 夏至点头说:“可以。但是拍来干什么?上tb卖吗?” “卖什么……”夏健锋横她一眼说,“我整理一下资料。” “不就一堆玻璃,有什么好整理的。”从小盯着这堆东西,夏至早就产生了审美疲劳。 这次是何艳先笑了:“你爸说,他要和几个一起收藏的老友合写本书来介绍这些玻璃的历史。” 夏至也憋不住笑了:“我爸?写书?这东西有人看吗?” 夏健锋被母女俩笑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咳嗽了一声说:“你们懂什么,这里面学问很大。” 夏至想说现在出版业不景气,这种小众类型的图书是不会有人出的,何况她也怀疑夏健锋到底能侃出哪些干货来,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她不认为夏健锋会听她的话。 爱咋咋吧,他现在除了每周一次复健,也无事可干,瘫这轮椅上,有个寄托也好。 夏至便问:“在哪拍照?”梦想文学网 他们家虽然被何艳捣腾得干净整洁,但也毕竟是套老房,似乎找不到好看点的背景。 谁知夏健锋早有准备,他不知从哪找来了几块白色的发泡板,拼成一个缺了相邻两面的四方体,这会儿让何艳从屋角拉了出来。 空缺的两边一边朝上一边朝向相机方向,里头放上玻璃瓶,放置在光线充足的地方就可以拍照了。 夏至觉得这样的方法肯定不是夏健锋想出来的,果然,夏健锋解释道,这是他的老友胜叔的法子。胜叔已经如法炮制拍了一柜的玻璃,效果良好。 于是夏至就在阳台玻璃门前方支了张折叠桌,把背景道具放在上面,按照夏健锋的指示按顺序地放上玻璃器皿,一件件地拍着。 相机不带三角支架,夏至虽然搬了张板凳坐着拍,但拍久了手还是酸了,她累出一身汗。 她停下手歇息,将相机放在膝盖上翻看前面拍的照片。说不上多好,她也是混过专业影棚拍图书插图的人,相较之下,眼前的照片太小儿科了。 这话当然不能说给夏健锋听,他这玩票性质的,没必要找影棚大动干戈。 何艳趁着夏至在家赶去买菜了,这时屋里就父女俩,夏健锋坐在她身边半阖着眼,像是睡了,其实只是在闭目养神。 “这都是上海华商北洋玻璃厂出品的。这几年我专收这家厂的玻璃。都有厂铭标识,很多还有生产模具编号。你可以翻到底部看一下。” 夏健锋忽然睁开眼睛说。原来他看夏至一会儿看照片一会儿盯着桌上的实物,以为她产生了兴趣。 夏至点头表示明白,但没有去翻那个花瓶。这相当于品牌是吧?她多口问了句:“也有其他工厂出产的吧?好像都差不多。” 这几年才开始收这个品牌,那么就是说以前是杂七杂八都收一点吧,可是夏至印象中,现在这架子上的玻璃瓶和从前被摔碎了的那一柜,似乎没什么差别。 夏至随意的一问,打开了夏健锋的话匣子,他说:“这当然有区别。大的玻璃厂,像耀华玻璃、良友玻璃,都很有名气。华商是当年上海法租界里的一个小工厂,生产规模很小,但品类丰富,小巧精致。” 夏健锋侃侃而谈,从民国实业家的实业救国,谈到玻璃工业的崛起。 “玻璃易碎,不易运输,所以民国时期的玻璃制品都是供应给租界洋人和国内富商的,被认为是中产阶级的用品。慢慢才演变为普罗大众能消费得起的日常生活器物。民国玻璃的发展历史,从侧面反应了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发展,也是一部普通老百姓的消费史……” 五月的微风从阳台徐徐送入,父女两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似在半梦半醒之间,一个抱着相机坐在小板凳上,托腮凝神。 夏至印象中,父女间从没有这样静谧的时刻。 她一直以为夏健锋就是看着漂亮买着玩玩这些玻璃,没想到他还认认真真去图书馆查阅过大量的图书,在了网上收集了不少资料。 出书也不是心血来潮的,早在几年前,他就和几个朋友有计划地开始了分类收藏不同厂家的玻璃,他写了五本的笔记,就差把手稿输入电脑了。 “爸,笔记本给我看一下好吗?”夏至说道。 310、就来一下下 夏健锋虽然也会基本的电脑操作,但他还是更惯于用纸笔这样的传统工具作记录。五本笔记本,三本是摘抄、收集的初始资料,两本是整理的书稿。 夏健锋的字体工整而方正,力度均匀,一笔一画一撇一捺,都仿若他的人生那般严谨。 夏至大致翻了下书稿的纲目,不得不承认,以夏健锋的业余水准来说,体例做得很漂亮,资料的分门别类都很讲究,确实下了一番苦功。 她思索了一阵子,说道:“爸,我把这书稿带回去输入电脑,再帮你整理一下,应该可以找到出版机会。” “你?你行吗?”夏健锋歪着眼看夏至,满是怀疑。 夏至真想笑,他这是得多自信啊,不怀疑自己的书稿能不能达到出版水平,却怀疑她的专业水准。 不过夏至也没有和他抬杠,而是说:“为什么不行?我就是干这个的啊。” 夏健锋嘴角微微一扬:“你看着办吧。不用勉强。” 夏至心里暗叹,确实是勉强,只是她也做好决定了。 书稿内容不算太多,以夏至的手速,打了三天就把夏健锋写了两年的稿子全部打完了。她将初稿发给了郭树沣,并表示会进一步编校、润色稿件。 郭树沣没在微信上回她,而是直接打来了电话:“夏至,你真要出这个?考虑清楚了?” 夏至知道他顾虑的是什么,说道:“考虑清楚了,书号费、排版费、印刷费、运营费,该收多少就多少,你别客气。责编我自己负责。你就当送上门的冤大头好了。” 像翰艺这样的图书公司,偶然也会帮一些想出书镀金的专业人士做点卖不出的专业书,私底下,他们把这种自己花钱出书的作者叫“冤大头”,但是这样的冤大头不多。 “钱是其次,我觉得你是有点不太惜羽毛。你在这行这些年,多多少少有点成绩,现在搞‘有知’也打开了局面,这会儿做个这样的,让我有点意外。” “这书没那么差啊!稿子你看了吗?”稿件发过去也就十分钟左右,夏至怀疑他到底看过没有。 “看了一点。你就实话告诉我,你觉得这么小众的书,能卖出多少本?”郭树沣每次否决选题,都用这个终极发问。 “我没准备让你亏钱啊!”夏至想着帮夏健锋出版这本书,就没想过赚钱,权当是帮他完成一个心愿吧。 “行吧,我就是提醒一下你而已。我知道你是有这个想法才会发给我的。排版运营算送你了,其他的就收成本费。” 夏至说好,两人又就书稿以及有知七月份配合书香节的活动方案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手机刚放下,不到一分钟又响了,夏至以为又是郭树沣,一看屏幕,却是个陌生的号码。 接了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夏至,是你吗?” 夏至奇道:“你谁?” “我,我啊!徐兵!记得不?”爱我电子书 夏至想起来了,“8分钟约会”见到的那个小男孩。这孩子,还真给她打电话了?这打的什么算盘?她问道:“我记得。有事吗?” “有啊!”徐兵又兴奋又急切,“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一趟我学校?” “来你学校干什么?”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她在咖啡馆的工作间里,可以说有空,也可以说没空。 “我……呃……”徐兵支吾了一下说,“老徐这几天都要加班,他没空过来。” “那关我什么事?”她觉得这孩子很好玩,可是也不意味着没事就搭上自己宝贵的时间。 徐兵沮丧地说:“老师要见家长……我同学家长都在来的路上了……” “打架了吧?”凭借从前的教书匠经历,夏至从他短短的两句话中作出了精确的判断。 “这又不全是我的错。一个巴掌能拍得响吗?但是没人来给我撑腰的话,我会被他家大人骂死的。”徐兵的脑回路,似乎真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你还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没腿吗?他打你不会跑?” “开玩笑,我是男人啊!怎么能跑?” 夏至“噗嗤”一声笑了:“你是男人还怕他家大人骂?听着,你现在马上给你爸打个电话,这事就算是加班,也得抽空过去,我帮不了你。” 类似的学生矛盾她没少处理过,最讨厌的就是以“没空”为由拒绝到学校的家长。当学校是什么呢?难道学校才是孩子的家,老师才是孩子的妈? 夏至挂掉电话,然而徐兵马上又打来了:“夏至你别这样啊!我刚跟老师说了我爸出差了这几天不在楠洲,能不能叫我爸女朋友过来,老师说可以。难道我现在去告诉老师我刚才在说谎吗?” 我去!夏至压着火气说:“小朋友,我和你还有你爸都不熟吧?尤其是你爸,我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5句,我为什么要帮你说谎?” “因为我可爱啊!”徐兵不假思索地说,接着,话音又软了下去,“夏至,就当我求求你了……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你就来一下下……这是老师的手机,我不能再说了,我在走廊上,老师在办公室里正盯着我……” 这次是徐兵主动挂的电话。夏至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皱了下眉心。 她真的不想去,但是,徐兵这孩子确实怪可怜的。他身上有股超脱年龄的老成和让人心疼的懂事,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拉开背包拉链,将手机扔了进去,背上包出门叫了辆快车,直奔徐兵所在的沁园小学。 去到学校时已过了五点,对方家长也是刚到不久。要是成人对着孩子,多是居高临下的教训,而同为成人,双方说话就要客气得多。 通过老师以及两个孩子的自述,夏至了解了事情经过,那孩子先动口,徐兵先动手,两人脸上、颈部都有抓痕,幸而不算很严重。 常规的处理就是两个孩子当着双方家长的面道歉,作保证,老师布置回去写检讨书,家长签名。然后夏至也和对方家长相互道歉,承认管教缺失,承诺会进一步教育。这就算了事了。 夏至领着徐兵出校门,徐兵扭头看了看,确认已经走远了没人看见自己了,就活蹦乱跳起来。 311、谁要你可怜 夏至带徐兵去了麦当劳,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咬着鸡腿堡,临末还吮了吮油腻腻的手指。 “哎!”夏至叫了他一声,“老师让你回去写检讨书,你听到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徐兵又抓了只鸡翅开始啃,“夏至,还是你好,老徐不喜欢带我吃麦当劳,说这是垃圾食品。” 夏至无奈地叹口气:“首先,你要叫我阿姨,不要直呼我名字,这样很没礼貌。其次,检讨书写好后,记得给你爸签名。” “不啊!”徐兵吓得差点把鸡翅丢了出去,“你先给我在本子上签名,然后我在上面写。” “我又不是你家长。” “但你来学校了啊!我班主任已经认了你是我家长了。” 呵,这么小的孩子,有够没脸没皮的。夏至说:“我来是因为可怜你,不代表认可你说谎。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你都要向你爸交待。” “谁要你可怜了?”徐兵猛一下拉长了脸,变脸之快让夏至怔了一下。 这样的孩子……心里应该比较敏感吧……是她没注意措辞。她抓了抓脖子说:“我是说,我也不知道你爸脾气怎样,我看不得别人打孩子……” “你不用解释了。你和龚晓杰一样,觉得我是个没妈的孩子,是可以欺负的。”徐兵鼓着一腮帮子的气说。龚晓杰,就是刚刚和他打架的那个孩子。 在学校的时候,两个孩子交待,是因为龚晓杰骂了徐兵所以徐兵才动手打他,但两人都说不出骂的是什么,大人们便默认是说了粗口,不敢在大人面前承认。原来是这个样子吗? 夏至心里软了一下:“你应该告诉老师。” 徐兵自说自话:“麦当劳的钱,等下星期老徐给我零用钱了我会还给你。” ……杠上了?不但厚脸皮,还很倔强呢。夏至顺着他的话头说:“行啊。还有演出费也一并结了呗。你笔记本呢?我给你签名写检讨书。演出费加签名费,一共两百,谢谢老板。” 徐兵睁圆双眼:“什么演出费签名费?” “你不是要给我把账算清吗?我上班中途跑出来给你演戏,这可是给我造成了直接的损失,我要收回本钱。” 徐兵把已经扫得七七八八的餐盘往前一推:“我不吃了。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原来你是个吸血鬼!我看错你了!” 夏至振振有词地说:“所以还是你爸好吧?起码你爸不吸你血。你爸加班赚钱让你生活安逸,赚的是血汗钱,你吸着你爸的血,在外面胡作非为还指望瞒着他。 “——别急着反驳。不管什么原因,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别人说几句你就受不了,就这点小鸡肠子,肚量小能干什么大事?你以为你爸在外面工作受的气会比你少?” 徐兵扁着嘴,本来想顶嘴,这会儿却又说不出话了。他嘴唇动了又动,才说:“我就是知道他辛苦,才不想烦他。我不想让他觉得我老是不让他省心,老师三天两头就要找他。”186中文网 “我觉得像你这么懂事的孩子,应该知道怎么让家长省心一点。”夏至看向餐厅玻璃门外,话就到此吧,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跟小屁孩说过道理。 徐兵跟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也看到了徐枫急急地往餐厅赶的身影。 “唉,你真通知他了啊。” “要不呢?万一你爸找不到你报个警,我就成了拐卖未成年人了。”夏至庆幸自己因为懒得清理背包,徐枫的联系卡还在包里。 徐兵嘟着嘴不作声,等徐枫进了门风风火火地走到他身边,劈头劈脸就是一顿骂:“你这搞的什么鬼?你跟谁打架了?为什么打架?把人打伤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兵“噌”一声站了起来,面对徐枫的连环问话,他只说道:“问问问,就知道问!你没看见我受伤了吗?”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那道不太明显的血痕,徐枫愣神那会儿,他已经朝门口走去。 夏至白徐枫一眼,也捡了徐兵的话头说:“就是,问问问,就知道问。” 她跟在徐兵身后走,徐枫也呐呐地跟在后头,三人呈一直线走着。 徐兵气是气,不过似乎也没准备跑掉,他走得不快,甚至走到拐角位的时候,也会稍微停一下等两人。 夏至回头看了徐枫一眼,别人的家务事她是真不想管,只是想着交待好了就离开。 徐枫快步走上来说:“很对不起,这孩子……太不像话了,我不知道他拿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保证他以后不会麻烦你了。” 夏至见太多这类型的家长了,从前教书要和对方客套,现在她可不喜欢说客气话,她说道:“不像话的是你。没有熊家长哪来熊孩子?自己不花时间陪伴孩子教育孩子,就别在孩子闹事的时候怪他不像话。” 徐枫一时语塞,只好说:“嗯……是,我以后一定教导好他,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夏至叹气道:“你还是不明白啊……这不是给我添了麻烦的问题,而是你儿子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你不要站在高处对他颐指气使,你站得越高,离他越远。你试一下放低身段,去听他的想法,去说你自己的想法。 “像上次给你报名相亲,还有这次打架。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你试试换一种语气和措辞,告诉他你的看法是怎样的,然后听听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听完之后,会改变你的观念。他比一般的孩子早熟和懂事,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只会找麻烦的问题孩子。” 徐枫沉默地看着徐兵的背影,说:“我知道……可能因为从小就没了妈妈,他很小就表现得很独立。说是我在照顾他,但很多时候,更像是他在照顾我。家里的家务都是他包办的,他学习成绩虽然不好,可是从不让我催作业,老师布置什么亲子作业,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这样的孩子就很不错了,以后也不会走歪路的。你把你察觉到的这些告诉他就好,就像对我说的那样。不过这也不关我什么事。我要走了。” 夏至没有马上离开徐枫身边,前面不远处就是地铁站,她准备在经过地铁站口的时候直接下去,没有必要跟这父子俩说再见。 “啊……好。这次真的谢谢你。”徐枫扭头看了夏至一眼,又马上移开眼睛,“改天请你吃饭,当赔礼也好,道谢也好,可以么?” 312、你太像爸了 夏至看也没看徐枫:“不客气了。我过来是帮你孩子,不是帮你,你别会错意。我对你本人不了解也没兴趣进一步了解,实话说我去那个活动是为了收集素材写稿,不是去找对象的。” 徐枫又愕又尴尬:“呃……好吧……我也不是特意去找对象的……你知道,兵兵报的名,我不想让他失望……你说话还挺直接的。” “直接点好,免得浪费你时间。”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吧,不要向任何自己觉得没有可能发展的人抛出橄榄枝。 夏至回想她与韩峻熙的过往,觉得就是自己太不决绝了,从一开始就认为韩峻熙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对象,最终还是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势下沦陷。 相爱总是容易的,但生活不能仅靠爱情。 夏至走下地铁站,准备回到咖啡馆继续编书稿,今晚就不回家了。她想,也许在图书筹备出版的时候,她还能做一些分享活动进行预热。 民国玻璃是很小众,可是关注她公众号的人群不也自诩小众、精致、懂生活么?玻璃收藏,听起来逼格还是挺高的呢。 夏至打电话跟夏健锋说了这个想法,先在书稿中摘一些精彩内容,在公众号推送,然后在楠洲组织一场分享会。 夏健锋电话里表现得很平静,不过挂了电话半个钟头后,他就马上回了夏至电话,告知她另外两个收藏者胜叔和平叔已经答应了去楠洲开分享会。 “我也一起去。”夏健锋补充说。 “你?”夏至犹豫了下,说道,“爸,我们几个人就可以了。我们会做好现场录影,到时候放给你看。” “不用。我能去,就半天。”夏健锋话音不重,只是异常坚定。 夏健锋的复健不算很顺利,至今仍需要借助轮椅活动,上厕所也需要人帮忙,所以何艳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料着。 然而夏至也知道,他一旦决定了的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分享会定在了六月中旬,有将近三十个读者报名参与,按照以往的经验,还会有一些读者不报名空降到场。 夏健锋由何艳陪着,夏远也一家三口一同过来捧场。 考虑到夏健锋行动不便,这次夏至将活动的地点改到了一楼,二楼作咖啡馆日常经营。这样的话顾客进出门、上楼多少会对活动有一点干扰,但也能吸引一些不是特意过来参与活动的客人。 ppt已提前做好,夏健锋、胜叔和平叔一人谈历史,一人谈类别,一人谈工艺和鉴赏,每人各选了一个角度进行分享介绍。 活动开始前一个钟头,夏至就让工作人员调试好音响和投影仪,ppt是根据三人给的提纲做的,她让三人走了一遍过场,看是否需要调整。 “爸,等下活动开始的时候,我会先说一段开场白,介绍你们三人的基本信息,在玻璃收藏上的相关经验。然后是你们各自进行专题分享,你们分享的过程我会做一下笔记,有些关键点可能观众听不明白的,我会在你们每个人分享完后做追问。专题分享结束后会有与观众的互动时间……”电子书坊 近来,大多数的专题活动,夏至已交给了冯梓珏和另一个编辑周文鼎来主持,她负责坐镇后方。两个年轻人成长很快,她也乐得清闲。但这次活动,她想亲自主持。 她向夏健锋等三人说明了活动流程,夏健锋一丝不苟地点着头,像头上顶着铅似的。 当夏至宣布活动开始的时候,她粗略地看了下现场,原先排好的35张座椅都坐满了,还有几张是临时加的,从人数上来看,这算是“有知”办过的活动中较成功的一次了。 夏健锋、胜叔和平叔与投影屏呈钝角坐着,夏健锋是第一个分享者,他调整了一下轮椅的方向,向观众们略略躬身,还没开口,就收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啊……谢谢大家。”