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后,男主不准发芽》 第一朵鲜花 蒋殊华成年后第一次听到蒋商陆这个名字就是在他父亲垂死前的病床边。 被疾病拖垮了身体,像棵惨败凋零的大树一般的蒋家当家颤抖地握着他的手腕,干涸的眼眶里一边淌着泪一边对他断断续续交代道, “我……我就快……走了,殊华,你去把你二叔接回家吧……他的名字叫蒋商陆,是你爷爷的小儿子……当初是你爷爷和我对不起他……你现在去把他接回家吧……” 说完这句话,蒋殊华的父亲就阖上了眼睛,仿佛把这最后一个心愿了结他这一生就再没有牵挂了。 蒋殊华是个好儿子,也是他父亲的独子,尽管他才二十出头就要继承这偌大的家业,处处显得很匆忙,可是他还是在安葬完自己的父亲的一周后,以最快的速度照着地址地找到了自己二叔目前所居住的地方。 只是蒋殊华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在外人眼里几乎就不存在,在家人口中一直因为身体不好而静养在郊外的二叔蒋商陆居然……被关在了一间不为人所知的精神病院里。 y市第三精神病住院部内,色调偏白的长廊一路通到蒋殊华看不见的尽头,他缓缓跟随医护人员一路走上楼,送他过来的司机则被他留在了楼下。 不过独自进来的坏处就是,明明蒋殊华的胆子并不小,但打从他来到这里之后他就是有一种皮肤表面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不自在感。 “小蒋先生,我们这里的设施和环境在国内那是数一数二的,蒋老爷子和您的父亲在世时给我们医院提供了很多帮助,您的叔叔现在应该正在公共食堂吃午饭,我们走过这边的住院区就到了,他这几年来的恢复情况很不错,如今回去和家人一起生活已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了……” 医护人员的声音听上去非常亲切热情,但皱着眉的蒋殊华的心情却并不轻松,他只是沉默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然后一直跟着他来到了一个类似于疾病监控室,墙壁上装着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的房间外面。 玻璃窗户那头,是很奇怪的一幕。 并不是蒋殊华预想中的一群疯子混乱不堪,大吼大叫的画面,相反坐在里头的每一个穿着病服的人看上去都很平静镇定。 统一的白色带蓝条纹病服,多少都有点干瘦病态的脸,要是不注意他们瞳孔深处的那点异于常人的色彩,蒋殊华一定以为这是某间高中寄宿学校内部纪律严格的用餐时间。 不过当看到这些病人们动作整齐地拿起桌上放着的吸管开始吸食碗里的清汤寡水的白粥后,蒋殊华还是有点疑惑地看了身旁的医护人员,而那中年男人见状只笑了笑,接着耐心地回答道, “年初刚刚发生了一起病人把一根筷子藏起来捅伤自己喉管的事情,金属勺柄这种利器我们也不敢给他们用,所以这个月给病人用餐的工具我们先统一换成了吸管……啊,您看,您二叔蒋先生就在那边呢,最左边一个人坐在那儿的那个就是了。” 一听医护人员这么说,蒋殊华赶紧把自己的视线转了过去,他带着点忐忑带着点不安,心里却也有着难以言说的好奇。 可当他的眼睛落在玻璃窗户那头那个安静坐着的男人身上时,外头站着的蒋殊华一下子就愣住了。 男人大概三十上下,一眼望过去便能发现他有着一张肖似他爷爷蒋老先生,五官极具侵略性的脸。 他的气色稍微有些差,抿着的下嘴唇透出点不太健康的白,视线所及,那锐利的眉锋下明显带着股怎么也消散不开的戾气,而即使隔着玻璃窗户,外头的蒋舒华却依旧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性格十分强势的男人。 哪怕这个人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你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制众人的气势,周围的病人们明显也有点怕他,所以都尽量地躲得他远远的,衬得他的身影越发的有些孤寂。 “……我能和他稍微说几句话吗?” 蒋殊华侧过头和身旁的医护人员询问了一句,医生也对他态度很好地点了点头。 十五分钟后,坐在休息室的蒋殊华终于等来了他十多年没见过面的二叔蒋商陆,而这个实际年纪和他差距也不算特别大的男人先是拉开椅子坐到他的面前,又缓慢地抬起颜色浓郁的眼睛看了看他。 可就是这一眼,直接就把蒋殊华后背的白毛汗都看出来了。 “二……二叔……” 结结巴巴地开口叫了声,蒋殊华到底还年轻,面对很多事情明显也不够镇定。 而见他这幅明显很害怕自己的样子,脸上一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的蒋商陆在缓缓眯起他自己的眼睛后,很突兀地就问了他一个问题。 “殊华,你爸爸死了吗。” 这个开场白可真够恐怖的,蒋殊华对这位只有在小时候隐约记得见过,现在却仿佛从鬼片片场里跑出来二叔充满了敬畏之心,也不太敢去纠正他明显不太尊重自己父亲的用词,只能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又口气僵硬地回答道, “我爸……临终前让我来接你回家,二叔,我们可以回家了。” 蒋殊华的话让蒋商陆奇怪地沉默了下来,他的手看似放松地搁在面前的会客桌上,细瘦修长充斥着力量感的手指却神经质地在桌面上随意地敲打个不停。 一开始蒋殊华以为蒋商陆是在认真思考才不回答自己,但是当他听出这些手指落下的节奏明显是一首曲子后,蒋殊华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海啸般气势骇人的琴声有如实质般钻在他的耳朵里,明明窒闷的房间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但是手都在发抖的蒋殊华就是好像亲耳听见了面前这个男人疯癫压抑无处宣泄的内心世界。 更诡异的是,当他和蒋商陆保持着这种面对面说话的距离时,蒋殊华总觉得房间里有一种他实在形容不出来的花香,这味道不像是人工提炼出来那种室内熏香,反而浓烈地像是他此刻正身处于一块巨大到望不到边的花田里。 在他有些恍惚的意识里,伤口流淌出血浆一般刺目的血红色渗透进脚下的土壤里,无论意志力再强大的人都会被这缓缓张开的狰狞花瓣完全控制了精神。 而投入且专注弹奏完一整首冗长的曲子后才猛地停住手后,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的蒋商陆这才冲面前已经被他吓得说不出话的蒋殊华古怪地笑了起来。 “……好,我等着你,那你就下周一再过来吧。” 蒋殊华一后背汗踉跄着从住院部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气很好,烟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着一团一团散不开的云絮,住院区周围种植的大量绿植也给这压抑的住院氛围增添了许多生机。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今天运气实在不好,就在他快步经过住院楼中间的花坛时,蒋殊华的鼻子里不经意就嗅到了一股和肉类发臭腐烂时一模一样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 用手掌捂着鼻子就困惑地问了一句,惊魂未定的蒋殊华这辈子还没闻见过这么恶心的味道,反应自然就很大,那个送他出来的医生闻言倒是见怪不怪地跟着一起捂住鼻子,接着有点古怪地笑着解释道, “这是咱们住院部楼下几天前刚弄过来的树发出来的味道,学名具体我也不太记得了,就记得好像有个民间叫法,叫死人树……市里边的那所重点农业大学现在因为扩建教学楼没办法合理规划空间,只能挑了我们这么个位置偏僻的郊区把树给移了过来,据说是这儿的土壤环境比较适合树的生长……恰好这几天这树的结果期快到了嘛,他结果期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到这个季节就能发出一股和尸体很像的味道,真的还蛮少见的……” 这医生不仔细解释还好,一解释蒋殊华脸色都难看的说不出话了,他当下地循着医生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两棵比一般成年男子还要高出两个头的落叶灌木。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心理暗示比较严重,皱紧着眉头的蒋殊华一时间真觉得这两棵长势很好的树枝条朝上不断蔓延开来的样子有点吓人。 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两个拥抱着即将挣脱土壤对自己的禁锢的怪物,恨不得把自己的手透过那一面面紧紧关着的窗户伸到住院楼里面有人气的地方去,抓几个新鲜的活人出来填进自己的肚子里才能满足饱腹。 这个想法可真够厉害的,蒋殊华一个学金融的头一次觉得自己说不定有天赋成为一个灵异小说家。 只是当他打量的视线落到那些大白天也死死关着,隐约还上着锁的窗户上时,心里有点疑问的蒋舒华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句。 “……为什么那些窗户是关着的?现在是白天也不打开吗?” “……白天晚上其实都是可以开的,因为我们这儿的单独病房的阳台修的特别高,以前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前天晚上有个五楼的病人大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从窗户口翻了出去,差一点就给活活摔死在楼底下的花坛里……我们实在搞不明白他是怎么能爬上那么高的阳台的,为了保险起见昨天就把所有外阳台窗户都暂时封住了,免得出现什么更大的安全问题……毕竟这群心理状态不好的病人一发病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医生见怪不怪的态度让蒋舒华心里实在发毛的很,听到这儿头皮发麻的他也不想再往下追问了,只想尽管离开这个处处都让他不太舒服的鬼地方。 但当他不经意地转头往再上面的住院楼扫了一眼后,他却见刚刚的会客室的窗户边上,他那个奇怪的二叔居然还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不知道往下面看着什么东西。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蒋殊华都能感觉到一个人站在那儿的蒋商陆的眼神很不对劲。 仿佛是肉食动物垂涎着什么好吃的东西一样,再黑再沉的夜都掩盖不了他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 蒋殊华冷不丁就被吓了一跳,把惊恐的视线收回来当下也不敢再多呆了,和耗子见了猫一样飞快钻进车里赶紧跑了。 而一直到蒋殊华来的时候坐的那辆车都看不见了,本来也不是为了看他才特意站到窗户边的蒋商陆这才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嘴角。 “蒋先生,您回房间的时间到了。” 门外的女护士态度尊敬地来了一句,蒋商陆没说话直接走出来,又面无表情地跟着前面这两个像是押送犯人一样的女护士回自己居住的病区。 等他们坐电梯径直上了五楼,抬脚一走进所在病区的长走廊,蒋商陆却听到了一阵和杀猪一样凄厉的惨叫,而他当下也脚步一顿往边上的病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隔着半掩着的门板,一眼就能看见了一个被两个医生摁着手脚准备绑上束缚带,嘴里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的少年。 看他的长相应该还没满十八岁,小小年纪就被这么对待也挺可怜的,只是等听清楚他嘴里在嚷嚷着什么后,本来只是单纯看个热闹的蒋商陆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放开我!!!我只是一颗无辜的西红柿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快把我种回地里去我要缺水而死了!!!你们要对我做什么!啊啊啊!!!也不要把我抓到锅里去!!混蛋啊不要放盐啊!!我要死了!!!嗷嗷嗷嗷嗷!!!!” 蒋商陆:“………………………” 第二朵鲜花 伴随着少年夸张的不得了的大喊,站在病房门口的蒋商陆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他恶劣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好转了,也没有刚刚见他侄子蒋殊华的时候显得那么压抑恐怖了。 跟着他一块停下来看热闹的两个护士一时间也被这荒唐甚至说是搞笑的一幕弄得有点无语。 只是在这种性质特殊的医院工作,别说自称是西红柿的了,408病房说自己是无籽西瓜,303房说自己是金枕榴莲的病人也是有的,甚至连眼前的这位身份显赫的蒋先生当初不也是因为…… 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想一件不太好的东西,不约而同想到当初某件事的护士们赶紧有些紧张地看了眼蒋商陆的脸色。 见他似乎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一幕联想到自己的经历后,其中一个中年护士才松了口气又对明显很感兴趣的蒋商陆缓缓地开了口。 “这小孩叫张晓光,听说是高考前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了,因为他平时特别喜欢吃西红柿,所以就把自己幻想成西红柿了,中午刚被送过来,来的时候手里还使劲攥着两个鸡蛋呢……以后他就住在您隔壁病房,会影响到您的休息吗?” “没事。” 收敛起脸上并不明显的笑意,蒋商陆随口回了句就径直回自己病房去了,已经在这间医院呆了十多年的他明显不再如当初住进来的时候一样歇斯底里,任何东西在他面前好像都不怎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我老觉得蒋先生有时候看人的眼神就和马上要吃人了一样……陈姐,你说咱们这层的王临川那天晚上从阳台上摔出去的事会不会和这个奇怪的蒋先生有什么关系啊……要不然后来王临川醒过来为什么一直对着蒋先生大喊大叫,说什么有鬼要从窗户外面爬进来吃他之类的胡话……” 见眼前的房门轻轻关上,站在门口的护士发着抖地小声嘀咕了一句,闻言的中年护士刚要警告她别胡说八道,小心得罪了蒋商陆吃不了兜着走,却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似乎是从男人身上遗留下来的很不真切却格外吸引人的甜香味道。 她一时间愣住想仔细嗅嗅看,这次却什么也没闻到,半响这护士也只当是自己的错觉,摇摇头就和同事一边聊着天一块往楼下走了。 等她们走了之后,一个人回到房间里的蒋商陆也把门给顺手反锁上了,他平时其实很少会亲自到公共食堂里吃午餐,今天特意这么做当然也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可惜的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并没有到手,这个鬼地方永远禁止病人接触到任何尖锐物品,如今更是连筷子都不肯给他们这些疯子用了。 但现在的他恰恰又十分需要这样的一件足够锋利的东西来帮助自己,而想到这儿,面无表情,嘴唇还泛着点白的蒋商陆就把手给慢慢移到了自己的病服扣子上。 精壮结实的男性身体伴随着他褪去身上的病服的动作而暴露在空气中,蒋商陆只脱掉了上衣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接着便将衣服扔在床上又朝着房间自带的浴室里走了进去。 只是因为他不再用衣物遮掩身体气味的举动,使他身体上的某些异于常人的地方终于是彻底地显露了出来。 如果此刻有人走进房间,便能轻而易举地嗅到空气中这股几乎能让人神经陷入癫狂迷乱的甜腻香味,而这股味道……全数是来自于这个男人胸口的两道狰狞可怕,皮肉都翻卷开来的伤口。 男人身上这两道连医护人员都没有发现的巨大伤口,此刻正呈现出一种和人类血液并不相同的浅姜红色,没有任何恶心的血腥味,反而散发着一股他血液本身带着的奇妙味道。 只是在他的创伤部位,却隐约可以看到有一些褐色的絮状物如同活着一般在涌动着,而因为这些褐色絮状物一整个上午都脸色不太好的蒋商陆低头看了眼摆在洗手台上的塑料漱口杯和牙刷。 先是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睛,接着便伸手将牙刷拿到手里随手折断,又皱着眉把牙刷头的半截尾部插/到伤口里艰难地搅动了起来。 强烈的痛感来的很清晰,身体的每一丝血管都发出阴冷狂躁的咆哮,加上牙刷的质感非常粗糙,给人的痛苦自然也是翻倍的。 而因为个人体质原因痛感被放大了很多倍的蒋商陆垂着眸也不说话,眼看着胸口伤处那些褐色的絮状物被利器带出身体又被狠狠地丢在了水槽里,接着便打开水龙头将这些血肉模糊的絮状物全部冲到下水道里。 做完这一切,脸色灰白的蒋商陆将带着姜红色液体的两截断牙刷扔到了浴室的坐便器里,之后他仔仔细细地冲了个澡,总算把自己的身上这股只有在一年中的某些特殊时期才会渗出他的皮肤泄露出来的味道给处理了干净。 只是这无意中造成的伤口还是给他造成了很大的不便,而等擦拭着头发的男人走到已经被封死的窗户边上时,他透过窗玻璃面无表情地看着住院楼底下那两棵几乎将全部枝叶伸到住院楼里来的高大灌木,终是略显阴沉地扯了扯嘴角。 …… 蒋商陆的在自己房间内做的一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他隔壁的那间房间里,针对刚入院的张晓光采取的精神稳定措施也在进行着。 半个小时后,那两个负责帮助张晓光稳定情绪的医生也终于完事走了出来,只待三小时后再过来进一步查看这个叫做张晓光的少年的变化。 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当这个被严严实实捆在床上打了一针镇定剂的少年确定房间里并没有人留下之后,他很突然就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再将瞳孔转至暗红色后,他小心地曲起自己发软的腿从后背底下伸出来的一根脆绿色,还带着点绒毛的藤贴在了窗玻璃上。 而与此同时,那根番茄藤上的白色小花也随着他的动作而顺势发出极通人性的抖动。 借助空气中传递的各类花粉树根草木的香味,表情专注的少年默默地收集着住院楼底下所有低等植物的信息。 这是处在植物链上层的高等植物才能拥有的能力,随便路过的蜜蜂蝴蝶甚至是一阵风都可以是他最好的帮手。 只是当他嫩绿的番茄藤快要彻底伸出窗外时,那股从楼底下窜出来臭味道也跟着飘散了进来。 一嗅到那股恶心的臭味的小白花难受地发抖了起来,被吓了一跳的少年也赶紧把自己的藤给收了回来,接着他便快速的平躺回床铺上,歪着头对着耳朵里留下的那个微型通讯设备就轻轻地来了一句。 “喂……呼叫分部,呼叫分部,闻少校在吗。” “闻少校刚刚离开,苏清禾等人在喀什执行任务出了点问题,他应该是准备搭乘下午两点的军用飞机赶往当地接应他们了,张晓光你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把基本情况先和我说一下吧。” 伴着一阵调整接口的细微磁声,一道柔和清雅的男声随之进入了公共通话频道,听出这是他们单位穆霄的声音后,张晓光也放松了一些接着点了点头回道, “好的,请稍微等一下。” 声音里多少带着点虚弱,动物麻药对张晓光这种类植体人类的作用有限,但是也不是全无作用,不过该有的行动汇报任务还是要有的,所以张晓光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冲那头的穆霄缓缓开口道, “为了落实位于市第三精神疾病住院部楼下的这两棵腥臭卫矛的生长情况,我在进入医院后单独提取了一份周边地区的空气气味报告,他们的确已经双双度过了低等植物向智慧生物的过渡期,拥有了领地狩猎和自主伪装意识,在一周内就会彻底从低等植物进化为高等植物。” “我现在需要确保该所在地区高等动物的人身安全和完善这两棵腥臭卫矛的户籍登记情况,这样才能保障他们成为智慧生命后融入人类社会需要面对的户籍,购房和婚配问题……不过从目前来看这两棵树除了味道有点大,并没有发现什么太大的问题,暂时就是这些,有后续情况我再向总部进一步汇报。” “恩,好,祝一切顺利,那这边我就挂断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用手里的签字笔快速记录下一切,低着头的穆霄用柔和的声音和张晓光告完别就切断了通讯。 等单手将耳朵里的通讯器取下后,他身后的会议室也被打开,接着顺势坐下来一个嘴里哼着歌的男人,而那男人在撇了眼穆霄面前的那些字迹清晰的记录,挑了挑眉随口问了一句 “死人树,这是什么东西?听着怎么这么渗人啊……” “……其实就是腥臭卫茅,卫茅的一个变种,原则上来说是并不具备实质危险性的,但是在部分老档案里也是有过犯罪记录的植物……以前老话里说‘死人树死人树,树头挂满白绫布’说的就是这个东西,听说在唐朝时期的河北有一个村子就有这样的一棵腥臭卫茅……” “但凡村里有人不想活了,就会选择去这树上上吊,上吊后尸首一动不动被挂在树杈上,腥臭卫矛就会判断为这是食物从而分泌出汁液将尸体一点点消化掉,最后只剩下一套掉在地上的衣物和一根挂在树杈上的白绫……” 说到这儿,兀自思索的穆霄不自觉皱起眉,想到让张晓光一个刚参加工作一年不到的西红柿去执行这次这个户籍登记任务,他忽然就有点迟疑,而略微思考了一下后,最近也实在找不到多余的人手去支援的穆霄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开口道, “不过这和这次件事也没什么关系,农大弄过去的这两棵之前一直很老实本分,没有任何犯罪前科的情况下我们也不能区别对待,毕竟合法公民……有什么也等闻少校回来再说吧,反正以张晓光的能力来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穆霄这般努力说服着自己,把手边的东西都整齐归类又好好收了起来,他们此刻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单独的会议室,在玻璃窗外面则有一块类似政府办公作用的工作区。 这不大的办公区位于y市吉祥街上一个很不起眼的政府单位部门楼里,它唯一的特别之处或许就在于它被一层奇异的保护色完完全全隐藏在了墙体之中。 等拐进门口隐蔽的走廊,出现在你面前的会是一面砖色的墙,墙上留着的细小空隙一般是用来方便蜜蜂蝴蝶等能传递信息素生物的进入,而墙上挂着的金属标牌则写着一行红色的正规单位宋体字——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y市分部。 “你刚刚不是送闻木头去机场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穆霄放完东西才想起来面前这人刚刚出去是干嘛的,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后表情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点疑惑。 而见状的陈啸光也显得很无害地笑了起来,只是作为清楚了解他物种的穆霄来说,这个笑容可一点都不无害。 ——毕竟见血封喉这种剧毒乔木最出名的地方就在于他的汁液是能导致大多数哺乳动物直接心脏麻痹死亡的。 陈啸光:“他说走之前要去和上头报备一趟,让我自己先回来,我就回来了啊。” 穆霄:“你这人怎么回事?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去总部那种地方你还不亲自陪他去!” 陈啸光:“诶诶你又凶我干什么,你老是这样我要生气了啊真的要生气了啊!闻楹他虽然到现在还没发芽吧,但是随随便便一脚也能把我脑袋踹下来当球踢啊,他还能怕那些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么……不过你说咱们这些人拼死拼活的一年到头四处跑,怎么还在上头眼里落不着好呢?那些野生环境下进化出来的高等植物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还敌视我们这些和高等动物生活在一块,靠祖辈基因返祖的类植体人类,现在上头政策又变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咱们这些人真的就要被迫单方面和高等动物们划开界限了……” 陈啸光本来是想随便扯点什么和穆霄转移话题的,但话到嘴边忍不住就有些真情实感了,反正这段时间总部对他们地植办这边的态度明显不太和气也是事实。 而作为他们这个y市分部的负责人,在总部那边唯一说的上话的人所要面临的压力自然也是最大的。 只是那些死老头每次一开口就是拿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的进入生长期,能力实在不够的屁话来挤兑他们闻少校。 可这要真说起来,其实也挺不可思议的。 毕竟他们这位刚上任不到两年的领导按年纪来说明明都已经二十出头了,虽然资历尚浅,却能力出众,人品绝佳,受到地植办全体下级成员的衷心爱戴,但愣是和其他类植体人类的生长进度完全不一样。 闻楹,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中国总部自建国后创办以来最年轻的分部管理者。 他外公萧骜是1947年在宗赞天坑发现阿姆莎神树和高等植物生命体存在的中国第一人,父亲闻天明是现任g省军区的上将,已经过世的母亲萧红博士曾亲自参与翻译了《阿姆莎异族传统民谣初版译本》,帮助数以万计的现代类植体人类获得了在人类社会生存的机会。 这样显赫的家世原本应该能使闻楹一辈子都遇不到什么太大的挫折,但奈何他母亲萧红去世的早,当继母带着比他还大几岁却和他有着明显血缘关系的哥哥进门时,顿时明白父亲当初都背着自己母亲做了些什么事的闻楹便和父亲闻天明关系再不复从前了。 加上闻楹自身的情况特殊,活到二十四岁了别说抽条开花了,连种子形态破壳发芽的趋势也没有,活脱脱就一个植物晚发育的最好例子。 “我个人能力不足是事实,他们怎么质疑都无所谓,你们不用担心。” 每次被问及这个问题,他们年纪轻轻却比机关干部还严肃正经的闻少校都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而有关于他从自己母亲的家族那里继承下来究竟是什么物种的基因,或许也只有穆霄陈啸光他们几个和他比较熟悉才隐约知道一点了。 “我说真的啊,你真的不劝劝闻楹让他考虑一下和他爹妥协吗?毕竟上头施压这件事情如果他爹愿意出面会容易很多……他现在一直吃你给他弄的那些药来维持作战时短暂的开花期爆发,这样下去百害无一利。” 陈啸光和闻楹这么两年一起出生入死,本身也是关系不错,自然清楚他的性格有多难搞,所以这种话他也就能和同样是老朋友的穆霄说说,毕竟他自己也知道成功的概率不大。 而听陈啸光这么说,临走前还亲自给了闻楹一小瓶植物激素药剂的穆霄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要是真的愿意听我的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气……那些药我没办法不给他啊,没了植物激素的刺激,他只会被军部的那些人针对的更惨……唉,要是有什么永久的解决方法就好了。” “怎么没有啊。” 猛地打断了穆霄的话,撑着脑袋的陈啸光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调侃,明显自己是也没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 他不知道他即将说出来的这个现在听上去有些荒唐的主意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就会一语中的,而此刻陈啸光只是看着穆霄一副不明白的看着自己的样子,接着挺猥琐地摸着下巴笑着开口道, “既然不能一辈子吃药就赶紧让他找个人授粉呗,这人工激素能比得上天然的植物/性/激素刺激大吗!最好是那种正处在爆发性开花期饥/渴的不得了,能使劲缠着闻楹这个小/处/男一晚上停不下来的……这性/生/活方面一满足你觉得咱们闻少校还会发不了芽吗!嘿嘿!“ 穆霄:“………………………………” 第三朵鲜花 张晓光潜伏进市第三精神病院已经有两天了。 这两天他除了吃饭睡觉偶尔装疯卖傻像复读机一般地重复性强调是一颗西红柿之外,更多的时间就放在留意下面那两颗死人树的生长情况上。 深夜里的腥臭卫茅似乎表现的和白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安静地像是除了会扎根在土壤中默默吸收养分再不会有其他多余的行为了。 “这就是腥臭卫茅最正常的表现,你不用紧张,等他们过度顺利后你帮忙把基本的户籍落实好就好了。” 穆霄从总部给予自己的指示张晓光默默应下了,他这几年刚参加工作,本身还是有些经验不足。 在考取公务员来到位于y市的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工作前,他就是个典型的乡下番茄,要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一个女孩,他也不会义无反顾地来y市读书深造。 可这个女孩的父亲却认定自己一家都是新鲜水果,即使他们的名字叫樱桃番茄,也是和昂贵的樱桃有直系亲戚关系而不是和张晓光这种菜市场一块二一斤的大棚番茄,而每逢张晓光逢年过节去女友家送礼吃饭谈结婚的事,他未来岳父就在那儿和他一个劲儿地拿话挤兑他。 岳父:“晓光啊,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个子是打了激素的了吧?闻闻你身上这股大粪味!你好歹也张罗着撒个农药啊?哎哟别说什么绿色无公害啦!你这样子,我是不敢把我家小琴嫁给你了,小琴这个季节可是十二块钱一斤呢!你再看看你!唉!” 张晓光:“……………………” 就因为这事,张晓光这颗有志气的番茄才硬是顶着压力自学三年参加了他们单位的公开招聘考试,最终才获得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公务员职位。 像前两年,他都是跟着单位上了年纪的老同事们在市区范围内随便跑跑,哪边有个木耳变成高等木耳了,张晓光就去帮忙登记个户口,哪边有个菠萝变成高等菠萝了,张晓光就去负责给个表格。 正如同动物中有明确的低等动物——高等动物——人类的区分一样,植物的世界中也存在着明确的低等植物——高等植物——类植体人类的划分。 野生环境下进化出来的高等植物有一半的概率继续成为真正的类植体人类,但是大多他们会保留原始的本能,做出一些和野生环境下的高等动物一样无差别攻击类植体人类和普通哺乳动物的行为。 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正是为了处理这类问题才会建立起来,而因为全体类植体人类的不懈努力,如今的地植办才会这样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办事处的规模。 如张晓光这样没有后台关系的番茄,很多时候能接触到的大任务本就不多,像腥臭卫矛这种事要不是他再三保证自己能处理好,分部那边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伴随着这两棵腥臭卫矛朝高等植物的正式过度,本来没觉得这种帮忙登记户口有什么难度的张晓光就是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莫名跳的越厉害,连带着刚刚听到走廊上传来的前两天大半夜出事的病人的哭喊声都让他心里有点发虚。 “……这里有鬼!好多鬼!好多好多!半夜从窗户会把头和手伸进来!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然后死死掐住你的脖子啊啊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要回去!!不要!” 浑身抽搐着被两个医生从公共厕所的隔间里硬是拽出来的这个病人叫王临川,前年进城打工因为被老板拖欠工资受不了刺激才患上了精神病。 住院以来他一直没有表现出太强的攻击力,属于那种哪怕是疯了也挺老实本分的人,可是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差点就从房间的阳台上跌下去活活摔死。 虽然很奇怪的是他被发现晕倒在花坛里后,身上除了点外伤什么事也没有,但是自之后他还是动不动就抱着头躲在了走廊尽头的男厕所里呆了一夜,干脆也不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而此刻一见到来找他的医生,这个老实巴交的神经病的嘴里就开始疯狂地重复着这些话,不仅大声地尖叫还反复地表示并不想回到他那间阳光充足靠近窗口的房间。 “我要死了!!她在窗户外面对我笑!!我钻在床底下的鞋盒子里都一清二楚地看见了!鬼现在要吃人了!我的肝不好!所以他们不吃我的肝!但是我的头差点就被吃了!他们差点就抓住我了啊啊啊!!!” 翻着白眼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却还是喋喋不休地胡说八道,在这里工作的医生和护士们平时都听惯了病人们的这种疯言疯语,自然不会把王临川这样的疯话当真。 因为王临川嘴里的那个‘他’或者‘她’,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很有可能就只是他无意中在哪里看见的野猫,之后经过他的一番添油加醋之后才变成了现在这种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鬼话。 “这个王临川可真会胡说八道,我今天晚上还要在这儿值一晚上夜班呢,弄这么吓人我还怎么呆的下去……诶,刘护,你昨晚注意到他怎么跑出来的了吗?” 坐在食堂里喝粥的张晓光借由番茄藤上面用作呼吸作用的细胞膜小孔,悄悄偷听着这些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的医护人员的交谈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他有点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但是得到的有用的讯息还是挺多的。 而那个和同事交谈中的刘护闻言也沉默了一下,接着站在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的走廊边上压低声音悄悄开口道, “这事可真不好说……我觉得咱们医院这次这事蹊跷得很,王临川那反应你也看见了吧?谁知道他大半夜到底看到些什么了,我们这种地方不干净的东西本来就多……” “哎哟,我怎么听你这么说后背都凉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不会是什么脏东西,反而像是人干出来的,那个五楼的蒋先生……我看就古怪的很……王临川看见他反应特别大发现了没有……” 一听到一个新的人名张晓光就若有所思地抬起了眼睛,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食堂却并没有看到护士们口中提到那个古怪的蒋先生。 因为本身对这间医院的人员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所以即使没立刻找到那个蒋先生,张晓光还是隐约知道她们指的是一个就住在他隔壁病房,名字似乎叫……蒋商陆的男人。 “喂,你坐到我的位置上了。” 刚在脑子里想着这事呢,张晓光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表情一顿回头一看当即便认出这就是那位神出鬼没,据说也是个很恐怖的神经病的蒋先生。 蒋商陆此刻的脸色和平时一样阴阴沉沉的,他今天的气色比昨天还要差点,在房间里再次处理了一下伤口也没来得及赶上准确的午饭时间。 结果等来了一看,平时他独占的那个方便晒太阳的位置居然被人给占了,而看清楚这貌似就是住在他隔壁的那个新来的小子后,他把颜色浓郁的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又张张嘴重复了一遍, “看什么看,滚一边去。” 张晓光:“…………………………” 因为他目前还在执行任务中不能随便惹事,所以即使张晓光真的很想坐在最左边这个能完完全全晒到外头大太阳的位置,他还是装的缩头缩脑,唯唯诺诺地慢慢挪开了。 而面无表情地端着自己的那份午饭像个恶霸一样坐下来后,独自享受着阳光照晒到自己身上这份惬意感觉的蒋商陆刚要低头开始吃饭,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那个张晓光又鬼鬼祟祟地蹭到了自己边上。 张晓光:“我……我也想晒太阳。” 蒋商陆:“…………………………” 张晓光:“那个,我们……要不一起晒吧哥们儿?” 蒋商陆:“…………………………” 来这个医院都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蒋商陆一时间觉得挺新鲜的,就若有所思看着张晓光这小子胆大包天地坐到他对面,然后同样表现出了那种身体开始进行光合作用,舒服的尾巴都翘起来的样子。 而心里隐约有点猜测就冒了出来,蒋商陆不动声色地就默许了张晓光这种在一边的医护人员看起来都有点不怕死的举动。 偏偏张晓光见这位神经病蒋先生貌似没有他想象中的难相处,还暗戳戳地压低声音开始朝他套起话了。 这几天他用这招装模作样地在医院里套了好几个病人的话,虽然得到的信息大多是些没用的胡言乱语,但是这医院本来就没几个正常人,他怎么胡说八道也不会有人相信就是了。 张晓光:“哥们儿,你应该都听说过我是……我是个西红柿的事了吧?” 蒋商陆:“听说过。” 张晓光:“诶,你听说过就好办了,其实我不仅是个西红柿,我还是个肩负使命的西红柿,我这次是特别来执行任务的,具体是什么任务我也不方便透露了,但是现在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现在方便配合一下我的工作吗?” 蒋商陆:“你问吧。” 蒋商陆的这配合的不得了的样子让张晓光一下子惊了,他赶紧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周围,接着忍着内心的激动看着面前的男人小声问道, “王临川就住你原来的隔壁吧?你知道……那天晚上……他到底是怎么从阳台摔出去的?” 一听张晓光这么问,蒋商陆就慢吞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很吓人,像是嘲讽又像是审视,总之透着股很不太友善的气息,而把细瘦的手指落在桌面上敲了几下,蒋商陆俯下身靠近些张晓光又凉飕飕地冲他笑了起来。 “因为鬼要来取他的命,但是没取成。” “这……这世上哪来的鬼啊……”张晓光明显有点不信。 蒋商陆:“你今天晚上别睡,等到十二点往窗户外面看,鬼最喜欢从笼子外面往里面看有没有活人了,你要是被他正好发现了,就能知道王临川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了……鬼会把你的番茄藤给狠狠扯断,把你打的肚子里的番茄酱都流上一地,地上到处都是血红色,到时候就连鸡蛋都看不上你,你就只能被用来蘸着吃……” 张晓光:“……………………………………” 蒋商陆:“害怕了吗?” 张晓光:“害……害怕qaq” 蒋商陆:“害怕就滚一边去,不要打扰我吃饭,神经病。” 张晓光:“……………………………………” 第四朵鲜花 被一个神经病公然骂了一句神经病,这种伤自尊的事可把张晓光给刺激大了,可是蒋商陆一副压根就不想和他说太多话的样子,没说几句就收拾干净自己的餐具走人了。 等出了公共食堂,按照第三医院的规定,所有病人在这个时间段是拥有十五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的,但他并没有选择和大多数病人那样去楼下的花坛边散步,而是站在走廊上径直往下面看了一眼又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嘴唇。 “诶,你怎么都不下去晒太阳啊,现在下边太阳多好啊哥们儿……” 某个讨人嫌的小子的声音又在身后响了起来,蒋商陆一时间也懒得搭理他,只等张晓光走到自己旁边一块探头探脑地往下面看,一声不吭的男人这才眯了眯眼睛,又用冰凉的手掌揽着他的脖子,俯下身凑到少年的耳边轻轻地来了一句。 “我这岁数做你爸都够了,你要是再敢没大没小地管我叫一声哥们儿,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窗户口丢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蒋商陆的口气实在是太恐怖了,没心没肺的张晓光本来还嘻嘻哈哈的,现在是真觉得自己碰到块了不得的铁板了,而一时间也不敢激怒这个掐住他后脖子像是真的要把他随手给扔出去的可怕男人,哆嗦了一下的他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张晓光:“那……那那我该管你……叫什么啊,咱俩之间总得有个固定称呼……吧……” 蒋商陆:“叫叔叔。” 张晓光:“叔……叔叔qaq” 蒋商陆:“再叫一声。” 张晓光:“叔……叔qaq” 表情屈辱地连叫了两声叔叔,站在身材高挑的蒋商陆边上和个小孩子一样的张晓光才获得了自由。 而把他被自己扯得皱巴巴的衣领子给随手理了理,满足了自己恶趣味的蒋商陆难得充满人性关怀地冲被吓坏了的张晓勾了勾嘴角,可是这诡异的笑容却把张晓光的脸色给弄得更难看了。 “你和我侄子小时候一样,整天没大没小的。” 一听蒋商陆这么说就愣了一下,表情复杂的张晓光搞不清楚面前这个男人和自己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而明显也没打算深入这个话题的蒋商陆在用手指掸了掸自己的脖子后,也歪着头显得很懒散地望着窗户外面缓缓开口道, “奉劝你一句,天黑之后别朝窗户外面看,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来这儿又打算干什么,总之想活的长一点就尽量老实一点,知道了吗。” “哦……谢谢……” 听出了这个看似恐怖的男人对自己的善意,张晓光这小子也不会故意不识好歹,只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医院里那些人对这个叫蒋商陆的男人的各种猜测和议论,他没忍住把背靠在阳台边上又好奇凑到蒋商陆面前小声问了一句。 “叔叔,你为什么会呆在这儿啊?我怎么觉得你看着挺正常的啊,和医院里其他病人都不太一样……你侄子呢?他现在多大了吗?” 因为张晓光的问题而陡然沉默了下来,蒋商陆的表情有些压抑和阴沉,颜色浓郁的眼睛里也有晦涩的情绪闪过,只是最终他还是带着点嘲讽地低下头扯了扯嘴角。 蒋商陆:“你一个西红柿管那么宽干嘛→_→” 张晓光:“诶!叔!咱别这样啊!我都告诉你我是个肩负使命的西红柿了!你就透露下你是哪方面的问题呗,咱俩就随便交流交流病情!争取共同进步,早日康复嘛!” 张晓光这话唠的小子实在是有点烦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蒋商陆还是没拒绝他,也许是今天他实在是太无聊了,偶尔遇到个不把他当成洪水猛兽的小家伙也挺稀奇的,所以他难得显得情绪挺稳定地略微思考了一下后又似笑非笑问道, “你听说过成瘾症吗?” “没有,那是什么病?” “一种一辈子都看不好的毛病,得了这个之后会对什么东西都很容易上瘾,喝酒抽烟或是稍微对某种东西有超过正常程度的好感就会戒不掉,最后完全沉溺在里面失去理智,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有任何的个人喜好,一旦得了瘾症就只能死路一条,不仅是伤害自己也会伤害任何靠近他的人……” “不是吧,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个病呢……额,叔叔,你不会得的就是这个毛病吧?” 张晓光看上去很吃惊的眼神让蒋商陆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他的眼神很古怪,整个人都透出股颓废靡丽的感觉来。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去正面回答张晓光这个有点傻的问题,而把细瘦的手指落在窗户框上敲了敲他故意慢吞吞地转移话题道, “谈话结束,我走了,记住不要随便乱跑,小心鬼吃人。” 这话说完,蒋商陆就抬脚离开了,张晓光皱着眉站在走廊尽头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背影一个人回楼上的病房去了,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还挺复杂的。 他是不太了解蒋商陆这个人就是了,但是从一个第六感很强的植物的角度出发,他就是觉得这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至少王临川差点死了那事肯定不是和那些医护人员猜测的那样是他发疯干的。 可如果是这样……王临川又是怎么从那么高的阳台上摔下来的?难不成……还真有鬼? 怀揣着一肚子的疑虑,张晓光就这么迎来了这一天的深夜。 原本他作为一株睡眠质量很好的番茄一般都是在九点左右就会进入睡眠开始进行缓慢的呼吸作用的,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怎么也睡不着,甚至不自觉地开始想着蒋商陆嘴里说的那个鬼到底是什么东西,心里越不明白就越想往窗户外面看。 【鬼要来取他的命,可是没取成。】 【夜里不要往窗户外面看,鬼最喜欢从外头往里面看有没有活人了。】 【不要随便乱跑,小心鬼吃人。】 耳朵里听着寂静的医院里面隐约传来病人们的呼吸声,脑子里由于蒋商陆白天说的话而胡思乱想个不停的张晓光闭着眼睛躺在黑暗的病房中,酝酿了许久还是把深红色的眼睛给缓缓睁开了。 因为病房里并没有时钟的关系,他并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但很快他就在黑暗中嗅到了一股有点熟悉,恶心的让人头皮都发麻的腐臭味。 楼底下那两棵腥臭卫茅的味道今天似乎比平时浓烈了不少,前两天晚上张晓光都没有发现这点,这让他不自觉地有点不好的预感,可是距离预定的高等植物过渡时间还有至少一周,照理来说现在的腥臭卫茅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异常的…… 这般想着,张晓光没忍住从床上挪下来又弯着腰凑到了自己病房的窗户前,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行为有点作死,但是腥臭卫茅这事是他的工作,他肯定不能掉链子。 结果等他把脸抵在窗玻璃上又眯着眼睛往下面看时,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张晓光打量的视线一落到下面的花坛,他却一下子愣住了。 视线所及,本应该生长着那两棵腥臭卫茅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是他的错觉,而是那块地方原本长势良好的高大灌木确确实实原地消失了。 这和鬼片也差不了多少的场面让张晓光一时间呼吸都停滞了,因为他很快意识到那股熟悉的臭味之所以显得比平时要浓烈,很有可能不是因为腥臭卫矛的生长情况出现了什么他意料之外的问题,而是他自己本身和这两棵树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的缩小…… 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十分恐怖的想法,心跳飞快的张晓光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将脸抵在窗玻璃上,又把自己深红色的眼睛朝窗户框上面稍稍移动了一下。 而当他看见几缕和人类的头发一样垂落下来的褐色絮状物出现在视野里后,还没等他捂着嘴叫喊出来,一个倒挂着探出头来,脸部肥胖肿胀,呈现出一种夸张笑容的女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他瞳孔所印出来的画面里,这个面颊肉都泛灰的女人的头很大很大,像是被水泡肿了一样,仅仅只是探出半个头来,都几乎挤到窗户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 她在笑,笑的很浮夸很恶毒,血红色的嘴角甚至都快拉到耳朵根后面,露出满嘴红通通的牙龈肉了。 而转动着灰色的眼珠子碰的一声把脸贴在了窗玻璃上后,这个不知道通过什么助力而倒挂在半空中的女人和窗户里面脸色惨白的张晓光对视了一眼,接着便张开裂口一样的大嘴做出了一个特别恶心的吞咽动作。 “我……要……我要……吃……了你……” 第五朵鲜花 “啊!!!!!” 哪怕是反射弧再长都忍不住大喊了起来,骇破了胆的张晓光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的不断蹬着腿往后爬,却奈何腿有点软实在是爬不起来。 而拿自己的脑袋使劲地撞了窗户几下发现并没有用后,窗户外面那个巨大的女人头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停了下来,接着她缓慢地扭动了几下自己粗壮水肿的脖子张了张嘴,声音拉长着开口断断续续地道, “老……公……我抓……不……到……他……” 张晓光:“……………………………………” 差点就直接破口大骂一句你有老公了不起啊,张晓光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哆哆嗦嗦想着自己呆在被这个反锁着房间该往哪儿逃,可在这个思考的过程中,这个女鬼的老公也循着声音来了。 而眼看着一张和女鬼如出一辙肥胖灰白且水肿的死人脸凑到窗户边,这两口子还和看夜宵一样地笑容诡异地盯着他看来看去时,张晓光就算是再傻也能猜到面前这对吃人的恶鬼就是楼底下那两棵即将过渡为高等植物的腥臭卫茅了。 “我警告你们!千万别乱来!!我是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的!这次特意过来给你们两口子办户口的!你们俩现在这样对我!以后还想不想在y市卖房子了!!还想不想给小孩上一线城市的户口了!生了小孩买不了学区房!以后有你们哭的!!怕了吧!啊!!” 虚张声势地就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眼睛通红的张晓光心里其实怕得要死,但是气势上面还是不想输的。 可分部那边这么晚了也肯定联系不上人,同事们五点多就走光了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来支援他,加上腥臭卫矛未开化的植物脑子压根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因为饿了几天肚子而暴涨的食欲也让他们敏感地嗅到了张晓光身上那股不同于哺乳动物的叶绿素香气。 “好吃……想吃……好吃……” 贪婪且着迷地看着在屋里面不安地动来动去的张晓光,两株腥臭卫矛伸长灰色的舌头来回舔着窗户玻璃,却因为被挡着而无法钻进来把他抓到吃下去。 而就在张晓光心想着幸好医院已经提前把这些窗户给封起来时,他却猛地发现七八只和人的手相似,却呈现出干缩腐烂表皮的状态的爪子开始学着一般人敲门的手势不断地拍打着窗户。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和小孩恶作剧一样用力地拍着面前的窗户,被这动静拍的心都慌了的张晓光想尽量躲到离窗户远一点的地方去熬到天亮,但是本就不算牢固的玻璃窗却已经在这七八只手的联合击下边缘都出现了碎裂的痕迹。 而伴着一阵恐怖咔兹声,腥臭卫矛还没完成人形化的枝条和碎玻璃渣一起涌进了屋子里,躲闪不及的张晓光高喊了一声救命却只能被拖拽着就被拉到了阳台上面。 “!!救命……救……命…………” 泛着白眼死死地用手抓着阳台边缘,被一把拖到了外面来之后张晓光才明白眼前这两棵腥臭卫矛到底是怎么爬到这么高的楼层上来的。 视线所及,只能看到他们□□在外,还带着土屑的粗壮根部缠绕在整个住院部的大楼阳台上,浓烈的刺激性恶臭味让任何生物都不再具有反抗他们的能力。 但当那棵明显属于雌性,还生长出女性生殖器官的腥臭卫矛在用自己布满褐色絮状物的枝条缠住张晓光的脖子后,她刚想分泌点自己的消化液将这个活蹦乱跳的食物给活活毒死再进行吞食,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灼烧感从自己的枝条尾部传了过来。 而紧接着,明明原本已经和废茄没什么两样的张晓光猛地挣脱开那截已经发黑的腥臭卫矛枝条,将自己的番茄藤伸长勾住隔壁阳台上跳过去,这才气喘吁吁地冲这两个怪物笑了起来。 “老子还有个学名叫狼桃!浑身都是龙葵碱的狼桃!以为就你们有毒吗!我呸!” 嘚瑟地冲近在咫尺的腥臭卫矛挑衅了几句,见这俩鬼东西恐怖地露出快吃人的表情张晓光也脸色一变赶紧想伸出番茄藤往更高更安全的地方逃跑。 可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两棵穷凶极恶的腥臭卫矛就一起扑了上来,而这次已经拥有完整智慧生物思考能力的他们直接便将枝条恶狠狠地捅进了张晓光的龙葵碱分泌腺体,遏制了他一切的行动能力。 “啊!!!!!” 脸色灰白的大声惨叫了起来,张晓光自打参加工作还没有受过这么重的公伤呢,深红色的番茄汁液从肚子里涌出来的那种感觉让他的肠胃都起了一种恶心感。 他感觉自己很有可能会死,毕竟都已经落到死人树的手上了,除了躺平被吃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可选择的余地了。 可就在他绝望地心想着自家小琴以后就要嫁给他爸爸给她找的那个八十一斤的智利樱桃时,他身后也传来了一道清晰的玻璃破碎声。 而伴着这阵突兀的动静,一股浓烈诡异的花香味也一下子涌进了张晓光的呼吸间,让他本来被疼痛折磨的大脑里都短暂性地将疼痛给遗忘了。 “啊啊——“ 这一次大声嘶吼起来的可不是张晓光了,事实上当被拖拽着落到一个冰冷的男人的怀里的时候他整个人的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 而单手将有气无力的张晓光扛到自己的背上又把磨利了的牙刷死死插/进两颗腥臭卫矛的枝条上的蒋商陆明显也没打算和他说太多废话,只面无表情站在被他用拳头打碎的玻璃碎屑上凉飕飕地看着这两棵连手都长出来的怪物冷冷开口道, “滚开点。” 伴着他警告的声音蒋商陆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的花香味越发的具有攻击性,前几天晚上就和他因为王临川的事有过冲突的两棵腥臭卫矛略显忌惮地俯瞰着这个显得分外危险的同类,许久那个肿胀着脸的男性死人树凑近些站在阳台上的蒋商陆,用僵硬又缓慢的声音开始煽动他了。 “……分……分你一半……好吃……肉……特别香……试试……试试……” 这口气一听就是已经开过荤了,捂着自己还在淌着番茄酱的肚子的张晓光害怕地发着抖,已经不敢去想象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来,而且还有能力和腥臭卫茅谈判的蒋商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而听到腥臭卫矛这么说,蒋商陆沉默了半响忽然奇怪地大笑了起来,半响他猛地凑近些这两棵长相恶心的让人作呕的腥臭卫矛,满怀恶意地舔了舔自己的泛白嘴唇道, “我从来不和别人平分东西,现在也不会和你们这种杂碎平分,他是我一个人的食物,你们要是再敢和我抢,我就连你们也一块生吃了,听懂了吗。” 这话说完,蒋商陆颜色浓郁的眼睛就泛起了一片暗沉沉的黑红色,他的脖子上开始蔓延开大片怒放的血红色花瓣纹路,像是渲染开来的艳丽油彩将这个阴沉男人的皮囊妆点出了别样的诡异感,也让他森白的牙齿在月光下呈现出分外狰狞的模样。 “……你……你……!!!” 腥臭卫矛的脸色因为蒋商陆的话而愈发的难看了,可是和面前这个男人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快一周了,以他们两个还未完全过渡为人的身体形态的确还难以撼动这个危险的类植体人类。 所以他在和那棵雌树缠绕在一块窃窃私语了几句,最终还是选择了收敛起了自己的爪牙又缓缓地开始朝楼底下挪动了起来。 可就在这两棵腥臭卫矛即将安全退出蒋商陆的视野时,三楼走廊窗户口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却打破了这份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而等蒋商陆脸色一变又猛地朝下看去时,他便见一个可能是今晚值班所以才不巧路过这里的女护士正瑟瑟发抖地抬头看着半人形的雄树和雌树。 “你……吃那个……我吃这个……” 仰起脸阴森地笑了起来,雄性死人树不再顾忌蒋商陆对自己的警告,直接便伸出一只手朝走廊窗口伸了进去,又把惊恐地蹬着腿不断大喊大叫的女护士给抓了出来,雌树趁这个机会勒住了女护士的脖子准备分泌毒液。 而完整目睹这一幕发生的蒋商陆在把虚弱的张晓光给小心安置到阳台的地上后,先是抬手死死抓着阳台的护栏顺利地爬上了五楼的最高处,在今夜略显灰暗的月光下以手指操纵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指向前方又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花朵怒放时才会发出的奇妙声音在住院部的上方幽幽的回响着,除了植物,没有人能听懂这种同科草木间用于交流的特殊语言,甚至于不同科目间的花草在不同情况下都会有不同的歌声。 如蔷薇科的某些植物,在授粉和结果期唱的歌谣就会有所不同,玫瑰的情歌据说唱的最动听,能够引得同类为其沉醉从而促成彼此之间的授粉,而野苹果的歌声则更多的献给了自己的红通通的果实,俨然便是个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多可爱的母亲。 所以此刻虚弱仰躺在阳台上的张晓光一时间只能大概地明白蒋商陆的口中在发出一种他没有听过的歌声,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植物的花才会有这样让人忍不住沉溺却又有些胆战心惊的可怕声音。 可在下一秒当因为失血过多而视线模糊的张晓光眼看着住院部的楼层上开始蔓延开大片花茎看似细弱,花蕊呈黑红色,花瓣则呈血红色的花,在夜风中像是吃人的怪物一样快速交织疯长,很快就将腥臭卫矛的两条主干爬满,甚至张开锋利像是刀尖一样的黑色花蕊犹如活物一般啃食吸吮着雄树和雌树的血液。 “……放开她。” 面无表情和腥臭卫矛持续性的对峙着,独自站在阳台上的蒋商陆身形还算平稳,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天晚上被这两棵死人树攻击所留下的暗伤正在不断的折磨着他,此刻正因为他强行在虚弱的开花期驱使自己的同类来攻击他们而从伤口处渗透出大量的鲜花汁液。 而在蒋商陆造成的强烈的*痛苦和精神麻痹后颤抖着将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女护士高高举起,彻底和蒋商陆撕破了脸的两棵死人树咧开一嘴的獠牙也不回答就开始朝他发动攻击。 在暴风骤雨一般的剧毒汁液和褐色枝条的连续性的攻击下,勉强死守住阳台上张晓光的安全并将那个险些被扔下来的女护士用一团花瓣接住的蒋商陆脸都灰白了。 之前连续多日的僵持原本就是在拖延时间,以他现在恶劣的身体状态别说是两棵死人树了,就是一棵也很勉强,从前全盛时期的攻击性因为这种生理性的打击而所剩无几,他感觉到开花期带来的虚弱正在一点点拖垮他,哪怕用了十成的全力气血还是在他的胸口翻涌,这边让他的口鼻都诡异地渗透出艳红色的血浆来。 “吃了你……你的花……就能做人……好吃……想吃……” 感觉到蒋商陆脸色的异常,盘踞在住院楼左侧腥臭卫矛的雄树和雌树终于露出了垂涎而疯癫的眼神,他们清楚地知道只要生吞下面前的这个尚未经历过完整开花期的类植体人类,他们就能立刻完成向高等植物的转化过程,长出双腿离开土地对他们长久的束缚,成为真正的智慧生命。 这般想着,腥臭卫矛便再无顾忌,十几只枯瘦的手掌如同一道道利剑般朝着蒋商陆的心口扎来,他不自觉拖沓下来的脚步促使他无法准确地躲过去,只能迎面用自己苍白枯瘦的手掌去抵挡。 浓烈而绝望的花香从他的伤口上涌出,似乎预示着蒋商陆注定要死于非命的结局,可就在张晓光惊慌的大喊声中,因为被扎穿肩胛而从楼上顺势摔出去的蒋商陆只依稀地看见眼前并不真切的天空中似乎缓缓蔓延开一片灼眼的红光。 似是朝阳,又如晚霞,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美,也是天上触碰不到的霓裳。 一簇簇明艳华美的红花在半边天空如同燎原的火焰般烧起来,腥臭卫矛的丑态也被映衬地越发恶心不堪。 而在蒋商陆此刻意识都不太清晰的脑子里,被一截树枝的枝干稳稳地在半空中托住的他只依稀回想起了这样的似曾相识的字句。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盛开时一树艳火焚尽,来年重生新绿……恰似凤凰涅槃,故而以红凤凰命名。 ——真是好美的……红凤凰。 第六朵鲜花 时隔三天,蒋舒华又一次匆忙地来到了市第三精神病院。 距离他和蒋商陆说好的出院时间明明还有好几天,他这几天也是专心扑在公司的各项交接工作上,尽管因为他年纪太轻和个人性格问题,公司各方对他的态度都不太好,但是当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后,他还是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以最快的速度来了。 可是等过来之后,当面对情绪激动的医生护士和他惹了事还淡定得不得了的神经病二叔后,饶是蒋舒华平时脾气再好,也对面前这个诡异的不得了的情况有点抓狂了。 “二叔……医生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您真的大晚上跑楼底下用一把牙刷把人家楼下两棵树都弄死了么……” 望着自己看面相就脾气好的要死的侄子这幅崩溃抓着头发欲哭无泪的样子,没骨头一般仰靠在会客室里椅子上的蒋商陆古怪地抬眼看了眼他,接着勾起嘴角道, “啊,对啊。” “可您大半夜的干嘛好好的去弄那两棵树啊!!!您弄就弄怎么还把房间玻璃都砸了!!!这怎么办啊这是!!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赔钱的事啊!这这这……” 很想口气重一点来稍稍责备一下蒋商陆这种瞎胡闹的行为,奈何他二叔气势实在是太吓人了,搞得蒋舒华结结巴巴酝酿了半天却还是叹了口气作罢了,而默默回想了一下自己老父亲临终前对他的交代,蒋舒华这年轻人摇摇头还是低着头无奈地开口道, “算了,要不我今天就接您出院吧,家里边都准备好了,我现在让老姚上来帮您办手续,我去院方那边打个招呼您看成吗?” “恩。” 病怏怏的蒋商陆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一脸蒋舒华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懒散态度,乍一看倒像只没睡醒的花豹子,满身漂亮昂贵的皮毛,充满了神秘感和危险性。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不是看脸就能看出来的,谁又能想到他就是那种大半夜丧心病狂爬窗户出去无聊到用牙刷捅坏花草树木的没素质神经病呢…… 想到这儿,小心关门走出来又和司机老姚打了个招呼的蒋舒华脸上的表情就更沉重了,他郁闷的视线不自觉在病房玻璃上偷偷打量了自己,却只能看到一张年岁虽然不大,但略有些白胖圆润,小鼻子小眼睛都紧凑地挤在一块,穿着一身高档定制西装也一点不像太子爷的脸。 他这面相都是完完全全随了他爸,老实人的长相,一看就脾气特别好,加上发育期营养补充的太好,一胖就再也没瘦下来,为了这倒霉的身材问题,他在整个学生时代甚至到现在做上公司老板的位置后都老被人瞧不起…… 而在亲眼看到他二叔之前他也曾一直以为蒋家人都应该是长自己这样的,结果等真见到蒋商陆,他才知道原来是他爸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爷爷,反而他二叔这种英俊狂傲,帅的冒泡的衣冠禽兽样儿才是他们家基因的正常体现…… “小蒋先生,小蒋先生,您一个人站在这儿……干瞪着窗户干嘛呢……” 身后传来医生略显疑惑的声音,正对着面前的玻璃镜面试图拗出一个和他二叔一样邪魅表情的蒋舒华脸色涨红地赶紧转过身来,又摸着鼻子干巴巴地道, “没事没事……那个赔偿问题怎么说啊?