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第一章 第1章 与虎谋皮 在他的世界里, 纯真两字从来就和女人搭不上半点关系。 唔,也许—— 在她们八岁以前。 乔威恼怒地瞪着那扇光亮的木门,听着门上有礼的剥啄声轻轻地响。来的人是他的秘书丘亚蓉,他知道;她定然是为了公事而来的,这他也知道。可是天哪,现在的他,实在是一丁点工作的情绪都没有。昨晚和可妮吵的那一场架还历历如在目前,使他暴躁得像一头脚掌上踩了根倒刺的老虎。他整个早上的工作效率不及平日的三分之一,而这使得他更加生气。乔威重重地甩了甩头,把可妮的身影推出了脑海。不管怎么说,工作总是工作。他如果会让杜可妮这样影响到他的工作效率,那他就真的该死了! “进来吧!”他咆哮:“什么事,丘小姐?” “贺小姐到了,先生。”丘亚蓉不动声色地道,打开了两间办公室间相连的木门。她是个精明能干的秘书,对她老板的一切情绪早已经锻练得无动于衷了。 贺小姐?谁知道这个贺小姐是个什么鬼!乔威凶猛地皱了皱眉,看着亚蓉领着个女孩走了过来。 乔威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这个女孩子很漂亮——非比寻常的漂亮。她的五官精致而完美,头发浓密而光洁,修长的身材玲珑有致,白玉一样的肌肤更是完美无暇。尤其是那一对秋水一样的眼睛,纯真明亮得直是不染纤尘。对乔威而言,这种纯真简直是个神话。在他的世界里,纯真两字从来就和女人搭不上半点关系。唔,也许——在她们八岁以前。而眼前这个女孩当然不止八岁。十八岁都不止了。乔威无可无不可的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她倒是很知道如何演戏啊。而你也不能怪她作这种尝试。毕竟,那个男人不吃这一套呢?他嘲讽地撇了一下自己嘴角,瞄了桌上的记事簿一眼,在十一点的记事栏里看到了眼前这个女孩的名字:贺晓蓝。 “贺小姐。”他冷淡地打着招呼,身子深深的坐在他的真皮安乐椅中,不曾稍动:“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我——”贺晓蓝绞紧了双手,眼睛里的不安清清楚楚地映了出来:“乔先生,您或者不认得我,不过——不过我想你认得家父,他——” “令尊?”乔威皱了皱眉。怎么着,又是一个攀亲带故要来找工作或是借钱的人吗?“不,我想我不认得什么姓贺的人。”他兴趣缺缺地道。 贺晓蓝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提了抿双唇,艰难地道:“家——家父的名字是贺明伦。您——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贺明伦?”乔威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名字他倒确实是听过的。好像——他记得是——“他在我公司的会计部做事,是吧?”他慢慢地问,而后嘴角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眼神也因了悟而变得锐利了:“就我所知,他盗用了一笔公款……我明白了,贺小姐,你是来为他求情的?” 两簇愤怒的火焰飞进了晓蓝的眸子。“他没有盗用公款!”她激烈地道:“他只是暂时借了公司的一些钱,而且——” 乔威仰起头来笑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你称整整一年半有系统、有计画的挪用公款为“暂时借用”吗,贺小姐?而一百五十万台币也绝对不只是“一些钱”而已。” “可是……”晓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他那样做是有理由的。我知道这不足以成为什么借口,可是……可是对一个资金钜亿的公司来说,一百五十万真的是微不足道,爸爸他……” “也许。”乔威冷淡地道:“但是这不是重点所在。重要的是,他既然犯了法,就必须为他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我才不管他挪用公款的理由是什么。用来金屋藏娇也好,玩六合乐积了一屁股债也好,或者是拿来给他娇养的女儿挥霍——” “不是的!”晓蓝一句话冲口而出:“我自己并不需要他的钱!你的薪水给得很好。”她突然间住了口,仿佛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似的。乔威的眼睛微微一眯。怎么着,她是怕我也把她给炒了傧7b鱼吗?他有些好笑地想,开始觉得这个女孩的直脾气十分少见。“这么说,你也为我工作-?”他懒懒地问。 “我——我在“摩登”杂志工作。”她不甘不愿的说。 “摩登杂志,呃?”乔威咕哝了一句。他实在不懂那种垃圾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这反正是生意经。当初父亲既然兴致一来办了这么个杂志,而且还办得有声有色,销路不错,他当然只好维持下去。反正这个杂志交给黎华月,他很放心,不用多费心思去管。倒是眼前这女孩引起了他更多的好奇。“你在杂志社里有多久了?”他问。 “嗯……”她侧着头想了一想,虽然很明显的对这问题有些困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从大三那年开始,到现在有三年了。” 乔威飞快地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从大三那年开始?这么说,这个女孩是从工读生做起的了?那么她读的必然是夜校。夜校可是要五年才毕业——这个贺晓蓝根本大学毕业还不满两个月!乔威不满地皱起眉来。这算什么嘛?她根本还称不上是个社会人士呢! “你这么个小女生跑到我这里来作什么?”他不客气地问:“你父亲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爸爸——病了。”她明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忧伤,而后抬起头来看着乔威,小脸上充满了求恳之色:“乔先生,请你——请你不要控告他好吗?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去坐牢会要他的命的,他……他这几年已经够苦了,他……” 乔威的冷笑打断了她的陈述。病了?什么陈腔烂调的借口!这个贺明伦倒真是工于心计啊!先是派来了他看似天真的女儿,现在又搬出了老病残弱的说词来博取同情。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又怎么敢挪用上一百五十万的钜款?只不过,他这一套说词拿去骗别人也还罢了,拿来骗我姓乔的,那可真是找错了对象!在商场上纵横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角色他没见过?他只消稍微差上一些,早就被吃得尸骨无存了! “不必再说下去了,贺小姐。”他冷淡地道:“我对令尊的情况没有兴趣。真也罢,假也罢,他既然敢于犯法,就该有接受制裁的觉悟。这件事我看我们不必再讨论下去了。现在。” “请——请等一等!”晓蓝急急地道:“我——我知道他事实上是……”她顿了一下,乔威微微地抬起了一边眉毛。但她终是不曾将“犯了法”三字说出来,只顿了一顿,很快地接了下去:“我——我愿意尽我一切的力量来挽救我的父亲,我——我会把钱还给你的!我发誓我会的!” 乔威忍不住笑了,仍然是一个没有什么笑意的笑:“小姐,一百五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哩。就凭你现在领的那份薪水,要花上多少年才还得清?二十年?三十年?” 他眼前那张俏丽的小脸一刹间涨得通红。贺晓蓝眼里冒出了一丝愤怒的火花:“我又不打算一辈子呆在摩登杂志里当个小校对!”她气鼓鼓地道:“我想成为一名编辑,而且——” “就算你将来的薪水升到了目前的三倍四倍,要把这笔钱还清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乔威懒懒地道,有些惊讶于这个女孩的焦虑和骄傲是的,骄傲。虽然说她是到这个地方来向他求情的,但他仍然看得出她的骄傲。那骄傲表现在她还钱的提议里,也表现在她经常闪现的愤怒里。他几乎要欣赏起这个女孩子来了。如果她的表现都是出自真心,而不是在演戏的话。如果是在演戏倒也无妨,毕竟这场演出十分不俗…… 想到“演戏”两字,乔威陡然间呆了一呆,一个念头到那间在他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他深思地抿了根嘴唇,仔细地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孩子来。漂亮,他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实在是漂亮。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是很有说服力的…… “你说你愿意尽你一切的力量来挽救你的父亲。”他深思地道:“我希望你是当真的。啊!”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片刻,然后抬起头来。“你可以回去了,贺小姐。”他沉沉地道:“这件事我还要再想一想。” “那——”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您您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消息?” “明天。”他不动声色地道:“你明天白天会在杂志社里吧?” “是的。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乔威冷淡地道:“就是明天。再见,贺小姐。” 晓蓝还待再说什么,但是乔威已经低下头去,看起他的公文来了。很明显的,今天的会面至此已经结束。大老板说了明天给她消息,她现在再要多说些什么,显然都已经是多余的了。晓蓝没法可想,只好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木门在她身后轻轻掩上,把乔威的身影整个的隔了开来。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经整个儿湿透了。天哪,天!跟乔威见面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经验啊!父亲早就警告过她,说他那人冷硬得厉害;然而她仍然存了万一之想,希望能给父亲带个好消息回去。可是现在,这个希望是泡汤了。至少至少,在明天到来之前,她还要承受整整一天一夜的悬着……晓蓝疲惫地回到家里,一路想着不知要如何向父亲交待。 推开公寓陈旧的大门,走过狭窄的楼梯,她无声地打开了自家的门。为了去见乔威,她本来请了半天的假;但为了怕父亲在家里等消息得心焦,她干脆连下午的假也请了,好早一些回来。许多事情在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她尤其不愿意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因为父亲挪用公款的事还不曾张扬出去,杂志社里的人只晓得他现在是请了病假在家而已。如果乔威答应庭外和解,不来追究这件事,父亲的工作纵然不保,至少名节还可以保全。但是现在……现在,她拿什么去和父亲说呢?她忧心地咬了咬下唇,无声地跨进了家门。 贺明伦立时从沙发上抬起头来看她,眼神中充满了希望和询问之意。但是只看了女儿一眼,他整张脸立时垮了下去。 “他不答应撤消告诉,是不是?”他沮丧地说。这句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陈述。 晓蓝急急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跪下,执起了他干瘦的手。“不会有事的,爸爸。”她温柔地安慰道:“真的,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转的。乔先生——”她飞快地在脑子里转着念头:“乔先生虽然没答应撤消告诉,可是他……他答应把这件事再想一想。”这是实话——颇愿有保留的“实话”。晓蓝在心里暗自祈祷:喔,天,但愿我知道他的“再想一想”是什么意思就好了! 贺明伦惊愕地看了女儿一眼。“再想一想?为什么?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晓蓝艰难地说:“他说他明天回我消息。我想他只是——呃,还没有作好决定。” “还没有作好决定?”贺明伦深思地皱了皱眉:“这不像乔威的个性。他一向是处事明快,做风强硬的。而且也一向公事公办……”他猛然间抬起头来,严厉地向女儿看去:“晓蓝,他该不是在要求你……他没有对你——” “没有没有!”晓蓝猛烈地摇头:“没有,爸,他从头到尾都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我想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小女生而已。他没有对我怎么样。真的!” “那就好。”贺明伦明显地松了口气,而后脸色变得严肃了:“不要和那个人产生任何瓜葛,知道吗?乔威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和许多名女人、交际花都有来往。虽然说他现在和那个电影明星杜可妮好像定下来了,可是他的花边新闻还是一大堆。那种“上流社会”的交际方式,和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碰都碰不得的!懂吗,晓蓝?” “我知道的,爸爸!”晓蓝尴尬地道:“你和我说这些作什么吗?” 贺明伦长长地叹了口气,操了揉自己脸颊。“我也不知道,宝宝。”他忧愁地道:“也许是因为我的宝贝女儿太漂亮了,教我很不放心吧。而且你又从来不曾遇见过像他那样的男人——成熟英俊,事业有成——” 晓蓝突然间低下头去,一股红潮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她的脸。“成熟英俊”这四个字拿来形容乔威,还嫌太浅薄了。他并且冷硬而玩世不恭,甚至是有一点情世嫉俗;在那西装革履的表相之下,他全身上下都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随时要迸发出来——一种几乎伸手可触的力量,一种无处不在且无法忽视的力量。但现在可不是和爸爸谈这个的时候。晓蓝抬起眼来,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我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男人?谁说的?”她撒娇道:“成熟英俊的男人,我家里就住了一个呀!” “小鬼!”贺明伦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记:“怎么吃起你爸爸的老豆腐来了!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是啦,爸爸。”晓蓝笑着搂了搂父亲:“不要担心。你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贺明伦微笑着拍了拍她,而后笑意逐渐自他脸上隐去。“我倒真的希望是这样上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否则的话……万一……晓蓝,你——就真的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 晓蓝心里一酸,眼泪差一点便掉了下来。她急忙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饿了,爸爸,你吃了饭没有?中午想吃点什么吗?”也不等父亲回答,她急急地走进厨房里了。 要多给父亲弄些有营养的东西来吃才好,她一面翻着冰箱一面想。不必经过方才那一搂,她也早看出来了:父亲瘦了,瘦了好多。他今年才五十一岁呢,不应该如此憔悴,如此苍老的。然而这几年的日子……可怜的爸爸,他本来是多么骄傲、多么刚正的一个人呵!然而,当一个人长时间在贫困拮据的窘境之下挣扎的时候,任凭你有多么骄傲,又怎么能不向现实低头?何况他一切的所做所为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今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为了怕害得我这个女儿在社会上抬不起头来,依了父亲以往的性子,他是宁可去坐牢,也不会愿意自己去向乔威求情的…… 晓蓝微微地探出头去,看了看父亲的背影一眼。贺明伦已经靠回沙发里去,似乎是正在休息。他本来高大挺拔的身形,这几年仿佛缩了水似的,竟有些佝偻了。而这几日对未来的焦虑只有使他的精神更为委靡。泪水一刹那间模糊了晓蓝的眼睛。天啊,乔威,请你,不要控告爸爸吧!他再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了!只要你放过了他……她在心里默祷: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 可是啊,可是;那个乔威到底肯不肯放过他呢? 这个念头缠了晓蓝整天整夜,使她整夜都睡不安稳。 第二天早上,来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她的同事杨淑端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你的脸色还是不好呢,晓蓝。”她关心地说:“怎么,身体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晓蓝勉强地笑了一笑。她昨天是托病请假的:“不然我今天怎么还能来上班呢?” “可别太勉强了。”淑端好意的说:“你们家啊,真是多灾多难。怎么样,你爸爸的病好点了没?” 晓蓝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她自己桌前坐了下来。淑端的座位就在她旁边,两个人认得很久了,可以称得上是相当好的朋友。只是家里这些困难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晓蓝于是岔开了话题:“有什么工作要交给我吗?” 她努力地将心神集中在工作上头,却无法制止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想及乔威。他说过今天要给自己消息的。但是到底是在今天的什么时候?而且,万一他大老板贵人多忘事,把这件给忘了呢?她不安地等着,还得竭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以免让淑端瞧出什么不对来。唉,天,这个时间好难挨呵! “贺晓蓝,电话!” 张瑞如的声音在两张桌子外朝这边吼了过来,吓得她几乎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拿起桌上的话筒,张瑞如一手按着话筒,像是警告,又像是兴奋地宣布了一句:“从老总办公室里打来的!” 晓蓝的心脏几乎跳出了喉头。整个办公室里一时间突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她这儿扫了过来。从乔威的办公室里打来的电话,那可不是一桩小事!大老板的办公室在这楝大楼的顶端,平日里只有各部门的负责人去朝见他的份;像他们这种小职员,如何可能和他产生任何的联系?晓蓝只觉得自己的脸整个儿红到了耳根。天哪,天,他打电话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报出身份来呢?她手颤脚颤地拿起了话筒。 “喂?”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贺晓蓝?”话筒里传来乔威低沉有力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 “现——现在吗?”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现在。”他简单地说,然后不容置喙地挂掉了电话。 喔,我的天!晓蓝紧张地绞紧了双手,僵僵地站起身来。不敢多看同事们一眼,她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电梯前头,而后按下了按钮。她的心跳急如擂鼓,便如昨天她前去见乔威时的情况一样。只不过她今天穿得远比昨日朴素。昨天那一套洋装,是她所有衣物中最正式也最昂贵的了;但是今天,她虽然明知自己将要来见乔威,却因为不想引起同事们的注意,穿的还是平日里上班时所穿的衣服——一件简单的淡蓝色上衣,一条深蓝色的印花棉布裙,以及一双已经不怎么新的低跟凉鞋。来到乔威那光洁豪华的办公室前头,她悲惨地看了自己一眼,觉得自己寒怆得实在不能见人。 乔威和昨天一样地坐在那真皮的安乐椅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走进了办公室。晓蓝不安地攒紧了拳头,在他那评估的眼神下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局促不安。 “我——呃——”她紧张地道:“您——找我?” 乔威抬起了一边的眉毛。“难道还会是别人找你吗?”他淡淡地道:“坐,贺小姐。” 晓蓝回过头去瞧了一眼,满怀感激地在身后那张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因为若是再不坐下,她真怀疑自己还能站得住多久。然而她立时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因为乔威已经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里踱步。坐在椅子里的她,相形之下,未免在形势上居于相当不利的局面。然而她又不好站起身来,只好无可奈何地仰起头来看他。 乔威在她身前停下了步子,深思地瞧了她一眼,突然问道:“告诉我,贺小姐,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晓蓝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再给她一百年去猜,也猜不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我——我觉得你这个人怎么样?”她迟疑地重复了一遍,不能明白他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错,我这个人怎么样。但是记住,贺小姐,我问的是乔威这个人,而不是乔威这个老板。” “但……但……我不明白……”晓蓝困惑地道,不能明白这个问题和她要求于他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不必明白。”乔威淡淡地道:“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晓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不知道究竟要说些什么。老天哪,她总共才只见过这个男人一次面而已,教她如何在他面前交心表态,评断他的是非?“我——”她无助地摆了一下手,有些茫然的道:“你……你要我说些什么呢?” “实话,贺小姐。”乔威有些不耐地道:“说呀,我不会咬人的。” 晓蓝不明所以的涨红了脸,别过眼睛去避开了他的视线。“你又何必问我呢?”她避重就轻地说:“你自己长成什么样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啊。” 乔威不耐地吐了一口气,道:“我问的不是那个。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我这个人的观感和印象。贺小姐,你既然想成为一个编辑,总不至于连这么一点语言能力都没有吧?” “呃,呃——”晓蓝无处可逃了:“那——好吧,嗯,你看起来很——成熟。”喔,天哪,这种谈话真会要她的命!她几乎可以感觉到红潮一阵一阵地涌上了她的脸;偏偏乔威还像是听得很专心似的:“有一点愤世嫉俗,可是也很性格。” “很性格,嗯?”乔威的眼光微微地闪了一闪:“这算是赞美吗?” “应——应该是吧。”晓蓝力持镇定的道:“你知道,那是——属于你自己的魅力!” 乔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讽刺意味的笑容:“这么说来,你是觉得我这个人还不惹人厌-?” 警钟细细地在晓蓝脑中响起。她想起父亲昨天才和她说过的话:乔威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而他们现在所谈的话题未免太个人、太私秘了些。晓蓝不安地在椅子上蠕动了一下,强烈地后悔起自己的直言无隐来。偏偏乔威接下来的话更教她胆颤心惊: “那很好。”他慢慢地说:“因为我也并不讨厌你。这倒是个好的开始。虽然你并不是我一向会找的那种女孩,嗯,气质太不相同了,不过这点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而晓蓝只觉得自己紧张得。一身都开始发僵。 乔威瞧了她一眼,在桌沿坐了下来。“我好像有点离题了。”他淡淡的说:“不过我会问这种问题自然有我的原因。贺小姐。”他突然间转移了话题:“你——应该知道我和杜可妮的事吧?” 晓蓝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一时间涨得满脸通红。乔威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冷淡的笑意。“看来你知道了。”他眼中那嘲讽之色加深了:“我也许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不过杜可妮却绝无疑问,是报章杂志花边新闻争相报导的焦点。而且她又很会替自己制造事端,打知名度。我说得没错吧?” 晓蓝无言地点了点头。 “我和杜可妮维持这种亲密的关系有一段时间了。”乔威看了她一眼。晓蓝因为他的用词遣字而涨红了脸,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谈论这样的话题;乔威反而笑了。“看来你是听懂我的意思了,嗯?”他嘲弄地道:“好吧,言归正传。杜可妮的父亲是家父以前的事业伙伴,所以她拥有我公司的股份。这你也应该知道吧?”看见晓蓝又点了点头,他接着说:“我和她开始交往,主要是因为,在许多社交场合上,我需要一个女伴。我和她结伴相处,对彼此都有好处。但是事情也只不过是这样而已,她也一向很明白这种游戏的规则——”他的眼睛愤怒的眯起:“可是现在,她对我的要求越来越多,对我的干涉越来越教人不可忍受,我也越来越受不了这个女人变——” 晓蓝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底升起,天地骤然间都变得荒寒了。乔威正在谈的,不就是父亲和她说过的“上流社会的交际方式”么?但是人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呢?怎么可以这样无情、这样没有心、这样互相利用、互相玩弄、互相攫取?她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一下,涩涩地打断了乔威的话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乔先生。”她细声说道:“这事情和我并不相干的。” 他锐利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有关。”他冷冷地道:“否则我和你说这些作什么?” “和我有关?”晓蓝简直不能相信:“这怎么会和我有关呢?” 乔威点起了一枝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再吐了出来。“很简单。”他解释道:“对我而言,我和可妮之间的韵事已经结束了,可是她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不管我明说也好,暗示也罢,她似乎认为,她在我公司里的股份,给了她某种特权。” 他漂亮的嘴抿成一条直线:“她想得美!我本来一直希望,事情结束以后我们还可以是事业伙伴,可是她使得这一点都成为不可能。我想买下她的股份,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卖。她倒还聪明,知道只要将股份卖了给我,就将永远退出我的生活之外了。可是她所不知道的是,即使她不将股份卖给我,我也已经决定将她永远逐出我的生活。既然明说暗示都无法使她死心,我只好让她看看事实;”他嘴角露出了一个深沉的笑意:“如果她认为我疯狂地爱上了别人,认为她自己再也没有得胜的机会,那么她毕竟是聪明人,终究是会放手的。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他转向了晓蓝,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必须当一阵子我的女朋友!” 第二章 第2章—— 解谜 陪他演戏, 充当他女朋友, 这简直是—— 简直是荒谬绝伦! “什——什么?”晓蓝惊得目瞪口呆:“我什么?”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贺小姐。”乔威半回过身去,将一截烟灰弹在烟灰缸里:“不要紧张,我并不是真的要你当我的女朋友,这只不过是演戏而已。” “演——演戏?”晓蓝的脑袋一时间还转不过来。乔威的提议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她对这种情场之上的争执缠斗也还太陌生:“我为什么要陪你演这种戏?演了又来作什么?” 乔威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你说过你愿意尽一切力量来挽救你的父亲。”他淡淡地说:“而这就是我的条件。” 喔,我的天哪!晓蓝情不自禁地闭了一下眼睛,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早知道来向乔威求情是一桩与虎谋皮的事,可是绝料不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离谱的条件来!陪他演戏,充当他女朋友,这简直是——简直是荒谬绝伦!他不可能是当真的!她挣扎着找出了自己的声音:“你——你不是当真的吧?” 乔威的眼神微微一冷。“我从不将精力浪费在无聊的玩笑上,贺小姐。”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而我对杜可妮的行为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了。既然她不肯接受我口头的劝说,那么我生命中的另一个女人应该可以让她看清事情的真相——虽然我可以确定,她不会很乐于见到这种事实。尤其是——”他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得意:“她这个情敌远比她年轻许多。” 他的神情和语气清楚明白地告诉了晓蓝:他对于自己的这个计画有多么得意;也清楚明白地告诉了晓蓝:他对于杜可妮有多么厌恶,厌恶到了以打击她为快的地步。晓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是的,这是一个冷硬的男人,冷硬而且恩怨分明。一直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要求得他放过父亲,竟比她原来所想的还要艰困。而父亲竟敢在这样的太岁头上动土……她在裙子上绞紧了双手。“我——并不是她的情敌。”她涩涩地说。 “你当然不是。”乔威慢慢地吸了一口烟:“可是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别人是不会晓得的。在他们的眼里看来,只晓得我在热烈的追求你,只看得到我们正在热恋。”“热恋”这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好像他对于所谓的爱情,不知有多么痛恶法。晓蓝一句话冲口而出:“你如果老用那种口气和我说话,那么没有人会相信的!” “你不用担心我的演技,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晓蓝倒抽了一口冷气。老天哪,这个男人是当真的!“我……我还是觉得这件事不怎么行得通。”她颤巍巍地说:“杜小姐根本不认得我,而且——” 乔威冷冷的笑了。“小姐,你是真的有那么天真,还是在和我装傻,嗯?”他嘲弄地道:“你以为这世界上那些三站六婆、一天到晚东家长西家短的无聊人士是作什么用的?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你楼下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已经不知道将你到我这里的事猜到什么地方去了。