他清了清嗓子,握着麦克风的五指紧了一下又放松,缓缓开了腔。 夏至已退到了吧台前,与夏远并排坐着,在夏健锋完成演讲之前,她会一直在这里坐着,边听边记录要点。 夏健锋没参与过这样的分享会,甚至很少在数十人面前这样公开讲话,可是他表现相当不错,语速不疾不徐,神态自然,很有长者风范。 知道有工作人员会拍照、录影,但夏远还是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夏健锋。他嘴角微微翘了下,对夏至说:“姐,有没有觉得,这是咱爸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夏至从笔记本中抬起眼睛,瞄了瞄夏健锋,笑说:“夸张。” “我说真的。姐,这次,你真的替咱爸完成了一个大心愿。爸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些瓶瓶罐罐。我们一直都觉得他就是随便收着玩玩,谁知道这么件小事,他也认认真真地做到了极致。原来再小的事,只要够专注够执着,也能做得很好啊。” 夏至完全把头抬了起来,看着夏健锋那飞扬的神采,手随着话语的铺展忽而高举忽而平伸,一股淡淡的感动油然而生。 “是啊……”她终于说了一句。 “还有你也是。”夏远看向夏至,笑着说,“开咖啡馆你也能开成这个样子,姐,你很了不起。你老说爸不了解你,可是我觉得,你太像爸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都那么犟那么不服输。” 她……像夏健锋?她从来没觉得她像他,然而夏远这一说,却让她深思起来。 她嫌弃他古板老派,她何尝不是因处处讲原则四处碰壁。 她讨厌他嘴里整天挂着责任嚷着脚踏实地,但她又身体力行着他那套专心做好每一件事的人生哲学。 她的人生努力地驶离夏健锋为她编排好的轨道,表面上看来,她也确实做到了,可是,她内在始终没有摆脱他血脉上的羁绊。 她恍然想到,她有必要……一定要割断父女间这种天然的联系吗? 他是她爸爸,这一点,一辈子都改变不了。 313、终生的对手 分享会结束之后十天,夏至34岁生日后的第六天,六月将末,七月未至,夏健锋在睡梦中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突发性的脑溢血,对夏健锋这种有过中风史的病人来说并不稀奇。第二天何艳没能叫醒他,他身子已开始僵冷了,但是面容却异常的恬静。 何艳默默地在房间里坐着,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给夏远打个电话,除此之外,她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夏远马上叫了救护车,向公司请了假,同时通知余晓菲往医院赶。 尽管还是怀有希望,可是叫救护车也只是象征性的,一番折腾,他们得到的只有一张死亡证。 何艳坐在抢救室门外的排椅上,呆呆地说了句:“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早一点送来就好了……” 夏远强抑着悲痛抱紧了她:“妈,这不关你事,没有人知道的……” 何艳嘴巴一歪,这才干嚎着哭了起来。 夏至在前一天晚上才回了楠洲。这次回家,她将玻璃器皿分享会的活动视频拷在了光盘里带给了夏健锋、胜叔和平叔。 收到余晓菲的通知后,她马不停蹄地跑向轻轨站。 比起之前收到夏健锋中风的消息,夏至要冷静得多。她甚至一下子并不怎么感到难过。 夏健锋是多骄傲一个人啊,让他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里都得在轮椅上度过,吃喝拉撒都得依仗别人,他怎么受得了呢?对他来说,也许这是解脱呢。 而对夏至来说,也是早有了预感吧。 夏健锋不算太老,才刚到七十岁,可是几乎从不生病的他,一场大病以后,一夜间从壮年跨入了老年,面对老年人,这实在不算很突然的事。 只是,夏至在回家的列车上,还是觉得心尖有种又轻又凉的慌张感,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隔着靴瘙不到的痒似的。 她禁不住想起父女间的点滴。遗憾的是,能想起的,总是夏健锋的严厉教训。仿佛她生来他就一直在打压她训斥她那样。 她甩着头不再想。“人都不在了。”她淡淡对自己说。该一笔勾销了。 夏至到了轻轨站后给夏远打电话,夏远让余晓菲带了何艳回家,自己只身前往殡仪馆办手续了。 丧礼定在了第二天上午八点到十二点。 这天夜里,何艳打开了屋里的所有灯,彻夜未关,她说,这样夏健锋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自己也一夜未睡,不管夏至和夏远怎么规劝,何艳还是叠了一整夜的金银纸帛,快天亮时,才和衣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夏至其实也睡不着,屋里忽然少了一个人,这感觉怪怪的。她早早地起来熬了个粥,出门买了些包子回来,大家用过早点,就扛着何艳叠的那两大袋纸帛前往殡仪馆。 到了以后,夏远和夏至去找工作人员开灵堂,却被告之预定好的灵堂布置没有完成。 工作人员满脸的歉意:“实在很抱歉,运送鲜花的车子在路上出了意外,我们已经马上给你们另外安排调配了,但需要一点时间。如果你们不愿意等的,可以取消鲜花布场,我们会给你们退费。” 夏远一听不由火大,这种钱给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用何艳的话来说,就是不吉利。他问道:“得等多久。” “一两个钟头应该可以……其实如果你们有人可以跑一下腿的话,可以去市区周边的花店转一下,可能更快一点。”工作人员建议道。 夏远是断断走不开的,而夏至没有驾照……姐弟俩正为难着,一个声音从身后走近了他们:“我去吧。” 夏至心上一惊,夏远已先她一步回头叫道:“姐夫?”天平 来的正是韩峻熙。自从在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卖房以后,她给他打了钱,他给她打的电话发的信息,她一律没有搭理。 夏至只看了他一眼就别开了脸,可就这一眼,她便看出这两年他基本没什么改变。 他也没跟夏至说话,仿佛她不在场似的,只是和夏远商量着一些丧事的细节。 夏至这才知道,韩峻熙在昨天晚上已赶到了康洲,并帮忙连夜定制了遗像。 “你们到里面主持,我去找花。”韩峻熙披了套麻衣,临出门前才看了看夏至。 夏至等他推开玻璃门出去了才问夏远:“你叫他来的吗?” “……只是通知了一下而已。” 夏至就不再多问,和夏远、何艳、余晓菲一起进灵堂了。 在仪式开始之前,韩峻熙带着买来的一车鲜花及时赶回来了。他以女婿的身份跪在了夏至身边,夏至不看他也不驱赶他。 夏健锋秉承家丑不外扬的原则,夏至离婚的事在亲友间并没有大肆宣扬,在大多数人眼中,韩峻熙帮忙料理丧事是应该的。 夏至想,这样也好,就当维持夏健锋最后的体面吧。 来吊唁的人比夏至想象中多很多。 她曾经觉得,夏健锋脾气这样倔的人,应该交不了多少真朋友,结果,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圈子里一起收藏玻璃的玩家、从前公司里的领导同事、甚至小区里她不认得的邻居都来了一大堆。 原本预定了十二点结束的丧礼,愣是延后到了一点,遗体才送了去火化。 因为担心夏瑾会害怕哭闹,差不多完的时候,余晓菲才让外婆把他带了进来,远远地见了爷爷最后一面,就带他出了门。结束后夏瑾一直粘着余晓菲不放,她只好先带他回家了 剩下韩峻熙陪着何艳坐在火化间外等着,夏至和夏远去办理骨灰寄存手续。 回来的路上,夏远问:“姐,你真不考虑和姐夫复婚吗?姐夫不让我们告诉你,其实,爸出事以后,姐夫来看过爸几次。”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夏至是想直接说“不”的,但还是采取了更委婉的说法。 一直到这天结束,夏至和韩峻熙都没有正面说过一句话。他没有马上回楠洲,而是回了酒店休息。夏至不想管他,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至少,今天她没有理会他的心情。 姐弟俩在丧礼上流了不少眼泪,可是夏至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要哭,却并没有那种悲痛欲绝的感受,反而觉得心里空空的无事可干的样子。 回到家里,何艳和夏远各自进房休息,夏至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这种空虚感更强烈了。 她抬头看见夏健锋那一柜子玻璃瓶,忽然发现了空虚的原因——这些玻璃,是不是好久没擦过了?她应该找点事情来做一下。 她找了块干布,将玻璃瓶一个个地取下擦拭着,又一个个地重新摆到架子上,她从最上面一层擦起,擦到底层最后一个,擦得浑身是汗腰酸背痛。 当她累得跌坐在地上时,她突如其来地哭了。 她心里有无数的话语,瞬间排山倒海地涌进脑海,汇成苦涩的热泪冲出她的身体—— 与你相斗一辈子,时间让你越来越老,让我越来越强大,今天你撒手人寰,最后赢的终归是我啊。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再也没有人值得成为我的对手了。 让我成长,让我独立,让我强大的那个人,是父亲。 我终于没有爸爸了。 314、真的好无聊 【明天一起回楠洲吧。】韩峻熙给夏至发了这一句话,夏至简单地回了一个“好”字。 她的想法没有改变,但如果韩峻熙仍有幻想的话,她认为有必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她对婚姻很慎重,可是一旦不爱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过不了将就的生活。 夏至本来是想多陪何艳几天的,可是何艳在度过了初期的痛苦后,已迅速地恢复了平静,她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了。 “你忙去吧,自己的生意要看紧一些。”何艳脸上的皮肤像被吹动的水波似的动了两下,催着夏至回楠洲去。 夏至也不想刻意说安慰的话,何艳这辈子以夏健锋为首,以后她得自己决定自己的方向了,在此之前,她肯定会有一段彷徨的时期。 夏至只交待了几句注意身体,就离开了家。 去到轻轨站,韩峻熙已经在站前等着了。他只朝她扬了扬下巴,就转身领着她往站内走。 “谢谢你来帮忙。”在列车内坐定后,夏至淡然说道。 “不客气,我不是为了你做这些。”韩峻熙的回答也很淡。 夏至略感意外,扭头看了看他。他回她一眼,说:“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你可能觉得我虚伪,但我确实把他当爸。” “没有。”他这样说的话,夏至有点不好意思了。 “妈——我是说你妈,昨天问过我复婚的事情。” 韩峻熙的语气像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似的,夏至听得眉一皱,何艳果然是无孔不入啊。但她也无法责怪何艳,不管她生活如何独立事业如何成功,在何艳眼中,她永远是让人不省心的。 ——“你爸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夏至记得何艳昨天晚上这么没头没脑地对她说了句,原来还是这个意思。 夏至赶紧摇头说:“你不用管她。”她得让他知道,这个不是自己的主意。 “我就知道。”韩峻熙耸肩说,“我也没这个想法。如果你因为感动而和我在一起的话,我想我们也还是不会长久的,以前不也是这样子吗?我也算是想明白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强扭的瓜不甜。你说是不是?” 夏至沉默着,既然他知道,又何必问呢? “说真一句,我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对象。你很多想法我弄不明白,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非要累死累活。我的想法你也接受不了。可是说白了我也没那么差劲,该尽的义务,我都有。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完全无法忍受的人呢?” 他一直说着,见她不回答,他又摇头嘲道:“陈大娇,你自大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感情嘛,说完全没有是骗人的,但更多是不甘心吧,换了谁都一样。所以,如果你真的动过复婚的念头,我劝你赶紧打消,我保证不了我能像从前那样对你,完全没有报复的心态。” 夏至低着头轻咬了下唇,随便他怎么说吧,如果能让他逞一时之快的话,她可以忍让…… 然而他略一停顿后,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对了苏晓那篇报道,是我写的。” 她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只好说:“我知道,我看了。” 他满意地点头说:“他那次来找我,带了他们活动的两个负责人。我当时真的很惊讶。我第一反应在想,那你呢,你怎么办?我很想去找你。不过还是没把电话打出去。燃文 “因为我想,你可能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你一直就反对我给他介绍女朋友。可是你宁愿牺牲我们的婚姻,也不愿意向我坦白他的秘密。” 夏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到现在还认为我们是因为苏晓离婚的吗?” “当然不是。但是在我这里,我当初是觉得有人比我更适合照顾你,我才同意离婚……” 夏至来了气,打断了他说:“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好不好?我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照顾。” 韩峻熙毫不相让地反驳道:“爱一个人不应该照顾好她,把最好的给她吗?” “可能吧。我要求比较多,也比较作。你就当我们的婚姻是我自己作没的,和任何人没有关系。”夏至说完就合上眼睛把头拧向另一边。和他作这样的讨论有什么意思呢?要是他们的价值观一致,又何苦会走到这一步。 过了一会儿,夏至听到了韩峻熙自顾自的笑声,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看他:“你笑什么?” “笑你。你还是在乎他的。我前面说那么多,你爱理不理的,一听到他的名字,你马上有了反应。其实我已经没所谓了,我也知道了你们之间真的没发生过什么。就是,我还是想证实一件事。” “韩峻熙,你他妈真的好无聊。我还是去换个座位吧。”夏至站了起来往一等舱走去。 她知道他想要证实什么。可是这除了嘲笑她,到底有什么意义?她很恼火。 是的她喜欢苏晓,一个比她小、比她优秀、还不爱女人的男人。她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了那种微妙的感情,在坪洲的那个晚上如泉涌喷发将她彻底掩埋。 她爱过潘锐爱过韩峻熙,每次爱上一个人,总是放低身段为对方付出,她为了潘锐放弃工作放弃理想,为了韩峻熙舍弃自由,她觉得这已很足够了。 然而那天晚上自己的疯狂还是让她感到后怕。她想到他曾经遭受过的欺凌便怒不可歇,他们几乎毁了他。 他们说没有人这么斗酒的,她是在玩命。她确实是。她豁出去了。 为了他,在所不惜。 这对他来说很常见吧,他总想把自己藏起来,但身上的光芒总是如此耀目,喜欢他的人多不胜数,总有女孩子为他疯狂。她还是免不了俗啊,太不幸了。 她是不该爱他的。这是他们的约定,因为不爱,所以亲近。她是他姐,他们只是像亲人一样互相扶持。 但是没有办法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那就只能寄望,此后,再也不见。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想,这大概也是他们之间的又一次默契吧。他没有找她,好像从来没出现过在她的人生里一样,消逝了无痕。 他终于冲破了世俗的目光,有了所爱。而她在实现理想的大道上昂首阔步,不断进步。 他们都各自安好。 315、父母的爱情 夏至在这年七月过得很不好。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她会常常不知不觉地想起夏健锋。 她依然在每个星期一回家去。何艳的生活方式没什么改变,照旧每天早早地起床,买菜后备好早点,接着到小区里晨运,回来洗衣拖地料理家务,数十年如一日。 现在家里冷清多了,夏远一家三口住了新房,虽然也时常回来看何艳,但大多数时候,是何艳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屋子里,坚守着那么多年的生活习惯。 夏至私底下叮嘱夏远,要是可以的话,就尽量多回家吧,两口子上班后回家备晚饭也辛苦,干脆都过来吃,屋子里也多点人气。夏远点头称可。 夏至是担心何艳会胡思乱想,多少白头偕老的两口子,在一方去世不久就油尽灯枯,她怕何艳也会走这样的老路,何况她原来身体就不好。 想来何艳是超乎想象的坚强啊。夏健锋这样一个从身高到体重都全面压倒何艳的大男人,说瘫就瘫了,何艳一声不吭地支撑起他的起居,把他照料得妥妥帖帖,他们竟然都没有过问过何艳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不过让何艳一直活动着也好。夏至在她走过来争抢拖把的时候,没有很坚持地把拖把递给了她。何艳老嚷着家务活累,但是如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强度,可能一旦停下来反而受不了。 夏至坐在沙发上,看何艳推着拖把从眼前穿来穿去。她突发奇想地问:“妈,你做梦会梦见爸吗?” 要是很想很想一个人,是真的会在梦里相见的,夏至知道这一点。 “梦啊,当然梦到。你爸说,下面还好,就是钱不够花,我要再给他烧点纸帛。”何艳说着,手上并没有停,“还有,你爸又问你和峻熙什么时候复婚。” 夏至笑了笑,她觉得这纯粹是何艳借题发挥了。她说:“妈,你下次再梦见爸,就告诉他,我们不会复婚的,别念着了。” 何艳斜乜了她一眼:“你爸去得匆忙,什么都没交待下来,但是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就只有这个放心不下。” 如果说当初和夏健锋感觉无法沟通的话,夏至想,应该与何艳会好沟通一些,她想作这样的尝试。 她斟酌了一下说:“妈,其实我觉得现在离婚了,比我们维持婚姻的时候要开心得多。当初想嫁给他,是因为觉得他真的对我很好,一时冲动,忽略了我们其实很多方面并不合适。那两年,为了将就对方,我们都过得很累。” 何艳将拖把靠在了沙发扶手上,坐下来说:“有谁是很合适的?我和你爸难道就很合适吗?还不一样过了三十多年?” 夏至歪了歪头说:“可我觉得你和爸就很合适啊。爸说什么,你都认同。爸也很关心你。” 印象中,夏至从来没见过父母红过脸,就是为了她的事情,何艳偷偷接济着,也没直接反对夏健锋。而夏健锋其实也是知道何艳在背地里找夏至的,同样没有撕破脸去指责何艳。 她想,这就叫互相尊重吧。这一点就比她和韩峻熙要强。 “合适?”何艳居然翻了下白眼,“那是你爸脾气太硬了,我懒得和他犟。你们年轻人过得不舒畅了就说离婚说分手,我们年纪大的,谁不是想着互相将就着就一辈子呢?从前生活不好,坏了的东西都是想着修修补补继续用,不会有人随随便便扔东西的。” 这就是每一代都有各自的价值观吧……夏至默然了一阵子,又问:“妈,你和爸是怎么认识的?”27kk 何艳想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时候啊……都是相亲的。