所有赔偿款我都可以全权负责,我二叔那边我就代他给医院道歉了……他可能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好玩……” 出于蒋家人护短的性格,尽管对蒋商陆一直挺发憷的,蒋舒华还是下意识地开始给他家混蛋二叔找起理由来了,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荒唐的理由挺站不住脚的,但是总不能让医院这方面难做。 而听他这么说,那中年的医生也是有些尴尬地笑了,先是往窗户外面看了眼住院部下面那两棵已经被毁掉大半枝条,根部都暴露在外面,明显已经死亡的死人树,接着不自觉皱着眉道, “树倒是好说……虽然是珍稀树种,但是您这边既然愿意赔偿,我们也可以和农大那边交代了,不过您现在着急把蒋先生接回去,可能还有点问题要注意……” “这是……什么意思?” “唔,是这样的……之前我们也觉得他的情况好转了许多,起码和人一起生活是没有问题了,但是因为昨晚出的这件事,我们偷偷检查了他的房间,发现他最近应该有相对比较频繁的自残行为,虽然他把东西都处理的很干净,但坐便器水槽里的半截牙刷我们还是找到了……” “他这个成瘾症我们这边也和您说过,他对任何东西的上瘾概率都很高,其中像疼痛和药物之类的是对他的身体伤害最大的,所以如果蒋先生要跟您回家住,您就要做到找个人随时看护着他,哪怕您自己没有时间,也要找个能看得着他的人,懂一些护理知识的青壮年做好,毕竟他这个问题一旦发作攻击性还是很强的……” 因为这医生挺认真负责的一袭话,之后带着换了身便服的蒋商陆一起回去的蒋舒华都有些若有所思,他最近的工作是比较忙,毕竟公司现在一堆烂摊子,那些不安分的人也是成天给他找麻烦,尽想从他爸他爷爷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上分掉一杯羹。 他个人是很希望能实现他父亲的遗愿,哪怕他二叔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他也要好好地照顾着他,给他最好的生活,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他该去哪儿找到个合适的护理他二叔的人了…… “你爸爸的后事忙完了,现在公司里怎么样了。” 猛地听见坐在他身旁的蒋商陆和自己说话,蒋舒华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后,他咽了下口水心里有些紧张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目前不太顺利……我年纪轻,有些老资格不太服我……” “不用给他们留太多面子,他们要往你身边塞什么人都不用答应,我们蒋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一群外人来指手画脚……” 垂眸似笑非笑开口说着,蒋商陆这般和蒋舒华交代着话,细瘦的手指就落在膝盖上显得有些神经质地敲打着。 “到底都是些老人了……我也不敢随便说什么……稍微说点什么那些人就把我爸以前怎么样来教训我……” 略带着点无奈地抱怨着,蒋舒华这段时间压力也挺大的,奈何现在家里也没一个长辈了,他有点什么事连个仔细商量的人都没有,而此刻明显感觉到蒋商陆在有意指点自己,心里一动的蒋舒华也赶紧冲自家自带一股强大威慑力的二叔小声交代了起来。 “你就是被你爸教的太好说话了,一只羊就这么掉到狼窝里,那群狼可做梦都要笑醒了……” 蒋商陆说这话的时候笑容都透着点冰冷阴森,若有所思地盯着窗户外面翘着嘴角的样子很有点吓人,蒋舒华被他搞得他背脊骨都凉了,又开始有些苦逼地想着自己要去哪儿才能找到个能护理得了他妖怪二叔的人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蒋商陆倒是自顾自问他要了纸笔,又将便签纸搁在自己膝盖上一边询问着蒋舒华公司目前的管理层具体名单,用潇洒狂傲的字迹一点点都记录了下来。 “……改天有空我再一个个见见吧。” 将尖锐的笔尖在那些人名上一个个划过去,蒋商陆一个人在精神病院都住了那么多年了,蒋家的这些管理层人员他还真有点陌生。 只不过在他这人的眼里可从来没有什么压不住的阵或是治不了的人,所以只在脑子里留下了大概的印象后,蒋商陆便将写满了人名的便签纸给折叠了起来,又折了只特别传神的纸青蛙转而轻轻地放到了蒋舒华的手上。 蒋商陆:“呱。” 蒋舒华:“……二叔……你干嘛。” 蒋商陆:“唉,明明你小时候最喜欢我折给你的纸青蛙了,我以前一给你折,你都会呱一声给我听听的。” 蒋舒华:“…………………………” 蒋商陆:“你呱不呱。” 蒋舒华:“…………呱呱呱qaq。” 蒋商陆:“恩,真听话,这才是二叔的好舒华。” 蒋舒华:“…………………………………” …… 张晓光浑身绑的和木乃伊一般从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肚子在隐隐抽痛。 他的脑子有点浑浊,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这让他一时间有点恍惚不太明白,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而很快就有一只温暖的手给他调整了一下他被挂在半空中的腿,又语调温柔地问了他一句。 “晓光,你怎么样?头现在还晕吗?” “……额,穆霄?我这是在那儿……我怎么记得……哎哟我的头好痛……” “昨晚在第三精神病院的突发事故,你意外受伤了,闻少校当时正好赶过去救了你,你还记得现场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穆霄皱着眉表情有些复杂,他在这儿都陪护了一晚上了,眼看着张晓光真的没事他才彻底放下心来,可是有关第三精神病院的那两棵死人树暴怒伤人的事他到现在都没整理出大概来,就连匆忙赶过去的闻楹也只是来得及救出了张晓光,其余的很多疑点却无法解释清楚。 “我……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当时差点被死人树吃了……其他的……好像有个人帮了我……但是我不记得他是谁了……” 捂着自己酸胀发麻的太阳穴痛苦地呻/吟了起来,张晓光难受的模样穆霄看在眼里,表情倒是更奇怪了,因为他已经从他们单位医院的诊所里了解到张晓光为什么会出现短暂性失忆的情况,而这很可能就是…… ——某种神经毒素麻痹大脑之后产生的副作用。 “张晓光人怎么样了?第三医院那边有关他的住院记录我都给清理干净了,应该是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么忽然消失了……不过这倒是奇了怪了,死人树好好的怎么会提前进化伤人,在闻楹过去之前又是谁救了张晓光的呢……闻楹他是怎么和你说的啊?” 站在病房门口的陈啸光靠在墙壁上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穆霄从里头出来先是顺手合上了房门,侧过头轻轻地看了眼陈啸光之后才回答道, “闻楹说他没看清楚是什么人,只是稍微感觉到当时的现场应该有另一个特殊类植体人类的存在,但很快那个人就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消失了,他当时急着把重伤的张晓光带出来就先走了,结果现在张晓光摆明了是被什么植物神经毒素给消除了部分记忆……死人树应该是没有这个本事的,那肯定就是当时在那里的那个类植体人类做的了……” “……那可厉害了,我都查了好几遍住院记录了,那里可一个登记在籍的类植体人类都没有,难不成还是个没有户口的黑户?这神经毒素得是什么剧毒植物才有的啊,难怪能收拾得了死人树了……不对啊,我觉得这事很奇怪啊……” 陈啸光越细想越觉得这事蹊跷的很,穆霄倒是也难得赞同他的观点,只是他还要和自己的某位顶头上司汇报这件事,所以在简单地聊了几句之后他就从电梯口径直进入上了三楼的办公区。 等上楼了之后,穆霄最先需要经过的就是一群刚刚经历了发芽期正在小教室认真听生理老师讲解植物生理常识的类植体小孩的课堂,可当他看到某个瘦高熟悉的身影也站在教室的后门口后,他先是愣了愣,接着走上前就压低着声音略显无奈地叫了他一句。 “少校。” 一言不发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长相寡淡眼神木讷,就算是落到人堆里都不会引起人一丝注意的年轻男人鼻子上戴着副细框眼镜,脸上除了木和僵,连一丝稍微灵动点的人类神情都没有。 “什么事。” 连嗓子里发出的声音都没特点的要死,浑身上下也是一点出彩的地方都找不到,一个人能平凡成这样也是挺神奇的。 而似乎也习惯了他家闻少校这种看破红尘,仿佛出家人一样虚无缥缈的眼神,穆霄眼神复杂地僵持了几秒只能根据他的眼神判断意思又严肃地开口道, “……张晓光刚刚已经醒了,但是他似乎被神经毒素麻痹了大脑,也记不清楚现场那个人是谁了,现在我们要追查那两棵死人树的生长进程到底是谁动了手脚,只能找那个已经消失了的人,您看接下来……” “把这间精神病院近期所有的住院者名单都给我看看。” “哦,好……好。” 听闻楹这么指示赶忙把之前就整理好的档案给他拿了过去,穆霄眼看着闻楹慢吞吞地接过那打档案又垂眸一页页翻过,毫无光泽的死鱼眼里一时间也让他察觉不出一点讯息,而等了好半天后,穆霄忽然就注意到闻楹冷淡的视线停在了其中的某一页上。 “这个人,去仔细查查。” 手指点在一张夹在里面的蓝底相片上,穆霄凑过去一看赫然发现是一个长相阴郁,眼神有点古怪的英俊男人,只不过稍微仔细看看长得倒是还蛮不错的,但除此之外个人资料都并没有特别的地方,所以他下意识地就自言自语了一句。 穆霄:“诶,少校,咱们现在查这个人是为什么……额,总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帅吧……” 闻楹:“…………………………” 穆霄:“我错了我错了是我思想太龌龊了我检讨我检讨_(:3)∠)_……” 穆霄这家伙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让沉默的闻楹也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了,他本就是少言寡语的人,在这种事上又一向有着自己的判断和直觉。 毕竟昨晚事情刚发生今天早上就着急出院,哪怕是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也应该好好查查,更不用说是这样一个已经在这间医院住了整整十三年,本应该有严重精神病史的男人…… 而这般想着,面无表情的闻楹便将自己黯淡的眼睛落在了照片上这个有着一双颜色浓郁的眼睛的男人和他略有些特别的名字上 蒋……商陆。 第七朵鲜花 调查市第三精神病院死人树吃人事件的任务布置下去以后,不到三天便有了相应的信息反馈,y市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也因此开了个他们单位内部的小会。 张晓光由于脑震荡加上体内严重的番茄酱流失,现在还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等待身体进一步恢复,所以今天到场的就只有这次留在分部的穆霄,陈啸光以及从喀什刚刚执行任务归来的苏青禾,方文松和坐在最边上的闻楹。 会议一开始,就是由苏青禾和方文松两人简单地汇报了一下他们在喀什的任务完成情况、 这次他们遇到的麻烦不小,喀什本来就是个人口混杂的少数民族聚居地,他们在完全不清楚当地情况的前提下意外损毁了一个少数民族内一株据说拥有神明情绪的神草,之后就被愤怒的族内原住民强行扣押了下来,差点就全身点上干稻草给当众烧了泄愤。 所幸的是,闻楹的及时出现把他们俩安全地从那些原住民手里给救出来,而也多亏了他们临危不惧的闻少校,这些把那株植物当做珍宝一样小心地供着的原住民才有机会知道,这株所谓的神草其实就是平时咱们花鸟市场最常见的……含羞草。 “同志们,我和你们发誓,我当时是真没看清楚那个装在黄铜大罐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一眼看过去一片绿,我他妈还以为是村民自己种的葱呢!谁知道一撞就撞出事端来了啊……我和老方换了*地少数民族语言都没能搞懂那些叽叽呱呱的人在说些什么东西,他们当时人多啊,我们又跑不掉,就被绑起来了呗……不过这次还是要感谢领导,感谢组织,不然老子这棵家里的独苗苗就要为国捐躯了呜呜……” 苏青禾这个嘴皮子滑溜的家伙和说相声似的把一件好好的事给弄得都透出股搞笑的意思来了,他本来就是个禾谷类类植体人类,整个人也是瘦条条一长串两只眼睛贼亮。 旁边的方文松则是个长相朴实,和他的物种雪松一样硬朗的中年人,见他这么说也挺惭愧地低着头跟着开始检讨起自己的错误了。 “这次这件事的确是多亏了闻少校……惭愧啊惭愧……你说说那么大盆含羞草,我当时怎么就没认出来呢……不过小苏说的挺对的,确实看上去很像葱……” 在边上听得都忍不住乐了,穆霄强忍着笑意安抚了下他们,毕竟大家都是老同事了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也跟着笑起来了的陈啸光看他们两好不容易把喀什那件破事给总结完了,边上的闻楹也拿眼神示意他不要浪费时间接着汇报另一件事,他这才站起来把身后的投影给开了,又转过头站在会议桌前面看了看面前的同事们道, “……恩,刘檀那边有关那两棵死人树的验尸报告出来了,情况有点特殊……我先给大伙儿稍微看一下。” 他这般说着,投影上就出现了几张灰白浮肿的面部特写照片,这连续性的腐烂画面可实在有点惊悚,就算原本就有心理准备,穆霄等人还是露出了不太舒服的表情。 而快速地划过一张张图片最终将画面停在了这两棵死人树类人类树的灰白色躯干上后,陈啸光摸了摸鼻子又看着闻楹道, “刘檀这两天对他们的身体进行了初步的尸检,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难以置信,但是他给出的结论是这两棵树至少已经死亡了两个月以上……也就是他们在被移栽到第三精神病院的时候已经脑死亡了。” “可是我们这边一没有接到任何有关他们需要销毁户籍的讯息,二张晓光也提供了有关他们能够说话和攻击人的现场反馈,所以少校,我现在无法确定我们是不是需要向总部寻求进一步的技术来判断死人树的死亡情况,毕竟这件事实在太蹊跷了……” 因为陈啸光难得口气严肃的话所有人瞬间都沉默了,总部那边如今对y市分部的态度有目共睹,闻楹就是真的想寻求什么帮助也难。 而盯着投影上死人树灰色发胀的躯干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就在穆霄他们都以为自家闻少校根本不想发表什么意见时,闻楹忽然就抬起手指尖又慢吞吞地张了张嘴。 “你把这张的画面放大一点。” “……哦哦,好的。” 猛地回过神来陈啸光赶紧把画面给调大了点,这些图片拍摄的光线都不太充足,所以能发现的疑点也并不多,可是闻楹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一般让陈啸光挨个把每张图片都放大了给自己看了一会儿,许久他收回视线思索了一会儿,又缓缓地开口道, “死亡时间方面应该是没有错,他们在被移栽到市精神病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反常地出现吃人的行为。” “可他们要是真的死了……又是怎么能和活着的时候一样说话和思考的呢?” 穆霄没忍住问了一句,在这件事上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哪怕他很相信闻楹的判断,但是也欠缺一个说服这种诡异情况的理由,而闻楹闻言倒是将自己打量的视线又移到了投影上面,接着才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正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才更容易被控制……第二张左下角和第四张中部还有第六张,死人树的躯干上面有很明显的锥形虫洞,让刘檀再去把他们的尸体解剖的详细一点,集中在心口和大脑位置,注意手部消毒,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虫卵之类的少量残留痕迹……” 因为闻楹的话而集体愣住了,直到此刻在座的几个人才发现他们似乎漏掉了某种确确实实能控制已经死去的类植体人类的方法。 可是距离那种可怕的毁灭性虫类疫病被铲除至少已经过去四年了,现在让所有曾被笼罩在这阴影之中的人再回想那时的劫难,大家都还是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可能吧……吸浆虫不是早就被……” 苏青禾这么说着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挺想让自己看上去别那么怂,但是这全体类植体人类最大的天敌生物可能又死灰复燃了还是让他有些发憷。 而猛地想起来他们家闻少校正是亲自经历过那场围剿虫巢行动的在役军职人员之一,对于吸浆虫的了解肯定比一般人要多的多,哪怕苏青禾再不肯接受,他这心里也一下子信了八成了。 “……少校,您觉得我们应该这件事立即汇报给总部吗……我们都相信您的判断,可是总部那边就……但这件事实在太严重了,如果不上报我简直无法想象会产生什么样可怕的结果……” 穆霄这么说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站在边上的陈啸光赞同地皱起眉,也等着闻楹会给出什么解决方案,而闻楹被自己的下属们这么齐齐地盯着,透过单薄的眼镜片看了眼面前的资料后缓缓开口道, “仅仅只杀害了两棵死人树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控制吸浆虫的人一定还有别的准备,未达到一定数量的吸浆虫也只是普通的害虫而已,你们不用紧张……这件事目前暂时就由我扣下,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在现场的另一个目睹全过程的人,这样才方便取证从而验证我们的猜测向总部进一步汇报……穆霄,我让你找的那个人你仔细查了吗?” “恩,我查了,我后来去仔细确认了一下,虽然医院方面什么也不肯往外说,但是那个人的家属的确好像是把死人树的事给全部承担下来了……所以我就顺着这事往下查了查,发现这个叫蒋商陆的目前已经回到他们家在刘房山的祖宅里了,那边安保比较严,不准外人随便进去,但是我倒是偶然调查到了一件事……” 完全服从于闻楹所有指示的穆霄这么说着就把一份资料递到了他的面前,闻楹随手接过这份新的材料扫了一眼眼神倒是变得有些停滞了,而完全没察觉到他异常的穆霄只是自顾自地介绍道, “蒋商陆的这个侄子似乎正在给他叔叔寻找一个贴身护理人员,如果现在咱们能安排一个人过去,倒是有机会能够确认一下子这个蒋商陆是不是我们要寻找的现场第三人,只不过这个人选我有点难选择,老方年纪大了,不太像做这行的,小苏和陈啸光一看就不像正经人,人家估计不要,我倒是可以去试试,但我们家最近要搬家换房子,附近野猫太多天天跑我们家门口怪叫不肯走,邻居都受不了投诉了,我爸妈还有我弟一出门就被猫给包围……” “那就我去。” 闻楹这么一出声,穆霄陈啸光方青禾他们都集体愣住了,但凡这种事闻楹从来都不会亲自去做,毕竟他每天要操心的事可比这种打探消息的活儿麻烦多了,所以这次他这一反常态的行为倒是透着股奇怪。 只是这么仔细一看吧,他们浑然天成的闻少校的确是看上去就一副单纯朴实的走在大马路上都会被骗的样子,别说照顾个据说已经康复的中年神经病了,照顾小孩照顾老人照顾孕妇照顾外星人都完全没有问题。 而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下属们的疑惑,闻楹面无表情地拿手指点了点资料上蒋舒华胖墩墩所以显得格外喜庆的脸,又慢吞吞地皱起眉来了一句。 闻楹:“我刚刚才发现,我好像认识这个人。” 穆霄/陈啸光/苏青禾/方文松:“………………………………” 闻楹:“他每年过年会给我发祝福短信,但是都是群发的,永远都是亲爱的老同学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一点诚意都没有。” 穆霄/陈啸光/苏青禾/方文松:“………………………………” 闻楹:“恩,名字叫蒋舒华,就是他。” 穆霄/陈啸光/苏青禾/方文松:“………………………………” 第八朵鲜花 蒋商陆回到蒋家位于刘房山老宅的第四天,他又一次在昏暗没有一丝光亮的卧室角落里独自醒来。 他的脚上没有穿鞋,赤脚踩在毛毯上给皮肤带来的微妙触感让他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 等将发麻的背脊靠在墙角又努力地调整了一下僵硬的坐姿,脸色惨白的蒋商陆打量了一眼他左右手十根手指都因为他昨晚发疯一般地抓挠墙面而充血发紫的指甲盖,半响才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他回来住都好几个晚上了,到现在都还没能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每每夜晚将至他体内的暴躁感和嗜血欲就会来的格外强烈,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死人树险些杀死他而留下的后遗症,还是他那该死的老问题又随着季节的更替而死灰复燃了。 “蒋先生,你醒了吗?需要现在就吃早餐吗?” 外头明显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询问声显得很柔和温婉,这个叫刘姐的女人是他侄子蒋舒华暂时找来负责照料他日常饮食起居的,在找到相对更合适的护理人员之后应该还会派一个人过来。 而蒋舒华自己则因为最近需要每天早起去公司上班,近期都选择住在了离蒋氏稍微近一些的一栋房子里,等忙完这阵估计才会来刘房山这边和蒋商陆一块住。 “恩,醒了。” 声音懒散地回了外头的刘姐来了一句,气色很差的蒋商陆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又走到房门口把卧室门给随手开了。 站在门口端着早餐的刘姐和他对视了一眼,见蒋商陆一脸明显休息的不太好的样子有点担心地皱起了眉。 而在沉默着接过她特意给自己准备的早餐后蒋商陆先是笑了笑,半响才显得很客气地看着面前的中年女人缓缓道, “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蒋先生您中午想吃些什么随便说,如果想出去走走的话也可以叫老姚过来接您,今天外面的天气很不错,小蒋先生早一点的时候还特意打电话来问过您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的……” 态度亲和蒋商陆絮叨着这些家长里短的,刘姐天生性格细腻温柔,心里自然是觉得既然拿了蒋舒华给的丰厚工资肯定是要好好照顾蒋商陆的,而难得耐心地站着听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神情慵懒的蒋商陆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缓缓开口道, “让他不用把我当成什么重病快死的人,我虽然岁数大了,但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应该还能在这世上祸害别人很久……” “您别,这种话不能乱说的,蒋先生您看着真的很年轻,说是小蒋先生的兄弟也有人信的……” 刘姐语气诚恳的话让蒋商陆忍不住笑了,他没有再继续这个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只是兀自动了动自己托住餐碟的手指,半响才仿佛突发奇想一般地问了一句。 蒋商陆:“家里有指甲油么。” 刘姐:“指甲油?没有,您……您要指甲油做什么?要不我待会儿让老姚出去买……” 蒋商陆:“恩,顺路的话就带一瓶吧,随便什么颜色,我忽然有点想涂指甲了,你先去忙吧。” 刘姐:“…………………………………………” 说完这话,蒋商陆也没去管面前的刘姐和见了鬼一样的眼神就把门给随手关上了。 而三观都差点当场碎裂的刘姐则脸色沉重地下跑楼独自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先打电话给司机老姚让他赶紧买一些蒋商陆特意要的指甲油回来,又赶紧把这件让人后背发毛的事告诉了蒋舒华。 于是等刚开完会的蒋舒华一走出来,便从秘书陈小姐口中第一时间得知了自己二叔疑似又在家发病了的这件事。 在仔仔细细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蒋舒华地靠坐在办公室里稍微想象了一下蒋商陆低着头在那儿认真地涂指甲的恐怖样子就吓得脸都有些发白了。 “这事真……真的是我二叔自己主动要求的?可他好好的干嘛涂指甲啊……” “不知道,听说已经一个人在房间里涂上了,还像模像样的,刘姐都有点被吓到了,说是实在搞不清楚蒋先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小姐表情复杂的样子让蒋舒华更不知道回答什么好了,他皱着眉拿手抚了抚眉心的皱褶,心里说不着急不烦恼肯定是假的。 可是这事明显不是他着急就有用的,那个刘姐年纪那么大了,他二叔真要是哪天弄出点更大的事来,以她这个年纪肯定是拦不住的,而想到这儿,蒋舒华便忍不住抬起头又语气担忧地问了自己秘书念叨了起来。 “说起来,陈小姐,找护工的那事弄得怎么样了?有找到相对合适一些的人吗?我觉得最好还是要年轻点的,脾气性格能包容人的,最好也别长得太难看,万一我二叔不喜欢丑的那就不好办了……” 小蒋先生嘴上说是随便找找,但其实要求一大堆,堪比给自己二叔找老婆的态度让他的女秘书有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虽然他那个神经病二叔陈小姐还没亲自见过,但是从目前简单了解的情况来看肯定就是个中年狂躁症,性格也有着严重缺陷的疯子。 只是他们小蒋先生这人实在有孝心,不然就这种麻烦的要死的亲人一般人还真没有耐心去长期照顾,而这般想着,心里忍不住在有些同情他的陈小姐就将自己手上已经看过一轮的应聘者名单递给了蒋舒华。 “暂时就只有这几个人留下了联系方式了,我也都打电话询问过情况了,简历方面应该是都没什么问题的……其中这个叫方城的年纪可能不太合适,今年都快四十岁了,邓敏是个有多年工作经验的护士,倒是比较有护理经验……唔,还有一个叫,闻楹?这个人倒是挺年轻的,才二十四岁,看着脾气应该挺不错,就是长得很不起眼,还有点木讷……” “闻楹?哪个闻哪个楹?” 猛地听到一个耳熟的不得了的名字,蒋舒华这一下子就情绪激动起来的模样让不清楚情况的陈小姐有点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及时地把蒋舒华面前的资料给帮忙翻到了属于这个叫闻楹的年轻人那一页。 “就是这个人……您认识他?” 陈小姐的话蒋舒华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打从看到那简历上贴着的那张两寸照片起他的表情就一下子愣住了。 熟练的名字,熟悉的长相,还有这熟悉的要死的和木头桩桩有的一拼的冷漠眼神。 这些东西全部凑在一块之后……除了他那个外号叫闻木头的老同学,还能有谁?! …… 下午四五点多的时候,蒋舒华放下公司里的事抽空去了趟刘房山。 路上过去的时候,蒋舒华也通过电话让陈小姐帮他提前安排好了晚上的一场饭局。 今天来的人都是公司董事会的一些老资格们,说是随便出来聚聚,其实弄不好又要拿他手里那点权利说事。 蒋舒华对这种场面一向不太擅长,明明以前他也跟着他爸去过,他爸过世之后他自己也一个人去过,但就是每次没几句话就要被这些刁钻的老狐狸们弄得下不了台。 而这般想着,心里顿时有点郁闷的蒋舒华倒是在自家老屋门口顺势停下了车,又在刘姐出来给自己主动开门后冲她语气担心地小声开了口。 “刘姐,我二叔怎么样了?下午没什么别的事吧?” “没有没有,蒋先生整个下午都没下楼,就刚刚才下来准备吃晚饭,现在正坐在客厅一个人看书喝茶呢……” 刘姐的话让蒋舒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些,其实只要他二叔不出事,就算是外头有再多的麻烦他都觉得没那么解不开。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蒋舒华顿时心情轻松了许多又拎着点水果主动进了客厅,可等他看到独自坐在那儿悠闲喝茶的蒋商陆时,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别的,直接就是蒋商陆那两只手上都涂成黑色的指甲。 凭良心说,要不是他二叔是个男人,而且还是那种长相一点都不阴柔相反还相当强势可怕的男人,单看这双细瘦苍白,隐约可以看到青色血管的手,指梢上再配上点这种透出些神秘感的鸦黑色还是很美很勾引人的。 可是只要一联系蒋商陆本人神经病一样的性格和他诡异骇人的行事作风,蒋舒华就觉得自家二叔这双手怎么看怎么有点恐怖,让他一点都猜不透蒋商陆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在他晃神的这个瞬间里,原本低着头拿手压着一张书页的蒋商陆也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朝门口一眼,等注意到自己那傻乎乎的侄子正死死地盯着他的手看时,眯起眼睛的蒋商陆直接翘起嘴角笑着问了一句。 “你吃晚饭了吗。” “哦……哦,没有,待会儿公司还有个饭局……我就是来看看您,顺便和您商量点事……” 蒋舒华这么说着也没耽误太多时间,低头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就在蒋商陆对面坐下了,而难得听他要和自己商量事,蒋商陆直接把手上的一本诗集也合上了,接着态度懒散地问了一句道, “什么事。” “……就之前说要给您找护工的事,我现在有个各方面的挺合适的人选,但没先问过您的意见,我不好决定……” “哦,是什么很特别的人吗?还要让你专门来和我说。” 蒋商陆一句话就把蒋舒华心里的好多铺垫台词都给堵回去了,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蒋舒华心里知道糊弄不了他,也只能挺无奈地点点头。 蒋舒华:“对,其实就是我以前读书时候的一个同学……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但他这人我印象里还是很不错的,我刚刚在公司里看了下他简历上说的情况,他现在生活真的挺困难的,也急着要找工作,我就想着要不就让他过来帮忙照顾您……” 蒋商陆:“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一冒出来就直接找上你了?这事可真够巧的。他家里是怎么了?爸爸是个人渣?妈妈早死?不会还有个因生活贫困而沿街乞讨的外公吧?” 蒋舒华:“您……您怎么什么都知道,他那简历里真的就是这么写的。” 蒋商陆:“……舒华,你今年是八岁吗。” 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面前表情瞬间尴尬的蒋舒华,蒋商陆这口气怎么听怎么想的阴阳怪气,话里也将自己的真实意思表达的十成十。 而被他这一番相当刻薄的话给哽了一下的蒋舒华无声地张了张嘴,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强行解释道, “我……我明白二叔您的意思,但我发誓这个人肯定不是您想的那种人,您没见过他,所以不相信我说的,我也没办法,但是有时候咱们不能事情想的那么复杂……” “等你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我就不用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了。” 猛地打断蒋舒华的话,蒋商陆撑着头缓缓地眯起了自己因为情绪恶劣而变得浓郁艳丽的眼睛,见蒋舒华一副被自己吓到的可怜样子他又压低声音显得很阴森地笑着开口道, “你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个人了,哪来的自信说出这样的蠢话,一念之间都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善恶,更何况是那么多年的时间。” “…………我相信他,他真的是个挺好的人。” 被自家二叔的刻薄话弄得脸色都惨白一片了,蒋舒华又是紧张又是好怕,但还是头一次顶着强大的压力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给一点点说了出来。 “我小时候因为长得胖,又不聪明,我们全班的人都看不起我,那时候我都不敢回来告诉我爸,就怕自己这样没用会丢了咱们蒋家的脸……闻楹是我们班唯一不会看不起我的人,因为他自己也经常被人欺负,还被那些人嘲笑是根木头……” “但是他这人和我不一样,我是自己胆小活该受欺负,心里还恨得要死,可他却是真的善良又正直,是那种哪怕被别人误解也愿意去帮助人,从来也不主动吭声的人……所以现在能有帮到他的机会,哪怕就像您说的那样,我可能想法太简单了,但是我也想试试看,能帮到我这个朋友一点是一点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蒋舒华浑身上下已经有点虚脱了,他今年才二十四岁,天生性格怯弱,在蒋商陆冷淡尖锐的质疑声中几乎没有勇气抬起自己的头颅。 可这一次他说完后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来的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又要被自家二叔一顿可怕的冷嘲热讽时,他却感觉到面前沉默了许久的蒋商陆忽然淡淡地来了一句。 “知道了。” “您……您同意了?” 难以置信的瞪着面前的蒋商陆,蒋舒华简直不敢相信他家二叔会这么简简单单地就答应了,而看着自己这大胖侄子呆头呆脑的样子,蒋商陆只挑了挑眉接着一脸无所谓地道, “谁来照顾我其实都没有意见,我只是想让你清楚一点,有些事你自己能做决定就别去管别人说什么,有刚刚和我顶嘴的三分胆色,你就不用成天被那些老东西弄得下不来台了……” 这般说着,蒋商陆也不顾蒋舒华瞬间涨红着脸的样子就笑了起来,而在抬手招呼刘姐再添一副碗筷后,他将自己黑色的手指尖落在面前的茶几上慢慢地敲了敲。 “在我这儿吃了晚饭再过去,晚上的饭局我和你一起去,正好……还有你那个朋友,名字叫闻楹的,有空就叫他亲自见见我吧……”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亲眼看看……总能搞清楚了。” 第九朵鲜花 那天在老宅的晚饭,叔侄二人的气氛还算融洽。 蒋舒华心里是觉得自己二叔目前这个精神状态随便出去可能不太好,可是等他和换了身衣服的蒋商陆到了那场公司高层的饭局后,蒋舒华这实诚孩子再一次悲剧地发现,自己……果然才是那个最不像蒋家人的人。 因为哪怕他二叔在精神病院里被关了那么久,这么多年也几乎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了,他依旧能在任何环境中展现出他自己所想展现给别人看的样子,妥帖且圆滑,优雅又从容,那种谈笑间就能和所有人打的火热的样子,哪怕再给蒋舒华十年,他也未必能做到好。 “二爷,您身体要是还过得去我们就放心了,小蒋先生还是太年轻,很多事啊真不是我们想难为他,实在是蒋氏和大家的利益息息相关,我们不得不上点心啊……” 在座的老狐狸们这般说着似乎是一个个都给足了蒋商陆的面子,但是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夹枪带棒的,看着是使劲捧高蒋商陆,其实还是指责蒋舒华这里那里都做的不好。 脸色不太好的蒋舒华在边上听着一声不吭的,既不敢反驳心里又有些发堵,而手上套着双黑色皮手套,临出门时换了件中山装系扣外套的蒋商陆则似笑非笑地听他们这么说着,看这暧昧的态度倒是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来了。 打从前几天这些高层就已经听说蒋家老宅迎回了蒋老爷子小儿子的事,这么些天了,他们可就等着这位神秘的蒋二爷主动站出来把蒋舒华这个脚跟都没站稳的小太子给一脚踹下皇位,再给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制造浑水摸鱼的时机了。 结果等今天真见着人了,果不其然,这蒋商陆看模样就很得蒋老爷子真传,那浑身戾气,阴晴不定的架势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人。 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前听闻是被他大哥为了家产才绑着送到医院去关着的蒋商陆对他这个废物侄子的态度倒是挺随和的,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交谈的同时还不忘和身旁的蒋舒华小声说些话。 此刻听到他们这些人每句话就又开始挤兑起蒋舒华,他也顺势放下了正在给蒋舒华布菜的筷子,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起来。 “舒华,你林伯伯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你是做了什么让大伙这么不放心你啊……“ 这话说的暗含冷嘲,很有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一桌上的蒋氏高层本来还挺趾高气昂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集体熄了火。 这个空隙间他们猛地在这密闭的包厢里嗅到了一股浓郁奇特的花香味,而黑色的瞳孔猛地恍惚了一下后,这些脑子发麻发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人只呆呆地听着蒋舒华这个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小胖子破天荒地低声开口道, “我也不清楚,公司这段时间一直是我管着,下面人对我都没什么意见,现在有意见的估计也是不盼着蒋氏好的吧。” “你他妈……放屁……我……我什么时候……不盼着蒋氏好了……你这个没家教的小兔崽子!这里……这里的轮到你说话了吗!你……” 胸口中猛地涌出一股怒气,让因为这奇异的香味而头晕眼花的林董事晕晕乎乎地指着蒋舒华的脸就大骂了起来。 可是他明明也没喝多少酒,就是觉得身上和被打了麻醉剂一样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而听他这么满嘴龌龊的大骂蒋舒华,这一整个晚上都表现的情绪很稳定的蒋商陆忽然就冷笑了起来,接着随手抄起手边的一只红酒杯就朝着这林董事的脑门恶狠狠砸了过去。 碎玻璃碴扎的人的脑壳一下子开了花,酒香花香和恐怖的惨叫声把所有刚刚被迫陷入浅层神经麻痹的人都给弄醒了,而齐齐拿惊魂未定的眼神看了眼和没事人一样坐着的蒋商陆,众人只听见蒋商陆诡异地笑出了声又挺神经质地眯着眼睛故意抬高神佑道, “随便骂我侄子没家教,这是当我已经死了吗?是不是看我大哥我父亲都不在了,就开始随便欺负起舒华一个毛头小子了?那我就给各位忠告一句,有这种心思的今天就在这儿趁早说,但凡我还活在这世上,这种不老实的人我都得亲自送他上路,我脾气不太好,以后像这种坐下来大家坦诚说话的机会可就不多了,各位懂了吗。” 蒋商陆这一番话说出去,整桌人再没有一个敢吭气的,可是这来都来了,除了被砸开了头要急着去缝针的林董事也没一个人敢走的。 等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被蒋商陆差遣着去帮他取东西的秘书陈小姐也回来了,而将这些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的各家家私一一分发给在座的这些高层们后,蒋商陆眼着他们一个个吓得脸色都白了的样子只故意明知故问开了句。 “各位这是怎么了。” 这句话问出去没一个人敢回答他的,今夜过后,蒋商陆在所有人的眼里的形象也俨然已经成了流氓,恶棍,强盗和……吃人的鬼。 只是按目前的情况来说,的确是再没有一个人敢去惦记蒋舒华这小子屁股底下的那个位子了,毕竟有这么个比谁都凶恶的二叔在前面挡着,别说是一般人,就算是胆子再大的人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于是乎,这一场本该让蒋舒华饭局就这样在这种诡异窒闷的气氛中结束了,结束聚餐后本还打算去哪里逍遥一番的高层们急急忙忙地各自走人,就只留下了蒋舒华陈秘书和正慢慢摘掉手上手套的蒋商陆。 “都把他们送走了吗。” “恩,都送走了。” 陈小姐被一脸紧张的蒋舒华一问就赶紧点点头回答了一句,这尚且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自己老板这位传说中的二叔,但是这给她带来的内心冲击可真不是一般大的。 预想中神神叨叨,哆哆嗦嗦的精神病中老年人并没有出现,相反却是个衣着很有品味,谈吐举止都相当出色的男人,看岁数的确是已经三十出头不算年轻了,但这年纪恰好又是一个男人的最成熟最能体现个人魅力的阶段,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忍不住为之心跳着迷。 而略显紧张地跟在蒋家叔侄身后出来准备离开饭店,陈小姐不经意地就嗅到了一股明显从蒋商陆身上渗透出来的花香味,就在她暗自心想着这是哪个牌子的香水,怎么味道这么特别时,她忽然就听到蒋商陆和蒋舒华语调懒散地来了一句。 蒋商陆:“舒华,市里有什么消遣的好去处吗。” 蒋舒华:“好去处?您是指吃饭的地方吗二叔吗?” 蒋商陆:“…………………………” 听着后座这鸡同鸭讲的对话有点尴尬,陈小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自己傻乎乎的老板他二叔到底是想干嘛,只能小心谨慎地冲一脸无语的蒋商陆压低声音来了一句。 “就在这儿附近就有一家,名气很大,服务应该还不错,蒋先生您现在是想过去吗?我可以让送您。” 听到陈小姐这么说,蒋商陆眯起眼睛不自觉的望了望车窗外面的夜色,他身体里那股独属于开花期而产生微妙感觉又涌上来,这让他很暴躁的同时又很有点生闷气。 其实与其这么一直难为自己,到消费场所随便找个漂亮又顺眼的男孩或者女孩发泄掉其实要方便很多,只是一旦沾了这种东西,性/需/求得到满足之下他早晚会彻底沉溺养成严重的性/瘾,到时候真陷进去反而不好收拾。 而再一想到在那种昏暗肮脏的桃色灯光下,在那种不知道沾了多少动物体/液的床单上拥抱占有一个他可能连面目都未必会记住的躯壳,面无表情的蒋商陆就有点莫名其妙的倒胃口了。 “算了,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开车吧。” 无视自己身边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的蒋舒华,脸色不太好的蒋商陆这般说着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蒋舒华以为他又哪里不舒服了,也不敢随口开口打扰他,等把他送回刘房山之后,蒋舒华眼看着蒋商陆一个人孤独地走进去渐渐消失,许久才对着前座的陈小姐长叹了口气。 “唉,我二叔真的对我太好了……什么事都替我想着。” “他是您亲二叔,不对您好还能对谁好呢,他可和您父亲是亲兄弟啊……” “是啊……他们是亲兄弟,可我爸怎么从来都不去看看二叔,也不接他回家呢……” 这般说着,蒋舒华的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疑惑,他有些不敢去细想那些他早已经记不清的事情。 但是结合他父亲临终时对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他难免会有些好奇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这个世上能回答他的或许就只有二叔蒋商陆了,可偏偏这也是个绝不会轻易向别人袒露自己痛苦的人就是了。 “算了,不想了,就顺其自然吧。” 到最后也没有解开自己的这个疑惑,蒋舒华所幸放弃了这些没用的胡思乱想,只想着今后自己能找找照顾他二叔,给他养老送终就成了。 等这夜过去后,蒋舒华第二天早上起来什么也没做,先驱车前往公司到了昨天在电话里就约定好的那个时间点,而等他一看到那个低头坐在小会议室里,穿的很朴素的高瘦影子后,他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大喊了一句。 “闻楹!果然是你!” 猛地听到有人叫自己,一般人都会被吓一跳,可惜闻楹的反射神经一向比一般人要来的慢一些,所以他只是慢吞吞地抬起单薄上挑的上眼皮,在下意识推了推穆霄特意给他挑选的散光老花眼镜后,他眼看着蒋舒华走过来笑着打量了一圈自己,半响才抿了抿嘴唇有点冷淡地缓缓开口道, “蒋总。” “诶!什么蒋总!都老同学啦!额,不过你不会连我叫什么都忘了吧?蒋舒华啊记记好啊……唉,你这次能答应过来帮我的忙真的太好了!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吃午饭了吗?要不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再详细说?” 蒋舒华一副关切热情的样子搞得闻楹有点不自在,他本来就是慢热的人,尽管对蒋舒华这个曾经的同学还算有点印象,可是让他贸贸然地接受一个人对自己的好意他就是有点笨拙,而蒋舒华似乎也对他的这种僵硬的反应有所准备,见他瘫着脸也不吭声的样子只随和地笑了笑道, “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行了行了,我就不难为你了,我的秘书陈小姐都和你说了具体该做什么了吧?其实就是帮忙照顾下我二叔……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但是其实他人不坏,也不会随便乱伤人的,这点你放心……” “……其他方面的话,就需要你多费点心了,薪酬方面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毕竟咱们也是老同学……然后就是我上午要开个会,我把那边房子的钥匙给你,我和我二叔也提前打好招呼了,负责做饭的刘姐应该现在也在这儿,你就先过去和我二叔见个面,你看这样可以吗? 蒋舒华事无巨细的一番话说完,闻楹半天才点了点头,他其实有点意外自己居然会这么顺利地就接触到了这个叫蒋商陆的男人,但是事情的发展能按照他的计划慢慢展开总归也是好的。 所以在和蒋舒华又聊了几句后,他只以自己已经吃过午饭的理由拒绝了他又先一步地前往了蒋家在刘房山的住宅,等他到了那边之后,来给他开门的中年女人先是隔着铁门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接着就和善地笑了起来。 “你是小闻吧?” “恩,您好。” 闻楹这般说着点了点头,高瘦干净却面容平凡的几乎不会引起人注意的样子一看就是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社会,和张白纸一样纯粹的年轻人。 这样的人一般不会怎么让人讨厌,但是本身的存在感也总是有限的,而刘姐这样的长辈恰恰就蛮喜欢他这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朴素味道的,只把面无表情的闻楹赶紧带到屋子里给他倒了杯热茶,又在客厅里小心地对他交代起注意事项来了。 “蒋先生今天到现在还没有起床呢,你可能要等等才能见到他……唉,昨天晚上我还听见他在屋子里摔东西了……他这个病啊是真的蛮严重的,你以后就跟在我后面吧,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弄总不容易出错……不过你的口味是怎么样啊?今天晚饭就在这儿吃吧,好不好啊?” 刘姐的善意闻楹没有拒绝,在简单地谢过她之后他就勤勤恳恳地扮演起了一个初到人家打工的年轻人形象,不仅沉默地跟在刘姐身边听她把家里上上下下所有的地方都给介绍了一遍,还帮她主动承担了一些家务。 尽管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在默默等待着什么时候那个叫蒋商陆的男人才会从楼上那个房门紧锁着的屋子里走出来,可是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里头还是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没有。 “诶?今天这是怎么了……蒋先生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可我去敲门他也不答应我啊……” 刘姐的自言自语声让闻楹抬头看了她一眼,他不太了解一个据说行为暴躁的精神病人平时是怎样生活的,但是能把自己给人的印象搞的这么恐怖压抑,这也是他头一次见。 而这般若有所思地想着,外头的天气倒是忽然阴沉了下来,而站在窗口往下看的刘姐注意到院子里被大风吹倒在花圃里的花架,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有些着急了。 “小闻啊,我去楼下扶一下那个花架啊,那是以前老太太在世的时候种的,小蒋先生说要一直留着的,你在楼上等着我,帮我看着厨房的电饭锅……” 听到刘姐这么说,闻楹也走过来看了眼下面那倒在花圃里压碎了一片白色木绣球的花架,外头的雨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刘姐这么大岁数了如果现在冒雨下去扶的话肯定是蛮困难的,所以下意识的闻楹就拦住了准备下楼去的中年女人又开口道, “我去吧,您等等。” 闻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稍稍安抚了下刘姐就也没拿伞直接下楼去了,刘姐见状有点不好意思,便一直站在窗口看着他一个人冒雨走到院子里,又小心地避开两边脆弱美丽的木绣球将那个倒下来的花架试图扶起来。 视线所及,只能看到大雨将他的发丝和上衣一点点打湿,闻楹的皮肤被映衬地有点泛白,整个人的面部棱角也越发明显了,但是这种瘦削干净的青年独自身处于婀娜的白色绣球花田内的画面本身还是挺有美感的。 而就在刘姐一脸担心地刚想喊闻楹赶紧上来别着凉时,她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了一道语调古怪的询问声。 “他是谁?” 穿着身酒红色长款睡衣,脸色潮/红,面无表情的蒋商陆看上去一脸倦容,神情糜烂像是刚刚从一场淫/梦中刚刚苏醒。 刘姐看见他这幅不太好形容的模样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将闻楹的身份介绍了一下,而神情懒散地走到窗台边上往下看了眼正独自站在绣球花地扶起那些鲜花里的年轻人,蒋商陆沉默地欣赏一会儿这堪称雨中的美景的一幕,许久才将自己黑色的手指尖敲了敲窗户框又淡淡地来了句。 “雨太大了,让他赶紧上来吧,都多少年的花了,哪里有人矜贵……” “好的好的,那我去叫他吧……” “……没事,我去吧。” 没去看刘姐瞬间有些傻眼的表情,还穿着睡衣的蒋商陆缓步走下楼又从楼梯间里拿了把黑色的长柄雨伞。 在走出门的一刻他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花香和水汽,但是心情莫名平静的蒋商陆却还是保持着一种像是窥探着什么神秘所在的旅人一样撑着伞来到了他母亲生前所亲手种下的那片白色绣球花田边上。 灰蒙蒙的雨雾尽头,被花圃栏杆隔绝着的地方站着一个瘦削,湿透的背影。 他此刻几乎和他身边的木绣球融为一体了,但是他却又有着完全不同于那些艳丽招摇的花朵的美丽。 仅仅只是一个勾起人想象的背影,这对蒋商陆来说完全不够,他很想再看看这个年轻人的面孔,是否也能激起他最开始的那份欣赏之情,所以在稍微停顿了一下后,年长的男人忽然就撑着伞靠在花圃外头懒洋洋地出了声。 “喂。” 耳边的雨声一下子停了,听到他声音的年轻男人慢慢转过了身来,虽然那潮湿的发丝垂落在平淡无奇的面容上使他显得有些狼狈,可那双被空气中的湿冷折射的呈现出青釉色的眼睛却还是让雨中的蒋商陆在愣神之后忽然就笑了起来。 真干净啊。 也真美啊。 第十朵鲜花 闻楹和蒋商陆之间名义上的初次见面,就在这样一场绵绵细雨中发生了。 在内心片刻的悸动后,蒋商陆很快恢复了平时那副怪里怪气的样子,只敛起深刻的眉眼将撑开的雨伞慢慢移到此刻正好走出花田的闻楹头上,又在伞下打量着脸上都是水渍的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闻楹?” “……恩,蒋先生。” 青年的声音听着平平淡淡,和他这个人一样也是一幅内敛含蓄的清淡味道,蒋商陆闻言忍不住侧耳仔细聆听着细密的雨声和闻楹的嗓音交融在一起的细腻声音,半响才在心里小小地感叹了一下。 自己那可爱的大侄子蒋舒华果然是个懂事听话又有脑子的好孩子,居然能恰到好处地就给他找来了这么个哪儿哪儿都让他看着顺眼的人。 虽然之前他一直对这个明显居心叵测冒出来的人怀有一丝防备之心,可是等真见到闻楹的人之后,一直以来都对人对事没都什么耐心的蒋商陆倒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哪怕这个很符合他喜好的年轻人真是打着什么歪主意才过来接近他的,他似乎也有那么点兴趣和他周旋一下。 “唉,闻楹,你身上都湿了啊,快快快,擦擦吧……” 两个人一路都不说话撑着伞一起走进屋子的同时,刘姐也快步迎了上来,头发丝都在往下滴水的闻楹接过毛巾轻轻地说了声谢谢,而一边的蒋商陆则在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后,随手把伞收好放在门口就又往楼上里去了。 “……蒋先生,饭做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个汤就好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吃晚饭呢?” “六点吧,我一个人再呆一会儿,不用上来叫我……另外,闻楹今天刚过来,问问他想吃什么吧。” 站在二楼楼梯边上的男人这般漫不经心地说着就把房门给随手关上了,刘姐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明显有些惊讶,半天才对一脸不明所以的闻楹小声道, “蒋先生对你的印象好像不错呀,他平时对小蒋先生才有这样的耐心呢……” 刘姐的话并没有引起闻楹太大的内心共鸣,事实上他对蒋商陆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太好,这种浑身上下一股阴森味道的人他下意识地就有点抵触,更不用说与其去留意这个人对自己莫名和善的态度,闻楹其实更想知道的反而是他到底是不是那时候在死人树死亡现场的最后一个目击者。 可刘姐却是完全误解了闻楹不吭声的意思,只以为他是心里不好意思了才又不说话了,而就在快到六点的时候,说不用人上去叫他的蒋商陆果然也在房间里洗了个澡后自己下楼来了。 “吃饭吧。” 说话都带着点习惯发号施令的味道,面无表情的蒋商陆看上去就一脸很累的样子,只是整个人倒是比刚刚要清爽正常了一点。 而闻言的闻楹和刘姐也一起在实木餐桌边坐下了,可等原本低头沉默吃饭的闻楹不经意地抬起自己的眼睛,他很突然就撇见了这个年长男人指梢上怪异又靡丽的黑色指甲。 这种很女性化的东西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会给人带来不太舒服的观感,但意外还挺适合他这个人颓废邪气的气质的,闻楹不自觉就多看了一眼,等他准备移开自己的视线时却发现蒋商陆似乎发现了他的行为,还对他眼神古怪地勾起了嘴角。 “还吃得习惯吗。” “恩,习惯,谢谢。” “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你是舒华的朋友,能愿意来这儿帮他照看我这么个年纪大的人已经很难得了,往后就安心呆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间吧,等过了六月份我的身体好转了,你应该就不用过来了……” 听蒋商陆这么客套和自己说着话,低头沉默地听着的闻楹却是在心里留意了一下,他之前就一直听蒋舒华说他的这个二叔身体不太好,可是除了那个奇怪的精神成瘾症,蒋商陆气色不好,本就深刻的眼眶都有些凹陷下去的样子明显还有些不可言说的问题。 只是无论是他的侄子和贴身照顾的刘姐都因为这个男人刻意的掩饰而没有起疑,这也让心里天生就有着点特殊直觉的闻楹愈发想赶紧找出这个奇怪的男人身上的问题所在。 可等吃过晚饭后,原本准备今天先离开明天再过来正式上班的闻楹却不得不面对外头电闪雷鸣的暴雨。 “要不要我去和蒋先生说一声,今天你就直接在这儿住一晚上啊?这么晚了又这么大的雨,下山也不太安全啊,换洗衣服的话小蒋先生应该在这边留了几套。” 刘姐的建议听上是去挺靠谱的,可皱着眉的闻楹却不太确定蒋商陆是不是欢迎一个今天刚见过面的陌生人在这里住下,而等刘姐上了趟楼后,在客厅里等着的闻楹便在稍微出了一会儿神后看到了快步走下楼来的中年女人冲他笑了起来。 “蒋先生让你住到小蒋先生的房间去,也在二楼呢,就在他的房间边上,卧室里有浴室,我人就在楼下,你晚上有什么事就叫我吧,好吗?” “恩,谢谢你,刘姐。” 这一天已经不知道多少遍感谢这个温柔又好心的中年女人了,闻楹对所有满怀善意的人天生无法拒绝,不自觉地就对刘姐态度柔和亲近了一些。 而感觉到这个一整天都对人很冷淡拘谨的青年终于是对自己的放开了一点,刘姐笑了笑带他去了楼上又给他找好了换洗衣物,接着就将闻楹一个人独自留在了这间蒋舒华其实都很少来住的大卧室里。 今天过来的时候,闻楹随身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运动背包,他平时去外地因为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的公务而上山下海出任务的时候就带着这只背包,里面除了几本《类植体人类应该明白的生理常识》,《植物生长前期发芽浸种实验手册》,就是一些穆霄特别配给他的应急植物生长激素,比如说可生长素赤霉素和乙醇之类的。 可惜因为人工激素滥用所可能对他身体造成的副作用,最近穆霄那边已经开始准备给他停药了,而再一想到自己这多年还没有彻底解决的发芽问题,此刻独自一人的闻楹便站在床边又从包里慢吞吞抽出了那几本他多年钻研的书籍。 他今年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大多数类植体人类四岁就可以轻松迎来的生长期,他却到现在都没能解决,也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的发过芽,所以尽管他的心智和形态看似已经是成人化了,但是身体机能却因为没有经历过变/态发育,所以还停留在相对弱小的种子萌发前期。 可他的这种停滞不前的状态所带来的麻烦也是很多的,一方面地植办总部在不断地向他施压,另一方面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这种能力不足所带来的各方面困扰,如今吸浆虫虫灾可能再次卷土重来的事情挤压在他的心头,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在危机尚未发生之前就阻止一切的发生。 而在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已经因为个人工作繁忙挺久没有尝试给自己催个芽的闻楹就缓缓地翻开了放在膝盖上的这本实验手册。 【所谓种子处理,就是先将种子浸种到温水中,浸种十五分钟并不断搅拌,待水温降至一半温度时停止搅拌,然后浸泡两小时,使用种子时吸足水分,然后将浮于水面的成熟度不够的种子除去,再加入硫酸铜一百倍液浸五分钟,最后用清水洗两到三遍,捞出催芽。】 一本正经地坐在洗手间的浴缸边上把自己的裤腿挽了起来,皱着眉的闻楹按照手上拿着的这本种子发芽实验手册把浴缸放了点温水,又把自己脱去鞋袜的双脚浸入了他刻意的调整好温度的温水中。 等认真地完成了这个初步浸种的过程,他开始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十五分钟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对自己处理,可是一直到他将所有的步骤都做完,浴缸里的水都开始有些变凉了,闻楹还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任何意义上的变化。 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哪怕用再多据说很有用的科学方法尝试他都没办法发芽,闻楹见状心里也没有怎么失望,只是若无其事地准备洗个澡睡觉,准备明天起床再继续调查那个此刻应该已经在隔壁房间睡着了的蒋商陆。 可是就在他刚准备起身,类植体人类天生听觉敏感的能力却让闻楹感觉到了有什么细微的动静透过洗手间的墙面传了过来。 而等他疑惑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象牙色瓷砖墙面后,他的耳朵里很忽然地就窜进了一个有些熟悉,此刻却表现地和白天见面时判若两人的男人的声音。 “啊……啊……恩……啊……” 属于蒋舒华叔叔那沙哑成熟的嗓音正在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发出特别诡异的动静,有些放/荡,又有点压抑,酥酥麻麻地轻轻抚过青年的耳朵根,又像是什么毛绒绒的羽毛状物在他的心口挠了挠。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干嘛的闻楹无法去形容这声音是好听或是难听,但是等他的脑子转过弯来后,故作镇定但浸在浴缸里的脚背都因为这尴尬的情况而有点泛红的闻少校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声音可真够……让人想入非非的。 哪怕隔着这面墙,他都能想象这个浑身上下充斥股邪门味道的男人是用一种怎样轻佻的眼神去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的,明明他们今天下午才刚见过面,但是有一种人似乎就是天生能给任何人都留下无比难忘的印象,不管这印象究竟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 于是乎还没来得及仔细了解蒋商陆平时的为人,因为这大半夜诡异的情况就开始有点反感他的闻楹已经决定地将蒋商陆在他心里本就不太良善的初形象,愈发地往好/色/下/流/变/态/的位置挪了。 而或许是男人的身体反应总比心理反应来的诚实,所以哪怕面瘫着脸的闻少校此刻真的有点打从心底的不喜隔壁这个正沉浸在可怕欲/望中显得格外放纵淫/糜的男人,可是与此同时,一晚上都在认真浸种的他却还是很意外地从自己的躯壳深处听到了一丝坚硬外壳裂开一道细微缝隙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然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初现端倪。 第十一朵鲜花 闻楹来到刘房山蒋家住宅工作的一周后,蒋商陆基本也已经习惯了家里除了他和刘姐之外又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青年沉默且守礼,从来不会主动给人添什么麻烦,只把自己每天应该做的的本职工作认认真真地做好,到了下班时间再一个人默默离开。 只是比较奇怪的是,自从那天第一次见面之后,闻楹似乎对他的态度就一直很生疏,说一句讨厌也不为过,不仅直接拒绝了蒋舒华让他干脆住下来方便每天上下班的建议,有时候一整天杵在蒋商陆面前却也不会主动和他说上一句话。 “他明天要请假?” 站在窗口欣赏着院子里一簇簇白色的绣球花,蒋商陆这段时间也会偶尔抽出半天去侄子的公司看看,只是大多数时间他还是一个人呆在这个空荡荡的老宅里,养着他那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病。 闻楹每天和他相处的时间很长,却也不会和他有太多的交流,可是蒋商陆却不止一次看到他和刘姐在楼下的厨房里小声说话,有时候还能偶尔听到中年女人抑制不住的低笑声,这难免就让蒋商陆有点好奇,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了,才让他这么嫌弃上了。 而此刻听到刘姐和自己说闻楹有点事所以明天不过来了,还已经和蒋舒华说好了,蒋商陆先是垂着眸没吭声,半响却是略显无奈地挑了挑眉。