三人市虎、曾参杀人的故事,你总听说过的吧?” 晓蓝的眼睛瞪大了。“你故意的!”她指责:“你打电话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一切都计画好了!” 乔威淡淡的笑了起来。“那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他静静地道:“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我们一起出去吃上一两顿饭,消息马上就会传到杜可妮耳朵里去,比电报还来得快些。” 晓蓝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事情比她所能以为的还要严重。乔威显然是要将事情传扬开去的,可是这事情要是传了开去,她贺晓蓝却成了个什么样人了?而爸爸——爸爸要是知道了?她可以挽救父亲免于牢狱之灾,可是却得陪上自己的名声吗?这简直就像是逃出了一个陷阱,却跌进另一个一样—— 她的脑子还在狂乱地转,不知道要如何应付眼前这个局面,乔威已经拿起了话筒,按了几个键。“黎小姐?我是乔威。不,不是。那件事我们等会儿再谈。我只是打电话告诉你,贺晓蓝今天下午不回去上班了。” 晓蓝的脸变得苍白了。很明显的,乔威正在打电话给她的顶头上司黎华月。喔,天哪,这场表演已经开始了吗?她甚至还没有同意呢!他怎么可以这样理所当然,这样自信满满?虽然说在这整个的局面里,晓蓝实在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但怒火仍然不可抑遏地从她心底窜升上来,将她的脸颊都给烧红了。偏偏乔威还在往下说:“而且,她明天早上也可能晚一点去上班。嗯。好,我会另外拨时间给你。再见。”他“啪”的挂了电话,一回头就看到了晓蓝冒着怒火的眼睛。 “你——你一向都这么专断独行吗?”她愤怒地问:“别人的想法和感觉,对你而言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是不是?乔先生,你是个冷血的、傲慢的、自私自利、没心少肺的——机器!” 乔威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留意一下你的用词遣字,贺小姐,否则没有人会相信我们正在恋爱的。还有不要叫我乔先生。”他慢条斯理地道:“你应该叫我乔威,或者干脆叫我“威”。” 晓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威”?救命!这是什么肉麻称呼?想必是他以前的不知道那一个女朋友发明的!而他竟敢——竟敢要求她这样叫他!晓蓝气得脸都青了。“你——你——”她气得口不择言:“我怎么可能假装自己正在和你恋爱?你根本——一点可爱的地方都没有!” 乔威的眼神变冷了。“如此说,你是宁可让我将令尊送上法庭-?” 晓蓝的肩膀垮了下来。方才腾生的怒气就像是挨了一盆冷水,在这刹那之间已经消逝无踪了。她早知道事情不会容易,也知道乔威肯放过父亲其实是法外施恩了,而她在这整件事情中其实是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她还是觉得好委屈。没有来由的泪水一刹那间充满了她的眼眶。“我恨你!”她低低地说,咬着下唇好让眼泪不致于掉下来。 乔威将烟蒂按熄在烟灰缸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作好你自己的决定吧,小姐。”他说:“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如果你陪我演完了这一段戏,我不但放过你的父亲。”他慢慢地说:“那一百五十万我也可以不来追究,这样够公平了吧?” 晓蓝震惊地抬起头来。“你——你认为我的演出值得这许多钱吗?”她不敢相信地问:“这未免——” “对我来说,钱并不是问题。”乔威淡淡地道:“只要杜可妮滚出我的生活,离开我的公司,一百五十万并不是太高的代价。” 晓蓝困惑地看着地,实在无法了解这些有钱人的价值观是什么。生活的平静,需要用这么多的金钱去获得吗?又真的能用金钱去获得吗?“你——真的认为这样做会有用吗?”她半信半疑地问:“如果杜可妮不想将股份卖给你呢?” “她会的。”乔威简单地说:“因为根据合约,股东在想要将股份出售之前,公司有权优先购买,何况我出的钱还比市价高。杜可妮又不笨,权衡轻重之后,她自然会做出对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晓蓝咬紧了自己下唇,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乔威已经站了起来。“好了吧?我们可以走了。” “走——走去那里?” 他淡淡的笑了一笑。“离开公司。”他简单地说:“我们已经开始演戏了,记得吗?为了取信于人,最好让大家都看到你和我一同离开这里。” 我的天,我的上帝!晓蓝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开始觉得双腿发软。“可是——可是我的皮包还在办公室里。”她无力地抗议。明明知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可是还是忍不住要拖延一下时间。 “那不成问题,我们可以先到杂志社去一趟。反正我本来就找黎华月有事。”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如果想反悔的话,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一旦我们走出了这扇门,那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了。明白吗,贺晓蓝?” 说得好像我真有选择权似的!晓蓝艰难地点了一下头,看见乔威满意地笑了一下。“好。”他说:“别想太多,这幕戏不会上演太久的,最多几个月就完事了。” “几个月!”晓蓝惊喘。 乔威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我身边常有不同的女伴,多了你一个并不稀奇。”他解释:“要想说服别人说我这回是认真的,几个星期可并不够。怎么,你还嫌工作时间太长啊?” “不——不是的。”她紧张地吸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我,尤其是爸爸——”她顿了一顿,抬起一对满怀希望的眼睛来看着他:“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吗?” “不可以!”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可是……” “我说不可以,贺晓蓝。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可能。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行!事情结束之后,你可以告诉令尊,可是在此之前,你必须严守秘密。听明白了吧?” 晓蓝无言地点了点头,无措地绞紧了自己双手。乔威走了过来,将双手放到了她肩上。她本能地僵住了,抬起头来看他。和他如此接近使她紧张。但乔威的脸色几乎是温和的。 “微笑,贺晓蓝。”他命令道:“记住,一旦踏出了这扇门,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晓蓝露出了一个几乎是龇牙裂嘴的微笑。出乎地意料之外的是,乔威竟然笑了。一个很暖很暖、很迷人很迷人的微笑。那笑意感染了晓蓝,使得她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 “这样好多了。”乔威满意地道:“准备好了吗?” 晓蓝将头一扬。喔,管他的,她反正是豁出去了!“好了!”她清脆地说。 他拉着她站起身来,将办公室的木门打了开来。“别忘了微笑。”他耳语道,一手轻轻地扶在她的背上,护着她走出了房间。 看见他们两人神态亲密地走了出来,丘亚蓉再是见多识广,也克制不住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之色。但乔威假装没有看见。“我今天不回办公室了,丘小姐。”他微笑着说:“麻烦你把我今天下午其他的约全都取消。” “是的,先生。”丘亚蓉低下头去,掩去了她脸上的表情:“您要不要留个去处什么的,万一有事好和您联络?” 乔威回过头来瞧了晓蓝一眼,微微地笑了:“不用了,丘小姐,我今天不想被打扰。” 晓蓝觉得那个微笑简直要僵在自己脸上了。她无言地随着乔威走出了办公室,脸颊热辣辣地烧了起来。佛祖呀,基督呀,这才只是开始而已呢!“我——我开始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这几个月了。”她心情沉重地道,跟着乔威进了他专用的电梯。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他淡淡地道。 怒气再一次焚烧上来,燃上了她的眼睛。“你难道想都没想过,我可能有个男朋友吗?”她生气地问。 “想过啊。”他不以为意的说:“不过如果有的话,你应该早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是不是?” 晓蓝气坏了。乔威乔威,你是个骄傲自大、自以为是的混蛋!“如果我偏偏就有呢?”她反驳道。这其实有一半是气话。何宗仁实在还算不得是她的男朋友。至少至少,她还不认为他是。毕竟,他才开始追求她几个月而已——而且是那种温火慢燃的追法。 乔威无可无不可的耸了耸肩。“就算有,那人对你而言也不会太重要。”他一针见血地道:“在目前这个阶段里,我建议你最好忘了他。” “你——”晓蓝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瞧:“你从来对别人的处境和感情都是这样无动于衷的吗?” 乔威站直了身子。“只有在事情和我有切身的利害关系的时候才如此。”他有些不耐地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重重地吐了口气。“听着,晓蓝,少用你那种女学生的多愁善感来评断我的所做所为。在这个事件之中,没有谁会受到伤害的。我和杜可妮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已经无法挽救了;而她将可以高价卖出她的股份,我可以得回我的自由。至于你,也得到了你所要求于我的。你究竟还想指责我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说的也许没有错,可是……可是他非得用这种方法来处理事情、非得用这种眼光来判断事情不可吗?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想出话来反驳他,电梯已经到了目的地。 晓蓝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僵。但是啊,但是,她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乔威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晓蓝几乎可以听到里头那阵骚动的声音。这也难怪,乔威是从来不曾亲自到他们办公室来的。然而那阵骚动在晓蓝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时,立时化为死一般的寂静。办公室里每一对眼睛都在看着他们。晓蓝真恨不得一头钻进地底下去算了。偏偏乔威在此时回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我不会去太久的,嗯?”他低沉地说,语气亲匿而温柔,声量正够他们靠近那几个人听见。 晓蓝无言地点了点头,不敢往两旁多看一眼,只顾低着头走向她自己的办公桌,快手快脚地收拾东西。热气从她颈际往上窜起,连她的发根都给烧红了。 “怎么回事啊?”杨淑端好奇地问。 晓蓝咬了咬下唇,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我——呃——”她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嘛,这个……嗯,说来话长……”她在脑子里狂乱地-著故事,不晓得要怎么搪塞那对好奇的眼睛。 幸亏这个时候,乔威已经从里间黎华月的专属办公室走出来了。他直直地望进了晓蓝眼底,给了她一个微笑一个极其温暖、极其迷人的微笑,简直像是阳光从层云中乍然穿出。晓蓝不由自主地望着他笑了。一个几乎同样温柔的笑。警钟在她心底沉沉地敲起。老天哪,如果他经常这样对着她微笑,要想假装爱上他可一点都不是难事!何止不是难事,简直是太容易了!她微微地打了一个冷颤,赶紧低下头去假装检查东西。 “可以走了吗,晓蓝?”他问,仍然是那种温柔的声音。听到如此亲密的称呼,办公室中有人发出了不可抑遏的惊喘。晓蓝抬起头来,只见乔威已经来到自己身边,一手轻轻地搁上了自己腰间。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故示的亲匿,却仍然十足的表达了他们之间的亲近。老天哪,他的演技果真是无懈可击!她强迫自己对着他微笑,连看也不敢多看别人一眼,只匆匆对杨淑端丢下一句:“我们明天再聊好了,再见。”就随着乔威走了出去。 一等她步出了办公室的门,里头立时传来一阵阵交头接耳的声音。晓蓝咬紧了自己下唇,一言不发地随着乔威走出了办公大楼,坐进了他那辆漂亮的轿车里。是什么车她可是一点概念也没有,也没有心情去追问。 “我们现在上那儿去?”她问。 “先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她惊愕地道:“可是我以为……” “我知道你“以为”什么,晓蓝。”他淡淡地说,“晓蓝”这两个字好像已经被他叫得很顺溜了:“我晚一些再打电话给你,然后带你出去吃饭。”他微微顿了一顿:“你今晚没事吧?” “就算有事,你也会叫我把它给取消掉的,是不是?”她干干地道。而乔威竟然笑了。一个温暖而真挚的笑,春天般融化了他的眼睛。晓蓝只觉得心脏一紧,一时间竟仿佛忘了呼吸。 “聪明的姑娘,你学得很快啊。”他带着笑说:“现在说真的,你今晚没事吧?” “没事。”她不大情愿地承认。 “那好。”他深思地道:“你打算怎么告诉令尊说你要和我出去?” 晓蓝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去想呢。“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告诉他的。”她的回答几乎是一种反射动作。话声出口她才想到,这话对乔威实在不是什么恭维。但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一点,只是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你认为这样做聪明吗?”他问:“我承认自己并不是托付终身的理想对象,想来令尊也不会赞成你我之间的交往。但是纸包不住火,他迟早是会知道的。如果他真如你所说的,身上有病,那么一旦他知道了岂不更糟?如果这个消息是别人告诉他的,或者更糟,是从花边新闻上看来的——还有令堂呢?令堂又会怎么说?” 这话就像刀子一样,划过了晓蓝的心坎。“我妈——已经不在了。”她轻轻地说,很快地将话题转了开去:“这事情请你留给我自己来处理好吗?” 乔威耸了耸肩,在离晓蓝家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将车停下。“随你吧。”他淡淡地说:“我反正不想和令尊打交道。你七点以前可以准备好吗?” 晓蓝忍不住笑了。“现在才下午四点呢。”她有些好笑地说:“换个衣服那里用得到三个小时?” 乔威微微地眯了眯眼睛,评估似地看过她身上的淡蓝上衣和棉布裙。“你——有正式的洋装或礼服可以穿吗?”他问:“我们要去的是很高级的俱乐部,穿这种衣服可不行。” 乔威乔威,你成也把人给瞧扁了!怒火不受控制地晓蓝心底往上窜起,烧得她眼睛亮晶晶地。“这个不劳费心!”她咬牙切齿地道:“我不会丢你面子的!” 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我已经替你安排好明天早上去看衣服了,所以才会告诉黎华月说你明天早上会晚点去上班,明天——” “我不能接受!”晓蓝怒得眼里快要冒出烟来了。他这种安排是什么意思?她贺晓蓝穷归穷,可不是乞丐!“我要什么衣服我自己会去买,多谢你的好意!” 乔威微微地皱了皱眉。“我知道,我知道。”他安抚似地说:“但是既然要陪我演戏,你总得有戏服吧?把那些衣服当成你报酬的一部份不就成了?” “我不能接受你任何东西!”晓蓝坚定地道:“即使是那一百五十万,我也会尽我所能的还给你,更别提你那些奢侈浪费的礼物了!” “你晓不晓得你生气的时候,眼睛就亮得像星星一样?”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害得晓蓝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乔威的声音不知为了什么有点哑,但她在既羞且气之中并没有注意。 “你——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她尴尬地说。 “我是吗?” “你自己心里有数!”晓蓝僵僵地道:“我说真的,乔威,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乔威别开了脸。“随你吧。”他淡淡地说:“我还有点事要办。那么咱们待会儿见了。” 她微微地呆了一呆,无言地拉开了车门。乔威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如果你不想令尊看到我。”他实事求是地说:“最好是到这儿来和我碰头。” 晓蓝点了点头。“七点见。” “七点见。” 她向前走了几步,眼看着乔威的车平滑地向前驶出,突然间犹豫地站定了脚步。现在才下午四点,离她平常到家的时间少说点还有两个钟头,这个时候就回到家里,难保爸爸不会起疑。那么——晓蓝侧头想了一想,决定去吃一点东西。为了等乔威的消息,她今天一整个早上都紧张得胃里打结,中餐根本什么都没吃。现在心情略略定了一下,才发觉她已经饿得一点气力都没有了。 她在路边一家咖啡屋里喝了点果汁,吃了点水果塔,看着外头的人群匆匆忙忙地来来去去,心思不断地转回今晚的“约会”上头。她告诉乔威说她有正式的洋装可穿,这话幸好还不是吹牛。那是母亲为了她的毕业典礼,特地托林阿姨为她买来的。若非如此,她现在就得去逛街买衣服了。两个小时可不一定找得到好衣服呢。而且那样一件衣服定然很贵,她身上也没有足够的现钱。幸亏母亲替她想得周到。那可是很漂亮的一件小礼服呢。高腰宽袖的剪裁,裙子像瀑布般流泄至膝下,乳白色的薄纱镶淡金色的边。母亲曾经那样的称赞过她的美丽,称她为“我们家的小仙女”;可是她并没能活到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没能见她穿着那件衣服在公众场合亮相…… 晓蓝摇了摇头,放下了咖啡杯子。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她起身到柜台去付了帐,慢慢地走回家去。在门前深深的吸了口气,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爸爸,好消息!”她高兴地喊,轻快地推开了公寓的门:“乔先生答应不提起控诉了!” 贺明伦抬起眼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发亮的脸。“他——答应不提出控诉?”他惊喜交集地问:“晓蓝,你说真的?” “嗳。”晓蓝微笑,过去抱住了他。看见父亲这一阵子深锁在眉宇之间的忧色一扫而空,她真觉得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了:“他说欠公司的钱慢慢还不要紧。他——呃,会从我的薪水中按月扣除的。”这不算说话,晓蓝对自己说:至少至少,她心里头是这样决定的。而且她若是告诉父亲说乔威不打算追究那一百五十万,父亲焉有不起疑的道理? 贺明伦的脸色微微地暗了一下。“一百五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慢慢地说:“我捅了这么大个漏子,公司当然是不能再呆了,等身体好些,我就得另外找工作,慢慢把钱还清。我现在手头还有十万左右,你先拿了去还乔先生吧。” 晓蓝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十万!十万和一百五十万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然而有了总比没有好。她温柔地搂了搂父亲。“别担心,爸爸,一切都会好转的。您先别烦钱的事,把身体养好了要紧。”她轻轻地说。贺明伦悲伤地笑了一笑。 “你的意思是,我们家再出不起一个病人了。”他自嘲地道:“我也知道我不应该。可是我实在是别无选择呀!你妈的病拖了那么久,我实在……她跟了我大半辈子,也没能享到什么福,老天爷实在没有眼睛!她——根本不应该这么年轻就去了!还——去得那么辛苦!” 难言的辛酸掠过了晓蓝心头。她费力地眨去了涌进眼中的雾气。“你已经尽力而为了,爸爸。”她安慰地道:“不管怎么说,妈妈看的是最好的医生,用的是最好的医药。而且一直到她去世,还一直以为你真的给她买了医药保险,对那笔钱的来源一点也没怀疑。”如果不是后来东窗事发,本来连我也没怀疑的!晓蓝苦涩地在心里加了一句。真的,谁料得到一生刚直的父亲竟会盗用公款呢!“妈妈去得很心安,那就好了。”她安慰道。 贺明伦长长地叹了口气。“是的,她去得很安心。”他悲伤地道:“仅止是为了这一点,我对我自己的所做所为就绝不后悔。只是这些年来,实在委屈你了,晓蓝。”他抱歉地说:“为了你妈的病,害得你大学才念了一年多,就得转到夜间部去读书,白天还得工作赚钱。一个女孩子家应该享受的青春年华,你是一点也没享受到,现在还要操心我的事……” “爸爸!”晓蓝抗议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有什么好提的嘛!反正我大学也毕业了呀!”贺明伦疼爱地看着她笑了。“你是个好孩子,晓蓝。”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只是我总觉得你应该多出去玩一玩才是,别再让我这把老骨头绊着你了。” “喔。”说到“出去玩”三字,她警觉地看了壁上的挂钟一眼:“对了,爸,我——今晚要出去,可能——嗯,会晚一些回来。”她很快地说。 贺明伦笑了。“有追求者了,嗯?”他亲爱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啊,好好去玩吧。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噢,我慢慢再跟你说。”晓蓝很快地道:“我得快些,否则要迟到了!”她一溜烟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朝后头抛下了一句:“我今晚不在家吃饭啊,爸爸!” “那不要紧。”贺明伦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我也想出去走走。你王伯伯约我过去下盘棋,我想我干脆这就过去好了。” “下棋?”晓蓝大惊:“爸,你可以吗?”王伯伯就住在她们家隔壁,实在不必走上几步路。但她还是担心父亲的身体 “不要紧的。”贺明伦的声音带笑:“我今天觉得精神好多了。”她听到客厅的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知道父亲已然出门去了,不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爸爸这算什么?“人逢喜事精神爽”吗?乔威答应不提出控诉,自然教他心上一块大石落地。可是……他真的可以这样出去和人下棋吗?晓蓝轻轻地咬着下唇,从衣柜里拿出了她那套洋装。 第三章 第3章—— 挚爱 我懂得欲望, 也懂得冷漠, 对我而言这就够了…… 晚餐美味已极。餐厅里的布置也十分豪华,连那些女招待的衣物,在柔和的灯光下看来都十分华丽,比晓蓝自己平日穿着的像样百倍。在这种地方吃一顿饭,花掉的钱想必十分可观吧。她瞪着盘子里的奶油-明虾,努力地一口一口吃下肚去。她其实已经好饱了。但是这样贵的东西,不吃完岂不可惜?天知道她那一辈子才有机会再来这种地方吃饭! 他们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桌上摆了朵鲜艳的玫瑰。乔威坐在她的对面,视线所及,正好将整个餐厅的活动收入眼底。他选这个角度是有原因的吧?她想:既然要演戏,自然要找观众容易看得见的地方。但他此刻看的并不是观众,而是她。 “你的胃口很好婀?”他的声音里带笑:“要不要连我这一份也给你?” 她瞪了他一眼。“浪费食物会遭天打雷劈的!”她警告道:“如果我每顿都这样吃,不出一个星期就会胖五公斤。到那时我们演戏就不灵了!谁会相信乔大少爷会看上一个胖丫头!” 他深思地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要想变成一个胖丫头,你还需要多多努力才行。”他笑着说:“再说女人身上有点肉也没有什么不好。我讨厌抱在怀里像块洗衣板的女人。” 晓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像不像一块洗衣板干你什么事?”她气道:“你反正不会——嗯,我反正不会让你——” “难说哟!”乔威的眼睛里带笑:“我们待会儿还要去跳舞呢。既然我是你的男朋友,那么把你搂在怀里自然是天经地义。” “跳舞!”晓蓝瞄了舞池那头一眼,一口果汁差点呛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跳那种——三贴吗?” “那当然哪!”他一脸孔的理所当然。 “谢了!”晓蓝扮了个鬼脸:“乔先生,你现在是在“追求”我,不是吗?好不好保持一点君子风度?” “你认为跳舞缺乏君子风度?”他大感兴味的问。 “不。但我认为在公共场所这样的肉麻当有趣十分的没有格调。”她简单明了地说。 “既然你这样说,那好吧。”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看样子你究竟是不是洗衣板,我只好另外找机会来发掘了!” “噢,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乔威仰起头来笑了。“你的眼睛又亮晶晶的了。”他笑着说:“真是天大的错误!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很害羞呢。不想你这个小丫头颇有脾气的。” 晓蓝的眼睛瞪大了。“你故意的!”她指责:“你存心惹我生气,是不是?” “一半一半。”他的眼神飞舞:“我觉得和你聊天很有意思。但是呢。”他的身子向前倾,特意压低了声音:“我也真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一块洗衣板!” “你是不是洗衣板见得太少了?”她咬牙切齿地道:“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会提醒自己随时在身上绑一块洗衣板!” 乔威大笑。他沉厚的笑声撞击在晓蓝心上,唤起了她一种异样的心情。但她还没来得及去分析这种心情是什么,一团红影已经飘到了他们身前。 晓蓝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修长玲珑的女子靠向乔威,烫成大波浪的长发随着她垂下来的头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使得晓蓝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听得她娇声娇气的说:“我就说是你嘛,乔威!”她顺理成章地在乔威身边坐了下来,一手很自然的环上了他的肩膀:“你既然来了,怎么整个晚上都看不到你的人影啊?躲在这里做什么嘛?大伙儿都在,过来加入我们吧?” 乔威笑了一笑,捏了捏这个女郎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臂拿了下来。“你看见啦,狄玲。”他客气的说:“我——有伴。” 那红衣女郎狄玲到了这时才别过脸来,看了晓蓝一眼。正如晓蓝所料,这女人生得相当漂亮——虽然,女人只要本相不恶,化起浓妆来都是漂亮的。但这种漂亮对晓蓝而言没有吸引力。何况这女人一点友好的表示都没有。她投过来的眼色是评估的、敌视的。晓蓝努力地给了她一个客气的微笑,但那狄玲显然全不领情。 “那有什么关系嘛?”她撒娇道:“你一向——” 乔威打断了她的话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他转移话题的痕迹是很明显的。无疑的,这也是他演技的一部份:“这位是贺晓蓝。晓蓝,狄玲是……我一个老朋友。” “一个——老朋友?”晓蓝狐疑地重复,直直地看进了乔威的眼睛。她并未存心演戏,但这话显然接得恰到好处。狄玲的眼睛眯起来了。乔威的介绍词,很明显的是用来开脱这个什么贺晓蓝的疑心,而这种保护的姿态对乔威而言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你怎么这样说话嘛,乔威?”她噘起了艳红的嘴唇:“我还以为我们不止是“朋友”呢。” 乔威笑了,伸手横过桌面,将晓蓝的手握在他自己手里。“别听她的,晓蓝,狄玲就爱乱开玩笑。”他的手保证似的紧了一紧,回过头来给了狄玲警告的一瞥。 狄玲咬了咬下唇。“好嘛。”她咕咕哝哝地道:“不要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对了。”她漫不经心似的说:“杜可妮今晚来吗?” 乔威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的声音变得像冰一样冷了:“她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狄玲的笑容挂不住了。“嗳呀,随口提一句你也这么生气!”她勉强地笑着说:“看来我这个电灯泡在这儿是在惹人嫌啦!我还是走好了!” 晓蓝看着她红色的身影去远,虽然觉得她碰了这么大个钉子其实是自找的,但还是忍不住要可怜起她来。尤其是,她明明知道这个女人和乔威绝对不会只是“老朋友”而已。 乔威见她眉端微微皱起,便说:“别把那个女人挂在心上。她是存心生事,你要是生她气就上她当了。” “我不是在生她的气。”晓蓝淡淡的说:“我只是在想……你对你前任女友的态度,未免有些教人不敢恭维。” 乔威并没有假装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必为她难过。”他淡淡的说:“我也不过是她众多男友中的一个而已。我们本来彼此彼此。你以为她方才那种表现真的是在吃醋吗?只不过是唯恐天下不乱而已。” 晓蓝微微地皱了皱眉。“我不懂。”她沉思的道:“你为什么不干脆找像她那样的人帮你演戏算了?我相信她的演技一定比我高明。而且——我看她对你和杜可妮闹僵了的事也颇清楚的?” “找她帮我演戏?”乔威笑了:“小姐,你晓不晓得什么叫做“驱虎逐狼”?她会惹的麻烦比起杜可妮来只会多不会少。而且我若是找她这一类的人来演戏,杜可妮第一个就不会相信。”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至于你说她对我和杜可妮的事好像很清楚——争实上,在我们这个社交圈子里,这种事情简直就没有秘密可言。何况我和杜可妮大吵的那一架又牵涉到了第三者……” 晓蓝的眼睛睁得好大。“怎么说?”乔威吐了一口长气。“好奇的姑娘。”他慢慢地说:“好吧,我想你是有权利知道的。这么说吧,在我和杜可妮交往期间,我们彼此都是完全自由的。她有时也和别人约会,我也——”他耸了耸肩:“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日子。一直到有那么一天,她闯进我的公寓里来,当场撞到我和另一个女人在——呃,亲热。” “噢?”她听得呆呆的。 “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我又不是什么毛毛虫!”乔威沉着脸道:“这又有什么不对?我们本来就各取所需,也都很清楚彼此要的是什么。杜可妮自己,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角色。我不去过问她和别人的风流韵事,她又凭什么来干涉我的?像那样闯进我公寓来大吵大闹,嘿,我会吃她那一套?” 晓蓝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对你而言,女人只是一种工具,一种——玩物,是不是?”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满脸不敢苟同的表情,对她的演技大有妨害,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乔威冷冷的笑了。“对女人而言,我也只不过是一种工具,一种玩物。”他淡淡的说:“这很公平,不是吗?” 看见晓蓝板着一张脸,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又在肚子里批判我了,是不是?”他不高兴的说:“拜托你放松下来好吗,我们到底还在演戏呀。