你爸是我一个表哥的朋友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好几个人陪着你爸来我家,我和你阿姨、舅舅就躲在房门后看,后来叫我出去,我也不知道相了些什么,只记得你爸脚很大。” 夏至“嘿嘿”一声笑了,她和夏远手脚都偏大,这是随夏健锋的。父辈的爱情比她想象中还要内敛——以至于夏至根本不知道那能不能算作爱情。 但是现在想来,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一辈子的将就,多不容易。 夏至朝何艳靠近了一点,说:“妈,说真的,我明白你们的担心,可是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时代不一样了不是吗?有些人成了家,就会迅速地成长,比如夏远。 “有些人就是适合一个人过,两个人就会鸡飞狗跳,比如我。幸福不是一条公式,也没有模板,既然我觉得单身比结婚更幸福,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何艳还是摇头叹气说:“你现在也算是事业小成,能走能跳,当然这样说,要是有一天……你看看你爸,如果没有我没有你们,他得过得多寒碜。” “不结婚不代表孤独啊!”夏至伸手抱住何艳的肩膀,母女间很少这样的亲昵,然而此时此刻并不让夏至感到突兀,“我有朋友,有亲人,再不济,我还能赚钱。爸教导过我,要做个好人,好人会一生平安的。” 何艳抓住夏至的手,无可奈何地说:“实在不行,你看,要不要去收养个孩子,我还能给你带几年……” 夏至几乎笑出了泪花:“你能不能就别操这个心呢?退一万步,我才34岁……” “35岁。”何艳对夏至的年龄问题总是特别敏感。 夏至只好举手作投降状。看来何艳的叨叨是不可能完全解决的了,没事还是赶紧开溜吧。 借口要赶回楠洲给梁璐接机,夏至吃过午饭就提前离了家。 本来是说好了周末晚上,三人再一起见面的,梁璐甚至不让她父母过来楠洲,她说:“这下是彻底回来了,再也不走了,那么急着见面干什么。” 夏至还是赶到了机场。这就五年了啊,她和萧以晴都经历了沧海桑田,在地球另一端的梁璐,反而像遁入了时间静止的空间。 不,也不能这么说,实际上,梁璐看起来更飒爽了。 黑白条纹状的雪纺衬衫,搭配着剪裁得体的褐色西裤,脚上蹬着粗跟黑色皮鞋,齐耳的蓬松短发随着利落的步伐轻轻晃动,这样的梁璐明艳无比。 看见她推着行李箱走出来,夏至张开双臂跑了上去。 梁璐抱住她惊呼:“我的天!你五年没有吃饭吗?瘦成什么样子了?” 夏至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黑色棉布裙说:“黑色显瘦,你不知道?” 抬头看梁璐,却发现她正回头看着来路,似乎在等着谁。 316、谁送的项链? 看着梁璐引颈望向后方,夏至问道:“还有谁要和你一起出来吗?” “夏至,你在这多久了?”梁璐不答反问道。 夏至不解地说:“我刚到啊。我来晚了,差点以为你走掉了。你要等人吗?” 梁璐脸上掠过一丝异样,说:“没有……算了。我们走吧。 夏至送了梁璐回宿舍就离开了,梁璐需要睡觉倒时差,两人依旧相约周五晚上到六中的租房里碰头聚餐。 梁璐回来这几天需要去学院报道,还要撰写交流报告。萧以晴在准备期末工作,也忙得紧,买菜做饭的任务落在了夏至头上。 她早早处理完了工作就提前下班去市场,自夏健锋去世以来,她难得的轻松。 萧以晴先接了贝贝从幼儿园到家,没多久梁璐也到了。 夏至已备好了一桌子菜,招呼着那两大一小洗手吃饭。 夏至从冰箱里拿啤酒,对梁璐说:“今晚就别回去了,咱好好聚聚。” 梁璐应了句好,站在冰箱门边帮夏至接着取出的啤酒,说:“你近来过得怎样?” “很好啊!”夏至对她的问话感到摸不着北,虽然久未相见,但一个月一两次的视频聊天,时不时的微信留言还是有的。 梁璐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从机场里碰头起就不只一次出现过,夏至用脚踢上冰箱门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和我说?” “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怎样——我是说,感情方面。” 夏至抱着啤酒走出厨房,说:“真空状态。又想介绍我相亲了?” 梁璐摇头道:“不是。我就问问怎么了嘛!上次你说的那个相亲活动去了吗?有没有遇上合适的人?” 夏至皱着眉:“我说了我就是去收集资料的啊。我没当那是相亲。” 梁璐追问着:“现在身边,连个有好感的人都没有吗?” 萧以晴正在伺候贝贝剥虾,她忍不住接口道:“梁璐你是怎么了啊?一回来就给夏至催婚,这不像你风格呢!” 梁璐垂下眼瞥了夏至一下,然后说:“没什么,这家伙一直遇人不淑,想给她提个醒而已。” 夏至白眼一翻,说:“得了,别真把我当白痴好么?” 她拉开啤酒罐拉环,把罐子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对梁璐说:“今晚上的主角是你不是我,别老盯着我,咱先干一杯,一是给你接尘,二是祝愿你此后前程似锦。” 三只酒罐碰在了一起,别后种种,只有在相见时才好细述。三人从梁璐在国外的生活见闻谈起,零零散散地说着各自的生活。聊到了八点半,萧以晴才离开座位去给贝贝洗澡。 然而贝贝不愿意去,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抵抗着萧以晴。 萧以晴眉心一竖双手叉腰,准备发火了:“贝贝!你要洗澡睡觉了。” “我不洗澡不睡觉!我不要你!我要至阿姨!”贝贝鼓着腮,毫不胆怯地叫着板。 夏至配合地哄着:“贝贝乖,至阿姨带你去选今晚要穿的睡衣好不好?你是想穿那条草莓的睡裙还是那套小熊睡衣?”燃文网 “我要抱抱!”贝贝朝夏至伸出双臂。 夏至正要弯身抱她,被萧以晴喝止了:“不许!都快5岁了,没长腿吗?自己走进去!” 夏至连忙把手一缩,在贝贝的教育问题上,哪怕有时觉得萧以晴太严厉,她也不会当面说她,会绝对尊重萧以晴的家长威严。 贝贝跳下椅子,往夏至怀里挤,萧以晴越是伸手去揪她,她就越是扭捏。 萧以晴提高了音量,拉起贝贝的一只胳膊,试图把她带出夏至的怀抱:“程贝,你再拖拖拉拉明天不许吃冰淇淋!” 贝贝嘴一扁哭道:“坏妈妈!” 夏至轻轻推了推贝贝,正想劝她听话去洗澡,忽然感到自己的后颈一紧,锁骨上的莫比乌斯吊坠已经被贝贝抓在了手里。 “贝贝,别拉!快松手!”夏至叫道。 链条是结实的,勒得夏至后颈疼痛,她连忙执住项链前端,却又不敢用力抢,怕扯伤了贝贝,只能一边稳住链子,一边握住了贝贝的手。 谁知贝贝受了这争抢,越发哭闹着撕扯起来,夏至感到猛地一阵狂扯后脖子一松—— 吊坠上的搭扣被扯坏了,吊坠落在了贝贝子手里,项链也从搭扣处断开了,因为链子末端在夏至手里,总算没有掉落地上。 这下萧以晴更是火大:“看你干的好事!你把至阿姨的项链弄坏了!” 自知自己闯了祸的贝贝满脸惊恐,任由萧以晴从自己手中抠出吊坠还给了夏至。萧以晴说:“夏至,对不起!你先收着,我明天帮你拿去专卖店里修。” 夏至掩饰不了脸上的心疼,但还是说:“好了好了,别怪孩子了,她也不是故意的,专卖店是终身保修的,我自己送过去就行了,你快带贝贝去洗澡睡觉吧。” 萧以晴又呵斥了贝贝几句,让她给夏至道了歉才赶了她去洗澡。 夏至将项链送进房间,小心地用礼盒装好,梁璐也跟了进来。 夏至故作轻松地说:“你怎么也进来了,不喝酒了?” “够了。我又不像你,无酒不欢。”梁璐摇头说,“夏至,你这项链,是谁送你的?” 夏至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别人送我的呢?” “除了手表,从来没见你买过什么首饰。以前韩峻熙也送了不少链子戒指之类的给你吧,也很少见你戴。” 夏至低了下头看手里的盒子:“我们五年没见啊,就不许我这五年里喜欢上戴首饰了?” 梁璐淡淡一笑:“五年的视频聊天,只见过你戴这条项链。” 夏至把盒子随手放进了背包,准备明天带去修理:“好看啊!你不觉得我戴着特别合适?” “这条项链,是苏晓送给你的吧?”尽管已有了铺垫,梁璐这话一出口,还是让夏至吓了一跳。 她没有正面回答:“为什么这么说?” “你就当我是直觉吧。”梁璐稍一停顿,说,“夏至,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一下。” 317、项链不单卖 夏至有不好的预感,她感到自己的心往下一沉,便深吸了一口气说:“说吧。” 梁璐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又问道:“你和苏晓多久没联系过了?” 夏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淡一些:“不记得了。怎么了?” “你知道这次从美国回来,我在飞机上碰到了谁吗?” 夏至讶异着冲口而出:“苏晓吗?” 她终于知道那天在机场,梁璐那奇怪的神色所出何因了。可是……如果她遇见的是苏晓,有必要瞒着她吗? 接下来,梁璐告诉了她原因:“苏晓让我别跟你说在飞机上见到了他。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了,但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告诉你。有个男人和他在一起。” 夏至略点了下头,那应该是凌信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问题是……”梁璐放缓了语速,“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大好。” “什么意思?” “他……好像病得很重。” 夏至脑里空了半晌。凌信病了?这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两年,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谢丹瑜找过她之后,她也没再与其他相关的人联系过。 她觉得他们早晚是要回来的,凌信不能这样拖着谢丹瑜,如果真是这样子,她也无法原谅苏晓——以他人的不幸作为代价的幸福,那不叫幸福。她不愿相信他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夏至理了一下思路,说:“病得很重……是指什么?” 梁璐忧心地说:“我也不大清楚,他很瘦,脸色很差,走路都成问题,好像有个医生和他们一起回来。我想问苏晓,但他不大愿意说,我还没问出口他就挡回去了。” 夏至在床上坐下,默默想着,苏晓不是和凌信私奔去了,他是带他出国治病,根据上一次与谢丹瑜见面的情况来看,后者似乎并不知道凌信的病情。然而,他们现在在哪里? 夏至猛抬头问梁璐:“你有留下苏晓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后来想想才觉得不对路。他为什么要我瞒着你?” 夏至揉着脑门,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苏晓不想让她知道的,大概是凌信得病的事?还是他们回到了国内的事?他可能猜到谢丹瑜会找她,担心她会把这事告诉谢丹瑜吧。 她忽然觉得理解了他。然而,她又能做什么呢?这本就不是她该掺和的事。 在梁璐的追问下,夏至说了苏晓、凌信和谢丹瑜之间纠缠,梁璐挠挠头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夏至其实知道梁璐的想法,她没提起她和苏晓之间那来去匆匆的情愫,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不过徒增笑料罢了。那是他们两人的故事,她连名字都不配被提起。ok作文网 梁璐微微叹气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真是个好女孩啊,可为什么感情就那么不顺呢?当初如果不是我在你和韩峻熙之前斡旋,可能你们也不会走到一起。我真的以为你们会白头到老。” 夏至笑了下说:“你这话太傻了,难道我真的是白痴吗?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深思熟虑,现在才发现其实考虑得还是不够,总是要试过了,才知道是否合适。” “那,你会告诉那个谢丹瑜,有关凌信的消息吗?” 夏至不假思索地摇头:“我没有立场去理这件事啊。何况,我并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梁璐瞄了夏至一眼说:“坦白说,我很同情谢丹瑜。如果苏晓找你的话,你最好劝他们去给她一个交待——这件事情对谁都残忍,只能尽量将伤害降到最低。” 夏至闷闷地说:“我想,他不会找我的。” 她还记得苏晓把苏予洁逼回坪洲时,她对他那番义正辞严的指责。 占据道德高地去批判他人总是容易的,她不认为他每次都能做正确的事情,事实上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非黑即白,全是权衡利弊。 而苏晓总是习惯放低自己去成全别人。就像他宁愿接受所有人的误解,也希望苏予洁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一样,夏至愿意相信这次也一样。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告诉我啊……夏至在心里轻轻说。 这一晚上夏至没有睡安稳,她听着梁璐在身边轻微的鼾声,小心翼翼地翻着身。 她点亮手机屏幕,苏晓的手机号码、号她都依旧保存着,但足足两年没有接通过了,他的微博也两年没有更新。 本来,他在童书绘本界已是一颗耀眼新星,这两年也没有新作问世。那次的公益广告双年展,是他唯一一次在国内露面。她甚至不知道这两年他是怎么营生的,身边还有一个病人要照顾。 思及此,她一整夜难受得睡不着。第二天一早,梁璐有事回楠师去,萧以晴说约了同事一起带孩子去公园玩,夏至落了单,就拿了那条项链去步行街的bl专卖店修理。 营业员很专业也很热情,将项链送进店铺内间维修后,又回头招呼夏至道:“小姐,这个系列还配有一个男款戒指的,如果你带了过来的我们也可以帮你免费清洗一下。” 夏至正用手托着摇摇欲坠的脑袋,支在玻璃柜上百无聊赖地看下方的饰品,听到营业员的话她略抬了下头又低下:“没有戒指,项链朋友送的,他应该只买了这一条项链吧。” “不可能啊!”营业员解释道,“这是我们品牌推出的情侣经典款套装,男款是一枚戒指,女款是一条项链,都是以莫比乌斯圆环为设计元素,寓意爱情的永恒,套装是不单卖的。” “不单卖?”夏至知道这个品牌,还是从这条项链开始的,她从来没了解过任何首饰品牌。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家门店,刚刚随意地看了一下,发现这家店虽然也有单卖的饰品,但确实主打是情侣套装首饰。 她没听苏晓说起过还有一枚戒指,也许,是还有别的内情?她又怎么知道呢? 不多时,营业员就取了项链出来交还给她,并叮嘱她下次记得带上戒指过来清洗,她只能尴尬地笑笑。 318、想你当后妈 有什么好奇怪呢?说不定苏晓不是在专卖店里买的,网购渠道那么多,专卖店不单卖,不代表其他渠道不单卖。 夏至将吊坠塞回衣服领口内,面前的手提电脑屏幕上,光标已在word文档同一个位置闪烁多时,她竟然一个字也写不出。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苏晓和凌信现在身在何处。按梁璐所说,如果凌信病得很严重的话,那他们很大概率还在楠洲,粤省中,楠洲的医疗水平是最高的。 如果她逐间医院去查询,她可能会找到他们,这可能会花去她将近一两星期的时间…… 然而,让她难受的是,苏晓并不愿意让她知道他们的去向,这样她的寻找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至姐!”周文鼎坐在她对面,他的叫声让她如梦初醒。 “怎么了?”夏至问道。 “……你手机在震动。”周文鼎和冯梓珏一起从自己的电脑后探出头看她。 “哦,谢谢!”她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在旁边,居然没发现有电话打来。 来电显示是“程老师”。夏至愣了两秒才想起,这是徐兵的班主任,上次徐兵打架时在沁园小学见过。 与夏至慢悠悠的话音不同,程老师显得急躁而慌张:“是徐兵家长吗?徐兵他在学校爬树摔断手了,你赶紧过来楠洲人民医院!” 夏至连忙坐地铁前往医院,这个时候她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程老师又把电话打到她这里来。路上她打徐枫的号码,一直没有人接,她才知道原来老师也是不得已才找她。 她给徐枫发了短讯说明情况,虽然对徐枫表示过两人没有发展的机会,但相对于徐枫,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徐兵的朋友。 夏至在急诊室门口见到了在程老师和另一个男老师陪同下的徐兵。他左手小臂已打好了石膏,被一条纱布吊在了脖子上。 “怎么样?痛不痛?”夏至问徐兵。 孩子一直低着头,听到夏至的问话才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后摇头。 “老师,谢谢你们照顾他,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夏至这才对两位老师说。 程老师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调皮了,同学激他两句,他就爬树上去了,还好只是骨裂,马上要放暑假了,可以趁机休息一下。” 程老师又将刚刚医生交待的一些护理要点转告了夏至,后者将老师垫付的医药费结了,便带了徐兵与两位老师在医院门口道别。 徐兵一言不发地跟在夏至旁边走着,稍稍落后她两步。夏至帮他拿着书包,特意停了一下等他:“没事。摔的左手,不影响做作业。” 徐兵嘟着嘴说:“今天考试了,没有作业。” “哦……都考试了啊……”夏至喃喃道,好多年没有教书,她连考试的日子都忘记了,“你们没有暑假作业?” “夏至,你非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提作业吗?你不知道老问学生写作业了没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徐兵相当不满。 “那我和你还有什么共同话题?”夏至直怼着这个没事就给她找点麻烦的小屁孩,“难道你想我问你为什么考完试还来整那么一出?你被你爸骂得少?” 徐兵看夏至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一点:“如果是老徐,在医院看到我时第一句肯定骂我又搞什么鬼。” “作为你的家长,这样说没什么问题。当然我不是你家长。”就算心里认为徐枫在亲子关系的处理上有问题,夏至也不会当着徐兵的面说出来。 “我不是想给你们找麻烦……我也没想过我会摔下来的啊……我平时真的很让老徐省心的,上学放学我都是自己坐车,回到家自己做饭,连老徐的衣服都是我给他洗的……” 徐兵叨叨地说着,夏至半信半疑,反正他找过她两次,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有关徐兵的独立,徐枫也确实证实过,只是他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夏至说:“行了,我也没说你麻烦我什么的,我工作时间比较自由,帮你个小忙不算什么。但是小朋友,你记住凡事适可宜止,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你就……真的那么绝情吗?”徐兵又撅起了唇,“你都没了解过老徐,却一个机会都不给他。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你们就给我一碗饭吃,一张床睡行了。等我十八岁了,我就离开楠洲去读大学,我会半工读,自己养活自己,你们不用管我。” 这……那跟那?夏至被一串问号砸得头嗡嗡直响。这孩子很在意自己的存在对徐枫生活的影响啊……这样的懂事与卑微,和苏晓一模一样,让夏至蓦然间一阵心疼。 