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都不想和自己当面说,还硬是要让刘姐来和自己转达,估计是怕他万一不同意,所以才先主动找了好说话的蒋舒华。 可是自己又没有对他做过什么,甚至一直以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做足了一个温和宽厚的长辈该有的样子。 虽然和他本人的真实性格相比起来,这段时间他的确在闻楹面前表现的有点装模作样,可就算他心里的确对这年轻人有那么几分念想,但是他这不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吗?怎么就处处不招他待见了呢? “……不来就不来了吧,正好我明天也要出去,早上记得让老姚来接我就可以了。” 莫名其妙就自讨没趣了一把的蒋商陆没再继续去细想这件小事,原本他就没打算对来路不明的闻楹怎么样,毕竟按他的实际情况来说,他本来也不该也不配拥有任何他想得到的东西。 饮食,衣着,所想看的风景,书籍,个人消遣,哭泣,喜悦甚至是最简单不过的情感渴求。 鸦片罂粟所产生的毒液遍布他的全身血管,一丁点的放纵都会带来彻底的沉溺,直到一点点杀死他自己。 “蒋先生。” 第二天一早司机老姚载着去了那个提前约好的地方,面无表情的蒋商陆差遣着老姚去外头抽会儿烟再回来,又随后在车里见了一位常年受蒋家栽培,本身在政府机构也很有些门路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自从蒋商陆前段时间出院后就和他悄悄联系上了,先前蒋商陆拿蒋氏公司高层开刀的事就有他的出力。 今天蒋商陆把他叫出来,自然是想从他这里拿到先前交代他仔细调查的事情,而这脸色复杂的中年人再把一打放在牛皮纸公文袋里的东西递给蒋商陆后,又压低声音缓缓开口道, “蒋先生,您说的这两个人我已经去查过了……不是我说,这事可真有点邪门,这两个人的户籍信息我是一点都查不到,明明只要是个人,他的档案就算藏得再深,也会让人查出点过往痕迹的,但我来回几个相关部门都跑了,就是找不出一丁点有用的信息,就好像……好像这两个人压根就不是人一样……” “闻楹和张晓光这两个名字都查不到?” “查不到,一点东西都查不到,人口户籍档案里就没有这两个人,学籍信息工作信息出生信息都查不到,我还有点担心可能是假名,就把您给我描述的特征年纪和所在城市之类的都凑在一起又给查了一遍,但是还是查不到这两个人。” 中年人的话让蒋商陆不自觉陷入了沉默,当初在第三精神病院里那件事情的发展到此刻彻底陷入僵局,原本指望着能从名字找到一点突破,哪怕是一些蛛丝马迹也好,可是现在看来,可能还有很多真相是以他目前的势力范围都无法触及得到。 闻楹这个人不出意外就和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小番茄一样是因为某些事情而隐藏了身份,只是叫张晓光的小子不出意外是为了死人树的事情,闻楹则应该是为了追查那件事情的后续才接近了自己。 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同伴关系,张晓光被他施加了轻微的神经麻痹毒素,记忆方面应该是出现了断层,但那棵及时出现在现场并救走张晓光的凤凰树却是险些和他打上了照面。 虽然当时出于心底警惕意识,心思一向很重的蒋商陆并没有选择暴露自己的踪迹。 可是那天晚上,他在重伤之下用尽全力逃离并悄然躲在黑暗处看到的情景还是让他有些终身难忘,而再一想到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很可能还存在着一些和他情况相似的同类,此刻靠在车后座上蒋商陆的眼神便变得有些冰冷。 “既然这两个人的都查不到……那你就去把我的也查一下,看看我现在的户籍信息又落户在哪里。” “查……查您的?” 蒋商陆的这个奇怪的要求让中年人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的这位现任老板不主动解释他也不敢多问,只小心谨慎地点点头就和蒋商陆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 闻楹之所以今天要请假,那是因为他要去开会。 华中地区被子植物生存危机研讨大会,哆哆嗦嗦的几个老专家,无聊地直让人打瞌睡的大会,却偏偏要各市分部都出个领导还要带两个有党员资格的下属一起去旁听。 这种打瞌睡大会一般单位里都是没人肯去的,所以前两天闻楹一通知下来大伙都哀嚎不断,最后还是相对听话老实一点穆霄和刘檀跟着闻楹一块去了。 只是在过去开会的路上,前头开车的穆霄和车坐在后座的刘檀都觉得靠在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的闻楹有点奇怪。 而在从车窗玻璃上第三次看到闻楹不经意皱起眉的样子后,容貌文秀,鼻子上架着副细框眼镜,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细腻美丽的象牙色的刘檀主动冲他搭腔道, “少校,你手头有关吸浆虫的调查最近有进展了吗?” “……目前还没有。” 明显之前就在发呆,所以抬起眼睛看向他的时候闻楹的表情都有点不太自然,刘檀见状也没说什么,心里却知道他们闻少校肯定是碰到点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了。 他以为是闻楹又被他家里人或是上头那边给为难了,便没再追问,而旁边开车的穆霄见状倒是挺意外地开口道, “啊,那个蒋商陆看来还挺难对付的啊?” “……恩,他的个人生活习惯很规律,因为不允许别人随便进出他的房间,我也无法采集到他任何的表皮组织信息,所以我就简单地记录了一下他一周内的生长习性,但目前并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类植体人类。” 听闻楹表情平静地说着,一直和一起他调查这件事的刘檀也随手接过了他递给自己的那本记录手册,可是等翻开手上的这本生活习性记录后,刘檀先是表情奇怪地随便翻了几页又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犯起了嘀咕。 前面这些喜光,不喜雨水,对潮湿接受程度高的生活习性记录看上去都还是蛮正常的,但后面那些越看越奇怪的记录是怎么回事……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认认真真地记下来难道有什么用处吗? “蒋商陆……喜欢吃橘子?” 没忍住还是把这条格外诡异的记录给读了出来,刘檀匪夷所思地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前面的闻楹,而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闻少校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闻楹:“恩。” 穆霄:“额……您怎么知道的?您亲眼看见他吃了?” 闻楹:“他从来不吃橘子,但在他家工作的那个刘姐有天出去买水果的时候,小贩为了凑斤两就额外送了一个橘子,那个橘子被放在茶几上后,蒋商陆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个橘子看了十分钟,可直到最后他也没去碰那个橘子。” 穆霄:“……………………………………” 刘檀:“……………………………………” 闻楹的这个回答简直神了,知道自家闻少校一直是这个性格的穆霄和刘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硬是憋着也不忍心伤害他们干什么都这么认真正经的顶头上司,半天还是刘檀把这本记录册主动还给了闻楹又开口忍不住分析道, “知道他爱吃橘子也没用啊……唉,要是能缩小到一个范围就好了,比方说他是某种花,那一朵花在一年中肯定是有固定的开花期的,他的身体会表现出异常,也会有相应的特殊需求,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根据时间和症状推测出……” “开花期有什么特殊需求?” 明显不太明白的闻楹显得很严肃地询问了一句,正说着话的刘檀先是一愣,半天才想起来他到现在都没发芽,更别说开花了所以肯定什么都不懂,而看了一眼明显表情也很无奈的穆霄,刘檀红着脸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又小声道, “……我不好说,我又不用开花,穆霄知道,他都开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穆霄:“………………………………” 一口大锅啪叽一下就砸在自己脑袋上了,穆霄一张俊脸也跟着红了,总觉得和闻楹聊这种事就是有种带坏小孩子的感觉。 虽然他们闻少校是成年人了,但是他这心里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而努力酝酿了半天后,穆霄挺尴尬地努力找了些比较好理解的词汇道, “就……就会比较累,然后没什么力气……比较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呆在一块吧……然后一起开开花什么的……” 说完这些穆霄都欲哭无泪了,皱着眉的闻楹半懂不懂地点点头,把穆霄这十分纯洁健康一点都不让人想太多的描述和蒋商陆平时病怏怏的情况和对比了一下,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出什么问题。 而在三个人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目的地倒是到了,等闻楹带着刘檀和穆霄进去又在人堆里找到那间大会议室的位置坐下后,三小时后漫长而枯燥的会议结束又再出来时,除了闻楹,其他特意过来开会的各办事处工作人员们都是一副双眼无神,面色萎靡的样子。 “我作为一个西瓜都忍不了了!!这种大会真是植物的浪费生命,刚刚还推广什么无籽西瓜,这不就是让我们西瓜都断子绝孙吗?开什么玩笑!” “你好歹还是个被子植物呢,我都不知道我一个裸子植物过来干嘛……哎呀困死我了,回单位再待会儿准备下班回去买菜做饭……” 三三两两出来的人都在小声地唠着嗑,闻楹和穆霄刘檀迎着人流出来却在转弯口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而瞬间脸色就沉了下来,穆霄刚想让闻楹换条楼梯下去,走廊尽头一个长相莫名显得十分机灵出挑的年轻男子就似笑非笑地冲这边走了过来。 “闻少校,你今天也来开会?” 一声不吭地被这个青年给拦住了去路,闻楹平时少言寡语,半天也不说话的样子总给人距离感。 而这个同样也供职于地植办,却处在闻楹下级行政单位的青年偏偏看他这幅木讷平庸,却硬生生挡在自己仕途面前的样子就很不顺眼,只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又故意嘲笑着道, “听说您到今年还没发芽呢?唉,这还得再熬多少年啊?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呀,一个人也不可能一辈子就靠自己的家世四处占便宜对不对……” “宗明苑,你胡说八道什么?” 边上的刘檀有些听不下去的主动打断了青年的话,对他这么胡乱诋毁闻楹的为人是真有点动怒了,而闻言的宗明苑只挑衅地挑挑眉,接着索性大笑起来道, “我胡说什么了?那你们倒是说说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啊?一个一辈子没都发不了芽的废物靠着自己的将军父亲就耀武扬威——” 话没说完就被面前居高临下笼罩住自己的闻楹吓了一跳,宗明苑这个人因为自己的先天物种关系长得不算高挑,甚至有些单薄瘦弱,所以在身材挺拔,此刻浑身上下充满威慑感的闻楹面前就显得比较弱势。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将军父亲,如果你不了解我,就请你不要随便评价我的家世。” 缓缓地冲脸色不太好的宗明苑冷着脸地开了口,闻楹平时也未必会这样认真解释,但是一旦触及到他自己的底线他也会有强烈的不悦感。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在试图通过个人努力将他先天条件上的差距和其他人拉到最小,可是尽管这样,依旧有无数和宗明苑抱着同样想法的人在明里暗里地质疑他的一切。 所以此刻平时一直都显得性子温吞过头的闻楹只是严厉地看着被他此刻的眼神吓得不轻的宗明苑又面无表情地道, “我在担任我目前的职位之前隶属于八一军区特殊机动部队,如果你此前没有听说过那里,那么你可以去向你的最高领导方问天部长询问一下具体情况。我本人一直接受任何合理的质疑,但在随意怀疑我能力之前,你首先应该有能和我进行一场谈话的资本和一个人最起码的谈吐礼貌。” 这话说的简直太让人无地自容了,脸色涨红的宗明苑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可是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闻楹的话来。 而说完这一番话,闻楹也没有再和他纠缠的心情,直接就准备和穆霄刘檀一起下楼,可就在他刚迈出步时,宗明苑咬牙切齿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没发芽,早晚我会——” “事实上,我已经开始发芽了。” 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宗明苑无礼的叫嚣,闻楹无视身边穆霄和刘檀齐齐露出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只将这件他刻意隐瞒了一周的事情在此刻情绪稍有些复杂的心底整理了一下,又缓缓开口道, “关于我的发育情况我会仔细向总部回报的,其余的都是我的私事,就不劳他人操心,再见。” 第十二朵鲜花 走廊上,刘檀和穆霄的步伐迈的飞快。 虽然他俩此刻都在尽力克制脸上几乎抑制不住的表情,可是当他们鬼鬼祟祟地拐过长廊又一起来到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后,这两个早就按捺不住的家伙还是赶紧把闻楹给包围了起来,又一脸激动地压低着声音小声询问了起来。 “少校,是真的吗!刚刚你说的都是真的?!” “恩。” 闻楹闻言慢慢地点了点头,但明显嘴里还有些话没说完,可还没等他把自己的具体情况再解释一下,他便眼看着开心的就差没跳起来的刘檀和穆霄在他面前响亮的击了个掌,又激动地开始从兜里掏手机准备发短信打电话通知他们认识的所有人。 闻楹:“………………” 鉴于他们俩此刻都有些兴奋的过了头,本来就是为了应付刚刚那个宗明苑才选择将这件事提前说出来的闻楹当即就沉默了。 说实话打从发现他自己发芽以来,闻楹一直都没有产生太过喜悦的情绪,可能是因为生理发育不完善所以他对感情的接受程度一直也很缓慢,除非是和他相处过很长时间,彼此之间很熟悉的朋友,他平时一般连话都不怎么会和别人说。 但在他心里,如穆霄刘檀陈啸光他们这些下属们的确都算是他的朋友,而在认真思索了一下后,尽管觉得这么快就让他们俩失望可能不太好,可闻楹最终还是先抬手将他们俩的手机给没收了,又皱着眉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目前的情况并不算正式进入生长期……我上周其实就已经有发芽征兆了,但是到目前为止,那个裂开缝隙还是保持在原来的样子,我也尝试了很多别的办法,但是都没有丝毫用处。” “啊?什么?那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既然都已经发芽了怎么后面就没动静了呢?” “……对啊,说起来少校你上礼拜就发芽了为什么不和我说啊,你当时是怎么个情况?怎么就突然发芽了呢?不会是之前的人工激素产生的副作用吧?” 被自家闻少校的一盆冷水浇的也渐渐回过神来了,心里顿时有些沮丧的刘檀和穆霄稍微脑子清楚了点却也没有说什么丧气话,反而是主动就开始一脸关切地盯着他问东问西了。 而闻楹闻言也没有立刻回答,但心里却明显不太想把那一晚上的有些细节弄得人尽皆知,所以平时很少说谎此刻就显得格外生硬的他只是很简洁地回答了一句道, “我给自己浸了个种,然后就发芽了。” “哦……是吗?” 摆明了一脸不信的眨了眨眼睛,穆霄轻轻咳嗽了声用暗示的眼神示意了下身边的刘檀,又自己主动提出到下面车库把车开出来然后就跑了。 等明显更会套话一点的刘檀和闻楹一起被留下来后,身形瘦弱的刘檀先是往自己的身后看了看,接着才刻意放低声音轻轻地问道, “少校,我给你分析分析吧,这事你一个人也解决不了,你毕竟是头一次发芽,经验不够……当时你不止是简简单单的浸了个种吧?另外还发生了什么?是有什么你没料到的外界因素影响了你吗?” 刘檀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闻楹自己琢磨了一个礼拜都没想明白他当时到底是不是因为蒋商陆的声音才忽然发芽的,此刻倒是的确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判断一下。 而也没有真的傻到把什么事都给说了,认真回忆了一下那天晚上情况的闻楹声音显得有些凝滞地缓缓开口道, “除了浸种……当时我还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 “声音?你就是因为这个声音才受到情绪刺激的吗?唔,那少校你觉得自己是因为一时没有防范被惊吓到了还是觉得这个声音特别好听啊?” 这个复杂的问题闻楹又有点回答不上来了,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当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但是他又实在不想去细想蒋商陆的声音到底好不好听之类的奇怪的问题,所以在认真思索了半天之后,表情严肃的闻楹还是决定按照自己此刻的想法如实回答道, “我觉得,我当时是被吓到了。” “啊……那就是意外惊吓造成的激素分泌了,这很正常啊,那你干嘛不和我说呀,我也好提前给你早点看看是什么情况……恩,不过按照你现在的情况来说,您最好还是找找当时的那个声音的源头,如果那个声音能给你带来一次刺激,那肯定还有第二次了,你如果能配合这个声源来进行浸种实验,这效果肯定会好很多的啊……” 刘檀自顾自地一说完,闻楹就明显愣了一下,因为如果真的照刘檀这么说的话,那他就需要一直配合着蒋商陆那个奇怪的声音才能…… “少校,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 “……没事。” 好半天才艰难地回了这么一句话,闻楹接下来回单位的路上再没有开口和刘檀穆霄说一句话,一副明显就在神游的样子看上去比来的路上还奇怪了。 而因为今天他只在蒋家那边请了半天假,所以闻楹在认真叮嘱他们俩先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单位的其他人,就自己又离开继续他有关蒋商陆到底是个什么不明生物的相关调查工作了。 可是还没等他从单位这边的站台等到去刘房山高级住宅区的公交车,他倒是意外地接到了来自蒋舒华的电话,而在电话那头,明显此刻正在公司开会,所以压低着点声音的蒋舒华带着点歉意地冲他开口道, “闻楹?你家里的事一上午都忙完了吗?对,不好意思了,你都和我请假了还要特别麻烦你,你现在有空帮我现在去接一下我二叔吗?老姚的母亲似乎出了点事,公司的另外两个司机也暂时出去了都不在,可我就怕我二叔在那边等着急了……” 蒋舒华的这个要求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事实上这本来就是闻楹该做的分内工作,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这般想着闻楹也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接着便安静地在路边等待了一会儿据说现在就要过来和自己交接的老姚。 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老姚倒是真的来了,在仔细确认了一下闻楹这看着木的要死的小子真的自己有驾照后,这个因为家里亲人的事而心急如焚的中年人也松了口气赶紧离开了,接着就留下闻楹一个人面无表情地靠坐在驾驶座上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个地址,只不过这个地址如果没记错的话却是指向了位于郊区的…… 墓园? …… 蒋商陆今天见过那个帮他调查事情的中年人后就让老姚把车开到了市里的墓园,考虑到自己应该需要在这儿停留一段时间,所以他就让老姚先离开等到了时间再来接自己。 独自进了这因为工作日而显得格外冷清的墓园后,穿着身长款铅灰色风衣,手上还是套着他那双黑色皮手套的蒋商陆就这么在山间缓步走着,一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了那因为姓氏和亲属关系而连在一块的三块墓碑。 他曾经活在世上的亲人,和他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三个人就在几步开外。 蒋商陆足足有十三年没见过他们了,在那段漫长的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时间里,他的家人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哪怕他今天在那个狭窄的屋子里用再疯狂不过的手段试图把自己折磨的凄惨无比,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和他的大哥却没有因此来过一次。 如今蒋商陆终于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可这种形式上的亲人见面倒真有些嘲讽。 但今天原本就是他自己主动要求过来的,所以在缓缓走上前又站在了最当中的那块属于他父亲的墓碑前后,脸色泛着点异样的白的蒋商陆一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许久才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老爷子,你可把我这辈子都给害苦了。” 这话听着似乎像是句埋怨,然而因为蒋商陆的口气又太平稳了,倒就有点让人实在猜不透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而兀自沉默了好半天,站立在初春还显得有点凄冷的风口的蒋商陆却没有再开口说话,因为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对着这三块冰冷的墓碑说些什么。 毕竟他心里的所有疑问,面前的这三个人也已经无法再给他任何一句他想要的答案了。 经过了这么一遭,蒋商陆的心情难免不会太好,他在墓园里足足呆了两个小时,却没有在自己父母大哥的墓碑前停留太久,反而上上下下都走了一个遍,一直到墓园的一位工作人员注意到了这位中午坐着豪车过来的英俊访客,又故意上来和他借机攀谈了几句。 “先生您今天是过来扫墓的吗?” “恩,已经结束了,请问你是在这儿工作的吗?” “哦,对,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哦……我只是感兴趣所以想询问一下,如果我想买两块墓地的话,现在有现成的吗?” 蒋商陆似笑非笑的模样让这个工作人员不自觉的有点后背发凉,他搞不懂为什么买个墓地还要现成的,这么着急难不成明天就上赶着找死吗…… 但有钱人的想法总显得那么不好猜透,所以尽管内心觉得有点疑惑,可这工作人员还是配合着干笑了笑又缓缓开口道, “现在马上就要预订的话肯定是要等一等的,但是如果您愿意多花点钱那就好办了,两块墓地的话您是打算夫妻合葬还是……” “送人,送给喜欢的人。” 工作人员:“………………………” 压根没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很恐怖的话,眼底尽是一片暗红浓郁的色彩的蒋商陆这般说着倒是兴致盎然地往山明水秀的山上扫了一眼,又勾起嘴角显得挺神经质地笑着道, “虽然目前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对象,但是提前准备一下也挺好的,对吧?” 完全被吓坏了的工作人员没敢往下问他心里想提前准备的是什么,觉得挺好的又是什么,而完全沉浸在自己那常人完全不能理解的人生规划之中的蒋商陆倒是在思考了一会儿后忍不住摇了摇头,接着才神情懒散地自言自语着道, “算了,不太吉利,还是就给我自己买一块吧,真有那么个人,我肯定也希望他长命百岁,我死了也舍不得让他死。” 这般说着,蒋商陆随手就给这工作人员留了个联系方式,他目前修养在家,在蒋氏并没有确切职位,但他那个心善的连只老鼠都不会去打死的大侄子还是给他弄了个看着煞有阵势的职位,又帮他印了一打烫金名片硬是塞给他随身带着。 而那位本来都快把他当做精神病人看待的工作人员在接过那张写着华腾蒋氏董事会主席的名片后,脸上原本都有点不太耐烦的表情一下子就僵硬住了。 “蒋……蒋董事……您,您……” 现在就算是蒋商陆说要把这个墓园买下来看谁顺眼就送给谁,这个工作人员都不会奇怪了,蒋商陆倒是没去管他的反应,一个人又转悠了一圈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去外面等着老姚来接自己回去了。 可让蒋商陆都有些没有料到的是,他等来的并不是老姚,而是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家里的事都忙完了?” 站在车窗外低头看了眼明显已经在外头等了自己一会儿的闻楹,不自觉挑了挑眉的蒋商陆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古怪,但不可否认看到闻楹比看到任何人过来接自己都要让他来的心情愉悦。 而无论哪个角度都显得平庸寡淡了些,却愣是在蒋商陆眼里显得很顺眼的青年闻言倒慢吞吞是点了点头,在眼看着蒋商陆奇怪的笑了笑又自己走到后面打开车门坐进来后,他终于是主动说了他们俩这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是直接回去吗。” “恩,你小心点开。” 明明都一把年纪的蒋老二又开始在年轻人面前故意装模作样的假装自己是个靠谱成熟的长辈了,可惜他这一次注定还是给瞎子抛媚眼,因为闻楹和他说完这句话后,又开始习惯性地把他当空气了,面无表情地专心开车也不说话了。 而咱们天生狡诈阴险的蒋叔叔这次倒是没有干脆就这么算了,反而在不动声色地拨弄着自己右手的皮手套同时,忍不住就在心里开始默默思考起,闻楹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不喜欢自己…… 或者说他这样性格的人能主动喜欢上的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简直就是个世纪难题了,就算是把地植办那些和闻楹认识很久的人统统叫来一个个问,他们也未必能说得清,可偏偏今天情绪莫名其妙就有点不受自己掌控的蒋商陆就是和自己较上劲了。 而就在他们的车驶入市中心后,因为临近下班高峰期,马路上面难免就有些堵,一时间别管你是出租车还是私家车,任凭你开的是什么好车都只能寸步难行。 见状闻楹考虑到时间问题就想干脆换一条路辗转回刘房山去时,可在这个档口,前面堵着的车流中一辆出租车上却忽然跑下来一个怀里抱着个孩子的女人。 而那女人在脸色惨白地过了马路又连续叫了几辆出租车都被拒载后,直接就搂着那明显是生了病的孩子蹲在路边着急哭了起来。 这一幕,坐在车里的蒋商陆和闻楹同时都看见了。 蒋商陆眯着眼睛沉默着打量了一会儿,就想开口让闻楹开过去看看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忙,,可在下一秒,他却注意到了闻楹的表情。 有点难以形容的表情,但蒋商陆可以打赌这是他头一次在闻楹那张总是显得很木讷的的脸上露出了类似复杂的神情,他的心里不自觉一动,隐约地便猜测自己可能发现了一点突破口了。 而果不其然,在他主动提出要把车开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后,闻楹看向他的眼神便变得有些和平时不一样起来。 “我不着急,一个女人带着这么个孩子,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蒋商陆这般说着,闻楹也迟疑地点了点头,他们的车慢慢停在了女人和孩子的面前,在一番询问之后,蒋商陆才知道原来是这孩子发烧了他妈妈要带去第六医院,可是前面的路现在全部堵了,这个时段也打不到任何车。 “不然我们送你们过去吧,可以从西南路过去,稍微多花点时间,闻楹你认识路吗?” “恩,我认识。” 今天的第二次对话总算是来了,悄悄勾着嘴角的蒋商陆也不知道自己在暗自愉快个什么劲儿,但他还是保持着这种怪异的情绪为那对母子慢慢打开了车门。 而明显也感觉到了坐在后座的蒋商陆和自己身份地位的不同,这个看着有点瘦小柔弱的母亲坐在蒋商陆的身旁抱着自己的孩子低声哭泣着道, “谢谢你先生……真的太麻烦你了……壮壮,快谢谢这个帮咱们的叔叔……”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前面那个好心的大哥哥吧。” 蒋商陆口气怪异的话让闻楹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嘴唇,打从今天在墓园外面见到蒋商陆开始就产生的强烈抵触感让他心情明显不太好,但想到刚刚这位蒋先生主动帮助这对母子的行为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之前对他有太多偏见从而影响了基本的判断。 等车辗转开到市第六医院外面后,女人着急下车的同时却还是想要给一点车费之类的,可是她的手一路上因为抱着孩子都有些麻了,手颤抖着想拿包却自己差点摔倒,而闻楹见状也下意识皱了皱眉,接着看了眼蒋商陆又明显很有顾虑地低声开口道, “我去帮她把孩子送进去,您稍微在这儿等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去吧。” 这话说完,蒋商陆就目送着闻楹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他眼看着着闻楹将那个被发烧折磨的迷迷糊糊的孩子从她母亲的怀抱里轻轻接了过去,又像是抱着一件特别贵重的东西一样动作轻柔地抚摸了下那个孩子软软的头发。 而几乎就在瞬间,独自坐在黑暗的车里注视着闻楹的背影渐渐离去的蒋商陆很突然地笑了起来。 他总算知道闻楹的弱点是什么了……原来,他最无法拒绝的是弱小到让人同情怜惜的存在。 自己一直以来在他面前都是以相对强势年长,咄咄逼人的面目出现,所以他才会这么抵触,甚至于都不想和自己说上太多的话。 可是如果从现在开始……他稍微换一个方式呢? “久等了。”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闻楹才从医院里头走出来,而从刚刚就一直保持同一个坐姿的蒋商陆透过前视镜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他,等闻楹将车慢慢开出医院他才挺忽然地来了一句道, “稍微转到那边的路上去,我要买个东西。” 蒋商陆的要求闻楹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意见,而因为刚刚这位蒋先生难得显得像个正常人的表现,表情镇定的闻楹在心里思考了一下后,难得主动转头对他来了一句道, “您需要什么,我去买。” 因为闻楹的话而微微抬起了自己的眼梢,蒋商陆的面容苍白且沉寂,整张给人强烈攻击感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的颜色最为艳丽浓郁。 他冰凉的舌尖不自觉地在牙齿上碾压了一下,一种很强烈,很汹涌的欲/念促使他对着离自己很近的闻楹笑了起来,许久他才抬起手,又动作缓慢且诡异地褪下那双包裹着他双手的皮手套,低着头漫不经心看着自己黑色的手指尖道, “那就麻烦你了,待会儿下车……去帮我买瓶卸甲油回来吧。” 第十三朵鲜花 活到这么大了都没有谈过恋爱的闻楹这辈子头一次帮人去买卸甲油这种东西,居然是为了蒋商陆这么一个比他都要岁数还要大的男人。 他自己都觉得这事挺莫名其妙的,但是刚刚他自己既然都主动说了,也不好再随便反悔,所以等开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闻楹就停下车找了个附近的商场又真的进去帮蒋商陆买了瓶卸甲油。 “谢谢。” 坐在后座的蒋商陆抬手接过去的时候随口道了声谢,闻楹没说话,但看到年长男人没有再用皮手套遮挡而是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黑色指甲还是有点不习惯,而蒋商陆注意到他停顿的视线后只笑了笑又主动和他交谈了起来。 “是不是看上去有点奇怪?” “还好。” 完全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蒋商陆知道他这种性格的人就算是再不喜欢什么东西,嘴上也会说一句还好,所以他也没再继续和闻楹搭话。 只等他们终于把车开到了刘房山老宅停下,先下车的蒋商陆看了眼完全没下来意思的闻楹,忍不住就问了他一句。 “不进去了吗?” “我今天的下班时间已经到了。” 一点都不留情面地直接回了这么一句,闻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把蒋商陆这样脸皮一直挺厚的人都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好半天莫名觉得自己今天心态有点沧桑的蒋叔叔才心情挺复杂地点点头道, “……行,那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嘴上说着这话,蒋商陆的人却没有动,闻楹见他干站着不走似乎是一副要看着自己先离开的样子,只不明所以地皱着眉将车窗索性关上,接着才缓缓发动起车子又真的就这么离开了。 而站在原地的蒋商陆倒是好半天见自己连闻楹留下的汽车尾气都已经看不到了,才无奈地笑了笑又拿着手上的东西缓步回了身后的蒋宅。 等回了家之后,刘姐还是如往常一样地给他早早准备好了晚饭,同样的,这一桌上的菜还是和之前的每天都一样,没有一个是蒋商陆真心喜欢吃的。 虽然每天都会被仔细询问想吃什么,但是基于自己的特殊情况蒋商陆从来没有说过实话,每每味同嚼蜡地品尝着自己并不喜欢的菜肴,久而久之的似乎连吃饭都变得成了一种莫大的负担。 “蒋先生,有您的电话。” 深夜九点,原本在自己房间里呆着的蒋商陆隐约就听到刘姐在楼下叫自己,平时这个时候的他因为身体状况一般都不会再下楼了,但是当听到打电话的那个人报上自己的姓名后,明明已经洗过澡换上睡衣的蒋商陆想了想还是主动走下楼。 “你去早点休息吧。” “好,那您也早点睡。” 披着件外套的刘姐把电话拿给他之后就回卧室去了,而因为外头的夜色渐沉,临傍晚的时候还下起了一点小雨,蒋商陆身体里属于植物的生物钟也随着昼夜的变化而到达了一个微妙的时间点。 等眼看着刘姐消失不见了,蒋商陆面颊骨都泛起潮红的脸上也不自觉透出了股说不上来的色/情味道,在稍稍放松些身体任凭标题腺体里散发出那种浓烈且剧毒的罂粟花香味后,他往沙发上随便一靠又接起了一直在等着他的电话。 “喂,都查出些什么了。” 神情略显不耐地仰躺在真皮沙发上,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的蒋商陆将手落在自己酸软胀痛的后颈缓慢地揉弄着,一边说着话身体里的一股紊乱激烈的性/欲也在四处乱涌着。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光滑的睡衣下的身体在下/贱地发烫发痒,背脊无力到整个人只能像没有骨头的蛇一样用背脊和腰磨蹭着沙发得到纾解,而听到他明显心情不太好的声音,那头的中年人也有点紧张地压低着声音回答道, “按照您说的……我下午又去查了一下,您的情况和那两个查不到的人差不多,但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在十八岁之前您的信息统统是在的,就是从十八岁之后您生平的所有户籍记录统统都消失了,我没搞明白就找了个熟悉朋友问了问,结果那人帮我查了查,说是您家老爷子在世时亲自让人帮您销毁的档案,您大哥给弄得伪造证明,给的理由是……是,亡故。” 这话说完,中年人自己也有点害怕起来,他总觉得蒋家的这桩家事蹊跷的很,毕竟但凡是为人父母的,怎么会忍心这么去折磨自己的亲生孩子呢。 可偏偏这蒋老爷子就是这么心狠的,不但把自己当时还是个少年人的小儿子就这么关进去十几年,而且还硬是把他在这世上所有曾经留下的痕迹都给抹干净了,什么后路都没给留。 而听他这么说完,电话这头的蒋商陆半天没说话,就在满心疑惑的中年人以为他已经挂断电话时,精神极度消沉暴躁,连脸色都显得惨白的蒋商陆忽然带着点疑惑地自言自语地来了一句。 “……他们就这么巴不得我死,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回来是吗?” “蒋先生……您……” 没等中年人迟疑地再说些什么,情绪突然暴怒的蒋商陆就把手上电话恶狠狠地给砸在了茶几上,霎时间碎片四溅还在他脸上都划出了几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而等卧室里都已经睡下的刘姐吓得赶紧跑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后,却只看到平时对她一直都很和善,说话做事总是显得那么风度翩翩的蒋商陆像个癫狂的疯子一样面对着一地狼藉,许久才佝偻着背满脸鲜血地坐在那里冷冷地来了一句。 “马上回房间去,不要出来,也不要打电话给舒华。” “蒋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刘姐眼泪都含在眼眶里地看着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心里却独独没有害怕,她总觉得蒋先生不应该是个坏人,现在这么着也是因为他比谁都要难过,比谁都要痛苦。 而蒋商陆见这善良的中年女人一副作势要上来搀扶自己起来的样子,他只像是头受惊的野兽一样快速地躲开并遏制住自己心底的狂躁和暴力的情绪,许久才像是累了一般塌下一直以来都显得很是不可撼动的坚毅双肩,眼眶通红的定定看着着自己的双手道, “回去……别站在这儿……也别看着我。” 这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给人的感觉实在太难以形容了,刘姐颤抖着身体红着眼睛点点头,也不再敢再呆在他的面前看他这么狼狈失态的样子,只飞快地躲回自己的房间去,又在门边一直紧张注意着蒋商陆的动静一边暗自着急。 等她看见蒋商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久久地没有动弹后,心里担心的要命的刘姐想了想还忍住从口袋里将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 可当她找到蒋舒华的电话号码,她却有些迟疑地停顿了下来后,再一想到蒋商陆刚刚语气恐怖的警告,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的刘姐想了半天,还是将另一个存在手里的号码给找了出来又赶紧给拨了过去。 …… 闻楹离开刘房山后,他没有直接再返回单位。 把车子开回蒋舒华的公司归还掉之后,他就独自去见了一个人。 有关吸浆虫的调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表面上他并暂时并没有在蒋商陆这边得到太大的进展,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倒是动用了一点自己作为y市分部管理者的权利,持续地在追查当时那两棵腥臭卫矛再运往市第三精神病院的之前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如今那边的结果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帮他调查的那个人今天也特意找了他。 等在约定的地方见到那个人时,因为晚间下雨所以今天撑着把伞过来的闻楹先是面无表情地端详了一会儿那个在大雨中也不撑伞就这么干站着,所以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的年轻男人,半响还是迟疑地走到那浑身湿透,眼镜片都模糊了的这人面前皱着眉缓缓开口问了一句。 闻楹:“你在干什么。” 王志摩:“哦,是你啊闻楹,我在淋雨,你没看见吗?” 闻楹:“……………………” 王志摩:“诶,别用这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你知道我多久才盼到这一场雨吗?我刚刚还想坐到那边的墙角一边淋雨一边等你来的,但是我又怕别人把我当做神经病,所以我……” 闻楹:“……不要和我解释,进去说。” 无情地打断了王志摩这个话唠的喋喋不休,不想听他废话的闻楹也不去看身后这人故作委屈的眼神,直截了当地就和他进了边上的火锅店。 等两人进去坐下后,裤脚都在往下不停滴水的王志摩先是让服务员上了菜单,又无视面前和他准备聊正事的闻楹只兴致盎然地和面前的服务员又开始一个劲儿话唠了起来。 王志摩:“先帮我们上个锅底,吃什么锅底好呢?红汤?清汤?番茄锅?哦不不不,不要菌菇不要菌菇,我来看看我来看看……啊,牛舌不错,再来点黄喉肥牛羊肉牛肚海蜇,素菜呢……哦!不!菌菇拼盘也不要!对对对,什么菇都不要,和菇沾到边儿的都不要谢谢……哦,话说闻楹你吃什么啊……” 闻楹:“我不饿。” 王志摩:“你怎么会不饿呢?唉,你别和我客气啊,这顿我来请,我知道你脸皮薄但是我们俩是朋友这一顿饭不是小意思吗,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一顿火锅嘛小意思,要不随便点点什么?不然我帮你点?唉,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说你老是这么客气干什么呢……” 闻楹:“……………………” 知道放任他再这么继续无止境地话唠下去,这顿火锅一直到吃完自己恐怕也拿不到他想得到的东西,所以闻楹等旁边服务员收好菜单一走,也没管面前的王志摩刚要张嘴聊一聊他昨天晚上看了什么电视剧,直接就冷下脸又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 “我要的东西呢。” “哦……哦,原来我们今天是为了这事见面的啊,我都给忘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想我了才想找我吃饭呢……” 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就大惊小怪地咋呼了起来,面无表情的闻楹是彻底对这个脑子发育可能先天不太健全的家伙有点无奈了。 等王志摩好不容易从自己的包里抽出一个公文袋递给他后,闻楹随手接过去就拆看看了起来,而那个给自己倒了杯大麦茶就眼巴巴等着火锅的王志摩也和小声他交代起了自己的调查结果来。 “那两棵腥臭卫茅两个半月前因为农大改建的事被移栽,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并不是立刻就被运送到了市第三精神病院,而是被先送到了郊区的一个地方暂放了一段时间,那么吸浆虫病毒的第一感染源很可能并不一定是在市第三精神病院内,而有可能是在郊区那个暂时存放的地方,所以我就花了点时间去了解了一下那个地方,结果就被我一不留心查到了件事,说出来可能你还稍微有点印象……” 王志摩这么口气古怪地说着,低头看公文的闻楹倒是抬起眼睛略带疑问地看了他一眼,而这家伙在鬼鬼祟祟地压低了些声音后接着才开口道, “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吗?半年前你前面那位自己做大死把官给弄掉了,当时他落马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一起恶性的多肉死亡事件,一家叫做华康多肉养殖基地里面价值三千多万的多肉一夜之间集体死亡,原因始终不明,其中还有数量可观的正在过渡期间的多肉类植体人类,我现在查到的情况就是,那两棵死人树存放的仓库旁边就是那个已经被封锁起来的华康多肉养殖基地……” “那个基地到现在还存在?” “是啊,损失惨重之后养殖基地的老板就跑了,留下了据说六七千亩烂了根,被蜜粉在棚子里的多肉残株,总部当初是说要接着处理这件事的后续,不再让经验不充足的分部插手的,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去管这些死掉的多肉了,加上你们那个分部离那边也远,可能就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唔,然而我还听说,那个地方从前段时间开始就有点不对劲,说是有一家人差点丢了孩子,孩子好不容易跑回来之后就被吓坏了,整天就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说鬼要吃他了,郊区不少老住户就说什么这边的地里种过多肉就不吉利了,吃多肉长多肉,吃人肉长人肉什么的……“ 谈话到了这里,闻楹的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清晰思路了,接下来他和王志摩一起吃了顿火锅,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王志摩在话唠,闻楹在干听着,但是酒足饭饱之后王志摩还是一脸被撑得找不着北的表情冲他开口慢吞吞地道, “我觉得你再这么一直盯着那个事件目击者也没什么用了……那人说不定还真是无辜的,或者或是碰巧路过的……” “但是他的确很可疑,他的户籍有问题,而且他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一个没有被登记在籍的类植体人类。” 闻楹这般说着,似乎依旧固执地保持着自己最开始的想法,哪怕如今已经消除了蒋商陆在这次吸浆虫追查事件中的嫌疑人身份,可是他还是对蒋商陆本身的身份存在着很大的疑问,可身旁的王志摩一听就笑了,接着摆摆手随口道, “唉,不就是没在籍嘛,我不是也没在籍啊,我这又不是动物又不是植物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可难道他没在籍就一定是坏人要干坏事啊?你就别钻牛角尖了,人家又没对你干什么,我怎么感觉你反倒对那哥们儿偏见很深啊,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和我说说,他到底哪儿做的不对惹你生气了?” 王志摩这一番话说的随意,但听的人瞬间就有点表情不对了,闻楹原本还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的心瞬间就波动了一下,一直以来对事对人都很公正客观的心底也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涟漪。 他知道自己在蒋商陆这件事上的判断的确出了一点问题,不仅仅是自己对他的态度,更多的是他毫无理由地就把自己的个人情绪给过分代入了,这本身对蒋商陆不太公平,他处理的也实在不太好。 而认认真真地这么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今天下午蒋商陆还主动帮了那对母子的事情,闻楹就忍不住表情有点复杂地看了眼面前叼着牙签剔牙的王志摩。 “我对他的偏见表现得很明显吗?” “那可不,你在我面前都这样……不过我估计你这性格就算是站在他面前,也肯定是一副我特别讨厌你你给我走开点的样子哈哈,话说那人是不是也很反感你啊,毕竟你都这么拽的上天了……” 不,完全没有。 心底响起了这样奇怪又疑惑的声音,闻楹细想之前蒋商陆对自己的态度,却只能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今天下午那个男人一直站在路口直到看到他彻底消失才离开的样子。 而这么仔细一往深处想,情感接受一向迟钝的要死的闻少校一直到和王志摩分开之后情绪都有点不对头,等他神情严肃地站在公交车站台上想着自己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时,他却很意外地在这个时间点接到了刘姐的电话。 “喂?您有事吗?” “小闻……你快来看看蒋先生吧……他一个人都快坐在那儿一个多小时了……我好怕他出事……你快来帮帮他吧……” 刘姐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电话模糊传过来,传达出来的信息却让闻楹的表情当下就有点不太对劲了,可是因为刘姐的情绪实在有点激动,他也没办法问太多,只能将电话挂断之后也不等这般回家的夜班公交了,干脆打了辆车就一个人大半夜地跑到刘房山去了。 等匆匆忙忙地到了蒋宅之后,闻楹在小雨中将自己的伞放在了门口,他的肩膀上有点湿透了,但是相比起这件事他倒是更关心此刻在屋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刘姐害怕成这样。 而在他抬手摁过门铃之后,好半天之后刘姐才过来给他开了门又显得胆战心惊地拉着他进了客厅,当看到客厅一地的碎玻璃和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脸上都是凝固的血痕的蒋商陆后,闻楹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谁让你把他叫来的。” 坐在沙发上的蒋商陆终于是肯开口说话了,但语气听上去实在有点阴森可怕,闻言的刘姐低下头忍不住发起了抖。 而听见这话的闻楹在安抚地拍了拍刘姐的肩膀示意她先回房间后,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又走到蒋商陆的脚边蹲下来开始用手收拾起那些碎玻璃。 见状的蒋商陆表情有点奇怪,但此刻闻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平静了,让他的心底无端升起了一股不甘。 明知道他们俩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但是他还是有点想看看这个他真心有点喜欢的青年是不是会愿意关心自己一句,可是没有,哪怕一句话都没有,大半夜的被这么叫过来伺候一个精神方面有问题,还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疯子任凭是谁都会感到不耐烦,更何况—— “需要回房间再处理一下伤口吗?” 青年清冷的声音像是柔和的晚风一样地抚弄过了耳梢,原本正低头冷笑着的蒋商陆一下子从暴怒消极边缘苏醒了过来,一时间连眼神都有点茫然。 他以为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什么,毕竟这可一点都不像青年平时会对自己说的话,可是闻楹的口气确实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而好半天见他这幅也不回答自己的样子,闻楹低下头仔细端详着他脸上的伤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又抬手从边上的抽纸抽出些轻轻地递给了他。 “先擦一擦,回房间休息一下,我帮你拿毛巾和药膏。” “恩。” 情绪复杂地借着闻楹的手才从沙发上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这还是蒋商陆第一次和他有直接意义上的身体接触,但是那一瞬间身体的战栗感还是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微妙到难以形容的心情之中。 可性格迟钝的闻楹却什么也没察觉到,把他扶起来站稳后就又去帮他找家用医药箱了。 等上了楼之后,身上还穿着睡衣的蒋商陆也没去床上躺着直接就习惯性地在自己的房间一角找了个地方就疲惫地坐了下来。 而当找好医药箱又热好一条毛巾走的闻楹推开这间从来没有人进来过的房门走进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眼前这对他而言有些意外的一幕。 蒋商陆的房间和他这个人平时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简单的木质小书架,桌上的东西都摆的整整齐齐的学生书桌,放在暑假最顶端的几个带着灰尘的奖杯,还有那张米白色的,明显属于一个稚嫩少年人的床。 一切都好像是停留在了蒋商陆前半生的某一个阶段,而这似乎……也正是蒋商陆从来都不允许别人走进他房间的原因。 于是此刻明显也察觉到了闻楹对眼前这怪异的一切的惊讶,坐在墙角的黑暗处一直沉默地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蒋商陆过了好半天才声音冰凉地缓缓开口道, “这是我读高中时候的房间。” “恩。” 并没有针对蒋商陆奇怪的房间表达太多属于自己的看法,闻楹注意到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就主动走过来又把医药箱放在了地上。 蒋商陆见状靠着冰凉的墙面也不说话,望着闻楹耐心找出消毒水并试图凑过来帮自己处理脸上的血迹后,他忽然眯起自己色泽浓郁的眼睛又笑容古怪地问了他一句。 “我现在这样……是不是看上去挺不正常的的?” “……不会,我有一个朋友也喜欢这么坐在墙角,他还喜欢下雨天不撑伞跑到外面去淋雨。” 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闻楹显得很中肯地给出了这么一个听上去有点像在哄小孩,但是又莫名地显得很让人信服的答案。 而闻言的蒋商陆在不自觉扩大自己的笑容后又疲惫地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后,许久才开玩笑一般地轻轻开口道, “谢谢,我忽然感觉我自己有自信多了,至少我从来不喜欢不撑伞跑出去淋雨。” 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两个人的气氛莫名的就轻松了一些,闻楹今天因为友人的提醒而决定头一次如此真实坦然地面对一直以来他都以回避态度对待的蒋商陆,而蒋商陆也不再沉溺在刚刚那种过激消沉的情绪中继续折磨自己。 只是等闻楹快帮他把脸上的伤口处理完时,他忽然就不经意撇见了被蒋商陆放在书桌上的那瓶明显已经被拆封了的卸甲油。 而随即低头看了眼蒋商陆手指上已经被擦去黑色指甲油的两根细瘦的手指,闻楹望着那两块怪异的突起的指甲盖底下泛着紫红色淤血的旧伤,本就有点说不上来的心情一下子更复杂了。 有点陌生,但是却又来的很自然,大概是有点不忍心,也许还有点说不出的……怜惜。 “你也去休息吧,今天太晚了,你就在舒华的房间住一晚吧。” 蒋商陆这一次的好意,闻楹没有再执意地去拒绝,他点点头将刚刚拿进来的东西都收拾好带走,又在临出门的时候替已经准备休息的蒋商陆带上了房门。 而在下楼放好东西又和明显不太放心的刘姐交代了一下后,闻楹再次上了楼,又算是第二次住进了位于蒋商陆旁边的那个房间,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浴室浸什么种,却反而是在关灯后只有他一个人的卧室里又一次听到了隔壁那个年长男人模糊的声音。 煽情朦胧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喘/息声,却似乎不再代表着污/秽与放/荡,闻楹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躺在身底下的床上一动不也动,古板的脑子里想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年轻的心却不太听使唤地规律地跳动着。 而一直到他亲耳听着蒋商陆那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的声音渐渐转至不见,终于回过神来的闻楹稍稍动了下自己因为平躺着有点背脊发烫的身体,却在瞬间察觉到了某处许久没有动静的缝隙似乎又张开了一些…… …… 翌日清晨,当蒋商陆起床的时候,闻楹已经走了。 见状的蒋商陆并没有太多失望的情绪,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段时间他对闻楹的好感已经有点开始出格了。 不过也许再过几天,这个在自己身上发现不了更多线索的年轻人就会自己离开的,到时候走出这扇门,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从此相逢也是陌路,老死不相往来更好。 这般想着,蒋商陆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冷漠,恰巧这时,刘姐也一脸紧张地把早饭给气色不太好的蒋商陆端了上来,而见他又是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胃口缺缺地皱着眉吃着,这个一直很关心的女人很突然地就问了他一句。 “蒋先生……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吃我做的这些啊?” “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看您总是吃的很少……所以总觉得您不太喜欢吃我做的这些东西……唉,我哪天给您换个口味吧您看怎么样……哦,对了,说到这个,小闻早上还特意出去帮我买菜的时候还自己买了个东西给您,说等您起床的时候让我拿给您……“ 刘姐这么说着也没去看蒋商陆明显有点疑惑的神情就跑进了厨房,等她再出来的时候,蒋商陆便看到女人的手里拿着个表皮颜色泛着橙黄,看上去就很酸甜可口的橘子。 而眼看着那个橘子被轻轻地放到自己的手边,面无表情的蒋商陆定定地盯着这个橘子看了半天,却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橘子。 是啊,我很喜欢橘子。 可是我不能碰,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就不能去碰他。 可是,要是我真的很喜欢呢? 喜欢到可以去愿意付出一点代价,我会努力压抑自己的天性,做一个正常且自律的人,我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看。 他喜欢什么,我就给他什么,这样我能有资格去喜欢他了吗? 【橘子我只要一个就够了,闻楹我也只要一个就够了,我真的一点都不贪心。】 【哪怕是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也请上天成全我,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第十四朵鲜花 那天和王志摩见过面后,闻楹便将自己调查的重点逐渐转移到了有关华康多肉养殖基地的那方面。 虽然蒋商陆家他每天也照去,但是相比起之前两人时常无话可说的氛围,闻楹终于也显得不那么像之前那样抵触他了。 只不过稍稍放下自己之前的偏见后,闻楹倒是觉得蒋商陆这个人确实也没那么面目可憎,至少在他侄子蒋舒华甚至是帮佣刘姐眼里,这个时常给人强烈侵略感的年长男人倒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 “唉,蒋先生看着的确是脾气不太好,但是心地却是真的好的,我那天就和他随便说了几句我小孙子快上小学的事啊,他就让小蒋先生帮我去问了学校啊,他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但我看着他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这儿真是心里不好受,这既没有父母大哥也没有妻子孩子的,小蒋先生虽然对他这个叔叔很好,可蒋先生这一辈子要是一直这样,老了之后该多可怜啊……” 在厨房里帮刘姐收拾碗筷的时候就听着中年女人略显担忧地念叨着,闻楹就这么听着也不怎么发表自己的看法,半挽起的洁白衣袖和浸在水池里的手掌都带着点干净清新的味道。 而刘姐转过身恰好看见了这一幕,她先是一愣又忍不住在心里起了一个念头,接着便慢慢凑到闻楹身边小声道, “小闻啊,阿姨悄悄问你一句啊,你家里还有什么姐姐或者妹妹吗?表的堂的也行,和你长得像点就可以了……” “没有,怎么了。” 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刘姐,闻楹表情疑惑不太明白中年女人这是什么意思,而刘姐闻言也失望地摇了摇头,半天才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唉,可惜了,其实我倒是觉得蒋先生挺欣赏你的,要是你家里能有个条件合适的姐妹,万一蒋先生心里又觉得合适,就可以做小蒋先生的婶婶了啊……蒋家条件这么好,蒋先生又长得好,这是多好的一桩姻缘……” 这话正说着呢,刘姐在不经意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蒋商陆正表情奇怪地站在厨房门口,而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碗给摔了,刘姐刚结结巴巴地叫了声蒋先生,也跟着他一起转过身来的闻楹就听到蒋商陆口气平淡地地叫了他的名字。 “闻楹,你跟我上来一下。” “恩。” 把手上的水迹擦干净就跟着蒋商陆一起上了楼,闻楹进他房间的时候才发现这大白天的,他屋子里居然还是严严实实拉着窗帘的。 而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到现在面颊骨上还带着明显擦伤痕迹的蒋商陆先是在光线很差的房间里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他,又在自己的床上径直坐下接着半靠在床头对闻楹笑了笑道, “我自己不太方便换药,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可以。” 听见这话的闻楹完全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走过去从桌上拿了蒋商陆手指和脸上需要擦的药就走到了他的床边。 而感觉到青年动作不疾不徐地将药膏放置到床头柜上,又缓慢地坐在了离自己的大腿很近的地方。眼睛颜色瞬间就暗下来的蒋商陆也没说话,只把自己手背朝上落在曲起的膝盖上,又安静地端详了会儿闻楹低下头神情认真地开始帮他处理那些指甲里面的瘀伤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心血来潮地和他说起了话。 “我听舒华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住是吗。” “恩。” “你生父那边都不过问你的生活吗。” “……我和他除了血缘关系,其他方面没有任何交集,我有我自己的生存方式。” 被问到了明显十分敏感的话题,不自觉皱起眉的闻楹原本不太想回答这种有关他私人生活的问题,但是想了想还是如实地照着自己的真实情况说了,而也察觉到了闻楹上的情绪变化,蒋商陆将自己被药膏刺激的剧痛无比的手指稍微动了动又扯了扯嘴角道, “抱歉,我只是稍微有点好奇……因为舒华和我说你母亲去世的早,你父亲从十几岁就不管你了,我就觉得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 没有抬头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闻楹的口气也明显有点冷淡了,而忍不住勾起嘴角懒散地笑了起来,神经兮兮的蒋叔叔略带着点挑逗意味地俯下身又凑近了面前这可爱又正经的年轻人,接着才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我在意外……如果不是你父母,那到底是谁把你教育的这么好的,有时候看着你,真有点……想教你学坏。” 因为蒋商陆的忽然靠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被他的举动弄的明显一愣的闻楹隐约觉得此刻的气氛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因为蒋商陆马上就迅速地离开了他,所以他只在抬头的瞬间才嗅到了一点点从成熟男人睡衣领口无意中泄露出来的浅淡的花香味。 这香味和以往闻楹所闻到过的其他种类的的花蜜味道都显得不太相同,有点陌生阴森且极具危险味道,竟一时半会儿真不好判断是什么物种。 