难道你从来不笑的吗?” 晓蓝给了他一个龇牙咧嘴的笑。乔威皱着眉头笑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他深思地道:“天真、坦白、不造作……” 她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赞美而惊愕了。“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满街都是啊。”她本能的反应道:“对我而言,你们的世界才真是不可思议呢。要是我把你的故事说给我的同学听,十个里大约有八个会听得目瞪口呆!” 乔威懒懒的笑了。“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嫁给一个忠厚老实的男孩,做个本本份份的公务员妻子,然后或着住在一间两房公寓里,生他两三个小孩了?”他半开玩笑地道:“或者你的野心来得大些,想好好地给自己钓个金龟婿呢?” “我只想嫁一个爱我、并且为我所爱的人。其他的倒并不那么重要。”她老老实实的道。乔威深思的眯起了眼睛。 “理想主义者,嗯?”他慢条斯理的说:“要一个爱你,并且为你所爱的人……我们不都是如此的吗?” “真的么?”她狐疑地打量着他:“我不相信你。起码我不觉得你真是这样想的。你说话的口气就不对。”说到这里,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告诉我,乔威,你——恋爱过吗?” “恋爱!”乔威的眼睛里出现了嘲笑之意:“我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是吗?我这辈子交过的女朋友,只怕数也数不清了。你倒是说说我有没有恋爱过?” “那种的不算!”晓蓝抗议。看见乔威眼底浮出的嘲笑之意,她突然间明白了:乔威那里是不明白她的问题,只不过是故意在捉弄她而已。她双手叉在胸前,审视着他的脸色,突然间一个意念掠过了心头。 “我在想……”她慢慢地说:“你如果不是在爱情上受过很重的伤,就是从来没有恋爱过。而后者更为可能。否则的话,你对爱情就不会是这样的看法、这样的态度了。”她追问了一句:“我说的对不对?” 乔威点起了一根烟,慢慢地吐了口烟出来。“聪明的姑娘。”他淡淡的说:“算你猜对了。我是没有恋爱过。对我而言,恋爱这玩意儿太奢侈。”他深深地看着她:“怎么回事,贺晓蓝,你现在变得很好奇了啊?” “我们既然是在约会,总得找话来说呀!”她理直气壮的说:“而且,人们不都喜欢谈论他们自己吗?” “也未必。”乔威又吐了一口烟:“我宁可听你谈你自己。” “谈我?”晓蓝瞪大了眼睛:“我有什么好谈的?经历贫乏,背景单纯。你所认得的人,个个比我复杂百倍。和我聊天一定使你觉得很无聊,而且——” “你就错了。”乔威淡淡的说:“和那些人在一起才让我觉得无聊。一成不变的勾心斗角,一成不变的明争暗抢;每个人都是有目的方来接近我的,偏巧嘴里说得一个比一个冠冕堂皇!”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微笑:“丛林里的野兽都比他们干净!” 晓蓝侧着头颅打量他。“这就是你如此愤世嫉俗的原因吗?”她好奇的问:“难道从来没有人是为了你本身的原故而喜欢你的?” “有啊。我妈。” 他眼底的自嘲之意是很明显的。但那种叽嘲的神色不知为了什么再一次触动了她,使她突然间觉得心疼。晓蓝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怜的乔威。”她轻轻地说:“我本来以为你拥有许多,而今才知道你比我还穷。”她看见乔威的嘴角一紧,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严峻之意,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突然之间不再怕他了,只是用她那对清澄的眼睛直直的瞪视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接了下去:“可是会不会是你判断错了呢?我不相信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只是你拒绝去看而已。” 乔威捻熄了手上的烟头。“你在给我上人生哲学吗?”他不怎么耐烦的说:“小鬼,我可是比你整整大了十一岁!在商场上打滚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我没见过,犯得着你来和我说这些?” “可是你就不懂得爱?”晓蓝固执地道:“如果你懂得爱,就不会用这种眼光去看事情,就不会——” “啊哈!这么说来,你倒是谈情说爱的专家-?真是失敬了!”乔威截断了她,用的是她最讨厌的、那种嘲讽的口气。晓蓝的脸一时间涨得通红。 “你又在顾左右而言他了!”她生气的说:“好啦,就算我只把“爱”界定在男女之间也罢。你自己也承认你没恋爱过,不是吗?但是乔威,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令你倾心的女子。我只希望,到那个时候,你的骄傲和你的偏见不会蒙蔽了你的眼睛,害得你连自己的情感都分辨不出来就好了!” 乔威的身子向后一仰,深深的靠在椅背上,半天不发一语。等他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纹风不动,他的表情高深莫测:“我懂得欲望,也懂得冷漠,对我而言这就够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快十二点了,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晓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快十二点了?好上帝,她一点都不知道:这时间过得居然有这般快法!这一阵子聊下来,聊得那样投入,她都已经忘记自己是在“假扮乔威的女朋友”了! 她看了自己的表一眼;证实了乔成的表没出毛病,忙自站起身来。乔威一手轻轻抹上了她的背脊,护着她走过了餐厅。他的一些朋友,包括狄玲在内,都遗留在此地,约莫有十几个人,男女各半,占了一张大桌子,挡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乔威停了下来,和他们打着招呼,一手却始终不离晓蓝身上。晓蓝觉得好窘,却也只好由他,还得勉强自己对着那些人微笑。他那些朋友不轻不重的开了几句玩笑,便由着乔威带着晓蓝离去了。 乔威坐进车里,发动了引擎:“我这个时候送你回家,不会太晚吧?”他淡淡的问。 晓蓝迟疑了一下。她是很少这么晚回家的,可是她也知道父亲不会在意。父亲的为人一向开明,何况又一直鼓励她“多出去玩玩”,对她的迟归是不会说什么话的。“不要紧。”她回答:“爸爸一向很信任我。何况我已经告诉过他,说我今晚会晚一些回去了。” “那就好。” 晓蓝斜了他一眼,心里头突然升起了一丝暖意。他其实并不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所以为的那样,是一个冷硬无情的人。像这种小事他其实可以不问的。毕竟,对于他以前约会的那些女孩子如杜可妮或狄玲而言,一定不会有“你几点以前必须回家”这种问题存在。而男孩子自然来得更自由些。乔威说过他的妈妈是爱他的……他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呢?他这样和一大堆不同的女人花,他的父母会怎么想呢? 好奇心一时凌驾了一切,晓蓝忍不住问了:“你爸妈和你住在一起吗?” 乔威摇了摇头。“我妈和弟弟住在香港。我父亲两年前去世了。” “香港?” 乔威点了点头。“我父亲是在十五年以前,才将资金移到台湾来的。弟弟在香港接管另一部份的事业,我负责台湾的部份。所以我大学一毕业就到台湾来了。”他自嘲的笑了一下:“难道你没注意到,我说话有个腔?” 他的腔其实很轻,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发觉。晓蓝摇了摇头。“你的国语说得很好。”她真心真意的说。 乔威笑了。“我下过苦功的。”他得意的说:“再说,在台湾一待待了这许多年,再说不好太不应该了。”他转过一条街道,跟这转移了话题:“你父亲的身体好些了吗?” “。”晓蓝微微地笑了一笑:“他听说你答应不提起控诉,精神就好得多了。他只是前一阵子太累,精神耗弱,心理上压力太大……自从妈妈病重……”她的声音渐渐低微。每想起母亲去世前的那一段艰苦日子,都会使她心上生起无尽的感伤。 “令堂是因病去世的?”乔威一面开车,一面漫不经心的问。 “。她病了很久。”晓蓝低谓着住了口,不想再提这个令人感伤的话题。乔威从旁给了她锐利的一瞥。 “病了很久,嗯?”他沉思着道:“那么医药费一定很可观了?” 她无言的点了点头,听见乔威接着问:“这就是你父亲挪用公款的原因了,是不是?” 晓蓝长长地叹了口气。“嗳。”她承认。话题然提起了,她就顺便将白天和父亲的对话说了出来:“爸爸说他手头还有十万元左右,叫我先还给你。等他身体好一些以后,他会去找一个新工作,再按月还你钱——” 乔威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那一百五十万不用还了的。” 晓蓝发出了一声短笑。“爸爸不会接受的。”她肯定的说:“而且我也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 乔威右手挥了一下,打断了她的陈述。“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那是你的酬劳。”他一副不容置辩的语气:“至于你父亲说要去找一个新工作,那也不必了。” 晓蓝瞪大了眼睛。“不必了?为什么?我爸爸还很年轻,他还有十几年才需要退休呢,为什么——”一个恐怖的想法掠过了她的心头。晓蓝震惊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乔威的手臂。“你——你不是要把他的记录公布出去吧?”她恐惧的问:“不要这样做,乔威,请你!爸爸也知道他做错了事,他绝对不会再犯的!我保证——” “你想到那里去了?”乔威打断了她,声音里隐隐带着笑意:“我说他不必去找新工作了,是因为他的老工作并没有丢呀!他在公司里的年资经历都有了,到别的地方去另起炉灶不一定合算,是不是?” 晓蓝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说了些什么呀?她没有听错么?“乔威,你是说……”。她结巴巴的问:“你是说……” “我是说。”他懒洋洋的道:“他要是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就早点回来上班吧。” 晓蓝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这个时候乔威把车停下来了,顺手熄掉了引擎。晓蓝睁开眼来,幽微的街灯自窗口照了进来,在乔威脸上镶了一圈隐微的光影。她心里一阵激动,热辣辣的水气一刹那间模糊了她的眼睛。 “谢谢你,乔威。”她低语,完全不曾察觉到自己的双手还扣在他的手臂上:“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才好。” 乔威耸了耸肩。“这没什么。我相信他不会再犯错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花钱再去训练一个新手?你父亲的工作能力是很强的,你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骗了公司这么久。早一开始就该被发现了。” 晓蓝啼笑皆非的看着地,不知道自己是想亲他一下还是想捶他一下。他明明是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恩惠,怎么有办法把它说得如此教人生气! 这显然正是乔威预料之中的反应,因为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而后他的眼色变深了,嘴角的笑意也逐渐隐没…… 女性的本能使得晓蓝一阵心惊,急急地别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睛。“随你怎么说吧。”她仓促的说:“不管怎么说,爸爸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相信他会很高兴的。”他淡淡的说,声音如此平静,使得晓蓝几乎以为自己方才那一阵心惊只是错觉:“不过你最好在他回公司上班以前,先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他。否则办公室里蜚短流长,他很快就会听到你我之间的事,那可就不大妙了。” 晓蓝的心往下沉了一沉。真的,这件事情她还没想到呢!“我——我知道了。”她艰难的说:“我会找机会告诉他的。” 乔威点了点头。“那就好。”他简单地说:“我明天中午来找你一起吃午饭。十二点半可以吧?” 她点了点头,看了自己的表一眼,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我该走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呢?”她匆匆的说,一面推开了车门:“再见,乔威。” “明天见。”他低厚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然后是引挚发动的声音。 屋里几乎是全黑的,只有客厅里点了一盏小灯。父亲显然已经睡了。晓蓝放心地叹了口气。她本来打算把她和乔威“约会”的事情告诉父亲的,现在看来,只好等到明天再说了。明明知道这事迟早是要说的,她还是免不了存下了一些拖延逃避的心理。何况,她现在也实在没有力气去和父亲解择什么。和乔威相处的这一整晚,比她所能以为的还要令她筋疲力竭。和他在一起时本来也不觉得。等到回到家里,她才发现自己的气力几乎都被抽空了。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不能明白。仅止是情绪的起伏,以及一种整晚一直都在的、绷得极紧极紧、若有所待的心情,竟会使她累到这般么?而,又为什么和乔威在一起的时候,会使她产生这样的情绪呢?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换下了身上的洋装。她已经太累,没有精神去分析自己的心情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明天…… 第四章 第4章—— 闹剧 她对乔威的所有反应都已来得太直接、 太自然,太教她忘了自己是和他演戏了。 “你疯了吗,晓蓝?”杨淑端的口气简直是气急败坏:“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你偏偏去惹那个超级花花公子?” 晓蓝在肚子里暗暗的叹了口气。来了!她早就知道这种询问是不可避免的。今早一踏入办公室,她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每个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他,偏偏每个人都又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她一转过身去,当他们以为她听不见了,就立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如果不是介入了乔威和杜可妮这件事里,她再也料想不到办公室的蜚短流长会有这样惊人,这样可厌!然而,这不就是乔威所要求的效果么?而她的责任是演戏。晓蓝第一千零一次的提醒自己:记住,你现在是乔威的女朋友!不止是他“受到你的吸引”,你也对他有相同的感觉。乔威再三叮嘱过的: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晓蓝再一次在肚子里叹了口气。喔,天,她在这个杂志社的名声,等这出闹剧结束之后,大约也就彻底完蛋了!反正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等事情一结束,她也就跟着卷铺盖走路,另外给自己找个工作,这总成了吧?现在嘛,她是只有豁出去了。 “我没有招惹他呀!”她含羞带怯的说:“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嘛!”不坏不坏,贺晓蓝,你的演技比自己预计中要强得多了。 淑端忍耐的叹了口气。“好吧,就算是他先招惹你的好了。你又做什么去理他那种人?” “他有什么不好?” “小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我装糊涂呀?谁都知道咱们老板是个花心大萝卜,像你这种纯情少女,他能把你连皮带骨的给吞了!而且他和杜可妮交往频繁的事,你总该听说过的吧?” “他和杜可妮已经吹了啦!”她一副替情郎辩护的架式。 “他告诉你的?” “嗳。” “而你就相信他了?”淑端简直急得想把她捏死:“小姐,你怎么那么好骗呀?不管他是不是和杜可妮还有所牵扯,当初他一来接近你,你就应该拔脚开溜的!” 晓蓝垂下了她长长的睫毛。“他是——很难拒绝的。”她细细的说。这话里别有玄机,不过淑端当然把它完全解释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不是重点呀!”她苦口婆心的劝:“我当然知道他很迷人。成熟英俊,能言善道,而且像他那种情场老手,一定很会照顾女孩子。可是……” “不要说了,淑端。”晓蓝截断了她:“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这也是“实话”。但这话听在淑端耳中,脸上表情就像吞了一个大鸡蛋在喉咙里一样。 “你——你——你是真的爱上他了?”她简直是痛心疾首:“喔,天呀,天呀,我还一直以为你很有理性、很有思想,很有头脑呢!晓蓝,你怎么可以!” “他——他不是在玩弄我的。”晓蓝辩道。她对淑端的好意和关心是很感激的,但她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但淑端当然对这说词嗤之以鼻。“他会不会是和杜可妮吵架了,利用你来让她吃醋?”她异想天开的问。 晓蓝忍不住笑了出来。“天,当然不是!”她坚定的说:“他和杜可妮已经结束了,真的。” “啊,好吧。”淑端没奈何的道:“反正你有的是第一手资料。可是晓蓝,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晓蓝拍了拍她的手。“谢谢你的关心,淑端。”她诚心诚意的说:“可是你不需要为我烦恼。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真的。” 淑端白了她一眼,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随你吧,我不管了。”她咕咕哝哝的说着,埋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午休时间到了的时候,淑端邀她一起去吃饭。她们几个坐在一起的女孩常常是一道去吃中餐的。但今天晓蓝拒绝了。 “对不起,淑端,你们去吧,我另外有约。”她有些抱歉的说。 淑端询问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楼上。晓蓝点了点头。淑端不满的咕哝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由得晓蓝下楼而去。 大楼底层的客厅里人来人往,颇有许多看熟了的面孔。晓蓝在客厅一角坐下,不自觉的想起了何宗仁。何宗仁也在这家大楼里上班,大家看得熟了,才成为朋友的。他开始追她,还不过是近几个月的事。本来今晚他们有个约会的,但她今早打过电话把那个约会取消掉了。何宗仁不大高兴,但晓蓝别无选择。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她不认为自己和何宗仁的交往是明智之举。至少至少,必须先冷一阵子。虽然这样做对他有些抱歉,但是对晓蓝而言,当然是爸爸的事情来得紧要一些了。何况话说回来,何宗仁在她心目中并没有太重的份量。否则的话,事情又该另当别论了。 乔威那专用电梯的门开了,他从里头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顿了一顿,便直直地向她走了过来。 “嗨。”他微笑,伸出手来拉着她站起身来;“我没有让你等太久吧?” 他的笑容那么暖,眼睛笑容那么暖,眼睛里的欢喜那样真,使得晓蓝费尽了气力才能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他演技的一部份。然而她却无法阻止自己还给他一个同样温暖的笑容。“没有。”她微笑:“我也才刚到。” “那就好。”他领着她往外走,双眼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我在两条街外的一家法国餐厅订了个桌位,我们这就过去吧?” 那法国餐厅的陈设并不特别豪华,但是气氛很好,品味超绝,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他们在窗边的一处卡座坐了下来。晓蓝坐在里头,乔威挨着她坐下。这样的坐法使她有些紧张,因为乔威离得她太近了。但这是演戏呀!她提醒自己,勉强自己放松下来。 点完了午餐,乔威将菜单交还给侍者,而后别过脸来看着地:“你今天还好吧?”他问:“办公室的情况怎么样?” “你说呢?”晓蓝反问,然后苦笑了一下。“淑端今早才给了我一大篇劝告。她认为我八成是神经错乱了。” “淑端?” “我的同事兼好友,杨淑端,就坐在我隔壁的。” 乔威恍然大悟。“是不是就是昨天我进你们办公室去找你时,正在和你说话的那个女孩?”看见晓蓝点了点头,他微微地笑了:“她和你说了些什么?不要和我这种花花公子厮混在一起,是不是?”看见晓蓝又点了点头,他忍不住笑了:“你倒是有个好朋友啊。” “是啊。害得我乱内疚的。”晓蓝低谓:“连她都这样想了,我真不敢想像爸爸会有什么反应。” “你还没和他说啊?” “没有。我昨晚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睡了,今早出门匆忙,也没来及跟他说。”晓蓝坐直了身子,双手在餐桌上紧紧的交叠在一起。“我——我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乔威?” “嗯?”她的话立时引起了他全付的注意力。 晓蓝正要开口,侍者已经将菜端上来了。她由着那侍者摆好食物,退了下去,这才重拾话题。 “关于让爸爸回公司去上班的事。”她字斟句酌的说:“好不好由公司出面跟他说,譬如说发张通知什么的?我——打算今天晚上告诉他你和我的事,如果他可以回去上班的事又从我口中说了出来,我——我怕他会起疑。而如果他起疑了……”晓蓝抿紧了嘴唇,眼睛里露出了忧愁之色:“我怕……他的自尊会受不了这个。” 乔威沉吟着切下了一片鸡肉。“你说得是。但起疑只怕是免不了的。”他慢慢地说:“至少至少,他会认为我之所以这样对待他,有很大的原因是冲着你的面子。但是我们可以把事情尽量做得委婉些,尽量让它看起来不涉及个人。”他吞下了一口鸡肉,又去切第二片:“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情我下午就把它处理掉。” “谢谢你。”她的眼睛里发出了愉悦的光彩。乔威的眼色变得柔和了。 “你是个很容易取悦的女孩子,嗯?”他微笑着:“你真的很爱你父亲,是吧?” 晓蓝笑了,切了一块鸡肉送进嘴里。她的午餐是乔威为她点的,因为她对那些法国菜一点概念也没有。而这里的食物果然十分美味。这道鸡排里混着杏仁,只一闻那香气便令人食指大动。她发觉自己真的饿了,于是专心致志的对付着眼前的食物。而乔威却一面吃一面看她。 “蓝色很适合你,只是太朴素了。”他突然说。晓蓝呆了一下。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麻纱洋装,在腰间系了一条深蓝色的腰带。为了配合乔威,她已经尽量穿得正式了。只是她衣橱里的衣服实在有限,珠宝饰物更是半件也没有。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话来说,乔威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好大,几乎是一下子便将她自己的手全给包进去了。 “你的手很美。”他深思的说:“戴个蓝宝石戒指会很好看的。如果能再配上一串同样的手镯就更出色了。何况你的名字里还带了个“蓝”字。” 他的手指温柔的滑过了她的手掌。晓蓝一时间全身都僵住了。他的碰触像电流一样的通过了她的全身,而他似乎还不以此为满足,一手轻轻的拨开了她的头发。 “你没有穿耳洞啊?那太可惜了。”他的声音很低沉:“你戴耳环也会很好看的。而我真想好好的打扮打扮你。”他的手指很轻很轻的划过了她耳后。晓蓝差点跳了起来。 “乔威!”她憋着气说:“你在做什么?” “嘘!”他顺势将她紧紧的搂了一搂,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她额上亲了一记:“演戏啊!” 演戏!天,她几乎忘了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了!“你的演出已经快要妨害风化了!”她小声的说:“还不快点放开我!” “要是你也亲我一记,我就放开你。”他说得嘻皮笑脸。 晓蓝气得真想捶他一记。“你这句台词说得这样轻,不是太浪费了吗?”她咬牙切齿地道:“我们的观众又不曾练就天耳通,那里听得到你说的话?” 乔威笑了起来,搂着她的手臂松了一松。“你的眼睛又开始发亮了。”他说。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晓蓝哭笑不得的瞪着他。她已经发现乔威很喜欢逗她,她一生气他就大乐。不知为了什么,她有一种和他一起大笑的冲动,然而她将这冲动硬生生的压下去了。因为在那大笑的冲动和愉悦之后,有一种奇特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搅。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种情绪使她紧张,也使她不安。她对乔威的所有反应都已来得太直接、太自然,太教她忘了自已是在和他演戏了。这种感觉使她心惊。而乔威的碰触所带来的反应更教她无法忽视…… 吃过午饭回办公室的路上,晓蓝一直很沉默。乔威似乎也在想他自己的心事,不曾试着和她说话。一直到他将车停在办公大楼前,才和她说了:“我今晚有个应酬,大约要八点以后才抽得开身。我看看……我八点半过来接你好了,一起去喝个咖啡什么的,怎么样?” 她无言的点了点头,钻出了车子。这一路回来,乔威没再碰她,也没再说任何的风言风语,不知怎的竟使她有些失望。但这失望的情绪是怎么产生的呢?晓蓝咬了咬下唇,试着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推出脑海,专心于自己的工作上,却一直没怎么成功。等她回到家时,只觉得整个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疲倦。 但是贺明伦在兴奋中并没注意到这一点。一见到女儿的面,他就不及待的宣布了公司通知他回去上班的消息。晓蓝不知道安全组的人是怎么对他说的,但她相信他们定然说得很有技巧。她对着父亲绽开了欢悦的微笑。 “那太好了,爸爸。”她开心的说:“你确定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了吗?他们要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呢?” “我想我下个星期就可以回去上班了。”贺明伦喜孜孜的说。的确,他看起来容光焕发,比前几天至少年轻了五岁:“晓蓝,我们今晚一起出去吃个饭,庆祝庆祝怎么样?” “好啊,爸爸。”她微笑:“可是我们必须早点回来。我……”她鼓起了勇气说:“我今晚还有一个约会。” “有约会,嗯?”贺明伦笑了:“那好啊,我早说你应该多出去玩一玩的。今晚和谁出去啊?是不是——那个叫何宗仁的小伙子?” “不是的,爸爸。”她绞紧了双手:“是——是乔威。” “乔——”贺明伦大惊:“乔威?” “是的,爸爸。”晓蓝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我知道你不怎么同意我和他这样的人交往,可是——” “不怎么同意!”贺明伦叫道:“我当然不同意!老天爷,我怎么可能同意?晓蓝,爸爸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和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碰不得的,你怎么还——” “爸——” 血色自贺明伦的脸上慢慢退去。“这都是我的错!”他低语:“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缘故,你就不会去见他,也就不会——喔,天!”他的脸变得像纸一样的白了:“安全组下午打来的那通电话!那是乔威的意思,是不是?你——晓蓝,你为了我把自己卖给他了?” “没有没有!爸爸,真的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晓蓝激烈的否认:“他那人很君子,真的!他的骄傲也不会容许他提这种要求。我和他之间的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和你的事并不相干,而且我——我也没有要求他不要解雇你。虽然他的确和我提到过这件事,但他说那完全是因为你工作能力很强的缘故。记得吗,他要我们把钱还给公司的?” 这番话显然将她父亲给说服了。血色渐渐回到了贺明伦的脸上。他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因为我的工作能力很强,嗯?”他自我解嘲的笑了一笑:“只怕有一大半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爸爸!”晓蓝握住了父亲双手:“你不要乱想嘛!你自己也说过,他那个人一向是公事公办的呀!你办事的能力是很强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强到他可以对我再三法外施仁的地步吗?”贺明伦悲伤的笑了一笑,轻轻顺了顺晓蓝的发丝:“好了,晓蓝,不要安慰我,爸爸心知肚明就是了。我对公司负欠良多,公司既然要我留下,我当然不能不留。但是你——不必为了我的过错付任何代价,不要觉得自己有义务接受乔威的追求。” “你不赞成我和乔威交往吗,爸爸?”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居然使得她心头隐隐发疼。 “乔威有他很大的优点。”贺明伦深深的叹了口气:“可是我想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会放心自己女儿和他交往的。你会受伤的,宝宝,而且是伤得很重。”他用一对悲伤的眼睛看着女儿:“你还是不要再去见他了吧?” 喔,天啊,但愿我能!晓蓝抬起了一对悲伤的眼睛,征求着父亲的谅解:“可是爸爸,你自己告诉过我的,我们必须接受挑战,才能成长,必须不怕伤害,才能前进。” “我知道我说过些什么。”贺明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晓蓝,我不能不担心呀!” “对不起,爸爸。”她的声音哽咽了。父亲的忧伤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是在正常情形之下,她早就答应父亲和乔威一刀两断了。可是此时的她已然无路可退。不管怎么说,总比让他去坐牢来得强吧? 贺明伦抬起了她的脸,怜爱的看着她。“那个姓乔的小子就那么吸引你吗,晓蓝?” 如果不是因为心情沉重,晓蓝真想笑。本来是他老板的,一旦“追求”起他女儿来,居然成了“姓乔的小子”了。“是的,爸爸。”她轻轻地说:“而我不想逃避自己的心。我——我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是我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了。” 贺明伦长长地吐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我不想被我的独生女儿当成顽固不通的老骨董。”他深思的凝视着女儿俏丽的脸:“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他紧紧的握了一下晓蓝的手:“但是不管你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记住爸爸总是陪着你的。” 热辣辣的泪水涌进了晓蓝的眼睛。“爸,我爱你。”她哽着声音道。贺明伦无言的搂紧了她。 “好了,去洗把脸吧。”他轻快的道:“我们不是要出去吃饭庆祝的吗?红着眼睛可不成样子唷!” 晓蓝噙着眼泪笑了。父亲的谅解和开明使她心上一块大石落了地。从现在起,她只需要把“乔威的女朋友”这个角色扮好就行了。而她发现这个角色演来并不难。喔,何止不难,简直是太容易了。 当然,第一次和乔威“约会”的时候,她是颇有几分尴尬;可是第二次,第三次之后,她发现自己愈来愈放松,也愈来愈能毫无顾忌的的展现出真实的自己。