夏至长叹一口气,停下脚步转向徐兵:“兵兵,听着,你爸很爱你,他可能只是不会表达,你不是任何人的负累。其次,我和你爸是真的不熟,大家不来电,所以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想法,与你无关,你懂吗?” “谁说不来电的?我问过老徐,老徐说你挺好的。不过夏至,”徐兵考虑了一下才说,“我老实跟你说我爸他不敢追你了,你太彪悍了。但是我还是挺想你做我后妈的。我可以帮我老爸追你么?” 夏至莞尔一笑:“你傻了么?给自己找个后妈,不怕我没事就毒打你一顿。” 徐兵咧嘴笑说:“你不行,就你那身板,欺负不了我。再说,我有《未成年人保**》呢。” “得,就凭你这句,我不能当你后妈。你这对我有半分尊敬么?一口一个夏至的,有这么叫自己后妈的么?” “你不是还没当成我后妈嘛!我保证,你嫁给我老爸那天我一定改口。” 夏至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她真拿这孩子没办法啊,幸而这会儿徐枫的电话来了。 夏至接了电话,将徐兵的情况简单交待了一下后,把手机递给了徐兵。 徐兵犹豫着,怯生生地对着话筒“喂”了一声:“……我就是……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说过……我知道……” 挂掉电话后,徐兵说:“老徐叫你把我送到农科路天虹商场那家m记。” “行。”夏至爽快地说。 319、懂事的孩子 徐兵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说:“夏至,你陪我在那里等老爸过来好不好?他肯定会骂我的。” “切。”夏至啐道,“他刚刚不是在电话里骂过你了?” 就算没有外放,听徐兵那鹌鹑似的回答,她也能猜到几分。 “那不一样啊……”徐兵急得眼角都挤出了泪光,“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这是天大的误会,我真不是什么好人。”夏至说着抬腿向前走。 徐兵在身后站着,嘴伸得老长。夏至回头叫他:“还不快走?大热天下午站太阳底下晒着好玩?十分钟内去到m记我就陪你等,走得慢就算了,磨磨唧唧的……” 在夏至说话的工夫,徐兵已飞快地跑上来与她并排走了,夏至瞥他一眼说:“我让你走快点,没让你跑,看着你那只蹄子……” 徐兵笑出一排白牙:“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唉,好熟悉的场景和对话……连一个10岁的孩子都知道她是一个可以欺负的纸老虎,很可以了。 从这里走去天虹商场不远,很快两人已经走到了商场门口。夏至领徐兵进去坐下,点了餐放在他面前,但他吃得不积极。 夏至无聊,就用手机查看着冯梓珏发给她的活动方案。大概坐了半个多钟头,徐枫才脚步匆匆地推门进来。 夏至斜托着脑袋,她不说话,徐枫的第一句话果然是对着徐兵龇牙瞪眼:“你搞什么鬼?怎么又麻烦人家夏阿姨?” 徐兵努了下嘴反驳道:“这次又不是我打的电话,是老师打的!” “那你好好的爬什么树?” “那你好好的怎么不接电话?”夏至提醒了一下徐枫自己的存在。 徐枫转身正对着她略福了福身,态度与对着徐兵时判若两人:“实在太抱歉了,公司开紧急会议,我没带手机进会议室。” 接着他又从不太平整的格子衬衣胸前袋中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夏至:“这有我公司前台和我分机号码……如果下次……啊……不过,应该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夏至瞄了一眼那张名片,还是收了下来,可是她却没有面向徐枫,而是对徐兵说:“小朋友,我得走了,我还有事要忙,不过走之前,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我来帮你,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爸。我们虽然接触不多,但已经算是朋友了,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而我愿意和你交朋友,是因为你很了不起,你聪明、独立、有思想。 “如果你对自己多一点自信,并且不要没头没脑地推销你爸,你就会发现你比自己想象中要讨人喜欢得多。至于你爸那个糟老头子,你就别管他了,你是个好儿子,他可不是个好爸爸。” 话毕,夏至就站了起来,朝徐兵挥挥手走向门口,留下了一脸傻乐的徐兵和又懵又难为情的徐枫,就像刚刚说那番话的时候,徐枫并不在场似的。 走在路上时,夏至禁不住抚了抚锁骨下的吊坠。在苏晓与苏予洁的关系上,她无能为力,甚至因为她的出现,他们母子闹得更僵了。然而如果再让她遇上这样的机会,她会作这个努力。 不出她所料,当天晚上徐枫就在微信上给她发了好友请求,她通过了验证。 徐枫先是客套着道歉了一番,然后才问:【兵兵……是不是对你说过些什么不合适的话?】 夏至:【倒没什么合适不合适。你儿子想给你找个对象,他认为你找不到对象是因为他这个拖油瓶。】 徐枫:【他这样对你说吗?】 夏至就把徐兵的原话搬了出来,转述给徐枫听。 隔着屏幕,夏至似乎都能听见徐枫的叹气声:【这孩子……怎么这样想呢?大人的事他操心什么啊!】 夏至:【你应该高兴才对,有个这么懂事的孩子。】 徐枫:【我确实忽略了他。我这行也很忙,有时想放松一点多些时间陪他都没有办法。他妈妈也走了很多年了,我不是没有想过再组家庭,但是即使我再结婚,我的重心也肯定是在兵兵这边的,这对女方肯定不公平,所以就迟迟没有认真去找。】 夏至:【所以你孩子很懂你啊,反倒是你不怎么懂他。】 徐枫:【我会和他谈谈的,像你说的那样,和他平等对话。】 夏至:【那是你的事。现在该说我的事了。】 徐枫:【?】 夏至翻出徐枫的名片,用食指竖起在书桌上,然后推倒:【你所在的这个“诺信科技”,是研发app的那个诺信吗?】 徐枫:【嗯,是的。】 国内做app做得最好的几家供应商夏至都了解过,诺信科技是其中一家,相对来说算是比较年轻的企业,不过发展势头不错。 最主要的是诺信公司总部在楠洲,依照她的个性,即使是她一窍不通的app研发领域,她也希望能在她眼皮底下做,方便她指手画脚,当一回牛逼哄哄的甲方爸爸。 夏至:【你是做研发的吧?给我找个好点的客服,我要报价。你介绍的是不是能打折?】 有关“有知”app的开发,夏至早就有过想法,她想把“有知”打造成一个文艺生活社区,涵盖线下活动资讯的宣传发布、文艺资源的分享介绍,并鼓励原创图文的发布。 “有知”在楠洲以及周边城市已有了一定知名度,稍远一点的地区,即使没有亲自到过“有知”的也可以成为app的潜在用户群,市场一旦打开,在其他城市开实体分店的未来是可期的。 花了将近三个星期,夏至才与诺信方面敲定了设计方案,签订了合同。到了开始研发的阶段,徐枫作为技术工程师与夏至接洽。 以合作伙伴的身份来说,夏至不太让人愉快,主要是事逼,有点吹毛求疵,在翰艺的时候,就曾经有新来的美编被她逼哭过。 相较之下,徐枫还算脾气好——该说没把对着徐兵时的臭脾气挪到工作上来,对夏至提出的要求基本上有求必应。像app的图标,定下后又说改动,他也只是点点头说可以改。 夏至主要是觉得原来的图标太生硬了,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请人做了几版,总感觉欠缺些什么。 冯梓珏提议她在微博上征集:“你微博上好几万粉丝呢,总有做设计的吧?就算找不到合适的,当提前预热也没坏处啊。” 夏至想想觉得有道理,就在微博上发了个征集启事。 本来只是想凑凑热闹,相比很多微博大v,她几万的粉丝不算多,谁知不到三天,还真的收到了几十份设计稿。 320、把他还给你 这份设计稿采用了薄荷绿作主色调,“有”字的边框被设计成杯状,“知”字填满了杯内八成的空间,契合了“有知”以咖啡馆为起源、知海无垠的寓意。 发布征集启事时,为了保持神秘感,夏至没有特意说明app的主配色就是这种偏马卡龙的清新色系,这使得相当部分做得不错的设计稿因为配色问题落选,而这一份则刚刚好,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如冯梓珏所言,这个设计者可能是“有知”的老朋友。 “联系一下作者,我们给他发稿酬。”在遇到合适的方案时,夏至也是能当机立断的。 周文鼎查了下作品登记表,说:“作者没有留联系方式呢。” 夏至闻言伸头过去一看,说道:“那往来稿邮箱上复个邮件吧。” 周文鼎照做了,但是一连四天,都没有收到作者回复。 “夏至姐,那怎么办?这个稿我们用还是不用?”周文鼎请示道。 “用。我在微博和公众号上发个用稿启事,让作者联系我们。”话虽如此,然而夏至感觉自己已隐隐地知道了答案——稿尽管用就是了,不会有人联系他们。 她心里有种湿漉漉的感觉:他在,却不愿意露面。他是想看看她如何抓狂么?她才不会让他如愿。 不见就不见,最好此生再无相见之时。 她可以失去任何人,何况是一个虚无缥缈、从未真正爱过的他。她可以不在乎的。 她才不承认她在等他的电话。直到八月份那个下着小雨的午后,一串陌生的号码点亮了她的手机屏幕。 她没有很惊慌。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手机时不时会有一些陌生来电,可能是广告合作,可能是活动商谈。她内心复杂地按下了接听键。 然而,话筒中传出的不是苏晓的声音:“夏至,你还记得我吗?” 夏至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窗前,看着空中如绣花针扎落的雨丝,她其实并不记得这个声音,但她问道:“是凌信吗?” “是的……你如果方便的话,能来看看我吗?” 即使已有预料,夏至还是没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面。 夏至挂掉电话就跑了出门,冒着雨跑出了一百来米,翻着包才发现包里没有伞。她不愿回头去拿了,就继续冒着雨跑向地铁站。 楠洲第四医院,有另一个名字叫楠洲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全国数一数二的肿瘤专科医院。 眼泪没有掉下来,可是眼眶是湿的。她应该早就知道啊。不对,她明明就知道。 凌信没提起苏晓,就好像压根没有这个人似的。夏至来到了病房门口,也没有见到苏晓。 房里只有凌信一个人,他躺在调高了靠背的病床上,套着棉布帽子的头部歪向窗户的方向,相比于硕大的头,脖子显得又细又长,让人担心稍一转头就会把脖子拧断。 裸露在被子和衣服外的皮肤看着很薄,似乎随时会被皮下血管里奔流的血液给冲破。 他变成这样子了啊…… 夏至试着从仅有的两次见面中提取凌信的面部特征,与眼前人进行匹配,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初见时那个高大的男人。一起 没看见他的眼睛,她不知道他是否睡着了,她轻轻地走进病房。 听见她微弱的脚步声,他头转向了门口的方向,可是看她的目光是涣散的。 “是夏至吗?”他浅浅地笑了,“不是晓,你的脚步声和他不一样。” 他看不见了吗?夏至说:“是我……” 他朝她伸直手,马上又放下:“你过来,走近一点,我能看到一点影子。” 她走到他面前,坐在了床边:“你怎样了?” “不太好。快死了。”他笑着说。 “不要……胡说。” 凌信不是叫她来安慰他的,那她应该和他说什么呢?她和他之间,除了苏晓,没有任何联系……苏晓……凌信刚刚提到了他,那么说,他还在这里? 凌信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说:“晓刚刚出去买东西了,我以为你会碰见他的。”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接下去再无话了。 “你很奇怪我会叫你来是吧?其实没什么好奇怪,我还叫了好些人过来,纯粹是想见见……”他停下两秒,又说,“不过你能来得那么快,我是挺意外的。我以为你可能会明天才来。” “我……”夏至感到无地自容,“工作时间比较自由,刚好现在比较有空,明天不一定……” “也好,明天来的人多了,我不一定有空和你聊天。”凌信眨了眨眼,因为瘦,笑纹挖得特别深,“晓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对你也是,如果时间可以多一些,我们也应该是好朋友。” 他这个类比让夏至尴尬起来:“我和他,跟你们不一样。” “我知道……可能你会觉得你对他的了解不如我,毕竟我和他认识了十七年了。从初中开始,我们就在一个班上。他很聪明,画画拿了很多奖,文化课成绩也很好……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知道我中考前突击学画画,去考那个美术特长班是为了继续和他呆在一个班上……” 夏至听得眉头一皱,既然如此,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呢?苏晓说过,他向凌信表白的那封信被后者公布了给全班男生。 凌信看不到她微变的神色,他已沉湎在自己的回忆中:“那时太年轻了,其实真不太懂。只是觉得自己不想失去一个好朋友而已。包括初二的时候,他喜欢那个女生……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告诉他,那是我故意在班主任面前说漏嘴的……” “凌信!”夏至忍不住打断了他,“算了,你别说了。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 她担心自己又对他生起那种忿忿的恨意。这根本就不是爱,这是变态的占有欲。 “对不起。”他不笑了。 “你不用跟我道歉。”真正对不起的人,他有道过歉么?他这算什么呢?见不得苏晓和别人在一起,一旦得手了又惊慌失措地出卖他?请恕她无能谅解——哪怕他已站在了死亡边缘。 “不,我需要跟你道歉。”凌信说,“你现在肯定很生我的气。我让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把苏晓还给你了。” 321、无尽的思念 夏至干笑两声:“你有什么资格把他还给我?他又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我又凭什么你给我就得要?市场买白菜吗?” 凌信挑高眉想了片刻,说:“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不就安排后事么?他以为把苏晓交到她手里就算交待好了吗?好笑。看着他泛青的脸上透着病容,她还是没有怼回去,他这一厢情愿的安排,对苏晓对她,都极不尊重。 他轻轻叹口气,又笑了:“我不该这么说……你能帮我在衣柜里拿点东西吗?” “可以。”夏至走过去打开衣柜,在凌信的指示下,拉出行李箱,找到了行李箱暗格,取出了一个褐色纸袋包裹着的又方又扁又平东西——看着像一叠资料或者一个本子。 她把那东西递给凌信,凌信没有接,说:“你打开袋子。” 她照办了,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速写本。本子有点眼熟,但她没有在意,像这种本子,到处都有售。 “你看看。”凌信继续发出指令。 夏至依言翻开,第一页是一幅素描,画的是一只拿着鼠标的手。她留意到画的右下角签着“sx”两个大写字母,这是苏晓的速写本。画画的日期却有点久了,2012年8月。 她又翻了第二页,绘制的街景,很明显是从翰艺的窗口看出去的。 第三页,画了一瓶绿萝,从那玻璃瓶的形状,似乎是她桌面的那一棵。 这是他无聊时画的么?画的东西也够无聊的。 她没再往下看,合起本子对凌信说:“看了,然后呢?” “你帮我还给苏晓吧。他找这个本子找了很久。” 她想问为什么他自己不还给苏晓呢?可是联想到他瞒着苏晓做过的阴鸷事儿,大概又有些什么隐秘,他也会感到羞赧的吧。她便点头道:“没问题。” 这时,凌信忽然抬起了头,没有焦点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了门口。 有人来了?他视力不好,可能在听觉上比较灵敏。夏至转头看门口,谢丹瑜不知什么时候已倚门而立。 她两手垂在身前,执着手提包的带子,脸上是暗藏着波澜的平静。 “夏至,是谁?”凌信问。 不该由她来告诉他是谁来了。夏至默默地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凌信像是从夏至的态度上猜到了来的是谁,他向着门口笑得很灿烂:“你来了。辛苦了。” 夏至走到门边,与谢丹瑜擦身而过时稍一停顿,两人默契地伸出手,轻轻交握了一下。 谢丹瑜走进病房,夏至走了出去。 她走在医院走廊上,从来不知道医院的走廊原来这样长这样直,还是这家医院比较特殊? 尽管是大白天,走廊里很昏暗,天花板上点着瓦数不足的日光灯。走廊是封闭的,走廊两边都是病房,病房里才有窗口。又或者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哪里有一大扇玻璃窗可以接受自然光。 她朝那光走去,心里装满了思绪,以至于走到离电梯间只有四五米的距离,才看清站在玻璃窗前正等着她走过来的那个人。 她不愿去想又不由自主想起的那个人,她不能放进心里又偏偏让他住了进去的那个人。看 两年三个月,她有825天没有见过他,没有他的任何音讯。他与她相隔半个地球的时候,没有让她知道。现在他离她这样近,也不来见她,不和她说片言只语。 很可以。 她唇角微微一勾:“苏晓,很久没见。” “嗯……是的。” 苏晓等夏至走到面前,他的呼吸里带有唏嘘:“对不起……” “凌信跟我说过这句话了。你们都很莫名其妙。我现在很烦这三个字。” “啊……”他低了下头,紧了紧手里的购物袋拉环,“那……我先进去了……” “哎!”夏至叫停了他,倒不是她有意叙旧,“谢丹瑜在里面。” 苏晓只有一秒的错愕,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像在自言自语:“她这么快就来了啊……” 夏至被激起一丝火气:“对你来说,她来得太早了,对她来说,她来得太晚了。” 苏晓看了看夏至,迅速把眼里的忧伤压到眼皮底下:“对不起……” 夏至更生气了:“干嘛老跟我说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吗?” “我……”苏晓为之语塞。 夏至已无法停止那如山洪爆发般涌出的字句了:“你说你对不起我,是因为你一声不吭就人间蒸发了,还是因为你觉得你做的事违反了我的道德准则?或者是因为这两年你的事情都不让我知道,你却在偷窥我的微博和公众号? “你知道你很过分吗?你觉得离开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吗?你以为他现在这状况是你一个人可以扛下来的吗?” 她想一巴掌抽醒他,她真的伸手猛推向他的胸膛,然而在她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她的手被他抓住了。 她一下僵住,目光锁在了他按住她的那只手上。 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银白色的扭曲环纹。莫比乌斯圆环,不可能的可能,无穷尽的平面。 她的手指在他手掌与胸膛的空隙中微微一动,她能触摸到他胸腔里的心跳,有力而急促。 他收紧他的手指,握住她的手往身后一拉,把她拥入怀中。他抱她抱得很紧,她又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洁净的味道,她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很想你……”他说得很轻,可是她听得很清楚。 如此简单的一句,把她两年来的苦闷、委屈与不解通通冲刷走了。刚刚两人初见时的芥蒂,也因为这个拥抱而消逝。 她还以为自己早就不是那种把感性放在理性前面的人了。然而她发觉她对他还是毫无抵抗力。 ——好吧,你做错什么,我都原谅。 她在心里默默说了句,然后抱紧了他。 “苏晓,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我会来,无论何时何地,奋不顾身、赴汤蹈火的那种。”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他对她说的话。