只可惜现在这种情况的闻楹也不可能失礼地再凑到蒋商陆的脖子里去继续闻那股味道,而就在他心情复杂地暗自思索着的时候,靠在床头的蒋商陆倒是忽然又对他开了口。 “你平时没有带手表的习惯吗?” “……没有。” “其实最好还是要有一块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只有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才会知道珍惜……我还年轻的时候我父亲就给我买了一块,有一年舒华快过生日的时候我也买了一块打算给他,可惜后来并没有来得及,到现在这块表也还放在我的抽屉里……” “为什么没来得及送。” 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闻楹问出口之后便见蒋商陆的眼神有点古怪起来,只不过很快蒋商陆就显得很随意地笑了,接着冲他放缓了些声音以一种很平淡感慨的口吻道, “因为我病了,先是莫名其妙的高烧,后来还开始说胡话了吧,我大哥那天说要送我去医院看病,那时候还很小的舒华还趴在车窗外面说让我早点回家陪他看动画片,结果这病一看就看了十几年,谁知道现在到底有没有看好呢……” 因为他的话而顿时沉默了下来,闻楹隐约知道点蒋家过去发生的事,但是对于他为什么会被关进去那么多年其实也不太清楚,如今听到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起这种事情,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复杂难言了起来。 而见状的蒋商陆只不动声色地拿自己的眼睛着迷地看了看他,对于这充满了同情心又矜持温柔的年轻人实在是喜欢得很。 但考虑到闻楹目前对他的这种仅限于能够正常对话的生疏态度,所以片刻后他也只是将自己的食指和拇指在闻楹的手腕上方稍微比了一下,这才微笑着缓缓开口道, “等过几天,我也买一块表送给你吧,毕竟你那天也送了我礼物,就当做是礼尚往来吧,怎么样?” ……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都蹲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无聊地蹲在路边的电线杆子边上抱怨了一句,王志摩同志的表情十分怨念,看着闻楹好不容易过来和自己碰头了也松了口气,而今天因为和蒋商陆莫名其妙地多聊了几句,所以才差点耽误了和王志摩约好去打探华康基地时间的闻楹面无表情地站到他面前,接着才淡淡开口道, “有事,刚下班。” “哎哟,你还真把那活儿当自己本职工作了啊……咱们今天晚上把这事弄清楚之后,我看你就趁早看看情况闪人吧,你一正经官三代公子爷跑去被人随便瞎使唤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别告诉我你还当佣人当上瘾了啊……” 王志摩这话唠一个劲儿唧唧歪歪的搞得面瘫着脸的闻楹有点不想和他说话,他们俩大半夜跑这么大老远的来着华康多肉基地本身就是为了搞清楚那两棵死人树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而之前就已经又到这儿附近踩过几次点的王志摩一边给他往下面的正式厂区带又和他仔细交代起了情况。 “白天我装成民警去那家之前差点跑丢孩子的人家稍微问过情况了,他家里人都很老实,就把什么情况都和我说了,说是那小孩叫冬冬,平时喜欢在这儿的空地一个人踢球玩,那天好像是因为把球给不小心踢那基地的铁丝网里面去……” “这孩子个子长得小看到边上的网子有个破洞就自己钻进去了,结果进去后小孩就听到里头用塑胶膜封死了的大棚里有小孩子在玩闹大笑的声音,他听见了之后就以为还有别的小朋友在里面就想过去看看,等他趴到那大棚边上的一个裂开的小口子上往里面一看,你猜这可怜的小冬冬看见什么了?” 故弄玄虚地盯着闻楹就眨巴了下眼睛,王志摩这二百五原本是想故意塑造一些恐怖气氛来吓唬吓唬闻楹,可闻楹闻言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也不说话,一直到王志摩同志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种无聊到逗木头玩的行为简直是个智障后,他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耸了耸肩主动开口道, “结果他就看见啊,一只血糊糊的红眼珠子也正在从那个洞里往里头看着他……说不定啊,他在外头玩球的时候,就有个鬼东西一直从棚子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这是那个孩子自己说的吗?” 闻楹的表情明显带着点质疑,这些描述听上去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一看就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实在不像个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而王志摩闻言也跟着点点头,接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 “他爹妈肯定是夸张了点的,但红眼珠子是那小孩子自己说的,回去之后还做了好几天噩梦呢,我拿东西使劲哄着他的时候他还在一个劲儿的哭,说什么红眼珠子还在转什么的,所以我估摸着搞不好这被总部撂在这儿一直没管的棚子里真藏着什么还有生命体征的东西……” 他们俩这么聊着,那位于下坡位位置荒凉已久的多肉繁殖基地就已经到了,从外面看这一大片白晃晃的大棚就挺渗人的,也难怪附近的人都对这有点避之不及,而闻楹走在前面试图先把外头的铁丝网门推开,却在看到一个损坏的锁头落在地上的草丛里时皱了皱眉。 “是人为损毁痕迹……有人先我们一步已经进去了。” “什么?有人进去了?是普通人还是咱们的同行啊……这大半夜的跑这儿来也够厉害的了,咱们俩要不赶紧进去看看?要是那种不小心误闯的还能来得及救条命,不然死在里面就不好收拾了……” “恩。” 听王志摩这么念念叨叨,闻楹眼神一沉的把铁丝网门一把推开又缓缓迈步走了进去,铁门顺势发出一声让人腮帮子都一麻的诡异动静。 而随意环视了一圈四面阴风四起的恐怖氛围,王志摩先是弯腰俯身用两根手指接触了下地面湿度,又在将眼睛的瞳孔颜色转至白色后从自己的身上飘散出一些类似于絮状物的白色孢子。 “我让这些孢子先去看看里边是怎么回事,不然这大晚上的真遇到什么鬼玩意儿了就不好玩了,毕竟咱们又不是专业抓鬼的……” 嘴里这么说着,他身上飘散开来的孢子也随着风的轨迹进入了面前处于基地正中间的那个一号大棚里,这个巨大的棚子整体呈半圆状,前面的一些塑料膜被撕扯开几个狰狞的大口子,里头黑魆魆的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闻楹这么一声不吭,眉头紧锁地盯着,却总觉得里头似乎有什么好多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正冲他和王志摩两个人默默窥探着。 而就在王志摩无声地感知着自己的孢子在进入后看到的具体情景时,他先是疑惑地站在闻楹身后咦了一声,好半天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嘴唇也开始不停地发抖。 等身旁的闻楹不解地抬眼看了一眼他,这怂的要死的家伙先是躲到闻楹的身后抱住自己的脑袋,又哆嗦着抬起手指一脸绝望地看着前面开了口。 王志摩:“……闻楹,我和你说,我们可能要要要要……” 闻楹:“要什么?” 王志摩:“我们可能要完了!!!!快逃命啊妈呀!!!!!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鬼朝我们扑过来了!!!啊啊啊!!!!” 伴着王志摩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喊,挡在他前面的闻楹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腐臭恶心的味道传来并伴有类似于野兽的咆哮声,而在下一秒杵在他们面前的那个塑料大棚便被一只溃烂的类似于人类的手掌给恶狠狠地撕开了大口子。 “吃多肉……长多肉……” 阴森又恶心的声音嘶嘶哑哑地从仿佛要断气的喉咙里传来,一个脖子上活生生长出三个绿色脑袋的矮小怪人在钻出大棚之后,每个脑袋上那张属于小孩子的丑脸都带着极端恶意恐怖的表情,而紧随其后从里面不断钻出来的,也大多是身体畸形恐怖,要么红脸三眼,要么六七只手脚,要么就是长了无数个五颜六色脑袋的怪物。 “这他妈都是什么啊……鬼片啊我的妈……” 吓得抓着自己的头发就崩溃地喊了起来,王志摩这家伙平时胆儿也挺大的,但看到这种完全不科学的大场面还是给吓得不轻。 而看上去倒是挺淡定的闻楹在将哆嗦个不停的王志摩挡到自己身后,先是仔细察了一下这些正向他们动作僵硬地迅速爬过来的怪物后,这才皱着眉回答了一句, “过渡失败的多肉类植体人类,那个最先爬出来的品种应该是玉露……你先别动,他们快要过来了。” 这般说着,闻楹也随即低下头从自己的外套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胶囊瓶,王志摩见状一愣刚要问他准备干嘛,但是下一秒闻楹已经倒出了一块绿色药片又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而眼看着身前这人身上的激素瞬间紊乱了起来,心头一震的王志摩接着便眼看着脸色平静的闻楹稍微往前慢慢地迈了一步。 伴随着夜风中一股奇妙的花香味道,夜色中这个原本面目显得格外平淡无奇的青年周围迅速地聚集起了一层凝聚的淡光。 烈火般绚烂的凤凰花在他的身体四周如同波纹一般的飞舞绽开,辗转消散,华美高贵的红色旗瓣和明金色花蕊在他手掌的掌控下一片片舒展,连带着他的指梢脖颈和面容都被凤凰花的花瓣给模糊了原有的颜色。 而眼看着茁壮蜿蜒的木本植物枝条从闻楹脚下的土壤中汹涌破土而出,那些如鸟儿羽毛般生长出来的繁华枝叶和展翅的朱红色凤凰花都如同被赋予了残酷强悍的生命力一样将那些不堪一击的怪物转恶狠狠地撕成了碎片。 明明知道站在那儿的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闻木头,但是当王志摩亲眼看到一个眉梢带红,气质华美,整张脸呈现出一种绝美高贵,几乎让人不敢产生任何亵渎之感的年轻男人转过头看了眼自己时,他还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一副喘不上气的表情地瞪着眼睛问了一句。 “……闻……闻楹?” 第十五朵鲜花 因为和他多聊了一会儿,闻楹这天一直到六点多才离开蒋宅,蒋商陆看上去也如往常一样地在饭后留在楼下独自坐了一会儿,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姐就是觉得今天的蒋先生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虽然她也想不明白这具体不错在哪里,但是当她帮着蒋商陆沏好一壶茶端上来后,她刚准备下去继续收拾厨房就眼看着蒋商陆低头倒茶的动作停了下来。 而半响这性格一向让人捉摸不定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反射出自己面孔的茶水看了一会儿,许久才抬起眸冲刘姐语气古怪地问了一句。 “我平时看上去会有点显老吗?” “恩?不会啊,您怎么忽然这么问?像您这个年纪不是刚刚好吗……” 刘姐听他这么说有点奇怪,但看面前的蒋商陆确实相当罕见在因为什么事情而略显困扰的样子,她只温柔地笑了笑又用一种在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道, “蒋先生相貌生的很好,现在这样不是老了反而是成熟了,不过其实也能隐约看的出来,您读书的时候一定是那种小姑娘们都会喜欢的类型……” “……你也学会说这种话来哄我了。” “诶,这还真没有,我可都是实话实说的啊,蒋先生您要是现在换一身年轻人穿的的衣服,不穿那些动不动就灰的黑的的西装之类的,别人肯定也看不出来您的岁数,估计乍一看还当您是毛头小伙子呢……” 听刘姐这么说不自觉地就勾起了嘴角,心里其实也没当真的蒋商陆把手里茶杯慢慢放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站起来去楼上休息了,可在这时,他却很突然地就听到一旁的座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喂,哪位。” 随手拿起手边的座机就问了一句,这个时间点打过来的任何电话在蒋商陆看来都显得有点蹊跷,毕竟但凡是熟悉他作息习惯的人除非是十分特殊的情况都不会有这个胆子在这段时间来故意打扰他的休息。 而听到男人这冰凉滑腻的声线,此刻正在电话那头的那个年轻女人也有些慌张地颤抖了一下,半响努力压抑住自己胸口满满的紧张无措后,蒋舒华的秘书私人陈小姐这才红着眼睛压低声音开口道, “蒋先生,我是小陈,您休息了吗?我想向您立即汇报件事……” “恩,什么事,说吧。” “蒋总……蒋总人不见了,下午出去前他是和我说要出去见个合作方的,可是都到现在了人都还没回来,我刚刚忍不住打电话去询问了合作方那边,结果那边却说蒋总下午根本就没去他们公司……而且就在刚刚我打算通知您并联系警方时,却……却忽然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 “……什么内容,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念。” 打从听到蒋舒华人不见了的消息之后,脸色就已经恐怖的阴沉了下来,刘姐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也不敢吭气,但见蒋商陆是真的发火了立刻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而勉强压抑住自己满腔怒火将手指落在沙发扶手上神经质敲打了几下,眼睛里已经汇聚起一团阴森火光的蒋商陆下一秒便听到耳朵里传来了陈小姐带着哭腔的啜泣声音。 “……让蒋商陆那个……那个人渣……现在……现在就到郊区来,临近管海的那个叫华康的废弃多肉基地里头……只能让他一个人过来,给我告诉他,只要你们敢私自报警或是多来一个人我就立刻杀了他侄子,我……我没有开玩笑……还有,给我准备好足够的钱……” ——“要是你们敢不听我的话,我就先砍了他的手脚,再送这小子和他爷爷……爸爸……下去团聚,听……听见了没有……” …… 一号废弃大棚外,满地的多肉浆水四流残肢断地的画面显得相当触目惊心,一节节肖似人类的小腿胳膊乃至头颅四散在周围肮脏的地面上,并随着空气中的水分蒸发迅速地干瘪下去消失在土里。 而脸色惨白的王志摩则明显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一边捂着眼探头探脑地躲在闻楹后面一边声音哆嗦着问道, “闻楹,那些鬼……鬼都没了吧?” “没了。” 简短地回了他一句,闻楹说着就俯下身用手掌试图去接触那些恶心畸形的多肉残躯,而与此同时,一簇从他手掌心蔓延绽放出来的朱红色凤凰花也在张开鸟喙后将花蕊啄进了这东西的表层细胞壁之中。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水声后,一大块雪白色,表面呈密密麻麻空洞状的虫卵状物从一只多肉尸体的腹部被硬生生挖了出来,闻楹见状缓缓地拿起来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后,接着便皱起眉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眼自己弄脏的手淡淡地开了口。 闻楹:“王志摩。” 王志摩:“恩?怎么了?” 闻楹:“接着。” 王志摩:“………………………………” 伴随着闻楹慢吞吞的动作,那一大块黏黏糊糊的虫卵也被很随便扔到了他面前的王志摩的怀里。 见状的王志摩先是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眼,等看到那些墨绿色的血浆都顺着手指缝滴在自己的鞋上了之后,他先是傻眼地张大了嘴,接着立刻表情崩溃地大喊了起来。 “卧槽!!!闻楹!你怎么把这个鬼东西忽然就扔给我了!!好恶心啊!!这是什么味道!!呕!!!!我要吐了!!!我真的要吐了!!!!” “你刚刚不是说,我现在这样只要随便叫一声别人的名字,我让别人干什么,别人都会愿意答应我的么。” 声音平稳地这般开口,闻楹一边说着一边还慢吞吞抬头用那种平时显得像死鱼眼但现在看看也挺吸引人的眼神看了王志摩一眼。 而刚刚在那边因为头一次见到他的开花期形态实在太激动了,这才不小心说错话的王志摩此刻欲哭无泪地怀抱着那一大块滑溜溜的虫卵,半天才一脸小媳妇样的凑到闻楹的面前狗腿地小声哀求了起来。 王志摩:“楹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这不是没见过世面头一回儿看到您这样,一时半会儿地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吗……全天下您最帅您最爷们儿成吗……您也稍微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呀……” 闻楹:“你先拿着,我考虑考虑。” 王志摩:“什么??不是吧!闻楹!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咱俩!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哦!我知道了!你这是开了花连脾气都变大了,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么对我的啊!呜呜呜!还是我那芽都没长出来的楹妹好!又单纯又善良!比你现在这幅凶巴巴的样子可爱多了!” 闻楹:“…………………………” 无声地抬起头撇了身旁这聒噪的话唠一眼,王志摩这没骨气的家伙被闻楹现在这张美的跟副画一样好看的脸一看就哑巴了。 而半响他认命一般地苦着脸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又把这块摆明了闻楹是要带走的虫卵包起来抱着,这才一脸无奈地问了一句。 王志摩:“那东西我们现在都拿到了……还要干什么啊?直接带回去做化验不就好了……” 闻楹:“这只是部分残留虫卵,如果可以,还是要找到真正的*才能向总部佐证我的观点。” 王志摩:“额,*?可这里面这么大的谁知道*在哪里啊……而且说起来啊闻楹,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我们之前也有人进去了,怎么咱们到现在都没听见动静呢?先进去的人到底去哪儿了啊,他们难道就没看见这些四处乱爬的多肉吗……” 听王志摩这般说着,闻楹也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圈四周,的确正如他所说,如果真的有人在他们之前进去大棚了,照理来说是应该会碰上这些特别显眼的多肉怪物的。 可是当他打量的视线落在一边的另一块被撕扯开塑料膜里面却空空如也,并没有头颅残肢的大棚后,闻楹先是缓步走过去朝里面仔细看了看情况又转身对王志摩开口说道, “进来的人直接选了这个空的大棚进去的,应该是之前就熟悉这片基地的人……以防万一,我们也跟进去看看,毕竟吸浆虫感染体针对动物和植物都有攻击性,不太安全。” “诶,那也行,那就这么着吧……咱们一块进去看看,早点抓到你要的感染源也可以早点回去睡觉……” 这般说着,也赞同他的观点王志摩就想和闻楹一块往这边这个巨大的空棚子里面走,再通过这个通道进入更深处连通着里面一整个多肉基地的地方。 可是他们还没往里面走几步,却很意外地碰到了一件他们俩怎么也没想到的突发状况,而刚刚还在外头收拾多肉怪物现在就要被迫面对几个凶神恶煞,货真价实的人类匪徒的王志摩表情一下子就僵硬住了。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大半夜跑到这儿来想干什么啊!!!啊!!!” 一起扑上来就把误闯进绑票现场的闻楹和王志摩给团团围住了,这几个混混看面相就像是社会上经常混的,手上拿着强力手电筒和管/制/刀/具的模样一看就路数很不对劲的样子。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被紧紧捆着丢在地上,身材微胖活像个被强行揪出土的大白萝卜一样瘫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只是因为黑暗的光线问题,闻楹和王志摩一时间都看不太清这人的具体长相。 而见状的王志摩也在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后,压低声音冲身边面无表情杵着的闻木头小声嘀咕了起来。 王志摩:“唉,这下这怎么办?要不要顺便见义勇为一下……” 闻楹:“见。” 王志摩:“我真是服了你了木头,你说你就不能和我一次性多说几个字啊……” 嘴里抱怨着就装得窝窝囊囊地抬起了头,王志摩这无聊的家伙说着将自己的面部表情刻意调整地怂了一下,接着才一脸苦兮兮地合着手看着这几个举着刀对着自己的绑匪哀求道, “大哥!大哥!我求求你们了……我和我哥们儿刚刚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们就是随便进来找个地方上个厕所……你们行行好放我们走吧……我们还年轻,我们真的不想死………” “呸,你小子想蒙谁呢!你上个厕所还能跑咱们这么远的地方来!你怎么不跑外太空去上厕所啊!说!刚刚是不是打算跑出去报警!还有边上这个……哎哟我去!兄弟们快来看看这小子的脸!居然还有大男人长成这样的真是稀奇了……” 王志摩:“…………………………………………” 闻楹:“……………………………………………” 原本只是想随便逗逗这几个智商明显不太够的绑匪,此刻王志摩的心里却真的瞬间就卧槽了,一时间更是有点不敢看边上这位开了花之后好像还蛮爱记仇的闻少校的脸色。 等眼看着这几个绑匪身后的土壤里已经开始蓄势待发地钻出来的凤凰树枝条,一脸同情之色的王志摩刚想提醒一下闻楹待会儿下手的时候注意点,别真的动手打死人。 这几个绑匪中的一个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而在眼睛明显一亮后赶紧把电话接起来之后,这看着流里流气的绑匪就在闻楹和王志摩的注视下笑嘻嘻地喊出一个有点特别的称呼道, “哟,蒋二爷,您总算是到了,我们的赎金……您都带来了吗?” …… 手上拎着一箱子临时由陈小姐兑换好送到蒋宅来的现钞,真的听从了绑匪的话选择一人过来的蒋商陆此刻正独自站在这偌大且荒芜的基地,夜色中的面容显得有些阴森也有些模糊。 他身后的影子被月亮的照射拖得很长,伴随着瘦高苍白的男人懒散地迈开步伐走进这里,白森森的月光一点点镀上他深刻且狠戾的面容上,最后定格住就是他脸上最容易让人留下深刻印象,也最害怕不敢直视的眼睛上。 今天带头的那个绑匪一出来就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就有点毛骨悚然,他不自觉地想起之前那位和蒋商陆有过节的林董事对自己的要求,当下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冷笑着冲不远处的蒋商陆开口道, “蒋总现在就在里面,只要蒋二爷您把该给的钱给我们,再答应我们一个条件我们就立刻放人。” “来的时候可没说还有别的,这条件是你们几个临时又讨论出来的?” 声音古怪地轻声笑了起来,一身黑色便装的蒋商陆此刻看上去就和在谈判桌上正常谈生意似的优雅从容,没见他有什么害怕的,也没见他有什么紧张的,反倒是那绑匪被他这么一揭穿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大声道, “现在蒋舒华人他妈的在我们手里!想提什么要求我们说了算!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就立刻把他的手脚给——” “年轻人,别激动。” 慢悠悠地打断了绑匪口中的叫嚣,蒋商陆这种身份的大人物眯着眼睛打量人的样子实在是太给人心理压力了。 见状的绑匪粗喘着气也没敢说话,但本就没什么底的心里越发的慌张,而好半天才复又开口,蒋商陆先是慢慢将手上的箱子提起来些又显得很随和地笑了笑道, “钱我今天是都带来了,但是你总得先让我见见我的侄子吧。” 这个要求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太合理的地方,皱着眉的绑匪想了想就进去把自己的同伙都叫了出来,又把被捆的像一长串挂在屋檐底下的小干椒一样凄惨倒霉的三个人给一起粗暴地拖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有三个侄子了吗?” 笑容古怪地调侃了一句,蒋商陆这般说着便将自己的视线先落在蒋舒华身上确定了一下安全,又随意地转至另外两个陌生年轻人的脸上扫了一眼。 而站在这头和他正好对上视线的闻楹没由来的一阵紧张,只可惜他预想中的每种情况都没有发生。 因为前段时间几乎天天和他呆在一块的蒋商陆既没有认出现在这个样子的他,也没有和一般人一样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反而显得很冷淡地就干脆收回了视线也不看他了,待遇完全和旁边蓬头垢面的王志摩同志一模一样。 闻楹:“………………………………” 一时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习惯了蒋商陆之前对自己的另一种态度,整天闻楹这闻楹那的和自己说话,现在蒋商陆这种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反而让闻楹有点不自在了。 而被蒋商陆语带嘲讽的话弄得自己也觉得这事弄得很无语的绑匪抽了抽嘴角,直接无视王志摩和闻楹这两个据说因为上厕所而误闯进这里的累赘,他冷冷地一把拽过边上神情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蒋舒华就开口道, “另外两个和你没关系,你只要把蒋——” 王志摩:“什么!怎么和我们没关系啊!我们也是可怜的人质啊!那边那位有钱的小叔叔!求求你也给我们一个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吧!只要我和我朋友都得救了!我们俩也可以做你的侄子的啊!!” 闻楹:“………………………………” 蒋商陆:“……………………………” 王志摩这生来就是来捣乱的家伙把现场原本很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尴尬了起来,因为无意中听到了他的名字并确定被绑架的就是蒋舒华所以才选择留下来的闻楹一时间也没说话,只打量了一眼蒋商陆独自站在那里,明显因为急出来所以衣着单薄的样子,半天才不太明显地皱了皱眉。 “二叔……二叔……” 蒋舒华喉咙里都在发抖的声音终于是打破了这份短暂的沉默,蒋商陆闻言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只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又将自己手里的箱子缓缓举起来些主动开口道, “可以了,我看见他了,钱你们也可以拿走,说说你们的要求吧。” “蒋二爷果然是个在乎自己侄子的好叔叔……唉,那我就不耽误您太多时间了直接和您说了,想让蒋舒华和您安安全全地走,只要您现在就跪下来给我们磕几个头,我们就马上放了他怎么样哈哈……” 绑匪嘴里这么说着立刻猖狂地笑了起来,站在一旁的闻楹打从听到他提出这个带着强烈恶意的要求的时候表情就顿时变了,只复杂且沉默着长久注视着月光下不言不语的蒋商陆,一直到蒋舒华忍不住愤怒地开始大骂那些摆明了是被人授意过来害自己的绑匪他才渐渐缓过神来。 “……闻楹,咱们要不要上去稍微帮帮忙啊……” 王志摩的话让闻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其实并不知道蒋商陆就是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目前正在调查身份的那个现场目击者,所以还以为闻楹刚刚按兵不动只是单纯地想留下来帮助蒋舒华。 可就在闻楹表情复杂地点点头刚想直接挣脱开绳子的控制帮助蒋家叔侄脱困时,此刻的空气中却隐约渗透出一股相当浓烈奇异的花香味。 表情瞬间大变的王志摩和闻楹同时抬起头往蒋商陆的方向看过去,却看到那个一直站在那儿,神情始终显得诡异阴森的男人的脚边开始疯长出满地黑红色花蕊,艳红色锯齿形状花瓣的罂粟花。 而那个此刻正操纵着这些艳丽又狰狞的花不断逼近这些绑匪的阴森男人则将自己红色的舌尖带出惨白的嘴唇边缘舔了舔,接着歪着头地像个真正的魔鬼一样地慢慢地笑了起来。 “我的耐心已经用完了……现在我来让你们看一看,你们以后死会是怎么被死的,好不好?” “鬼……鬼啊!!!救命!!鬼!!!” 一脸惊恐地松开了被自己控制住的蒋舒华,因为目睹这渗人怪异的一幕,几个腿都软了一半的绑匪都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了。 可尽管他们已经把同样表情震惊的蒋舒华给一把推开,那些像是是花丛里妖艳斑斓的毒蛇一样疯长出来的罂粟花还是从他们的小腿上快速缠了上来,又把他死死地禁锢在了脚下的一方土壤之中。 而与此同时那股从蒋商陆身上散发出来的,能引起人强烈精神幻觉的花香味也将现场除了一开始就拼命屏住呼吸的王志摩和闻楹之外的人都陷入了一场可怕而又逼真的精神炼狱之中。 “不要割走我的胃……啊……我的胃!!不!” “我的肠子流出来了……啊……我看到我的肠子了……好痛……” “我的脑子……别挖走我的脑子……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假作也被精神麻痹住的王志摩和闻楹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靠坐在一边,从头到尾却把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而地上那几个绑匪已经被罂粟花造成的神经毒素逼得快疯了,只能在地上痛苦疯癫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喊大叫。 直到从某种意义上已经身体恢复罂粟花植物体征,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靡丽血腥味道的蒋商陆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准备确认所有人情况后,他先是走到已经被他弄晕过去的蒋舒华边上皱着眉叹了口气,又在弯下腰扶起自己这衰的要命的侄子后低头撇了边上王志摩和闻楹一眼。 那阴冷审视的视线就算是已经死了的人估计也得害怕的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的王志摩觉得自己离吓尿裤子也不远了,只能强作镇定地催眠自己是真的晕过去了,真的晕过去了如此反复。 而好半天之后,一直到终于打消疑虑,也打算放过他们一马的蒋商陆带着连皮都没蹭破的蒋舒华径直离开,他和身旁同时睁开眼睛的闻楹才在满地的血腥味中表情各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闻楹,没看错的话,刚刚的那个人……是……是个鸦片罂粟类植体人类吧?” 听到王志摩这么问,心情顿时复杂的难容形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调查真相一下子就浮出了水面,闻楹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完成了任务后的轻松不如说更复杂一点才比较合适。 而从地上站起来又低头看了眼地上这几个虽然身体上毫发未损但是明显已经快被吓疯了的绑匪,终于明白当初张晓光当时为什么会失去记忆的闻楹声音有点闷地回了句。 “恩。 “我的妈呀这可厉害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成年形态下的鸦片罂粟呢,不是说很难长大,几乎没有活过开花期之后的可能吗……所以说这位小叔叔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不过看刚刚那个样子真有点吓人……” 一边和莫名其妙沉默下来的闻楹带着他们最开始的样本采集走出基地的时候,王志摩这小子嘴里还在兴奋地念念叨叨着。 但经过了刚刚那一场突发事故,闻楹和他心里都清楚人类方面的警方很快就会来到这里,所以他们也不能再在这儿继续停留太长时间,只能决定下次再找个合适的时间过来。 两个半小时后,他们扫清现场一切会引起人类世界方面调查机构怀疑的地方又离开了现场。 而当找到他们停在附近另一个地方的车又赶紧打开车门钻进去后,可算是从刚刚那个鬼地方解脱出来的王志摩先是把自己怀里一直抱着的那块虫卵往车后座一扔又伸了个懒腰,再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身旁的闻楹的表情都透出点复杂来。 “诶,你从刚刚开始就怎么了啊,和你说话也不理我……” 有些奇怪地低头擦了擦自己的手,王志摩认识他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一副明显有心事的样子,而闻言先是回了句没事,许久闻楹才一脸不得解一般的缓缓皱起眉,接着用一种虽然懵懂疑惑却又无比严肃的声音向他认真地询问道, “如果你发现,一个人在你面前表现的样子和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不一样,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原因。” “恩?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但是只有你见过不一样的他,你知道之后,会觉得他之前是在故意骗你还是……” “哦……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你别说了!我明白了!” 听闻楹这根木头牛头不对马嘴的形容了半天才勉强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虽然此刻有点不合时宜,但莫名是有点想笑的王志摩却还是努力做出一副人生导师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着开了口。 王志摩:“你老实告诉我啊木头,你最近是不是谈对象了啊。” 闻楹:“……为什么这么问。” 王志摩:“你看啊,你刚刚那个问题很明显就是有一个人已经对你做了这种事啊,也难怪刚刚一直心不在焉的呢……我和你就直说啊,现在要是真有一个人这么对你,那肯定是因为这个人心里特别特别在乎你,因为你看啊,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唯独在你面前压抑了自己的性格,他肯定是怕你不喜欢他,所以才努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既害怕让你知道,又担心你不懂他的心……唉,你自己仔细想想,如果他是真的要骗你,他又何必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呢是吧!” 闻楹:“………………………………” 这个答案和闻楹一开始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原本一路上都在思索着蒋商陆这段时间在自己面前刻意示弱的目的性,可越想心头就越发的不解。 毕竟如果不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蒋商陆今晚真的只是因为蒋舒华才来到这里,闻楹甚至又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吸浆虫事件背后的参与者之类的。 可是如果他真的有目的,又为什么要用这种特别针对他一个人的方式呢?明明自己就有着不逊色于他的实力,却又故意将姿态摆到那么低,从说话的态度到看他的眼神,甚至不在乎去请求他或是……讨好他,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深层次的用意呢…… 在感情方面一点都没开窍的闻少校就这样一个人沉默地想了一路,一直到回到车上后都没有想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等他终于忍不住将这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认真分享给自己的好友后,这个一直很不靠谱的家伙就丢给他这么一个简直是在胡说八道的答案。 “不可能。” 皱着眉果断否决了这个答案,闻楹觉得用喜欢这个诡异的词来形容他和蒋商陆之间的关系十分荒唐以至于表情都有点愠色了,而王志摩这无聊的家伙一听倒是来劲了,只将手机从兜里掏了出来又递给面前的闻楹笑着道, “你觉得我说的不对是吧,那咱们现在就来打个电话,你和你嘴里说的那个人随便说几句话,我来听听看那个人到底对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主意听上去并不靠谱,但被王志摩的话弄得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闻楹居然迟疑了,半响他拒绝了王志摩的手机直接从兜里拿出了自己的电话,又看了看时间确定蒋商陆应该已经带着昏迷的蒋舒华回到家中,甚至很可能已经准备休息后他才慢慢地拨出了这个电话。 蒋宅的电话接起来总是很慢,在这个过程中闻楹也有些若有所思,王志摩在边上听着他公放的声音眼神也有点止不住的好奇,而大概十几秒后,一个透着点倦怠疲惫却意外很精神的男人的声音就在那头轻轻地响了起来。 “你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过来了。”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闻楹就立刻想起了两个小时前,那个在华康基地内肆无忌惮使用罂粟花毒素去折磨人的恐怖到有点陌生的男人。 可是眼下这个随和的出奇的态度就是每天蒋商陆面对他时候的样子,所以一时间闻楹只觉得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久久萦绕在他心头,甚至于他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刚刚那个根本就不是蒋商陆本人。 “……你刚刚在家里干什么。” 皱着眉很突兀地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一般人可能会觉得闻楹的这个追问的语气实在有些冒犯人,但是电话里的年长男人倒是没那么觉得,因为他只是稍微沉默了片刻,接着伴着一阵翻动书页的细微声音他轻轻的开口道, “我吗?我刚刚一直在看书,一本我最近很喜欢的书。” 王志摩打从听到他在和一个男人打电话,表情就已经开始变得难以置信起来,现在听到两人居然还气氛良好地聊起天来了,他更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瞪着面前的闻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而完全就沉浸在要搞清楚自己疑问的闻楹倒是没空注意到他的表情,只皱着眉顺着蒋商陆的话头问道, “是什么书?” 听到自己引导了半天的青年居然真的这么直白追问了,电话那头,此刻正一个人浑身狼狈,因为送蒋舒华去医院所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靠坐在沙发上休息的男人也像是得逞了什么目的似的有些狡猾地笑了。 他的声音有点慵懒,就和他真实的形态那朵红色的罂粟花一样危险又迷人,可是刻印在心头几乎可以背诵出来的东西让他此刻的脑子无比清醒,而耳朵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有点酥麻起来的闻楹下一秒就听到蒋商陆压低着声音对他轻轻开口道, “那我给你读一段吧。” “恩。” 其实并不太好奇书本身内容,但是莫名就有点拒绝不了他的闻楹还是答应了,王志摩坐在他边上连大气都不敢出,总感觉这两个人说话的氛围透着点甜腻与朦胧,是外人一根手指都插不进去的。 而当一秒,他便亲耳听着电话那头的男人用一种温柔到不可思议的语气对这边的闻楹慢慢地读起了一段诗。 ——一段很美很美的情诗。 “我把我整个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它爱你。” “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什么吗?就是从心底里喜欢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很亲切,不高兴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你要是喜欢别人我会忍不住哭,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去独自一人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我一个人是不敢的,但是只要有了你,我就敢。” “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我真希望我就是那个人。”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 …… “我爱你就像我的生命……这就是这本书的名字,闻楹,你喜欢吗?” 第十六朵鲜花 这天闻楹和王志摩分开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少见的有点沉闷。 王志摩眼见已经褪去激素刺激,恢复成平时那张平凡面容的闻楹一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又有点尴尬地小声嘀咕道, “木头,要是你到现在还是觉得这人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对你这样的……那我真要怀疑你今年到底有没有二十四了……不过作为朋友,我得重点强调一下,我对你究竟找男的找女的可一点意见都没有啊,只要是看对眼了,物种啊男女其实都不重要啊……所以啊,你就从哪儿惹的情债上哪儿还,自求多福自求多福啊兄弟……” 这般说着也没敢去看闻楹脸上的表情,王志摩这天生就爱唧唧歪歪的家伙说完就果断打开车门跑了。 而闻楹见他走了之后也缓缓抬起眼睛,许久之后,他沉默地回忆起刚刚蒋商陆在电话里和他说的那些话,半天却是情绪不明地垂下了眸。 “诶,少校?这么晚了您有事吗?” 电话里穆霄的声音听着有点疑惑,显然是没想到闻楹这么晚会忽然打电话给自己,而这头的闻楹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声音平稳地开口问道, “现在有空帮我找一下鸦片罂粟的历史户籍档案吗。” “鸦片……鸦片罂粟?哦,好的,您稍等一下。” 穆霄听见这话明显有些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他不明白闻楹怎么会忽然调查起这种相当少见植物的信息来,但行动上他却还是没怠慢,直接就把自己的电脑打开来开始进入总部户籍系统调档案。 而借助自己的特殊调查权限,脑袋凑在电脑前的穆霄在低着头仔细查阅了一下近八十年的全国类植体人类户籍档案记录之后,许久才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喃喃道, “恩,我这边查找了一下,在过去的八十年间,全国各地一共曾经出现了六个过渡期的鸦片罂粟类植体人类,但因为这种剧毒植物天生存在的成瘾性和危害性,他们在生长前期大多就会出现自身精神异常和疯癫杀人的行为。” “加上在我国种植鸦片罂粟本身属于违法行为,虽然咱们地植办并不是这样规定的,但这种植物的生存概率还是因此变得特别小,所以我这边能找到的活到最大岁数的,就是一个在建国初期进入开花期的女性鸦片罂粟,但她最终并没有成功活下来,只活到了十七岁……” “所以说,一个哪怕活到成年的都没有是吗?” “是的,没有,全部都在未成年的阶段死了,因为本来就不太可能有活下去的可能性……毕竟如果想要熬过最开始的死亡期,首先就要克服罂粟花会对自身也造成的成瘾性,这是一个注定很折磨可怕的过程,就像人类在戒毒一样艰难又痛苦,真心喜欢的东西不能去碰,但是不碰心里就会越来越渴求,最后发疯彻底丧失理智……据说这些罂粟花类植体人类大多死于自杀自残,有的甚至会单纯因为只是心里太想吃某个东西就举刀杀了不给自己那个东西吃的亲人……” 穆霄的回答让闻楹先是皱起了眉,紧接着他就不自觉想起了前段时间他所注意到的蒋商陆平时的那些奇怪的生活习惯。 其实心里很喜欢却从来不去碰的橘子,每天自律的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的作息时间,指甲上各种来路不明的伤口还有永远在他人面前习惯性隐藏起来的……痛苦和难过。 鸦片罂粟这种植物先天的悲剧性命运原本让他注定会一步步走向死亡,但是这个人却真的依靠自己的意志力一点点熬了过来。 他的冷静和强大或许都并非天生,毕竟当年住进那个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的时候,他也就只是个还没有真正长大的少年。 只是因为过去十几年间,在疯癫和死亡的边缘他不断地日复一日的挣扎自救,这才成就了如今这样一个只是一个充满威慑力的眼神,就让人有些望而生畏的蒋先生。 而再一想到这样一个明明有着再理性不过的判断能力,处在权利的最顶端却依旧能妥善处理好各种诱惑的成熟男人刚才对自己说出的那些傻话,此刻正独自一人坐在车内的闻楹的神色忽然就复杂了起来。 “我知道了……明天去单位细说吧,你先休息。” 难得略显匆忙地挂断和穆霄之间的电话,闻楹这会儿的心情并不算太好,他这几年长年累月地在外面四处奔波,事实上真正停留在这座城市的时间反倒是很少。 于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想要仔细地去思考一些目前困扰着自己的问题时,他所能去的地方也很局限,而思考了许久,闻楹最终还是决定开着自己单位配给他的那辆车大老远地跑到了和郊区距离还挺远的萧山去了。 萧山在本市的名气一直挺大,虽然这山的名字听着是有点普普通通,但其实在众人眼中却已然是一块如今市价值已经过亿的风水宝地。 这其中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这偌大的山头本身地段位置的突出,也是因为在整座萧山上面生长着大量国家重点保护之下的濒危植物,就算是亲自去到秦岭,喀什和神农架等地找也未必能找到像这么齐全的植物宝库。 政府方面为此一直都是采取大力扶持帮助的态度,还特别明文规定在萧山两百米附近范围内不许使用明火和抽烟,防止可能会引起山火等问题。 而自从十年前,萧山当时的拥有者过世后这里就一直处于半开放的状态,山脚下由萧山原主人处置建造的植物博物馆可以供游客们免费参观,附近的小学中学也可以在部分开放区域进行一些植树节种树活动。 只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却是很少有人知道,萧山的第一任主人其实就是闻楹的外公萧骜,第二任主人便是他的母亲萧红,如今两位长辈都已经过世,这萧山的归属权便彻彻底底地属于了闻楹一个人。 “闻少爷,您……您怎么一个人这么晚过来了?” 根据地方规定,任何车辆只要一进入萧山的山脚范围后,就必须要接受严格的视频监控,这么大晚上开车跑到这里来的人怎么看都显得有点奇怪,所以值班的两个巡逻护林员见状也连忙从山脚下的休息室里跑出来查看情况。 等看见停好车又慢慢走下来的闻楹后他们俩明显都松了口气,在将手上的气/枪收好又赶忙迎上来打了个招呼后,闻楹冲这两个在这儿工作了也有四五年所以认识他的护林员点点头只淡淡开口道, “我过来随便看看,你们去休息吧。” “……好的,您晚上也注意安全。” 对于闻楹明显充满了尊敬,两个中年的护林员看出他此刻明显并不想被人打扰就又径直回自己不远处的屋子去了。 见状的闻楹眼看着他们都消失了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等他在夜色中一个人徒步上了山,又缓步穿过一大片茂密的大叶乔木之后,他便来到了一块这些年几乎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进来过的隐蔽之处。 视线所及,这里相比起萧山的别的地方都要显得荒芜凄凉了许多,没有成片美丽的花海,也没有长相奇特的果实,甚至一眼看过去就连零星的几颗想要树木都没有。 可是在一片生长速度的有些惊人的草坪深处,两块一高一矮的墓碑却还是格外让人注意,而当闻楹慢慢走过去之后,又弯下腰帮两块墓碑周围拔掉点野草后,这个高瘦单薄的青年许久还是无声着张了张嘴。 “外公,妈。” 安静孤寂的山林间没有任何声音来应答他,和过去的多少年一样,无论是十几岁那个一放学就背着书包上来给他们处理杂草的闻楹还是如今这个已经是青年长相的闻楹,他在遇到自己始终无法解开困扰的时候都会独自来到这里,再静静地一个人呆上一会儿。 “她是你妈妈啊!她现在都快走了你都哭不出来吗?你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良心!我闻天明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天生的白眼狼!” 男人厌恶愤恨的指责声渐渐穿透了遥远的记忆,因为年纪还小,所以总是低着头木着脸的闻楹沉默地站在惨白的病床边上,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病床上枯瘦的可怕的母亲,脸上却面无表情,显得相当冷漠。 明明心里应该是难过的无以复加的,可是年幼的脸上可是别说是眼泪了,就连一丝伤心的表情都无法表达出来。 他其实真的很舍不得他妈妈,可是他真的哭不出来,他也不太明白到底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大哭和难过。 喜悦,悲伤,对他而言都像是很陌生很复杂的东西,他笨拙木讷的心无法去立刻领会,只能在父亲和其他人厌恶的呵斥声中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许久才拉着那个病床上的女人的衣袖轻轻地问了句。 “你……你还会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阿楹……妈妈不会丢下你的……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妈妈和外公一样……只是被暂时种进了泥土里,只要你一直……一直不停地给我们浇水,等到来年春年,外公和我……就能再次发芽……然后再回来找我们的阿楹……” 女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的时候显得温柔又美丽,个子小小的闻楹听见之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像块傻乎乎的小木头桩桩一样小声地冲自己病重的母亲保证道, “我会记得每天给你们浇水的。” 这个承诺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母亲听的,病床上的萧红闻言淡淡地笑了,在试图抬起手触摸自己唯一的孩子的时候,却堪堪地停下又慢慢地落回了床上,之后再没有一点动静。 冬天里死去的萧红被埋进了位于萧山的萧家墓地,那个她父亲当初也同样被埋葬的地方,从头到尾在自己父亲的谩骂声中,都没有为自己母亲流过一滴眼泪的闻楹每天都默默地过来在这里除草浇水,固执又木讷的心里只记得母亲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可惜,一个冬天过去了,春天到来后,他的母亲并没有再发芽回来找他。 年纪还小的闻楹见状有点茫然,只能更努力地每天来上山来浇水,但是当这一年的夏天过去秋天也紧随其后,又一个冬天都快要到来时,有一天闻楹终于在自己新来到家里住下,却比他年纪要大两岁的哥哥闻榕嘴里听到了这样嘲讽恶毒的话。 “白痴才会信这种话,你妈早就死了,人死了才会被埋到土里活生生烂掉,你那个贱/货妈妈早就在土里烂个精光被虫子吃干净了,这里现在是我妈妈和我的家,你这样的白痴傻瓜就应该早点滚,听见了没有,闻楹,赶紧给我滚……” 闻榕的话听上去很不中听,但是的确,他成功地教会了傻瓜闻楹一个很正确的道理。 人死了,埋进土里,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哪怕闻楹再努力地去浇水,他都等不回母亲了。 但是这个道理闻楹明白的实在太晚了,因为当他猛然间意识到这件事让他很难过甚至有点想哭时,他却发现自己的母亲早就不在了。 而就在那个临近初冬的寒冷晚上,打了出言侮辱自己母亲的闻榕之后又独自离开家,衣衫单薄的闻楹就这样一个人蜷缩在母亲和外公的墓碑前整整呆了一夜。 等第二天萧山上的护林员发现他并把浑身发着高烧的闻楹抱着送到附近医院去的时候,在一场几乎让他失去生命的可怕高烧过后,闻楹身体里那个原本已经有萌发迹象的嫩芽就彻底被冻伤枯萎了。 ——更甚至在之后的十几年间,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发过芽。 如果不是因为前段时间他误打误撞地遇上蒋商陆,就连闻楹自己都不相信他居然会真的再次发芽。 而从自己这些遥远的记忆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闻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墓碑上自己眉目含笑的母亲,许久才带着点思索的口气轻轻地开了口。 “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有点特别的人,但应该不是坏人。” “他是那种完全不需要别人同情的人,但是我看到他很难过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感同身受。” “他很奇怪,会故意问我很多私人生活上的事情,然后花时间去了解和讨好我,我之前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刚刚才知道了。” “他原来喜欢我。”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闻楹的耳朵在月光下有点泛起了不明显的红,而哪怕在旁人面前装的再云淡风轻,可是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人面前,闻楹还是对这种陌生的感情诉求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在平复一下心情后,心情复杂的闻楹想了想又接着开口道, “他喜欢的就是这个在别人眼里没有任何闪光之处的我,我不太明白他具体是怎么想的。” “但我知道,他这样的感情很认真也很特别,经不起一丁点的不尊重。” “我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平凡无奇的人可能就像是那种天生贫瘠的土地,哪怕他为了我做了再多的事,我也既开不出他想要的花,也结不出他想要的果,最后给他留下的也只有后悔……” 高瘦青年口中的话语显得诚恳且真挚,一路上他都在认真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去面对蒋商陆和他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毕竟以他一贯的性格为人怎么也无法做出明明已经知道却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过分事。 可是他就是这样天生性格迟钝到有点冷漠的人,喜悦,悲伤甚至心动这些东西他都很难去明白。 于是此刻面对着自己母亲的墓碑,他终于还是将自己心中所有的迟疑和疑惑都倾诉了出来,即使知道并不会有答案,但当一阵微风吹过后,独自沉浸在这份寂静的闻楹忽然感觉到几片枯萎的落叶掉在自己的鞋面上。 草丛里有零星的几朵花,不知是何年何月被谁种下的,却花瓣嫣红娇俏,开得相当漂亮 而等注视着这几朵花的闻楹下意识地弯下腰时,他忽然就想起了这些不知名的花到底是谁种下的,也顺带想起了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有一天带他来山上种这些花时,和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对他说过的话。 …… 【妈,我不会种花……】 【不会种就不种了吗?什么事总要学学的嘛。】 【那……那要是我什么都种不出来呢?】 【你这个傻孩子呀,你不把种子先种下去,怎么会有东西长出来呢……你要记住,就算是再贫瘠的土地,只要你愿意去好好呵护它,不管要等上多久,你的花都会愿意为你而开的,因为啊,他还是个种子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是你给了他生命,所以他是完全属于你的,你也是完全属于他的,等他长出来之后,你就会一眼马上认出他……】 【因为那时候啊,他就是开在你心头,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心间花了。】 第十七朵鲜花 闻楹在萧山上一个人一直待到凌晨,第二天一早他从山上独自下来,又走到护林员的休息室边上问他们借了一套洗漱用具。 等简单地收拾了下又在他们的极力挽留下在小屋里吃了个早点后,闻楹刚准备开车回市区,路上再想想待会儿见面后怎么和蒋商陆具体沟通,却在出发前就先一步接到了下属陈啸光的电话。 电话里陈啸光的声音不太对劲,光是听这口气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找上门来了,而了解完来龙去脉的闻楹在稍微确认了一下的确是总部临时下来了几个大领导,并且通知自己立刻过去谈话后,他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又点点头回答了一句。 “我知道了,告诉他们我马上就过去,这件事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这般交代完之后,闻楹缓步走出小屋从自己的车后座内取出了昨晚他和王志摩单独取样的吸浆虫虫卵,在仔细地检查好包裹后他又走回到里面后,接着他便冲这两个多年来都老实巴交,平时连市区都不怎么去的护林员提出了这样一个请求。 “这件东西我就暂时放在这里,先帮我保管好,我过段时间过来取。” “好的好的,绝对没问题,我们一定帮您保管好,闻少爷。” 两个中年男人接过这个奇怪的包裹连忙冲面前的青年认真地保证了一下,闻楹闻言也慢慢地点了点头,谢过他们之后也没再说什么就径直同他们告别将车开出了萧山的外部范围。 等进入y市市区后,他没有往自己分部的方向去,反而是辗转了快一个小时来到了每次被总部约谈都会让他过去的地方。 而一进入这个隐蔽在闹市一处墙体颜色呈铅灰色破旧建筑后的小楼上后,闻楹抬手在门口几乎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门禁前输入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信息,又在坐上五楼的电梯后出来后缓步走到了一个外观形态类似于子房状的独立会议室前。 “闻少校,辛苦您今天专门过来一趟了,请先将您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上交,谢谢。” 身材纤细婀娜的漂亮女接待者站在门口礼貌地冲他伸出了手,闻楹配合地拿出了兜里的手机又礼貌地交给了她,对于地植办和他之间的这种类似于军/队/政/治审查一般的固定谈话倒是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等他走进去之后,果不其然会议室最中间除了一个单独留给他的位置,处于上座的四个人已经都过来了,而见他慢吞吞地走进来,其中一个看着四十出头,眼神威严,身着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稍稍抬起了头,又在他身上冷淡地扫了眼后复又低下了头没说话。 “闻少校,请坐吧。” 同样也处于上座最中间位置的一个老者身上并没有穿军装,但是鬓发斑白,衣着老派的样子看着倒是年纪蛮大了,而将自己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往上推了推后,这个对闻楹看上去态度莫名很和善的老人家低下头缓缓出声道, “今天急着找你过来,是想和你确认一下有些事情……闻少校,昨天晚上你人在哪里?” 这个问题莫名地透着股怪异,闻楹平静无波的脸上闻言并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是在座的另外几个人却都明显都开始集体用审视又冷漠的眼神盯着他看。 “我去了萧山,祭拜我母亲,一直待到今天清晨才下山,山下的护林员都认识我,附近也有车辆监控视频可以为我证明。” 面不改色地这般回答着,闻楹心底对于此刻的这种被总部调查局面倒是并没有什么意外。 而见他这似乎并不像是说在谎的模样,那出声询问他的老者也皱着眉点了点头,许久之后还是最开始那个和闻楹打了照面,却始终没有开口和他说话的军装男人冷着声音开口道, “你所说的情况我们会再去核实,刚才这么问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总部这边一直严格把控的某个事故残留地点发生了问题,有个蠢货大半夜的闯了进去并恶意破坏了现场……鉴于你之前一直对四年前的那起苍青虫灾所表现出来的积极到愚蠢的态度,所以总部才特意找你过来谈话,免得你一时冲动再误入歧途,当然你身上的嫌疑还是最大的,你自己也要好好回去检讨和反思……” 中年男人说这话时口气很古怪,听上去不怎么像是上级在教育下属,反而像是老子在教训儿子。 而和根木头一样杵着的闻楹面无表情地听他这么说完后,却半天也没搭理他,一直到那个被他完全无视了的中年男人有些难堪地抽了抽嘴角又刚想黑下脸骂他,最中间那个一直坐着老头倒是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又主动打破了这有点尴尬的沉默。 “我说闻上将啊,他在这件事上既然已经给出自己的合理解释了,我们也不要这么咄咄逼人了,闻少校曾经亲自参与了四年前的苍青虫灾事件,年纪轻轻就有军功在身,哪怕已经退伍都一直不放弃追查当日自己战友的死亡原因,怎么到你嘴里现在反倒成了愚蠢了…” 老头这话说的挺倒是刁钻的,看这一脸护短的样子也是摆明了不给那位黑着脸的闻上将面子了,而还没等被他呛的都说不出来的闻上将再继续开口说上些什么,这小老头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又漫不经心地打哈哈道, “哟,都这个点了,要不这样,反正大家也都还有别的事,要不今天咱们就先到这里,本来就只是个例行谈话,干嘛搞得那么严肃……另外那个闻少校啊,你给我再单独留一下可以吗?” 这话说完,地位明显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高上一些的老人就自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闻楹见状也没吭声,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差点被他和老头一起气死的闻上将头也不回的和另外两位起身离开的领导一起快步走了。 可还没等他和自己的这位直系领导稍微打个招呼,这刚刚还表现的特别严肃正经的老头就先是冲着闻天明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转过头看着他像个老顽童笑了起来。 “小木头,你刘爷爷刚刚帅吗?” “……………………” 这种口气显然才是闻楹从小到大都十分熟悉的那个刘常卿老爷子,只是因为刚刚是正式工作场合所以他们俩也没办法立刻打个招呼。 而一直以来都在总部那边或多或少地关照着闻楹,但因为彼此都挺忙所以也不能时常见面的刘常卿在上下打量了一圈久未见面的闻楹后又忽然来了一句, “……哦,对了,刚刚就只顾着气那个混账东西我都差点忘了问你了……说起来啊小木头,我听说你最近可算是开始发芽了是吗?” 