刚开始的时候,她有时还会提醒自己记得演戏,记得在脸上摆出一点恋爱的表情,但乔威似乎并不需要她装出一副为他痴迷的神态,也并不想她对他千依百顺;正好相反。他喜欢戏弄她,喜欢逗她生气,喜欢和她拌嘴。每当这种时候,他那叽嘲慵懒的神情就会减轻,整个人看起来也明亮多了。有时他们也谈哲学,谈人生;这个时候的乔威是严肃的,然而晓蓝也并不浅薄。他们的谈话海阔天空,纵横自在。不过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常常“暗箭伤人”,出奇不意的欺负她一下。看见晓蓝气鼓鼓的样子,他就大乐起来。 这使得晓蓝十分惊讶。但想想又似乎并不奇怪:总不会所有的情侣,都是一副你侬我侬的神气吧?她有时不免好奇:如果自己真有了个男朋友,相处起来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呢?可怕的是,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居然总是只能想到乔威身上去,再想不起其他的可能了! “我一定是演得太入戏了!”她对自己说。想想又加了一句:“而且也是乔威领导有方。” 她却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只因为她不曾见过乔威和其他女子相处的情况,自然也就无从想像:乔威和她相处的模式,是他以前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或者只是因为,乔威以前从来不曾和她这一类的女孩子交往过吧?然而,不管原因是什么,乔威那个圈子里的朋友,对他那异于往常的行为都是有目共睹的。谣言传得比什么都快。他们约会了不过两个星期,离乔威原来预期的时间还有一大截子,事情便已发生了。 第五章 第5章—— 惊吓 她闪亮的黑发瀑布般垂挂在肩上, 大圆的杏眼不怒时必有万种风情。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乔威约好了带她去吃饭,然后去听一场音乐会。出门以前,晓蓝看着自己的衣橱叹气。她所有的像样的衣服,这两个礼拜来已经全部穿完了。没奈何,她只有挑出他们第一次约会那天晚上她穿的那件白纱洋装来,心底暗自期望乔威不会在意。 乔威只看了她一眼,倒不曾多说什么,傍晚的时候,台北的交通照例是拥挤得可怕。所以他们提早出了门,大约是五点多些,来到了东区一家餐厅前头。路旁已经没有车位了,乔威将车开过了两条马路才找到了一个停车位。 “台北的交通!”他咕哝着,引着晓蓝下了车。晓蓝忍不住要笑他:“谁让你买车来呀!交通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还自己开车,那不是自找苦吃么?要是我啊,我宁可搭计程车!” 乔威翻了翻眼睛。“谢了,小姐,台北的计程车可以教人搭出心脏病来。我可不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先生,小姐,买花好吗?”刚刚过了一个红绿灯,便听得一个软软的童音叫住了他们:“好香好香的玉兰花喔!” 乔威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晓蓝却在那小女孩的身前站定了身子。她一直是很喜欢玉兰花的。眼前这个瘦伶伶的小女孩更激起了她的怜惜之意。 “一串多少钱呀?”她半弯下腰来问。那个小女孩不过她胸口那么高,才十岁多一些吧?这么小就得出来负担家计啊?她怜惜的想。乔威在不远处站定了身子,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她,突然间脸色大变。 “晓蓝,闪开!”他喊,一面冲了过来。同时间她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瞥头便见到一辆重型摩托车正对着这个方向冲了过来。她想也来不及想,推着眼前的小女孩便往前扑了出去。乔威同时重重的撞上了她,三个人跌成一堆。那摩托车的车轮在地上尖锐的磨响,而后整个的倾覆下去,击地有声。路上行人大声尖叫。 晓蓝被撞得七荤八素。乔威在她身侧的那一撞,几乎将她肺里的空气全给挤出来了。她沉重地喘息,感觉到乔威的重量离开了她。而后是他一双有力的手搀着地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晓蓝?”乔威的脸全白了:“真险!那车离你只有那么几公分而已!你撞到那里了?没受伤吧?”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我……我……我没事。”她喘息着说,眼前看着那辆倒在她身前一公尺不到的摩托车。挡风玻璃碎得满地都是,摩托车骑士压在车下哼哼唧唧的呻吟,地上殷殷的渗出了血水。想到方才若是闪得慢了一些……晓蓝突然间天旋地转起来,整个人软软的好像要直往乔威身上倒过去了:“我想是……没事吧?”她勉强的笑着说。 乔威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重重的将她搂进了怀里。“不要这样吓我!”他哑着声音道:“小姐,我会给你搞出心脏病来的!那个什么鬼摩托车,不会骑车也敢骑!要是他碰了你一点皮,我非叫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我没事,真的。”她镇定了一些,这才觉出身上有好几个地方都撞痛了,还好没擦破皮。想必是方才她推开那个卖花的小女孩的同时也跌在了她的身上,所以抵消了不少冲撞力吧。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还倚在乔威怀里,连忙将他推开了些。但是乔威不肯放手,兀自抱扶着她。好像他只要一松手,她就会跌下地去似的。 “我的花!我的花!”身后传来那小女孩哽咽的声音,抽抽答答的。晓蓝回过头去看她,顺势离开了乔威的怀抱。只见玉兰花散得满地都是,一大半都压坏了。 “不要哭,小妹妹,你没有受伤吧?”她问。小女孩摇着头不回答,只顾拾起散落各地的花,一面伤心欲绝的吸着鼻子,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晓蓝仔细看她,见她肘上膝上都有几个地方磨破了皮,细细地渗出血来。但是出血量不多,显然都只是皮肉之伤,这才放心。 “不要哭了,小妹妹。”她温柔的说,一面打开自己的皮包。但乔威比她快了一步。 “是呀,不要哭,这些花算我们买下了。”他插了进来,伸手递给那小女孩一张一千块的钞票:“这些钱够不够?”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太多了,先生。”她认真的数着数:“我没有那么多钱可以找你。你有没有零钱啊?” 乔威笑了起来。“多的就拿去买药吧。”他拍拍小女孩的头:“你这一跤跌得还挺重的,呃?快回家去擦擦药,好好的休息休息,今天不要再作生意了。” 小女孩捏着钞票,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运气。等她想起来要道谢的时候,那位好心的先生已经扶着那位好漂亮的小姐走开去了。 “乔威。”晓蓝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看看我!我这个样子不能进餐厅里去呀!” 乔威的眉头也皱起来了。真的,他原先只顾着看晓蓝身上有没有受伤,倒没注意到那一跤对她的衣服造成的影响。那雪白的纱裙上沾了不少灰倒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染好几块青渍,显然是玉兰花的叶子在地上揉碎了,起身之际沾上去的。晓蓝心疼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衣服直发愁,不知道这些叶汁洗不洗得掉。 “我看你只好送我回去了。”她叹了一口气:“起码得把这件衣服换下来呀!” 乔威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先到我住处去好了。”他提议:“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你可以先清洗一下身上的灰土,如果有什么淤青也可以推拿一下。再要出来吃饭也方便些。” “去你那里?”晓蓝瞪大了眼睛:“可是我是要回去换衣服的的啊!洗澡擦药还在其次。” “我知道,我知道。”乔威的声音里带笑,一面领着她朝停车的地方走去:“我既然作了这种提议,就不会没有衣服给你穿。怕只是怕你不中意罢了。” 晓蓝狐疑的看着他。这个单身汉的住处会有女人的衣服给她穿?“喂,我们把话说在前头:你那些前任女友留下来的衣服,我可是不碰的!” 乔威仰起头来笑了。“晓蓝,是不是在吃醋啊?”他嘻皮笑脸的问,一面打开了车门。 “吃——”晓蓝真想给他一拳:“你少臭美了,我会为你吃醋?你很美吗?” 乔威发动了车子。“我今天这样英勇的演了一出英雄救美,还不能赢得美人芳心吗?” “英雄救美!”晓蓝嗤之以鼻:“你差点把我的肋骨都给撞断了!” “真的吗?”乔威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待我检查看看。” 他伸手作势欲摸,晓蓝立时将他的手给打了回去。这些时日以来,她已经很习惯乔威这种偶发的“毛手毛脚”了。其实乔威从来只是故意气她,所以她就反击得毫不客气。 “专心开车!”她叱道:“可不要闹得像刚才那——”她突然间打了一个冷颤。方才那一幕景象重新掠过她的心头,使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当时还不特别觉得如何,惊魂甫定之后竟是愈想愈怕。乔威显然也在同一时间里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他反过手来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好一阵子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乔威停下了车子。 “到了。”他说,领着晓蓝走进了那栋高级公寓的大门。 乔威的住处比她所预料的还要宽敞。这本来是双拼式的公寓,一间三十坪多些。他买下两间来打通了重新隔间过。地板是原木拚成的,客厅里的真皮沙发简单大方。晓蓝游目四顾,对这屋子的摆设异常意外。所有的家具陈设都是最高级的,这不消说,但是却看不出一点有钱人的铺张扬厉来。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对乔威刮目相看了。可是她并不想称赞他。这个人已经够骄傲的了,犯不着她来锦上添花。 “怎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啊?”她问:“这不是很浪费吗?” “怎么会?”他数给她听:“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房,一间休息室,用来运动休息用的,每间都做成了套房,占的地方也就不小了。反正台北这几年房地产一直涨,我这样做也是投资。他审视着她:“怎么样,你身上有什么地方需要擦药的没有?”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她手肘上和腿上的淤青全都浮现出来了。晓蓝本能地揉了揉自己手臂。噢,还真是挺痛的! 乔威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去拿万金油,你先去把自己洗干净吧。”他将客房指了给她看。 晓蓝简单的将自己手上脚上的灰泥洗去,顺便抹了把脸,拿下架子上的浴巾来将水份擦干了。这些浴巾都很干净也很新,浴室里更是清洁。乔威自己当然不可能顾及这种琐事,这公寓显然是有专人经常在整理的。 她步出了浴室,一出门就呆掉了。 乔威站在妆台前等她,手上挽了一袭淡蓝色的礼服。那蓝色淡得如烟如雾,领口和袖口都是宽松的荷叶边。那两三重雪纺纱的裙子如若悬垂在身上,想必就像是裹了一重雾气一般吧。裙角、领口和袖口都用粉紫画出了极细致的花纹,腰间是一条同质的带子,带着个银质的扣子。 “来试试看,晓蓝。”乔威微笑:“我按着你的尺寸买的,应该很合身才是。” “给——给我的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乔威,你不必——” “我知道,我知道。”他笑着说:“可是你现在正需要一件衣服不是吗?可见我是有先见之明的!”他不由分说的将衣服塞到了晓蓝手上。 晓蓝觉得好尴尬。她说过不想要乔威的任何东西的,也真的不想收他任何礼物;可是目前的情况实在教她左右为难,因为她总不能不换衣服呀! “乔威,你实在不应该……”她叹了口气,看着手上这件精美绝伦的礼服。如果说她不喜欢,那就是在骗人了。可是这么贵的礼物,教她如何能收?然而她一句话没说完,乔威已经从妆台上拿起了一个盒子,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给了他询问的一瞥。乔威耸了耸肩:“给你配衣服的。”他解释。 她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只有依言打开了盒子。一开之下宝光闪烁,炫得她眼也光了。黑丝绒的盒子里头,端端正正地躺着个蓝宝石手镯。宝石与宝石之间细细的镶着碎钻,做工精细已极。晓蓝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唾。 “好漂亮呀!”她惊叹,询问地看了乔威一眼:“这——是真的吗?” 看见乔威挑起了眉毛,她发出了一声自嘲的短笑。“笨死了,算我没问!”她咕咕哝哝:“你这种人怎么会去买假货嘛!” “还有一个成指,跟这是一套。”他说:“只是那戒指太大了,我叫他们改小了再交给我,所以还要等几天。我本来是想过几天连戒指一起给你的,不过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他对着她微笑:“怎么样,你还喜欢吗?” “乔威,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抗议:“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真的不能收!”她将盒子递回给他,可是乔威不肯伸出手来接。 “小姐,人家货物已经卖出了门,没有退货的道理了。”他连哄带骗:“这些东西是为你买的,你不收的话,叫我交给谁去?总不能自己拿来戴戴吧?” 晓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我没上街买过东西吗?”她坚持:“衣服或者是不能退了,但是手镯——” “嘘。”乔威一手轻轻点上了她的嘴唇:“不要跟我辩,好不好?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不是吗?如果你身上连一件饰物也没有,人家会怎么想?他们必定会认为我突然之间成了个小气鬼了!” 晓蓝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原来他是在提供演戏的道具啊?他毕竟是嫌她太寒酸了?她受伤的别过脸。“又不是你不送,是我自己不要啊!”她负气道。 “但他们不会知道,是不是?” “可是——” “好了,晓蓝,你身上撞伤的地方不痛了吗?”他转移了话题:“来,让我看看。都撞到那里了?” “乔威——”她还要抗议,乔威已经取过了她手上的衣服盒子,推着她坐到了床上。晓蓝低下头去看着自己,只见膝盖上两大块淤青,小腿上也青了几块。她皮肤本来就白,这几块淤青添加上去,当然是触目惊心。 乔威挑出一点万金油来,擦在膝盖上,轻轻涂开。“跌成这样!”他皱着眉头说:“很痛吗?痛就说一声,嗯?” “还好。”她咬着牙说。而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乔威,你自己呢?你方才也跌了的!”如果不是他一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本来早该想到了。 乔威笑了起来。“我们花花公子别的本事没有,皮总是比别人厚的。”他笑嘻嘻的看着她:“你是在关心我啊?真教我受宠若惊!” “噢!你跌死算了!” “这恐怕要教您失望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总听过的吧?”他嘻皮笑脸的说,一面又挑了点万金油出来,却突然停下动作,伸手就去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把衣服脱下来,快点!”他命令道,一面跳起身去摸电灯开关。房里的灯光立转暗,变成一种极其柔和的晕黄。 “作——作什么?”晓蓝张口结舌,眼看着他将衬衫扔在床上,上半身登时全裸,她羞得连耳根也红了,心脏开始不听话的乱跳起来:“乔威,你在做什么?”她紧张得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嘘!”乔威压低了声音,抱着她就往床上滚:“杜可妮来了!” “什……”她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客厅的门突然间开了,一个娇小的女子走了进来。“乔威,我们必须——”她尖锐的声音在看到客房那半开的门就停住了。乔威迅速的坐起身来,拉过被子来盖在晓蓝身上,仿佛她有多么衣衫不整似的,而后懒懒的转过身去面对这位不速之客。 “真意外呀,可妮。”他懒懒地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 晓蓝在一旁摒住了呼吸。她对杜可妮的脸孔当然是很熟悉的,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明星,而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实在漂亮,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明星样子。她闪亮的黑发瀑布般垂在肩上,大圆的杏眼不怒时必有万种风情。那娇艳的红唇更是宜喜宜嗔。那入时且精致的妆扮,更教晓蓝觉得自己活像个小土蛋。然而她只一开口,这些美好的第一印象就全部完蛋大吉了。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乔威?”她发怒道,漂亮的嘴唇扭曲成了一个异常刻薄的表情:“狄玲告诉我说你和一个小狐狸精厮混上了,我本来还不相信呢!可是你整整两个星期见不到人影,而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告诉我说你正和你的新欢打得火热你!你把我的面子都给丢光了!”她重重的将皮包摔在沙发上:“我这两天一直试着和你联络,可是一直找不到你的人,所以就到你这儿来等你。我看到你的车子,可是没想到——”她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和——”她鄙夷地看了缩在被子里的晓蓝一眼:“和这个偷人抢汉的小婊子在一起!” “拜托你说话客气一些。”乔威淡淡的道,但他的声音里隐含着不悦:“她有名字的。贺晓蓝,贺小姐。” “我知道她有名字!”杜可妮咬牙切齿地道:“狄玲告诉过我了!”她不屑地打量着晓蓝:“你可是愈活愈回去了,对这种嫩秧秧的小土蛋也有兴趣?我还以为你一向比较欣赏成熟世故的女人呢!” 乔威冷冷的笑了一笑——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笑容:“本来是的!不过。”他半偏过头去看了晓蓝一眼,眼色突然间转为爱怜:“晓蓝是——与众不同的。” 杜可妮的眼睛危险的眯起。“哦,是吗?”她甜甜的问:“她有多与众不同?” 不知为了什么,她说这话的语气让晓蓝觉得这四个字变得好脏。但乔威的表情依然纹风不动。 “说了你也不会懂。”他淡淡的说:“现在,请你离开好吗?我并没有邀你来。” “可是乔威,我们必须谈一谈!我是来——” “我知道你来作什么,也知道你想谈什么。”乔威截断了她:“没有用的,可妮。请你走吧。我邀的人是晓蓝,不是你。” 杜可妮脸上闪过一抹不信之色。“别开玩笑了乔威,这个小丫头难道真的比我还重要?” “你要听真话吗。”乔威的眼神冷得像冰:“答案是“是的”。” 杜可妮笑了起来。“好了,乔威,玩笑应该开够了。”她娇媚地道:“难道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真会看上这么个小女孩啊?她——” 我可以向你保证,晓蓝绝对不是你相像中的那种“小女孩”。”乔威的声音硬了起来:“而且她美丽,聪明,纯真,善良、明理。” 乔威每说出一个形容词,杜可妮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她强装出来的自信至此已经委顿无踪,可是她还不肯输口。“你不过是贪图一个新鲜好奇罢了!”她咆哮:“我就不相信这个小贱人能抓住你多久的注意力!”她转向了晓蓝,表情异常狞恶:“你得不到他的!记住我的话!” 晓蓝差点跳了起来。她从来不曾被人如此咆哮过,而杜可妮好像随时可以扑过来撕碎她的脸。乔威立时伸手环住了她。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代言人了?”他冷冷的瞪着杜可妮:“我对晓蓝是当真的!” 晓蓝蓦然间头脑一阵晕旋。这句话给她的冲击大到无法想像。然而她立即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他的台词而已。如果他是当真的……她的心突然间失去了所有支点似的往下坠,往下坠……一个突如其来了悟使得她全身都冻僵了。喔,天哪,我爱上了他了?喔,天呀,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杜可妮开始有些气急败坏了:“你该不是——该不是——想和这个啥也不懂的毛丫头结婚吧?” 乔威的嘴角弯了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 杜可妮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她骄傲的一仰头,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你要是以为我会就这样让你把我一脚踢开,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等着瞧,乔威,我不会就这样和你干休的!”她转过身子,劈手抄起了沙发上的皮包:“我且先让你和你的小女朋友在这里双宿双飞。哼哼,我倒要看看你对她的兴趣维持得了多久!再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我敢说不出三个星期,你就会腻得想叫救命了!和她结婚?哈!”她不屑地冷笑,旋风般地转了出去。门在她身后“碰”一声重重关上,和着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以及她尖锐的语声,还在这突然沉静了下来的公寓中响。 晓蓝头晕目眩的看着她消逝的地方发呆,兀自沉浸在她心中刚刚成形的知觉里。相形之下,杜可妮引发的风暴反而不算什么了。但是乔威显然误解了她脸色惨白的原因。他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不要怕,她动不了你的。”他温柔地道:“有我在,她绝伤不了你一根汗毛。” 晓蓝呆呆的抬起头来看他,眼中盛满了迷惘与仓惶。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知觉到乔威的存在,都知觉到他赤裸的肌肤,都可以感觉到他正以有力的双臂拥抱着自己,而他身上的体气如此强烈……上帝呀,我爱上了这个男人!我居然爱上了这个男人!爱上了这个爸爸三令五申、教我不要碰他的男人!爱上了这个我一开始就知道清楚不过的花花公子! 乔威的眼色变深了。“晓蓝——”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喑哑。 她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完全不曾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无助,多么柔婉。乔威重重的叹了口气,猛然间将她压进了怀里。他的嘴唇压了下来,寻着了她的。 第六章 第6章—— 冲突 晓蓝窒了一窒, 乔威的言外之意是很明显的, 而她又正早有觉悟: 经过这场演出之后, 她已经没有名誉可言了。 好上帝,他在做些什么呀?晓蓝晕头转向地想,无措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她当然知道他在吻她,可是她从来也不晓得,接吻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乔威的吻温柔而坚持,在她体内引发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反应。她的双腿不知怎地居然越来越软,心跳也越来越急。而乔威的拥抱越来越重,她几乎可以听见他越来越沈的心跳声。 “乔威——”她试着说话,但那声音好像给关在喉咙里了,哑得她自己都不怎么听得出来。乔威的双唇已然离开了她的,转移到她的耳后和颈际去轻摩慢咬。晓蓝全身都起了一阵寒颤。这种无以名状的反应惊吓了她。恐惧伴随着欢悦和期待同时凌侵而来,终于唤回了她暂时麻痹的神智。她开始用力去推他了。 “乔威!”她喊:“放开我!你在做什么?” 乔威抬起头来,用一对依然燃烧着激情的眼睛看着她,双臂钢条也似的紧环着她:“怎么了,晓蓝?”他的呼吸依然沉重,全身肌肉都绷得很紧。 怎么了?他还敢问她怎么了?“我我们现在并没有观众,你不需要演得如此卖力!”她咬着牙道,不知道是气他多些还是气自己多些。老天哪,这个男人的前任情妇前脚才刚刚出门而已,他居然就来对我——而我居然还由得他去?贺晓蓝,你这人忒也没有原则! 乔威深深的凝视着地。“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不需要观众了。”他的声音依然有些发哑:“你是个很迷人的女孩子,晓蓝,你自己也知道的。” 杜可妮呢?狄玲呢?还有他那许许多多的前任女友,又有那一个不迷人了?晓蓝心里好痛。天哪,我为什么会爱上他呢?“天底下迷人的女孩子也太多了!”她冷冷的道:“陪阁下上床并不在我们说好的条件之内!” 乔威猝然间放开了她。“我差点忘了,小姐,你只是在履行你的义务而已,是不是?”他咬牙切齿地道,脸色阴郁如暴风雨将来前的天空:“抱歉我一时间居然忘了!” 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以外,乔威从来不曾再用这种冷嘲热讽的口气和她说过话。晓蓝的怒气也上来了:“喂喂,到底谁更有资格生气?”她吼回去:“这件事本来就是你的主意呀!在这段时间里你必须和我缠在一起,不能去见你那些——那些千娇百媚的女朋友们,可并不是我的错!你要是以为我会肯做你那些女朋友的代替品,让你对我胡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乔威一把抓过床上的衬衫重新穿上,回过头来面对着她。“好啦,贺晓蓝,发这么大的脾气作什么?”他懒懒地道;那晓蓝睽违久矣的、玩世不恭的神情,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算我错了,冒犯了你这位玉洁冰清的佳人,可以吧?可是——”他慢条斯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我吻你的时候,你也并不是没有反应哟!” 晓蓝抓起一个枕头就往他身上丢。乔威一闪身避开了。“我要是你,就先把衣服整理好了再来吵架。”他用一对坏透了的眼睛瞄着她。晓蓝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这才发现这件洋装背后的扣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乔威解开了。右面的衣领连着袖子滑了下来,露出了她大半个光滑圆润的肩膀,还有一截空白粉嫩的胸膛。她手忙脚乱的将衣服往上拉,觉得热气一直往上潮到了自己耳根,却听得乔威低笑着走出去了。 “对了,晓蓝。”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加了一句:“你的腿很漂亮。” “猪!”她又是一个枕头丢过去,却只砸在关了起来的门上。门外传来他的笑声,晓蓝只气得猛捶被子。这个可憎的、可恶的、幽默和君子风度敢情都是装出来的,要不了两个星期就原形毕露了! 想到方才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她兀自打了一个寒颤。乔威方才是临时起意呢,还是真的——觉得她很迷人呢?然而她立时将这念头抛向脑后了。别蠢了,贺晓蓝,你以为他那花花公子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他会来沾你惹你真正毫不奇怪。可是为什么要在你爱上他之后才让他“原形毕露”呢?晓蓝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一缕极细极细的疼楚从她心灵深处一直抽痛上来。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她悲伤的想;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岂有说不爱就可以不爱的道理呢?喔,天哪,她该怎么办? 她慢慢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默默然看了乔威替她买的那件新衣服一眼,心里又是一痛。对乔威而言,买东西送女孩子当然是家常便饭了,而她究竟要不要收呢?她究竟要不要成为他名符其实的女朋友呢?可是那不会久的,不是么?杜可妮尖锐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她耳际: “我敢说不出三个星期,你就会腻得想叫救命了!” 晓蓝颤抖了一下。不,这个代价太高了,她付不起!虽然她在父亲面前说得嘴硬,说什么她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然而事到临头,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样勇敢——或者说,并没有那样叛逆。这一切只是演戏,也只能是演戏而已! 看了一下腕表,晓蓝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什么,居然已经八点半了! “乔威!”她拉开房门喊:“已经八点半了,我们不是还要去吃饭的吗?”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烟味。乔威从沙发椅上回过头来,慢慢地吐了一口烟。“不去了。”他淡淡的说:“此时此刻,杜可妮绝不会期望我们上餐厅去吃饭的。” 晓蓝窒了一窒。乔威的言外之意是很明显的,而她又正早有觉悟:经过这场演出之后,她已经没有名誉可言了。管他的!杜可妮的世界横竖和她没有交集。 “你刚才怎么会知道杜可妮来了?” 乔威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他淡淡的说:“那很简单,因为我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除了帮我打扫公寓的欧巴桑以外,就只有杜可妮有我的公寓钥匙。欧巴桑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的,所以来的人当然是杜可妮。二减一等于一,就是这么简单。”他眼底再一次出现那种叽嘲的笑意:“她那把钥匙开这扇门挺费事的,所以我们及时布置好了场景。怎么样,伙伴,我们的演出很精采吧?” “精采极了!”她咬着牙道:“但是你非得这么乐吗?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为什么不?我们处心积虑的约会了两星期,不就是为了这一幕吗?”他似笑非笑的道:“事情越早揭破,就可以越早了结。哈!”他仰起头来笑了:“方才那一幕对杜可妮而言必然是一大震撼!她一向予取予求惯了,当然那也是因为我一直纵容她——”他捻熄了烟头:“这是杜可妮最喜欢的把戏之一,在我面前扮演吃醋受伤的角色。她喜欢演戏,越有观众在场她就越是演得淋漓尽至。但是这一次可不灵了。”他得意的说:“我们真该为此干一杯的!事情进行得完美极了!” 晓蓝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这所有的事件,这一切的演出,突然间让她觉得自己非常廉价。在杜可妮眼里,她只不过是乔威数不胜数的女友中的一个;对乔威而言更糟,根本只是一个用来摆脱杜可妮的工具。这本来是她早就知道的事,也一直扮演得理所当然,可是她突然间再也不能忍受这一切了。 “进行得完美极了?”她酸酸地重复:“我看不见得吧?杜可妮说过她不会和你善罢干休的,不是吗?” “她不过是嘴硬罢了。”乔威不以为意的说:“杜可妮是要面子的人,不会忍受这种情况太久的。一旦她发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自然会作出对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最好如此!”