实际上,对他,她早就这么做了,在他作出这样的承诺以前。 322、不需要你了 在住院楼与医技楼之间有一道空中走廊,半封闭式的,坐在走廊边的石凳上,不时能感受到雨丝飘落身上的畅快淋漓。 这雨……好绵长啊……好像两天两夜没有停止过。夏至看看灰蒙蒙的天,又看看地上亮堂堂的水,似乎天与地颠倒了那样。 他回来了,她的世界,也要被颠倒吗? “信跟她提出离婚,她不同意。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不想花时间去纠缠。林医生是我们在彩虹活动里认识的,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正在美国开展一个研究项目,需要一个愿意配合的研究对象。就是这样子。”苏晓轻描淡写地,把这两年的艰难一笔带过。 所以……在金鹰广场,凌信找她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们将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他却故意没有对她说实话,并给了她错误的引导,让她以为他们出国是为了在一起。 没有这样的必要。夏至想,她和苏晓,只是演戏而已,她入戏太深,是她自己的事情。 至于苏晓手上那枚戒指——也没什么意思,她禁止自己胡乱加戏。他买的东西,喜欢就买了,可能正是因为买了一套,项链用不上才送给她吧。 “谢丹瑜来找过我,她没提起凌信要求离婚的事。”夏至怏怏地说。 她也能理解,谢丹瑜和凌信将近十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算就算呢? 苏晓说:“她……很生气吧?” “为什么不告诉她凌信生病了?”事实上,他们身边根本没有人知道。 “他不想告诉任何人……美国是我坚持要去的……这件事对我和对他意义不一样。我是怀着希望去,他是带着绝望去。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治疗。在坪洲确诊时,医生说很可能只能活三个月,不超过半年。” 那么说,是因为苏晓的坚持,让凌信多活了两年半……而这两年间,凌信随时可能病重撒手人寰。他走得干干净净,到时回来面对谢丹瑜和他家人的责难的,却是苏晓。 “苏晓你真的很笨。”夏至忍不住说,“他想让你陪着他去等死,你就算去,也不应该为他背负那么多。人命关天你懂不懂?” “我……”苏晓默默说,“没想过会这样……我很害怕。” 她还是说重了……她朝他挨近一步,抱住他的脖子,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脑门上,说道:“他会好起来的。” 这话听着就很假,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可她只能这样安慰他。他反握住她的手,同样无力地点点头。 “苏晓。”清润的叫声随着高跟鞋敲落地面的声音从走廊一侧传来。 夏至先站了起来,面向谢丹瑜。 谢丹瑜像看不见她似的,直接越过她走到了苏晓面前:“谢谢。” 话音刚落,谢丹瑜又扬起右手,猝不及防地一巴掌击在了苏晓脸上。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那句谢谢,是替信说的。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我会照顾他,这里不需要你了。” 夏至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晓那带着红掌印的脸庞,这比打在她自己脸上还让她难受。他低眉顺首的样子更让她心疼不已。 她看向谢丹瑜,后者在话尽后已经转身沿着来路返回,她那干脆而沉闷的脚步声显得尤为刺耳。 为什么要这样……凌信难道愿意这样吗?苏晓对他来说,到底算是个什么角色?利用完毕,就过河拆桥了吗?vp 夏至咬咬牙说:“我去找凌信问清楚……” 苏晓拉住了她:“别去了……我没事。” 她甩掉他的手,发现自己居然急出了两滴眼泪,她用力地抹了抹脸,说:“你鬼迷心窍了是不是?你为他做那么多,他为你做过什么?十年前他出卖了你,十年后他让你背负骂名,结果你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不能有吗?” “夏至……那封信,他不是故意的。他本来是想好了要赴约的。信掉在地上,被别人捡走了……” “他说的?你相信?”夏至吼道,更让她在意的,不是这是否真相,而是苏晓维护凌信的态度。 “我愿意相信。夏至,我从来就不在意付出了能获得什么。对得起自己就行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谁让你把我胡说的话当真理?!”她揪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前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本该难过的是他啊,应该是她宽慰他才对的啊…… 她哭了好久,哭到后来没有眼泪了,也依旧没有离开他的怀抱。 “夏至,我们走吧。”他轻声说。 离开医院前,他们又去了凌信的病房,但并没有进入房内。房间里已挤了好些人,都是凌信通知过来的亲朋,他们都陆陆续续从坪洲赶来了。 凌信的人缘要比夏至想象中好得多。当然,也可能只有她特别不喜欢他吧。偏见也好妒忌也罢,她做不到公正地看待他。在他们有限的接触里,她看到的全是他对苏晓的伤害。 苏晓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夏至快步赶上他:“我们要去哪里?你现在住在哪儿?” 苏晓摇头:“这段时间我都住在医院。” 凌信半夜也需要人陪护,苏晓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夜里也睡医院的加床。 “枫林苑那边……” “托人租出去了,我让租客把租金打进我妈账户里。我知道她用不上这点钱……但,我只能这样了。” “那……”夏至扯住他的衣角,让他停下脚步,她笑对着他,“你快求我收留你啊!” “别闹。”他也笑了,“我这次带身份证了。” “那算了。”她松开他的衣服,故作生气地皱了皱鼻子。 谢丹瑜走后,给夏至发了一条信息:【夏至,对不起,我不该叫你挽回他的。不要留在他身边,要不痛苦的是你。他对你的感情,与你对他的,不是一回事。】 夏至看完就删掉了。有什么分别呢?即使不留在他身边,她亦早已深陷泥潭。 她也可以不在意付出了能获得什么。虽然她把这样做的他骂成是傻子,但是她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想带我去哪里?”他跟在她身后,两个人都没有打伞,雨似有似无,棉布衣衫逐渐有点厚重了。 “你不是都知道么?”这是她的小骄傲啊,她想与他分享她的小幸福。 323、她的小骄傲 夏至带苏晓回到咖啡馆的时候,周文鼎和冯梓珏都已经下班走了,店里正在饭点的忙碌中。 本着不添乱的原则,夏至走进厨房自己动手做了两客肉酱面,送到了苏晓面前。 她不无炫耀地说:“我这个地方可好了,饿了有吃的,困了有地方睡,还可以随时随地忙工作。” “最后一个真不算优点。”苏晓笑着用叉子卷起面尝了一口,“没我做的好吃。” “胡说,明明比你做的好吃。” 服务员给他们送上一小壶冰滴咖啡:“夏至姐,这是阿涛给你留的,他说你一定要试试。” “谢谢啊!你忙去吧,不用管我们,还有,如果客人不多的话,今晚二楼就不开放了。” 这种天气不好、又是工作日的晚上,客人不太多,偶然以活动布场为借口不开放二楼也没有问题。 吃完饭,夏至就让苏晓先上二楼,咖啡师阿涛有需要购置的器具要她签单确认。 处理过后,阿涛朝夏至挤了下眼:“夏至姐,这你男朋友?” 夏至向楼梯方向瞟了眼,说:“我弟。” “你弟?”阿涛诧异道。夏远来过几次,咖啡馆里的同事大多是认得他的,但夏至也没多加解释就上了楼。 带苏晓过来,主要是想让他看看,她终于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她每天都过得很忙碌,可是她心里富足。 她有一家小店,营业执照上写着她的名字。她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做一个小而美好的事情。她找到了一个呆着就不想离开的空间,她在这里找到了无限大的梦想。 她站在楼梯口,看他背对着她,在书架前找寻着。 听到她上来了,他说:“应该在这里放上你的书。”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她在翰艺做的那些工具书和绘本。她一边走向他一边说:“我写完了,不过,应该不会出版。” 他扭头看她说:“没看见你发。” “嗯,不发。给自己留着吧。”好几年了,《未婚无罪》断断续续写了60多万字,这个故事早该完结了。敝帚自珍,也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写完罢了。 “你可以出版的,你有这样的能力。” “郭总说的,卖不出去的书,不要浪费精力来做。”说起郭树沣,两人相视一笑。 “那为什么要写呢?” “为爱发电,我高兴啊。”夏至拍了下苏晓的肩膀说,“来,带你进办公室看看。” 夏至让苏晓把那张沙发床拉开,铺上床单,扔给他一个枕头:“你今晚睡这。” 苏晓接过枕头,怔怔地说:“那……你呢?” “我回家睡啊!”看到他一脸懵信以为真,她一缩肩膀笑了:“外面还有一张沙发床。想什么呢,我今晚还要写稿呢!”科源 本来是想让他睡外面的,但怕他不习惯那样开阔的空间,房间里会更有安全感。 “对了,你要洗澡是不?洗手间里也有浴室。”夏至试着拉了下周文鼎的格子柜,还真的没上锁。 咖啡馆有新的文化衫,可以给苏晓找一件将就着穿一晚上,其他的男性护理用品,就暂时借用一下周文鼎的吧。他也是个很洁净的小男生,囤了不少一次性用品以便偶然要开夜车赶方案。 ——夏至还真没让他们加班的意思,只怪自己这管理太人性化了,只要把工作做好,上下班时间随自己调整。 她自己不在话下,周文鼎甚至冯梓珏都把咖啡馆的二楼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宿舍。 在不影响经营的情况下,困了打个盹,乐了唱个歌是常有的事。 如果可能的话,夏至想尽快把这栋小楼整栋租下来,扩大公司规模,三四楼可以作app和公众号的办公区,按这种自由而舒适的环境去打造,一楼继续经营咖啡馆,二楼作活动空间。 这两年有知赚的钱,基本被她一转手就又投进了公司中,何艳不是没有劝过她给自己存一套房子的。在何艳看来,咖啡馆再好,也是租别人的地儿,不踏实。不过具体怎么做,何艳也没有她办法。 她没再让自己的思绪蔓延开去,每次想到有知将来的规划,她都可以想半天,把身边的人晾在一边。 她赶紧收回思路,找出几件一次性用品递给苏晓:“这次有剃须刀哦。” “这是……哪里来的?”苏晓接下东西说。 “嗯?同事的,借用一下,他不会介意的。”夏至心里加上了“大概”两个字。毕竟这是不问自取呢,等下还是给周文鼎发个信息说一下吧。 “男的?” “女的会用这个?” “你们关系不错。”看起来,就像他和她当初的熟稔一样。 似乎察觉到他那暗暗的不快,夏至说:“我和咖啡馆里所有员工关系都不错啊!他们大部分都是刚毕业的,有热情,而我这里氛围很轻松,工作自由度和发挥的空间都很高,同事之间偶尔会聊聊天,喝小酒,或者有时忙工作什么的,大家都会备点东西在这里以便过夜……” 她不由自主解释着,说完了自己也觉得很无趣,尤其是发现他只是淡淡地笑着。他真的在意吗? “你又有弟弟了。”在她说完后,他添了那么一句,还是看不出喜恶。 反倒是她紧张了:“才不是,不许瞎说。” “那,我是唯一的吗?” 她耳际忽而安静起来,以至于能听见空气进出气管的声音。足足三秒钟,她才转过思路,他问的,只是他们这重“姐弟”的关系。 “嗯,就你一个。”她说道。她很惭愧,然而不管是哪一种感情,他之于她,都是唯一的。 “其实没有关系。”他温和地笑了,“但是,听见你这么说,心里很高兴。夏至,你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才不一样。夏至在心里嘀咕着。她感到忧伤,却还是得强打精神。不需要谢丹瑜的提醒,她知道会有多痛。无论如何,她会陪他走过这个坎再全身而退。 她一直那么坚强,这次也不会例外的。 可是,如果时间能走得慢一点,那就更好了…… 324、危险的凝视 夏至不知道苏晓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整觉。 她把办公室里的大灯关掉,只留了一盏台灯照亮手提电脑那一小块地方,当她意识到她敲击键盘的声音可能会影响他入睡,想抱着电脑到外面去的时候,苏晓已经睡着了。 是真的很累啊,从身到心,他却没有半句抱怨,把所有委屈往肚子里吞。 她将目光从他恬静的脸上移回电脑屏幕上。她也很累。现在三个公众号同时运营,虽然也面向写手征稿,但一人负责一个工作量也挺大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每天更新内容成了死任务。 每周活动咖啡馆的员工会帮忙布场,碰上较大型的活动也会临时找兼职,可是这看着就很不专业。 她编辑完稿件发送完毕,就翻开笔记本,构思着需要扩充的人员架构。管理她确实不在行,跟了郭树沣这些年,在欧娅时也被赶鸭子上架做过招聘方案,但是并没学到些什么皮毛。 像有知这样的新型企业,似乎也没什么企业结构模板可以照搬,她在网上找了些参考,然后就随着性子去写,准备写好后发给郭树沣把把关,然后才进入招聘环节。 当完成所有工作,已将近凌晨两点了。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腿,不服老还是不行啊,曾经也是徒步好手,如今坐着忙活几个钟头就感觉坐不住了。 她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经过苏晓时,又禁不住停了下来。 她低头看他,连睡姿他都这样安静,如果不是胸膛轻微的起伏,她真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呼吸。 她稍稍后退了两步,在他床前蹲下,这样离他雕琢得近乎完美的脸庞更近。现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好好看一看他了。 他看起来比两年前要消瘦了一点,脸部的线条硬朗了些,棱角尖锐了些。眼睫毛浓密而纤长,眼皮掩盖了一双明眸,多少未尽的话,都可以通过这双眼睛读到。 很奇怪啊,她明明是脸盲,却在见他第一眼时记住了他,皮相好看的人,走在楠洲街头上还是时常可以见到的,也没见谁如他这般让她记忆深刻。 但她爱他,并不仅仅是因为这张脸。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张脸,让她曾经不敢靠近他。 他太让她自惭形秽了。如果是徒有其表还好,更残酷的是长得比你好看的人比你有才华还比你努力。 谁都有工作打个盹的时候,苏晓在翰艺的三年,却几乎没有出过差错。她让他画绘本,他说他只是随便画画,结果他火了,间接让半死不活的翰艺图书开拓了新的销售市场,起死回生。 就是这样,他也从不居功自傲。绘本的版权是后来郭树沣主动提出归还给他的,他没有要求过。可能是郭树沣良心发现,也可能是希望保留日后合作的可能性。 她在翰艺这些年,见证不少人来了又去,郭树沣从不惦记某个员工,他就只念叨过苏晓的好。 苏晓和她不一样,她像只刺猬,风风火火地带来一阵惊雷,他沉默寡言,用扎扎实实的态度和成绩来收服所有人。 他把自己关在心房里,没有给自己留一扇窗,去看看别人对他的仰视。他不知道在别人眼中他到底有多好。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在他勇敢地踏出那一步后,办公室里尽管轰动,可是没有人非议半句。他值得更多善意。大家不在乎他喜欢同杏还是异杏,他们只知道那是他。 这样的他,即使没有性别的鸿沟,也不会属于她。 她从来没有试过爱得这样无力。他明明近在眼前,却像远在天边的耀眼明星。 走吧,这将近十分钟的凝视,已经足够把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记在心里了。她手扶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腿没有麻,然而眼前出现了一片短暂的昏黑。2018 她闭上眼睛,在等待那片昏黑隐掉时,她的右手出乎意料地被抓住了。 她用左手捂紧嘴巴,以免被吓破的心随着她的尖叫跳出喉咙。 苏晓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突然用力一拉,她只能顺着他的拉力弯膝坐在了床边。 “你干什么……”夏至脸上微微发着热。 “不是应该我问你?我睡觉的样子很奇怪吗?你看了那么久。” 去!他都醒着?是一开始就醒了,还是中途醒的?夏至很想直接打个滚钻进床底下,她下意识地抓了下脖子上一块并不痒的皮肤,发现自己就连脖子也是热乎乎的。 “我……想在你脸上画只乌龟,刚在想怎么画好……”这样无稽的借口,他能相信吗? “那,现在想好了么?”他凑近她,把她的手贴在了脸上,“我包里有水洗笔,只能用水洗笔,其他的不好洗。” 她用力把手抽掉,别过脸说:“你都醒了,再画就不好玩了。” 是吧,他们以往也开各种玩笑,哪怕是这种听着就不靠谱的话,他也信以为真。可是这样的亲近对现在的她来说充满了危险气息,她不想要。 她说:“你继续睡吧,我也去睡觉了。” 在她站起来之前,他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臂,没让她离开:“能不能……别走?可能这个要求有点过分。” 她这才转身细细地打量着他,他双目无神面露颓败,像是刚从战场上败退的士兵。 “做噩梦了?”她问道。 “嗯。”他轻轻应道,“夏至,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谢丹瑜白天打的那一巴掌,他没说什么,默默承受着,实际上耿耿于怀啊。 “不会。”她摇头说道,“有些事情,从人们的惯性思维去看,可能会觉得你没有做好。但是换一个角度去看,你已经尽了你最大的努力,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 道德的判断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在今天见面之前,她还想着苏晓这次真的无可救药了。 苏晓叹道:“我伤害了她。” “不是你,是他。”她顿了顿,又说,“这件事发展到这个样子,注定了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人都要受到伤害,我想你们都已经努力把伤害降到最低。” “没有。”苏晓垂着眼,有些恍惚,“我本来可以做得更好。” “别对自己太苛刻了,早点睡吧。” 他还是没让她离开。他小心翼翼地拉她入怀,她想挣扎,但只动了一下就放弃了。她没有办法拒绝他。 “我可以抱着你睡吗?”他在她耳边轻轻发出请求。 325、我不是家属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尤其是在这种众叛亲离的时刻,他会尤其需要吧。 相拥而眠,她静静听着他的心跳,顺着他心脏跳动的节奏呼吸,抬眼看他,他的下巴正对着她的额头。 他好像已经睡着了。她小心地没让自己的脸蹭到他下巴上去,她怕一个大幅度的动作也会破坏此刻的宁静。 她太不争气了。如果说上一次是因为喝高了,真的爬不起来,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想要帮助他,却迷失了自己。 她已经有所预见了。每一次亲近都在为即将的别离作准备,每一寸微暖都是她舔舐伤口的支力。她要凭此告诉自己,他不是不在乎她的。 正因此,她才要守好他们之间的那层纱窗。他不知道她爱他,这样就好。 她数着他的心跳声,数着数着,次序就混乱了,思绪也潜入了梦境。 夏至调了八点的闹钟,八点半冯梓珏和周文鼎就会来上班,他们要在那之前起来。但是,七点刚过,苏晓就忽然惊醒了。 他坐起来,把脸埋在了掌中。 