听见面前的刘常卿这么明显十分关切地问自己,闻楹也抬起头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无论是四岁十四岁还是二十四岁,他对这个小时候能好意思把他骗到乡下菜地里去埋了自己的老头有点招架不住,但是长辈到底是长辈,所以好半天他才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闻楹:“恩。” 刘常卿:“哎哟这个恩是个什么意思?你这块小木头啊,怎么还是这么不喜欢和人说话,和阿红那个活泼的要命的小丫头不一样,和萧骜那个讨厌的老家伙也不一样……不过既然都发芽也总算是真的长大了,接下来啊就是赶紧找对象结婚然后再努力生他一窝活蹦乱跳的小小木头……” 闻楹:“………………………………” 刘老头这充满画面感的描述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闻楹沉默了,而下一秒他的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了一根呆头呆脑的小木桩上开出一朵红花黑蕊的小花,还奶声奶气地扑过来管自己爸爸的样子…… 几秒后,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奇怪的东西的闻楹脸色诡异地低下了头,许久这个一向一本正经的青年才皱着眉难得有点生气地开口道, “……您把我留下来到底还有什么事,我待会儿还有事。” 意识到自己快把面前这老实孩子给逗生气了,刘老头也赶紧咳嗽着笑了笑见好就收了,只是当他收敛起自己这幅老不正经的样子地把早就准备好的特殊材料拿出来慢慢交到闻楹手里时,闻楹接过去低头一看先是眼神一变,半响才缓缓抬起头望了面前老人一眼。 “把你单独留下来,当然是想交给你一件比较重要的事……虽然你刚刚给出来的理由听上去很可信,但你一直以来你到底在追查什么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比任何人都要想搞清楚吸浆虫虫灾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引起的……” “你充满正义感,也有责任心,你目睹过自己无数的战友的死亡,所以哪怕连总部方面都已经放弃追查了,你却还是很执着的一直在调查吸浆虫事件,更甚至你现在为了怕引起他人的麻烦,还避开了你的下属们独自去追查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放弃过,你到现在都还在查当初吸浆虫虫灾的事对吗,闻楹?” 这仿佛洞悉了闻楹内心一切想法的话听上去有点让人背后发寒,但事实上打从一开始,闻楹就没有指望过自己的行为能瞒过所有人,所以他只是维持着一副镇定的样子看着自己这位即是长辈又是领导的老者又淡淡地回答道, “我从来就否认过我在查这件事。” “是啊,不否认也不承认,真是聪明啊,闻天明那混账东西居然还总说你笨,也真是笑话……唉,也怪我当初自己马虎,想着把你放在自己亲生父亲的身边教育总比我一个糟老头子好,结果就害的你现在这样……” 刘老爷子忍不住低声懊悔起来的模样让闻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好,但事实上在心底他倒是从来都没有去因为过去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去责怪过这些真心想对他好的人。 而见闻楹这幅一声不吭的木讷样子,刘老爷子也不想再这么继续无意义地长吁短叹下去了,把复杂的心情稍微收拾了一下又指着他手上的那份厚厚的资料道, “昨晚刚传到总部去的信息,我今天就给你立刻拿过来了,以前我故意不在这方面特别支持你,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进入生长期,面对危险时难免让我担心你的安全问题,可你现在既然已经有这个保护自己的能力了,那么无论之后,你想怎么深入调查这件事,你的身后都有我在……” “另外,赶去青名市虫灾遗留现场的飞机已经在东郊等着了,半小时后起飞,除了通讯工具把你其他需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我们马上出发。” …… 时间回到昨天深夜,带着被自己弄晕过去的蒋舒华回到市区又和陈小姐一起送他去了医院的蒋商陆回到自己在刘房山家中时,时间上已经快靠近十一点了。 他一贯注重仪表的面颊上带着点明显狼狈不堪的痕迹,精神上也因为过度透支和滥用暴力而有些难以平复,不过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他侄子蒋舒华的事情,他此刻或许还不会这么情绪失控。 而再一想到刚刚在送完蒋舒华去医院之后发生的事情,脸色灰白的蒋商陆就闭上眼睛表情若有所思地扯了扯嘴角。 打从接到陈小姐转达的匿名绑匪信息之后,暴怒的蒋商陆便猜到了是谁在背后搞的鬼,所以在取好现钞又独自前往郊区之前,他就已经直接吩咐下去让手底下的人去把那个还完全沉浸在醉生梦死中的那位林董给找了出来又绑好了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可笑这喝的醉醺醺抱着歌厅小姐快活的林总上一秒还等着那几个绑匪把好消息带给自己,下一秒就被直接两棍子打晕绑着带到了从郊区救了人又赶回来的蒋商陆面前。 而从蒋舒华的病房里走出来转头就直接在这间医院的太平间里见到了这位被捆着丢在停尸床上的林董,大晚上脸色和恶鬼一样可怕的蒋商陆先是缓步走到瑟瑟发抖的中年人面前,又在身后这惨白一片的背景下显得相当恐怖地冲他笑了起来。 “我上次是怎么和你说的?你怎么就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蒋……蒋先生……饶命……饶命……放过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脸丑态的中年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酒醉状态下被吓得精神崩溃的样子看来是确确实实在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而感到后悔了。 可惜今晚确确实实被触到了自己的底线的蒋商陆实在是不想再听他这种无意义的认错,所以他只是在眼神阴森又冰凉地仔细端详中年男人浑身上下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又勾着嘴角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没用了,我今天要是就这样放过了你,出了这个地方你肯定就又忘光了,可我现在只有舒华这一个亲人了,要是哪天他真的就让你们得逞了那我该怎么办?舒华四五岁就跟在我后面管我叫二叔了,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可我这个做叔叔的却又偏偏帮不了他太多,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嘴里说着这样神经质的话,蒋商陆已经低下头把旁边架子上的手术刀就给慢慢地拿在了手里,他本来就是那种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人,那双细瘦苍白的手握着森冷刀刃的疯癫样子没有人会去怀疑他究竟会不会杀人,又懂不懂杀人。 而已经被吓得就几乎要尿了裤子的林董颤抖着身子,感觉到冰冷刀尖落在他的脖颈上的时候顿时哭的就更厉害,他恍惚间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花香味道,但是这种本该让人沉醉的味道却只能让人想到无边的地狱。 而偏偏蒋商陆这个被关了十几年却压根就没有治好病的疯子都这样了还不打算放过他,还冷冷地在他耳边不断地说着一些极度血腥残忍的话。 “待会儿我就用这把刀把你的皮都扒了,从头到脚,一张完完整整的人皮,不过你说,我是该从你的背脊开始下刀还是从你的喉管开始呢?这两块地方最软,捅/进去之后我不至于会划不开,然后我就能顺着你的皮肉血管一点点往下,往下……” “啊!!!啊啊!!!!” 被这常人完全无法承受的恐怖描述终于弄得崩溃的大喊了起来,在剧烈的精神刺激后躺在停尸床上的林董直接就伴着一阵尿失禁后的痛哭干脆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而见状只稍稍离开了些下这恶心的要死的家伙,表情意味不明的蒋商陆沉默着盯着这已经和尸体没有两样,却依旧还存在这呼吸的家伙看了一会儿,沉寂的心底却真的因为今晚的一系列事情起了一丝虽然很淡但是几乎就让他自己立刻意识到的杀意。 就如同他自己刚刚口中说的那样,他是真的很在乎蒋舒华这个亲人。 所以在明明很怨恨他父母大哥的前提下,他却没有对心思单纯又善良的蒋舒华怎么样。 他喜欢单纯的人,因为这样他就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去一直防备警惕,这会让他很累。 蒋舒华是他的亲人,闻楹则是他的私心,除此之外他真的对一切要求不高,所以当看到有人去随意破坏他精心保护并努力营造出来的正常人生时…… 他是真的很生气,也真的很想动手杀人。 明明像他这样的怪物,就算是随便杀一个人也不会有人发现,一点点神经毒素而已,完全无知无觉。 可是,杀人是会上瘾的。 这是一道对于蒋商陆而言很诱人也很脆弱的边界线,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哪怕身体和精神吃不消的时候他都没有去打破,相反他一直很冷静也很克制,哪怕是无数次精神失控的情况下,也从不主动伤害在他周围的人。 明明他并不善良,相反时常有点冷酷自私。 可是因为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所以哪怕到了如今这种精神已经极度不稳定时候,在面对这样一个让他厌恶憎恨到想真的动手杀掉的人时,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尽管现在回到家中以后,他依旧有点无法控制内心那些可怕而阴暗的情绪,但是至少现在他终于是看不到那个碍眼到让他想杀掉的家伙了,也拿不到刀了。 而这般想着,正沉默地靠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想着如果自己现在大声地唱首欢快的歌来调解一下情绪,已经睡着了的刘姐会不会当自己是神经病的蒋商陆忽然就听到了身旁的电话响了。 座机上显示着一个很熟悉的电话号码,每一个数字蒋商陆甚至都清楚地记得。 明明在几秒钟前他还在想着很多对常人而言很吓人很惊悚的事情,但是当看到这个熟悉的号码的时候,他整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忽然变得有点开心。 这种心情有点像花朵被浇透了水又忽然照到了太阳之后的心情,非常的轻松也非常的惬意。 阳光,露水,还有闻楹。 真开心,是真的很开心。 “……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啊。” 勉强稳定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可是接起电话还是忍不住笑了,懒散地一个人靠在沙发上休息的蒋叔叔一时间愉快的身上的花香味都变得更浓了,俨然已经从一个因为不开心所以味道都不好闻的蒋商陆变成了一个因为很开心所以味道都变得好闻的蒋商陆。 可那头的闻楹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异常愉悦的情绪,而在一阵沉默后,青年忽然就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刚刚在家里干什么?” “我吗?我一直在看书,一本我最近很喜欢的书。” 想也不想地就开始睁眼说瞎话了,明明刚刚还在一个人思考一些很可怕的事情的蒋商陆一面仔细聆听着闻楹的声音,与此同时心里一动就想出了一个狡猾的主意。 而缓缓弯下腰从面前茶几底下取出了一本这几天他的确有在看的书,他抬手用自己的手指磨蹭书页发出了一阵微妙的声音,又故意诱导那头的闻楹问出了那个他想要他问出的问题。 “那我给你读一段吧。” “恩。” 单纯又好骗的青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心底真正的用意,一肚子坏水的蒋叔叔闻言莫名的有点想笑,却还是将那本他已经烂熟于心的书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开始动情且放肆地对他可爱又青涩的闻楹说起了那些藏在他心里几乎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情话。 而当这些美丽的字句终于告一段落,眼神无端温柔的蒋商陆在那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隐约呼吸声的朦胧氛围下,最终还是说出了他一直以来最想对闻楹说出的话。 “我爱你就像爱我的生命……这就是这本书的名字,闻楹,你喜欢吗?” …… 【再可怕的野兽也会有他迷恋着的花。】 【当他低头轻嗅你的香气的时候,他爱着的花,请千万不要害怕。】 【因为哪怕伤害他自己,他也不愿吓到你。】 【他爱你,就像爱他的生命。】 第十八朵鲜花 隔天早上,因为一宿都想着闻楹所以完全没能睡好的蒋商陆起来时天刚蒙蒙亮。 本来就睡得不沉的刘姐被人在楼下走动的动静隐约弄醒了,睡眼惺忪地就开了房门打算问问蒋商陆早点打算吃什么。 可是等中年女人一探出头来,却只能在昏暗的客厅光线内看到一个此刻正慢慢地来回走动着,上身穿着身灰色格子衬衫,米白条纹线衫,乍一看和个年轻大学生一样瘦削斯文的陌生背影。 “你……你是谁!怎么大清早的就闯进人家家里来了!快出去!不然我……我就要报警了啊!” 当下就被吓得一激灵,确定这个陌生年轻人的背影自己应该是不认识的刘姐直接就大喊了起来。 而原本面无表情地心想着自己要不要趁现在还早,出门去散个步的蒋商陆闻言也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当和身后一脸错愕的刘姐对上视线后,他先是挑了挑眉显得促狭地笑了笑,又口气古怪地主动问了一句。 “我现在这样很吓人吗。” “没……没,不是,不是蒋先生,你……你忽然穿成这样,我都没认出来……我还以为是哪个我不认识的小年轻趁我不注意闯到家里来了……” 嘴里这么说着,刚刚实实在在被他吓着了的刘姐也有点意外地小声地念叨了起来,但不可否认,哪怕是这会儿都已经走到蒋商陆本人的面前了,她还是有点不敢确认。 这原因也不是别的,而是因为今天这样打扮的蒋商陆和平时的他真的太不一样,不仅是简简单单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实在是真的显得太年轻了。 “恩,就是要有这个效果,不然再过几年别人看见我都要觉得我是舒华的爸爸了。” 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认真的,蒋商陆说完这话往窗口边走了过去,又往外面看了看今天的天气。 等确认今天外面应该不会下雨,闻楹也不会用什么借口和自己请假不过来后,他心情愉悦地和刘姐笑了笑又低声地开口道, “我先出去走走,过会儿回来,闻楹今天要是来得早就让他去我楼上等我,我有东西给他。” “好,恩,您路上当心点。” 刘姐这般回答着轻轻点点头,看蒋商陆心情真的很好独自出去散步的样子也有点欣慰地笑了。 只是等她起床开始做家务又准备起蒋商陆的早餐,一般这个时间点也差不多要过来的闻楹却一直没有都出现,更甚至等出去的蒋商陆都晨练完回来了,刘姐还是没有等到那每天早上都会准备听见的熟悉门铃声。 “小闻今天是怎么了……他平时要是不过来都会和您事先请假的啊……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刘姐的自言自语声听得蒋商陆不自觉皱了皱眉,缓步走过去往沙发边一靠后他顺手就拿起座机电话准备给据说是常年独居的闻楹打个电话。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白天的闻楹的手机居然就给关机了,任凭蒋商陆试了多少次都是一样的提示音。 “没人接电话吗,蒋先生?” “恩。” 声音冰凉的这般回答了一句,蒋商陆一早上起来都很和颜悦色的面部表情已经变得有点不太对劲了。 心思一向重的男人甚至低下头开始认真思索起自己最近是不是哪一步做的不太妥当了。 可事实上明明昨天晚上他和闻楹打电话的时候,年轻人明显十分惊讶却没有直接拒绝他的反应都还是给了他些许信心的。 是过了一晚上彻底想明白了?所以再也不打算见他了? 可即使是这样,他就连一声招呼都不想和他打么。 蒋商陆这么在心里思索着,脸上原本有些失态的表情已经有点淡了,他不太想让别人看出他此刻的难堪,但刘姐在边上看着他一声不吭也不说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就有点着急,只默默地想着小闻你赶紧来吧,可千万别惹蒋先生生气啊。 恰在这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听到了刘姐此刻的心声,外头的门铃声居然真的恰好就响了,刘姐听见这动静忍不住松了口气,赶紧笑着对表情也有点愣住的蒋商陆就开口道, “唉,我就说嘛,小闻肯定是来的路上因为什么事不小心耽误了,我去开门我去开门……” 这般说着,刘姐就小步跑着去门口给外面那人开门了,蒋商陆独自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但是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果不其然,当他眼看着那背着个公文包,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面相看着挺眼熟的小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后,一声不吭的蒋商陆眼神彻底是变得难以言喻了起来。 半天还是那被刘姐领着走进这偌大的豪宅的张晓光小心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之后,才咳嗽了一声对面前这个有点脸色不善的有钱叔叔语气精神地小声开口道, “您是蒋先生是吗?大清早的打扰了啊,我这边有点事想单独和您说一下,您现在方便吗?” “刘姐,你去忙吧……你自己坐。” 说着就把客厅留给了自己和张晓光,蒋商陆要是真的板起脸来,样子看着也的确挺吓人的,至少虽然失去了之前在精神病院里记忆却潜意识地对他有点发憷的张小番茄还是蛮害怕的。 但没办法,今天这事本来就是他领导闻少校特别要求他过来的,不办好的话等闻少校人回来他肯定也不好交差。 而这般想着,张晓光同志就有点拘谨地往看着贵的要死的沙发上一坐又从自己公文包里掏出了几份户籍登记文件,看了看周围确定真没别人了才以一副公式化的口气张张嘴道,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啊,蒋先生,我这边是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y市分部的,鉴于你这个植物户籍落户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的问题,我今天来呢是来特别调查一下你的具体情况的……” “您可能情况特殊所以不太了解咱们这个机构,但我们单位就是国家设立专门用来为各类植物基因类植体人类登记户籍,确保您将来这个住房啊婚配啊生育等问题的……然后根据我这边的初步信息采集,您应该是一株开花期盛开阶段的鸦片罂粟是吗?那您目前有固定配偶和子女吗?这个房子是……” “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 男人抬起颜色浓郁的眼睛就慢慢地来了这么一句,察觉到蒋商陆意味不明的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审视的视线,一个人缩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张晓光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哆嗦了一下。 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位罂粟花叔叔似乎对他很有敌意的样子,或者说不是针对他的敌意而是针对他们整个单位的敌意。 而俯下身慢慢拿起桌上那些这个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奇怪单位给他送来的户籍登记表格,蒋商陆低头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又将手指落在沙发背上敲了一下,这才扯了扯嘴角低声问道, “你是不是还有个同事,叫闻楹。” “……啊,对啊。” 知道之前闻少校为了采集这人的身份信息特意来接触过他,今天原本就是被闻楹要求着过来给这人做基础信息登记的张晓光明显一愣刚想说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他还特意让我带了东西给你呢。 可是还没等他张开嘴,他就觉得他自己的鼻子边上隐约嗅到了一股给人感觉不太妙的花香气息。 而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攻击性很强,让他后背都有点发冷的刺激性神经毒素,神情恍惚的张晓光背脊僵硬地呆坐着在似笑非笑的蒋商陆面前,好一会儿他意识混乱的大脑里才猛地窜出了一段之前已经被他忘掉但现在又重新记起来的记忆。 破碎的窗户,死人树,罂粟花,不是一朵,是很多很多艳红靡丽像是血一样张开的罂粟花。 蒋商陆:“张番茄。” 张晓光:“叔……叔叔qaq。” 蒋商陆:“你抖什么。” 张晓光:“我……我害怕qaq” 面前这棵小番茄吓得都快抱着头哭起来的样子实在有点让人想笑,想到这运气不佳的小子那一晚被两棵死人树打的番茄酱流一地现在又恢复的活蹦乱跳的样子,一向性格恶劣的蒋叔叔也难得不想再这么恶劣地吓唬和欺负他了。 只是他心里还是很想知道这个听名字就十分诡异的政府机构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刻意隐瞒的物种的,而那原本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会接近自己的闻楹现在……人又去哪儿了。 可是等话到了嘴边,面无表情的蒋商陆最终还是都给咽了回去。 他之前可以没什么尊严地去低三下四的乞求闻楹的爱情,但都到了现在这种一目了然的情况了,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至少应该留有一点成年人该有的礼貌和风度。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哪怕刻意换上那些可笑的衣服想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老态,他的皮囊和心也早就老了。 所以至少不要让闻楹觉得他很烦,明明他那么喜欢那个可爱的年轻人啊。 哪怕是注定得不得他的爱情,蒋商陆也一点也不想让他讨厌自己。 “我的确没有户籍,因为我的家人在我身体出现异常的那年就把我给关了起来,所以我虽然隐约察觉到自己是什么,却从来没有见过别的和我一样的存在,甚至在知道这世上也有你们这种人之前,我一直都在长时间怀疑自己有精神分裂症……” “不过如果你现在需要登记的话,我也会配合的……之前在第三精神病院的时候,我并不清楚你到底是谁,你背后的机构又是什么,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才用了一点东西消除了你的记忆,我没什么恶意……” “我今年三十一岁,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是棵鸦片罂粟,目前也正在开花期,过了年底的生日我就三十二了,我没有父母,没有配偶,更没有子女……” 疲惫地仰靠在沙发上,蒋商陆这种声音都都有点提不起劲的样子有点莫名的让张晓光不太自在。 他总觉得蒋商陆和之前自己刚见他时候那副骇人阴森的样子有点不太一样了,这幅满脸写满我很累我不想说话,本该张牙舞爪,嚣张的要命的红色花朵都沮丧的耷拉下来的样子很有点一种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脆弱的花瓣安慰他一下的感觉。 可是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胆子一直挺小的张晓光还真的有点不敢,所以在微微愣神了片刻后,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又把打从进来就一直拎着的塑料袋往茶几上一放使劲推到了蒋商陆面前,紧接着就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张便条。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刚刚就记得和你说登记户籍的事,我差点都忘了闻少校让我给你的东西了,额,那个,闻少校就是闻楹,他其实是我上司,就你认识的那个板着脸,特别不爱说话的小伙,今天其实本来还是他过来和你说的,但他有事临时出差去了,走之前就让我——” 张晓光的话没说完,他手里捏着的那张便条就被脸色猛地一变的蒋商陆给拿了过去。 年纪一把这会儿却和毛头小子般急躁的的蒋商陆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紧张个什么劲,期待个什么劲。 但是当他赶紧低下头打开手中便条看了一眼,又把桌上的塑料袋稍微拿开看了看面的几个又大又红,看着格外可口的苹果后,他先是一愣,许久之后脸上才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意。 【临时出差,电话没带。】 【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张晓光是我的下属,可以相信。】 【橘子吃多了会上火,所以我买了苹果,老板说很甜,希望你喜欢。】 【——闻楹】 …… 在和刘常卿老爷子赶去东郊之前,闻楹最终还是给自己争取到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用这略显紧张的二十分钟,他先是打了个电话给单位的张晓光让他赶紧过来找自己,又找了个附近的水果摊就一个人站在那儿挑了点水果。 尽管他其实并不是很会挑这种东西,但是当水果摊的老太太看到他那么认真严肃地把每一个水果都恨不得凑到自己面前仔细检查的样子,没忍住就笑了起来又主动和他搭起了话。 “我说小伙子,你这是挑水果还是挑老婆呢,看的这么仔细,可你光这么看着也不知道到底甜不甜啊,来,尝一口,烟台苹果,特别脆特别甜……” 老太太这热情和善的样子让闻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好像不太礼貌的他顿时有点抱歉,但是当他谢过老人又把切好的那块苹果慢慢放到嘴里尝了尝后,那种舌尖被香甜的苹果汁水取悦到的甜蜜感觉还是让他下意识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些红通通的苹果。 而想到蒋商陆虽然喜欢吃橘子但是明显不能多吃,表情若有所思的闻楹就问老太太要了个塑料袋又开始一边低头认真地挑,一边和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老太太:“小伙子,你这是要去看望病人吗?还是走亲戚啊?看你挑的这么仔细……” 闻楹:“送人。” 老太太:“那肯定是买给喜欢的人吃的啦,放心放心,送苹果的寓意也好,平安果平平安安嘛多好呀,送梨就不太好,梨就是要离别啦,刚在一块呢怎么可以离别呢……哎哟你看我这胡说八道的,待会儿你都不买了我的梨了,小伙子你要不再买个西瓜啊,西瓜肚子里都是籽,保佑你和你对象早生贵子啊……” 闻楹:“……………………………………” 老太太这精明又厉害的水果销售方式让本来刚刚就被刘常卿老爷子调侃一回的闻楹有点不想开口说话了,买好水果后之后他也在路边顺势等到了匆匆赶来的张晓光。 在把一袋子沉甸甸的苹果和自己事先写好的便条交给张晓光后,本身还有公务在身的闻楹就和等得都有点着急的刘常卿一起来到了东郊。 而在面无表情地登上早早等候在那里的军用直升飞机后,换上一身常服的闻楹一进去就和唯一坐在后机舱里面的一个衣着古怪的人沉默着对视了一眼。 半响,那个留着一头鸦色长发,发丝尽数被一串佛珠绞成了一根长辫子顺络在面颊边上,容貌也显得很是清贵出尘的年轻男人若有所思地凝视了闻楹一会儿后,接着才双手合十轻轻地开了口。 “您好。” “您好。” 从刘常卿给的那些资料也大概猜到了这个人是谁,闻楹礼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在一边的位置径直坐下了。 等背着手的刘常卿老爷子和几个重要的分部下属在下面交代完事情又上了飞机后,这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先是坐到闻楹的边上皱着眉喘了口气,又转头冲那不言不语的长辫子男人不太放心开□□代了起来。 刘常卿:“遏苦啊,你从土里爬出来到现在还是第一回坐飞机,待会儿可要自己记得要注意点啊,要是不小心晕机了我也没办法帮你了啊,这飞机上可没有专门给植物吃的晕机药。” 遏苦:“什么是晕鸡?鸡在何处。” 刘常卿:“……不是那个鸡,是飞机,飞机。” 遏苦:“飞鸡?又是何鸡?” 一脸费解地转过头疑惑的看了一眼面前刘老爷子,明明浑身上下透着股世外高人的气息但是脑子却就是有点转不过来的遏苦在闻楹和刘常卿集体沉默的注视下慢慢地眨了眨琉璃般剔透的眼睛,许久才态度十分郑重地双手合十致歉道, “抱歉,是遏苦愚钝了。” “唉,没有没有,想想我真是作孽啊,本来带了个小木头出来就算了,现在还要带上你这个几千年不开窍的老木头……哦,说起来,闻楹,你刚刚和他遏苦打过招呼了吧?” “恩。” 听到刘常卿和自己说话也慢慢地抬起了眼睛,一声不吭的闻楹原本正在低头翻看着手里头的资料,此刻倒是顺势抬起头和遏苦又对视了一眼又淡淡地开口道, “如果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可以在路上先睡一觉,到青名市的飞行时间会有点长。” “谢谢。” 闻言赶忙礼貌地致谢,遏苦并不认识这个相貌平淡无奇,甚至于都让他感觉不到物种气息的年轻人,但是见他如此和善地替自己解惑,他的内心还是十分感激的。 果不其然飞机起飞后,没一会儿之后快小一千年没有出过土化过形,完全不了解现代人生活的遏苦真的就开始脑袋犯晕,恶心想吐了。 而在心底默念心经凝神静气好半天总算是晕晕乎乎的睡过去的遏苦脸色惨白的闭上眼睛的瞬间,一直也在闭目养神独自思索着事情的闻楹忽然就冲身边的刘常卿开了口。 “他就是那棵据说活了上千年的菩提树?” “是啊,苍青官山寺,佛前菩提树,说的就是这棵千年菩提——遏苦,就像我之前给你的资料中所提到的那样,四年前发生在苍青的虫灾让遏苦从植物形态中意外苏醒,也是当时的他协助了总部从某种程度上解救了那场几乎让苍青市所有动物植物都集体死亡的灾难,这才让你和少数坚持到最后的年轻人们侥幸留下了一条命……” “但是遏苦这种完全不符合传统普通植物生长规律的类植体人类的出现也让总部意识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初我和你外公这一批人从阿姆莎天坑冒险带回来的那些遗迹样本中所提到的关于植物起源的神话传说,很有可能就和动物们历史传说的夸父女娲黄帝这些造物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地上两脚行走的人,一半从海里来,一半从树上来,海给了生命的人类天生强大,树给了生命的人类不惧怕死亡,他们虽长得一样,却不是同族,一个有血有肉怕痛苦,一个离了大地便成土。” “阿姆莎天坑确实是所有类植体人类的起源地,在那里生根发芽的巨大神树天生受造物的宠幸,拥有了在自己的树枝上再生长出所有下阶段植物类植体的能力,可是有一天,一个天生憎恨造物,有着植物的不死,动物的灵敏的恶魔带着他座下的十个修罗恶鬼和铺天盖地的毒虫来到了大地上……” “十修罗将军也都是土壤中长大的植物,却都是被恶魔赐予了剧毒,甚至完全不惧怕任何动物袭击的植物,他们身上各自沾染着一种独属于修罗的罪孽,无法和正常植物一样长大,被恶魔赐予了不死的能力后便肆意去杀戮和破坏,更甚至带领着可怕的毒虫杀死了大地上数不清的植物……” “这种情况几乎就和四年前的事情十分相似了,我们无法确知传说中提到的十修罗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是遏苦的出现却让我们意识到了故事存在的共同性,因为在阿姆莎传统民谣译本的最后一段,也提到了这样的故事……” “修罗肆虐,人间劫难,阿姆莎神树从天坑的尽头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幕,却因为自身无法离开土壤,必须长久地留在天坑支撑着生灵们的成长而寸步难行,所以当时的他也只能赐予了十一个植物特别的能力,并嘱托这十一罗汉一定要尽全力铲除恶鬼,将修罗和毒虫驱逐出这片大地……” 说到这里,老者精神奕奕的眉宇间终于是有了些许散不开的愁绪,这四年间虽然以他刘常卿为首的总部领导们一直因为情况特殊没有去公布这些秘密调查结果,但是如今出于对闻楹能力的肯定和对萧骜子孙的信任,他还是决定将整件事情的真相完完全全地告诉了他。 “这十一罗汉就是佛门中经常提到的五树六花,遏苦就是五树之一的菩提树,其他十种植物的存在现在连遏苦自己都无法说清楚具体地理位置,我如今年纪大了,总部也不再和过去那样信任我了,所以我现在也需要一个可靠的年轻人去继续往下追查这件相当棘手的事情……” “在所有过去的传说中提到的可怕灾难发生前,我把我目前能给的所有特殊权限都交到你手里,遏苦会作为你的帮手协助你接下来的一切行动,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闻楹,告诉我,你能做好吗?“ …… 自从闻楹留下那张便条和苹果就干脆离开后,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 蒋舒华为此还特别问过他二叔,闻楹怎么突然就辞职了也不和自己说一声,而刚好今天因为来公司见董事会的人,所以和他一起在外面吃午饭的蒋商陆先是抬起手里筷子给蒋舒华夹上了一块他最喜欢的毛氏红烧肉,又气色不太好地垂着眼睛语气平淡开口道, “他当时有急事,没来得及。” “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等他回来我再另外找他吧……二叔你自己也吃啊,我怎么感觉你都不动筷子的啊。” 莫名其妙地因为被人绑票的事住了趟院,非但没有瘦反而这几天还胖了好几斤的蒋舒华这般说着也给面前蒋商陆也夹了点菜。 先前在绑票现场目睹的那一幕之前早就被蒋商陆给清理干净了,所以蒋舒华这小子也愣是什么心理阴影都没留下。 倒是他此刻打量了一圈自己二叔的确透着股阴沉病气的脸后,这老实孩子心里顿时有点担心地小声开口询问道, “二叔,你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啊,要不找张医生去家里给你看看?” “……不用,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别操心我。” 这般说着,终于是把自己的筷子落到蒋舒华给自己夹的那些菜上面又简单地加起来尝了一口,然而像咀嚼着□□一样艰难的咽下去的时候,不自觉皱了皱眉的蒋商陆还是有点反胃地迅速拿起了手边的茶,又快速地缓冲了一下自己几乎立刻就全部吐出来的状态。 所幸蒋舒华这人性格一直粗心大意的,所以也没看出来他二叔这幅样子其实是因为已经整整两天没吃任何东西了。 而和蒋舒华分开又独自准备回刘房山的路上,原本在车后座做的好好的蒋商陆远远的见司机老姚叼着根烟走到车窗前,又为了照顾他平时并不抽烟的习惯刚准备把烟掐掉时,他忽然就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又慢慢地对着外面的老姚来了这么一句。 “老姚,你身上还有吗?也给我一根。” “什么?蒋先生?您不是从来都不抽烟的吗?” 老姚闻言满脸的不可思议,毕竟打从他开始做蒋商陆的司机之后,他就没见过这个生活自律的男人抽过一根烟喝过一滴酒,而听见他这么说顿时也有点迟疑,半响蒋商陆闭上眼睛整个人往车后座疲惫地靠了靠又淡淡地开口道, “撑不住了,再不找点东西救救我自己,我就快疯了。” 蒋商陆这话说的实在有点诡异,但是因为他的口气实在太冷静了,所以就和在认真叙述着某种事实一样特别让人害怕。 而也清楚他精神方面那点问题的老姚当下也没敢把自己平时抽的那包杂牌烟拿出来丢人现眼,径直去给他买了一整条好烟拿给了他,又看着这个这几天一直显得很沉默疲惫的男人仰靠在后面先是打开车窗,又动作懒散却不失优雅地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夹在了手指上。 “蒋先生,打火机。” “恩,谢谢。” 接过打火机的蒋商陆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就把手指上夹着烟给点着了,诱惑迷人的烟草味穿透他紧绷的神经也让他整个人终于是松懈下来,他不自觉眯起颜色靡丽的眼睛像是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地舔了舔嘴唇,眼前却反反复复地只有那一个个红通通的苹果在调皮地打转。 “蒋先生,蒋先生……” 耳边是老姚略显惊慌的呼唤声,神情恍惚的蒋商陆勉强回过神来,却只看到车已经停在蒋宅的前面。 见状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总感觉在刚刚回来的过程中他好像一直在发呆,而当男人低头疑惑地看了眼手边已经空了的两个烟盒和手指上的那层模糊的烟黄色痕迹,背脊猛地僵硬住的蒋商陆总算是知道老姚为什么会看上去那么慌张和着急了。 从蒋氏到刘房山回来的一路上,明明只有不到三十分钟的距离。 可他却在意识毫不清晰,甚至完全游离的状态下整整抽了两盒烟都没有发现。 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十分严重,甚至有点恐怖的情况了,至少在此之前他都从来没有过这样成瘾症恶化的情况出现。 而当下就艰难地从喉咙里剧烈咳嗽了一声,感受着自己嘴里和上那股恶心又刺鼻,估计旁人闻上一点都想吐的难闻味道,蒋商陆厌恶地将剩下来的几盒烟全部给扔给了老姚,又阴沉着脸缓缓地来了一句。 “把这些都拿回去,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抽烟,尽量躲起来抽。” “好的,好的,蒋先生……” 老姚明显也被他这样反复无常的样子给吓到了,把烟都收起来又开窗驱散了下车里的这股浓烈的味道。 蒋商陆见状也没说话,径直下了车回到家中后,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去和主动凑上来,一脸担心的刘姐说话,而是直接表情平静地摇摇头上了楼又在猛地关上房门后走到洗手间,表情灰白凄惨地撑在洗手台上干呕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用力地抓着洗手池的手掌一直在可怕地发着抖,但如果不把这些已经被吸入他肺部的气体给全部清除干净,都不用过今天这个晚上,他马上就能多一个抽烟的新癖好,并且越来越沉醉,越来越着迷,哪天彻底死在上面都不一定。 而这般想着,勉强地处理了一下嘴唇上被咬破的伤口又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脱了,浑身赤/裸的靠在浴室墙上的蒋商陆就开始一边用刺骨的冷水开始让冷静下来一边就透过洗手间的镜子打量着自己。 透过这面镜子,蒋商陆有点厌恶地看着这个脸色和游魂野鬼一样难看惨白的自己。 他不想让自己一个成年人表现得这么没有一个人就活不下去。 可是没办法,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有点无法控制他自己了。 “蒋先生……您没事吧……您不想出来也和我说句话好吗?” 房门外刘姐都快吓得哭出来的声音终于是让蒋商陆短暂地清醒过来了,他勉强地拿浴室里的浴巾把自己浑身上下的水渍擦干,又出来找了件睡衣就随便穿着出来开了门。 等对上刘姐眼眶通红的眼神后,他先是很明显愣了愣,许久这困在自己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噩梦中的疲惫男人难得放低声音像握着自己母亲的手一样温柔地低声来了一句。 “您别怕,我没事。” “恩……你没事,那就好……那你晚饭想吃什么吗?” 闻言其实又想下意识地说一句自己什么都不想吃,蒋商陆低头看着刘姐不忍伤心的眼神后又忽然不好开口了,许久他沉默了下来,而在神情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从自己还有点痛的喉咙里轻轻地发出了很简单也很艰难的一句话。 “闻楹那天买的苹果……还有吗。” “有,有的,但是就最后一个了,还想吃点别的吗?” “水,还有苹果,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吃。” 听到蒋商陆都和自己这么说了,刘姐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一副生怕他反悔的样子就点点头飞快地跑下来又去帮他把冰箱里放的最后一个苹果给洗了。 见她人都走了,面无表情的蒋商陆这才走到自己房间的窗台边上又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只是当他颜色浓郁的眼睛对上远处并没有任何人经过的小道上时,他却是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天抽烟的事情过后,蒋商陆又把自己强制关在家里关了两天,等确定自己终于不在想着要去主动抽烟之后他总算是松了口气,心情也稍微好转了一些。 六号那天上午外面下起了小雨,雨停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蒋商陆在屋子里先是一个人看了会儿书,忽然就和刘姐说他想出去一个人走走。 而刘姐见他终于愿意自己努力调整过来了也松了口气,站在楼上眼看着蒋商陆消失在蒋宅门口女人刚想回厨房接着准备晚饭,她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门铃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姐的心里没由来地就一紧,她像是生怕外头的人走了一般快速地跑过去开门,等门板后的那个背着包站着的青年抬头慢慢地看向自己的时候,刘姐一下子就开心地差点哭了。 “小闻,你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啊……” “出差……您怎么了?” 闻楹见状不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刘姐一看见自己就这么激动,但事实上,出差一个月对以前的他来说本来就是很寻常的事情。 他一时间并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对蒋商陆的病会有那么可怕的影响,而就在他准备跟着刘姐先进屋再说时,他却敏感地感觉到身后有个人正在盯着自看己,等有所察觉的闻楹皱着眉一回过头来,他就看到了不远处正沉默着打量着他,明显也是从外头刚回来的蒋商陆。 那一瞬间,闻楹有些说不上来蒋商陆看向他的那种眼神。 但是他差点以为,男人就快哭了。 “都忙完了?” “恩。” “先别进去了,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蒋商陆还是这么喜欢习惯性的和人发号施令,闻楹一回来y市就先过来这里,原本也是想和他说点事,所以也没有拒绝就把自己的东西都给了刘姐拿回屋里,又和蒋商陆一块在蒋宅边上的那块白色绣球花地里散起了步。 只是都已经分隔一个月的时间了,那时积攒在他心里强烈想要说出来的话忽然就有点难以开口了。 而等闻楹有些迟疑地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第一句话该怎么和蒋商陆说时,他却忽然看到落雨后的花架上慢慢地飘下来几朵零碎的绣球花,又轻轻地落在了此刻并没有察觉的蒋商陆头上。 刚下过雨,还沾着雨水的白色绣球花还带着丁点细腻的香气, 明明是娇贵脆弱到仿佛被风一吹散就没了的花,却又偏偏和蒋商陆这个人给闻楹带来的感觉很相似。 “那天晚上给你读的东西还喜欢吗?” 到底还是蒋商陆先主动开口和自己说了话,闻楹闻言明显有点心情复杂,一时间也不好怎么回答,但当他亲眼看着和他身高相仿的年长男人缓缓凑近了些自己,彼此之间呼吸交缠,明明双方之间差了七八岁的年纪,但是这一瞬间,闻楹还是觉得这样的蒋商陆让他…… 有点心动,也有点动心。 “……恩。” “恩是什么意思?就只有这一个字给我吗?” “…………………………” 简短地回了一个字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跳都不太平稳的闻楹试图退后一点去拉开两人此刻过分暧昧的距离,但是当一秒当闻楹的视线注意到含笑的蒋商陆始终紧绷的肩膀和明显更瘦下去的脸颊后,他忽然意识到刚刚为什么刘姐看见他会那么激动,蒋商陆又为什么会显得那么无助了。 ——原来他在害怕自己再也不回来了。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在脑子里,闻楹再也没有忍心去躲开蒋商陆,事实上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和蒋商陆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把他们彼此之间的一些基本情况先坦白一下,接下来再讨论是不是该产生高于普通朋友之间的感情关系。 可是他知道蒋商陆等不了。 鸦片罂粟的天生成瘾性让真心喜欢着他的蒋商陆每天都注定备受折磨,他既想触碰自己,却又害怕沉迷,到头来所有的精神和*痛苦都加注在这个本就不幸的男人的身上,而光是想到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男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闻楹的眼神就有点复杂了起来。 这般想着,打从刚刚起就一直沉默着的闻楹忽然就慢慢地抬起了手,他一直是这种做什么都不太着急的人,但这一刻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紧张,可是当他冰凉的手最近轻轻地握住蒋商陆的手掌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那种意外平静却毫不后悔的情绪。 而眼见面前这个总是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年长男人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因为情况突然而茫然无措起来的状态,一向性格淡定的闻楹难得红着耳朵慢慢移开自己的视线,又尽量语气平稳地对被他握着手的年长男人轻轻开口道, “‘恩’的意思就是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要你不介意我这个人平时很沉闷,长相平平性格也无趣,我也会把我心里的那个地方单独留出来给你,哪怕我真的觉得它很荒芜,但是只要你喜欢,我的心你随时都可以过来开开花。” “因为从这一刻起,它已经是你的了……而我,也已经是你的了。” 第十九朵鲜花 美梦成真,得偿所愿的那一刻,人一般都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蒋商陆从前因为自己的情况比较特殊从来没有机会体验过,但是刚刚当闻楹冰凉的手握上他带着点薄汗的掌心的时候,他发誓那一刻,他真的听到自己的心底传来了比雨水滴落到花瓣上再顺势滑进花蕊中更轻柔却又更美妙的叹息。 “……这真是一句比今天的这场雨还要让我来得开心的回答了,谢谢你,闻楹。” 脸上的神情带着点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惬意,不自觉压低声音的蒋商陆任由闻楹牵着自己的手,却没有马上去欣喜若狂地对面前的青年再说上些急切表达自己的心中爱意的情话。 事实上,他现在的心情甚至比从前没有得到闻楹的回答时还要来得小心翼翼。 只是这种小心翼翼倒不是说心底尚在犹豫迟疑,反而更像是一种温柔的交托,一种生怕惊扰眼前这美好氛围的脉脉情谊。 而闻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并没有立刻去松开自己手心里的那只细瘦冰凉的手,只保持着两人这样十指紧扣的亲密姿势转过头看了眼一旁花架下带着点雨水的短木椅,又抬眼看着蒋商陆像是征求他意见般淡淡地问了句道, “想在这儿聊聊再回去吗。” “恩,随你。” 气氛莫名融洽的两人就这样缓步来到了那一簇簇白色绣球花的花架下,坐下之前闻楹先是松开了他的手,又慢慢地帮身旁的蒋商陆擦拭了一下椅子上的雨水。 见状忍不住微笑起来的蒋商陆堪堪坐下又想开口和他说上点话时,他却忽然感觉到刚刚那只短暂松开过他,此刻却又动作轻柔的,像是完全没什么不自然地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蒋商陆真的有一种很强烈的,被打动的感觉。 明明只是这样一个很不起眼的细节,但是他却忽然明白了,其实闻楹打从刚刚起就一直在温柔地照顾着他的心情和他那见不得人的病 而勉强压抑住心头的酸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蒋商陆用他那双因为情绪问题所以显得愈发靡丽浓郁的眼睛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眼身旁的闻楹又勾了勾嘴角道, “介意我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通的吗。” “……没有什么想不想通的,没有人会讨厌被人喜欢珍惜的感觉,我也一样。” 眼神平静地这般回答着,闻楹说着就和蒋商陆对视了一眼,而与此同时,他的心底其实也有点难以平复的情绪慢慢升起。 但也许是因为今天他彻底坚定了要开始尝试这种他从前并没有接触过的陌生感情的原因,所以一向不喜欢和人解释太多自己做法的闻楹只难得显得很耐心也很仔细地开口慢慢地说出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想法。 “在此之前,我也觉得我们并不适合和对方在一起的,在知道你其实喜欢我之前,我甚至从来没有去想过要去和你产生什么不一样的关系。” “但是既然后来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在有点意外的同时也认真地替你和我自己都想了想。” 说到这里,闻楹的声音不自觉地停顿住了,在他外出的这一个月里,说实话只要有空闲的时间他就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此刻面对着蒋商陆,尽管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对他们目前的关系进展来说有点唐突冒昧,但是他还是在抿了抿嘴唇后显得很正式地开口道, “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要是真的在一起会存在什么问题,毕竟人的年龄性别这些都只是一个笼统的前期考虑条件,也没有人会真的严格按照这个标准去决定自己喜欢谁,和谁在一起。” “你总是很隐忍,成熟强大也充满攻击力,但是相对的你也是一个需要去珍惜和善待的人,你愿意去为我做的,我同样也可以去为你做出努力。” “所以别再去怀疑我是不是在同情你或是为难我自己,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我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够不够好,到底适不适合我,我比你要有发言权……” “你也该对自己,对我都稍微有点自信。” 闻楹的话显得很真挚也很诚恳,蒋商陆听完之后表情稍微凝滞了片刻但是最终却还是发自内心愉悦地笑了起来。 半响他神情显得很懒散点了点头,也不想再继续刚刚那个仔细想想的确毫无意义的话题,只把自己暧昧不明的视线落在头顶的白色绣球花边缘来回飞舞的几只蜜蜂上,半响又若有所思地勾起了嘴角。 “今晚你会留下来吗?” “恩?” 蒋商陆的话让闻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今天匆忙下飞机就赶过来的时候的确随身带了一套换洗衣服,真的留在刘房山这里住一晚其实倒也可以,所以思考了一下之后完全并没有往某方面想太多的青年照顾到他的想法直接就点点头回答道, “可以。” 这个明确同意下来的答案让蒋商陆有点古怪地笑了,他这样子的反应反倒让面前的闻楹的有点发自内心地疑惑了起来,而蒋商陆见他这干净又单纯的样子只觉得心中好笑,在径直俯下身故意凑到他的耳垂边暧昧地吹了口气后这才眯着眼睛缓缓开口道, “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开花的吗?我看今天晚上就刚刚好,天时地利人和,你就留下来陪陪我吧……我是真的很想念你,闻楹。” …… 这一天蒋宅的晚饭终于是又一次难得三个人坐到了一起。 刘姐打从今天看见闻楹回来了就一直很开心,先是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做了整整一桌的好菜,见闻楹和蒋商陆一直到天快全黑了才从外面一起走回来,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也都挺柔和的,当下就笑了起来。 “和蒋先生都解释清楚了吗?他没生你气吧?” 准备吃晚饭之前还是拉着闻楹到厨房里小心地问了一句,闻楹闻言慢慢地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下还是对面前这个一直表现得十分关心蒋商陆的中年女人低声道, “没有,他没生我气。” “唉……没生气就好,之前那几天我是真的都快被蒋先生给吓死了……自从你那天走了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不对劲,明明刚开始还好好的,但是时间一久,我就觉得他变得特别奇怪,明明心里应该是不想那样的但就是越来越烦躁,整天不吃东西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还听老姚说那天蒋先生出去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抽了两包烟,他之前从来都不抽烟的,但是忽然就抽了,抽完之后还冲自己发火,我看着他那样都难受……幸好你终于回来了呀小闻,不然我都要怀疑蒋先生撑不下去了……” 中年女人的话摆明了是出于对蒋商陆的关切,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异常的关系,但是这不含一丝多余意思,纯粹只是叙述事实的朴实话语还是让闻楹的心里闪过了些许的异样情绪,甚至促使他立刻就回头看了眼此刻正在客厅里的蒋商陆。 视线所及,年长的男人此刻正在帮刘姐的忙在桌上摆放碗筷,他做任何事都莫名地给人一种很优雅潇洒的感觉,到这个年纪了身材却还是维持得很好也极富成熟男性才特有的那种带着点懒散的性/感味道。 可见状的闻楹一时间却有点难以想象在自己不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他一个人是怎么煎熬又焦虑地过来的,但沉默寡言的青年这一瞬间还是忽然就有点感激刘姐,起码让他知道了蒋商陆心里究竟有多想在他面前维持一个相对正常的个人形象,又究竟有多离不开自己。 心里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闻楹在吃饭的时候一直在下意识地照顾留心着身旁蒋商陆的情况,当注意到蒋商陆明显胃口不佳后他有点担心地皱了皱眉,而似乎也察觉到他打量着自己的视线,蒋商陆只抬头冲他笑了笑又问道, “你怎么了。” “……没事的,你喝点这个吧。” 刘姐今天的汤做的很清淡却又异常的鲜美,光是闻闻味道就知道认真地用小火慢慢地炖了很久,相当料足味美。 汤水表面油腻的肉类油脂都被事先小心地刮了干个净,撒上细腻的葱末和香菜后,算是整张餐桌上蒋商陆唯一能接受一点的一道菜了。 之前他一直没有去碰,但其实心里也是很想尝一尝的,可是出于个人习惯他总是在回避自己的喜好,平时的话一般人其实也看不太出来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偏偏之前就和他一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时间的闻楹似乎已经养成了总是能一眼看破他真实想法的习惯。 而眼看着闻楹抬手帮他盛了小半碗汤又慢慢地放到自己的手边,蒋商陆沉默地垂下自己的眼眸一时间没有动弹,但身旁的闻楹已经先一步冲他开解了一句。 “稍微喝一点,没关系的。” “恩。” 似乎并没有什么办法去拒绝面前的闻楹,蒋商陆面无表情地将手边温热的,散发着诱惑香气的汤碗端到自己的眼前又以一种很僵硬的姿态那嘴唇抿了一口,虽然这只是很浅的一口但他的脸色明显很不好了。 而闻楹见他的确心理障碍很严重,一副紧张又防备的样子,只在心头一紧后地皱了皱眉,当看见蒋商陆紧接着就将手中的汤碗放到一边之后再没有碰过的样子,更是说不出一句再为难他的话了。 晚饭后,蒋商陆按照他平时的个人生活习惯早早地回了楼上准备洗澡休息,闻楹自然是跟着他一块上去的,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再去隔壁蒋舒华的房间睡觉,而是进了蒋商陆的那个处处透着点古怪的房间。 这里依旧和上次看见的差不多,蒋商陆平时就非常的在意房间整洁,屋子里简单的摆设几乎都没有一丝凌乱和改变。 此刻见闻楹真的就乖乖地跟着自己一起进来了,蒋商陆先是撇了眼看上去对自己完全没有防备心的青年又缓步走到偌大的衣柜边,接着背对着身后的年轻人又声音冰凉地开口道, “你坐吧,我先换件衣服。” “恩。” 闻楹点点头就走到他的书桌边坐了下来,他没有去坐在蒋商陆的床上,毕竟这对生活习惯严谨的人来说显得十分的不礼貌。 只是当他刚想和蒋商陆聊聊之前张晓光没有交代清楚的那些事顺便说服他听从自己的建议时,他不经意地抬头忽然就发现蒋商陆正在自己的不远处以一种很怪异又缓慢的姿态在脱掉他身上的衣服。 说实话,这种举动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事实上任何一个其他男性在闻楹的面前脱衣服都不会引起他的任何不适的反应。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打从他走进这间卧室的时候,就有一种异样又醉人的香味在闻楹的鼻子边上打转。 而当他有点迟钝又惊讶地终于意识到这其实是罂粟花盛开才会发出的特殊香气后,兀自换好自己那身酒红色的丝绸睡衣,因为此刻房间的光线并不充足,所以面容也透着有点暧昧模糊的蒋商陆已经缓步走到了书桌边上,又俯下身将苍白细瘦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闻楹的下巴眯着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 蒋商陆:“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吧?” 闻楹:“恩,知道。” 蒋商陆:“虽然我实在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猜到这点的,但是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问问你到底明不明白开花对于一朵花来说是什么意思……” 闻楹:“??什么什么意思?” 闻楹这根不开窍的木头一脸疑惑的样子摆明了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蒋商陆其实心里打从刚开始就清楚这点却也当下显得相当受不了地低头大笑了起来。 但没办法,看上都已经看上了,该怎么让这根小木头开出花来就得自己接下来慢慢操心了。 所以当下今晚心情一直很不错的蒋叔叔只将自己方才捏住闻楹下巴的手指往下滑落到他的心口位置。 在察觉到闻楹浑身上下明显一僵后,他猛地伸手扶住闻楹的后颈又在青年的一下子愣住的神情注视下用自己湿润的嘴唇和舌尖下/流却又煽情的吻了吻他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的喉结。 冰凉的舌头尖慢慢地舔过的地方,莫名的烫得厉害。 面容阴郁的男人仿佛在深深的膜拜迷恋着他一样低头亲吻着他的男性特征,一下又一下吻得专注又深情。 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么放肆又色/情亲吻过闻楹,更不用说是个男人,一个比他年纪都要大上七八岁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长辈的男人。 这种一下子突破彼此之间禁忌关系的滋味透着股甜美又诱惑的味道,蒋商陆一脸潮红,神态色/情地取悦着他的时候,自上而下看着他笑得温顺的眼神也十足的糜/烂又挑逗。 等察觉到眼下这种情况似乎不太对的脸色复杂的闻楹猛地回过神来,用手抓在他的肩头既想要推开他又下意识地担心无意中伤害到他的样子,知道不能做的太过火的蒋商陆也嘴角翘起果断地离开了他。 只是还没等闻楹松上口气,摆明了今晚要教他如何做个成熟男人的蒋叔叔已经显得强势又恶劣地将自己的膝盖顶在了年轻人的腿间,在调整了一下彼此之间亲密到可怕的姿势后他这才凑近他笨拙又单纯的闻楹笑着开口来了一句 “……动物之间的性/关/系,植物也同样也会发生,据说动物的激素最主要集中在三个分泌点,喉结,肾脏和性/器/官,我不太清楚植物激素分泌具体是在什么位置,但是对于现在正处在开花期的我来说,你刚刚和在楼下和我说,想和我一起开花的那句话,对于我来说,就是在盛情邀请我和你上/床的意思,你现在明白了吗,小闻少校?” 闻楹:“……………………………………”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植物知识科普而整个人都愣住了,耳朵都涨红了的闻楹在好半天反应过来蒋商陆到底在说什么之后混乱的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 他明天回单位上班一定不会放过刘檀和穆霄这两个满嘴胡说八道的混蛋……一定。 只是现在这种诡异尴尬的情况,再去想明天怎么找到那两个罪魁祸首好像也没有用了。 活到这么大根本就不懂开花结果这种一系列复杂流程的闻楹脸色涨红,见蒋商陆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笑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只是刚刚的那种奇妙难言的体验还是让他有点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而因为时间已经临近深夜,身体方面早就已经有点按捺不足的蒋商陆也似乎察觉到了年轻人的心不在焉,随手将自己的手指懒散地落到后颈缓慢地揉弄了一下,又侧着头显得倦怠又情/色地笑了笑道, “介意的话就先去隔壁睡吧,我到了晚上就是彻底进入开花期了,只要到了明天早上就好了,你早点休息,毕竟刚出差回来。” 蒋商陆的这种完全照顾他想法的态度让闻楹沉默了,事实上他虽然也隐约觉得今天这一系列进展都来的有点过于快了,可是也许是因为双方的性格喜好似乎都很合拍,无论是对待感情的态度上来说还是其他方面好像都没什么不合适的,所以闻楹倒是觉得就算是和已经明确关系的蒋商陆发生点什么也什么不好。 只是他在这方面实在是不太擅长,完全门外汉的情况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像刚刚蒋商陆取悦自己一样地满足他的欲/望。 而抬头见黯淡光线下的蒋商陆近在咫尺地靠坐在书桌上低头看着自己,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孤寂又诱惑的情/欲味道,背靠在柔软座椅上的闻楹忽然就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嘴唇,又伸出自己的手拉着蒋商陆将他顺势抱到了自己腿上。 “不介意,就睡你这儿。” 对上蒋商陆颜色浓郁的眼睛挺一本正经地来了这么一句,闻楹越是这样包容温柔地对他,蒋商陆就越忍不住去更喜欢他,一时间眯着眼睛,眼神迷离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体内部的花朵开的更肆意张狂了,一丝丝,一缕缕,仿佛要把之前一直苦苦压抑的甜蜜香气都在这个晚上尽数释放出来。 而就在蒋商陆暗自出神的时候,其实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具体该先做什么好的闻楹倒是先自顾自地把浑身都上下是那股罂粟花香味的蒋商陆拉到离自己的距离更近些,又口气平静地看着男人皱着眉开口来了一句。, 闻楹:“其实我刚刚真的是想和你认真地聊点正事的。” 蒋商陆:“哦?那现在呢?” 闻楹:“现在我想先认真地和做点别的。” 这话说着,闻楹就侧过头亲了亲面前蒋商陆微微张开的淡色嘴唇,被他抱着的蒋商陆整个人一怔,被青年干燥温暖的嘴唇触碰亲吻的感觉简直美妙的让他浑身颤抖。 而闻楹在将他整个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又将自己的嘴唇慢慢挪开后,不自觉捏了捏他的手掌才脸色也有些泛红的淡淡地评价道, “恩,感觉不错。” 这话可真不像是以前那块呆头呆脑的闻木头会说出来的话,蒋商陆都被他搞得又忍不住笑了,身体里那些龌龊心思反而有点淡了。 毕竟哪怕是就和闻楹就这么简单地呆在一块说会儿话,他都觉得心情都跟着变好了,其他反倒也没有那种急不可耐了,而也不想在这个气氛格外美好的晚上继续这么折腾这个傻乎乎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年轻人了,勉强按捺住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想法的蒋商陆又缠着闻楹硬是索要了几个吻之后稍微填补了一下身体上的失落才站起来去洗了澡。 再等闻楹也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后,此刻正靠在床上拿着本书低头在看的蒋商陆忽然就听到走到他身边闻楹冲他轻声询问道, “你很喜欢看书吗?” 因为这个问题而稍稍沉默了一下,蒋商陆低着头不置可否地思索着该怎么和闻楹说明这种事比较好,但是最终他还是扯了扯苍白的嘴角笑着开口道, “不,我不喜欢看书,但如果我不看书,一个人十几年对着一面光秃秃的墙就更无聊了,我会无聊到发疯的。” 而注意到闻楹落在他身上明显显得很抱歉的眼神,并不打算隐瞒他太多所以也直白地透露了自己问题的蒋商陆只无所谓地看着他又眼神平静甚至笑意地开口道, “我还年轻的时候是那种既不专心于自己的学业,也没什么良好品质的人,因为家人的宠爱所以很是肆无忌惮,为人天不怕地不怕,很爱耍小聪明,也非常的自以为是,因为完全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问题我享受了很多很多同龄人都享受不到的东西,但是当我有一天统统失去之后,我竟然发现自己真的很挺没用的。” “没有了父母和大哥无条件的溺爱,我就只能惊慌无措地躲在那个狭窄封闭的房间害怕的像个老鼠,外头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让我吓得想哭出来,更甚至没撑到一个礼拜我就开始哭喊哀求着求那些医生和护士放了我,求求他们把我父母找来。” “当然,这种情况下并不会有人理睬我,他们会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就让我一个人在里面使劲地喊,一直到我没有任何力气再自己安静下来,而更糟糕的是,我很快就发现我为什么会被当做个怪物关进来了。” 这般说着,蒋商陆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也淡了点,他的语气十分随意,但却听得闻楹脸上的表情都有点难以言喻,而尽管很想对男人说些安抚他情绪的话,可事实上也清楚知道他并不需要自己这种无用的同情的闻楹只慢吞吞地冲他来了一句。 闻楹:“这是他们自己犯下的错误,并不能说明你有什么问题,你的生长情况作为植物来说很正常也很健康,至少比我正常多了。” 蒋商陆:“……你……有什么问题?我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闻楹:“你就没仔细想过我可能是什么植物吗。” 蒋商陆:“恩?你不就是根木头吗,那种路边的树墩子是吧。” 闻楹:“……………………………………………………” 看面前的蒋商陆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闻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情就有点沉重,他沉默地想着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没有常识木头怎么可能会是一种植物,但是转念一想黑户蒋商陆确实是没有什么常识的样子,所以他只能慢慢地坐在蒋商陆的床上,又显得很认真严肃地皱着眉告诉了他这个对他而言其实很少会和别人主动说起来的秘密。 闻楹:“我其实是,凤凰木。” 蒋商陆:“哦……凤凰木……这是什么东西?” 闻楹:“………………………………” 心里已经有点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被自己目前还认真处着的对象给狠狠伤了一把自尊的闻少校面无表情地躺平在蒋商陆边上翻了个身也不想再继续这个和文盲不能顺利往下说的话题了。 可就在他正想着关灯睡觉先冷静个五分钟再考虑考虑怎么原谅蒋商陆时,他却忽然听到坏心眼的蒋叔叔在他身边神经兮兮地低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凑过来冲他口气调侃地来了一句。 “原来那天晚上,我看见的那只漂亮的红凤凰就是你……” 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就愣住了,闻楹被他这么一说才终于是想起来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蒋商陆的第一次见面的确应该是发生在那天晚上被死人树袭击后的市第三精神病院里面。 只是他当时并没有发现蒋商陆的存在,反倒是这个人从头到尾躲在暗处盯着自己又一直目送着他救走了张晓光。 而现在回想起来,顿时觉得这世上的缘分有时候也挺奇妙的闻楹刚想和他说些什么,他就感觉到蒋商陆也跟着慢慢地躺在他的身边,又在关上灯后身处于一片黑暗中朝闻楹眨了眨眼睛。 “其实那天的诗我最后还来得及给你读完,你知道我心里其实最想读给你听的是哪一句吗?” “……哪句?” “初见与于你,人群之中,独自美丽,只消一眼……便沉沦我心,至此,便今生再难忘记。” 第二十朵鲜花 那一夜过后,闻楹和蒋商陆两个人算是初步确定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尽管名义上闻楹已经从蒋家辞职了,但是其实他倒是并没有减少来刘房山这边的次数,反而开始时不时地就过来留宿一个晚上或者干脆周五晚上就留下和蒋商陆一起度过周末。 恰好从这个月开始,家里刚添一口人的刘姐也要回家帮忙带自己刚出生的小孙子去了,所以蒋商陆干脆就和刘姐说好,接下来一年就不用她晚上再呆在这里陪护自己了,薪酬翻倍另外还给她的小孙子额外包了个红包。 刘姐对此自然是喜出望外,虽然她心里其实也不太放心蒋商陆的身体,但因为闻楹最近经常会留在这里陪着他,所以女人在认真思索了一下后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也就放放心心地走了。 只是因为闻楹自身工作的特殊性,让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花在除工作外的别的事情上,像之前在青名市的事情,他就到现在还有一大堆的后续要处理,所以经常性地就要面临部门内部的加班。 而蒋商陆对此倒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见,在保证对闻楹十二分尊重和理解的前提下,他的处世观和感情观倒是一直都透着股不疾不徐的味道。 他对闻楹几乎没有任何要求,相反比起从闻楹身上具体得到些什么他想要的,他似乎更执着于,把自己觉得好的一切东西都送给这个他深深喜欢着的年轻人。 所以之前就说好要送给闻楹的那块手表,在那之后果然还是如期带到了他的手上,更甚至当昂贵又精致的腕表被小心地带到自己手腕上的时候,连一向反应迟钝的闻楹都莫名地觉得面前低着头翘着嘴角的蒋商陆心情真的很不错。 那一瞬间他其实并不太懂蒋商陆心里的具体想法,但是只要是能让蒋商陆的心情稍微好一点的事情,闻楹也会觉得心里跟着轻松不少。 毕竟蒋商陆为他而痛苦难过的样子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了,如果能让他过的稍微好一点,这对闻楹来说就显得格外充满意义。 而此后,他们两个人就以这样莫名有点像是一对关系亲密了一些的朋友的状态,维持着这段融洽的感情了一段时间。 虽然时常也一起吃饭,很多次都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偶尔他们也会因为蒋商陆身体方面的需求而有稍许亲密的举动发生,但是却就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种不对劲倒并不是说他们对彼此不够真诚,相反两个人都真的很认真很用心地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珍惜善待着对方和自己的这段来之不易的关系。 可问题还是真实地存在着,虽然还不太明显却已经足够能引起人的注意,而且闻楹隐约觉得问题好像出现在自己这里。 为此,闻楹自己其实也认真的在私底下思考过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是由于蒋商陆本人从来都没和他表示过什么,甚至可以说无论任何时候,这个比他要来得年长的男人在他的面前都表现得愉悦又满足,这反倒让并不善于处理这类事情的闻楹有点不知所措了。 “少校?少校?你听见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面前的穆霄的呼唤声让闻楹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和下属开会时间发起呆后,情绪明显有点低落的闻楹先是抿了抿唇示意自己听见了,又在慢慢站起身走到所有人的上方后,拿起自己面前的档案后专心投入到下阶段工作的布置上了。 “……情况大致就是刚刚穆霄说的那样,接下来你们不仅要全力配合总部开始全力搜索这个曼陀罗植物基因携带者的存在,还要针对我筛选出来的这个范围找出另外可能存在的九个剧毒植物,他们可能并不会散布在同一个地点,但是他们的身上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能够从某种程度控制和吸引吸浆虫的存在……” “……这个叫什么十修罗的鬼东西也太恐怖了吧?那个在青名市意外觉醒的曼陀罗植物基因携带者听说是个年轻女人是吗?她真的一口气杀了一百三十六个人然后把他们身上的血肉都吃光了只留下了一个个光秃秃的头吗?” 听到旁边陈啸光有点难以置信的感慨了一句,前不久刚刚从青名市回来也算是亲眼目睹那恐怖虫灾收尾现场的闻楹也缓缓地点了点头,在抬手将身后的投影转到一个容貌虽然平平,但莫名带着点艳丽又蛊惑的笑意的女人的脸上后,他皱着眉淡淡开口介绍道, “这是一个通过隔代遗传而产生的曼陀罗花植物基因携带者,在显现出身体异常前她已经被关在青名市女子监狱里整整五年了,据说入狱前她被自己的丈夫长期殴打导致了多次流产,之后还因为被人诬陷诈骗而被迫入狱,在狱中她多次出现自杀和严重的精神疾病倾向……” “但就在两个月前,她因为在入狱后一直表现良好从青名市第二女子监狱提前出狱,可出来之后,她并没有去做别的事,而是当即就去展开了她疯狂的针对她所有仇人的报复,那一百三十六个人应该只有六个是她亲手杀死的,其他的则是被她的精神毒素所控制的吸浆虫对动物和植物所必须要每天进行的正常觅食……” 光是听闻楹这么说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再想到要去亲自接触这么个鬼东西,苏青禾张晓光他们几个之前说实话都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的,明显都有点脸色不好了,而面容平静的闻楹见状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把自己手上的文件随手合上又冲他们解释道, “总部方面为了处理这件事给了我一定程度的权限,所以会有一位这方面的专家来配合我们的追查工作,我另外还请了一个我的朋友过来,这段时间他们俩会暂时加入我们,直到找到这个曼陀罗基因携带者为止。” “专家?什么专家啊?” 地植办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闻楹并没有去立刻回应,到午休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等一个梳着条长辫子,长相显得老派清贵的年轻男人和另一个嬉皮笑脸活像个小混混的小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穆霄他们明显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哎哟真的来这儿来嘿嘿,大伙好大伙好,其实认真追溯起来啊,我心里早就想来咱们这个单位转转了!但是这不是身份不合适嘛就搞得现在才来哈哈!唉总算是得偿所愿死而无憾了!那接下来这段时间就麻烦大家多多关照了啊!我一定竭尽所能做好最佳外援!大家平时想叫我什么都可以!志摩啊小摩啊我都没有意见……” 念念叨叨地就开始不顾所有人复杂的眼神热情洋溢的自我介绍了,王志摩这个话唠真是到哪里都不让人省心,搞得原本把他找来想帮点忙的闻楹见状也有点无言以对。 而站在王志摩旁边听这小子啰里八嗦了半天,好一会儿才确定终于轮到自己说话的遏苦也在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后,放缓声音开口道, “在下遏苦。” 有了话唠王志摩前面的鲜明对比,大伙瞬间都觉得总部派来的这位专家真是好清新脱俗气质出众…… 最关键的是,话可真少啊。 而把接下来这段时间都要在一块工作的这些人聚在一起简单地见过面后,刚刚一直没没吭声的闻楹也先让自己的这几个下属们出去了,又冲此刻单独留下来的王志摩和遏苦低声开口询问道, “你们又去华康基地看过情况了吗。” “去了,就昨晚我和遏苦一块去的,可到底还是去晚了,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剩下了,估计是让你们总部有的官员们给处理干净了……” “不过说实话我很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做法啊,明明当初一起打江山建国的时候,植物这边的头头和动物这边的头头的都说好了要先和平共处二百年,各自保守种族的秘密维持人类社会的稳定,再谈接下来的分开问题,为什么现在又要这么没理由地阻碍你们这种完全是为了共同生存下去的调查工作?这不是瞎捣乱吗?” “唉,现在也只能指望着咱们那天晚上之后被你带走的那个东西了,哦,还有,遏苦刚刚还说他想找一本《阿姆莎传统民谣初译本》来仔细研究研究呢,木头,这书没记错是不是早绝版了啊?你现在有没有办法能弄到一本啊?我记得这是你妈妈她当年亲自翻译出来的吧?” 靠在会议桌边上显得相当熟络地就自觉担任起了遏苦的发言人,王志摩这家伙一副自来熟的不行的样子,偏偏遏苦还在边上眼神显得很殷切地冲闻楹点了点头。 而闻楹闻言倒是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遏苦,在略显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他并没有去拒绝他,反而是态度平淡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知道哪里能找到这本书,等我过几天再拿给你,我要稍微找一下。” 有了闻楹这句话,遏苦也心满意足地冲他合手赶忙道谢了一句,三个人接下来又仔细讨论了一下曼陀罗生长环境以及决定她会逃往何处的追查细节,而过了大概两小时之后,出于这段时间逐渐养成的个人习惯,闻楹低头注意了下表上的时间就准备下班径直回蒋商陆那边了。 “哎哟,你最近发了啊木头,你手上这表多少钱啊看着可真不错……” 因为说好了要先送王志摩和遏苦一段路自己再回去,闻楹去单位楼底下拿了自己的车就看着他们一起坐了上来,王志摩出于惯性往他旁边一坐,立刻就注意到了他手上这块最近才带上,显然和他平时作风不太吻合的手表。 而听他这么说,闻楹在抬起眼睛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后,想了想撇了眼后边正在闭着眼睛默念心经的遏苦又压低声音回答道, “别人送的。” “……诶,谁送的啊和我说说,啧啧,手表,这么亲密看来是有情况啊,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哦,不对不对,我想起来了……不会就是上次那个和你打电话的人吧?” “恩。” 并没有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闻楹点点头干脆就承认了,王志摩脸色变得有点怪异盯着闻楹好半天没说话,再确定刚刚那个恩的真实意思后,他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地试探着问了一句道, “你别告诉我……你们俩已经在一块了啊?” “有什么问题吗?” 不太明白王志摩为什么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闻楹这段时间本来就在因为和蒋商陆关系上出现的奇怪问题上而暗自烦恼。 如今被他这么一弄更是难得有点不悦了,而王志摩见闻楹明显有点不太高兴了,赶紧使劲摇摇手示意自己没有什么恶意,又显得有点为难地叹了口气道, “你……我……唉,你怎么都没和我说啊……总不会是因为我当初那些话你才这样的吧?那我……我真是想打死我自己了,让你们俩就照着之前那样顺其自然说不定还好点……我说闻楹你怎么就这么说答应就答应了啊?这种事不应该再多想想的嘛……” “不是你当初告诉我,他很喜欢我的么,为什么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沉下脸看着面前的王志摩,闻楹这种疑惑又固执的眼神让王志摩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好半天他也看了看后面的遏苦,确定不会打扰到人家出家人才压低着声音口气无奈地开口道, “是,那个人肯定是很喜欢你,甚至是深爱着你的,瞎子聋子傻子都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你自己想想,你对他和他对你那是一样的感情投入吗?” “我其实也能大概猜到点你们俩之间现在的情况,毕竟像你这样责任心重的人,要是真的答应和那个人在一块,肯定也是对他有点好感基础,说不定是还真的觉得他各方面都很不错所以才这样的……”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啊,闻楹,你现在这样选择和他在一块,到底是因为你真的喜欢他,喜欢到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除了他之外就看不上别人了……还是因为他特别离不开你,所以你在不讨厌他,也能接受的情况下才答应的?” “……我并不觉得这两种情况是需要一定要选一个的关系,我对他有好感,他也离不开我,所以我才会同意和他在一起,我自己做的决定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对他的感情我也没办法和旁人解释清楚。” 尽管还在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地往前开着车,但是闻楹脸上的表情已经有点凝固住了,他生平头一次真的有点在生自己好朋友的气,那种这段时间一直被困扰的心思被一下子搅得更乱的烦躁心情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 而王志摩这家伙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之前不小心多嘴犯下的错误给纠正过来了,所以他只无奈地盯着被闻楹讨厌甚至是暴打一顿的压力又纠结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语气复杂地缓缓开口道, “可你到现在都没彻底发芽啊闻楹,无论是从心理还是生理来说你都不可能产生对另一个人的感□□/望和激素分泌……你现在这样和我说,我都能一眼看出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个当初听见你嘴里这些比工作报告还要认真严谨的承诺的人肯定也能看的出来,我敢打赌他听完一点都不会觉得开心,你自己仔细想想他当时在你面前到底是个什么反应吧……” 王志摩的话真的是相当的不中听,闻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被他这么打击了半天,眼角微红冷冷地盯着前方也不看他的眼神真是有点可怕。 许久之后就在王志摩以为闻楹不会再愿意和他说话时,他忽然就听到身边木讷又迟钝的青年倔的要死地重复了一句道, “我是真的喜欢他,随便你信不信。” 这一瞬间王志摩真心是有点想捂着脸长叹一口气,而明明知道万一闻楹真的发起火来和自己动手,他也只能是躺平挨揍的命,但是既然为人哥们总要尽点义务,所以在被闻楹丢出去之前王志摩同志干脆就不怕死地来了一句。 王志摩:“行,你喜欢他,那你和我说说,你们俩在一起这么快一个月了吧,你和他进展到哪一步了?” 闻楹:“……我之前吻过他。” 王志摩:“哦,是吗,舌/吻啊?” 闻楹:“当……当然不是。” 王志摩:“行行,那我再给你换个问题,到现在为止吻过具体几次了啊?” 闻楹:“……两次。” 王志摩:“唉,两次,那我也不往下问别的问题继续伤害你了,我就这么和你直说吧,闻楹,我和我家洗手间的牙刷都天天嘴离不开嘴呢,你说两个真的心连在一块,人也呆在一块,并且还是处在热恋期的青壮年为什么就能做到都谈了一个月,居然只接吻过两次,并且还不是舌、吻只是小孩子过家家随便碰碰嘴的那种呢?” 闻楹:“…………………………” 王志摩:“遏苦你觉得呢?” 遏苦:“……额,遏苦是出家人,接吻什么的遏苦什么都听不懂,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这天晚上闻楹回到刘房山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钟了。 他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发现蒋商陆还在等他吃饭,当年长男人从屋里头缓步走出来开门的时候,他顺便就靠在玄关处和闻楹主动聊了几句,而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闻楹在换好鞋后抬眼深深地看了看眼前蒋商陆后,却动了动嘴唇半天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 蒋商陆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就会莫名显得很柔和,映衬着满屋子通透的光给人一种能一眼把人心都看穿的感觉。 闻楹在这一瞬间忽然有点恍惚地想起来其实这段时间他们正式在一起之后,蒋商陆就一直都是保持这个平静到让人莫名也跟着心情好起来状态的,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忽然难受了一下,闻楹摇摇头拉住了他的手又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今天的课上的怎么样了,还习惯吗。” 因为他的问题而笑了起来,蒋商陆挑了挑眉毛,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觉得挺有意思的事就勾起了嘴角。 “还不错,不过你如果什么时候有空能陪我一起去试试看就更好了。” 口气有点调侃地这么半真半假地冲闻楹来了一句,因为作为一个其实才刚拥有植物户籍的类植体人类,蒋商陆其实到现在还不太能适应自己目前这种已经和动物划分开明确界限的特殊植物身份。 而一向很照顾他感受的闻楹在考虑到他的这种实际情况后,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就在两个人快准备一起回房间休息之前,他忽然就拿出来个东西又交给了身边的蒋商陆。 蒋商陆:“生长前期类植体人类生理知识手册?这是什么?” 闻楹:“一个由政府出资用来给有些生长期的类植体人类做学前教育课的教育机构,我已经给你教好学费了,你有时间可以去听听,时间在双休日。” 蒋商陆:“哦,那倒是还可以……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好像就是那种给小孩子周末补习的?我能稍微了解一下我的同班同学们年纪都大概多大吗?” 闻楹:“最小的那个四岁。” 蒋商陆:“……最大的呢?” 闻楹:“最大的那个二十四。” 蒋商陆:“………………………………” 闻楹:“那个人就是我。” 蒋商陆:“…………………………………” 自家闻楹这么耿直诚恳的回答让本来照顾到自己的面子问题,所以并不太想去的蒋叔叔顿时说不出话了。 他不自觉就皱着眉地想象一下自己和一群满地打滚的小苹果小橘子小香蕉坐在课堂里一起认真听课的画面,越想就越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滑稽。 只是等他考虑到自己往后还是要和闻楹一直在一块,有些事情总是要稍微了解一些的,最终他还是干脆地选择了答应下来。 于是到这个星期六的下午,其实平时自己也挺忙的蒋叔叔先是和他那如今依旧不太会应酬的舒华大侄子一起去市里某个高尔夫球俱乐部谈了桩生意。 在确认后续事宜应该没太大问题后,他也客气地推辞了对方公司老总晚上邀他一起去梅香小苑饮茶的建议,一个人坐在车后座把那本特别厚特别沉的补习资料给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儿,又心不在焉地就让司机老姚把他送到了闻楹之前和他说好的那个神秘的植物人补课中心外面。 “你一个小时后再过来接我吧,我进去一会儿。” 和老姚低声交代完后就一个人进了面前的小楼,早就结束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如今却要重新上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课外补习班的蒋叔叔穿着身当季长款灰色风衣,胳膊里夹着本补习资料就迈开步伐缓步地进入了这栋破旧小楼的第五层尽头。 等走到那应该就是他要找的小教室门口又抬手礼貌地敲了敲关紧着的教室门后,蒋商陆还没张嘴说上一句话,里头就有个老太太扯着又细又尖的嗓子,口气特别冲地大声喊道, “敲什么敲!喊报告了吗!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啊!上课不许迟到!不许迟到!先给我在门口罚站五分钟再说!!” 蒋商陆:“………………………………” 活这么大了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冲他这么亮嗓门,蒋商陆见状有些莫名想笑地挑了挑眉,也没有真的就傻乎乎地和小孩子一样在门口罚站。 而当下自己就从外面把教室门给推开了,蒋商陆冲那个一脸怒气地站在讲桌上瞪着自己的小老太太语气礼貌地笑了笑道, “抱歉,容我稍微打扰您一下,因为我今天是头一天来,所以其实并不太清楚您之前的规定,以后我一定好好遵守您的要求,这次能让我先这么进来上课吗?” “你是那个……恩,算了算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先进来吧。” 一看蒋商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专门跑过来上自己的课,站在讲台上板着个脸的老太太立刻也猜到他是谁了。 而想到自己学生中某块到现在都没有毕业的木头和自己之前特意交代的事情,这脾气一直不太好的老太太先是把自己严厉的视线往下一撇,又在蒋商陆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对着此刻正坐在教室里的这些小孩子们慢慢开口道, “好了,不要趁机随便说话,今天咱们班有新同学来了,大家先集体起立鼓掌欢迎他一下。” 蒋商陆:“………………………………” 下一秒,多少年都没感受过来自班集体温暖的蒋叔叔就这样表情略有点复杂纠结地迎接了底下这一波来自自己同班同学们的掌声,耳朵边上那雷鸣般的掌声轰隆轰隆的,热情洋溢的让人简直让他有点心慌。 而当他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坐到最后一排一个脸蛋圆圆,皮肤白净的小男孩边上后,感觉自己仿佛重活了一回又的蒋商陆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这个小同桌面前放着的一本作业本,见本子封面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姓名:穆州,物种:木天蓼后,先是愣了愣没忍不住倒是笑了起来。 “……你是棵木天蓼?” 看着就不怎么懂得遵守课堂纪律的蒋叔叔因为被挑起了好奇心,当下就开始和旁边的小男孩小声搭话了。 而闻言原本正在认真听讲的穆州小同学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后他皱着眉地点了点,又压低声音和自己的新同桌开口道, “上课不要随便说话,张老师看见会骂我们的。” “哦,好的,不过张老师就是上面这个讲课的老太太吗?她是什么?” “她是朝天椒,所以很容易发火……赶快低下头,她看过来了。” 在自己这个小同桌显得十分拘谨的好心提醒下,蒋商陆居然真的就和小穆州一起埋下头避开了讲台上朝天椒老太太恐怖的视线。 而确定了一下越老越辣的张老师已经挪开她火辣辣的视线后,蒋商陆刚想在和穆州说点什么,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倒是忽然响了。 下课铃对于一群压根坐不住的孩子们来说那吸引力肯定是十分大的,蒋商陆原本今天只是想过来随便听听课就算了,但是面对眼前这的确挺神奇的情况倒是真心觉得挺有趣的。 只是还没等他主动和自己班上的同学们打个招呼,一群对这位新同学明显好奇的不得了的小朋友们就已经自发地围到了他的身边。 而内心极度无聊,脑子也挺有毛病的蒋叔叔就这么靠坐在小课桌前打量着边上这一群就算他坐着他们站着也只到他胸口的孩子们,居然真的饶有兴致地和他们利用课余时间聊起天来了。 孩子a:“叔叔,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上学啊,你今年第几次开花了呀?” 蒋商陆:“哦,因为我妈妈交不起学费,所以我读书比较晚,我今年第十二次开花了。” 孩子b:“啊?原来叔叔你这么可怜啊?那怎么老师都不组织大家给你家里捐款啊……我妈妈说不读书的就是文盲了啊,我妈妈还说文盲长大以后连怎么开花结果都不知道,让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做文盲,要为我们家努力开枝散叶……” 蒋商陆:“你们家是什么?这么着急开枝散叶?” 孩子c:“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家一家都是冬瓜!根本就用不着开枝散叶哈哈!” 孩子b:“冬……冬瓜怎么了!冬瓜还能炖排骨呢!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土豆啊!” 孩子c:“我是土豆怎么了!我妈妈说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爱吃土豆!你敢说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爱吃土豆么!” 眼看着冬瓜和土豆这两个看似毫无仇怨的蔬菜就这么要在自己面前要红着眼睛打起来了,蒋商陆憋着笑勉强把这群傻乎乎的小朋友给劝着和解了,又在转过头的时候不经意就看到了此刻依旧坐在自己旁边的课桌上,却貌似并不太合群的穆州。 只是这年纪明明还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地就有点不太喜欢和人说话,一个人坐在那儿也是低头趴着一动不动的消沉样子。 而发现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让这个异常沉默孤僻的孩子再搭理一下自己后,若有所思的蒋商陆也没再去随便打扰他,只在今天闻楹回到家主动和他提起这件事后才给随便提了一下。 “那是我下属穆霄的弟弟。” “他大哥也是木天蓼?” “他父母他大哥都是。” “这一家子倒是挺有意思的。” 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刻换上睡衣正坐在客厅里和闻楹一起看晚间节目的蒋商陆稍微想象了一下这家人出门就被一群猫围追堵截的样子就觉得有点想笑。 而因为王志摩今天说的那些话而情绪极度不佳的闻楹在低头沉默着帮他削了个苹果又拿给他后,忽然就听到身边用手正慢慢揉弄着自己后颈的蒋商陆笑着感慨了一句道, “我那天看看穆州那小孩,就觉得你小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有点不爱说话但是又很单纯,你说我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送给他?这个年纪小孩子一般会喜欢什么呢?” 听到他这么说,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一向对人都挺冷淡的蒋商陆会忽然这么关心穆州的情况,闻楹莫名地觉得自己的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心情复杂,好半天之后他才沉着声音慢慢开口道, “只要别送和猫有关的东西就好了,他不喜欢猫。” “他不是木天蓼吗?怎么会不喜欢猫?” “他是木天蓼只能说明猫很喜欢他,他哥哥不止一次和我提过他看见猫靠过来就会躲开,平时也是一副完全不愿意接近猫的样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也没办法强求。” 闻楹皱着眉这么纯粹叙述事实的说完,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仿佛在暗示着什么特别意思的话,他赶紧抬头看了面前的蒋商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表情如常的男人的脸上有什么异常的神色。 而当下就暗自松了口气,闻楹接下来也不想继续发散这个话题,又和蒋商陆独处了一会儿这才一起上楼去了。 只是之前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今天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把很多事情都一次性都彻底反应过来的闻楹却是终于猛然间发现了他和蒋商陆之间到目前为止相处的最奇怪的地方。 就像他说的,在他和蒋商陆在这一个月前的恋爱关系中,总共只接过两次吻。 一次是表白后的那天晚上,一次是十天前的某一个清晨。 都是很浅的一个吻,后面一次还是蒋商陆心血来潮自己主动的,除了第一次是因为在那种明显有点特殊的环境下才造成的紧张心跳感,之后他就完全没有任何心跳加快或是其他怎么样的感觉了。 想到这儿,闻楹在黑暗中的身体都有点僵硬住了,整个人也完全不敢再靠近身边的蒋商陆,似乎是生怕身旁这个人察觉出自己的这种怪异之处。 可偏偏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明明已经应该熟睡了的蒋商陆先是将手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上抚摸摩挲了一下,接着把滑落下来的毯子拉到他的肩膀上面,这才带着点倦意地轻声叮嘱了一句。 “盖着点肩膀,不要受凉,等你老了你就知道我现在什么老是后颈疼了。” “……恩。” 说完这话蒋商陆就又不吭声了,表情完全怔住的闻楹等感觉到他这次真的睡着了之后,先是定定地看了会儿男人侧躺着的睡脸,这才重新开始一个人思考刚刚的那个问题。 可是无论他多少次去想王志摩那些听着似乎是特别有道理的话,他的脑子就只有一个固执到执拗的想法。 我是真的喜欢你。 可是偏偏却没什么人相信他,王志摩明显不信,估计其他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信。 因为他确实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点进一步发芽的迹象,他身体里那颗早就被冻坏了的种子因为蒋商陆的关系虽然曾经侥幸绽开了一个裂缝,但是也已经久久地没有任何动静了。 但是他们不相信那是因为他们都不了解蒋商陆,也并没有亲自感受过来自蒋商陆的这份爱情。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也真的更多的是在为了某种流于表层上的责任感,所以他才会那么虚假又形式的态度来对待蒋商陆。 蒋商陆也应该是早就看出来了,也许是他表白的那天就看出来了,也许就是那个晚上他们独处的时候,所以他才会干脆就保持前段时间的那种处处都显得很怪异却又不容易出问题的关系和他慢慢地耗着,也不会说就去责难和为难闻楹。 毕竟他们之间开始的实在太匆忙了,闻楹总是担心蒋商陆太着急,但说真的,蒋商陆对他的那份心意其实比他对任何人都充满有耐心有恒心和够真心。 没有人会不去爱上在深夜里醒来也会为自己轻轻盖上毯子的爱人,希望这段时间的相处,蒋商陆和他彼此都在越来越需要自己,其实有时候闻楹甚至都觉得…… 当初答应和蒋商陆在一起才是他这充斥寂寞和无趣的人生做过的,少数一辈子都不后悔的决定。 只可惜如果不是今天有王志摩来随便质疑他,他或者还是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自己先前所习惯的那种平淡如水的相处中,到现在还醒不过来。 可是今晚闻楹却是人生第一次知道,人真的动了心的时候,连心跳声都是和平时是不太一样的。 这般想着,今天一整天都在因为王志摩那番话而有点心情不好的闻楹就稍稍转过了身体,视线所及,他越触碰就越着迷却不敢随意惊动的那朵鲜花正睡得沉沉,身上还隐约有股特别美好的浓郁香气。 而在这一瞬间,闻楹人生头一次有了这样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浪漫的憧憬。 他希望自己哪一天发芽抽枝真正地长成一棵凤凰树的时候,能刚好长在蒋商陆的头顶。 天刮风下雨,他遮风避雨。 从灵魂到心,完完整整,始终如一。 而过了大概五分钟,明明此刻心潮澎湃的要命但却因为不想去打扰蒋商陆,所以只能自己从床头摸摸拿了手机的闻楹就背对着光开始向他的固定狗头军师王志摩发出了一条短信。 【我是喜欢他的。】 【……楹哥你是唐僧转世么!!!!你都在我耳边把这句话来回念了一天了!!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想睡觉qaq我向全国人民保证你喜欢他,谁不让你喜欢他我和他拼命!!!!你还有什么心里话能和我一次性说了嘛!!!!别再折磨我了!!】 【我不喜欢你。】 【…………………………………………………………】 【我还想亲他,恩。】 【 第二十一朵鲜花 临近晚高峰用餐时间,在y市相当有名气的状元牡丹楼正是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各种谈生意谈买卖谈感情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聚在一块,一张四海八仙桌几道招牌菜杯盏碰撞间就能促成一桩桩上好的买卖,楼底下苏州评弹的吟唱声既美又嗲。 更妙的是这饭店里但凡是人的视线能接触的地方,都大朵大朵地点缀着这个季节所能寻找到的开的最大气最华贵的牡丹花。 而且一看过去就能发现这里采用的并非是残忍切去植物生命根部只欣赏其短暂美丽的做法,反倒是在饭店廊柱和每一块地板下开辟出独立的土壤空间,又以合适的室温和灯光条件精心供养着这些遍布在屋顶花架上美轮美奂的牡丹花。 像这一楼大厅里就主要分布诸多粉□□白的童子面,往上的三层楼则分布着魏紫,姚黄和二乔,走在走廊上,坐在包间里放眼望过去都是满眼的国色天香,牡丹绝色,当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二爷,您上次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好了,那块花满园附近的风水宝地不出意外这次肯定是归咱们蒋氏的了,我听说那块地皮上有棵特别灵的糖棕树,积聚福源,品相一流,弄得四周围的东西都会跟着沾上点福气,所以只要那往上面盖点东西就没有不旺不发运势不好的……接下来只要小蒋先生只要再往上面打点再打点,这桩买卖啊就真的成了,任凭是谁来都翻不出浪……” 脸色涨红的中年男人此刻正一脸喜色地压低着声音和蒋商陆小心汇报着情况,这段时间为了能多些和闻楹在一块的时间,所以蒋商陆也已经很久没出来应付这种应酬了,而此刻被这一包间的烟酒味熏得脸色并不算太好的蒋商陆闻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后,他忽然招手将这一脸讨好的男人招到自己旁边,又挑挑眉压低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用身上的毒素麻痹着这人的神经冲他道, “哦,那你现在心里都有几成的把握了?” “至少九成!哦,不!十成!十成!” “恩,这次做的稍微还可以。” 垂下眸笑着夸奖了一句,蒋商陆这么口气稍缓地一称赞他,心里一直挺紧张的男人也立刻松了口气,只是心里还是对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憷得慌的蒋先生实在是又敬畏又害怕,真真是当做家宅恶鬼再精心供奉着。 此刻面前这一大桌大多都是蒋商陆这段时间为了促成某桩生意才开始接触的人,今天这也算是单独出来和他们见个面谈谈交情。 蒋商陆这会儿和他单独说话的时候也没人敢打扰,毕竟打从之前林董那事出了之后,蒋商陆这人疯魔邪性的很的传言也早就人人皆知了。 只是商圈这种地方难免总有斗争,大伙明面上做的虽然都是白道买卖,但真要是说起肮脏龌龊来那也是几天几夜说不尽,如蒋商陆这样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总有办法能让别人对他心甘情愿地叫一声二爷,而早早地投靠在他手下或许还能得一个亲信的好前途。 “不过二爷,我也是偶然听说之前也有个人在一直想争取那块地,咱们这边虽然现在已经占到先机了,但保不齐这人要是不甘心给咱们找点麻烦……” “恩?知道是什么来头的吗?也是咱们市的?” “听说是的,也好像有点来头,我也不确定具体是哪边的人,就听人说好像是什么雍家二公子……” “雍家?” 听身旁的中年男人忽然就提起了个特别耳熟的字眼,蒋商陆原本正落在餐桌上随着楼底下的苏州评弹声而随意敲打的手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停顿了一下,他古怪的表情有点若有所思,一时间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事情,又像是心存着什么疑虑。 “二爷您不会恰好认识这雍家二公子吧?” “……要是就是我知道的那个雍家的话,确实算是认识……那小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咱们硬抢了他的生意他应该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吧?” 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蒋商陆这种诡异又有点冰凉的语气莫名地让人就有点不寒而栗,中年男人不自觉地张了张嘴刚想回句他也不知道。 可恰在这个当口,外头倒是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喧闹声,而伴着一个年轻人特别没素质的大呼小叫,下一秒蒋商陆他们包间的门忽然就被踹了开来,紧接着就有个摆明了是喝多了的小子闯进来就气哼哼地破口大骂道, “去……去你妈的给我让开!蒋小胖儿他二叔呢!我倒要看看那个不要脸随便抢人买卖的蒋老胖儿在哪儿呢!” 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喊出来整个包间的人都静了,坐在正当中的蒋小胖儿他二叔蒋老胖儿在所有人胆战心惊地注视下倒是也没有沉下脸发火,只先抬手示意外头一脸紧张的服务员把门关上又出去,这才缓缓地勾起嘴角又显得挺感兴趣地打量了一圈这和蒋舒华差不多年纪的雍家二公子道, “我人是在这儿呢,不过你就这么忽然闯进来,也不稍微介绍下你自己么年轻人。” “你……你就是那个……蒋商陆?的……的确和你侄子长得真不太像,难怪他做人那么蠢你却那么不要脸了呢……老子我姓雍,家里排行老二,怎么着……听说过吗?” 醉醺醺地和只四处横着走的螃蟹一样地傻乎乎地晃悠到了蒋商陆面前,蒋商陆这会儿坐着的地方恰好就背靠一整面墙缠绕盛开的姚黄牡丹,贵气的人间富贵花和阴阳怪气的老男人搭配在一块这乍一看过去画面居然还有些说不几分的美感。 而这喝的醉醺醺,审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得有点诡异的雍家二公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眼前这花给勾引到了,还是被眼前这人给勾引到了,一副深得高衙内真传在世,恰如呆霸王转世重生的模样就拿自己手指要往气色其实并不太好的蒋商陆下巴上勾。 蒋商陆见状挑着眉下意识地往边上侧了侧头没让他的手碰到自己,而那雍老二也没去管蒋商陆旁边的那几个蒋氏高层一副青天白日见了鬼的样子,低下头凑近些神情似笑非笑的蒋商陆就随便张嘴胡来道, “躲什么……让我看看……你……” 放以前这种喝点酒就蹬鼻子上脸的玩意儿撞到自己面前,蒋商陆早没什么耐心地两巴掌打掉他几颗牙再随手丢出去了。 只是自从知道他姓雍之后他一直就显得对他很客气,而此刻听这不怕死的小子这么诡异地在自己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屁话,嘴角弧度更明显的蒋商陆也懒得和他怎么计较,直接挥挥手让边上的人把雍家老二给拉开点又显得特别散漫地扬声开口道, “雍家?认识,怎么不认识?我不仅认识你,我还认识你哥,你爹,你们全家我都认识。你们雍家祖籍东北,二十年前才举家来了南方,你爹农村出身,小名黄狗,后来连生了两个儿子,算命的说是家里福气都挡不住了,就给你哥和你各起了个村炮名字用来辟邪,你哥叫大狗,你就叫二狗,雍二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雍二公子:“………………………………” 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被大庭广众地说出来可比他管蒋商陆叫蒋二胖来的恶毒多了,而且这雍老二偏偏还没办法反驳,因为这个卑鄙无耻又下作的蒋小胖儿他叔叔说的居然一个字不差全部都是真的。 而当即就恼羞成怒地猛地把面前的几个杯子给恶狠狠扫在地上又脸色涨红地大骂了起来,这本来就因为喝多了才从自己包间跑出来上洗手间,结果半路听人说蒋商陆人在这儿吃饭就立刻闯进来找死的小年轻还没冲到蒋商陆面前给他点教训呢,他身后的门就被人碰的一脚给踹开了。 在雍家二公子一下子酒醒了一半的恐惧注视下,一个穿着身笔挺又时髦的黑色皮夹克,整个人都透出点浓重匪气,岁数大概也三十出头的男人就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而当下也没去管周围其他人表情各异的眼神,这看着就气势相当可怕的男人上来就先给了那也不敢躲的雍老二狠狠地一巴掌,接着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小子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这才冷冷地开口道, “自己样样不如人,还他妈来这儿给我丢人现眼,马上给我滚回去。” 雍老二闻言委屈地叫了声大哥,脸都有点哭白了,可他冷酷无情的大哥压根就不理他,反而直接就又给他没三两力气的腰上加了一脚,而顿时哭叫的更厉害的雍老二抹了把脸就一个人灰溜溜地回自己和他大哥刚刚吃饭的包厢去了。 目等送着自己这倒霉的衙内弟弟走了,听见这边闹事的动静才特别过来看看的雍老大这才调转回眼神重新打量了圈在这儿包厢里三三两两坐着的人。 当对上正靠坐在边上似笑非笑盯着他看的蒋商陆后,这明显心里压着点火的男人先是烦躁地皱了皱眉,半天才忽然皱了皱眉道, “今天这事是我弟弟做的不对,打扰大家了,我先告辞了,今天所有的消费都算我的。” 说完这话这雍老大也不停留径直就这么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屋子人互相看着倒是有点气氛尴尬。 而蒋商陆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只把外头的服务员叫进来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顺便也说了声自己差不多时候要回去了。 可当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出包间又朝着走廊边上走了几步,快到尽头的时候,蒋商陆刚好就看见那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但摆明了就是在等他出来的雍锦年。 蒋商陆:“你弟呢?” 雍锦年:“又给了两巴掌,现在正在厕所抱着马桶边哭边吐呢。” 蒋商陆:“下手可真够狠的啊,你这是多年不见把殴打你弟都培养成自己固定的兴趣爱好了啊,雍大。” 雍锦年:“滚!老子待会儿冒起火来连你都打!我他妈认识你吗!你就忽然过来和老子说话!” 一听他可算是愿意冲自己发火了蒋商陆也摇头忍不住笑了,他身形本就很瘦很高,显得不太良善的阴郁气质更是天生就显得相当咄咄逼人,这么一看过去竟比雍锦年这一米八五的大个子还稍微高上点。 可此刻站到雍锦年面前的时候,蒋商陆却莫名地没了方才那种对待外人时候的阴森味道,态度也显得随和轻松了点。 而上下打量了圈这个因为自己当时住院所以足有十几年没见的高中同学和曾经挚友,心情倒也不错的蒋商陆也没去继续刺激眼眶都红了的他,只稍稍放缓声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懒散地笑了笑道, “再看见你哥们儿我,就只有这么句话想和我说么,老雍。” “你他妈还知道我是你哥们儿啊……” 咬牙切齿地这般说着,雍锦年都快被面前这一副理所当然的王八蛋给气晕过去了,但因两个人从前确实是真朋友,他自己也是真惦记他的情况,所以哪怕再怎么生气他却也没真的把蒋商陆给怎么样。 这般想着,勉强靠在墙边上又拿手背难堪地擦了擦自己红通通的眼眶,脑子里因为刚刚忽然就看见了消失那么多年蒋商陆,所以到现在还乱的很的雍锦年好半天才皱着眉有点费劲地开口道, “……咱俩到底都多少年没见了。” “十一?十二?我也记不得了。” “……妈的什么狗屁哥们儿!整十二年都记不得了!” 脾气一直特别不好,打从十七八岁就一直是这个火药桶性格的雍锦年当即又开始破口大骂他了。 见状的蒋商陆是彻底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任由雍锦年气哼哼地上来揽住他的肩膀又和他一块往饭店楼上另外的包间走,紧接着这两个都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儿就和没心没肺的小孩似的一边走一边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刺了起来。 雍锦年:“老子就说怎么最近老听说有个什么叫蒋老二的到处兴风作浪的,开始还以为我搞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蒋商陆:“除了我还能是谁,恩?” 雍锦年:“□□的王八羔子是你我才要骂你!那你前段时间还不主动来找我!老子高考那年被你忽然失踪那事一闹书都快读不下去!天天就知道跑你家门口瞎转悠都找不见你!你爹你妈都让我回去别找你了!我他妈怎么可能不找你啊!你一大活人就这么活生生不见了!” 蒋商陆:“我现在这不是又活生生地回来了么,以后想什么时候找我都可以,但事先说好啊,不抽烟不喝酒不去非法/淫/秽消费场所啊。” 雍锦年:“那还随便找个你屁,你装什么装,看你现在这禽兽派头我都不信你。” 蒋商陆:“怎么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啊……哦,对了,忽然想起来了,我要和你单独告状啊,你弟刚刚还打算调戏我。” 雍锦年:“……嗤,你以为自己是杨贵妃转世啊是个人都想调戏你,你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再说他那个煞笔喝醉了连路边长得过得去的狗都调戏,你就把自己当做狗一样淡定点就可以了。” 雍大这比刀尖子还狠的破嘴是彻底把本来也是在和他开玩笑的蒋商陆都给逗乐了,但他们俩这交情也确实很久远了,这么没皮没脸地使劲互相伤害居然还显得气氛挺融洽挺轻松的。 而进了楼上一个小包间又坐下聊了会儿,雍锦年熟门熟路地招呼女招待点了这儿几个招牌特色菜,又想起刚刚蒋商陆和他说的话冲他挑挑眉问了句。 “真不喝酒啊?” “不喝,再过一会儿我还要回去。” “我开车送你回去啊,大老爷们儿随便喝点怎么了。” “不是要开车回去所以才不喝,是我这么多年从来都不喝酒,而且我现在正处着个人,目前正住在一块培养感情呢,懂了吗?” 蒋商陆这么似笑非笑地一开口,雍锦年一下就愣了,半天回过神来的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了句你有对象了不起啊。 可过了会儿目前还是单身所以对蒋商陆这家伙居然身边都有人了这件事还是有点好奇和羡慕的雍锦年没忍住就凑近他问了一句, “认真的?这么快就住一块去了啊?是准备收心了?那人多大岁数啊?” “今年二十四,恩,收心了,就他了。” “这……这岁数还是小孩一个啊……你可以啊蒋商陆,这口嫩草吃的,那现在是已经把那清纯小姑娘骗上床了?” “盖棉被纯聊天,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他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懒散地撑着头调侃着回了一句,眼珠整颗都显得乌漆漆透着点黑红色的光的蒋商陆这般说着就回忆起这几天闻楹对他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的奇怪态度,半天这个眼神阴测测的男人才不自觉舔了舔下泛着点白的嘴唇一脸下/流地开口道, “不过不是清纯小姑娘,是个清纯小伙子。” 雍锦年:“…………………………” 猛地就被自己十几年没见的儿时好友给一脚踹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雍大被他这坦然的要死的样子搞得脸都绿了,好半天才把手边的杯子哆嗦着拿起来喝口水半天才脸色通红地道, “你他妈逗我啊,好好的和一男的玩真的……你就不怕别人说你……” “诶,我爹妈大哥都不在了,这世上谁还能管得我了想干什么,或者要和谁在一块呢?反正谁来说我都不在乎,我和他好上了还碍着别人什么了么。” 蒋商陆这么漫不经心地一解释,雍锦年立马就哑口无言了,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是,蒋商陆作为他爹的老来子现在的确算是蒋家旁的表的里面辈分最大的。 不光一个嫡亲的侄子蒋舒华,光是旁亲里面要管叫他二叔公表舅老爷的都有一大把,占着这么大个便宜,这本来就嚣张傲慢的要死的家伙后半辈子就是把蒋家的天给拆了也没人敢来惹他。 “那……这小子人品怎么样啊?你可别糊里糊涂的就栽进去啊,咱们这种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有时候我是真不能理解有些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的想法,你们俩之间这差着大把的岁数,万一一个沟通不好可能就……” 听出雍锦年的话里也似乎没什么恶意,蒋商陆抬手拿开茶杯盖又喝了口茶又扯了扯嘴角笑了笑道, “你能别咒我么,我还指望着他早点开窍和我两情相悦呢。” “……草,他不喜欢你啊,还干嘛和你在一块啊?” “他喜欢啊,但他对谁都那样,善良心软又有责任心的人就是那么不懂得拒绝别人,我也只是运气好正好钻了个空子才让他同意和我在一块的。” “我说,你能别把自己说成这样么,你哪里不如人啊要这么使劲贬低自己……” 雍锦年被蒋商陆这神经病使劲埋汰自己的样子弄得有点不爽,而蒋商陆倒是不置可否地眯起眼睛想了想又口气懒散地回答道, “这不叫贬低自己,他值得我这样做我才会去迁就,却争取,随便换个人来你觉得我有这样的兴致吗?不过这两天好像也有转机了,要是真成了请你吃饭……而且你刚刚不是想问我这么多年去哪儿了吗?我现在告诉你,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然后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看好,在遇到他之前我觉得我是活着一天算一天,但遇到他之后我就想一直这么好好活下去了,我想好好的和他在一块,也不再想和以前一样折磨为难我自己……” “最关键的是,你要明白,在如愿以偿地得到他对我的感情之前,我哪怕是死……都不会甘心,明白了吗?” …… 自从那天晚上用短信骚扰了王志摩一晚上之后,闻楹自己的心情倒是好多了。 因为从小到大都是那种一旦确定了目标就会去认真履行最终一定能做到的人,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其实相对地没那么了解蒋商陆心里的想法后,他就思考着准备从他的身边人下手,尽量去多知道一些过去发生在蒋商陆身上的事情。 他知道蒋商陆这个人看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也有自己的心结,在他的心里他的家人就是他的死穴,所以当闻楹这么长时间了头一次主动找蒋舒华出来吃饭后,小蒋先生一方面觉得受宠若惊的要命,等回过神来立马直接就掏出一兜的信用卡又冲坐在他对面的闻楹特别激动地来了一句。 蒋舒华:“闻楹,这顿……这顿饭我请啊!你不要和我抢啊!听见了没有!” 闻楹:“……不是说好了今天是我请你吃饭么。” 蒋舒华:“不行不行,你一个人过也不容易,你外公不是还沿街乞讨过么!还有你那个人渣爸爸!我不能吃你这么一顿!我会被天打雷劈的!不行不行!” 闻楹:“…………………………” 被蒋舒华这么一说,闻楹也顺势想起了当初自己来蒋氏求职时被方青禾他们胡乱瞎编的那份个人简历。 只是没想到都这么久过去了蒋舒华居然还会觉得这件事是真的,而顿觉有些无奈地任由着胃口貌似很好的蒋舒华点了一大桌子菜,其实并不太饿的闻楹忽然就听到蒋舒华冲他开口道, “说起来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啊,还特别把我找出来……“ 被一下子问到了重点,心里顿时有点不自在,闻楹总觉得自己这么冲动地跑来和蒋商陆的侄子打听这种有关*的事情不太像他自己一贯的作风,但是人既然都坐自己对面了,闻楹也不想迟疑了,所以他先是很自然地帮蒋舒华夹了块香煎鱼块,又抬起头看着这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未来也应该算是他侄子的老同学神情严肃地开口问道, “你知道你们家当初还有什么老佣人活着吗?” “恩?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没有,就随便问问,你自己还有印象吗。” “恩……有倒是有,但是我不确定她现在到底还活不活着了,我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我记得家里的确是有个佣人,我还管她叫方琴姨,这个方琴姨应该是一直留在我们家直到我爷爷奶奶下葬才离开的,我爸直到自己生病的前几个月,还让我给这个方琴姨寄过那年的中秋糕点和茶饼,所以我这边到现在还留着她的地址呢……“ 蒋舒华这个人性格一直很单纯,对真心相信的人也向来是坦诚又热情,此刻听闻楹这么问自己,他虽然心里没搞明白是什么原因,却也没追问他想干什么就把自己知道的都给说了,而闻楹闻言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直到和蒋舒华吃完这顿饭又顺利地拿到了那个叫做方琴的佣人的地址,他径直就开着单位车一个人去了那个虽然也位于y市,但是位置相对偏僻的老城区。 到了这儿之后稍微打听一下,这压根就不大的老巷子里就立马有热心的老太太主动出来给闻楹指了路,闻楹谢过热心街坊一路往里面走直到道到了一个不大的小院子外面,他先是沉默看了眼坐在门口正在低头择菜的一个中年女人又弯下腰带着点礼貌的口吻冲她开口询问道, “请问,方琴老人是住这儿吗?” “哦,你什么事吗,那是我婆婆。” 无精打采的女人闻声面无表情抬头,见闻楹长得斯斯文文的不像是什么做传/销发广告的就擦擦手回答了他一句。 闻楹一听见她这么说也知道自己肯定是找对地方了,直接将蒋舒华留给自己的地址给女人看了看,又淡淡地找了个借口道, “小蒋先生让我来的,想来看看方琴老人的近况。” 一听到蒋氏的名号女人原本不冷不热的脸色就好转了不少,她这个婆婆因为年轻时候在蒋家做过很长一段时间佣人,之后的几十年间哪怕已经回来养老了却还是受到这家人的真心对待,所以此刻听闻楹这么说,女人赶忙把门口的生活垃圾给收拾了一下又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把他领到了院子。 “唉,我婆婆最近身体大不如以前了,整天躺在床上也不肯吃东西,脑子乱七八糟的还老是胡言乱语,昨天她一直到了晚上还在喊小陆少爷,小陆少爷,我们也不知道她要找谁就只能这么伺候着……” 听到小陆少爷这个称呼的瞬间,闻楹也稍微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小陆少爷应该指的就是以前蒋商陆在家人和长辈口中的名字。 而想到那个如今总显得成熟完美,几乎让人觉得完全不可击垮的强势男人居然有一个这样可爱到有点傻气的小名,闻楹就觉得心里好像有点意外,也有点……止不住的喜欢。 小陆。 默默地就在自己的心里念了一遍,闻楹一下念完觉得感觉不错,没忍住又偷偷念了一遍,尽管他的脸上还是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但是一向不太会有这种想法的闻楹却人生中头一次有点遗憾,他可能再也不可能见过那个可能永远只能存在逝去岁月里的小陆了。 只是等他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跟着中年女人来到方琴老太太一个人单独生活的屋子门口时,大老远的闻楹就听到了一个老太太带着哭腔的衰老声音在里头在断断续续地念叨道, “小陆少爷怎么还不来……我就……我就快死了啊……小陆少爷的病到底好了没有……” “妈,你又在瞎说什么,哎哟,别动别动,中午吃扁豆面好不好啊,你好好躺着行吗……” “扁豆面……我喜欢吃扁豆面……可是小陆少爷不吃扁豆……他特别挑食……每顿饭只要有一点点不喜欢他吃的东西,他就马上闹着不吃了……” 看到中年女人赶紧走进去和躺在床上的痴傻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动着,闻楹跟着走进来也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 当不经意地听到老人家说蒋商陆从前很挑食的时候,想到他现在每天是怎么吃饭的闻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就有点闷的厉害,而等他也跟着来到老人的床前又和这个看着便已经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对视了一眼后,闻楹只眼看着老人望着他呆了呆又轻轻地回道, “你……是谁啊……” “我是小陆的朋友,你想见见他吗?