晓蓝咬着牙道:“我演这出闹剧也演得够了,早点结束早点好!” 乔威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这么讨厌你的工作啊?” “讨厌透了!”晓蓝的话声是从齿缝间迸出来的:“从一开始这就不是我的主意,记得吗?这样硬生生被卷入你和你那些女朋友的争夺战里,被卷入你们那种人欲横流爱情游戏里——我觉得自己好贱!” “晓蓝——” “对不起,我道歉。”她很快的说,疲倦地闭了一下眼睛:“我自己的反应和你并不相干,你的生活方式也轮不到我来批评。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忍受再如此接近你,扮演着和你如此亲密的角色,却知道自己对你没有任何意义……那就好像明知眼前是个无底泥沼,却还眼睁睁的望里跳一般。如果杜可妮真的肯就此放手,那么我很快就可以脱离这种生活了?”她满怀希望的问。 乔威的嘴角紧了一紧。“应该是吧。” “你确定?” “你要我怎么样?写个保证书吗?”他突然间爆炸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钻到她肚子里去打听出一个确切的日期来交给你吗?啊?” 晓蓝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从相识以来到现在,她从来不曾见乔威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而这脾气发得简直是莫名其妙!晓蓝将头一扬,一言不发的向门口走去。 乔威赶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你上那儿去?” “回家!”晓蓝的怒气已经上了她的眸子:“我没义务呆在这儿受你的气!”她伸手去拉门把。但乔威一把拉住了她。 “你拉着我作什么?”她将自己的手往后一抽:“戏已经演了,你要的效果也达到了,我这个时候回家——”她看了自己的腕表一眼,指针上说明了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也不致于误了你的事了!” 乔威猝然间转过了身子。“很好,你请!” 听见晓蓝开门出去的声音,他突然间又转了回来:“你要怎么回去?” “有公车啊!”她的人已经跨出了门外。 “等等,我送你回去。” 这可不敢劳您的驾!”晓蓝的气还没有消:“我搭公车搭十几年了,从来也没出过问题,那里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娇贵了?” “不要跟我辩!”乔威的声音里冒着烟:“只要你还是我的女朋友,你就休想我会让你一个人半夜三更去挤公共汽车,还得摸黑走一大段路回家!” “这太夸张了吧?晚上九点怎么能算是三更半夜?” “差不多啦!”他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就往电梯走:“等你七转八弯的到了家,事实上也就是三更半夜了!” 什么逻辑呀!晓蓝翻了翻眼睛。但看了乔威那山雨欲来的脸孔一眼,她终于决定:保持沉默比较来得明智。 才刚走了几步,乔威突然停了下来。“等一等。”他说:“我回去拿点东西。你不许走开,听见了吗?” 她皱着眉头横了他一眼。乔威很不放心加了一句:“答应我你不会一个人溜了!” “好啦!”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上拎着个袋子。“拿去。”他阴郁的说:“你忘在客房的化妆台上了。不,”他沉沉的加了一句:“你不是忘了,你根本是故意不拿!” 只瞄了一眼,她就知道他拿来的是什么东西了:他买给她的那件礼服,以及那串蓝宝石手镯! “我说过我不要你任何东西的!” “你是说过!”他咆哮:“该死的你,收我一件礼物这么难吗?如果我送你的是一束玫瑰花,你也会这么推三阻四?”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吼:“同样是男人送给女人的礼物,本质上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一个花钱多些,一个花钱少些罢了!但是这些东西在心里的比重是一样的,你明明知道这一点钱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我买这些东西送你只因为我以为你会喜欢!而且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不喜欢珠宝——”他重重的吐了口气:“你非得这样与众不同是不是?你非得这样提醒我你之间的差距是不是?啊?” 晓蓝默不吭气的从他手上接过了袋子,转身向电梯行去。乔威走在她身边,好半晌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乔威发动了车子,他才闷闷的说了一句:“你对我的评价并不怎么高,是不是?” 晓蓝别过脸不去看他。她对他的评价不怎么高?开玩笑,她爱着他呢,对他的评价怎么可能低得了!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只不过了!她悄悄地捏紧了袋子的一角。没见过谁送礼物送得如此气急败坏的,也没见过谁收礼物收得如此委屈万状的!究竟是他们两人都太小题大作了呢,还是因为——他们的世界真的有这么大的差距呢?如果只是他们两人都太小题大作了,那么这小题大作的原因又是什么?晓蓝无声的叹了口气,隐约间只觉得手上的袋子越来越沈……沉得就像她自己的心情。 这一路回去,他们俩谁也没再说话,连送别都是冷冰冰的。晓蓝过了极其不宁的一个晚上,净作一些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便是星期一。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去上班。想必是演戏演成精了,她自嘲地想。 如果她真是乔威的女朋友,经过昨天晚上那乱七八糟的一架之后,搞不好会就这样吹了。乔威那么骄傲的人,又一向被女人包围惯了,不会容忍自己来受她这种小女生的倔睥气,以及那许多所谓的原则的。不过目前乃是非常时期,所以她知道乔威定然还会和她联络,只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而已——当然,这得看他气消得快还是慢而定。 而她是宁可他稍缓几天再来找她。她自己的心情也够乱七八糟的了,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 为了这个缘故,当何宗仁打电话给她、约她今晚见面的时候,她略作考虑就同意了。一来,她和何宗仁毕竟是朋友,老是拒人之外是不怎么说得过去;二来,他们约会地方就在她家附近,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咖啡屋,乔威的那些朋友很不可能上那儿去,对她正在扮演的角色应该不会有任何妨害才是。 晚上六点半,何宗仁到家里来接她。晓蓝的敏锐地注意到:父亲眼底掠过了一丝宽慰的神色。可怜的爸爸,晓蓝心想:他嘴里不说,心里对我和乔威的交往还是担心得要命的。 虽然,这种操心比起他前一阵的忧急而言,已经算是轻微的了。而今的父亲大半时间都很快乐,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使他很快的回复了生气,人也变得稳定了。这使得晓蓝非常欣慰。相形之下,自己所作的任何牺牲都是微不足道的了。毕竟我还年轻,她对自己说:我跌倒了还可以再爬起来。是的,我跌倒了还可以再爬起来! 何宗仁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二十八岁,在公司的企画部做事,聪明而有才气,很得上司赏识。晓蓝的爸爸妈妈都满欣赏他。在她妈妈去世前后的那一两个月里,何宗仁给了她很多的安慰和鼓励;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他们的感情才发展起来的。晓蓝一直很喜欢他,也信任他。虽然,他们的感情一直还停留在朋友的阶段。如果不是乔威插进来,由得他们继续约会下去、交往下去,晓蓝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爱上这个人;然而现在,自然是说什么都太迟了。晓蓝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他来得十分陌生。老天,他们才两个多礼拜没见面呢。 在餐厅里坐定了,各自点了食物,何宗仁审视着她。“我有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了。”他深思的说:“你看起来——跟以前不大一样。” 晓蓝愕然看他。“不大一样?你的不大一样指的是什么?” 何宗仁耸了耸肩。“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这么觉得而已。你这一向都在忙些什么?” 饭菜送上来了。晓蓝低下头去吃着她的排骨饭,一时间不知道语从何起。何宗仁既然和她在同一家公司里做事,则她和乔威的事迟早会传到他的耳朵里。而公司里也颇有一些人知道他们前一阵子交往频繁的事。谣言传到他耳朵里,想必是不会好听的……想到这里,晓蓝苦笑了一下。怎么,她已经发觉三姑六婆是无处不在的了?认识乔威之前,这种想法根本不会在她脑中生根。但现在—— 她吞下了一口饭,思量着要怎么和何宗仁说。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听来这种消息,不如她自己亲口说明为是。但是要怎么开口呢?“我爱上别人了”?“我正在和咱们的老板交往”? “一大堆事。”她含糊的说:“你呢?你好像也很忙啊?” 何宗仁笑了一笑。“是啊。但忙来忙去也不过就是工作上的事,没什么新鲜的。”他大口大口的吃着他的牛肉盅:“要是我把工作的详情一样说给你听,保证会把你闷死。怎么样,你的排骨饭还好吧?” “。”她心里一动,点了点头:“我好久没这样的吃一顿饭了。” “怎么说?” 她吃完了最后一块肉,取过餐巾来抹了抹嘴。“只不过是——我最近大餐吃得太多了些。” “大餐?什么样的大餐?” “嗯,法国菜啊那一类的。” 何宗仁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眯。“你想说些什么,晓蓝?”他问:“是不是——有别人在追求你?” 晓蓝无言的点了点头。何宗仁握紧了他放在餐桌上的手。 “什么样的人?”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老天哪,这比她想像的还要艰难。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说上什么话,却已经觉得自己累得筋疲力竭了:“是……那人你也认得的,他……”她抿了抿嘴唇,又吐了口长气。何宗仁紧紧的闭了一下眼睛。 “如此说来,谣言是真的了。”他阴郁的说:“你真的在和老板交往?” 她飞快的抬起头来看他。“你知道?” 何宗仁闷闷的点了一下头。“我知道,我前两天听得同事们闲谈时谈到你和他……”他沉重的说:“我本来不想相信的,我还一直希望你能否认——”他干笑了一声:“我早该知道的:无风不会起浪。我只是不能相信……晓蓝,你并不是那种贪恋荣华富贵、会被银弹攻势收买的女孩子,为什么会——” 晓蓝突然觉得心里好暖。这些日子以来,背地里的闲言闲语,她偶然间也曾捕捉到一些,真不知把她说成了什么样的拜金女郎;除了杨端淑还持着护卫她的态度之外,一直到了现在,她才算又听到了一句关心且了解的言语。这话出自何宗仁之口,更令她觉得难能可贵。 “谢谢你,宗仁。”她轻轻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可是乔威——真的有他很——特别的地方。” “你——真的爱上他了?” 她无言地点头,很高兴自己这次不必说谎。何宗仁皱着眉头看她,一脸孔的不敢苟同,却终于只是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他闷闷地道:“有关咱们老板的事,我相信你应该听得很多了,用不着我再来多口。我要是再多说什么,未免显得太没风度。可是晓蓝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你和乔威之间的差距……我实在不愿意见到你受伤。你知道——” 她感动的看着他。“你不生我的气?” 何宗仁淡淡的笑了起来。“有一点。”他承认道:“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耸了耸肩:“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晓蓝,而且你也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只是我想,对你而言,我一直比较像是一个大哥哥,不怎么像是一个男朋友——”他再一次耸了耸肩,那微笑多少有些苦涩:“我们还是朋友吧,晓蓝?” “当然是的。”她温柔的说,因他的大度而深受感动:“我并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 她说的是真话。只是,在说这话的同时她也知道:她和何宗仁的以前交往时那种若有所待的情况,以及彼此间的情感和相互探索不断加深的可能,是再也不可能出现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此而觉得遗憾。然而人间的事不总是如此的么?所谓顾此失彼。没有谁能拥有一切。唯一能做的或者只是,在各种不同的事物间求出它们的比例,以及平衡而已。 第七章 第7章—— 醋意 眼角丝光里, 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乔威和文茜正谈得亲热。 只要能离开他们, 她甚至愿意和猩猩跳舞。 “你昨天晚上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乔威沉着脸问:“我差不多晚上七点打电话给你,你父亲说你出去了。九点又打了一次,他说你还没回来!” “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她并不知道乔威昨晚来过电话。父亲并没有告诉她,主要也是因为她昨晚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今早乔威打电话到办公室来找她,约了她今晚出来。他们现在正坐在敦化南路一家俱乐部里,格调内容和他们第一次组会时去的那一家略相仿佛。然而他们两人今天的气氛一开始就不对:僵硬、尴尬、波涛暗涌。两个人都不知道在预期些什么,也都不知道在防备些什么。 “你父亲——”乔威抿紧了嘴角:“他很讨厌我是不是?我从来没接过那么客气、那么冷淡的电话。简直就像是——”他挥了一下手,没再往下说。 “不然你期望他用什么样的态度跟你说话?”晓蓝苦涩地笑了一笑:“他不赞成你我之间的交往是理所当然的事。谁教阁下花名在外呢?他当然认为你和我在一起不过是换点新鲜的花样来玩玩。” “不许你那样说!”乔威低吼:“晓蓝,你不是给人“玩”的!” “我不是吗?”她朝着他眨了眨眼:“不幸的是,关心我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这么想的!人家还奇怪你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个干巴巴的小土蛋呢!” “你才不是什么“干巴巴的小土蛋”!”乔威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回忆混着激情在刹那间同时闪过他的眼底:“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晓蓝颤抖了一下。“别说了,乔威。”她警告:“你不是一个君子!” “我想我的确不是一个君子。事实上我现在正在打的主意就很不君子。”他慢慢地说,眼神变得异常深沉,异常危险:“我要你,贺晓蓝。” 晓蓝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什么?”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他慢条斯理地道,眼神不曾离开过她的脸庞。 “你——你——这样你还敢说我“不是给人玩的”?”晓蓝的脸色都变了:“我早说过陪你上床不在我们说好的条件之内!我的身体是不卖的!我也绝不会容许自己被人如此利用!你听清楚了吗?” “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他的声音很低沉:“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想法而已。我没有办法不说,晓蓝,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到的都是你,想到的都是你……” “你给我闭嘴,乔威!”她咬牙切齿地道:“难道你期望我觉得受宠若惊吗?你跟你的欲望还有冷漠都去死吧!我宁可你对我无动于衷!” “你以为我是石头做的吗?晓蓝,我并不是没有感情!前天晚上,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清楚了。” “哈!”她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感情!你只不过证明了你具有男性正常生理反应而已!”她气得声音都哽在喉咙里了。然而这愤怒只是一种掩饰,用来转移她所感觉到的伤害。这个男人,她所爱的这个男人对她所持有的不过是欲望而已!欲望——她贺晓蓝这个人在他眼里看来,也不过是一具女性的驱体而已,再也没有别的了! “我并不需要你来证明这一点!”他咬牙切齿地道。晓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我知道。”她疲倦地说:“我要走了,乔威,再这样谈下去没有意义的。而且……”她微微地顿了一顿:“既然知道了你对我的——感觉,我想我不能——嗳,我想我们最好就此打住吧。我没有办法再陪你演下去了。” “这就奇了。我还觉得我越演越得心应手呢。” 晓蓝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这地方毕竟是公共场所,她可不想把自己搞成众人注目的焦点:“再见,乔威。”她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行去。但乔威一把拉住了她。他的手势那样沉重,使她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成,你不许走!”他跟着地站了起来,但他的手钢箍一样地扣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没有半分放松的意思:“我不会强迫你什么的,晓蓝,你不需要怕我。”他一对灼热的眼睛直直地盯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我只不过是在表达我自己的感觉而已。怎么,男人的欲望会惊吓你么?难道你以前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事情?” “那不干你的事,乔先生,我没有义务回答,你也没有资格探问!”晓蓝的眼睛里冒着烟:“何况我并不需要和别的男人演这种戏!” 乔威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演戏!”他的声音是自齿缝间迸出来的:“需要我提醒你吗,贺小姐,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交易哩!现在坐下,晓蓝,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强迫你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强迫我什么,可是你可能运用的手段太多了,根本用不到“强迫”这回事!晓蓝的心又抽痛了一下,忍不住紧紧的闭了一下眼睛。既然知道了乔威要她,她就没有法子再信任他;更要命的是,她恐怕——也没有法子信任自己了! “乔威——”她试着和他讲理,但他阻止了她。 “坐下来说话,好不好?”他放柔了声音:“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当他用这种声音和她说话的时候,简直是无法拒绝的!晓蓝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甘不愿的坐了下来。乔威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跟着坐下。 “杜可妮今天早上打了通电话给我。”他说,取出了一根烟。 晓蓝的心微微一紧。她已经发现乔威的烟瘾并不大,但只要心里一烦他就会抽。“她说了些什么?” 乔威点起烟来,深深的抽了一口。“她想知道经过了前天晚上之后,我是不是还和你搅和在一起。等她发现答案是“是”的时候,便说只要我和你一刀两断,她答应不再干涉公司的事情。”他淡淡的笑了一笑,那惯有的叽嘲之意又出现了:“对杜可妮而言,这种让步可不容易。她定然相信我这回是当真的了。” “那——那你怎么跟她说的?” “你以为呢?”乔威将一截烟灰弹在烟灰缸里:“她只说不再干涉公司的事,可没答应不再干涉我的私生活!她想当乔太太的主意可一点没变。你以为我受得了这个?让这么个我一点也不爱的女人对着我管东管西——”他冷冷的笑了一笑:“我早该知道,这件事一开始便是个错误!而今我既然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要更正当然就得更正到底,那有只做一半的?” 晓蓝暗地里松了口大气。如果乔威真的回到杜可妮身边,她不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了。倒不是因为吃醋,而是因为——乔威和杜可妮在一起,是绝对不会幸福的。他们两人其实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对感情的游戏态度,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对自己所要的东西有着那样积极的掌握和攻击性……当然,晓蓝只见过杜可妮那么一次,对她的了解未必能有多么深刻,然而她是知道乔威的。至少至少,她知道除了上述那些性格之外,乔威还有一些别的。就因为有了这些其他的性格,才使得他和杜可妮一起必然成为一场灾难。因为,如果生活中加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譬如温柔,譬如了解,譬如一个乔威所倾心爱上的女子,他可以成为一个很不相同的人。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愤世嫉俗的青年大不相同的人…… 乔威的问话打断了她的遐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直直地盯着她:“你昨天晚上跑到那儿去了?” 这种质问的口气使得她所有的体谅和温柔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干你什么事?”她冷冷的道:“我从来也没问过你这一类的问题,不是吗?” “如果你肯问的话,我自然会告诉你!”他沉沉地道:“我对你可是从来不会隐瞒过什么,晓蓝,可是你并不是这样对我的!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你和你的男朋友,那个叫什么何宗仁的出去了,对不对?” 多嘴的爸爸!晓蓝挺直了背脊。“是又怎么样?”她毫不退让地道:“这事情和你一点干系也没有!” “和我一点——”乔威的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了:“不许你再去见那个姓何的小子,听见了吗?” 她昂起了下巴。“你凭什么不许我去见他?” “凭——就凭你现在还是还是我的女朋友!” 晓蓝快气昏了。这个霸道的、自以为是的大男人主义猪!他以为他是谁呀,竟敢这样来干涉她的私生活?她贺晓蓝只不过是在陪他演戏而已,可并不是——呵,对了,演戏!呆子,他关心的当然只是演戏的效果而已! “那只是在演戏呀,乔先生。”她压低了声音,甜甜地说:“你放心,我和宗仁只在私底下见面,绝误不了您的事的!” 乔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疼得她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他脸颊上的肌肉跳动,那神情的可怖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你是想告诉我说,你对这个姓何的小子是当真的吗?”他激动地道:“回答我,晓蓝!” “你弄痛我了!” “回答我!” “是的,是的,是的!”她气得口不择言:“你满意了吧?可以放开我了吧?” 乔威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我不相信!”他咬牙切齿地道,一点也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你说谎,是不是?晓蓝,告诉我你方才说的不是实话!说呀!” “嘿,乔威,我看着就像你,果然是你!”一个明朗友善的声音插了进来。乔威扣在她腕上的力量迅速放松。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张熟愁的脸孔。晓蓝记得这张脸:她第一次和乔威出来吃晚饭的时候,在那家俱乐部里遇到过的。这人三十多岁年纪,中等身量,看起来十分四海。他开口时本来还在三四尺以外,现在却已站到了桌子旁边,用他一对好奇的眼睛看着晓蓝:“还有这位是——贺小姐,对吧?贺晓蓝小姐?” 晓蓝礼貌地笑了一笑。乔威向这男子点了点头。“刘兄。”他寒暄道,跟着转向了他的女伴:“文茜。今晚怎么有空来?真意外你还记得晓蓝。”最后这两句话,还是对那个“刘兄”说的。 这人笑了起来。这么漂亮的小姐,我是不会轻易忘记的。”他说着向晓蓝伸出了右手:“我叫刘文贤。” “刘先生。”晓蓝微笑着和他握了握手,直在心底感激他打断了她和乔威先前的争吵:“请坐。你不介意加入我们吧?” 刘文贤鞠了个躬。“美人的要求,我是从来也不会拒绝的。再说人多也热闹些。”他笑嘻嘻的说着,转向了他的同伴:“是吧,文茜?” “你既然不想拒绝美人的要求,作什么又来征求我的同意呢?”文茜笑着说,在乔威的身旁坐了下来。“好一阵子没看到你啦,乔威,你都在忙些什么娜?”她的声音有点嗲:“上星期六我家里办的鸡尾酒会你也没来!你不来啊,整个酒会都失色了!” 晓蓝的心往下一沉。难道这个文茜也是他女友中的一个吗?她虽然比不上杜可妮那么艳光四射,可是别有一股柔媚甜腻的味道,即使以晓蓝此刻的心情看来,也不能不承认她很迷人。眼看着这个女子肆无忌惮地和乔威调笑起来,晓蓝只觉得肚子里都是酸水。 就在此刻刘文贤拍了拍她,将她的注意力给引了开去。 “像你这个漂亮的小姐,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好奇的问:“乔威都把你藏在什么地方了?” “呃——”她设法集中精神来应付这个问题:“我恐怕自己——在认识乔威之前,并不属于这样的社交圈。” 刘文贤笑了起来。“这对乔威而言,倒是桩很不寻常的事。”他深思地说,看了乔威一眼。但乔威似乎正和文茜聊得开心,压根儿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晓蓝心里一痛。她邀请他俩加入他们,只是为了和缓一下气氛而已,谁知道竟会出现眼前这种局面!看到文茜一手轻轻摩挲着乔威的上臂,而乔威一副甘之如饴的神情,她突然间再也坐不下去了。 “你喜欢跳舞吗,刘先生?” 刘文贤瞥了餐厅一头的舞池一眼。“看情况啦。如果对方是个像你这样的美人,那我当然乐此不疲。”他好玩的看了晓蓝一眼:“为什么?” 晓蓝耸了耸肩。“不为什么。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和我跳支舞?” 刘文贤的脸上显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虽然人人都说这是一个男女平等的时代,不过……邀舞这码子事,好像还是我们男性的专利吧?你确定你——真的想和我跳舞吗?” “不然我何必问。”晓蓝有些疲倦地说。眼角余光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乔威和文茜正谈得亲热。喔,拜托,只要能离开这张桌子,她甚至愿意和猩猩跳舞! 刘文贤正精明地审视着她,将她眉眼间细微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他的笑容微微地收了起来,用一点比较庄重的神情问她:“你邀我跳舞,乔威不会介意吗?” 乔威?乔威大可以跌到淡水河里去淹死!晓蓝倔强地昂起了下巴。“他为什么要介意?”她冷淡地道:“我又不是三岁娃娃,做什么事还得问他!” 刘文贤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眯,站起身来,夸张的行了一个阿拉伯式的礼。“可以请你跳支舞吗,贺小姐?”他故意提高了声音,一面牵着晓蓝的手站了起来,朝乔威那方面打了什个招呼:“乔兄,我们失陪了。” 晓蓝突然觉得背脊上窜过了一阵寒意。用不着回头,她也可以感觉得出乔威正以一种凌厉无伦的眼光瞪视着她。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心虚,但马上便将念头抛向了脑后。心虚?笑话!他乔大少爷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别的女人任意调笑,怎么她贺晓蓝连跳一支舞都不成么? 刘文贤拥着她进了舞池。他的脚步很轻快,很娴熟,显然是舞厅的常客。但晓蓝根本跳得心不在焉。若不是刘文贤带得好,她好几次都几几乎要踩上他的脚。晓蓝不好意思地道歉了几次,刘文贤看着她笑了。 “你和乔威吵架了,是不是?”他一针见血地问,表情饶富兴味。 晓蓝这回真的踩上了他的脚。刘文贤“呀”一声叫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晓蓝慌乱地说,觉得自己的脸整个儿红到了耳根:“我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是怎么啦。踩疼你了吗?” “还好,还好。”刘文贤说得龇牙裂嘴:“我想我是活该吧。西洋人说好奇心会杀死猫……”他笑了起来:“你的反应证明了猜得没错,是不是?” 晓蓝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我们是闹了一点别扭。”她承认道,旋即又好奇起来:“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刘文贤忍不住笑了。“这不很明显么?你和我跳舞根本跳得心不在焉。而乔威方才虽然一直在和文茜说话,但咱们两个一开始跳舞,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身上。我看他啊,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他气死了也不干我的事!”晓蓝嘴嘟嘟的说。刘文贤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干你事才怪!”他好笑的说,“你们两个啊,是典型的情侣吵架!明明心里牵挂得要死,偏偏拚了命也要摆出一副“我管你去死”的样子!妙极妙极,我再也想不到乔威会有这么一天!可怜文茜不明究里,还以为乔威真的对她有点意思哩!你知道乔威以前根本没怎么理睬过她的。” 晓蓝的心蹦的跳了一下,旋即又把这初生的希望推了开去。别傻了,贺晓蓝,乔威怎么可能真的在乎你?他只是在演戏—— “演戏”这两个字使她几几乎跳了起来。天啦,在方才那半个多小时里,她由得自己的情绪主宰了一切,几乎把自己的任务全给忘到九宵云外去了!还好刘文贤没有起疑……她赶紧转移了话题:“关于文茜……你一点也不介意吗?我的意思是说,她毕竟是你的女伴呀?” 刘文贤耸了耸肩。“文茜是我表妹。”他无所谓的说:“我们只是——喔。”他警觉地说:“我想乔威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他拉著文茜也下了舞池。我说小姐,你如果能够放我一马,我会一辈子对你感激不尽的。我可不想他跳到舞池中央来找我打架!说老实话,我已经觉得自己身上给盯出好几个洞来了!” “喔——”乔威也下来跳舞这事使她紧张:“那——我们回座位去好吧?我反正——呃,有点渴了。” 刘文贤如释重负地吐了口长气。“谢啦,小姐。”他重重地在椅子里坐了下来:“根据我对乔威的了解,他要不了两分钟就会回到这里来了。我说贺晓蓝,你知道你自己做的好事吗?你差不多把我和乔威多年的交情给破坏得干干净净了!” 晓蓝给了他一个不予采信的表情。刘文贤于是笑了。“好吧,算我夸大其辞。”他滑稽的说:“不过他真的很生气,这点我敢给你打包票。啊。”他仰天发出一声悲惨的长叹:“女人祸水,信哉斯言!” 尽管心情沉重,晓蓝还是忍不住笑了。刘文贤满意地拍了一下拍掌:“这样好多了。否则一个对着我演大出丧,一个冲着我演冷面杀手,这日子可不好过哪!