夏至也醒了,她揉揉眼睛说:“又做噩梦了吗?” “我梦见他了……”苏晓眼中攫住了一个光点,那光微微晃动着,渐渐变大、扩散至整个视野,他猛然间跳下了床,“我要去一趟医院。” “苏晓?!”夏至不明所以,她叫了他一声,却不知道该问他什么。 他神色夹杂着慌张、沮丧和懊悔:“他前两天一直不断地打电话……他叫了所有人过去。该死,我应该知道!” “什么?” “他之前……状态要差很多,但这两天,他忽然好了……”他握住她的手,她发现他不断地颤抖着。 她张着嘴,几秒的愕然后,说:“我陪你去医院。” 谢丹瑜和凌信的父母都不会通知苏晓,在他们眼里,他什么都不是。 夏至终于知道了凌信说的“把苏晓还给你”是什么意思。他是让她把苏晓带走啊。带离他身边,他不想在苏晓面前死去。这是他最后的体面。 也是他最后能为苏晓做的。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恨苏晓,两个人的命运,在同学会上的不期而遇后发生了改变,牵连着两个家庭的变故。他想保护他。 夏至想,这样一来,她再也无法讨厌凌信了。输给他,她还有什么不甘心。换成是她,她能用生命来爱他吗?她只会为自己的得不到而自怨自艾而已。 她跟在苏晓后面跑,跑过医院大堂,跑过总是等满人的电梯间,跑上步梯,穿越长长的走廊。 所有的病房都合着门,走廊显得特别幽黑。只有他们要去的那一间门是敞着的,初升的太阳放出耀眼的光芒,从病房的窗户投入,拉下金色的影,在门口看着人影绰绰。 哭泣声异乎寻常地克制,站在一屋子人的最外层,夏至只能隐约看到病床上的一角惨白。 苏晓没有往里面挤,反而一直后退到了走廊,背靠在墙上。他眼中的空洞吓坏了她。乐书吧 她心很痛,为他的无助,为她的无能。 一个小护士拿着写字板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她走到门口时瞟了他们一眼,正待进门,又停下脚步回头确认了一下,然后调整方向走向了苏晓。 她认得苏晓,病人住院这几个月,都是苏晓在旁陪护,她把写字板递给了苏晓:“别难过了,在这里签字吧。” 苏晓低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接:“我不是他家属。” 他话说得很平淡,面无表情,但却让她抑制不住泪流满脸。她宁愿他像她一样哭一场。 一连下了两天雨的楠洲,在凌信去世的这天早上放晴了。此后一直到十二月底,楠洲几乎没再下过大雨。 凌信的遗体在楠洲火化后,谢丹瑜把骨灰带回了坪洲开追悼会并安葬,苏晓没有去。 他又恢复了那种平静而规律的生活,好像只是不小心弄丢了生命中的两年时光,他依旧温和、谦虚、有礼而隐忍,只有夏至知道他眼底的忧伤。 由于枫林苑的房子租约没有到期,苏晓便在夏至原来租房的暖家公寓租了个单间暂住。他们不常见面,很偶然地,会发微信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苏予洁又来了一次楠洲,夏至不知道他们母子见面的详情,但苏予清给她打了电话,说是苏晓主动找苏予洁的。 “他们总算和好了,虽然两张脸都像棺材板似的。” 夏至被苏予清的话逗笑了。她没有答应苏予清一起进餐的邀约。她大概知道姐妹俩在打什么算盘,苏予洁只是宁愿选她罢了。 有些观念的接受与否,是真的得跨越千山万水啊,她要是成为苏予洁的棋子,那她要怎么面对苏晓呢?再说,她也是有傲气的好吗? 他已不动声色地把她推离了他的生活,那她就配合地优雅退出。你不挽留,我不强求。 再一次想要去找苏晓,是因为在公司扩充规模、把办公室搬上三四楼的时候,新招的其中一个小编辑在整理资料,翻出了那个速写本。 那也是个刚毕业的孩子,可以算是苏晓的小师妹了,也是来自楠美,一个梳着双马尾嗓门很大的女孩,她翻着那本子嚷道:“夏至姐,这是你吗?” “怎么可能?你看我像会画画的人吗?”夏至放下手上那箱杂志,她终于记起了这个本子是苏晓很珍视的,怪不得当时看着就眼熟。 那是好几年前了,她去找他画大象妈妈,无意中看到这个本子,他连翻也不许她翻一下。 她不能看的东西,大概他更不愿意让别人看吧。她连忙抓住了速写本的线圈,从小编辑手上拉了出来,本子应声合上。 该死,这是凌信最后托付给她交给苏晓的,她放在包里,那天晚上记起时,苏晓已经睡着了。她便把本子放在了桌上。 第二天两人匆匆赶往医院,她就把本子忘记了。等到从医院回来,这个本子不知被谁随手收进了什么地方,而她头脑混乱着也没有想起来。 答应了的事,得做到啊。 【在家吗?我过来一下,有东西要给你。】她给苏晓发了条微信,就把搬办公室的事交给了周文鼎主理,抱着速写本离开了这栋楼顶正在挂着“有知”新招牌的小楼。 她没留意到那小编辑正满脸懵地看着她的背影:“我没以为这是她画的啊……” 326、再一次别离 苏晓去了一家设计公司上班,详情夏至没有问,不过今天周六,除了她这样变态的老板,选在周末搬办公室的也没谁了。 所以苏晓毫无意外地在家里。 地板依旧擦得光洁如新,夏至一进门就主动脱下了鞋子,还故作轻松地吐槽了一句:“像你这么爱干净的人简直是一级保护动物。” 他轻笑:“你不是也有强迫症么?也很爱整理东西啊。” “我那是因为懒,为了方便找东西,和你本质上不一样。” 她进了屋,他跟在她身后打开了过道上的小冰箱:“要啤酒吗?” “呃,不了……天气冷,我想喝点热水。”其实是不想再在他面前喝酒了,在坪洲那次,是真的丢脸丢大了。 “那我给你冲杯咖啡吧。” 她捧着他送上的咖啡杯暖了一下手就放下,在包里掏出了那个速写本:“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早就给你的……放在咖啡馆不知道被谁收起来了……” 他见到本子的时候,脸上抽了一下:“你从哪里找到这个本子的?” “……凌信在医院里给我的。”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仅仅只是过去了四个月,她想他肯定未能释怀,“对不起……他让我转交给你,我却忘记了……” 他目光落在那个本子上,久久未能离开:“那么……你看过了吗?” 她把本子放在桌上推给他,心想,他果然很在意。她当时随意地翻了下,是因为凌信让她看,她也没想起来这是苏晓的速写本。要是她早点记起,她才不会乱翻。 现在,她也只好承认:“嗯……翻过几页。” 他将手压在了本子上,好一会儿才说:“好吧。我知道了。” “对不起……”她老说他习惯性地道歉,可是这次她认为她这次有必要道歉,为这不应该的忘记,或者为她的胡乱翻看。 “这没什么对不起的。”他很干脆地说了句,然后顿了顿又说,“你是我姐啊。” 夏至一阵愕然,心上仿佛被浇了一罐可乐,无数的气泡凝结、破灭。对,她是他姐,这是他们最初的关系,也是最安全的关系。 一时三刻,她竟忘记了。真是年纪大了,丢三落四还老忘事。就是因为她是他姐,他才会接受她那越界的帮助,她才能忘我地奔赴向他。 “是啊……”她颔首低眉胡乱应道,“感觉上像看着你长大的那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男生呢……也快十年了吧……我们居然认识将近十年了,哈……”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又尴尬又无措,幸好他及时地接了话:“我可能要离开楠洲了。” 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又再次提起:“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现在上班的这家设计公司,就是我妈的朋友开的那家,他们准备在上海办一个分部,可能会把我抽调过去。” “哦……”夏至麻木地应着,那她是应该恭喜他吧?是的吧?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也没再说话,两人静默地坐着,谁都不看谁。她两手贴着咖啡杯,感受着杯子由温热至冰冷。 “我该走了。”她说。 他们竟然无话可说了,这真可怕。飞涨中文 “好。”他的回答比她更冷淡。 他送她出门,门打开,她出了门,他在门内站着。 他没有马上关门,她也没有马上走,她觉得她的后背一阵灼热。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了,她说:“准备什么时候走?”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看公司安排吧。我没问。” 所以是随时会走吗?他会告诉她吗?还是像上一次那样,不告而别?那么,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真够残忍啊,没有时间表的别离,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面的别离。 最后一次好么……她低声怂恿着自己。就算他甚至因此讨厌她,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鼓了鼓气,猛向他迈进一步,紧闭上眼投进他怀中。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一眼的相对会溶解她所有的勇气。 “你是唯一的……不会再有像你这样的……弟弟了。”她用微弱的气息说着。 “嗯……”他终于抱住了她,双臂紧了三秒后便松开。 所有不属于她的都会离开,与其狼狈地被抛下,不如潇洒地提前退出。 “保重,别想我哦!”她直接从他怀中转身走掉,没有再回头看他。 她脚步僵直,但步步坚定。她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不知道是她没注意听还是他真的在目送着她走。 她既怕回头看到空荡荡的走廊,也怕看到他礼貌的挥手。哪怕是走进了电梯按按键,她也是背对着门口,稍一侧头用眼角去找键位所在。 直到电梯门合上,她才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好像一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差点就要窒息了。 她朝万象城地铁站走,然而走到站口的时候,却又恍恍惚惚地没有入站。她神差鬼使地进入了万象城,漫无目的地逛着。 她从一楼开始,沿着扶手电梯逐层往上逛,她什么也不想买,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她只是不想停下来。 然后,在三楼一家新开的书店橱窗前,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陈列窗内一个与她等高的雪人模型吸引了她的目光。雪人背后是一幅巨大的新书广告: 【人气绘本新星苏晓沉寂三年温暖回归用心《守护》感动冬日】 广告上的书封是彩铅绘制的房间内景,屋内布满漫天风雪,雪人背对着窗口,安详而幸福。窗外,小男孩巴住窗玻璃,满足地笑着。 这是他给她看过的那个绘本,终于出版了。他没有告诉她。这是第一次,他的绘本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版了。书上署名的文字作者、责编或者策划编辑都不是她。 苏晓没了她,一样能画出动人的绘本,她在他身边什么都不是。 她在橱窗前站着,与那个带着微笑的雪人对视着。 忽然间,她恍然大悟。那年的感动,是因为在冥冥中她已知晓,那个在窗外守护着雪人不敢靠近的小男孩,就是她啊。 327、这些就够了(新书已发) 夏至回到家时,萧以晴和贝贝也刚回家不久。萧以晴正在给贝贝放洗澡水,水快放好,她在房间里叫嚷着让贝贝赶快脱衣服。 贝贝握着电视遥控不肯撒手:“不要那么快嘛!我先看一分钟电视,真的一分钟!” 其实贝贝还没有时间观念,不知道一分钟是多长时间,真的到一分钟了,往往会食言耍脾气。萧以晴吃过这亏,所以寸步不让:“先洗澡的话,出来可以看两分钟!” 夏至将手里书店的购物袋往上提了一下,说:“贝贝乖去洗澡,洗完了至阿姨送你礼物。” 贝贝听了不再闹脾气,欢呼着迅速跑进了洗手间。 夏至走进母女俩的房间,将绘本放在了贝贝的枕头上,她洗完澡出来穿衣服的时候就能看到。 萧以晴正锻炼贝贝自己洗澡,她看着小家伙跳进澡盆后,没有远离,站在房门口和夏至说话:“你给她买的绘本都塞满书柜了,还买。” 夏至坐床边歇着,目光是直的:“嗯……这苏晓新书。” “是吗?没听你们说过呢!”萧以晴上前拿起绘本翻了起来。 这个“你们”,是指苏晓和她了。苏晓重新开了社交账号,不过开不开也没什么分别,他几乎不发朋友圈,微博上也不见他自我宣传新书。 夏至说:“我也是刚刚知道,经过书店见到顺手买的。” “他也没跟你说吗?” “他干嘛跟我说呢?”甚至连离开楠洲的决定,如果今天她不去找他,他也不会告诉她吧。想到这,她又难过又愤懑。 “你们吵架了?”萧以晴瞥她一眼,绘本没有文字,翻起来也很快,翻至末页后,她又重新翻回了扉页。 夏至闷闷地说:“我们哪有架可吵。” “那是,苏晓那脾气怎么吵得起来,说是你更年期到了乱发脾气还差不多。” “哎!”夏至盯住萧以晴叫道,“我怎么乱发脾气了?我有那么差劲吗?” “真生气啦?”萧以晴在她身边坐下,抱了下她的肩膀说,“不是这意思啦!奇怪而已,觉得苏晓回来以后,你们好像生疏了很多。好歹你也曾经是他专属责编啊,出书也不告诉你,有点过分了。” 萧以晴这样一说反倒让夏至不好意思了:“也没所谓了……” “那这个‘你’是指你么?”萧以晴指着扉页上的“给你”俩字问道。 就印了这个两个字,在雪白的扉页上特别显眼。 “怎么会是我呢?可能是凌信吧。”夏至也有一瞬间动过这个念头,但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这时,贝贝在浴室里嚷了起来:“妈妈!我洗完了!” “来了!”萧以晴应着跑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抱着用浴巾包裹着的贝贝进来了。 “书,我的书!”贝贝迫不及待地抱床上的新绘本。 萧以晴和她争抢着:“先把衣服穿上,当心着凉!” 好不容易把贝贝打发好,哄睡着了,萧以晴又到夏至房里来了。爱啃书吧 夏至刚洗过澡,她梳着头说:“你有话和我说?” 萧以晴侧过脸呼一口气,然后点点头:“想听听你的建议吧。” 尽管住在一起,可是因为忙于工作,夏至和萧以晴也不是每天都见面。 然而,夏至也察觉到这段日子,几乎一到周末萧以晴就会带贝贝出去玩——也就是说,程佑来见贝贝的时间大大减少了。 夏至放下梳子说:“说吧。好歹我都是情感咨询公众号的主笔,道理还是说得一套套的。” “你也就骗骗那些小年轻读者。”萧以晴笑说,“那个,你知道程佑准备结婚了吗?” “啊……”夏至禁不住叫道,她总觉得,萧以晴和程佑的感情并没有走到尽头。 “不是。”萧以晴摆摆手说,“我其实没什么所谓了。他这年纪了,家里又老等着他传宗接代的,压力也大。” “那……贝贝呢?”夏至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挺傻的。 “当然是继续跟我啊,赡养费他会继续付。其他的我也没指望。”萧以晴停下来,两手掌心互相摩擦了一下说,“我……可能也准备谈恋爱了。” “啊……”夏至又叫一声,萧以晴这消息来了一波又一波,都够让她震惊的。她愕了半天,才想起要问:“是谁啊?我认识吗?” “呃……算认识吧。邱鸣……你还记得吗?” 夏至想起来了,邱鸣是萧以晴的同事,他们曾在qq上聊过,还是萧以晴介绍的,但两人始终没有见过面。夏至说:“他不是也结婚了?” “也离了啊……他小孩跟他前妻。” 那夏至明白了,这段时间,是邱鸣在带萧以晴和贝贝出去玩。那么,萧以晴在考虑什么呢? “你担心他对贝贝不好么?”夏至问道。 “倒不至于。我们开诚布公谈过,大家都经历过一次婚姻,会更慎重一点。就是,我想,如果我们两个真决定在一起的话,肯定还是得多生一个小孩的。” 夏至点头表示明白。重新组合的家庭,即使男方如何疼爱贝贝,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如果为了家庭的长期稳定,再要一个孩子就很有必要了。 但萧以晴的身体是否适合再生育是一个问题。 萧以晴说:“其实这也是我自己的想法,他说就算没有孩子也没关系,但你懂的吧,男人说的话,不能当真,没有什么不能改变的承诺。” “那……以晴,你喜欢他吗?”萧以晴考虑的问题都很现实,唯独没有谈到心之所向。 萧以晴看着夏至,似乎她这问话很无谓似的,老半晌才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和他在一起挺放松的,贝贝也喜欢他。” 夏至沉吟片刻道:“以晴,我没有什么建议可以给你。想想我们这辈子遇到过的这些人,有谁是不好的呢?好人那么多,最终还是没有走到最后,可能怎么去经营婚姻,比找一个很好的人更重要吧。 “我的话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毕竟我也是个失败者,但就算是现在,我还是坚持,去找一个相知相爱、势均力敌的人。 “他知道你有梦想,再渺小也从不嘲笑。你高兴时,不锦上添花,但你难过时,他一直在你身后。能熬得住平淡,承受得住激情的减退,风雨过后,还能一起看细水长流…… “反过来,你也愿意这样对他的那个人,就是对的人了吧。” 萧以晴默默地听着,最后她抱住了夏至,轻轻说:“你说这些就够了。” 328、又一年春好 萧以晴没告诉夏至她的决定,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事情。夏至想,大概他们会继续这样下去,直到两人有足够的决心扛起过去迈向未来。 她还是很羡慕萧以晴的啊,还有勇气去爱——尽管她自己认为那已经不是爱而是讨生活了。 夏至就这事给梁璐打电话唠嗑了一番,后者在单身路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梁璐摘掉了镜框,在35岁这年才像个初中生似的学着往眼球上粘隐形眼镜,痴迷上去健身房管理身材,衣着也越发精致高档。在美国的五年历练更让她的教学风格洒脱自如,成为了学院里最受欢迎的老师。 听到梁璐爽朗的笑声,夏至禁不住说:“保持单身是不是会让自己看起来更优秀啊?” 梁璐说:“你搞清楚,我优秀与我单身是两回事。单身不单身无所谓,心态摆正就好了。另外,夏至,你也很优秀。” 是啊,她也很优秀呢。她还不到35岁,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事业了。要维持这份优秀,她得出更大的力气。 扩充公司规模的资金,有一部分是郭树沣和张文两位股东的前期投入,她精打细算省下来的,但想在支出大幅度增长的情况下实现盈利的话,她不能再松懈了。 她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有知”app的运营中去。app上线已有一个月了,夏至收集了使用过程中用户反馈的一些问题,用本子记着,准备在元旦前去诺信找徐枫修改一下。 “其实你把问题告诉我,我来修改就行,不用特意跑过来。”在徐枫眼里,夏至的很多做法相当原始。 夏至看也没看他,只盯着电脑屏幕说:“你们这些过分依赖信息技术的新人类,往往会忽略了面对面是最有效率的沟通方式。” “我还以为你是想来见一见我……” 夏至这才乜他一眼,他连忙说:“开玩笑的,没有恶意。” 因为制作app的关系,与徐枫相处多了,两人也渐渐熟稔了,偶然也会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对夏至来说,这个玩笑不算无伤大雅。 “其实是兵兵想见你了,前几天还念叨着呢。” “我有空再去找他玩。你快改bug,改好叫我,我去买咖啡。” 夏至离开徐枫的工位,到楼下咖啡店打包了两杯美式回来。 她没问徐枫要喝什么,这人对吃喝穿着都不怎么在意,胡子也永远剃不净,一头自然卷的头发也永远蓬松而凌乱。说不上反感,但也不喜欢。 徐兵没有放弃给两人做媒,知道徐枫要给夏至的公司做app后,更乐得三天一电话七天跑一趟地骚扰夏至。 “你真他妈赶不跑啊。”夏至叉腰拎起横在咖啡馆一张单人沙发上看漫画看得“咯咯”直笑、引得周遭的客人不断侧目的徐兵,连粗口也情不自禁地爆了出来。 她真不明白为什么楠洲地铁要推出学生卡这种东西,可以让徐兵这种小学生一个月内无限次地坐地铁,她想,如果有交通成本的话,他应该不会一放学就溜到这里来吧。 “那你叫我爸来接我啊!”徐兵叼着一根棒棒糖,厚颜无耻地说。 