我改天带他来见你。” “小陆少爷的……朋友?他的病终于……好了吗?他出院了吗?” “恩,他好了,挺好的,也长大了,现在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因为闻楹的话一下子愣住了,仰躺在床上床上睁大着眼睛的老太太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一样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嘴里那几句话,好半天她猛地停下了,却忽然就大哭了起来,接着无论之后自己的儿媳妇怎么去哄她,这个老太太就只会啜泣着重复那几句话。 “是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他……他发了好多天的烧…还在难受的吐…我们……我们就把锁在房间里了,大少爷把他送走的时候……他一直在车里面叫……没有人……没有人去救他……我们都是害了……害了他的人……我们都对不起他……” “老太太和老爷子都在哭……但是却不能下去送他……大少爷送完他回来之后难过的饭都吃不下去……自己还生了好久的病……可是怎么办啊……不把小陆少爷送走……他就迟早要死……那些人……那些人早晚会找上门来的……把他带走……” 猛然间听到了一个非常关键性的细节,开始只是想来了解些蒋商陆过去的闻楹下意识地就凑到老太太的面前又问了她一遍刚刚的问题,而老太太今天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整个人都异常的激动和失控,把她站在一边的儿媳妇都弄得有点慌了神。 只是在皱近着眉头的闻楹坐下来握紧了她的手,又坚持且固执地仿佛询问她好几遍她刚刚是什么意思后,眼神恍惚的老人才最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将枯瘦的手掌慢慢地拍了拍自己剩下的床板道, “东西……东西都在……在床底下……你拿出来看看吧……其余的……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蒋商陆和雍锦年这一番叙旧瞎扯了快一小时,因为彼此都是臭味特别相投的老交情,所以就这么随便聊聊也不至于会冷场没话题的。 等说到一半的时候,蒋商陆忽然就想起他弟和蒋舒华在争的那个香满园的地皮,而坐他旁边雍锦年听他提起这件事,只很随意地摆摆手开口道, “让你侄子好好干,别搭理雍二那个煞笔,我对他是真没辙了,打也没用,骂也没用,就是个垃圾到连一点血性都没有了的泼皮,我现在就担心他不那天给我们家惹出什么事来,所以出门都不准他开车,随便给他点钱打车,就怕他不小心撞完人直接来一句你知道我哥我爸是谁吗!那要命了老子这下就要在全国老百姓面前出名了,我才丢不起这个人……” 雍锦年这嘴把他弟给损的也是真没谁了,蒋商陆听他这么说想笑的要命却也没去瞎掺和他们家的家事,而既然说到这个地皮的事,雍大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蒋商陆压低着声音来了一句道, “不过你要是想帮你侄子尽快把这块地皮弄下来,最好还是要注意点那方面的问题,我听说往香满园那边去的一条公路上最近一礼拜正在闹鬼呢,红衣女鬼,杀人夺命,专挑过往司机下手开口就说是要往山上去啊,你要是想在那儿弄个人气鼎盛点的楼盘什么的,肯定得连带着把这条路的事情也给搞定才好开工程对吧?” “……恩,我到时候再留意一下……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啊。” “啧,滚吧滚吧,下次叫你一定得出来啊,把那小孩顺便也叫出来也一起吃个饭。” “知道了知道了,走了啊,雍大妈。” “滚滚滚。” 笑闹着彼此道完别,蒋商陆就一个人从楼上的包间往下面来了,只是他还没走几步就挺突然地接到了个电话,等拿起来一看发现时闻楹的名字,蒋商陆颜色浓郁的眼睛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止不住的笑意涌起。 “闻楹,怎么了?” “你在牡丹楼是吗。” “恩?你怎么知道了?” “等我五分钟,我马上过来接你。” “……好,我等你。” 察觉到刚刚电话里蒋商陆明显有点惊喜和愉悦的情绪,此刻人已经走进牡丹楼的闻楹随手挂上电话,一贯僵硬的面部线条也难得地有了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之前从来没有主动说想来接过应酬完的蒋商陆,这种充斥着烟酒气息的场合他也压根不进,但是因为事先和老姚问好了,所以闻楹上来的时候倒也十分顺利。 只是就当他带着点这种很想尽快见到蒋商陆的心情走过二楼的洗手间外面的时候,正在思索着蒋商陆会在哪个楼梯下来的闻楹忽然就隐约听到了一个醉醺醺的年轻男人正在里头和什么人断断续续地打电话的声音。 “还能怎么着……黄了呗……是……雍大那个垃圾今天又给我甩脸色了……还他妈不是那个蒋商陆害的……哼,我还以为是个怎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原来长得骚成那样……对啊,你是没看见那手还有那腿……三十多岁了居然还挺会勾人……在床上一定又贱又骚……” 嘴里不干不净地正尽情诋毁着刚刚表现的很看不起自己的蒋商陆,雍二脸上被他哥打出来的巴掌印还在呢,可是已经开始又人五人六地不怕死惹事了,他是觉得在这儿和狐朋狗友随便胡说几句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就在他弯腰站在小便池边上正打算把自己的裤链拉上时,他忽然就觉得有什么人慢吞吞地走到了他的后面,紧接着还没等雍二反应过来,他就被一脚踢出去面朝下摔在了地上又被人从全方位各角度狠狠地暴打了一顿。 “啊!!!救命!!!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你!!!别打了别打了!!!!!救命救命!!!啊啊!!救命啊!!杀人啦!!!!” 眼看着这个下流龌龊的纨绔被打的鼻青脸肿,面无表情,嘴唇抿着的闻楹头一次在这种不是工作原因的情况下动手伤人,但是他的心情却意外地充斥着陌生的怒火,而也没有理睬雍二这苦苦的哀求,闻楹上去就用脚踩在他不停发抖的背上又皱着眉淡淡开口道, “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这么说他,你就会直接没命。” 说完,眼神冷漠的闻楹也没有再继续在这里多留,毕竟蒋商陆还在上面等着自己去接他,让他知道有这种事发生也不太好。 可就在神情还是明显有点不悦的闻楹地从二楼出来又沿着雕花楼梯慢慢走上去时,他恰好在走进那段红木长廊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了正靠在一边栏杆上一边等着他一边聆听着下边评弹的蒋商陆。 视线所及,整个长廊的最顶部都布满了好似珠宝玛瑙一般华贵艳丽呈两色穿插绽放的洛阳锦。 站在偌大牡丹花花廊底下的男人此刻脸上全无表情,锐利眉锋间却透着股掩不住的衰败和病气。 但簇拥着他的牡丹花还是渐渐染红了面颊骨的颜色,让他浑身上下都透出股即使是个男人却也可以诠释得很生动很香艳不带丝毫女气的情/欲与淫、糜。 而底下还在继续哼唱着的评弹曲目此刻恰好就唱到了著名的梁祝选段,祝英台十八相送别梁兄的故事似乎字字句句都透着股脉脉情谊。 【一年春事,桃花红了谁。】 【一眼回眸,尘缘遇了谁。】 【三两艳事,谁言年少恩爱总白头。】 【钟情/事,死方休,莫言轻狂,点点谁人负。】 闻楹就在这样动人凄美的唱词中一点点地来到了蒋商陆的身边,他们之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都似乎沉浸在了底下旖旎的评弹声中。 等一曲终了,靠在栏杆上的男人终于侧过头看着身旁的青年刚要开口说话,可青年却已经先一步很慢就将自己冰凉的手指落到他苍白的嘴唇上慢慢地揉了揉。 “恩?怎么了?我的气色很差吗?” “有点白。” 显得严肃又正经地这般答了一句,蒋商陆听他这么解释一时间倒是忍不住笑了,只觉得刚刚还在暗自惊喜自己阿德木头终于开花的自己实在有点太过心急。 但当下一秒他却感觉到闻楹慢慢地挪开了自己的手指,而紧接着落在蒋商陆嘴唇的便是青年同样也显得冰凉湿润的舌尖和那美好清新的读书于他身上的气息。 “闻楹?” “恩。” 将蒋商陆眼中的情绪变化都看在了眼里,闻楹目光温柔地将他整个人慢慢地压在雕花栏杆上,又开始低头投入地舔吻触碰他嘴唇的时候还用自己的手掌缓慢地抚慰着男人一直都很敏感的的腰窝和背脊。 蒋商陆开始还稍微迟疑了一会儿,但是当他的手主动地解开自己的衬衫领口并仰起头方便青年更放肆地啮咬他的耳垂和锁骨时,他的理智已经完全沦陷了。 直到感觉到他的西裤被扯了下来,有双属于青年的手开始深入尽情抚慰他并试图分开他的腿后,不自觉抬眼望着眼前一簇簇娇艳的洛阳锦的蒋商陆终是喘着气笑的有点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这是准备在这里就让我先给你开一次花了是吗?” “不,等我们回去。” “……那咱们现在躲在这里是要做些什么?捉迷藏吗,闻楹?” 蒋商陆带着调侃意味的问题让闻楹抬头看了看他,他们此刻正呆在这个牡丹花廊最里面的空间深处,没有人会来轻易地打扰他们,也没有人会看见此刻被他扯下长裤露出衬衫下修长的双腿并心甘情愿地躺在牡丹花墙边和他身下的蒋商陆。 而知道蒋商陆大概误会了他的用意,脸色也因为刚刚情绪激动而有些泛红的闻楹只将怀里的男人抱着整个人更靠近自己自己,在细心地帮蒋商陆一点点整理好衣服又平复了下互相之间的情绪。 闻楹这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接着放缓声音凑到他的嘴唇边,轻轻吻了吻他才认真且真挚地轻轻开口道, “抱歉,我刚刚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但是我其实只是想个稍微没什么人的地方悄悄告诉你一件事情……” “小陆,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第二十二朵鲜花 深夜的y市第三中学外墙边上,一辆车前灯熄了的半旧面包车正停在路边一动不动。 车里头完全没开灯的情况下正安静地坐着几个人,此刻都暗自留意着车窗外的动静,只是看手机上像是的时间,距离他们要等的东西还有一会儿才出现,而一晚上都在这儿蹲守的王志摩先是无聊地在后座打了个呵欠,又懒洋洋地冲前座一声不吭的刘檀和陈啸光道, “我说同志们,咱们就不能随便聊聊天么,不是说那哭天喊地的鬼叫声都是在十二点多出来的么,这会儿才十一点半啊,怎么气氛就这么沉重啊……” “闻少校的规定,上班时间,不许随便聊天。” 刘檀这般淡淡地回了一句,对王志摩这个来路不明,唧唧歪歪,到目前为止也不知道具体能起什么作用的外援实在是没多少好脸色,而王志摩听他一说闻楹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嘴里嘀嘀咕咕道, “明明是因为他自己不喜欢说话,怎么能定这种也不许别人说话的破规定呢,嘴长在脸上不用来说话那该多浪费啊……” “嘴长在脸上一直用来说话也很烦人。” 原本低头玩手机的陈啸光闻言抬头似笑非笑就堵了王志摩一句,到这里王志摩也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不太受前面这俩人的待见了。 只是想想也对,这两个人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地植办公务员,类植体人类中的精英,地植办本来就那么难考,每年的全国资格考试更是困难重重,没点真本事也混不进去。 像他们这样的,难免就会对王志摩这种看着就没什么大能耐的人有点偏见,而要不是闻楹硬是让王志摩跟着他们一块行动,刘檀他们放在平时肯定是连正眼都不会看他的。 不过王志摩这人性格坦荡,倒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只是既然人家不爱理他,他也不会再主动热脸贴冷屁股,但因为既然都想到了某根木头,歪着车窗边想事的王志摩难免就想起了一向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他为什么会不在这儿的原因。 这一周连续性的调查取证,让他们把青名市出逃的那个曼陀罗基因携带者的踪迹暂时锁定在了位于市中心地带的三中。 据前期调查取证的信息反馈三中这段时间每晚到十二点就会发出类似人类凄厉哭泣的声音,闻楹让手底下的人抽空查看了一下这段时间附近的植物生长情况,也找到了类似虫卵寄生腐蚀植物的痕迹。 他上次从华康带走的虫卵被刘檀做了初步的化验分析,但因为这东西的成分实在复杂,刘檀到现在都没办法给出任何物质分析报告。 所以在稍微布置了一番后,闻楹便决定无论曼陀罗基因携带者是不是在这里,都先将三中这块地方的问题解决一下,不要造成什么不必要的社会恐慌。 只是他安排是这么安排下去了,到具体行动的时候自己却忽然不来了。 不过这种事本来参与的人越多就越容易乱,闻楹不过来亲自指挥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但面对王志摩故意没事找事的质疑,闻楹这个最近越来越对付的变异木头只理所当然地淡淡回了一句。 闻楹:“曼陀罗在那里的概率根本不大,我没有必要亲自去,这件事你和遏苦全权负责就可以了,今天晚上我有事。” 王志摩:“诶,你怎么知道概率不大……不过,什么事啊嘿嘿,你平时可不会这么随便走人啊。” 闻楹:“私事。” 王志摩:“哎哟哎哟,真让人脸红,私事呀,有多私啊?” 闻楹:“不想告诉你的那种私,满意了么。” 王志摩:“………………………………” 虽然最终也没能成功套到话,但是看这情形肯定是找他那正*地处着的对象谈私事去了,王志摩自己后来想想也觉得他老这么给闻楹瞎出主意挺不尊重人的,还不如让他慢慢开窍更好。 所以此刻他也只是摇摇头笑笑往后座靠了靠,过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了就和身旁闭着眼睛默念心经的遏苦开始搭起了话。 “遏苦,我好无聊,咱俩随便说说话呗。” 遏苦听到王志摩的声音,顺势也睁开了自己泛着点灰青色光泽的眼睛,他整个人气质显得清贵端方,性子也是不疾不徐的。 对于他的来路,刘檀他们都一致觉得应该还要比王志摩还要神秘些,只是到目前为止也是没看出具体有什么大作用,但因为遏苦总是不吭声,倒也不会特别显得讨人嫌就是了。 遏苦:“说什么?” 王志摩:“额,我也不知道,说说你自己?这么一想我其实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你以前是住哪儿的啊?” 遏苦:“遏苦是棵树,生在庙里,长在庙里,住在庙里。” 王志摩:“庙里?庙里好,空气新鲜哈哈,不过你这居住环境很特别啊,你住的那间庙里都有些什么啊?” 遏苦:“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很多光头,还是很多光头。” 王志摩:“哈哈哈笑死我了!!和你说话简直太有意思了!遏苦你怎么这么好玩哈哈哈哈!” 刘檀:“…………………………” 陈啸光:“…………………………” 被后座这俩人气氛诡异的对话弄得有点无语,刘檀和陈啸光一致觉得他们闻少校这次真是有点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两个怪人。 只是就在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着喋喋不休的王志摩什么时候才能闭上他那张破嘴时,后座的王志摩却忽然就静了下来,接着在刘檀和陈啸光疑惑的注视下,他们眼看着王志摩勾勾嘴角冲他们开口建议道, “咱们要不下去吧,我好像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了。”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刘檀和陈啸光看外面明明还静悄悄的,也不相信他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下真的听见里面的什么情况。 只是下一秒就有一阵若隐若现的啜泣声就从三中的内墙里面传了出来,而王志摩当下就笑了,先是侧着耳朵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接着才冲回过神来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的刘檀他们开口道, “内墙东北角,看不到有什么东西,但是动静好像还挺大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们就不用多问了吧,反正闻楹既然找我来帮忙,我肯定是能起点作用的,放心吧放心吧。” 听王志摩这么说,另外两个人也不好多问,外头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大了,车内的四人也不再迟疑,就开始一起下来往外墙边上走。 刘檀和陈啸光一个是檀香树一个是毒箭木,两个人恢复了半原形直接从外墙翻过去倒也不难,只是轮到落在后面的王志摩这家伙时,他立刻苦巴巴地看了眼只身旁的遏苦,而神情平淡的遏苦见状只双手合十着无奈点点头,又温言开口道, “到我背上来,我带你过去。” “嘿,谢了啊。” 一脸狗腿地往遏苦背上一趴就紧张地做好了高空飞跃的准备,遏苦单手扶住王志摩瘦巴巴的腰,将袖中的佛珠扣在手指上拨了拨,大乔木翠绿的枝叶就从袖口伸展了出来又稳稳地托着他们两个人越过了三中的高墙。 等两人一起慢慢落到地面上时,陈啸光和刘檀也在里边等着他们,在看见遏苦那因为恢复植物原身部分体态所以显得越发清贵俊逸的面容后,表情一愣的刘檀和陈啸光刚要说话,空气中却已经传来了相当阴森渗人,且声音越来越大的集体嚎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听到这怪异的动静四个人都赶紧往周围看,大半夜的这学校里乌压压的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见,这一群男男女女的大哭声更是无法确定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 此刻他们站的地方旁边恰好是一块半废弃的主花坛,或许是因为季节原因上半部分的茎叶都已经枯萎消失了,只有很多条光秃秃的枯萎植株竖倒在泥土里,看着也不具备什么威胁性。 刘檀和陈啸光见状也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只想赶紧往里面去看看这哭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可就在这时,脚步一顿的王志摩却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疑惑地凑近了些这个看似没有活物的花坛。 “怎么了?”遏苦问他。 “你们稍微等我一下啊,我总觉得……这声音离我们其实不太远。” 这般说着,王志摩脸上的表情也和平时不太一样,而等他皱着眉把自己淡白色的眼睛眯了眯,又往那土壤的深处竖着耳朵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色猛然间一变接着冲身后的三人大声道, “赶紧退后!” 王志摩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立刻露出了紧张防备的表情,但与此同时,那哭声的源头似乎也不想在继续躲躲藏藏下去了,所以在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破土声后,面前这个主花坛里却是飞快钻出了一个个白色的鼓胀头颅。 而这些有的属于男人,有的属于女人,有的甚至是孩子却无一例外都在大哭大喊的脑袋却个个都没有完整身体,只能勉强连着那上半截枯萎的畸形身体就开始不断地爬出花坛向王志摩他们发出满怀恶意的袭击。 “外援!这些都他妈是什么东西啊!” 抬手就恶狠狠打出去一个朝着自己的脸猛地咬过来的女人头颅,陈啸光和刘檀明显有点傻眼,第一次真真切切接触到这种被吸浆虫感染过后的高等植物也是被吓了一跳。 而上次就在华康种植基地被那些恐怖的多肉给吓到过一回,这次却还是有点吃不消的王志摩抱着头躲在用枝条驱赶着球茎的遏苦身后,一边崩溃地闪躲一边大喊道, “是虫寄生后的植物球茎!因为本身花和叶子都枯了所以就只有这些残余的球茎还留在土里了!吸浆虫寄生后能让已经死亡的植物也到处活蹦乱跳!!这些看着像人头的东西就是球茎!!妈呀!!!这他妈到底是什么花的球茎啊这么凶!!” “朱顶红。”一旁的遏苦忽然开了口。 “诶!你怎么知道的?这玩意儿的植物特征都烂成这样了你还能看出来?” “这世间就没有我不认得的草木花果,闻楹让我过来帮忙,我自然也是能帮到一点的。” 一直没怎么吭过声的遏苦终于说话了,王志摩见他这么故意学自己刚刚怎么说话的样子先是一愣,转过头一看,果然就看见之前一直不太看得起他们的刘檀还有陈啸光都有点面色尴尬。 而当下就忍不住乐了,莫名觉得这位出家人实在有点意思的王志摩虽然自己不太能打却也没耽误他们的事,在旁边靠着自己四散在空气中的孢子,就真的帮这三个能打的准确地找到了作为主寄生环境的最硕大的一个朱顶红主球茎。 再等他们四个一身狼狈地把那个奇大无比,眼眶里都长满了白色寄生虫的女人脑袋挖出来后,遏苦先是皱着眉用手指从球茎皮肤中抓出了一只通体全白,却已经死亡的成虫,端详了一阵后才皱着眉冲面前的其余三人淡淡开口道, “闻楹猜得没有错……这里的确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那朵曼陀罗……根本就不在这里。” …… 闻楹提前支走了原本要来接蒋商陆的老姚,所以等他们一块从牡丹楼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车里就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蒋商陆姿态懒散地靠坐在闻楹旁边,打从刚刚起他就一直在用一种笑的很暧昧很微妙的眼神打量着闻楹,而专心开车的闻楹被他看的都有点尴尬了,半天才面无表情地慢吞吞来了一句。 “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活这么大了还没见过开了窍的树墩子,想仔细看看长长见识……” 和他好哥们雍锦年一样很会用嘴损人的蒋叔叔把闻楹说得脸色开始泛红了,蒋商陆见状似乎还嫌不够,只抬手揉了揉自己隐约有点作痛的后颈又稍微凑近青年调笑着来了一句。 蒋商陆:“你不会是去单独找过咱们的大侄子舒华吧?” 闻楹:“恩,今天和他一起吃了个饭。” 蒋商陆:“难怪,诶……话说你刚刚管叫我什么来着?我怎么都不记得了,要不你再叫遍给我听听吧?” 闻楹:“…………………………” 闻楹的脸色在以蒋商陆肉眼可以看出来的速度在飞快地变红,知道不能把他逗得太过的蒋商陆自己一个人神经病一样地笑了会儿也不刺激他了,径直把被闻楹刚刚那一番折腾弄得到现在都没消下去火的身体往后座靠了靠,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前面有个路口有个还在营业中的药店。 “待会儿停下来一下,我去面前那个药店买点东西。” “要买什么?” “我后颈还是不太舒服,想买点喷雾和膏药,你在车里等我吧,我自己下去。” 平时总是喜欢使唤别人的蒋商陆这般说着的时候语气有点古怪,闻楹也没多问就在前面停下来又看着男人下车往里面去了,再稍微等了几分钟蒋商陆又回来了。 只是当他重新坐进来之后,似笑非笑的男人先是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低头把自己需要的喷雾和膏药贴给随手丢到了后座,又在闻楹略显疑惑的注视下把一小盒光是看包装就让人十分露/骨的东西慢慢地塞到了年轻人的裤兜里。 “给你的,待会儿好好表现。” 一把年纪还这么不要脸的蒋叔叔说完就俯下身地吻了吻年轻人的嘴唇,闻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没说话,但是总是显得情绪麻木的眼睛里,却有点不太妙的火光在隐隐地闪烁着。 两个人接下来就在这样沉闷又暧昧的气氛中到了刘房山,把车停好后闻楹和蒋商陆一起进了屋子,只是还没等他们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蒋商陆就在黑暗中阻止了闻楹想要打开客厅大灯的手,而将冰凉的手指往闻楹的皮带扣上略显微妙地抚弄了下后,蒋商陆笑地挺坦然地看着闻楹问了一句道, “介意我问问,你到底会不会吗?” “我……看了一些书。” “哦?伟大的书本都教会了你什么?” “………………………………” “看来……是什么也没教会。” 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太了解这些东西的蒋商陆笑得更玩味了,闻楹听他这么说有点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但是也确实有点无话可说。 而就在他沉默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忽然察觉到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的蒋商陆似乎开始缓慢地脱掉自己的衣服。 而即使眼前并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可以看清楚蒋商陆的动作,心跳都有些变快的闻楹却依旧能隐约嗅到一些他这段时间天天能闻到的花香味在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诱人。 “没关系……我来教你。” 年长男人的声音显得那么诱惑低沉,闻楹的手被他在黑暗中牵引着落到了一块皮肤细腻的地方,那微有些发烫变/硬的胸/前突起也被闻楹稍稍触碰几下就敏感地立了起来。 而当下就有些不自然地涨红了脸,表情复杂的闻楹半靠在墙上在蒋商陆自己的帮助下玩弄着这具成熟男人的身体,直到也跟着他一起沉默下来的蒋商陆再次发出送嗓子里发出声音,又用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口气冲他笑着低声询问道, “要不要你自己试试?” “恩。” 闻楹低低地应了一声,伴随着他简短的回应,闭上眼睛的蒋商陆只觉得到自己一点点地陷入了青年堪称温柔又细致的抚弄中,直到身体被拥抱住,仿佛灵魂禁止,他周遭的一切也似乎都成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在梦里,他似乎成了一朵花。 隐约有属于树木的枝条正在从头到脚一点点地温柔抚摸着他,花抬起头一时间不太能看见那具体是什么长在自己的头顶。 但是当那凤凰羽毛一般蔓延开来的枝叶轻轻挠刮过他艳红色的花瓣时,终于有机会能努力为自己等候着的树而盛开起来的花开心地红了脸的同时,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花蕊深处涌出了前十几年里都努力压抑还从来没有给任何人闻到过的花蜜香气。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因为我只想开给你一个人看,其他人都不是我要等的人。” 花这般开心地说道。 “恩,谢谢你愿意等我来。” 树也这般严肃地回答他。 “那你会喜欢我的花吗?” 花又问。 “很喜欢,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你是我最见过最让我心动的花。” 树回答。 花听树这么说,终于是放心了。 其实他也并不是一定要得到树的喜欢,因为只要是树能愿意长在他的头顶,他就会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开心和满足。 但是眼下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树的爱情,花就觉得哪怕从前再多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所以当下他只抬起头又冲此刻笼罩着自己的树笑着开口道, “那你快把我变成你一个人的花吧,这样我就再也不用继续等了,等我成了你一个人的花之后,到冬天的时候,我就不会一个人受冻,到秋天的时候,我就不再怕冰冷的秋风,到夏天的时候,有你帮我在头顶抵挡烈日,然后等春天再次到来的时候,我就只给你一个人开花……” ——“我的树,你说好吗?” 第二十三朵鲜花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在灯都没来得及开的蒋家老宅里,到今年为止之前一直是自己硬熬过开花期的蒋叔叔总算是把他人生的第一次开花正式献给了自己的小木头。 闻楹和他在楼下沙发上抱在一块的时候就各自给对方弄了一回,头一次正式开花的成年罂粟因为剧毒植物的猎食本能把整个屋子都熏的一股让人脸红心跳的香味。 而目前还停留在发芽初期,所以到现在种子表面也就只裂了个缝的闻楹也没由来地被这样纯粹的天然植物激素吸引,仗着自己是个年轻人硬是将身上就剩了件挂在胳膊上的衬衫的蒋叔叔给半抱半搂地摁在自己怀里上了楼。 在这个过程中被他给吓一跳的蒋商陆难得脸色露出点迟疑,毕竟闻楹人看着就斯文瘦削,他可真怕这么瞎折腾的上楼万一不小心让闻楹自己给摔着了。 结果咱小闻少校倒是一点都没给我国年轻军人的身体素质丢脸,手不抖气不喘地抱着他就进了二楼同样也一片漆黑的卧室,在将蒋商陆先小心放到床正当中后,他慢慢地脱了自己衬衫再上了床,又在俯下身压住身底下的成熟男人后细致小心地吻了吻他。 “……沉不沉?” “不沉,你轻得就一朵花。” 闻楹的声音平静且坦然,一本正经开口的同时还认真地帮蒋商陆把仅存的那件衬衫也给脱下来了,眼梢泛红的蒋商陆闻言捏捏他的耳朵,稍微挪了挪身体就自觉抬起点腰配合着闻楹接下来的动作轻轻地笑了笑。 而在感觉到闻楹先是把床上的毯子和枕头拿过来垫在他的后颈,才开始从正面压上来后,年长男人陷在柔软的床垫里眯着眼睛半天没说话,只静静地听着耳朵里一阵湿漉漉的滑腻声音越来越明显地响了起来,那种正被外力打开身体的轻微痛楚感也让他的身体细微地战栗了起来,晦涩的眼神也变得有点若有所思。 仔细想想,自从遇到闻楹之后,他好像就变得特别容易妥协了。 别说现在这个岁数的他,就是放多少年前,心高气傲,做人自负霸道惯了的蒋家老二都不可能接受有个和他一样性别的男人来压到他的身上,用这种方式尽情地上/他操/他占/有他。 更何况曾几何时开花期最难熬的时候,他其实也是动过随便找个猎物用点神经毒素就肆意泄欲爽快一把的龌龊心思的。 毕竟他也是正常男人,就算是花科植物,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在任何方面的需求和能力,但最终自律克制惯了的他因为成瘾的危险性没有去选择堕落放纵,而事实也证明了他之前的所有等待…… 其实都是非常值得的。 他从来没有屈服过任何一个可能会让他成瘾的诱惑,就算是曾经有过也都被他一手扼杀在了源头。 本该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尽力逃离的朦胧感情最终还是没能避免的发生了,但是此刻的蒋商陆却比他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轻松释然。 他非常的在乎闻楹,接下来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也会因为自身严重的成瘾症而越陷越深,偏偏他爱人的方式就和他平时的为人一样极端冷酷又自私阴狠。 所以一旦现在的闻楹给了他一点甜头,将来哪怕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也要一辈子彻彻底底地把闻楹留在他身边,再也不可能有机会离开他。 “窗户好像没关。” 从后面抱着他的腰一点点收紧,因为经验全无到底还是有点生涩迟钝的闻楹一边慢慢地动作着一边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原本脑子里正想着事的蒋商陆和他滚烫的年轻身体紧紧地贴在一块,听到这话只侧过头用湿润的舌头尖舔着青年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调笑了一句道, “……都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关窗户?” “我怕你觉得冷。” 这句话可比什么床上用来调/情/助/兴的下流话都来得动听多了,蒋叔叔听了顿时也很开心,那种刚刚在牡丹楼楼上听到闻楹管他肉麻兮兮地叫小陆的时候的愉快心情又来了。 只不过可能是他年纪实在大了,那种什么好似小鹿乱撞的少年情/动肯定是一点没有的,真要说有,估计也是一头比谁都横都凶的成年老鹿在兴奋的四处乱撞。 而心里兀自老鹿乱撞了一通的蒋叔叔好一会儿平复下自己难以言喻的喜悦心情之后,干脆就越发没羞没臊起来,只管使出了浑身解数把自家这位刚开荤的小年轻给勾得都有点找不着北了。 再等这一晚时间差不多快十点多的时候,他们俩这一场荒唐才算是稍稍尽兴。 蒋商陆前几年因为某些事到底身体有点亏损,腰椎脊椎都明显有有点问题,即使闻楹从始至终都在很注意一点没让他特别辛苦。 可他自己还是被这么一番折腾累得一时间不太想动,闻楹见状皱皱眉就想弯下腰抱他去浴室,结果蒋商陆见状只躺在床上冲他摇了摇手又闭着眼睛懒洋洋地笑着道, “行了,别真把我当成头回和你出来开房的小姑娘啊,你先去吧,我自己躺在这儿歇会儿就好。” 他这么一说闻楹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俩到底都是男人,蒋商陆这样的人也完全用不着他在这种事上这么刻意地去对待。 所以当下尊重且理解他一切想法的闻楹也没有再那么显得很形式地去和他示好,只自己径直去洗了个澡又出来把一片混乱的床给稍微收拾了一下,再等蒋商陆出来的时候,屋子里那股浓烈的花香味却还是一点没淡。 “我帮你把膏药给贴了。” 洗了澡换上他那身暗红色的丝质睡衣,一脸疲倦透着点糜烂/情/色,但气色却意外很好的蒋商陆下意识地抬手揉弄着他的后颈,明显就是因为刚刚那事而痛的有点厉害了。 之前就洗过澡的闻楹原本正坐在床上翻看他床头柜上看了一半的那本书,见状放下书就抬手把蒋商陆给拉到了自己身边,而任由着青年的动作走过来又躺到他的旁边,头枕在软绵绵的枕头上都有点犯困的蒋叔叔被闻楹的手心稍稍温柔地揉了几下后颈后,立刻就感觉半个背都有点麻了。 “贴在这儿对吗?” “恩……要不再上去点吧,对,就那儿。” “腰上要吗?” “不用了……你随便给我揉揉吧……恩……对……就那儿……” 蒋商陆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声音听上去很不对劲,倒是闻楹本来在给他轻轻揉脖子的手顿了顿,半天脸色泛起点薄红的青年才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嘴唇又淡淡来了一句, “还有哪儿。” “恩?你想揉哪儿揉哪儿啊。” 要说犯困就是有点容易坏事,蒋商陆这么完全下意识地一回他,带来的效果却很微妙。 闻楹被他弄得脸色更红了,一声不吭地忍耐了半天最终还是照顾到蒋商陆的身体,表情很无奈地俯下身从后头伸到前面去帮趴着的他把系带慢慢解了,又把酒红色的睡衣从他的肩膀上给拉下来一半直到露出了男人结实的腰线。 只是露出蒋商陆的半个光/裸的背脊之后,闻楹这才发现因为算是头一次彻彻底底地开花,情/动的蒋商陆身上那属于罂粟花植株的表体特征居然都给显出来了,此刻从苍白嶙峋的背部皮肤上蜿蜒而下的全都是艳丽的如同油彩绘画一般的鲜红色罂粟花朵纹路。 “喜欢吗?” 终于意识到闻楹到底在盯着自己看什么的男人笑了笑就侧过头就问了他一句,闻楹在温暖的床头灯光下脸色泛红地半天没说话,但有点躲闪着他的眼神却很专注认真也充满了爱意。 蒋商陆有点被这种矜持却又很可爱的注视打动了,就这么在这种彼此衣衫半褪的情况下又和他吻在了一起。 也许是因为彼此都是类植体人类,所以蒋商陆也并不介意在闻楹面前展露出自己作为植物的某些特殊体征。 所以当他从自己的手心里缓缓结出一朵绽开的鸦片罂粟又故意放到嘴唇边上轻轻咬着冲闻楹伸了伸舌头尖后,一向性情耿直的闻少校先是眼神一暗,接着也没不想和他装模作样地假客气,将男人的下巴捏住刚准备把这个温存的吻更深入一些时,他的耳朵里却好像不经意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动静。 像是有什么声音响起了,但是又好像什么声音也没有。 但转念一想这个时间点的蒋宅根本不可能有人过来,平时一向防备心很重的闻楹也人生头一次就这么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而放松了警惕。 只是当两分钟后,就在他和蒋商陆正交缠在床上亲得火热时,蒋商陆卧室的房门却伴着一个略显熟悉的年轻男人的声音慢慢推了开来。 而此刻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那个动静其实正是客厅吊灯开起来声音的闻楹脸色一变,只来得及一把将脱在旁边的睡衣扯过来并迅速盖住了蒋商陆的身体,再皱着眉不悦地抬头时便刚好和房门口目瞪口呆的蒋舒华视线撞在了一起。 “二二二二……二叔……闻楹?!” …… 小蒋总今晚出现在蒋宅之前,其实自己那边也有个饭局。 这段时间他被蒋商陆四处领着也学了不少在商场上混所要知道的东西,虽说本人性格摆在那里总显得有点青涩,但是总算没过去那么的好欺负了,再加上他二叔这么几次恐怖的施压警告,所以高层那边倒也不会再有人不开眼地随便拿他下刀了。 今晚这个饭局就是小蒋总最近才结识的新关系请的,被叫过去聚聚的时候蒋舒华心里还有点紧张,毕竟今天请客吃饭的这位可真的是位本城权贵,正经的官家少爷。 但等到了吃饭的地儿后,落座的蒋舒华看着周遭这舒适高雅和平时请客喝酒高档上不少的环境倒意外的平静淡定起来了,连带着和身边这群新圈子里人挨个交谈时也稍微拿出点金融系高材生的气度来了。 “郑副局,今天这是来了个新朋友啊?给大伙介绍介绍吧?” “蒋氏的小蒋先生,蒋董事的大侄子,大伙认识认识,往后有机会再一块吃饭。” 今天请客的这位郑副局看着年纪轻轻的却似乎已经身居高位,戴着副细框眼镜长得斯斯文文的但说话嘴角就漫不经心往上挑的样子,蒋舒华一看就知道肯定和他二叔那样的是一路人。 对这种人蒋舒华一向是保佑十二分的敬佩的,只维持着温和内敛的样子和众人敬酒聊天气氛也挺热乎的。 只是等上菜了之后,蒋舒华这小子贪吃的毛病就习惯性地犯了,趁周围人不注意就自己偷偷戳了一筷子西芹腰果吃。 但这一筷子下去可倒好,原本只是想简单尝尝味道的蒋舒华被这道看着普普通通的素菜给一下子就勾住了,仔细咀嚼后满嘴竟觉得这西芹里头都是甜滋滋的水头,鲜甜鲜甜竟然把之前那道鲜掉人眉毛的炖牛筋还要来的好吃勾人。 “这儿的菜味道不错吧?” 身旁的那位年轻的郑副局忽然就和自己搭话了,蒋舒华也被吓了一跳,尴尬中点点头的同时差点没被嘴里的腰果给哽死。 见状这清俊深沉的男人隔着薄薄的眼镜片似乎并没什么恶意地笑了,接着把手指上夹着的烟给随手摁了又压低着声音冲蒋舒华开口道, “这饭店里所有的新鲜蔬菜和水果据说都是香满园上面的菜农们供应的,说出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那上头长着的那棵糖棕树的确是有点意思,听说是滋养的香满园附近所有土地种出来的植物都味道特别的好,这样的风水宝地可真是无价之宝……如今那香满园的土地项目不出意外也就落到小蒋先生您手上了,往后这财路可是彻底都打开了啊。” “郑副局说笑了,我到底还年轻,凡事还得听我二叔的。” “小蒋先生谦虚了,不过您二叔的为人确实相当让人钦佩,哪天我才要亲自登门拜访才是……” 两个人就这么随便聊了几句,这个郑副局性格虽然有点捉摸不透,但是蒋舒华对他倒是感觉还可以,所以这边的饭局结束后,两人就简单地交换了下各自的名片。 而蒋舒华在把那张写着郑荣山的烫金名片往皮夹里一夹后,想了想还是先去这家饭店的后厨房特别打包了几个刚炒的时令素菜和一盒鲜切果盘,这才笑容满面地从里面走出来和外头在车里等了他一会儿的秘书陈小姐见了面。 “蒋总?直接您家吗?” “不用不用,咱们先去趟刘房山吧,我给我二叔打包了几个菜,他前段时间不是胃口特别不好嘛,但这个菜我和你说他一定也会喜欢,味道相当不错,听说是香满园那块地上产的,下次咱们公司年会聚餐啊我觉得也可以选在这里……” 和陈小姐一边说话就笑着上了车,帮蒋舒华把食盒随手拎过来的陈小姐和他一起上了车又示意前面的司机开车,接着看着自家明明是自己只要有东西吃就会心情好,所以就觉得全世界人吃了还吃就会心情特别好的小蒋总就无声地叹了口气。 “蒋董这会儿都睡了吧,我们这么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休息啊?” “额,应该不会吧,可我明天早上要开会啊……唔,没事没事,反正我有钥匙嘛,进去偷偷把东西放一下也没关系的……” 蒋舒华的坚持让陈小姐也不再说话了,其实她有时候也觉得这蒋家叔侄俩的关系确实融洽亲近的,时不时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一点都没有外头传的什么蒋董天天惦记着毒死蒋舒华之后再谋权篡位那么恐怖离奇。 但转念一想到蒋舒华上回被绑,蒋商陆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他侄子,最后蒋舒华回来却忽然什么都记不得的怪事,受他父亲蒋商勇的临终安排才会到蒋舒华身边工作的陈小姐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诶,小陈,我忽然才发现你今天带了这对珍珠耳环,很漂亮,非常适合你。” 蒋舒华忽然这么说让陈小姐抬起了头,拿手指下意识地抚摸了下耳朵上那对耳环后,一向在工作时间都显得很严肃的陈小姐也点点头不太明显地笑了笑。 这对耳环说起来还是上次的事情出了之后蒋舒华送给他的,听说是因为知道了她被那事都给吓哭了,所以才想送个小礼物给她,只是这种格外高雅的礼物就是用脚猜也知道肯定不是自家小蒋总送的,而果不其然下一秒蒋舒华自己就傻乎乎地来了一句。 蒋舒华:“这耳环其实是二叔建议我买的,我自己本来是想送你几张餐券的,因为我上次去吃了个馆子,感觉特别好,我就想着你下次和你相亲对象出去吃饭的时候可以用得着……” 陈小姐:“………………蒋总,我目前并没有什么相亲对象。” 蒋舒华:“诶,上次那个呢?不是说要去见面吃饭看电影吗?” 陈小姐:“黄了。” 蒋舒华:“怎么黄了呀?这个人哪里不好吗?” 陈小姐:“…………………………………………” 这种事关*的问题陈小姐其实一点都不想回答,但奈何蒋舒华这二傻子是给她发工资的老总,所以沉默了半天后,陈小姐一脸不耐烦地皱着眉就说出了她每次去相亲都会注定黄了的原因。 “我和那个人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然后那人就笑了,所以就这么黄了。” “啊…………” 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蒋舒华之前都完全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再一想自己这个其实各方面都相当不错的秘书大名到底叫什么后,小蒋总的表情也变得有点古怪。 因为任凭是谁知道这么个瘦弱窈窕的女孩居然叫……陈金虎的时候,第一反应都会有点觉得奇妙。 “还好吧……这人怎么可以随便嘲笑别人的名字呢,不继续见面也好,恩……我反正觉得还好,名字是自己的,管他们什么事,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很讨厌,优越感特别强,老喜欢去嘲笑别人胖啊,丑的,名字啊家世啊,千万不要理他们,他们自个的名字又有多好听呢……” 心底善良的小蒋总十分感同身受地小声安慰了下自己的秘书陈金虎小姐,陈金虎小姐表情略有些微妙,但半响之后心里面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的。 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再没有怎么说话,但等到了十点多的刘房山后,蒋舒华先是让司机在外面等着,又让陈小姐和他一起就开门进了蒋宅。 “诶,我怎么觉得楼上卧室的灯没关啊……我来开个门啊……恩?好香啊……地上的这又是什么?” 蒋舒华和陈小姐一进来还没开灯就感觉到门口的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黑暗中的陈小姐跟在蒋舒华后面嗅到这满屋子的花香味道一时间也有点表情古怪。 而在灯光亮起来的瞬间,表情疑惑的蒋舒华也终于看清楚了丢在门口地上的东西,只是当他下意识地弯腰看了看后,蒋舒华一脸好奇地自言自语道, “我二叔他……干嘛把自己衣服脱在这儿?” 陈小姐:“……………………………………” 到这里,表情僵硬的陈小姐心里已经有一点不详的预感了,屋子里此刻这么明显的花香味道,地上遗落的属于两个男人的衣物还有她对蒋舒华他二叔神秘身份的怀疑凑到了一起,都似乎在暗示着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 而就在她发着呆没回过神来的这段时间,没谈过恋爱也压根不懂此刻屋子里这诡异的氛围是怎么回事的傻小伙子蒋舒华已经地小心把他二叔的衣服捡起来拍拍灰,接着拿着东西又一个人蹬蹬蹬蹬要往二楼去了。 “真的还没睡,我都看见房间里透出来的光了,我上去敲敲门问问他要不要吃水果啊……你稍微等我一下。” 陈小姐:“………………………………” 哆嗦着抬起自己的手却最终什么什么也没说出口,脸色诡异的陈小姐忐忑地等了几秒就想看看上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果不其然在一声蒋舒华惊恐无比,和活见鬼差不多的大叫声后,抽搐着嘴角的陈小姐就眼看着蒋舒华抱头鼠窜地从二楼冲了下,快到她面前的时候还差点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 陈小姐:“您……您没事吧……” 蒋舒华:“没……没……我有事!!!我……我可能是出现幻觉了!!!我刚刚看见……我刚刚看见……” 蒋商陆:“舒华。 蒋舒华:“…………………………………………” 莫名透着股阴凉的声音在自己脑袋上方响起的时候,情绪本来就失控的蒋舒华一下子就愣住了,半响脸都白了的小蒋总苦巴巴地抬头往上面看,就看到他家可算是好好穿上衣服的二叔正似笑非笑地靠在楼梯上往下朝自己看。 可那眼神那气色怎么看怎么显得有点不大对劲,就和刚被人怎么着了一样透着股/色/气,而脸颊迅速涨红的蒋舒华低下头还没害怕地往陈小姐后面躲,以免他二叔怒而举刀三两下宰了他,他就眼看着自己那个和他同岁的老同学闻楹从他二叔的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又将手掌亲昵地落在他二叔的后颈上很关切却又很自然地问了句。 “你没事吧?” “恩,还好,就是要多谢我家这位进长辈的卧室都不知道先敲下门的大侄子了。” “二叔……我……我错了……” 知道自己今天不出意外是干了件蠢事的蒋舒华表情显得相当苦逼,但他家正在自己床上好端端地找着乐子,冷不丁被就吓得差点拧断脖子的二叔现在心情很不好,阴阳怪气的扶着后颈的脸色看上去是真有点生气了。 见状的闻楹表情复杂,心里也有点怪刚刚自己没仔细留心,等他拍了拍蒋商陆的肩头示意他先回卧室休息,蒋商陆勾着嘴角低头看了蒋舒华一眼,居然也真的听闻楹的话什么都不说转身回去了。 “你们要喝茶吗?” 脚步缓慢地就从楼上就径直来了,面无表情的闻楹身上穿了件黑色的男式睡衣,但身上那股从蒋商陆那里沾到的香味也是让人浮想联翩的要命。 蒋舒华和陈小姐见此情形都是低着头涨红着脸也不敢吭声,反倒是闻楹自己挺淡定地先去厨房给他们泡了一壶茶,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和他们主动说起了话。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额,我晚上打包了几个菜想让我二叔尝尝的,他不是之前胃口一直不好吗……闻楹……你老实回答我……我刚刚是看错了么……其实你只是在单纯地在帮我二叔推拿之类对不对……” “你没看错。” 平静地看着蒋舒华就慢慢打断了他,看到蒋舒华一下子更白了的脸色闻楹也有点心情微妙,其实这种事情应该找一个更恰当的时间再和蒋舒华当面聊聊的,但因为今天情况实在特殊,所以闻楹只给蒋舒华倒了杯茶又慢慢推到他面前道, “我和他都是成年人,觉得互相合适就决定在一起了,你是他的亲人,本来不该故意隐瞒你的,但我们也是刚刚确定下来,希望你即使心里觉得我这样做让你很不舒服,也别去怪他,他很重视你。” 闻楹平时话总是很少,但是这么条理清楚的去和别人对话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气势很压人的感觉,而闻言的蒋舒华一下子有点沉默,半天才握着自己的手有点艰难地开口道, “你这样……这……这让我不好和我爸爸交代……我其实是想让二叔能……” 话说到这里却有点卡了,蒋舒华忽然想起来自己二叔最近这段时间最开心的时候好像就是和面前这个青年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之前居然也真的什么异常都没发现,而顿时表情更为难了,蒋舒华过了好一会儿才眼眶泛红地抬起头看着闻楹道, “说实话……我虽然看着好欺负,也不喜欢和人发火,但是……但是我刚刚真的有一瞬间很生气……我之前那么相信你,让你来这里工作,但是你现在却……却和我二叔这样了?你年纪这么轻,身体也没病没痛的,你能和我二叔现在这情况比么?我把你真心当朋友啊,闻楹……你现在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说要和我二叔在一块?你想过,想过他以后没了你会怎么样吗?他要是有一天老了,你又不要他了……” “他要是老了,我也就老了,事实上我和他之间并没有相差多大的年纪,在没有太多影响我们感情进展的外力干扰下,我有信心能一直陪到他和我都老了的时候,他很坚强也很冷静,你不用把他想的那么脆弱,我和他是完全独立,也相互依靠的。” 闻楹说这话的时候蒋舒华又不吭声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一点都说不过闻楹,因为闻楹这人就是有办法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理直气壮,又特别占理,旁边的陈小姐见蒋舒华这么生气有点忍不住同情,皱了皱眉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掺和进这件蒋家的家事来了一句。 “闻……闻先生,小蒋先生的心情我希望您能稍微理解一下,蒋董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了,他身上也有自己对他过世父亲的承诺,所以他没法不去在意这件事,您看上去实在是年轻,和蒋董可能也没那么合适,据我所知您来这边工作还没有多长时间吧?那您嘴里的这份感情真的就那么的……” “我并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去开始一段感情的人。” 任凭是谁被轻易质疑自己的感情都会有点不悦,闻楹说着就表情冷淡地抬眼看了面前的陈小姐一眼,陈小姐见状也有点害怕地不敢吭声,而闻楹在垂下眸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后,只努力放缓声音再次皱着眉开口道, “我和他合不合适,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在我眼里,他就是那个最合适我的人,同样的,我也会去尽可能地对他好。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蒋舒华,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能有权利反对我和他,哪怕是你要怪我,甚至是在心里恨我,觉得我人品低劣,趁人之危,我也不可能和你二叔分开的,他已经是我的了,听懂了没有?” “闻楹……你……你……” 被闻楹这话弄得眼睛都直了,蒋舒华气的嘴直哆嗦,真想扑过去立马就和这个傲慢的要死的家伙打一架再说。 可是他的秘书陈小姐见状已经在旁边第一时间拦住了他,而就在客厅气氛实在异常尴尬的时候,回房间又重新给自己往脖子贴上膏药的蒋叔叔可算是下来了,而他一出现,包括蒋舒华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这是怎么了?” 走下来就径直往板着脸的闻楹的旁一坐,蒋商陆这会儿的气色比刚刚是正常多了,蒋舒华看着也心里舒服点了,可还没等满心委屈的小蒋总和自己二叔告状说闻楹刚刚凶他呢,蒋商陆就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又漫不经心地冲他来了一句。 蒋商陆:“不许随便凶你二婶知道吗,让我再听见一次小心我收拾你。” 蒋舒华:“二叔?!你……你……你……谁有他凶……明明就是他最凶……而且我哪来……哪来的二婶!” 蒋商陆:“他凶也不管你的事,等你自己结婚生孩子做爹了再来管我,自己还是个毛孩子瞎替我着急什么,我这么大岁数了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对象难不成还影响蒋氏下半年的市值了么。” 蒋舒华:“没有……可……可是……可是这件事……” 蒋商陆:“没有可是,这个家里最大的长辈现在是我,以后还要多个你二婶,你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记得孝敬孝敬我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就算你爸爸你爷爷奶奶都活过来站在我面前,今天我要和他在一块过一辈子也是没人能说不许的事,我这样和你说你能明白了吗,舒华?” 蒋商陆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人再敢发出任何声音,闻楹见状神情有点不自在,说实在的他并不想这样对待一直对他都很不错的蒋舒华。 可好半天后,倒是蒋舒华自己低着头有点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又轻轻地回避开刚刚那个问题小声开口道, “二叔……你刷牙了吗。” “还没有。” “我……我给你特意带了水果来,很好吃的。” “恩,我待会儿就吃,你自己晚上少吃点东西。” 叔侄俩莫名其妙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坐在旁边的陈小姐完全一脸茫然,显然并不明白他们俩这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只不过一会儿她和通红着眼睛的蒋舒华走出蒋宅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反倒是闻楹特意出来送了他们,而皱着眉站在蒋舒华面前后,闻楹特意给他取点抽纸出来擦了擦哭花了的脸,又把手上的一个手提袋递给了蒋舒华。 蒋舒华:“这是……什么东西。” 闻楹:“我记得你以前上学的时候喜欢吃这个,我下午有事,路过我们以前学校门口买的,本来想明天再拿给你的。” 听见他这话,蒋舒华先是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之后就不自觉低头看了眼手里装在手提袋里的小盒子。 其实这只是很平平无奇的包装,但是从前读书的时候开在那所他们中学门口的潮记鸡蛋糕还是很出名的。 那时候他还小,他的二叔还在那间可怕的精神病院里过着整日暗无天日的日子,他因为家世显赫很少有亲近的同龄人玩,在学校则因为长得胖经常被人欺嘲笑负,可在那段已经过去的时光里,他却有一个其实不算特别熟,但每天都因为恰好回家的路一致,所以经常一起走回家的朋友。 【闻楹,闻楹,你想吃那边卖的鸡蛋糕吗……啊,我真的好想吃啊……】 【不想。】 【闻楹,那你干嘛老不说话啊……唉,你不要把刚刚那些随便看不起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啊……我觉得你听好的啊……】 【我没有放在心上。】 【那咱们能不能做个朋友啊?】 【可以……随便你。】 “闻楹……对不起……我……” 眼泪都落在盒子上了,深深陷入过去回忆中的蒋舒华难受地都有点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刚刚因为心中的顾虑而那样过分地去质疑曾经信任的朋友才是罪大恶极,而站在他面前依旧神情平静的闻楹见状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轻声来了一句。 “希望我们还是朋友,也谢谢你让我能遇见他。” 听他这样说蒋舒华也不再说话了,哭泣着缓缓点点头之后,傻乎乎的小蒋总就抱着手里的那个盒子肩头抽动着走回门口车里去了。 而被伤心的他都干脆地忘在原地的陈小姐目送着他离开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等转过身对上闻楹打量的视线的时候,他们俩也在夜色下互给了对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你是金琥类植体人类? “啊,被你看出来了啊……你也是类植体人类对吧?蒋董没闻错的话应该是罂粟花?” “恩。” “唉,我就说之前我怎么老觉得蒋董身上的香水味道那么好闻呢……原来真的是同类……小蒋先生其实没恶意的,你们都是他很重要的人他才会那么激动的……唉,其实还是因为他不了解咱们这些植物的习性,雄性植物在一起花期授粉不要太多啊……而且我刚刚撒谎了,你和蒋董其实看着挺般配的啦。” 听面前的年轻女人这么说,闻楹也顿时不好意思地闪烁了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想到刚刚被他们俩当面撞见这种事,他心里也不是不尴尬的。 而见这青年刚刚为了蒋二叔那么凶蒋舒华,现在又一副羞涩纯情的不得了的样子,性格很好的陈金虎小姐也真心挺替他们俩感到开心的笑了笑这才开口道, “没事的,我回去会帮忙好好安慰小蒋总的,你们两个就不用担心他了,明天随便带去吃一顿好吃的就什么都给忘了,哦,还有,开花期过的愉快点呀,今年开花授粉明年争取结果就最好啦哈哈~” 闻楹:“o(*////-////*)q” …… 闻楹再回到屋子的时候,蒋商陆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蒋舒华大半夜送过来的水果和素菜。 那一瞬间,闻楹其实还是能感觉到蒋商陆的情绪有点低落的,所以当下他只是走到年长男人的身边坐下,又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要吃吗?我去拿盘子。” “不用了,明天早上起床再说吧……我要是整天像舒华那么贪吃,早晚也得胖起来……” “胖了也挺好看的,现在太瘦了。” 闻楹这不经意间的情话总是很能哄得蒋商陆开心,只可惜他现在还隐隐作痛的脖子让他对在自己家里和自己的爱人发生亲密关系依旧充满了心理阴影。 见状的闻楹也不难为他和自己了,今晚的前半段时光原本也足够值得回忆了,所以当下他只温柔地抱着蒋商陆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手法很娴熟地替他揉了揉后颈道, “你是之前受过什么伤吗?这种疼痛给人的感觉很不正常。” “恩,小伤,没什么的。” 蒋商陆半眯着眼睛有点舒服地随口答了一句。 听他这么潦草地回答闻楹没再多问,有些事他愿意说自然会和自己主动说,毕竟就算是爱人也会保留一定的秘密。 而想到这儿,因为一晚上都在进行着一些愉悦的晚间活动所以也没顾得上说这件事的闻楹忽然就从沙发边上拿起来自己的外套,又在从衣兜里取出一串钥匙之后坐回到了有些疑惑的蒋商陆身边。 “我今天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曾经在蒋家工作过很多年的老人,叫方琴,我下午过去的时候和她儿媳妇简单聊了一会儿,原来你在出院后就给这个老人送过钱,但却一直没有去当面去看望她,我知道你是那种很念旧情的人,那你为什么明明知道她生病了却宁可给她钱也不去看她呢?” “……我为什么要去看她?” 蒋商陆闻言略显冷漠地答了一句,嘴角边的笑意也有点嘲讽和阴冷,闻楹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好也干脆就停止不说了,而就在两人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后,到底无法去生闻楹气的蒋商陆只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低声开口道, “你是一定要知道是吗?” “你可以不说,没什么。” “你……唉……算了……” 摇摇头最后还是妥协了,蒋商陆是真的有点怕了闻楹也服了自己了,毕竟就这么个固执难搞的要死的木头,自己竟然还能发自内心地觉得有点可爱也真是没救了。 而靠在沙发上将细瘦的手指落在闻楹的膝盖上敲打了几下后,蒋商陆维持着一副懒散倦怠的神情挑挑眉开口道, “就是这个女人和我父母大哥一起抓着我的手脚把我关到精神病院去的,我出来之后没有杀了她一家老小再断了他们生路已经是仁至义尽,而且你说错了,我一点都不念旧情,那点钱用来打发要饭的我都嫌少,是什么给了你我是那种很善良很无私的人的错觉了,你忘了我两三个月前还是个被关起来的疯子吗?疯子总是这么心血来潮的,给点钱打发打发家里以前的佣人,说不定哪天我一不高兴就去报复她了……” “那你为什么不报复蒋舒华。” “……我为什么要报复他,舒华什么都没对我做过。” “你觉得疯子会像你这样去主动又理性地帮别人解释么。” “……喂,我说你……” “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还主动救过那个叫王临川的精神病人和张晓光吧?”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活活摔死,从那种地方掉下来还死不掉才是最痛苦的。” “你怎么知道的。” 闻楹这个有点咄咄逼人甚至是显得不太尊重他的问题问出来之后,蒋商陆忽然就不说话了,他的脖子隐约间疼的更厉害了,浑身上下也有一种很不舒服的回忆在涌上来,但因为面前的是闻楹,所以哪怕此刻心里再不痛快,半响之后蒋商陆还是压住自己的火气冲闻楹笑了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闻楹?我实话告诉你啊,我虽然看上去是一副不会生你的气的样子,但是你一直继续这样,我还是会有一点点虽然不太明显但是也是真的存在的气的啊……” 半真半假地就开始吓唬人了,奈何蒋叔叔这笑得一脸懒散的模样实在不像在生气,反而有种坐在这儿和闻楹调/情的感觉。 而心里也硬逼着自己决不能在这件事上妥协,今天打定主意要让他不再逃避的闻楹只将那串从方琴老人家床底好不容易找到的钥匙放到蒋商陆手里,又皱着眉开口问他道, “你认得出这是哪里的钥匙吗?” 听到他这么问,蒋商陆也顺势把手上的那串钥匙就给拿起来看了看,当看到钥匙上挂着的一个被红线系着,表面磨得都有点发光的小桃核后,他的脸色忽然有点说不出的微妙。 他的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他趴在自己父亲的书桌上用刻刀亲自刻出这个东西的遥远情景,而半响,蒋商陆只闭上眼睛皱着眉有点疲惫地回答道, “我知道。” “是哪儿的。” “……我父亲的书房,就在这间房子的三楼。” 听到这里,闻楹总算是隐约有点整理出来蒋家这件往事发生的大概线索了,蒋商陆作为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人出医院来之后,势必自己亲自调查过这件事,但奈何越查越心冷所以干脆就放弃了,只是他这一放手倒是差点就错过了可能真正触及真相的机会。 而闻楹看着他这般真的有点动怒,却还是什么重话都不肯和你自己说的隐忍样子,只有点不忍心地皱着眉从身前抱住他,又声音平稳地开口安抚他道, “我今天去那个老人家里的时候她的状态很不对劲,从她话里的意思,我也大概听出来当初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件事,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你一直不愿意去责怪自己的家人,但是又无法释怀那些事真正走出来,那现在就去自己看看当初发生了什么吧,我不会妨碍你,你一个人上去,无论看到什么,你都不用告诉我,如果你觉得实在很难过,再回来找我,一切都有我在,相信我好不好?” …… 蒋商陆一个人用手里那串钥匙打开他父亲的书房门时,他的脸上全无表情。 