我说贺晓蓝,你是怎么办到的?这么多年来,我就没见他对那个女人表现出这种占有欲来!就冲着这一点,和他吵上几架也值得!” 晓蓝不信的看了他一眼。刘文贤的眼色变得柔和了。“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他微笑着说:“那也不打紧。咱们走着瞧好了。” 希望的火花在晓蓝心底悄悄地燃烧了起来。她知道乔威喜欢她,也知道乔威要她。而且乔威有一次对她说过;他从来不曾对那个女人产生过占有欲;而他今晚的表现,如果她可以相信刘文贤的观察的话,则确确实实是对她表现出极强的占有欲来了。人们都说:要想了解一个人,最好是看他的朋友。那么——可不可能——对乔威而言,她真的是……与众不同的呢?她可以这样去相信么?她敢这样去相信么?晓蓝咬紧了自己下唇。同时刘文贤的低语,已经在她耳际响起:“小姐,醒醒,他们回来了!” 晓蓝抬起头来,正看到乔威伴著文茜朝这个方向走来。她心中猛猛地打了个颤。乔威的愤怒是她从未见过的:虽然他表面上纷风不动。但那对眼睛就像——就像两只紧盖的锅子,而你知道锅子里的水已经沸腾,随时都可能爆炸。晓蓝在桌子底下绞紧了双手。这个晚上真是多灾多难,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刻更糟! “我说文茜,我们可以走了吧?”刘文贤站起身来,迎向他俩:“我已经做够电灯泡了。而且你不是和黄大诚他们约好在名流见面的吗?” 文茜对着她表哥怒目而视。但她的声音仍然是那种刻意作出的甜腻:“别傻了,阿贤,跟黄大诚他们的聚会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去不去都一样嘛。难得在这里碰到了乔威——” 刘文贤坚定的摇了摇头。“跟人家约好了,怎么可以不去?何况我和黄大诚还有点事要谈。” 文茜的脸垮了下来。但旋即亮了起新的希望。“那也不打紧,乔威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嘛!”她轻摇着乔威的手臂:“好不好,乔威,和我们一起到名流去?黄大诚你也认得的,还有许多朋友,会很好玩的啦!好吧?跟我们一起去啦!” 乔威淡淡笑了一笑。“恐怕不成,文茜,我们中有一人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呢。我还得送晓蓝回去。” 文茜瞄了晓蓝一眼,嘟起了嘴巴。而后眼睛一亮。“但是你不用一大早去上班呀!你送她回去以后,还可以来加入我们嘛!好不好,乔威?” 乔威好笑的摇了摇头。“你真是被宠坏了,文茜。” “意思是你会来-?哗,那太好了——” “我考虑考虑。”乔威打断了她。文茜还待再讲,刘文贤已经插了进来。“喂喂,你总是这样把你的同伴给撇下的吗?”他的语气还很轻快,但语意中已经有了责备:“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带你来了!” “好稀奇?”文茜回嘴:“如果不是我自己的车送厂区检修了,我才不高兴搭你的车呢!拟手碍脚的!” 这一对表兄妹在那儿舌枪唇剑的又说了些什么,晓蓝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乔威表面上一点不显,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就是知道他气得快爆炸了。她就是知道!而他发作的时刻一直被延搁,使得晓蓝全身的神经都绷得几乎要断裂。她真宁可和乔威大吵一架,也比眼前这种冷战要好得多! 好不容易,刘文贤两人终于离开了。乔威肃着一张脸,哈话不说,走到柜台前去签了帐。晓蓝跟着他出了俱乐部,一直到坐进车子里发动了引擎,乔威还是一声不吭,脸色沉得像山雨欲来的天空。晓蓝几次偷眼看他,看到后来脾气也上来了。这算什么嘛!他摆这脸色给谁看?难道说今晚的事还是她的错不成? “你要是继续摆那种脸给我看,没有人会相信我们正在恋爱的。”她咬着牙开了口,竭尽全力维持自己声音的冷静,仿-坐在身边那个人只是一座石像。 “演戏!”乔威的回答拉得老长,声音里有着不可置疑的叽讽:“真亏你还记得演戏这回事!你和刘文贤在那儿眉来眼去、搂搂抱抱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来咱们正在演的戏呢?” 晓蓝只觉得颈后的绒毛都竖了起来了。这算什么?做贼的喊捉贼吗?“你说话客气些!刘先生只不过是请我跳支舞而已!”她顶了回去:“你自己才是那个和别人眉来眼去的人哩!” “我只不过是招呼招呼她而已!请他们坐下来的可不是我!”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赶他们走啊?” “总比你跟他跳舞好些!”他吼:“你当我是个死人啊?让那混蛋贴着你跳舞,在你身上上下其手。” “你乱视啊?刘先生那么君子的人,我和他之间至少放得下一个大西瓜!还说什么上下其手。” “差不多了啦!”乔威说得咬牙切齿:“你也不想想你是我的女伴,他邀你跳舞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会拒绝?你这不是摆明了在勾引他是什么?刘文贤会怎么想你?” “呵,当然啦,他能怎么想我?”晓蓝气得发昏:“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吗?你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我就应该是什么样子,不是吗?他如果要那么想我,那也是因为前例可循-!” 乔威“吱”一声将车拐进一条巷子里停了下来,双手将方向盘捉得死紧。车子的转弯和停止来得如此突兀,使得晓蓝差一点便跌进了他的怀里。她在震惊中竭力坐直了身子,一抬头便见到乔威牙关咬得死紧,额上青筋暴露。她发出了一声惊喘,还来不及说话,乔威已经扑过来捉住了她小小的双肩。 “他那么想你,你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你那么想向她们看齐是不是?所以先有一个何宗仁,现在又有一个刘文贤!你可真是进步神速呀!可惜你还不是我的女朋友!真遗憾,对不对?”他咬牙切齿地道:“好得很,贺晓蓝,如果你真对这个头衔如此向往,是不是应该有一点具体的表现呢?怎么样,贺小姐,你会为了自己的父亲牺牲到这种地步吗?”他的脸逼近了她的,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狰狞了:“甚至不惜上我的床?” 他抓得她好痛,摇得她好昏。而他在气愤中喷夺而出的话刀子一样地刺痛了她。他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怎么可以?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呀!泪水不可抑遏地涌进了晓蓝的眼睛。“住口,乔威,住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哽咽着道,大滴大滴的泪水溅湿了她的脸颊。打从认识乔威开始到现在,尽管她有着委屈,有着焦虑,有着悲伤,但却始终以她非比寻常的勇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连一滴眼泪也不曾掉过。可是现在……现在,她的泪水却再也控制不住了!难道是因为爱情使她软弱么?他饱言语和讥嘲比任何时候都更能伤害她。痛楚夺去了她的愤怒的力量,也封住了她所有用来反驳的语词。她的声音哽在自己喉间,化成了一声声委屈已极的啜泣。 第八章 第8章—— 妥协 在喜和爱虑同时涌进了她的心里。 乔威之所以这样要求她,究竟是因为他真的那么喜欢她, 还是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追到手呢? 乔威呆住了。但他迅即放开了她的肩头,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他的手突然间变得异常温柔,无限怜惜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嘘,不要哭,晓蓝。”他的声音喑哑:“对不起,好不好。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超级混蛋了!” “你——今天晚上对我好坏!”她抽抽答答地说,哭得像个孩子:“我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 乔威沉沉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他抽出自己的大手帕来,徒劳地擦着她愈涌愈多的眼泪。眼见晓蓝的抽泣不肯停止,他只有再一次将她拥进怀中,拥得好紧好紧。“唉,不要哭,不要哭。”他叹气道:“晓蓝,我只要——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啦。我——”他的嘴唇在她鬓边摩挲,而后在她太阳穴上轻轻吻了一记,又一记。察觉到晓蓝在他怀中动了一下,他赶忙将她抱得更紧,仿佛怕她溜掉似的。 “我要把你怎么办,贺晓蓝?”他苦恼地说:“我这辈子就没碰过像你这么麻烦的女人,日以继夜的缠绕着我!你的发香,你的微笑,你的眼神……”他的头低了下来,埋进了她肩颈之间,他的话语几乎低不可闻:“老天,我非得想想办法不可!”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看进了她的眼睛:“我迟早非得把你变成我的不可!” “乔威!”晓蓝惊喘,猛一下推开了他。乔威猝防不及,一下子便被她挣脱开去。他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但晓蓝一把甩脱了。 “你又来了,乔威!”她警告地说:“我说过我——” “你知道你说过些什么!”乔威打断了她:“但我总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想法吧?不要把它当成我们的交易,成不成?演戏归演戏,你我之间是另一回事!” 演戏归演戏?他倒真是说得轻松容易!好像她贺晓蓝是个机器人,可以把感情当成开关来对付似的!而且——而且——“把你变成我的”是什么意思?他说的当然只要肉体上的关系,不可能有其他的意思!晓蓝抬起头来,挑战地道:““把我变成你的”以后呢?” 乔威呆了一呆。晓蓝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很快的接了下去:“拥有过以后,欲望平息了以后,你就可以把我这个附骨之蛆逐出脑海了,是不是?这就是你让自己重新平静的办法,是不是?你之所以要我,只是因为我一直拒绝你,而你的男性自尊和征服欲不能容易这样的失败,是不是?”她的声音愈提愈高,眸子里射出了愤怒的火花:“你这个冷血的、残酷的、不知感情为何物的猪!你把女人当成什么?玩具吗?愈新奇的愈好,愈不容易得手的愈想要吗?你——” “够了,晓蓝!”乔威喝道,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一阵猛摇,摇得她所有的话都散了开去。头晕眼花里,只听得乔威的声音怒雷一样地响:“不许你那样说!我早说过你不是给人玩的!你下次再把自己比成一个玩物,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她勉力抬起头来,再一次看进了他的眸子。她的脸色因方才那一阵猛摇而苍白,头发也整个的乱了;然而她的愤怒不曾稍止,她的言辞也不曾稍缓:“难道我还说错了?当我是个玩具的人可并不是我,想要拥有我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我!你倒是说说看你还有其他的解释么?说话呀!” 乔威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一言不发地放开了她,慢慢地转过了身子,五指紧紧地抓在方向盘上。街灯从窗口照了进来,映得他脸色苍白如蜡。晓蓝突然间觉得全身的气力都给抽空了。今晚的委屈和伤心,方才的愤怒和发作联手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耗尽了她的体力和心情。而眼前这波涛暗涌的平静使她强撑出来的气力全都消散了下去。她弯下腰来,将脸埋入了两膝之间。 “你没有话可说了,是不是,乔威?”她低低的开了口,声音疲倦而苍凉:“既然知道了你对我有着——欲望。” “那不是——”乔威暴烈的迸了半句话出来,随即又让他自己给吞了回去。晓蓝抬头来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双拳在方向盘上握得死紧,脸上是一种她从未见过也不能明白的表情,而他的胸部起伏沉重。晓蓝悲伤地笑了。 “看吧,你根本没有办法否认,不是么?”她轻轻地说:“乔威,我们这场戏已经从闹剧变成肥皂剧了。我……”她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去和杜可妮谈一谈,好不好?如果她肯就此放手,那就再好也没有了。你可以……” “没有用的。”乔威沉沉地说:“杜可妮要肯讲理,我根本一开始就用不着演这场戏!” “可是乔威……” 他回过头来看着地。“你真的不想演了?” 晓蓝苦笑了一下。她是不想演了,不能演了,不愿意演了,尤其这个人对她有着欲求的时候。但是——但是她的心是那么的矛盾哪!如果不演,她就再也不可能接近眼前这个人,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他说话,像现在这样凝视着他,和他一同欢笑,一同愤怒……她不想演了,因为她希望她和乔威之间的一切全是真的!可是——可是她又有什么权利不去演呢? “我能不演吗?”她自嘲的大笑了起来:“忘了我所说的话,乔威,我和你之间还有约定呢,不是吗?” 乔威沉默地看着她,好半天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沉重如石,他的眼神深奥难懂。“我对你并没有约束的力量。”好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他才慢慢地开了口:“最起码,不再有了。你父亲——”他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最细微的反应都收入眼底一般:“你父亲挪用公款的事并不曾列入记录,而现在帐目也已经清过,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消除。你不必再怕我会控告令尊,因为公司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控告他的了。” 晓蓝的眼睛愈听愈大。“你是说……你是说……” “我是在说你已经自由了,贺晓蓝。” 晓蓝情不自禁地闭了一下眼睛。她自由了?不必再陪乔威演戏了?可是——可是他的问题还没解决哪?而且他……为什么将这件事告诉她呢?保留着这个消息,对他不是比较有利么? 她睁开眼来,乔威深不可测的眼睛还注视着她,仿佛从来不曾动过。晓蓝的眼睛不明所以的一酸,对着他绽出了一个涩涩的微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她轻轻地说:“可是如果我不演了,你和杜可妮之间的事怎么办呢?” 乔威耸了耸肩。“如果你不演了,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他简单地说:“那个女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神经比石头还硬。要说服她是不可能的。也许找个杀手去谋杀她还来得快些。” 晓蓝横了他一眼。乔威笑了一笑。“你怎么说,晓蓝?”他沉沉地问:“我不能强迫你什么,就算是我要求你帮我这个忙,可以吗?” 在他深长的凝视底下,她的心脏再一次不规则的乱跳起来。在他骤然宣布她的自由之后她才发现,继续陪他演戏,继续扮演他的女朋友,继续见到他,享有他的陪伴,对她而言,竟然有着如此惊人的诱惑力,先别说她们父女对他的负欠有多少,只消想想:现在是他需要她的时候。可是……可是…晓蓝咬紧了自己下唇。 “你——不能再提什么你要我的话。”她抬起眼来看他,细细地说。 乔威眼底闪过一种非常奇怪的神情。好像是如释重负,但更像是苦恼。伸出手来、他抬起了她圆润的下巴。“这么说你是答应继续演了?”他呢喃:“我本来想……不,我想你的答案是我早就料到了的,只是不想去相信。我恐怕我是早已学会不去期待女人什么了。可是你——” 他猝然间放开了她,一转身发动了引擎。车子轰轰然向前驶去。时间已经很晚,台北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乔威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晓蓝也一迳沉默无语。她的心思一直盘绕在今晚发生的诸多事情之上。乔威那过份真实的占有欲,刘文贤的评论和玩笑,以及他今晚大起大落的情绪,难以索解的言行……难以索解,是的;但并不是无迹可循。乔威喜欢她,但又不止是喜欢;他对她有着欲望,但又不止是欲望。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晓蓝绞紧了自己双手。这可能么?会是真的么?她——可以这样去期待么? 车子在她家的巷口停了下来。乔威熄掉了引擎,回过头来看着她。仍然是那种她不能理解的神情一种内容复杂、难以分辨的神情。她唯一认得出来的一种是苦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种神情比任何时候都教她心动。晓蓝无言地凝视着他,只觉得心底有一个角落在慢慢地溶化。她好想将他搂进怀里,好想安慰他说:没有什么好烦恼的,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她好想……她好想亲他一下。 “晓蓝。”乔威哑着声音开了口:“你要是再这样看着我,管他什么演戏不演戏,我可是要过去吻你了。” 红潮刷一下涌上了她的脸。“我走了,我走了。”她慌乱地说,一面手忙脚乱地拉开了车门冲出去。乔威忍俊不禁的笑声从她身后传来,低沉而悦耳。她回过头去,朝着他挥了挥手。乔威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她无言地点头,目送他驶着车子远去。子夜的天空幽暗沉黑,除了路灯之外,就只有偶然路过的车辆带来闪动的光芒。晓蓝在街边站了许多,不能明白自己内心的期待究竟是不是可能。她按住了自己心口,接头向天空看去。然而烟尘太重,都市中的灯火太浊了。她没有法子看到星星—— 一颗也看不到。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晓蓝一脚才踏进办公室,就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她还听到办公室一片吵杂;但她一出现,全办公室立时寂静如死。晓蓝的心往下一沉。这些时日以来,同事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她和乔威之间的“韵事”,不再有事情刚开始时的那种大惊小怪了。虽然她清楚知道,自己依然是全办公室的话题,而那些女孩也仍然不知用多么不屑和鄙薄——也许还有嫉妒——的口气在谈论她,但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却再也不曾出现过。然则今天又出了什么大事了呢?她忐忑不安地走到自己的桌位上去,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呢,就看到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报纸,彩色鲜明的综艺版正正的对着她的眼睛扑了过来。两行大字标题毫不容情地写着: “杜可妮情场失意?乔公子琵琶别抱!” 血色从晓蓝的脸上全然褪去。她突然间再也站不住了,手软脚软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的天,我的上帝!她本来以为事情不可能更糟了,谁知还算漏了新闻媒体这一关!早上出门匆忙,她报纸一向是留着回家再看的。失策失策!如果今早出门以前先看了报纸,她好歹也能有一点心理准备,不致于受到这种惊吓了!而——天知道他们都写了些什么呀! 明明知道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在看她,她还是忍不住很快地将那篇报导看了一遍。还好,文章的重点都在杜可妮身上——毕竟,她才是主要的新闻人物。报导中只提到“乔公子”目前与“某位贺姓小姐”过从甚密,旁边是杜可妮落落寡欢的相片——也不知是从那个电影里拿出来的剧照。但是,虽然报纸上并不曾对她提名道姓,乔威的交友圈子,乃至于整个办公大楼,有谁会不知道这文章里说的人就是她呢?最初的震惊过后,红霞开始爬上了她脸。喔,天,她现在总算知道“千夫所指,无疾而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整个早上,晓蓝都竭尽全力的埋头做事,尽可能地不和别人的眼光接触。虽然,天晓得,她对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实在是一无所知。 杨淑端到达办公室的时间比晓蓝晚了一些。等她搞清楚状况之后,就凑过身来给晓蓝打气:“看开一点,晓蓝,你和老板的交往反正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现在不过是更公开了一点而已!撑着点,过几天就没事了!” 晓蓝感激地对着她笑了一笑。这些时日以来,只有淑端对她友善如故,以开放的胸怀来接受她的选择:“我不会有事的,淑端。”她保证道:“只是——被人这样指指点点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淑端哼了一声。“你管她们去死!”她不屑的道:“一群假道学!别人的恋爱干他们什么事?三姑六婆兼广播电台,以及唯恐天下不乱!” “哇,好了,淑端。”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们可没得罪你啊!” “我看不过去,成不成?”淑端下巴一昂,往她桌上的报纸指了一指:“像这个,故意把报纸摆你桌上,这算什么一回事?换了她们任何一个是你,碰到老板这种黄金单身汉来追求他们,不立刻拜倒在他西装裤下才有鬼,我看他们啊,不过是嫉妒罢了!” 晓蓝忍不住笑了。她知道淑端这话不过是用来安慰她、让她心安而已。淑端自己,对乔威的评价可是不怎么高哩!然而她的说词,真让晓蓝舒服多了,神经也不再绷得那么紧。“谢谢你,淑端。”她真心真意的说:“如果不是你,我——” 她这话还没有得及说完,桌上的电话便叮铃铃的响了起来。晓蓝伸手接过。话筒里传来的是她已经听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他的声音。 “晓蓝?” 喔,我的天!事情已经够糟了,他还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我就是。”她沉沉地道,用的是一种公式化的声音。 “你现在方便谈话吗?”乔威显然收到了她的讯息。 “对不起,今天不行。” “那么,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 “恐怕没有办法,对不起。” “你在烦恼什么?”他问:“出了什么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他还好意思问!晓蓝悄悄地握紧了拳头。“能有什么事?”她反问,一时间忘了她正在假装自己接到的是一通“公务电话”。 乔威叹了口气。“有什么事烦着你,我一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了。听着,晓蓝,我必须和你谈一谈,这很重要的。所以——是你上来,还是我下去?” “不行!”她叫,立时警觉到每个人的眼光都朝她扫了过来,忙自压低了声音:“我现在真的不行。晚一点好不好?我——正在忙。”该死的,她试得那么努力,要想打消众人的疑心;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疑心生暗鬼,她开始觉得办公室里每个人都猜到:电话是乔威打来的了。偏偏这个颐指气使惯了的人不肯接受“不”作答案。他声音变硬了。 “我现在必须见你,晓蓝。”他坚持道:“既然你不上来,那么我就下去。五分钟后见。” “等、等一等!”晓蓝急急地叫了出来。这个混蛋,他下来只会使得事情变得更糟!“好,我……我去就是了。” “五分钟。”乔威警告:“时间到了你还不来,我就自己下去了。”他“啪”的挂了电话。 晓蓝气得咬牙切齿。但她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话筒吼叫,只有气愤愤地挂了电话。杨淑端从邻桌投来了关切的眼光。 “老板打来的吗?”她问。 晓蓝涨红了脸,无言的点了点头,一面站起身来,抚平了自己的裙子。这下可好,全办公室的人铁定都猜出来她是见乔威去的了。这个该死的、皮厚的坏蛋!他自己脸皮老,见惯了大风大浪,又是大家的头顶上司,当然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就算他听到了什么,想必也不会在乎。他自己不在乎,理所当然的也就以为她也不会在乎了!好吧,我是可以不在乎!至少至少,在这些等着看热闹的同事之间,我贺晓蓝要是露出一丝一毫尴尬的表情,那我才是该死了!她将头高高昂起,直直地走了出去。 在乔威的办公室外,丘亚蓉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老板正在等你。”她说。而晓蓝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我知道。”她咕哝道。丘亚蓉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晓蓝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赶忙推门走了进去。 见她进来,乔威将手边的卷宗全给推到一边去,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但晓蓝的脸绷得好紧,对他的笑容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遵照命令来了,老板。”她木木地说。乔威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今天心情真的很烦啊?”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她咬牙切齿道:“你是说你不知道?你从来不看报纸吗?” 话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乔威这么忙的人,怎么会有精神去看综艺版?就算他有那个时间,也不会有那个兴趣!他少爷肯看的大约只有国内外新闻,外加经济日报而已。四处张望了几下,晓蓝走到茶几上去拿起了当天的报纸打了开来,直直地递到乔威的眼前。 乔威扫了综艺版两眼,忍不住笑了。“你就是为了这个在生气啊?”他问:“算啦,晓蓝,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些琐琐碎碎的花边新闻,观众今天看了,明天忘了;再过几年,说不定他们连杜可妮是谁都记不得了呢,何况是这么一件小事?再说报上也没登你名字,也没登你相片,有什么好苦恼的?” “你倒说得容易!”晓蓝沮丧地道:“你可不知道我在办公室里,给人指点成了什么样子!机会主义者,钓凯子的,拜金女郎,小狐狸精……” 乔威的脸色沉下来了。“他们真的这样说你啊!” “比这更难听的话都有的是呢。”晓蓝疲倦的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揉了揉自己的脸。“算了,乔威,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也早作好心理准备了,本来不应该觉得沮丧的。我只是……”她只是在看到报上的报导,听到同事的耳语之时,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的廉价,感觉到发生在她和乔威之间的事情变得那样浅薄,那样——充满了商业性。这使得她一时之间平衡不过来。然而她又能说些什么呢?读者观众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罢了。她苦涩地笑了起来。“算啦,不谈这、横竖我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等这件事一完我就辞职。到那时天高皇帝远,他们再要说我什么,我反正也听不到了。” “辞职?”乔威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辞职?” 晓蓝气结地看着他。这个人呀——他是装傻,还是真有这么钝,连这种人情世故都不懂呢?“那不是很明显吗?”她干干地道:“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我在杂志社里也就没有名誉可言了。现在已经这样,一旦我“和你分手”,更难听的话还少得了吗?不走怎成?” 乔威深思地看着地。“如果我们不分手呢?”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晓蓝震惊地抬起头来。 “不分手?”她狐疑地重覆:“你说的不分手是什么意思?只要杜可妮同意将公司的股票卖给你,我们的戏就算演完了,到那时候,当然我们……” “演戏归演戏。”乔威打断了她:“我现在说的是你和我!”他的态度有些粗鲁,一番话几乎是急急忙忙倒出来的。他的眼睛压根儿没在看她:“我是在问你,戏演完了你还愿不愿和我见面,继续和我交往?” 晓蓝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刚才说了些什么呀?她没有听错么? “乔威?”她不敢置信地问:“你——你是当真的?” “不然我何必问?”他粗鲁地道:“你怎么说,贺晓蓝?” 狂喜和忧虑同时涌进了她的心里。乔威之所以这样要求她,究竟是因为他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呢,还是因为——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追到手呢?然而继续和乔威见面,继续陪在他的身边,对她而言是太大的诱惑了!她爱着地呵!仅止是为了这样的爱,是不是就已值得她舍命一试?更何况……她并不是全无希望的!晓蓝凝视着自己绞紧的双手,内心的挣扎如同海涛一般地在她身边激响。 “晓蓝?”乔威的声音催促着她。她抬起眼来,闪电般捕捉到他眼底一丝紧张,一抹焦虑。那个字于是也像闪电一样地击中了她,在她还未有时间想第二遍之前,答案已然冲口而出: “——好。”她软软地说。 他眼底闪过的神情是如释重负么?晓蓝没能看清楚,因为他已经背转了身子,好一会才又回过身来。 “那——好。但这件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谈。反正要把戏演完至少还要几个礼拜。”他清了清喉咙:“我找你上来是因为,我马上要回香港去一趟。” 晓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回——回香港去?”在他刚刚提出要和她继续交往之后,他居然告诉她说,他必须离开她?上帝呀,这是什么逻辑?而,仅止是想到他要离开,便已令她胃里打起乱七八糟的结来了。 “嗳,有一些事情必须我回去处理。”他一手重重地耙过了自己发丝:“我必须回去一个星期,也许要十来天。这怪我自己,我这一阵子太忽略那边的事了——”他执起了晓蓝的手:“愿意跟我到香港去么,晓蓝?” 又是一个她绝没料到的问题!晓蓝张口结舌地瞪着眼前那张英俊的脸,呆呆地重复道:“跟——跟你到香港去?” “当然哪!”他不耐地道.!“你以为我很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么?到处是打你歪主意的狼!香港的夜景很美,你会喜欢那儿的。我并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地工作,我们可以……” “乔威!”晓蓝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走到窗边去。和他如此接近,使得她几乎无法思考,而他的提议又太诱惑了。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她所有的理智都在阻止她,而且——而且事实上实行起来也有困难。 “乔威。”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慢慢地说:“乔威那是不可能的!我没有法子和你到香港去。我从来没有出过国,根本连一本护照都没有,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就算我手头有一本护照,还有香港的签证,我手头的工作也不能说丢就丢呀!” “你这个一脑袋责任的小鬼!”