夏至竖起眉毛:“你不是自己会坐地铁回家吗?晚饭也给你吃过了,回家不用做饭了,还赖着不走,你不用回家写作业?不是快期末考了你不用温习功课?”乐乐文学 “那么晚了,你放心我一个人走?不担心我被人贩子看上了?” “你要是能被人贩子看上,你爸肯定放鞭炮!”话虽如此,夏至还是给徐枫发了微信,让他下班时顺路过来把徐兵接走。 徐枫要是能在八点前赶到有知咖啡馆,那就算是很早下班了。 他把徐兵揪到门口,按下他的脑袋朝夏至道歉:“不好意思,这孩子又来麻烦你了……他晚饭吃了多少钱?” 夏至甩了下手说:“算了,快回去吧。” 徐兵抬起头朝徐枫喊:“老徐,夏至答应了春节和我们一起去自驾游!”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夏至怒道。 徐枫刚买了车,吃饭时徐兵是提起过父子俩春节的自驾游计划,夏至很客套地赞了句行程不错,这就让他上天了? “你说的啊!你刚说有空你也想去自驾游。”徐兵无辜地叫着。 “就算去也是我去我的你去你的!”夏至发现这小孩越来越没规矩了。她拧过头,才发现徐枫正看着她发呆。 “啊……其实,车子是可以多坐一个人的,如果你不嫌弃我新手车开不好的话……”徐枫喏喏地说。 这,算是顺着徐兵的话头给她发出的邀请?夏至想也不用想,说道:“不客气了,我春节另有安排。” “你怎么这样啊!老徐这老化石都来请你去了……”徐兵话没说完就被徐枫捂住了嘴。 “呃好的……我也就随便说说。谢谢你照顾兵兵,我们走了。” 徐枫拖着徐兵隐入门前小院的花道中,小径尽头还传出徐兵挣扎着冒出的叫嚷声:“夏至你再考虑考虑啊!我们除夕出发!……” 2019年元旦刚过,他们已经在计划一个月后的春节假期了。 夏至也作了计划,不过目前为止,都是工作计划。“有知”的线上线下活动,已排到了元宵节。这中间,她还是给自己和员工空出了一个星期左右的年假。 她很久没去过哪里游玩了,这几年生活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可是今年,她哪里都不想去。 这是夏健锋走后的第一个春节,夏至想留在家里陪何艳,听她没完没了地唠叨自己还嫁不出去。然而,在夏远告知她春节已订好了机票和酒店,准备一家老少去杭州过年后,这个想法破灭了。 “姐,你应该有安排了吧?晓菲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了妈去旅游。” 夏至只能说有。何艳愿意出远门,确实是难得的,何况谁让丢下一家人独自跑出门的那个总是她呢?也不怪夏远没考虑叫她一起去。 再看萧以晴和梁璐。前者和邱鸣约好了春节见家长,肯定是不便带上她的,后者倒是准备回老家度假,但抱了课题资料回去,她也不好腆着脸跟着。 2019年的这个春节,夏至又一次落单了。 329、最后的告白(大结局,新书已上传) 夏至觉得自己要找点乐子还是蛮容易的。她又不是没有孤独过。 她不受影响不为所动地一直忙碌到了除夕的前一天,才开始收拾行囊。 与其说她想去哪里玩玩,不如说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她在海边定了套公寓,与别的景区不同,这时的海湾因为不能下水,是淡季,人不多。 每天睡到自然醒,去吹吹凛冽的海风,如果午后气温能上到20度的话,还能光脚踩踩沙子,然后回去做饭午觉写作,就这样简单地生活几天。 担心风太凉,轻羽绒要带上。她把羽绒服卷成一团,塞进了行李箱中,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 梁璐叽里呱啦地在话筒另一头叫着:“工作狂,都忙完了吧?要不要改变主意来我家过年?”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真的没有安排,当梁璐说要回家做课题时,夏至故意说自己也安排好出游了,这下就不好反悔了,何况酒店是真订好了呢。 “你是自己闷了想找我过去解闷吧?没门。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海边度假?” 梁璐“嗤”一声笑了:“你个奇葩,大冷天的谁去海边度假?” “现在海边清净啊!而且这不是在回暖么?” “太神经病了。不和你说这个了,我打电话给你有别的事情。你看到苏晓发的朋友圈了没?” 夏至怔了下,差点连手机都没有拿稳:“怎么了?他发个朋友圈值得你大惊小怪地特意打电话跟我汇报么?” “当然啊,我认识他几年,从没见过他发朋友圈。” “那你应该找他啊,你找我干什么?我正忙着。” “你忙啥?” “收拾行李,我准备去玩了。你没事我就挂了。”也不容梁璐说点别的,夏至已按下了手机屏幕上那个红色的电话图标。 从不发朋友圈的苏晓发了条朋友圈,呵,算什么新闻。 她把手机丢到床垫上,继续收拾,过了一会儿,还是禁不住重新拾起。 不等她去翻朋友圈,梁璐已经把截图发给她了。 苏晓的名字下方,只有寥寥几字,没有配图:【2月9日13:00,飞沪。】 梁璐在截图下又发来一句话:【他这是要离开楠洲了吗?我总觉得,他这是对某个他希望得到关注的人说的。】 夏至:【不是我。你别多戏了。老实说,我有点烦。就这样吧。】 是的她真的厌烦了。每次他出现后,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好久。她觉得她没那么在乎他的时候,他就冒出来又让她心湖泛起波澜。 不管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她已不由自主地迁怒于他。 她将手机推到枕头底下,决定在出门前再也不看手机。继续往旅行箱里卷着衣服,她隐约听见了手机的震动,但她忍住了,说了不看就不看。 她收拾好行李后,将箱子推到了大门边,手机摸出来随手扔进了背包中,然后揭开了刚刚泡上的泡面。吃完出门,时间刚刚好赶上动车。 准备停当,她拉起旅行箱拉杆,打开大门,却差点一头撞进门外喘着气正准备按电铃的那个人怀里。 苏晓同样地脸上布满愕然,视线从她脸上下移至她手里拉着的箱子:“你要去哪里?” 夏至被他这忽如其来的现身吓得一肚子火:“关你什么事?你来这里干什么?”无忧爱书网 “……你不接我电话。我有话要对你说。” 刚刚手机的震动……不是错觉。然而,他们还有什么可说呢?她说:“我不想听你说话,我赶时间。让开。” 他两手撑住两边门框,硬是不肯给她让出路来:“就五分钟!” “你已经浪费了三分钟了。”她不再尝试突围,从体力到身高,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她这边厢站定了,他却愣了半晌不知该从何说起。这让她火冒三丈。 他来,是要看她笑话吗?她几乎能肯定,他猜到她喜欢他。她什么都没说,他犯不着特意跑过来维持他们的姐弟关系。她有自知之明。 盛气之下,她心里升起了一丝恶作剧般的报复欲望,她冲口而出:“我真要走了,我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去自驾游,我该出发了。” “你……和谁去?”他眼底有些许慌乱。 她推他一把,虽然没推动,但气势是有的:“苏晓,就算是我亲弟弟也没有资格管我。” “那你就给我这个资格!”他一步跨入门内,从她手中夺走了行李箱,她只能步步后退,直到被他逼至墙角无处可躲。 尽管她火气冲冲,可是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一下子蔫了。 他的气息,在她额前颤动:“不要去。留下。我们在一起。我是说,我们以后都在一起……” 他眼里是星辰大海,而她渺小如灰尘,湮灭其中,无影无踪。 她差点就信以为真了啊……她无力地笑:“我还以为现在的你,再也不需要掩饰自己了……没人可以陪你演戏了吗?一定得是我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需要你演戏……” “那你想干什么?苏晓,你不能那么自私……你以为我真的不会喜欢你吗?我也会难过……你明明说了要走,要走就快走,有多远滚多远……”她真的很努力了,她接受不了这个为爱卑微的自己。 她低下头,不让他看她眼眶涌出的泪。怎么就哭出来了呢?太不争气了。 她不敢伸手去擦眼泪,怕被他发现,但低声的啜泣出卖了她。他勾起食指,轻轻刮过她的脸庞。他修长的指节,带来微暖的触感。她将头别向墙壁,抗拒着他的触碰。她不要他对她好,这太让她难堪了。 “对不起……是我让你难过了吗?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你是不在意我的。我总担心这会让你很困扰。”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回旋,给她带来一股热流。那暖意持续着,暂时截断了她的哭泣。 “夏至,我比你想象中自私。我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想到你身边站着另一个人,我会难过,我会妒忌。我只想你呆在我身边,一直…… “我想有人心疼你,有人和你互相依靠,一起去找生活的好,去面对生活的难,不做对方的依附。可能有人会比我做得更好,可是我希望那个人是我。我希望我们通过对方,做更好的自己…… “我没有经历过完整的感情,我不懂怎么去爱。但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对你的感情,无关金钱、距离、年龄和性别,一切都没有关系。” 他的话音在她心上如银珠掉落,颗颗清脆,她生怕一阵拂柳的和风也可将之吹散。 她心里蓄满的猜疑和自卑,被他真诚的告白扫走了。她终于抬头直视他带笑的脸:“苏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知道我爱你。”他俯下脸贴近了她,直至她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能用鼻尖来感受他嘴唇的颤动,“我这次没有喝酒,我很清醒……” 他心跳的频率通过他的吻传递给她,那样轻那样柔,她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正文完) 330、番外01:那年夏天初遇 苏晓认识夏至是在2009年7月,他即将升上大二的那个暑假。 早在放假前一个星期,苏予洁就每天打电话过来,催促他回家。他像是她手里的一只风筝,好像终于离开了她,却始终未能逃脱她的掌控。 除了不断地接兼职、参与驴友活动,他想不到别的理由来推迟回家的日期。 当然他也能说谎,没必要非让自己累死累活不可,可是每当听到苏予洁的声音,他就不由自主地拉紧了声带,似乎一句微不足道的谎言都在逐步把他拖向深渊。 母子间像在扯着橡皮筋拉锯着,让他身心疲倦。 所有女人最终都会活成苏予洁那个样子吗?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以后也会像苏予洁那样活成一把刀子?苏晓看了看她硬塞给他的那盒酸奶,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她穿了件白色的防晒衣,红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站人群里谁也不会注意到她。但她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留意到她的眼睛很好看。 大而明亮,会在说话的时候闪烁,双眼皮线条清晰,这样一双眼睛画下来会很漂亮。 她让他收下那盒酸奶,说:“我是夏至,现在我不是别人了。你妈没说不能要夏至给的食物。” 还真是很横行霸道呢,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是个社恐呢?按理说,他才是社恐啊。 他顺着qq资料点进她的微博,她的文字不像她看着那么没心没肺,反而细腻动人,却潜藏着莫可名状的孤独,一瞬间就攫住了他。 他忽然觉得,他们其实是同类,牢笼里两只受伤的小兽。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呵,他真是高估自己了,其实他又能做什么,他自身难保。 她总归比他要好。她经济独立,思想独立,过得快乐而自由。她早就冲破牢笼了。需要救赎的是他吧。 他迷恋上她指间敲出的方块字,还有她的声音。她会时不时地调侃他,捉弄他,却让他无比受用。她像一束光,照亮了他伪装得无比灿烂实则无比黯淡的大学生活。 “苏晓,和你打电话那个,是你女朋友吧?”张霖畅在他挂电话后贼贼地笑着问他。 女朋友?他很珍视她,但他没有想过。对她,或者对自己。 每个靠近他的女孩,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躲开。夏至是例外,也仅仅是这样吧。不至于想逃离,可是他无法想象更进一步的接触。 即使是做朋友,也让他羞愧于自己的不配。他是多么不堪的一个人啊,如果夏至知道,可能也会厌弃他吧? 直到现在,他还是常常会做噩梦。 他抱着头缩在篮球架下,他们嘻嘻哈哈的狂笑撕扯着他的耳膜。他们传递着那封信,一人一句地轮流读着。不知道谁先开始揪他的衣服……梦境还是现实,如碎片扎进他心里。 他不想责怪凌信出卖了他。他只怪自己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 他向苏予洁和班主任杜撰了一个不存在的抢劫犯来解释他脸上和身上的伤痕。苏予洁痛心不已,同意了他要去学拳击的要求。 从小到大,苏予洁给他报了不少培训班,知道他有绘画的天赋后,更是大把大把地砸钱送他去学画画。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要求学一项课外技能。对苏予洁,他说是为了防身,对自己,他知道学多好也没有用,双拳难敌四手。这个世界对异类并不友好。紫琅文学 张霖畅无意中的话擦着了他。他们认为那是女朋友,那就是吧,起码,对他们来说,他不是异类了。 他不能不感到心慌,就像他偷走了她的某件东西、还要她对他不断道谢那样。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然而,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时候的心悸,不仅仅是因为慌张。她从那时起就跑进了他的人生,让他再也离不开她了。 那是他第一次画她。2010年的元宵节,她坐在他面前,一盏灯笼悬在两人头顶上,她煞有介事地一动不动。 苏晓忍不住笑了:“你放轻松一点。” 夏至偷偷吐了下舌头:“我没画过像呢,你画好看一点。” “你比我画的还要好看。”这是他真心话,但她不相信。 他把她刚刚在第一个游园摊位上默写的那首《竹枝词》提在了画像旁。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写到这一句,他笔下顿了一会儿。道是无情……却有情吗?他下意识地看她一眼,却迎上了她的赞誉:“你字怎么那么好看?” “好看吗?”他希望她没有发现他脸上的火热。 “苏晓,你是来谈恋爱的还是来帮忙干活的?”同学的叫嚷声打破了两人间的这种静谧,他愧疚不已,却还得强自镇定。 私底下怎么认为,那是他们的事,但这种话,不能当着夏至的面说出来吧……她大概会很介意…… 他之于她,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她怎么可能在乎他呢? 他听她说起过相亲的趣事,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受欢迎。想到她身边环绕着不同的男人,他竟有些许妒忌。 她会爱别人,她会交男朋友,她会结婚。这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名义上的弟弟。 哪怕是一丁点的好感也是不应该的。她并不想与他扯上那种关系。 这怪他,他不应该任舍友们把他那个“神秘女友”的谣言越演越烈,他甚至有点得意忘形了。 她狠狠地推开了他:“我求求你不要再提起我的名字好吗?我和你很熟吗?我不希望你的生活里有我的影子,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要结婚了,我马上就要离开楠洲了。我不是你的白月光,照亮不了你的前程,我他妈就是一毒水母。你不要再来找我!” 这番话很符合她的个性,对不爱的人,她是可以这样决绝的。 这种心痛,与遭遇凌信出卖时的心痛并不一样。他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反正都是他咎由自取。 如果就这样再也不见,他会遗憾,他会……想念她。 她说了让他别再找她,他就不找。他qq被她拉黑了,电话号码依旧躺在手机通讯录里,就算后来换手机也没有删除,但再也没有拨打过。 但凡能让她心里舒服一点的,他都乐意去做,哪怕是离开。 331、番外02:每一页,都是你(大结局,新书已上传) “夏至!” 她就在他面前。苏晓站在电梯最里面,护着买来的两盒饮料,他穿过人们为他让出的空隙钻出了电梯。 她提着两大袋书,满头大汗。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的正装加俩手提盒的奶茶咖啡,肯定很滑稽。他们就这样重逢了。 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还能见到你,真好。” 明明已经把自己重新包裹起来了,见到她,他还是忍不住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然而……真的可以吗?那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他,她会愿意正视吗? 他与苏予洁那剑拔弩张又互相依存的母子关系,那段不堪回首的感情,还有他努力掩盖着的秘密……他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向她敞开,每一次,他都提心吊胆。 他怕失去她。一想到她可能会因此再一次不理他,他就诚惶诚恐。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他喜欢看她展开笑颜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这就是她想要的版面。他可以为了她的一句称赞毫无怨言地加班加点,直到她满意为止。 他喜欢看她的侧颜,每次陷入深思,她都会不自觉地咬起自己的左手大拇指,眼中如点着星火。 他喜欢看她在忙完一轮后不顾仪态地大口吃饭,那样的憨厚让他忍俊不禁。 …… 她的脸庞,她的喜怒哀乐,如刀刻在他心头,他情不自禁地拿起了画笔。他画她的眼睛,带笑弯成新月的眼睛,嗔怒中圆睁的眼睛,犯困时无精打采的眼睛,每一点光都让他看到希望。 他忽然有个想法,等这个速写本画满了她,他要把这个本子送给她,让她看看,他眼中的她。 可是,没能等到他画满,她身边就出现了另一个人。 夏至来找苏晓的那个晚上,其实他不大高兴。 他见到了那个送花的男人。他本来跟在她身后出办公室,看着她进了电梯,他赶紧从另一台电梯追了下去。 然而当他跑到飞鸿广场,他看到她手里捏着一支玫瑰,与那个男人并排离开。 他们的般配让他心酸,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她和谁在一起,他本来就没有资格过问啊。他不过是弟弟罢了。 回到家里,打开冰箱时,冰箱门上摇摇晃晃的啤酒罐让他隐隐有点烦躁。 他把所有啤酒取出,拉开拉环,一罐又一罐地倒进了下水道,然后把空罐子全部清离了屋子。 完成之后,他觉得这样赌气的自己真幼稚。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笑话他的——不,她肯定不会知道。 即使在一个钟头之后,她摁响了他的门铃,他也决计不告诉她这件事。 “我要啤酒。” “没有。你那么久没来,囤的啤酒早喝完了。”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点小情绪,但愿她没有听出来。 他很高兴她愿意来听取他的意见,他也很难过,她已经喜欢上那个男人了。 他不应该难过,他早就想好了,要一个人走以后的路,没理由拉着她来作陪。