乔威咕哝道:“好吧,我知道,我懂,我想我的问以前就知道答案了,可是一个人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对不对?” 晓蓝忍不住笑了。乔威走近前来,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我离开的时候,你一个人会好好的吧?”他郑重地问:“别管报上说了些什么,也别管办公室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而且。”他的眼睛里亮起了得意的光芒,“如果你会为了那篇报导而不高兴,那么我想有人已经快要气炸了!” “你是说——杜可妮?” “还会有谁啊?”乔威的眼睛里带笑:“我昨晚还接到她一通电话,问我是不是还和你在一起呢!那个泼妇,骂起人来真有得瞧的!” “她骂你了?” “不,她骂的是你。”乔威笑了起来:“她说你——呃,偷人抢汉,横刀夺爱。” “我才没有!” “你没有吗?”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地,猛然间低下头来。他的嘴唇锁住了她的。 这是乔威第二次吻她,和第一次同样的突如其来。晓蓝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抗议,伸手想去推他。但他紧紧地拥住了她,而他的吻那样缠绵……他结实的身体那样强硬地贴着她,而他的心跳近乎清晰可闻。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激动,他的探索。那甜蜜而缠绵的吻呵!晓蓝的身体无法自抑地起了反应。而这一次,要想拒绝他竟比上次困难百倍。只因为她知道了自己爱他,也因为她开始对他们之间的事拖着期待,而不再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心灵的防御全然无法竖起。当理智不起作用的时候,女性的本能便叫嚣着要控制一切了。她原本才要推开他的手臂绕到了他的颈后,她僵硬的身体柔软了下来,开始回应着他的亲吻;而她的呼吸,在他温柔的双唇和灵巧的双手探索之下,变得轻浅且急促了。 她的反应立时感染给了乔威。他的呼吸乱了,声音哑了,胸部的起伏沉重了:“这样你还敢说你不曾把我偷了去吗?”他哑着声音问,那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的天,晓蓝,我真不敢相信——” 他的声音消失在他们的亲吻里。不知道是谁先采取行动,总之两个人一起滚倒到沙发里去了。 是桌上那只电话的哔哔声将他们从激情中惊醒,使得晓蓝急急地坐起身来,却被乔威一把抱了回去。“不要离开我!”他喘息着道:“不是现在!” “可是乔威——”她自己的声音也还是哑的。乔威在她娇艳的嘴唇上啄了一记。禁止她再往下说。“我只是要你再陪我坐一会。”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而且不要再去建筑你的心灵防御工事。”他嫌厌地看了那只响个不休的电话一眼,再一次转向了晓蓝:“你最近见过那个叫何宗仁的小子吗?” “何——何宗仁?”晓蓝呢喃。她的脑袋还没调整过来,她整个的身体还几乎是沸腾的。乔威微微地笑了。“不,你没有见过他。”他得意地道。而后眼神变得严肃了。“不许你再去见他,听见了吗,晓蓝?那个小子要是再敢接近你,我会把他拆成碎片!” 晓蓝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乔威每一个字都是当真的。她就是知道!而这话啊……这话是出于一个“从来不曾对女人产生过占有欲”的人之口吗?晓蓝颤巍巍地笑了起来,一缕甜意在她心底渗了开去。 “你用不着操这种心。”她软软地说:“我和何宗仁已经吹了。” 乔威重重地搂了她一下,而后抚平了她的衣衫,带着笑容朝那只响个不停的电话走去。“什么事,丘小姐?”他问,眼睛还看着晓蓝。而后他皱了一下眉头,嘴角露出了嘲讽之意。 “你还没习惯杜可妮那种演员的夸张吗,丘小姐?”他好笑地说:“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事是不紧急的。再等一分钟,然后替我把电话接进来。” 放下话筒,他转向了晓蓝。“看来杜可妮已经读到那则消息了。”他笑嘻嘻地道。而后低下头来,在她嘴唇上轻轻地啄了一记。他眼色再一次地变深,嘴角的笑容慢慢地收敛起来。乔威深深的吸了口气,很勉强地抬起了自己的脸。 “你该回去了,晓蓝。”他的声音很低沉:“今天的时机实在不对。等我回来以后,再继续我们今天的——对话,好吧?” 晓蓝红着脸从他身边逃开。跑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瞧了一眼。乔威的眼睛还在看她,但电话已经再一次地响起来了。 第九章 第9章—— 起伏 晓蓝的心脏开始不听使唤的在跳起来。 拿起话筒来的时候, 她的手居然很不争气的颤抖。 “那姓乔的小子回香港去啦?”晚餐桌上,贺明伦不经意地问,一面往自己碗挟了块红烧肉。 “嗯。”晓蓝答得漫不经心。乔威是昨天上午和她说再见的,而她已经想他想得食不下咽了。呵,天,一直到了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出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你今天中午和他一起吃的饭啊?” “中午?”晓蓝愕然。爸爸在说什么呀? “是啊。你昨晚和他出去,所以我想你们大约是今天中午见的面吧。既然他是下午三点的飞机……” 晓蓝的心往下沉了一沉。“你——怎么知道他是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贺明伦耸了耸肩。“公司里的主管都知道啊。他的飞机几点起飞又不是什么秘密。” 晓蓝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乔威是今天下午才走的?那么他为什么昨天就和她道别呢?还表现得那么依依不舍?难道说他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我——我们今天早上见过面。”察觉到父亲还在等着她的回答,晓蓝含糊其辞地应付了过去。贺明伦不大满意地皱眉。 “你和乔威之间到怎么样了?”他问:“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那小子到底是怎么个打算?现在闹得新闻都上报了——” “爸!”遇到这样的问题,真教晓蓝手足无措:“这种事情叫我怎么说嘛?没有谁能保证恋爱的结果一定完满呀!乔威他——”她直直地看进了父亲的眼睛:“他对我很好,真的。” 贺明伦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个男人在追求女人的时候不殷勤?他现在对你的好怎么作得了准呢?”他忧伤地放下了筷子,显然已经胃口全无了:“你确定他不是在玩弄你吗?晓蓝,你们两个没有——” “没有没有,爸,真的没有!”晓蓝猛烈地摇头:“也许你很难相信我,可是乔威——并不真的是外头传说的那种花花公子。他有他的深度,也有他的体贴,并且还很有幽默感。他……”她悲伤地咬了咬自己下唇:“爸,对不起,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在烦恼着我,可是……”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晓蓝站起身来,走过去拿起了话筒。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了过来:“晓蓝吗?是我何宗仁。你好吗?” “宗仁?”接到他的电话使她意外。他们的分手不过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而已,她绝没想到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再和她联络:“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吗?”他的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事实上,我是有点事要和你谈。好不好出来一赵,我请你喝个咖啡什么?” 请我喝个咖啡?”晓蓝迟疑了。乔威临走前所提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叫她不要再和何宗仁见面。她虽然不曾直截了当地说好,但其实也等于已经给了他承诺了。可是——可是这实在没有道理嘛!宗仁是她的好朋友,一直待她像个大哥哥一样…… “怎么,你今晚不方便吗?”他问:“不会吧?乔威已经回香港去了,不是吗?我想你今晚应该有空才是。好不好,晓蓝,出来一趟?我真的有事要和你说。很要紧的。” “我……”她咬紧了自己下唇。不和何宗仁出去是没道理的,一点道理也没有?难道只因了乔威的关系,她就连一个男性的朋友也不能有了?谁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只能是情侣,是恋人?在现代这多元而开放在社会里,当然不可能再有这样封闭的感情方式,而乔威迟早必须面对这一点。她可不打算因了他的缘故,就将自己封进一个狭小的社交圈子里头,除了他以外,就不晓得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东西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晓蓝笑着开了口。“好啊。”她轻快地说:“老地方见面吗?”等乔威回来以后,我再和他解释清楚自己的立场好了。她对自己说,一面起身回房去换衣服。行经餐厅的时候,她看见贺明伦眼底闪着欢悦的光芒。喔,天,爸爸八成以为我和宗仁有“旧情复炽”的可能了,她懊恼地想,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间。 半个小时以后,她和何宗仁已经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小咖啡厅里坐定了。待者送来了他们所要的咖啡,在桌上点起了小小的蜡烛一根。 “暴殄天物!”他咕哝着,抬起头来看着晓蓝。 “你愈来愈漂亮了,晓蓝。”他称赞道:“这一向过得好吗?” 晓蓝微微地笑了一笑,侧着头颅假装努力思考这个问题。可是不想也就罢了,这一侧头,她才发现自己的日子真是难说。快乐吗?当然。可是快乐中有着更多的困惑,更多的疑惧,还有不一定和摆荡……今天晚上,又加上了对乔威的思念,以及父亲的不赞同。她虽然相信乔威是喜欢自己的,可是这其中又有着太多的乍信乍疑。别的不说,就拿他回香港去的事来谈吧:他明明是今天下午才走的,为什么昨天就和她道别了呢? 笑意从她的脸上逐渐隐去。她困惑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嗳,宗仁。”她老老实实地说:“是不是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摆来荡去的呢?我……”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我的心情好乱啊!” “想他了?”他谅解地问。 晓蓝无言地点了点头。何宗仁的眉头皱起来了。 “我觉得你愈陷愈深了,晓蓝。”他深思地道:“听说你甚至还上了报纸?唉,这样不大好吧?你陷得愈深,对他的期待就愈多,但是——但是那个人值得你这样去期待么?你知道他对女人的——”看见晓蓝怛垂并头颅,他不忍心地住了口,没再往下说。 “这些我都知道。有关他的事情,我听得太多了。但是……”晓蓝低低地开了口:“唉,不要谈他了好吗?”她取过桌上的杯子,浅浅的啜了一口:“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的吗?我等着呢。” 何宗仁笑了。“噢,那个。”他搔了搔头:“提到这回事,恐怕我又得把老板给扯出来了。” 晓蓝不解的皱了皱眉。“怎么说?” 何宗仁拿起咖啡来,喝了一大口,然后坐直了身子。“我被调到高雄的分公司去了,晓蓝。”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今天才接到的消息,而我下星期一就得到任。” “下——”晓蓝惊喘:“那不只剩三天而已?怎么会这么急?又为什么把你调到高雄去呢?” 何宗仁笑了。“所以啦,这其中大有文章。我事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而我自己可也没申请过要到高雄去。你倒是说说,谁有那么大的神通说要调人就可以调人呢?” “你——你是说——乔威?” “还会有谁?” “可是——可是为什么呢?”晓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没道理嘛!你一定是弄错了,乔威他不会——” “没道理?”何宗仁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觉得有道理得很呢!有我在,对他可挺不便的,不是吗?只不过——”他深思地摸着自己下巴:“他那一条神经接错了线,居然会认为我的存在对他构成了威胁?我们只不过偶然约个会,连情侣都算不上。” 晓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何宗仁的推测诚然是唯一的可能,而乔威的占有欲她已经见识过了。“宗仁,我恐怕——恐怕那是我惹出来的祸。”她怯生生地说:“那一回,嗯,就是我上一回见过你以后,乔威和我大吵了一架,猛问我对你是不是当真的。我那时气昏了,就……” “就承认了?” “嗯。” 何宗仁摇着头笑了。“原来如此!我说嘛,老板大人怎么会——高雄?嘿,如果可能,我看他会把我给送到澎湖去!妙极了,晓蓝,我收回刚才所说的话。我们可怜的老板亳无疑问,已经被你迷得昏头转向了。” “他?”晓蓝不信地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只是不能明白,他是怎么会知道你这个人的?他只知道你的名字。” “那还不够么?”何宗仁好笑地道:“你以为征信社是用来作什么的?对乔威而言,要想打听出一个人的底细,根本是只消几通电话就可以解决的事。” 看见晓蓝拧着眉头坐在那儿,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嘿,别这样。你知道我对这码子事并不生气。我到高雄去是独当一面,对我而言其实是一种升迁,对我的将来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光凭着我自己的能耐去爬,还不知道要到那一年才能得着这个机会哩!只是这个变动来得太快,使得我一时间不能适应罢了。” “我一点都不知道!” 何宗仁笑了出来。“你会知道才有鬼!乔威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告诉你说:他用这种办法把情敌给一脚踢开?我想他或者以为我走以前不会再见到你了。我本来也真不想找你出来的,因为要做的事太多。但是……”他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但是我关心你,晓蓝,而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你知道,我一直担心你和他之间的交往。当然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看着你这样走进陷阱里仍然教我不安。不,让我说完。”他阻止了晓蓝的打岔,一口气接了下去:“可是现在,我开始相信你对乔威而言是与众不同的了。可是就因为如此,你自己更要小心谨慎才是。明白我的意思吗,晓蓝?” 她感激地对着他微笑。“我明白的。” 何宗仁握紧了她的手。“好好保重,晓蓝。”他温和地说:“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了。” 晓蓝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想到和何宗仁这样的老朋友分别在即,她免不了有着许多的不舍。但也因为他们之间的局势已然变得如此明朗,她乃能真心喜爱他的陪伴。而他今晚告诉她的消息,使得她对未来的期待又多了一分。或者,那幸福并没有原先所以为的那么遥远?或许,她和他之间真有可能?或许或许!呵,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 她一路想着乔威一路回家。进门的时候,她的眼中有梦,她的嘴角含笑。贺明伦的眼睛发亮了。 “你和宗仁玩得很开心吗?”他满怀期待地问:“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呀?” “爸——”她迟疑了,不知道要如何透露这个讯息:“你不要乱想嘛!宗仁只是一个好朋友而已,待我就像个大哥哥一样。而且——而且他今天是来向我送别的。他——”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他被调到高雄去了,下星期一就要到任。” 贺明伦震惊地坐直了身子。“被调到高雄去了?为什么?怎么会的?这太突然了!” “我知道。宗仁说他是今天才接到的命令。他自己事先也一点都不晓得会有这回事。他说——”晓蓝咬紧了自己下唇:“他说……”她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但贺明伦眯起了眼睛。 “是乔威搞的鬼,对不对?”他不悦地道:“这种突如其来的人事异动,只有他大老板才有办法?这家伙究竟在做什么?滥用职权,好表示他的权威啊?” “爸,你不要这样想嘛!”晓蓝忍不住要为乔威辩护:“宗仁说这个变动对他只有好处,可以让他多吸取经验什么的。只是调派来得太突然,使他有些不能适应而已。乔威没有亏待他呀!” 贺明伦哼了一声。“没有亏待他!宗仁这一被调到高雄去,你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乔威——”他深思地眯起了眼睛:“难道他是为了——”他抬起询问的眼睛看向自己女儿。发觉晓蓝心虚地涨红了脸,贺明伦的双臂在胸前交叉起来了。 “这很不像乔威。太不像了。”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他一向是公私分明的,怎么会——”他狐疑地看向女儿俏丽的脸:“难道说他对你——”他说着又不怎么相信地摇了摇头:“这太教人难以相信了!晓蓝,你说他真的对你很好?” “。” 贺明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吐了一口长气。“或者他现在真的对你很好……而且,就目前的迹象来看,他好像还对你挺认真的。可是他的热度能维持得了多久呢?”他忧伤地的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何宗仁教人放心多了。宝宝,如果你现在是和宗仁在一起,我是一点烦恼也不会有的。” “对不起,爸爸。”她只能这么说。 贺明伦疲倦地揉了揉脸颊。“说这些有什么用?女儿的年纪大了,要和谁去恋爱,我这个作老爸的也管不了呀。好了好了,去睡吧,都十一点了。” 晓蓝无言地点了点头,转身朝自己房里走去。才走了没两步,便听见父亲在后头叫她。“对了,晓蓝,我忘了告诉你,乔威今晚来过电话。” 晓蓝霍然回过头来。“他来过电话?找我吗?” “当然是找你,难不成他还会找我?”贺明伦没好气地道。 一抹不祥的预感爬上了晓蓝、心头。“爸。”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就说你和宗仁出去了。” 血液从晓蓝的脸上全部流走。她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了。她已经知道乔威的占有欲有多么强烈,而他要求她不要再去见何宗仁的话犹在身边…… “他——他听了以后有什么反应吗?”她无力地问,几乎害怕起那个答案来;可是若要她不问,那除非是天塌下来了! “什么反应也没有。”贺明伦耸了耸肩:“他沉默了好半天没有说话,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也没说他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 晓蓝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刹那间,她的心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凭借,只是不住地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她无法想像乔威会气成什么样子,也无法想像他会把她给想像成什么样子。她仿佛看见自己这两日以来才渐渐成形的梦想正在崩塌,而幸福的泉源正在蒸散…… “晓蓝?”父亲担心地叫她:“怎么了?是很重要的事吗?” “重要不重要,现在都已经不相干了。”她低低地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反正他不会再打电话来了。” “因为何宗仁的缘故吗?”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他不希望我再和宗仁见面,而我——”她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说?算是被他逮了个正着吧?他那么骄傲的人绝受不了这个的。好极了,爸,你可以放心了,我和乔威之间是彻头彻尾的完蛋了!” 贺明伦担心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他既然不希望你和宗仁见面,那么你今晚又为什么要和宗仁出去呢?” 晓蓝深深的叹了口气。“因为宗仁一直是一个好朋友啊,而我相信自己可以把这个立场解释清楚。爸,你知道,乔威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只是没想到他会打电话给我,毕竟他才去没有几天——”而且她一直还很难相信她对他真的有什么意义。她对自己说,一面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爸,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他不会再打电话来了。” “你确定?” “嗯。” 贺明伦走了过来,环住了她的肩膀。“能——能这样结束掉也是好的。”他温和地说:“我知道你现在未必会同意我的话,不过悲伤总有过去的时候。或者到了那个时候——” “爸。”晓蓝打断了他:“不要安慰我,好吗?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一直都应付得很好。”她咬了咬下唇,竭力和威胁着要涌出眼眶的泪水作挣扎:“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她仰起脸来,露出了一个悲伤的微笑:“也许不止一点时间,但我会撑过去的。” 是的,我会撑过去的。稍后,当她回到自己房里,躺上床时,她再一次地自己保证。这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失恋,她贺晓蓝既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失了恋就活不下去,那么人类早在一百万年以前就绝种了! 话虽如此,她的思绪仍然一次又一次地绕回乔威身上。尽管她告诉父亲说,她和乔威已经完了,但是内心深处,她仍然有着那么一点希望:她和乔威正在演的那出戏。他仍然需要她来帮他摆说杜可妮,不是吗?总不会因为生她的气,就连杜可妮的事都不管了吧?而,只要她还见得到她,接触得到他,她总能将事情解释清楚,征得他的谅解吧?可是——可是如果他气得连见都不要见她,连戏都不要演了呢? 晓蓝不安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她的思绪一向是很清楚的,可是一牵扯到乔威就完全乱了分寸。今晚和何宗仁道别的时候,她的心里盛满了新生的信心,眼眸中装载着初绘的梦想;乔威真的待她与众不同,不是吗?只要想想昨天早上在他办公室里,他们两人亲热的镜头…… 晓蓝不宁地再翻了个身,脸颊因记忆而臊热了。她一时间恐惧着她和乔威之间已经没有未来,一时间又无法相信他们两人之间的牵系可以就此断裂。她的情绪在摆荡中愈继愈是混乱,而她焦虑的心灵拒绝向睡眠妥协……晓蓝在床上翻来覆去,隐隐听得客厅里的老钟敲了十二点,十二半…… 她或者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因为铃声响的时候,她并不曾反应过来。等她终于从不宁的梦境中惊醒,辨认出那刺耳的响声乃是自家的电话,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接的时候,那铃声已经止了。晓蓝从房可口探仕头去,正看见父栽拿起了听筒。 “喂?”贺明伦只说了一个字,便就回过头来看着晓蓝。他的表情非常怪。“不会再打电话来,嗯?”他咕哝着,将话筒递给了晓蓝:“这小子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夜里一点了吗?”他一面说一面摇头,自顾自地走回房里去了。 晓蓝的心脏开始不听使唤地狂跳起来。拿起话筒来的时候,她的手居然很不争气地的颤抖。 “喂?”她摒着呼吸道。 “晓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再听到的声音:冷冷的,带着种压抑过的愤怒。“你可真不好找呀!” 喔,天,是乔威!果然是乔威,居然是乔威!狂喜和不信同时涌进了她的心底。晓蓝突然间再也站不住了。她手软脚地就往沙发上坐倒:“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她呆呆地问,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废话,我当然知道!”乔威冷笑:“我还怕自己打得太早,你还在外头没有回家哩!怎么样,你跟何宗仁玩得开心吗?” 晓蓝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乔威,我——” “哈,你打算开始解释了,是不是?”乔威截断了她:“来啊,说啊,顶好再加上一点眼泪,看看能不能说服我!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非去见那个何宗仁不可?晓蓝,我要求过你不要去见他,而你也答应过了的!”他的声音愈提愈高:“可是我前脚才离开台湾,你后脚就跟着出门去和他约会!没有男人陪你,你日子过不下去是不是?还是你们两个早就安排好了,只等着我这个眼中钉走开好幽会?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傻瓜?” “乔威!”晓蓝惊喊:“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告诉过你的,我和何宗仁已经吹了!而且——” ““你说过”,“你说过”!”乔威再一次截断了她:“你说过的话我凭什么要相信?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那种纯洁的气质好得不像是真的,偏偏还是被你的演技给骗过去了!你骗了我一次,还想再骗我第二次吗?告诉你,贺晓蓝,门儿都没有!我已经看透你了!你甚至等不到我走就对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你根本只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他几乎是在电话那头吼了,而晓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乔威。”她不敢置信地低语:“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你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和杜可妮、和狄玲没有两样!你这个小——” “乔威!”她喊,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话筒:“你……你不是……不是当真的吧?你真的……真的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 “废话!我从来不说我自己不相信的话!” 晓蓝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地将电话挂了回去,游魂一样地走回房间里,将自己抛在床上,开始了沉痛的、不可抑遏的啜泣。乔威竟然会对她说那样的话,竟然会用那么难听的字眼骂她,还——将她和杜可妮相提并论!将她和他恨之入骨的杜可妮相提并论!天哪,天!这教她如何受得了,教她如何受得了呢? 今晚稍早,当她判断乔威不会再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虽然知道他会生她的气,可是心底总还有希望,觉得事情或者还不会太糟,觉得她总可以把事情解释开来的;可是现在——现在——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到最后终于筋疲力竭了。倦意淹没了她,使得她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然而,即使是在睡梦之中,她的双眉依然是紧锁的。更休提脸颊上纵横的泪痕,以及那一对哭肿的眼睛了。 贺明伦走进她房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女儿这付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的嘴角抿紧了。乔威那个混蛋究竟对他的宝贝做了什么好事,使得这个孩子如此悲伤? 低下身来,他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晓蓝昏昏沉沉她睁开眼来,本能地揉了揉眼睛。“什么事,爸爸?”她问:“出了什么事吗?” 贺明伦叹了口气。“你的电话,宝宝。”他说!“乔威打来的。” 晓蓝直直地坐起身来,仅存的睡意这会子全给赶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不想跟他说话。”她闷闷地说。 “他就怕你不肯接他电话。他说你挂了他的电话。” 晓蓝耸了耸肩。“他还说了些什么?” “只说他要跟你说话。” 晓蓝拉过被子来裹着自己,再一次躺上床去:“我不要接。”她倒下头来,整个人翻到里头去了。 贺明伦摇着头往外走去。但要不了两分钟便又回来了。“他坚持要和你说话嗳,宝宝。”他说:“我想你最好还是起来接一下电话吧?” 晓蓝坚定地摇了摇头,而后抬起眼来直视着地的父亲。“在他用那么难听的话骂过我以后,他凭什么以为我还会想跟他说话?”她咬着牙道:“对不起,爸,麻烦你再跑一趟好吗?” 贺明伦叹了口气走出她的房门。晓蓝看了看表:凌晨六点钟。她将脸孔埋入枕头里,知道自己休想再睡了。 贺明伦的脚步绕了回来。晓蓝抬起头来,询问地看了父亲一眼。贺明伦点了点头。“他把电话挂了。”他深思地道:“你知道么,宝宝,我想他……喝了不少酒。” 第十章 第10章—— 戒指 在明亮的灯光下, 蓝宝石戒指发出了极其耀目的闪光—— 迷炫情人的双眼 “你的电话,晓蓝。”杨淑端一手掩着话筒,凑过身来低低的说:“又是他打来的。” 晓蓝连头都没有抬。“我不要接。跟他说我出去了好吗?” 淑端叹了一口气。“昨天他打了三次电话来你都不接,今早他又打了一次来你还是不接。晓蓝,我已经把所有可以用的借口都用光了!而且我想他没有一次相信我。现在你又要我跟他说什么?难不成跟他说你上厕所去了?” “你不妨告诉他说我淹死在马桶里了!” 淑端吐了吐舌头。“小姐,我还不想被炒鱿鱼哩!”她莫可奈何地道:“好啦,好啦。唉,卷进你们两个中间,算我前辈子没积德。” “乔先生?对不起,晓蓝不在。要我留个话给她吗?”一阵短暂的沉默。“是的,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她挂了电话。回过头来,她给了晓蓝一个好奇的表情。 “你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吗?” 晓蓝摇了摇头,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淑端坏坏地笑了。 “好吧,那我就省点口水了。”淑端笑嘻嘻地说着,假装埋下头去忙了。晓蓝气得瞪得瞪了她一眼。 “别使坏,淑端。”她央求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嘛?” “你这个女人真难搞。”晓蓝咕哝:“那么急着想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说去呢?好啦,好啦,他说:他道歉。” 晓蓝的眼睛睁大了。“他——道歉?” “是啊。”淑端询问地看着她:“怎么,你们吵架了?” “不完全是。”她沉吟:“毋宁说是他对我缺乏信心来得恰当一些。” 淑端不解地看着她。“你为了这个生他的气,所以才一直不肯接他电话吗?那又何必呢,晓蓝,有什么误会,你们尽可以当面说清楚啊!你瞧瞧你自己,这几天来整天魂不守舍,都快成个游魂了。