她值得更好,而那个人,是个比他好得多的人。 他说:“有些人在一起,是真的可以过得很好,我希望你是这一种。笑的时候,互相共鸣,冷的时候,互相拥抱,哭的时候,互相擦泪。再难的路,都可以两个人一起走过去。我希望你可以爱人,以及被爱。”城 而不是,呆在一个所谓的弟弟身边,虚度青春…… 最后,他又对她说:“如果你真喜欢他,去找他并不丢人。” 他不知道他的话对夏至起了多少作用,他看到她依旧一个人上下班,那个人没再来找她。 当她需要找一个人回家应付父母,她找的是他,而不是那个人。不能不说他还是挺高兴的,他能帮上她的忙。 她和他一样,都不想结婚——其实他是不能。他们都想一个人过,都得面对亲朋时不时的诘问。 那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呢? “夏至……我们真的结婚吧。”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当然会拒绝。她没有必要嫁给一个宣称自己不喜欢女人的男人。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提议相当混账。明知道她重视婚姻,他却妄图让她接受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 除非……他能给她真正的感情…… 他动摇了。他无法看清迷雾中的自己。芜杂的过去纷沓而至,在梦中一遍一遍地击打着他。 “苏晓,是谁打来的电话?没有妈妈的允许,哪里都不许去。你今天的素描习作完成了吗?快回房间画画去!” “苏晓?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你要害死我了,你妈跑到我妈单位去堵我妈了,我妈回来肯定要打死我了!” “苏晓,妈是为你好,那个女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妈都调查过了,才初二,她就交过男朋友了。你现阶段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不要分心……” “……哎,哎……你去哪儿啊苏晓,咋一见我们就跑呢?你不是约凌信在这里见面吗?凌信让我们来给他送信呢……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 他无法呼吸,醒来时汗流浃背。他无法想象,他还能正常地去爱一个人。 他早已破碎不堪,给不了她绵延没有尽头的爱。 如果爱,只是一个扭转而相接的平面,正反面从此没有了界限,那就简单得多了。商家总喜欢这样打广告,给人拥有了某件商品就可以拥有爱的假象。 可是,他也偶然愿意被这种假象蒙蔽呢。 “先生,这是我们品牌新近推出的莫比乌斯套饰,以莫比乌斯环为设计元素,代表着爱情的永恒,送给女朋友的话,很有寓意哦!” 他低头盯着橱窗里的那条项链,还是忍不住叫售货员包裹起来。 “先生,项链不单卖哦!”售货员提醒道。 “……那,戒指也要了。” 他把戒指推进了书桌抽屉深处,一同推进去的,还有心底的渴望。 她已经不只一次表达过了,她不喜欢他,也不要他喜欢他。她信任他,对他心无芥蒂,全是因为他承诺过的“不喜欢”。 那么,他的“喜欢”,也是一种背叛了。 他不愿意背叛她,他把他的喜欢好好藏着,然后认真饰演弟弟的角色便好了。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枷锁。不是他,她能过得更好。 332、番外03:十年守候,静待花开 看到夏至脖子上挂着的莫比乌斯吊坠,苏晓又愕然又欣慰。 今天的她璀璨无比,一袭白纱,两鬓微红,他无法挪开他的目光。她朝他伸出手,他轻轻地握住了。 真想从此再也不放手啊——但他必须放手,今天站在她身侧,许给她未来的,是另一个人。 他知道她会幸福,不是因为韩峻熙的承诺,而是因为相信她的选择。 苏晓强逼自己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韩峻熙针锋相对,他就退避三舍,他不想让夏至为难——只是,她会为了他为难吗?只怕又是自己的多情了。 然而,她没有如他预料的快乐自得,相反一天天地枯萎下去。面对他小心翼翼的问候,她笑得疲惫。他由心疼转而恼火,最后只能无可奈何。 “你留下干什么?”她坐在医院病床上,抱膝蜷缩着身子哭泣,他连一个拥抱也给不了她。 是的,他留下干什么,她是别人的妻子,她心里装着别人,她在为那个人流泪。 他第一次知道,不被爱而无能为力是如此苦涩。 他承认他真的妒忌了。 以替她出气的名义,苏晓打了韩峻熙。实际上,他只是在倾泻心中的妒火。韩峻熙凭什么可以得到她? 高中两年的拳击底子,让他在面对更具身高优势的韩峻熙时没有半分怯场。 他很吃惊自己居然这样冲动。从小,苏予洁就要求他谦和有礼,打架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将学到的拳击技巧运用到实战中。 他打得很差劲,不过是仗着动作记忆和更年轻的身体素质占据了上风,他渐渐红了眼。 汽笛的尖鸣惊醒了他,他提着韩峻熙的衣领,狠狠推开。 夏至从驾驶座中钻出,仿佛一张随时会被风刮走的纸片。 他什么都不管了,他只想保护她。 “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在今天以前,夏至也是你的,但从今天开始,她是我的。”他一厢情愿地这样说,哪怕违背了她的意愿,他也要强行将她从那个伤害她的人身边带离。 他没有考虑后果,他并不想插足她的婚姻。她宝贵的,便是他珍视的,他应该一同守护。 他早就想好了,他画的那个在窗外守护着雪人不敢靠近的小男孩,就是他自己啊。 然而。 “我们又不是为了你离婚。”酒吧里,吵杂的乐声人声将每个细胞都撑至破碎的边缘。他不习惯这样的吵闹,这让他几乎听不见她醉酒后含混的话音。 他错了。因为他的任性,将她与韩峻熙的关系推向了冰点。他曾幻想过这一天,而当这一结果来到眼前,他并没有他当初以为的雀跃。她在难过,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她说过,酒是暖人心的,人不糟蹋酒,酒也就不会糟蹋人。他觉得是歪理,却不由自主地囤了一箱又一箱的啤酒。 刚开始,是怕她什么时候想起来找他了,会找不到酒喝。渐渐地,他也习惯了在寂寞的夜里泯一口苦水。 他们终于又在一起喝酒了。 藉着酒意,他又向她求婚了。开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会拒绝他。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拒绝他的表白了,第三?还是第四? 他根本就不指望她会答应,这本来也不是个好时机,但他没料到她会震怒若此。 他太傻了吧。就算她离婚,也不意味着她会爱他。 她对他说:“你就是小孩子。你永远比我小六岁。” 这是他喝多少酒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然而,比她小,他也不能缩在她的羽翼之下颓靡不振。 正月的坪洲静海山庄里炙热如夏,他一杯又一杯地灌着,她能豁出去,他也能。她是为了他在扛,他不能让她独自一人。 酒液在他胃里排山倒海地翻滚着,但他内心安宁而温暖。此刻,他们之间,与爱情无关,却比爱情更多。 她是真的喝多了。他也是。他躺在床上,天花板与墙壁不停地交替位置,将他的呼吸一次又一次地勒紧。 意识反而更加清醒了。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有多爱她。他可以要她,他甚至得到了她的允许。只是,在最后一刻,他犹豫了。笔下中文 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对她做这种事,这可能会让她讨厌他,会让两人好不容易建立的友好崩塌。 他必须守住这条界线。这条线一天不被冲破,他们就能一直是好朋友。 她离开了他,或者说,他离开了她。 “苏晓,最近,我老是做梦。梦见我们以前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去过你家楼下,最后还是没有勇气上去找你妈要你的联系方式。这世界真的很奇怪啊,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但偏偏你就这样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了。夏至……不是你未婚妻对不对?我能看出来,你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但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苏晓,陪我三个月吧,就三个月。我是个快死的人了。” 就算没有凌信的请求,他也准备好离开了。因为凌信,他有了一个理由,一个目的地,一个目标。 他理不清心里对凌信的情感。过去的十年,他曾为此纠结无数个日夜。年少的心动依旧记得,彼此之间那份默契依旧存在,可是,又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无论如何,他不想他死。即使只有10%的机会,他也希望陪着他一起尝试,一起努力。 那两年,他会想起夏至。他知道她离梦想越来越近了,她越来越耀眼,也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他只能仰望着她。 那个速写本,他带上了。他一直没有画满。他有个奇怪的预感,哪一天这个本子画满了她,她就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候,他再叫她一声“姐”吧。 他在睡不着的夜里挥动着画笔,在昏黄的台灯下,用指腹一次又一次地划过她的脸庞。 2018年6月,她失去了父亲,8月,凌信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都在这个夏天失去了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的人。夏健锋去世时,苏晓没能陪在夏至身边,但在凌信走时,夏至一直陪着他。还好有她,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 然而也就这样子了,她能给他勇气,唯独不能爱他。 “对不起……”她把他遍寻不着的那个速写本推向了他。 其实凌信一直知道他的心意,在生命最后的时光,他把夏至带到了他身边。那个傻瓜,都要死了,还管这破事干什么。 这句对不起,对他来说太沉重。“我可能要离开楠洲了。” 实际上,他还没有决定。王总跟他提过这件事,但没有要求他必须去。那他也是可以争取过去的。平心而论,这样的发展机会,对谁都很宝贵。 她已强大到不再需要他守护了,他的懦弱不振,只会让她看不起他。他也要过好他的人生。 王总对他的主动争取又意外又惊喜,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苏晓,你愿意去那就最合适不过了……” 行程确定了,机票订好了。接着他发现他不大会发朋友圈。他基本就没发过啊。 他笑自己的幼稚。他本可以直接打个电话告诉夏至这件事的,就像以前那样,他可以说,姐,我准备走了,出来见面好么? 姐…… 他叫不出口。她根本就不是他姐。 他默默地收拾着行装,心中塞满了苦闷。看到桌上的速写本时,忍不住停下了手翻看起来。他从第一页开始翻。 第一页,他画了她的手。第二页,是两人工作的间隙,各捧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到的街景。第三页,是她桌面的绿萝,她很喜欢那瓶绿植,就算假期,也会认真地先换好水再离开办公室。 第四页,他才开始画她的脸。往后每一页,都是她,他生命的每一页,也全是她。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手停在了空中。 画像的右下角,多了两行歪歪扭扭的字: 【这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去告诉她。 信2018.8】 他没有亲口告诉过她,他一直觉得没有这样的必要。他们终究是要分离的。 可是,他们已经到了分离的时候啊。 那为什么不可以? 333、番外04:下半生,全是糖(完本,新书已上传) “我回来啦!”夏至一推开门,就闻到了酸酸甜甜的香味,“你做饭啦?不是叫你放着等我回来再做吗?” “我下班比你早啊!又没有多难。”苏晓捧着那碟酸甜排骨,等夏至走近了,拈起一小块送到她嘴边,“你尝尝。” “你手怎么了?”她留意到他手背上红了一块。 “没事,被烫了一下……” 他话没说完,手里的碟子就被她抢下了。 她拉着他跑向置物架,打开药箱找烫伤膏,一边给他上着药膏一边念念有词:“真笨……谁做个饭还会被烫伤……你这是双画画的手,废了我可不负责……” “哎!轻点啊!”他低下头,脸几乎触到了她额上,而她全神贯注地涂抹着药膏,没有留意到。 “还痛吗?” “痛。痛死了。要不你吹一下。” 她果真把他的手捧到唇边轻轻地吹着气。好一会儿,察觉到额前浮动的气息,一抬眼才发现他正努力憋着笑。 她佯装生气推开了他:“你倒是学会装腔作势了。” 她拎着背包跑上阁楼,他在她身后叫:“快来吃饭啊,吃完再写吧。” 她总是很忙碌,他也知道。闲时,他会帮她做点设计稿,周末会过去帮她组织活动。 他无条件地支持着她,可是她说:“我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但你别太累了,本来工作就忙。” “我没觉得累啊。”他手肘支在工作台上,托着腮,另一手伸过对面轻轻勾住她的食指说。 家里几乎成了他们的半个工作间,那张大大的工作台,他们各占一半,她写作,他画画。不过他经常开小差,会趁她不注意时偷画她某个深思的瞬间。 与其说她是理想主义者,不如说她满脑子基于现实超脱现实的幻想,她在这座声色犬马、人人为生活疲于奔命的城市里构筑着一座童话小镇。他为她身上散发的光芒而骄傲。 “不过,我们可能来不及去看电影了。”夏至感到很抱歉,工作老是把两人的约会冲掉。 “没事。看电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你在,做什么都无所谓。再说,在家里也可以找电影看,比在电影院里舒服。” 呵,差点忘记了他本来就是个死宅。屏幕一拉投影机一开,躺床上就能看电影了。 洗完澡出来,用毛巾擦着湿透的发,他已经把电影调好了。她说:“你先看好么?我等下就来。” “欸,不许走,先把头发吹干,会感冒的。” 她抱膝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听任他举着电吹风一遍遍地划过她的每一绺发丝。 老是这样……相处得好好的,一到临睡前就逃……他心里嘀咕着。她每天晚上总要写到很晚,往往是她睡时他已经睡着了,他起来时她还得再睡几个钟头。感觉两人完全不在一个时区。 他用手指穿过她的发,她的发丝软而且细,被热风烘过后,升腾起丝丝芬芳。 他心中一动,放下了电吹风。他滑坐到地上,从身后抱住了她,嗅着她散在肩上的秀发,说道:“夏至,和我在一起,让你很不舒服吗?” “怎么会呢?你别胡思乱想。”话虽这样说着,但他忽然的亲昵让她脸颊发热。 “虽然住到一起了,但是,总觉得不像情侣。你在躲开我吗?” “绝对没有……我……好吧,确实是还没习惯这种关系的转变。还有你也知道……我喜欢凌晨写作……”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她抽了口气,侧头看到他一脸憨态,皱眉道,“不是,我能理解成你在撒娇吗?” 他抿着唇淡淡地笑:“是的。”千书吧 “那……要我哄你睡觉吗?你睡着了,我再去写稿?”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你哄睡。” 她轻抚着他的脸,心中涌满了如水的温柔。朝他默默地靠近,感受着他带着甜味儿的气息,四唇相接。 “这样可以了吗?姐弟或者好朋友,都不会干这个。” “不够……”他把她横抱起来,没等她反应,她已被他轻轻放落床上,“我想要更多……” 作为情侣,他们确实很克制,同居两个月,最亲密的接触不过牵手拥抱和接吻。 夏至在这种事情上从不主动,她不是那种腻腻歪歪的小女人。何况,虽然现在他对两人间的接触好像已经习惯了,但她没忘记从前两人的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那种本能上的僵硬,很能说明问题了。她不想让他为难。 然而,此刻,她还是配合着他,合上眼睛接受了他的吻,直到他的吻逐渐放轻。 果然啊……还是这样…… 她捧起他的脸说:“苏晓,没关系的……不用勉强……” “勉强?”他眉心扬了一下。 她伤害他了吗?她连忙说道:“决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没所谓了。我很享受两个人在一起时的默契和轻松,和你相处很开心。至于那个……有没有都可以。” “你说的那个是哪个?” “……” “所以你一直很体贴地觉得我是不行的?” “……” 她实在无言以对,是她挑起的话题没错,但就算是情侣之间,这样的话题也让她羞红了脸。“我不是那意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几个意思,“你生气了?” 理论上,这样的话会让任何男人生气吧…… 他居然笑了:“有件事我是不是要跟你说明一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但对自己喜欢的人,我一直是可以的,在这方面,我有正常的需求……” 他边说着边贴近她的耳朵,她觉得一阵温热从耳垂开始向脸部蔓延。 “但是……”也亏她还能想着要反驳,“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逃?” 他怔了下:“哪一天?” “静海山庄的那个晚上……”对任何女人来说,这样的经历都太难忘了……甚至可以说,屈辱。 他无辜地眨了下眼:“我没有逃……我就是去洗了个澡,出来你睡着了……我还觉得我亏了,但总不能叫醒你……” 沉默三秒后,她爆发出声:“你他妈那种时候去洗澡?” “那种时候不是都应该先洗澡?” “……” (完) 完本感言(新书已上传) 没有感言。想说的,都在书里叨叨说完了。 这本书,就是我自己对爱情对婚姻的一些看法。我一直相信爱情,并把最理想的爱情给了夏至。 但关注过本书的都知道,这本书改过大纲。其实最初的结局,是何艳在夏健锋去世后不久也撒手人寰,苏晓没有回来找夏至,两人带着遗憾与对彼此的祝福再也不见,而夏至最后是嫁给了徐枫。 原来的故事,苏晓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在所有男性角色里戏份最重,但真不是男主。徐枫也不是,这本书本来就没有男主。不管夏至最后与谁在一起,所有男人都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她有独立的人格。 我原来的故事里,夏至和徐枫说不上谁爱谁,就是觉得彼此不讨厌,能互相尊重,彼此也需要一个人,结个婚,只是服从世俗。 可是在我写到20万字的时候,我把我自己写哭了。 世界已经那么艰难了,何苦还自己扎自己的心呢?于是我把书里最好的男人给了夏至。 所以你们看,还说我虐,我原来的安排更虐不是?这样一比较,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成品很甜很甜? 不过这样一改,全书结构就不是很理想了。原来的结构,就是一个个男人从夏至的生命里走过,而她越来越刚,刚到最后与世界握手言和,改过之后,前面与潘锐那十几万字好像有点多余。 呵呵。爱咋咋,我喜欢这个结局。 打脸了,说了没有感言,又叨叨了那么多。 最后,再一次感谢支持的朋友,真正的读者,以及友军们,我不一一点名了,大家心心相印。 发了新书《抓住那个地球人》,发在男频,是个框架很大、燃炸的故事,有空的支持下呗。 《困夏之城》完本感言(新书已上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