而咱们老板啊,花在电话上的钱大概已经够我家打一年的电话了!这算什么吗?” 晓蓝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没办法接他的电话,淑端。你不知道他上回在电话里是怎么骂我的!他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发起脾气来像炸弹一样!那种经历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可是他道歉了呀?” 晓蓝无言地点了点头。乔威是道歉了,而且是经由第三者传到她耳中的。这对他而言,想必是一种极不寻常的让步吧?她自己也不能说没有错。起码在她和何宗仁出去之前,应该先和他说清楚自己的立场的。那就不会吵这么一架了。而现在——现在—— 现在她急切地等待起他的电话来,渴望着再一次听到他,渴望着和他和解,渴望着证明他们之间的牵系仍然存在。每回电话铃声一响她就惊跳,想着那会不会是他打来的,然而她失望了。接下来的两天,乔威再没试着和她联络。一次也没有。 这样的悬宕和思念使她紧张。她夜间睡得很浅,吃得也很少;在办公室里的时间,除了埋头做事之外,她绝少和同事们说话。连淑端都不例外。淑端了解她的心情,所以也不来烦她。 这天中午的午餐时间,办公室里热闹得很。有人从外头叫了便当来吃的,有从家里带了饭盒来的。晓蓝默然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的门,电梯的门开了,一个曲线玲珑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到晓蓝,她的嘴角向上弯起,而晓蓝的心则沉了下去。她还没忘记自己上一回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是一种多么尴尬、多么火爆又多么不悦的场面。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什么女人是她不愿意见的,那就是眼前这个艳光四射的影星——杜可妮了。 不幸的是,杜可妮却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她真直直的走到了晓蓝身前,微笑着向她招呼。“出去吃午餐吗,贺小姐?” 她的笑容很甜,但是晓蓝一点也不相信她。上回碰面的时候,这个女人只差不曾扑上前来挖她的眼睛而已! “是的。”她简单地说,直视着杜可妮。后者娇媚地笑了。 “那好极了。不介意和我一道用饭吧?” “和你?”晓蓝一句话冲口而出:“为什么?” “唉,贺小姐,我们都已经是成人了,不是吗?”杜可妮的眼睛慢慢地扫过她:“应该可以——用成人的方式来解决事情吧?” 怒气焚上了晓蓝的眼睛。杜可妮的言外之意很清楚。她根本还当晓蓝是个“嫩秧秧”的小土蛋,“成人”云云,其实不过是种嘲笑的名词而已。晓蓝的下巴昂起来了。很明显的,杜可妮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目的何在,但是挑战既然到眼前来了,她贺晓蓝是不会去逃避的! “你想吃点什么?”她问,看着杜可妮身上的圣罗兰奶油色洋装一眼。她本来是打算到街角那家小店里去吃点客饭的,但是杜可妮绝无可能跟她上那种地方去,所以晓蓝也就懒得问了。 杜可妮笑了起来。“我的车就在下面。”她简单地说,领着晓蓝下了楼。 二十分钟以后,她们已经在一家高级餐厅里坐定了。晓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牛仔裙和斜纹衬衫一眼,决定不露出一点寒伧气来。衣服不对又怎么样?她本来就没打算上这种地方来吃饭的-. 菜上来了。杜可妮点的是法式-牛舌,晓蓝则给自己点了个炸明虾。她的心思其实一点来不在食物上头。可是她要是会让杜可妮看出这一点来,那她真是该死了! “你和乔威认识多久了?”杜可妮一面切着牛舌一面问,问得仿佛全不经意。但晓蓝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来了!她已经听到了战鼓的声音。 “你何不自己问他去呢?”她漫不经心地说着,专心对付自己的沙拉。你以为只有你会演戏啊?杜可妮,我也是有演戏经验的,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杜可妮清脆地笑出声来。“我本来想问的,但是聊得太愉快,所以忘记了。”她笑着说:“你知道,他昨天晚上从香港打长途电话来给我,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 晓蓝的沙拉差点哽在喉咙里。乔威打电话给她?为什么?瞧杜可妮这个样子,她当然不可能是和乔威在电话里吵架! 她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未逃过杜可妮的眼睛。“他也打电话给你了,我猜?”她懒洋洋地道:“不过我想他并没真的告诉你,所以只好央我帮忙。唉,男人呀。”她怜惜地摇了摇头,眼底露出了纵容的神色:“他们真是长不大,你不觉得么?连自己要什么都搞不清楚,闯了祸就要女人来帮着收拾——”她优雅地举起了杯子,浅浅的啜了一口白酒:“菜还合你意吗?这家餐厅的厨子,据说是到法国去留学过的。” 晓蓝竭尽力保持自己的胃口,但那明虾的气味好像突然之间完全消失了。“告诉我什么?”她问,把叉子握得死紧。 “就是——他发现他自己和你这样纠缠不清实在是不智之举。”她微笑着说:“他向我道歉,说他是一时之间昏了头了。我能说什么呢?他呀,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还好他现在总算清醒了过来。事实上。”她的微笑里有着无尽的满足:“等他一从香港回来,我们就要结婚了。” 血色从晓蓝的脸上全然褪去。乔威乔威要和杜可妮结婚了?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乔威不是这样的人呀!他脾气不好是真的,生起气来会口不择言也是真的,但他从来不会故意对人残忍!不会用这种方法来刺伤她—— 晓蓝的脑袋飞快地转起来。这里头有什么事情不对,非常之不对!那天乔威和她在电话里吵架的时候,还把她和杜可妮相比较呢!他对杜可妮的憎恶是显而易见的,乔威怎么也不是那种懦夫!不可能像杜可妮所说的那样,什么“闯了祸就要女人帮着来收拾”,乔威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从来不是没有勇气认错的人,也绝不是那种不敢担当责任的人—— 她的脑袋还在转个不休,那厢杜可妮又说话了:“所以啦,你可以看出这整桩事情对乔威而言有多尴尬。偏偏你还在他公司里做事。” 晓蓝霍然抬起头来。“这话什么意思?” “唉,贺小姐,你不要误会我的好意。我只是在想,你们如果再见面的话,对彼此而言都很尴尬不是吗?尤其是你。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和乔威那样的人有了一段,以后在公司里要怎么做人呢?而且我相信他对你而言不是很——不好过吗?” 晓蓝突然很想笑。杜可妮这出“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戏,已经演得太过火了!抬起头来,她用一种平静的声口问:“这么说,你是在建议我辞职-?” 杜可妮眼底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神色。“我只是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她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而且我想,你最好是在乔威回来以前离开。” 晓蓝的笑声截断了她的陈述。“我也许不像你那样的见惯了大风大浪,杜小姐,但我也并不是一个白痴。”她直直地看着杜可妮。视线清明如水,言词坚定如石:“枉费你和乔威相识了那么久,对他的为人还是一无所知。乔威绝不可能没有勇气当面和我分手,更别说让你来转告他的决定了。下一次,杜小姐。”她微微地昂起了下巴:“如果你要想编造这种故事,最好对你的台词多下一点工夫去研究!” 杜可妮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又笑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种的事实,贺小姐。”她怜悯地说:“我了解你在感情上和自尊上都不能接受这个结局。可是我和他是多年的爱侣了。我知道他难道还不比你多?他这一类的小韵事从来也维持不了好久的,这点我相信你已经听过很多了。而你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你爱作梦尽管去作,可是——”她眼睛里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信不信由你。他一回来,我们就要结婚了。” 她的戏果然演得精采万分,不愧是职业级的。但是晓蓝根本不为所动。“如果我对他真的不具任何意义,你就不会巴巴地跑来和我谈判了。”她一针见血地道:“而且这是乔威与我之间的事,我用不着在这儿和你争论。除非我听到乔威亲口告诉我说我们完了,那么我或者还会相信;但是现在——”她将身前的盘子推了开去:“我想我们最好都忘了这回事吧。” 杜可妮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少自作聪明了,小丫头!”她啐道,那一直挂在她脸上的、优雅成熟的风度此时已然全部消失:“就凭你也想和我争吗?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这对你只有好处!你不过是乔威猎艳名单上的最新一名,而我只是想帮你挽回一点自尊而已!” “你想帮的人恐怕只是你自己吧?”晓蓝站起身来,拿起了自己的提包:“再见,杜小姐,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了。” 两簇艳丽的红云飞上了杜可妮的脸。她的激怒是显而易见的。“不许走!”她咬着牙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那就抱歉了。因为我并不打算呆在这儿当你的听众。再见,杜小姐。”不再给杜可妮说话的余地,她转身直直地走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晓蓝的身子还在颤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那样的勇气,去和杜可妮这样的女人针锋相对的抗争,而且居然还占了上风!是爱情给了她勇气呢,还是她一直有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潜力呢?毫无疑问,杜可妮这一次一定气疯了!但晓蓝发觉自己很难同情她。任何一个用这种卑鄙无耻的计谋来算计情敌的人,无论怎么说都不值得同情。难怪乔威会那样讨厌她!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杜可妮要想插手的话,真有那个能力给乔威带来很多麻烦的! 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平静无波地过去了。因为自愿加班,晓蓝在办公室里待得很晚。回到家时都已经晚上九点了。爸爸不在家,只留了张纸条说他到王伯伯家去下棋。晓蓝给自己洗了个澡,泡了杯蜂蜜柠檬,回到房里坐了下来。小小的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街道外传来隐隐的车声。她将头枕在梳妆台上,突然觉得好寂寞,好寂寞……乔威,她在心里喊:乔威,你什么时候才回家呀? 拉开抽屉,她轻轻地取出了那只珠宝盒子,无限怜惜地打了开来。乔威送她的那只蓝宝石手镯立时在灯下发出耀目的闪光。尽管收到这只镯子的时候,她有着那么多的不甘不愿,有着那么多的不平衡,这只镯子却已是她和乔威之间仅有的几样联系之一了。她爱恋地抚着它,任由神思飞驰到他们之间的所有记忆里去。只有在她完全狐独的时候,她的心才是自由的。可以自由自在地思念他,自由自在地幻想。 是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念。晓蓝跑了出去接电话,话筒那端传来的,是她最没料到的声音——在经过三天的等待之后,她早已放弃了希望的声音。 “晓蓝?”他的声音里有一点紧张:“可别又挂我电话了!” 她忍不住笑了。如释重负的轻松一刹那间淹流过她全身。“不,乔威,我不会挂你电话的。”她软软地说。 “不生我气了?” “不了。”她柔柔地说:“我也不好。我要和宗仁出去的事,应该先征求你的谅解的。他是我的好朋友,如是而已,再也没有别的了。你总该相信男女之间可以有友情的吧?而且他那天晚上是来向我告别的。我本来想等你回来以后再告诉你,可是——” “可是我并没有给你解释的机会。”乔威叹了口气。“而且你跟我说过你对那小子是当真的。” 晓蓝笑了。“那天晚上我们吵了一架,记得吗?”她提醒他:“生气时说的话,怎么作得了准呢?” 乔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么你也就该知道,那天我说的是气话呀。”他指责:“可是你就当真了!你一直不肯接我电话!” “我现在不是接了么?算扯平了,好不好?” 乔威好像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出来的话却只是一句:“你今天心情还好吗?” 听到你的声音便够好了,她对自己说。但这话还不便说给乔威听,所以她只简单地道:“差不多啦。” “真的?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发生什么——”晓蓝呆了一呆:“你怎么会想到要问这种问题的?” “因为刘文贤今天打了通电话给我。”乔威慢条斯理地道:“他说他看见你和杜可妮在餐厅里说话。” 晓蓝瞪大了眼睛。“他也在餐厅里?我怎么一点也没注意到?” “大敌当前,你怎么会有精神去注意其他的东西?”乔威的声音里带笑:“杜可妮这次败得很惨,嗯?” “你怎么知道的?”晓蓝的好奇心整个被勾出来了:“刘文贤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我们说话的声音又不大,他怎么那么厉害都听见了?” “他没听见什么。他只看见杜可妮和你说话时的表情,以及你昂着头走出餐厅的样子。对他来说这就够了。”他深思地加上一句:“对我来说这也就够了。我太了解杜可妮了,一听就知道她在搞什么把戏。只不过我还低估了你。贺晓蓝。”他好笑地说:“她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又是怎么跟她说的?” “喂,乔先生,你现在打的是越洋电话咄!”晓蓝没来由地觉得受伤了。他说得那么高兴,好像在看什么精采好戏似的,但是对她面言,这整个经过可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要知道我是怎么和杜可妮吵架的吗?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 “晓蓝。”他打断了她。本来带笑的声音变得严肃了:“别乱下结论,好不好?我打这通电话是因为我关心你。刘兄说你的气色很不好,人也瘦了。” 晓蓝突然间一阵心酸,一阵委曲,泪水差点就滚了下来。“呵,是呀,你关心我极了,所以才整整三天没给我半个电话!”她咕哝道,一半是负气,一半是撒娇。 “晓蓝,公平点!”乔威像是急了:“我前前后后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你知道吗?可是你一直不接,不是吗?我是想给你一点时间,等你气消了再说。何况我这几天也实在忙坏了!我把七天的行程全挤到两三天里头,拚命想早点把事情办完了好赶回台湾去,好几顿饭根本都是在车子里啃个三明治就算了!这样你还好意思怪我?” “你是说——你是说——”晓蓝的心跳加快了:“你要回来了吗?” “明天晚上七点四十分到桃园国际机场,新加坡航空公司。” “那么我明天去接你!”她喊,“乔威,你没有骗我呵?真的明天回来呵?” “我还恨不得今天就能回去呢。”乔威保证道:“那么明天见了,晓蓝?” 明天?明天好像还要等上一个世纪!“明天见。”她轻轻地说,不舍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晓蓝提早一个小时离开了办公室,赶回家去作准备。她不能穿得太正式,因为机场不是夜总会;也不能穿得太随便,因为她不希望乔威看到一个邋里邋遢的自己。她在穿衣镜前试了又试,试了又试,衣柜里的衣服全给她拉出来堆到床上了,还是没有一件教她自己看得中意。但是——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没奈何,她还是挑了她第一次试穿时上身的那件米色无领的饰花上衣,配上同色宽幅打折的长裙,腰间系上一条颜色稍稍深上一些的宽腰皮带,再往手上套了个镂花中空的皮质手镯。拎起皮包,她急急地跑出了自己房间。 今天中午,她午餐是和父亲一起吃的。贺明伦听说了乔威要回来的消息,再看看女儿一脸飞扬的神彩,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自从晓蓝和乔威在电话吵了那么一架,乔威锲而不舍地猛打了几天电话以后,这老先生对于他们两人的交往,似乎比以前乐观多了。这使得晓蓝放了许多许多的心。事到如今,她知道,无论结果如何,她当初到底为了什么会和乔威交往,势将永远成为她和乔威之间的秘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透露给父亲知道了。而且,那原因也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爱上了他。爱得一塌糊涂,爱得无可救药。 就会现在,当她跳上了中兴号往桃园而去的时候,晓蓝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擂鼓般的疾响。每一分钟都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每一公里都消逝得像乌龟在爬。晓蓝每隔三十秒就从皮包里掏出手表来看。唉唉,现在才六点半而已! 她在晚上七点到了机场,暗自祈祷飞机居然早到了。但是很不幸,这个世界并不因为她的恋爱而改变,那该死的飞机硬是等到七点四十五分才抵达。晓蓝已经觉得自己的脖子伸得快要变成长颈鹿了,而后面还有着漫长的出关手续呢。可是,可是乔威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了,不是吗?她绞紧了双手,只觉得心脏已经快要跳出了胸腔。 她并没有等上多久,一个高大的、提了个公事包的身影便已经映入眼帘。晓蓝的血液全都往头上冲了过去。“乔威!”她喊:“乔威,我在这里呀!” 几乎就在同时,乔威也看见她了。他的脸上绽出了明亮的笑容,很快地朝着她跑了过去。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看,一把就将她揽入怀中,半天不肯放开。 晓蓝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晕旋。真的回来了,乔威真的在这里!她就在他怀抱之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气……呵,这是她所爱的人呀,而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全,那样理所当然的是她所归属的地方!晓蓝将头埋入他宽厚的胸膛里,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叹息。 是乔威将她推远了一些,抬起了她小小的脸。“你真的瘦了。”他慢慢地说:“刘兄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夸大其辞哩。你看看你——” “别光说我。你自己还不是瘦了。”晓蓝微笑地碰了碰他的脸。他是瘦了,好明显的一圈。脸上的棱角都显出来了。“这几天太忙了,是不是?”她柔柔的问。 乔威笑着摇了摇头,拥着她往外走去。“先回去吧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说着,伸手招来了一辆计程车。 “台北。”乔威吩咐。那司机回过头来瞧了他们一眼。 “先生从那里来呀?”他问,一面将车往外开去。 这是一个十分健谈的司机,一路说个不停,问东问西。有这么个第三者在,他们两人什么话也不能说,只好和那司机天南地北的闲聊。只是在这一路之上,乔威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好不容易,台北到了。他们在乔威的公寓前下了车。车子一走,乔威就忍不住咒了一句:“好-嗦的司机!”晓蓝笑出声来。乔威看了她一眼,眼色变得深沉了。 那眼光使她颤抖。她开始怀疑自己和乔威到他公寓来是不是明智之举了。可是——可是,她那么想和他独处呵!而且她也不是害怕——并不真的害怕,而毋宁是一种期待。上回和乔威在他办公室里的缠绵记忆犹新,而乔威曾对她说过:等他回来再和她继续他们之间的“对话”…… 红云爬上了晓蓝的脸。不羞呵,贺晓蓝,还没有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呢,怎么净在脑子里转这种歪念头!她拚命地咬紧了自己下唇,可是心跳偏偏愈来愈急。她偷偷地看了乔威宽阔的背影一眼,忙又调开了眼睛。 乔威已经将公寓的门打开了。回到自己家中,他随随便便的将手提包丢在客厅一角,便走到厨房里去开冰箱。“想喝点什么?果汁好吗?” “好。”她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乔威端着两只杯子走了过来,递了一杯给她,而后很舒服地坐了下来。 “你和杜可妮是怎么碰到一起的?她和你说了些什么?”他很感兴趣的问。 晓蓝告诉了他。乔威忍不住大笑了。“你知道吗,贺晓蓝,你是个小母老虎。”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真想看看杜可妮当时的表情!她实在是把你给估计得太低了!” “不。”晓蓝淡淡的道:“我认为她所犯的错是,把你给估计得太低了。” 乔威的笑容敛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倾身向前来握住了她的手。“而你是把我给估计得太高。”他专注地凝视着她:“我何德何能竟能得你如此的信任?”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了上来,威胁着要冲出她的眸子。晓蓝赶忙闭了一下眼睛。“咦,我们的乔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她微笑着,试着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这可不怎么像你喔!” 乔威笑了,握着她的手却又紧了一些。“我从你那儿学来的。”他说:“你使我发现自己曾经犯过多少错误,下错过多少判断,以及,有多么自以为是。”他低下了自己的眼睛:“你能够那样去信任我,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怀疑你,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 “可是你道歉了呀。”她温柔地说,好想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要乔威作这样的自我剖白是极端不容易的,她知道,因为他并没有表白自己感情的习惯。 乔威发出了一声短笑。“我是道歉了。可是那花了我好长一段的时间,才算把事情想清楚。那天晚上我实在是被嫉妒冲昏头了。” 晓蓝很快地瞥了他一眼。乔威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在嫉妒。我本来不知道那个叫嫉妒,因为我这辈子就没嫉妒过。可是为了你的缘故,我在很短的几天里不断经历到这种感情。先是你和刘兄跳舞,然后又是那个姓何的小子……”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如果这种全无理智可言的愤怒不叫嫉妒的话,那天底下就没有“嫉妒”这回事了。”他苦涩的笑了一笑:“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把我们相处时的所有片断都拿出来再三思考,终于一点一滴的推翻了我对你的怀疑。我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而我唯一的解释只是:“我那时是被嫉妒冲昏头了。晓蓝。”他深深的凝视着她:“你曾经对我说过,我总有一天会遇上一个令我倾心的女子,而恐怕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偏见会蒙蔽了我的眼睛,害得我连自己的情感都分辨不出来。记得这段话吗?”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乔威很快的接了下去:“我想你真的料对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不能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一直到和你吵过那一架,一直到我对自己承认了自己是在嫉妒以后,我才终于发现——我已经爱上了你。” 晓蓝的心脏整个儿绞起来了。狂喜的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睛。“乔威。”她屏住了自己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喔,乔威!”不能再有任何言语,她将自己整个的投进了他的怀里。 乔威紧紧的搂住了她。““喔,乔威”是什么意思?”他哑着声音问:“说点别的,成不成?” 晓蓝从他怀中抬起脸来。泪水已然奔流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但她唇边的微笑却是充满幸福的:“你是说你不知道?你是说你还要我来告诉你吗?”她又哭又笑:“你这个傻瓜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早就爱上你了吗?” 乔威的吻雨点一样地落了下来,点在她脸颊上,鼻梁上,和泪水上。他抱她抱得那样紧,几乎要把她揉进他自己身体里头去了:“我想我是感觉到了的。尤其在刘兄告诉我说你瘦了一大圈以后。”他承认:“可是这种感情对我而言还太陌生。我想我——”他有些生涩的笑了一笑:“我只是需要一点口头上的保证罢了。” “你已经有了,不是么?”她柔柔的说,清亮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眸子:“我的人在这里,我的心也在这里。” “光是这样还不够。”他霸气的说:“你还得尽快嫁给我!” 晓蓝忍不住笑了。“这点我完全没有异议。”她快乐的说。乔威也笑了。低下来头亲了亲她。先是轻轻的亲,而后他的吻加重了。 那是一个异常缠绵的吻。非比寻常的甜蜜,非比寻常的热烈。晓蓝被他吻得天旋地转,也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不稳了,肌肉绷紧了。然而这回她不在乎。只要是在他的怀里,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会再去在乎的了。 是乔威先结束了这个吻,艰难地抬起头来。他额角渗出了细微的汗珠,但他的眼睛却是闪亮的。“这样好多了。”他满足的说:“每次我亲完你以后,都会产生罪恶感,觉得我——呃,在诱拐纯情少女。” 晓蓝给了他一个白眼。乔威笑着握紧了她。“你知道,那一段时间里,我跟自己挣扎得好厉害。我一直告诉自己说那是欲望,可是到了后来,这种说词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了。因为如果只是欲望,我大可发泄完了便自顾自的走开。可是如果我那样做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而我受不了你恨我。”他微微地顿,这才接下去:“所以——那天在办公室里和你那样亲热以后,我根本没有勇气再见到你。我怕我会把持不住自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而晓蓝感动地抱紧了他。原来如此!这就是乔威提早和她道别的原因了! 他轻轻地推开了她,从口袋里取了个盒子出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他说,一面揭开了盖子。晓蓝的视线登时被那东西全然吸引了过去。在明亮的灯光下,那只蓝宝石戒指发出了极其耀目的闪光——和那串蓝宝石手镯一样耀目的闪光。 乔威取出了戒指,套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大小完全合适,衬得她春葱一般的纤手更加引人注目。 “我临走前一天才到银楼去拿回来的。”乔威微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订婚戒指了。晓蓝,你说好吗?” “哦,乔威!”她轻喊,眼眸中不知不觉地又盛满了泪珠:“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戒指了!” 他执起了她的手,密密地合在自己掌中。“只还有一件事。”他庄重地道:“我和杜可妮之间的事还没完。而我想她是没有那么善罢干休的。这个女人比我原先所预料的还要顽固。你已经和她对过一阵了,晓蓝,你——觉得自己还能忍受多少呢?如果你不想她再来打扰你,我想我可以把订婚的事延后发表,让你置身事外。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受伤,也不希望——” “别傻了,乔威。”她温柔地打断了他,因他的保护欲而深受感动:“这本来就是唯一可以让杜可妮死心的办法,不是吗?再说我并不怕那个女人。而今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更不需要怕她了。” 乔威深深的凝视着她,而后笑了。“你一直是个勇敢的女孩子,晓蓝,比我还勇敢得多。”他执起她的手来深深一吻。那只戒指在他眼中反映出璀灿的光芒。 尾声 尾声—— 箱根的四月时节, 美的如梦如幻。 天气如此宜人, 而四周如此幽静…… 初春的雾气从庭园那头飘了过来,带来了一丝泌人的凉意。晓蓝悄悄的坐了起来,披上那件真珠色的真丝晨褛,走到玄关前去。庭园里的樱花正自盛开。箱根的四月时节,美得如梦如幻。天气如此宜人,而四周如此幽静……枝头的鸟声清脆的传来,使她唇边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朵微笑。 乔威走了过来,并肩站在她的身侧。她回过头去看他,轻轻碰了碰他脸上刚刚生出来的胡渣子。乔威一口咬在她食指上,晓蓝轻轻地叫了出来。 “坏人!”她宠匿的看着自己丈夫:“蜜月还没过完,你就开始虐待你老婆了吗?” 乔威笑了起来,轻轻咬了咬她的鼻子,而后是耳垂:“如果我要虐待我老婆,不会只咬她的手指头。”他坏坏的说:“要不要我示范给你看?” 晓蓝笑着捶他,推他,两个人闹着,一起滚到塌塌米上去了。 他们的婚礼是在三月底举行的。结婚是终身大事,筹备起来可并不容易。过去那几个月里,他们两个真是忙得头晕眼花。要做嫁衣,要发喜帖,要筹备喜宴,要布置新房……而晓蓝不肯放弃她的工作,坚持要继续当职业妇女,这就使得他们的时间更加难以调配,然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有与日俱增,变得愈来愈真实,根基也愈来愈稳固。虽然还有个杜可妮夹在中间搅局,然而这一切都小于过去了。尤其是,当他们订婚的消息传出之后,杜可妮终于放弃了希望,同意将公司的股份卖给乔威,从此和他们再无瓜葛。 而今,这一对新婚夫妻正在日本渡他们的蜜月。那么醇美的幸福之酒,以及那么醉人的新婚生活啊!晓蓝笑着从他怀中坐了起来,将他那只捣乱的手给拨到一旁去:“你很皮你知道吗?”她刮他:“唉,一个人的第一印象怎么可以离谱到这种地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觉得你很有威严呢!” “真的吗?”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你还一直没告诉过我,你第一次来见我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感觉呢?” “那个吗?”晓蓝好笑的说:“我一进你办公室,就知道自己是“与虎谋皮”的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那个想法还是一点没变。” “与虎谋皮,呃?”乔威大笑了。”把将他的新婚妻子揽入怀中:“什么与虎谋皮呀?我早已连皮带骨都给你了!” 晓蓝抬起头来看着他笑了。“彼此彼此。”她柔柔的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彼此彼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