视线所及,这个曾经布满了蒋商陆童年时玩闹痕迹的小书房里很脏很暗,看那灰尘满地的样子一看也知道一定很久没有人进来过来。 眼前一副熟悉的题字在他彻底进入房间后出现在了眼前,蒋商陆独自站着打量了一会儿却没有挪开视线,许久才低下头显得有些懒散地笑了笑。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在房里等你回来,稍微看看有什么就好,如果没有就马上出来。” 闻楹刚刚说的话让暗自出神着的蒋商陆渐渐地回过神来,也许是的确觉得自己该求个准确答案所以他也不再继续迟疑,反而是走到那张熟悉的书桌前慢慢地坐了下来。 在打开抽屉前,蒋商陆苍白的手指不太正常地抖了抖。 而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会儿闻楹的话,情绪又恢复了平静的蒋商陆又继续开始拉抽屉。 不出他所料的是,他父亲生前记日记的习惯一直保留到了最后的那段时光。 黑色的日记本此刻就在他的手边,但是蒋商陆忽然不是很不想去碰这个东西了。 他的脸上充斥着防备和怀疑,烦躁和愤怒,一个人独处的情况下将他的心底这些恶劣恐怖的情绪放大了无数倍,只是当蒋商陆皱着眉显得有些困扰地出了会儿神,半天他才神经质地自己和自己说话嘀咕了一句。 “没关系,至少我待会儿回去,闻楹还在房间里。” 这话说完,蒋商陆的全身就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力气,黑色的笔记本被他慢慢翻开,在翻过了前面大量毫无意义的空白页后,在最后一页都快被翻完的时候,他的眼前也终于是出现了这些他想看到…… ——或者说他一直很害怕看到的东西。 …… 我的妹妹志芬是个美丽的姑娘,她不幸的命运在于她生在了蒋家,拥有了鸦片罂粟的基因注定疯狂的源头。 当她十七岁生日到来的那天,她注定的命运开始了,我的父亲母亲因为不愿意伤害他们的小女儿而被我的妹妹亲手杀死,精神失控下的志芬在癫狂状态下一天毁掉了六个家庭的存在,然后……也死了。 因为妹妹志芬的缘故,我对这种可怕的家族宿命一直很恐惧,我和我的妻子早年因为各自身体的原因没有生育,所幸我妻子在辽宁工作时捡到的大儿子商勇是个普通人,这才让我稍许忘却了我的家族遗传基因。 而在我四十五岁那年,我的妻子张巧灵同志居然还给我带来了人生的第一个孩子。 那感觉太奇妙了,从医生手里抱过这个皱巴巴的小子的时候我都给开心哭了,我给他起名蒋商陆,教育他,疼爱他,一直到五岁的时候,我的小陆说要骑在爸爸的脖子上我都愿意,甚至因此有点冷落了我的大儿子。 在被妻子教育批评了一番后,我也开始对小陆严格起来,但是没办法,我的小儿子实在是太聪明伶俐了,我都不相信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到他读初中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小子了,他和我的大儿子亲密无间,虽然家里人都清楚商勇的身世,但是小陆从不会因此去刁难他哥哥,相反他总有很多好办法能让他总是闷不吭声的大哥因为他而很开心。 由于他这活泼善良的性格,所以连小时候总因为我的偏心有点不高兴的大儿子都忍不住去纵容这个幼弟的一切。 那时候我时常在想,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事业都留给我的大儿子商勇,但是我却真心希望我的小儿子小陆能一生快快活活,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是上天注定要摧毁我的这种妄想,因为就在小陆十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来,他和我还有我妻子说,爸,妈我觉得自己很难受,好像发烧了。 他从小到大很少生病,这一场发烧带来了非常可怕的结果,越来越多相似到让我做噩梦的现象显示我的儿子可能要走向和我妹妹一样,也是蒋家很多祖辈一样活不过十八岁的命运。 我忍着心中的悲痛开始和妻子商量对小陆的安排,知道我打算之后的妻子失控地大哭着骂了我,说绝对不可能让我抢走他的儿子。 我也不希望任何人来伤害我的儿子,可是我的儿子很快就要去伤害别的人了。 眼看着我无辜善良的孩子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那还不如杀了我。 幸运的是我年轻时虽然是个并无资本的普通人,却于因缘巧合得识一位和商陆同样是植物基因携带者,且身怀大神通的老友。 我的萧姓老友在我和妻子的哀求下来家里看过小陆的情况,在发现小陆是罂粟基因携带者后,他先是态度十分奇怪地提出了让我们赶紧趁小陆觉醒前先销毁他一切人类户籍的要求,又在仔细查看过小陆的精神状态后给了我一个可怕且残酷的建议。 他说像小陆这样的情况他只能想到一个办法,这个办法还不一定有用,本身只有半成不到的成功几率。 那就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隔绝他一切意义上对外在的需求,从情感上断绝他的念想,从生理上斩断他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他作为罂粟花的精神状态再不可能因为过度贪婪而轻易失控,拥有了足以控制自己精神的能力,这个时候他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二次生命。 身处于情绪混乱之中的我在痛苦思考后同意了这个无法选择的建议,我让大儿子联系了一家位于郊区的医院,并在那个下午和他的所有家人们将他摁着手脚亲自关进了车里。 而那之后,我们所有人就再也没有去那里看过他一次。 在消除小陆户籍的第三个月,有几个自称是政府工作人员的人曾来家中探查过我的子女情况,我们全家人在我那位萧老友的帮助下勉强隐瞒了小陆人还活在世上的事实,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候小陆治疗情况的煎熬日子。 从那些医院工作人员的描述里,我每天都能听到我的儿子是如何被我亲手一点点逼疯的。 他从刚开始的不停想去找家人来救他到最终变得越来越安静整整花了三年,从不停地想要得到他喜欢的吃的东西不惜去伤人到再也没有任何物质上的需求花了整整五年。 他在那个狭窄昏暗的小房间里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已经死去的空壳,但是按照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只要再耐心等上一等,就能等到小陆康复出院全家人团聚的日子了。 那一年,小陆二十六岁,我和妻子偶尔还聊过一次今年过小年,小陆会不会就可以回来和全家人过年了。 可是还没等过了秋天,某一天医院就忽然传来了一个消息,。 当我知道我那曾经乐观积极的的儿子为了想要尽快结束自己无止境的痛苦,居然从病房的阳台上跳了下去差一点点就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时,我真的恨不得自己就这么立刻死去。 这一年的小年我没能等来我的小陆回家,我的妻子张巧灵同志却在过完年之后去世了。 我和大儿子给她下葬的时候我一直很恍惚,因为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无法接受陪伴我几十年的发妻就这么走了。 那之后,小陆的脊椎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医生说他可能这辈子都要伴随着这种痛苦一直活下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大儿子很突然就哭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的父亲了,舒华不再是个小孩子,可他却还是因为曾经的幼弟所受的这半生的折磨而痛苦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因为一段不可避免的宿命,我的家彻底毁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拿我这条老命去换我儿子的命,但到底我还是死皮赖脸地在人间活到了这个岁数。 不过当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我的生命快到头了。 我就要去找我的妻子了,可是我却很愧疚,因为我并不能在团聚时给她带去任何有关我们那个让人操心的小儿子的消息。 我唯一遗憾的就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想再见见我的孩子。 我希望他健健康康,顺顺利利,能长命百岁,能做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 他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我很想亲口告诉他,他在我心里是值得我骄傲的好儿子,因为他多在这世上活一天,对于我而言都是一件满足而幸福的事情。 我的孩子如此坚强勇敢,总有一天,这个世上将没有任何事能够难得倒他。 到那时,我希望在他的身边,也可以出现一个能真心对他好的人,能代替我们这些害苦了他的家人,和我的小陆一辈子幸福圆满地生活下去,让他的后半生都开满鲜花,满是香气。 ——蒋志明于2012年6月绝笔 -----------【第一朵鲜花·一花一世界·完】-------------- 第一只凤凰 深夜的香满园山道上,一辆白色跑车伴着嘈杂的音乐疾驰过公路,坐在驾驶座的年轻男人脸色通红,浑身酒气,在车载音乐的助兴下整个人都透出点股亢奋得过了头的醉态,而只要仔细听就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他正一边往前开车一边骂骂咧咧着什么。 “雍大那个狗屎……呵,还不准我开车……去他妈的……狗/日的谁听你的……” 嘴里这么不停地往外头喷着脏,本身没什么素质的雍二此刻开的这辆车是还是他壮着胆子从家里车库偷偷开出来往香满园上面去了。 放在平时他也没那么有胆量,而他之所以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刚刚和自己那群狐朋狗友之间的几句气话。 “蒋家既然这么下作地把那块地从你手里抢走了,你也去给他们找点麻烦不就好了,我听说那块地之所以值钱就是因为那棵糖棕树,你趁晚上的时候去那树撅了让蒋家好好长个记性怎么样哈哈……” “我……我干嘛去撅了那个树,我吃饱了没事干么!” “哎哟,你可不像你说的话,你不是怕了吧哈哈雍二?还是真的被蒋小胖他二叔给勾得不计前嫌了呀?我和你说,是男人就得报仇啊,难不成你真的被你哥打的一点骨气都没有了?那我们大家可就瞧不起你了啊……” 这群人故意煽风点火的屁话,喝多了所以脑子不太好使的雍二居然还真的就听见了耳朵里,趁着今天晚上他哥雍大还在外头应酬没回来的时候,他就把家里车库的门给撬了又醉醺醺地大半夜开车摸过来了。 只是那据说滋养了香满园方圆百里的土壤,搞得这边连结出来的苦瓜都带着股甜水味的糖棕树因为长在这块半山地带最中心地带的位置,任凭是谁想上去都得先开过这段漫长的山林公路。 而刚想着这几天这附近的公路听说是闹了好几起莫名其妙的女鬼作祟的事情时,恰好开到一半的雍二正内心忐忑的时候就忽然有了股尿意,而等他抽着嘴角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在路边停下车来。 【雍二你在哪儿,十点门禁,再不回来滚门口睡狗窝知道么。】 站在路边往下拉裤链的时候,他大哥雍锦年的短信也准时准点地来了,正干站着往下面矮林子里撒尿的雍二见状嫌恶地翻了个白眼,只要想到雍大还没发现他那宝贝的要死的车库门自己给撬了的事情就觉得这泼尿真是尿的痛快无比。 但等他再思考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自己现在这冲上山撅树的做法特别爷们儿,特别给老雍家长脸的雍二还是没忍住主动的和自己大哥嘚瑟了一下。 【我现在正在往香满园去,你不替我出头我就自己想主意。】 【就你那猪脑能想出个屁的主意,大晚上不回家去那种地方就等着被女鬼先/奸/后/杀吧。】 雍大的臭嘴又开始像手榴弹一样突突突的朝他扔来一连串的人身攻击,就算只是短信,雍二也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王八蛋给损的直接气晕过去了,所以当下他就把手机给直接关机了,准备不理会雍大那个只敢窝里横从来不帮他出头的大垃圾。 只是还没等他刚松口气,身后看似无人的公路上就窜来一阵阴飕飕的风,胆量本来就不大的雍二被吹得下半身冰凉捂着自己裤裆就想回车里去,却在下一秒看到黑暗的大马路边上隐约正慢慢走来个女人。 “小先生……你是要去香满园吗?可以麻烦带我一段好吗?我正好也想去山上呢,但是我怎么走也走不上去……” 长发女人声音懒散地说着这话的时候人已经慢慢来到看呆了的雍二面前了,她脸上画着素雅的淡妆,身上穿着条枚红色的套装裙子,风衣外套是很优雅简洁的黑色,虽然看着都是很保守的款式却显得身材轮廓很好很勾人。 而尽管女人的岁数已经算不上年轻,勉强只能算是端庄的容貌也有了诸多岁月的痕迹,但打从雍二嗅到她身上那股说不清是到底什么的花香味,看到她那种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神秘且勾人的眼神后,他整个人就立刻有点魂不守舍起来了。 “恩……我……我要上去……你一块来……” “哦?那我怎么好意思呢,我该怎么谢谢你呢,这位小先生……” 一脸含情脉脉地说着这种哪怕是傻子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的话,口水都快掉下来的雍二低头搓了搓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满是龌龊的心里已经料定这必然是个专门侯在这附近等生意上门的绝佳艳遇。 只是这样成熟优雅,极具风韵的年纪和这花朵般散发出芬芳诱人味道的身体今晚要是真能在车上花点钱睡上一个也挺不错的。 而这般在心里想着,酒还没怎么醒的雍二就咽了口口水,也没去仔细想想这事有没有点邪门,就大步跑到这女人的身后抱着她软绵绵的腰淫/笑着摸了摸,又在听到那女人故作害怕地喊了句别,千万别这样后,一把将她拽着塞进了车里又脱了她脚上那双红色的高跟鞋随手扔在了路边。 等被强行反锁进了车里,身姿曼妙的女人仰躺在里头一动不动的看着雍二却忽然有点奇怪地笑了起来,只可惜雍二已经完全被她身上的那股花香味给熏傻了,充血的眼睛里愣是没有一点神采作势就要往她身上扑。 可是还没等他的手能有机会碰上女人,一股来自太阳穴的剧烈刺痛感就让雍二忽然痛苦地大叫了起来。 而那原本仰躺着把玩着自己发梢的女人见状只眯起自己已经泛着白色光泽的眼睛,许久后坐起来攀上雍二肩膀,先是不顾雍二畏惧的眼神恶狠狠地扇了他五六个嘴巴,见雍二的小白脸都被自己打肿打出血了,这手段毒辣的女人又一脸疼惜地手指捏着他的下巴摇摇头叹息道, “哎呀,快让我看看,怎么这么可怜啊,可我刚刚不是都说不要这样了嘛,你怎么都不听话呢……” 这般开口说话的时候,女人的语气已经没有刚刚和雍二搭讪的时候那么温顺无害了,相反这压抑诡异和神经病没什么两样的调调怎么听怎么显得恐怖渗人。 而浑身瑟瑟发抖的雍二透过车内晦涩不明的光线,所能看清楚的就是这个刚刚还是一副正常的人类皮囊,此刻却半张脸都布满密密麻麻被虫子咬出来的虫孔,隐约还能看到一只只白色的小虫在女人的皮肉里钻来钻去的恶心场景。 “鬼……女鬼啊……大哥……救我……快来救我……” 到这种时候终于是惦记到自己手榴弹大哥的好了,雍二哀嚎着试图躲开这个女人可怕的触碰,却还是在鬼脸女人阴森的笑声中被调戏一般地吻了吻额头。 “乖,我不是鬼,我是修罗,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另外一个名字……曼,陀,罗。” 这般说着就将自己的手指挪到不断张嘴试图惨叫呼救的雍二下巴上,自称为曼陀罗的女人轻轻松松地卸了他的下巴,让他的嘴里不许再发出任何嘈杂难听的声音,这才坐到副驾驶座上脱下黑色丝袜丢到一旁慢慢笑了起来。 “不要再叫了,再叫我就立马把你先/奸/后/杀扔到山窟窿里去,给我想办法把你的车往山上开,无论前面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前面挡着我们,都给我使劲往上开,等到了天亮我还上不了山,你就会和之前的那几个男人一样被我扒皮去骨吃得干干净净,听懂了吗,小/弟/弟?” …… 这一天晚上,蒋商陆一直到凌晨三点才回自己的房间。 卧室的灯早已经关了,闻楹躺在一片黑暗中呼吸平稳,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 嘴唇泛白的蒋商陆独自站到床头沉默着看了会儿闻楹后,最终还是一语不发地上床躺到了青年的身边。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动作放得很慢很轻,他其实并不想吵醒闻楹,只想维持这个安静的氛围让疲惫的自己能好好的在闻楹的身边躺下来休息休息。 可是当他的身体落在柔软的床铺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身旁看似已经睡着了的人很敏感地动了动,又在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帮他往身上盖了盖毯子。 “你……还没睡?” “恩,赶紧休息吧。” 没有去问他任何有关刚刚那些事情的细节,声音有些温吞的闻楹凑过来些慢慢地揽着蒋商陆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又用自己的手掌垫在了他的后颈处让他睡得更舒服了点。 而感觉到自己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一下,蒋商陆侧躺着盯着他一时间没说话,好一会儿过他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又感慨着说了句。 “今天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我真的不会有上去看看的勇气。” “以后都不是了,放心。” “唔,也对,以后都不是了,不过还是要说一句感谢,谢谢你闻楹。” “……不客气,分内的。”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闭着眼睛酝酿睡意却还认认真真回答自己的样子有点可爱,蒋商陆见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转念一想自己也不好再继续缠着明天还要上班的闻少校和自己说话打扰休息了。 所以当下他只是任由闻楹从身后抱着自己的腰又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睡了,而听见他的呼吸声渐渐地浅了,从晚上开始到现在就压根没一点睡意的闻楹这才睁开眼睛拿手指抚摸了下他柔软的头发。 怀里的这朵花还在静静地散发着他那股既特别又好闻的香气。 想到几个小时前他是如何在自己的拥抱中热烈地绽放盛开的,闻楹的心情就到现在还有点莫名。 此刻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精神很好的闻楹却不太想睡觉,因为事实上他其实更想用现在的这段时间来想一想接下来的一些需要他认真思考的问题。 比如说,他和蒋舒华之间未来该如何相处的问题,比如说,怎样才能让蒋商陆近期的心情好转一点的问题,再比如说,自己什么时候能把这朵总是一副很精明的样子有时候又挺傻的花…… ——偷偷骗到他那本落户信息位于萧山街六号的户口本上去的问题。 这个有点隐秘的想法并非闻楹一时的心血来潮,事实上那次从青名市出差回来和蒋商陆提出来要在一块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隐约有了这个打算。 在植物们的社会观中,雌和雄原本就不是固定的□□搭配关系,因为如雄花也能正常产粉开花,只是相比起动物们来说植物的生育率和繁殖率就会比较飘渺不定。 但打从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成立开始,有关于类植体人类之间的婚姻关系就一直是保持着一种非常开放自由的状态的,这体现在不同科的植物之间按照婚姻法的规定可以一起登记结婚,同性别的植物之间按照婚姻法规定也可以产生配偶关系。 这一点蒋商陆倒是并不清楚,毕竟他虽然利用周末的时间去上过几节科普植物知识的课,但那种小孩子听的课肯定也不会专门讲这些东西。 而闻楹偏偏也没有主动告诉他,因为相比起现在就把这件事和蒋商陆分享,他其实更想利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去好好计划一下,至少不要给比他年长的蒋商陆一种自己太年轻太冲动,所以才一时兴起决定想和他登记结婚的感觉。 毕竟,他其实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和身边的这个他所珍惜男人一直生活下去的。 不过如果他心里的这个想法现在马上让他身边的那些同事朋友知道,估计又要引起他们一片目瞪口呆的质疑和震惊,但说真的闻楹自己倒是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他二十四岁了,蒋商陆也已经三十一岁了。 如果不是因为蒋商陆的病,等到闻楹终于变成一个青年人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的时候,他估计早就已经结婚生子,是属于别人的蒋商陆了。 他没有机会去看看年少时候的蒋商陆,因为年龄上的差距他们也永远不可能追上彼此时间的轨迹,但是既然已经就此岔开了,也没有办法。 而以前或许还不会想的这么透彻,但是现在真正陷入爱情之中的闻楹却发自内心地确信,他真的再也不想错过属于他们彼此的一分一秒了。 在这样认真的思考过后,闻楹才会动了这个念头,加上一直以来他都因为过去的遭遇而非常向往家庭生活,光看蒋商陆平时对蒋舒华的态度,其实也能看出他是那种十分憧憬家庭的人。 所以在各方面情况都很合适的情况下,闻楹想要和他组建家庭,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很喜欢蒋商陆,另一方面,他其实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一直以来心里并没有什么安全感的蒋商陆一个属于彼此的承诺。 而比较凑巧的是,因为蒋商陆的户籍信息前期核实情况没有结束,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正式办下来,闻楹于是就有一点额外准备的时间可以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做上一点手脚,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应该在夏天到来之前,就能让那偌大的萧山再多上一个主人了。 这般想着,侧躺着的闻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柔和起来,他的手还落在蒋商陆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揉着,在黑暗中注视着蒋商陆眼神显得有些温情脉脉。 而看到蒋商陆因为身体上根深蒂固的疼痛减轻而睡得稍微安稳一些的面容后,闻楹先是稍微放心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而在这一瞬间,静静注视着自己爱人的青年也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当他还很小住在乡下的时候,有一次夏天的屋子很热很热,被热的怎么也睡不着的自己靠在母亲身边发生的事情。 “妈妈,你为什么一直在给我扇风啊?你自己不用睡觉吗?” “妈妈不困,看见阿楹睡着了妈妈才想睡。” “这是为什么?” “因为啊,阿楹是妈妈的宝贝,看着自己的宝贝在怀里安安稳稳地睡着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即使我不睡觉,我也能盯着你睡着了的样子看上一个晚上,这个时候的我才是在享受人生中最开心最满足的一刻……阿楹,你明白吗?” …… 这一夜,闻楹不知道为什么做了好几个梦。 他梦到了带着草木香气的雨水飞快地滴落在自己的身上,伴着一声春雷惊醒山川大地,他的身体里也涌动出了一股很奇妙的引力,他在不断地生长着,朝上着,眼前的黑暗也不再让人窒息,似乎预示着他终于挣脱了某种长久伴随他的枷锁。 而转瞬间,眼前已经是明亮一片,闻楹在尚且还熟睡着的蒋商陆身边悠悠转醒,没有开灯所以昏暗一片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粗重的呼吸。 心头的茫然还没有散去,但是身体某处的异常已经在提醒着闻楹自己昨夜的那个梦并不是完全没由来的。 他当下就想从床上坐起来去洗手间查看一下自己的情况,但是临要起身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自己的动作,又把被自己掀开一些的毛毯重新盖回到了睡觉睡得脸色都泛红了的蒋商陆肩头。 也许是因为昨天真的累了,蒋商陆居然并没有醒,闻楹坐在床边用自己的手背贴在他的面颊上确认并不是发烧之类的才放心下来,接着站起来的青年便不自觉地皱起眉又带着点复杂的心情缓步走进了卧室里的那间独立浴室。 明亮的灯光在浴室里亮起来的时候,闻楹的心也跟着动了动,说实话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自己都已经不抱希望的事情忽然在一夜之间有了这么大的转机,任凭是谁都会有点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终于发芽了……或者说他彻彻底底地长成一棵树了。 虽然还只是棵很年幼很脆弱的小树,但是却已经有了两三根分散开来的细嫩枝条,枝条上还能隐约看见四五片沾着露水的翠绿嫩叶。 闻楹闭上眼睛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这个宛若新生的自己正在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和空气,这让他有点觉得新奇,但也很愉悦,但总体来说还是高兴多一点的。 这一瞬间,他挺想立刻去叫醒床上还睡着了的蒋商陆的,毕竟在闻楹心里,他还是很开心自己今后能有机会真正的长成一颗能够保护着自己他的树的。 可这种本来应该是喜事一件的好事情,却在闻楹抬头不经意看到镜子里那个虽然五官轮廓基本没变,但是眉眼却温雅俊美了不少,仿佛骨子里都透出一股勃勃生机的英俊青年后,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而当下就表情困惑地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在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第一阶段的生长期真的让他的外貌特征也跟着出现了相应的变化,面无表情的闻楹的眉头都一下子皱紧了。 现在他这么走出去,估计没有一个熟人会一眼认出他就是原来那个闻楹,也许多看俩眼之后会觉得五官略有点相似,但是总体来说,他现在看上去就像是完全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人一样。 这要是放在以前还好,毕竟闻楹从来不会在乎自己到底长什么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他现在真的很担心自己这么个大变活人法,对刚刚才和他确定关系下来的蒋商陆来说会是一件相对难接受的事情。 而再一想到上次在华康多肉基地里,蒋商陆对自己之前那张激素刺激下的开花期脸看都懒得看一眼,却从头到尾对他种子期的那张路人脸很是始终迷恋偏爱和喜欢的样子,闻楹的表情就复杂了起来。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现在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蒋商陆的审美可能有点不太好说的问题。 尽管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自己那副死鱼眼木头脸的样子,但是出于尊重自己爱人的想法,闻楹还是心里跟着有点紧张起来。 他不自觉地在脑子里思索起目前国家有没有生产有没有暂时能让植物倒退生长的药物,但是想来想去都觉得怎么也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而即使心里觉得也应该不会,但想到待会儿醒过来的蒋商陆万一因为他长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那双和一般人不一样的死鱼眼和路人脸了,就对自己兴趣渐渐淡去,甚至是干脆和自己谈分手的事情,咱们刚刚步入生长期的闻少校抿着唇盯着镜子里这张明明还挺帅的俊脸就有点心情沉重了。 “喂……闻楹……大清早什么事啊……我还没睡醒呢……话说你收到我给你发的短信了么……昨晚我们没抓到曼陀罗……” 电话里王志摩断断续续的呵欠声伴着他在自己床上滚来滚去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闻楹一个人躲在浴室里正心情持续性沉重着不敢出去呢,听他这么懒洋洋的样子立刻面瘫着脸紧锁着眉头开口来了一句。 闻楹:“你清醒点,我问你个事。” 王志摩:“恩……听着……呢……你有……什么事啊……” 闻楹:“……你有认识什么从事面部整形方面的医生吗?” 王志摩:“…………………………………………………………” 闻楹:“为什么不说话?” 王志摩:“闻楹欧巴,老实回答我,你是打算从地植办正式辞职去韩国出道了是吗?” 闻楹:“……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王志摩:“我靠!我也没有和你开玩笑好吧!你搞什么啊大清早的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是不是谁说你长得不怎么样了啊?不会就是你那个刚处的对象吧?哎哟我的天呐!我们楹哥是那种光看脸就能看出真实魅力的男人吗!你让他来和我说!看我不骂死他!这么爱看脸为什么当初招惹你!” 闻楹:“………………………………………………” 被王志摩忽然这么激动的大喊大叫搞得有点尴尬,闻楹担心把蒋商陆给吵醒了还特意探出头看了看外面。 等确定蒋商陆应该还没有醒后,他回到浴室里又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还是仔仔细细地把昨天到今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和王志摩大概的说了一下。 可结果王志摩听他这么说完,却没有去解答他关于自己变帅了会不会被审美异常的蒋商陆嫌弃最终导致感情破裂的疑惑,而是直接特别咋呼地又大喊大叫了起来。 王志摩:“呜呜!我看错了你闻楹!!!你比我还要快的脱单就算了!现在居然!现在居然!呜呜呜!你一晚上这样那样的能不一夜之间长成一棵树吗!我鄙视你!!强烈鄙视你!!!!!!! 闻楹:“……你够了没有。” 本来是想找个人帮忙出出主意的,但奈何狗头军师还是狗头军师,永远都只会这么瞎跑题,所以果断挂了和王志摩之间电话又淡淡地皱起眉后,莫名心情有点不太好的闻少校自己这么一个人又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是想出了一个暂时逃避蒋商陆半天,等下班回来和他再正式谈谈的主意。 所以再等对此一无所知的蒋商陆醒过来时候,背脊酸软的年长男人先是下意识地将手掌落到旁边没碰着人,再皱着眉坐起来的时候便看到床头柜上用杯子压着一张纸条,而这纸条明显是闻楹特意留给自己的。 【急着上班,先去单位。】 【我做了早餐,还热了舒华昨天打包给你的东西,没胃口也多少吃一点。】 【早上好,我的花,希望你今天能开心。】 【闻楹】 第二只凤凰 大清早一醒过来旁边好端端睡着的人就不见了,蒋商陆靠坐在床上拿着纸条端详了一阵,半天却是没说话把手里的东西放一边了。 起床去浴室洗漱的时候他顺便把身上的睡衣给换了,而当他看到自己脖子锁骨乃至后腰上都能清晰所见的鲜红色吻痕后,面颊上泛着点情/欲气息的蒋商陆稍稍回味了一下平时看着一本正经的闻少校昨天晚上在床上的出色表现,最终还是漫不经心地摇头笑了笑,决定暂时不去计较小闻同志这原因完全不明,但似乎是在故意躲着他的古怪行为了。 只是在洗澡的时候,原本还在思考着待会儿要不要去蒋氏看看的蒋商陆忽然就发现了一件有点不太对劲的事。 而当他第三次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无意识的从嘴里轻轻哼歌时,他表情疑惑地抬起头从镜子打量了几眼自己,没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就真的慢慢翘起嘴角又开始轻轻地唱起了歌。 蒋商陆:“……………………………………” 这种和神经分裂一样的行为怎么看怎么有点诡异,内心费解的蒋商陆把自己的头发擦干,换好衣服下楼吃早餐,但只要他一不留神就会开始重复这样莫名其妙有点渗人的行为,这旋律陌生的歌谣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学会的,就觉得完全是嘴或者说身体先于他本人的一种应激反应。 而本身对类植体人类的生理变化其实不太清楚的蒋商陆自己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就干脆坐在客厅里又趁着清晨的时间给他目前唯一一个除闻楹之外还算比较熟的类植体人类打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你找谁?” 电话里的中年女人声音听起来很柔和客气,蒋商陆闻言也礼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接着他笑了笑开口如是道, “穆州现在在家吗?我是他补习班的同桌,想现在请教他一些问题。” “哦哦,你是蒋同学啊,穆州说过你的,我们全家在吃早点,我去叫他来接电话啊……” 穆州的妈妈听口气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今年十岁的儿子有个听声音年纪这么大的补习班同桌有什么好奇怪的,把座机轻轻放到一边没挂上就起身去叫小儿子去了。 而等她缓步来到他们家虽然只坐了三个人在吃早点,边上却围了一大圈,足有二三十只或趴或坐或是满地打滚的黑猫白猫花猫的餐桌后,穆妈妈坐下冲自家正专心剥鸡蛋的小儿子穆州道, “州州,你同学给你打电话了,快去接电话。” “恩,好,妈妈。” 先是迟疑地眨了眨眼睛,个头小小的穆州想了想还是有些谨慎的主动绕开家里养的这些家猫,自己飞快地跑去客厅了。 等他走了后,穆妈妈先是摸了摸怀里见她坐下就马上跳到她膝盖上撒娇的三花猫,又拍了下她那正用手里的油条逗脚底下猫玩的大儿子的肩膀道, “给我好好吃饭,待会儿不用上班了啊,别去逗锅铲和扫帚,他们俩胆子最小……” 穆霄被自己亲妈一教训,和腿边上黏着他的那两只黑猫笑了笑就继续坐好吃早点了,反倒是穆妈妈探头看了看客厅里的穆州又稍微压低些声音冲大儿子小声来了一句。 穆妈妈:“说起来啊霄霄,你没有觉得,你弟弟最近好像变得活泼了点啊?” 穆霄:“啊?有吗?我怎么没觉得……妈你怎么看出来的?” 穆妈妈:“诶,那老穆你觉得呢?” 穆爸爸:“好像是有点?他在学校到交朋友了吧?” 穆妈妈:“应该是的,补习班里的一个同学,就现在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上次还给他送个小礼物了,我看把他都给开心坏了,天天都挂在书包上去上学……” 穆霄:“哦,那也不错啊,改天把那个和他玩得要好的同学叫来家里吃个饭好了,穆州老这么不爱说话也不是好事……” 低头吃早饭的穆霄闻言随口就这么来了一句,心里猜想周末去上那个朝天椒张老师补习班的估计也就穆州这么大的另一个小朋友。 他是不知道自己弟弟的交友范围俨然已经莫名其妙地扩充到自己上司的新晋家属那边了,而此刻坐在家里客厅里和蒋商陆打电话的穆州倒是也完全不清楚自己父母哥哥都在聊些关于自己的什么,只拿起电话又和这段时间同学关系处得还不错的蒋叔叔打了个招呼。 蒋商陆:“喂,穆州?” 穆州:“恩,是我,你有什么事呀?” 蒋商陆:“啊,是有点事,你在吃早饭吗?” 穆州:“恩,我妈妈给我煮了粥和鸡蛋,你吃了吗,叔叔? 蒋商陆:“哦,我还没有……叔叔其实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的啊,你知道一般情况下因为什么原因,花才会不受控制地开口唱歌?就忽然心里莫名的很开心然后一直在唱歌……” 穆州:“恩,我知道,我哥哥每年都会这样,一个人坐在那儿就忽然开始唱歌,有时候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蒋商陆:“恩?为什么?他怎么了?” 穆州:“因为他和他男朋友出去开花了,刚开完花回家的那几天,就会因为激素的影响特别想开口唱歌,这是花科植物正常的生理反应,你把张老师发给我们的教材翻到第二百六十四页,那边会有详细的说明的,基本上什么花的介绍都有。” 蒋商陆:“……………………………………”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意外穆州才这么小,居然都已经知道自己哥哥处了个男朋友这件离奇的事好,还是该意外花科植物的开花期居然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生理反应好。 一把年纪其实也是头一回开花的蒋叔叔表情也蛮复杂的,只能点点头谢过穆州让他赶紧去吃早饭别耽误待会儿上学,又上楼去把上次那本早就压箱底的补习教材给重新翻了出来。 【杜鹃花在四月到六月的开花期开放,最喜欢的歌:映山红,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牡丹花在四月到五月的开花期开放,最喜欢的歌:贵妃醉酒,各类昆曲】 【荷花在六月到八月的开花期开放,最喜欢的歌:荷塘月色等】 【秋季播下种球的香水百合开花期不定,最喜欢的歌:香水有毒等】 如穆州所说,这本补习教材上的确把大半植物界会开花的植物都给介绍了一个遍,只不过或许是因为他这个品种实在是平时实在是比较少见,书上并没有提到罂粟花开花时候的任何注意事项。 对此蒋商陆倒也没有特别地想追根究底,细想他昨天晚上在自己父亲日记本上看到的东西,其实他现在更想弄清楚的,反而是当初莫名其妙找上他们一家要带走自己的所谓政府工作人员和那个帮助他,算是救了他一条命的萧姓老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件事情如果让本身就是干这行的闻楹来帮忙的话当然更好,只可惜那根木头也不知道又怎么了,大清早地人就跑了个没影,也让他没有找到机会说。 而此刻蒋商陆一个人坐下吃早餐的间隙,他倒是又接到了个电话,只是这次这个电话是他的那个老朋友,老同学雍锦年给他打来的。 “老蒋,你现在人在哪儿啊?” “在家呢,什么事雍大?” “方便现在出来和我见个面嘛,我有点事人在医院呢。” 一听雍锦年现在在医院呢,蒋商陆停下手里的动作挑了挑眉,他隐约听出来雍大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一副努力压着满肚子邪火不冲自己乱撒的可怜样子,一看就是出了什么严重影响他心情的事。 而果断也没细问就答应了下来,蒋商陆通知司机老姚把他送到了雍大电话里说的那个医院那边,等找到住院部楼上的时候,大老远就看到雍锦年眼眶通红地一个人靠在墙边上抽烟。 “先把烟给我掐了。” 皱着眉掩着呼吸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雍锦年一看见蒋商陆来了也想起了他说的那个不抽烟不喝酒的习惯,所以当下他赶紧把手指上的烟给摁了,又拿手散了散自己周围的味儿。 而确定自己应该不会吸入任何香烟的味道后,舒展开眉头的蒋商陆这才把手拿下来,接着就盯着他就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你们家谁出事了。” “雍二出事了,昨天晚上……我亲自把他送来的医院。” “哦?他出什么事了?” 其实并不太关心雍二那人头猪脑的小子是生是死,但看在他哥是自己多年好友的份上,蒋商陆觉得自己也应该象征性地安慰他一下。 而听他这么问,一声不吭的雍锦年的眼眶更红了,见状的蒋商陆眯了眯眼睛,半响装模作样地从沉默中长叹了一口气,又拿手慢慢地拍了拍雍锦年的肩膀来了一句。 蒋商陆:“唉,节哀,雍二要是将来在下面收到你给他烧的纸,应该也想起你对他的好的,你就别怕他上来索命了。” 雍锦年:“…………………………………………” 蒋商陆:“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干嘛?你弟原来没事吗?那你一副可怜巴巴的想让我把你抱在怀里安慰一下的样子是干什么?” 雍锦年:“滚滚滚!!!蒋商陆你真是烦死了!!我什么时候想让你抱着我安慰安慰了去死吧你!老子现在没和你开玩笑的心情!!!我都快气死了!!!” 本来心情不好的雍锦年被蒋商陆这猛地大笑起来的王八蛋故意这么一弄立马就无语了,扑过来就作势就要一巴掌打死他个神经病。 而其实路上就打电话问过手底下的人,所以隐约知道雍家老二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的蒋商陆只任由着他玩闹般的捶了自己肩膀一下,接着才勾起嘴角靠在一边墙上凉凉开口道, “你这个弟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如果下次再这样上赶着给我侄子找麻烦,就算香满园的女鬼这次放过他,我下次也不会放过他了,你那辆车不便宜吧?就这么被他折腾到山窟窿底下去了你不心疼啊?” “你别说了……我他妈都快疯了,我爸我妈刚刚还在电话里让我别打他别骂他,他都已经这样那样了,草他祖宗的,那车是老子自己当年头一次做买卖自己赚来的钱买的,没靠我爸我妈一分一毫,凭什么要被他们两罚钱生二胎才弄出来的次品儿子这么糟践,这死兔崽子又不是我儿子!” 被气的直接连自己爹妈都一起骂进去了,老雍家这两老的打小就偏心小儿子,对雍大反而十分冷淡生疏的事情蒋商陆也隐约记得点,看他这样生气自然就不忍心再刺激他了,而和蒋商陆这么尽情倾诉了一番,心情也稍微平静了点的雍大过了半响才叹了口气,接着摇摇头开口道, “算了算了,不管这事了,他只要还留着半口气,下半辈子就是残了也没事,不惹祸在家天天哄哄我爹妈就可以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他了……我刚刚也进去看他了,一副呆头呆脑地瞪着我不说话的样子,估计是昨天被吓傻了,放在平时早冲我发脾气了……不过我让你来其实是想和你单独说点事,关于昨天晚上的雍二撞见的那个……女鬼的事。” 听雍锦年这么说眼神也微妙了点,蒋商陆此刻正和他站在青天白日的医院走廊上,猛地听到什么女鬼的心里总觉得有点扯淡得很,而雍锦年见这家伙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不说话的样子,只皱皱眉接着压低点声音道, “我说真的,没和你胡说八道……昨天晚上雍二去那儿之前给我发了短信,后来我妈看他半夜一直不回来就让我出去找他了,我打他电话一直关机,就自己开了车往香满园上边去,但是车走到半道上的时候,我就忽然在那附近闻到了一股很很香很甜,就和咱们小时候谁在家里开了个灶台煮糖浆一样的味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我自己鼻子里闻到的,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就觉得头都整个晕晕沉沉的,身子感觉快飘起来了,脑子里就想着这辈子都没闻到过这么香甜这么好闻的味道,后来我回过神来继续往上开,到香满园弯道那里的时候,我忽然就听到了一声很大的动静,我一下子直觉不对,赶紧开着车过去看,远远的车前大灯打过去就看到一个一身红裙子,脸都烂了的女的站在山道边上狠狠地掐着雍二的脖子,嘴里还冲雍二大喊着什么我也没听清的话……” 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这事挺让人毛骨悚然的,雍锦年自己算是个典型的无神论者,可是昨晚那惨白的车灯的照射下,的确让他看见了一张满是密密麻麻的虫眼,溃烂的让人几乎无法直视的鬼脸。 而想到这里就慢吞吞地抹了把脸,昨晚到现在还没睡过觉的雍锦年想了想还是抬起头才冲面前的蒋商陆皱紧着眉头一字一句道, “老蒋,咱们俩是真朋友我才不怕你把我当神经病把这件事告诉你,昨晚要不是我心狠踩着油门冲上去把那女鬼连雍二一起给撞出去了,雍二现在就不是浑身骨折躺在病床上,是真的就要和我那辆车一样摔烂在山窟窿底下了,那女的后来是跑了,但地上留下的血我一看都是白乎乎的特别邪门……我明白你想帮你侄子拿下那块地方的心,但是说实在的这地方也真是邪门的很,没外头说的那么灵的,你要是还没定下项目来就先再让你侄子考虑考虑,千万别往自己随便惹这种破事,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 闻楹今天到单位的时候时候还早,他在自己办公室里一早上没出来闷头弄了会儿上午开会的材料,等到十点多的时候才出来准备去隔壁会议室开会。 只是他这一出现在小会议室,原本都低头坐着等他过来的几个下属包括王志摩和遏苦都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什么有点微妙的香味,而本身稍微有点开花经验的穆霄先是匪夷所思地和大家抬起头,接着就对上了一张轮廓有点眼熟,但是还是相对比较眼生的俊脸。 “闻……闻楹?哎哟喂,这就是你进入生长期的样子啊,看着还挺帅啊……” 就算早上和他打过电话提前知道了这件事还是有点忍住咋舌,王志摩上下打量了一圈这家伙身上一夜之间发生的巨大变化,最后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他身上沾着的这股明摆着是和他家那朵花授了一晚上粉才会弄得摆脱不掉的浓烈花粉味道弄得有点难为情。 而会议室里的其他植物们明显也从王志摩的话里听出自家闻少校昨天晚上不去亲自参与任务,其实究竟是去干什么去了的原因,半天在一边坐着的陈啸光佯装镇定地咳嗽了一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少校,好不容易等到的生长期,咳,恭喜你啊。” 陈啸光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赶紧跟着结结巴巴的恭喜了他一下,像他们闻少校这样沉闷内敛的性格,大伙也不好意思说让他干脆请大家吃个饭什么的,而闻楹自己抿着嘴唇半天没说话,就在大家以为他会压根无视大伙的话后,他却忽然慢吞吞地嗯了一声又难得主动开口道, “恩,谢谢,改天请你们吃饭。” 这下众人都有点受宠若惊了,闻楹这根木头做他们上司都那么久了,现在能等到他主动说一句请客吃饭,看来真的是说开窍就开窍了。 不过这么随便闲聊了几句后大家也都没有再继续展开话题反而是认真谈起了工作,而明显在思索着事的闻楹在听完刘檀和陈啸光关于昨晚行动的回报后,也只是点点头接着回答道, “我知道了,曼陀罗的行踪你们继续锁定下去吧,能把朱顶红球茎变异的事情处理了也可以了,王志摩你再稍微留一下,其他人去忙别的吧。” 闻楹这般说着,其他人就得干脆起身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的遏苦跟着站起来准备出去,但是在经过闻楹身边的时候,他略显疑惑的眼神却落在了明显脱胎换骨的青年身上异样地动了动。 只是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而等遏苦关上门离开,闻楹这才抬起头对面前的王志摩淡淡的来了一句道, “怎么样。” “遏苦是不太对劲,你防着点挺对的,我觉得你外公那个老朋友真是挺有意思的,看你长得木了吧唧的就真的以为能三两下把你骗着白给他干活,这是瞧不起谁的智商啊……话说你其实已经差不多锁定曼陀罗在哪里了吧?一直不说是因为既不想让总部一直针对你的有些人知道,也不想让明显想利用你的刘常卿这波人知道,所以才这么故意瞒着的吧?” “我只相信我觉得可以信任的人,其余的我都不盲信。” 直截了当地这般回了他一句,闻楹这家伙这冷静利落的做事风格本身还是挺符合王志摩的口味的,所以他们两才能一直互相信任地做朋友那么久,而这么想着,嘴角勾起的王志摩就没忍住又问了一句道, “说起来这个遏苦到底是什么来头?要是刘常卿那老头想找个人监视你,选这么个人也太奇怪了吧?我总觉得看他这个人也不像是受人控制的那种,但是他又明显很有距离感,或者说我觉得他对所有人都一种特别蔑视,压根没看在眼里的感觉……” “你知道那本阿姆莎民谣译本的具体内容吗。”闻楹看了看他。 “额,不知道啊,我是菌类啊,这不是你们这些植物人才会去看的书么?听说和动物们传说中的伏羲女娲盘古开天辟地类似?是本很神叨叨的书是吧?” “恩,这本书说的,是传说中的天坑神树带领座下的五树六花最终打败恶魔和十修罗夺回大地主权的故事,据说,五树六花是真实存在的,十修罗也是真实存在的,刘常卿找上我就是想通过我来帮助他将这些传说中的类植体人类都找出来,如果刘常卿不是连这点在骗我的话,遏苦应该就是五树六花之一,而曼陀罗就是他要急切寻找的天敌之一。” “……这事也太离奇了吧?那些都是记载多少年的事情了,额,不过那你现在这么故意瞒着遏苦,他都这么厉害了会不会忽然翻脸然后把我们两个小虾米都给干脆做了……” “他如果真的愿意和我翻脸,我反而会和坦诚地和他谈谈,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并不像是那种会随便受人控制的人,那么他和刘常卿之间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他既然能和刘常卿合作,当然也能和我合作,我对苍青当初的虫灾事件的确有想要一直追查下去的想法,他如果愿意和我说实话,我才会把我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他。” 闻楹这么说完,王志摩也跟着赞同地点点头,在这件事上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能尽力帮点闻楹的忙也是好的,而既然正事都说完了,八卦的王志摩自然要打听打听早上那件事的后续了,而闻楹一听立马就愣住了,好半天才板起他那张帅脸很没底气地开口来了一句。 闻楹:“我……我还没和他说。” 王志摩:“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啊,你就算白天拿上班当借口躲过去了,晚上总也要看见他吧,你是准备从此以后都在后半夜不开灯见你男朋友了是吗哈哈哈哈哈?” 闻楹:“…………………………” 王志摩这么不友好地一挤兑自己,闻楹就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回了办公室后他坐着思索了一下晚上见面该怎么和蒋商陆具体聊这个事的问题。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却忽然收到了一个关于他所管辖的地区出现的一起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必须立案调查的植物失踪案件。 香满园的糖棕树,一棵据说有百年甚至是更长寿命的巨大棕榈乔木。 在地植办的备案中,这棵树一直没有出现过任何过渡为高等植物的迹象,所以也从来没有引起过过多的注意,虽然也曾有这棵树滋润了香满园使那里的种植物多么好吃,家宅气运多么好的传闻,但那更多的是某些人类为了将地皮炒出价格的刻意运作结果。 只是现在这棵一直显得很默默无闻的树却忽然从香满园的山上凭空消失了,残留的土壤里没有任何根部断裂的痕迹,不像是被人偷偷挖走了倒像是这棵树自己长出腿来从土里爬出来逃跑了。 而因为这类植物失踪案件的立案时间必须要满十二个小时,所以一直到现在地植办下属香满园街道办事处才将这棵糖棕失踪的事情上报到了闻楹这里。 不过如果这棵糖棕现在不是在香满园这里失踪,闻楹倒也不会那么特别注意这件事,顶多就让刘檀他们去私下处理追查一下就可以了,但现在联系到他暗自隐瞒下来的曼陀罗踪迹,闻楹的神情顿时就有点捉摸不定了。 这般想着,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到某些问题所在的闻楹也没耽误事,先把外头的穆霄叫进来,又让他单独帮自己找一下这棵糖棕树的具体户籍登记记录可以追溯到什么时间段,而这么一忙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闻楹接到蒋商陆给他打过来的电话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人在哪儿?下班了吗?” “……在单位,还没有。” “那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我在梅苑小筑,还有一个我的老朋友,正好一起见个面聊聊。” 蒋商陆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似乎并没有把闻楹大早上就找不到人还晾着自己一天的事情放在心上,而闻楹听了当下就想着要不自己把这件事直接和蒋商陆说了算了,却忽然在电话里听到了另一个他还挺很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老蒋,你站门口这儿干嘛呢,外头冷不冷啊,穿这么点出来,话说今天这顿我请你啊……” 闻楹一瞬间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他知道这应该就是蒋商陆说的那个交情不错的老朋友,但是他就是有点隐隐的不太舒服。 或许以前迟钝的要命的他还不会有这样狭隘古怪的心思冒出来,但是进入生长期后他对感情的接受反馈程度明显高了许多。 明明知道蒋商陆满心眼装的都是自己一个人,却还是会有想要把他永远禁锢在自己一个人的怀中,这辈子只享受他一个人给予的一切的贪心。 而蒋商陆见闻楹老不说话,以为是闻木头真的再忙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自己,只皱起眉先转过身用手比了下示意雍锦年先别和自己说话,这才笑着开口冲闻楹道, “你要是有事也没关系,下次再有机会吧,晚上早点回来,我不打扰你了,你先忙吧。” 说完蒋商陆就把电话给挂了,没来得及问问他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闻楹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然自己从办公桌边站了起来,又径直往办公室外头走了出去。 那头的蒋商陆倒是没想到闻楹会因为雍锦年这家伙在边上随便插了一句嘴,就真的朝自己这边来了,他们俩下午一直呆在一块,因为雍锦年在处理他那个车的保险问题,所以就想找个懂点行的人帮自己看看,蒋商陆正好在他边上就跟在他旁边一起帮忙看看了。 那个香满园女鬼的事他默默地记下了,虽然暂时他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总有种预感,说不定到时候问问闻楹能问出点什么来。 这般想着,懒洋洋靠坐在包间八仙椅上的蒋商陆就和雍锦年一边随口聊着天等着茶送上来,只是等四五个女服务生敲敲门进来又端着他们点的菜和茶上来后,其中一个眼梢带着股媚气,体态也相当婀娜的姑娘不经意地就把衣领子上的梅花盘扣给掉在了蒋商陆的脚边。 而下意识帮她捡起来又给递过去的蒋商陆下一秒就察觉到什么似的微妙地看了眼蹲在自己旁边冲自己笑了笑的女孩,接着他没说话,等目送着这脸色泛红的女孩走了,才不耐无奈地揉了揉自己因为弯下腰所以又疼起来的脖子看了眼身边的雍锦年。 “看看你挑的是什么地方。” “什么?怎么了?你不是爱喝茶吗?” “爱喝茶我也不爱喝花茶,下次别给我找麻烦了。” 这般说着就从自己的风衣兜里掏出来个东西随便丢在桌上,雍锦年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的,等看见那居然是张写着联系方式的卡片,卡片中间还体贴地夹着包没拆封的丝袜后,他立马就没忍住喷笑了起来,好半天这欠揍家伙在蒋商陆阴森森的注视下才捂着嘴边笑边打趣他道, “我说,这也不怪我啊,这店又不是我开的……不过也难怪这小妞把持不住上来送丝袜撩你啊,你闻闻你自己今天身上那都是什么味儿,大晚上的估计路边的猫看见你都得软掉腿,你平时用的什么香水啊骚成这样……” “闭上你的臭嘴吧,再说话信不信我把你打得和你在医院还吊着腿的亲弟弟一样。”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吧,小气劲儿,不过你那个小对象真不过来啊,我还说一块见个面呢唉,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我有照片,你要看么。” 见刚刚还和自己摆脸色的蒋商陆主动和自己臭嘚瑟,雍锦年肯定是不会拒绝的,没看到人看到个照片也是好的,毕竟能把十几年来都这么难伺候的蒋老二给迷得这么找不着北的,怎么着也得是个电影明星那样的俊俏模样吧。 可是等蒋商陆把自己手机拿出来又找出一张摆明了是趁这青年不注意偷拍的照片后,雍锦年沉默着看了半天最终显得很是茫然地点了点照片道。 雍锦年:“就……就照片上这人啊……” 蒋商陆:“对啊,挺帅的啊。” 雍锦年:“帅你姥姥个腿!你被下降头了啊蒋商陆!我怎么一点没看出这人哪里长得帅!你什么眼神啊!走夜路的时候没留神撞见他的吗!我也没看出你眼睛哪儿近视啊?搞什么玩意儿啊?” 看雍锦年这么情绪激动的样子蒋商陆也乐了,他似乎是料到了雍锦年会有这么反应所以并不意外,但把手机又给放回兜里去之后他先是靠在椅背上将手指放在桌上敲了敲,半天才莫名其妙地冲雍锦年眯着眼睛来了一句。 “雍大,刚刚那送丝袜给我的小妞漂亮吗?” “你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啊,漂亮啊,小美人一个。” “因为……我是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啊,我虽然刚刚看到了她的脸,我却看不出她的美和丑,不只是她,刚刚那几个一块进来的姑娘我一个也看不出来,我走在外面,迎面不管看见谁,就算我知道什么样才应该是好看的,什么样应该是不好看的,我自己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啊?”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病了啊,不仅是这个,其实我也听不太出来有些声音是不是好听,只能感觉到有些固定的节奏,我这个毛病让我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就对什么事都感觉不深刻,但你知道我头回儿看见他的时候,当时我心里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真美啊,他一个人站在雨里,边上都是花,我脑子里当时非常难受,因为心情很不好一整天都过得混混沌沌的,但是还是很想继续盯着他这么看下去的,哪怕我分不清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我都觉得我想留住这一瞬间的行动,就算我这辈子只能这样了,我要是能留住他了,我就什么值得了……” 这般说着,身边的蒋商陆笑的更嘚瑟了,雍锦年被他这么一通发自内心的描述弄得心里怪涩的,一方面是觉得蒋商陆这么多年都在养这个莫名其妙的破病是真的不容易,另一方面也觉得他和那小对象这样其实并不建立在外表吸引的感情还能珍惜彼此也挺不容易的。 “……那肯定他人也不错,不然你怎么可能像现在这么喜欢他呢。” “对啊,第一印象毕竟只是一时的感受,到底会怎么样还是要看合不合适,他也是从小到大都吃过苦的人,能像现在这样还保持最大程度的善良已经很不容易了,很多事我比他岁数大所以就看的比他看的明白,他就是在别人眼里再平凡无奇我都会好好珍惜他,毕竟爱一个人何苦在乎旁人所想呢?他的好都是藏在骨子里的,我巴不得别人都不知道别来和我抢才好呢……” 聊到这儿蒋商陆和雍锦年都乐了,接下来他们就把各自的话题给扯到别的地方去了,也没注意身后的包间门一直都是半开着的。 而刚刚一路生着闷气开车过来才找到这儿,结果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他这么一番话的的闻楹在红着眼睛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半响还是没进去和他们打招呼,自己一个人去楼下车里等着蒋商陆下来了。 等了快半小时后,就这么在黑漆漆也没开灯的车里头坐着的闻楹终于是等到了蒋商陆和雍锦年走出来,而将车缓缓发动又在他们面前慢慢停下后,面容被车内的黑暗遮挡住的闻楹从里头抬头看了明显一句认出他车的蒋商陆一眼,又轻声对他来了一句。 “下班了,我来接你。” “哦哦……这就是闻楹吧?你好啊,头回见面啊,我是雍锦年。” 雍锦年见他们俩这一对上眼就让人插不进去的微妙氛围就知道肯定是蒋商陆他小对象来了,虽然坐在车里光线很暗他也看不清楚脸,但是身处一片黑暗中的闻楹却在听到他的打招呼声,也冲他点点头礼貌地回了句。 “恩,你好,今天单位有点事没能过来,不好意思了,下次再聚吧。” “诶,没事没事,你赶紧把老蒋带走吧,我也回去了,你们俩路上当心点啊,我走了。” 雍锦年说完这话就一个人往边上去拿自己的另外一辆车了,嘴角带笑的蒋商陆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半天才低下头往黑乎乎的车里看了一眼道, “等多久了?” “没多久,上来吧,坐前面。” “恩。” 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很久之前开始,只要到他们俩独处的时候,两个人的话都不会太多,原因倒也不会是因为真的无话可说,只是因为很多时候他们都在享受这一刻能卸下所有外在的伪装,哪怕很久一句话不说也没任何不适感觉的静谧。 此刻车里面没有任何光线,蒋商陆甚至觉得闻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在黑乎乎的车里一直开到家了,可是当下一秒,当他感觉到车子在一个相对无人的巷子口停下后,他先是慢慢侧头看了眼一声不吭的闻楹,又声音疑惑地问了句。 “怎么了?” “……我发芽了。” “发芽?什么时候的事你都不和我说……啊,早上的时候,那你跑什么,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因为生长阶段不同了,所以我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可能不太一样了。” “恩?” 听到这句话之后任凭蒋商陆平时理解能力再好,也因为对植物生长信息不了解等出现了片刻的沉默,而紧接着车里的灯就毫无预兆的亮了。 等他皱起眉应上刺目的光线又看向身旁这个明显一脸复杂拘谨的青年后,蒋商陆先是一愣片刻后才忽然笑了起来,接着他慢慢凑到闻楹面前,拿细瘦苍白的手指轻薄一般地挑了挑他的下巴问了一句道, “帅哥,你在哪家医院整的,怎么和我的小男朋友长得有点像?” “…………………………………” 知道他是和自己在开玩笑,而且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那种开玩笑,闻楹自己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其实刚刚听到蒋商陆那番关于他当初为什么会对自己动心的话时他就已经释然了,但是亲眼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还是让闻楹很感动。 而当下他就将蒋商陆落在他脸颊上的手给慢慢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在车内的灯光下都显得几乎俊美到耀眼的青年就这样俯下身慢慢的吻了吻蒋商陆的手心,又轻轻的开口回了一句。 “……没有整,是纯天然无公害纯绿色的,应该也能让你放心食用,要现在就试试吗?” 第三只凤凰 和蒋商陆一块吃过晚饭分开后,雍锦年一个人又回了趟医院。 打开病房门进去的时候,他妈刘桂花老太太正端着碗香气扑鼻的党参鸡汤坐在雍二病床边哄着小儿子再喝多点,而他爹雍黄狗老先生则一把岁数地眯着个一条缝的眼睛拿刀在另一边给他小儿子切橙子吃嘴里也在念叨个不停。 “锦城,再喝点吧,听妈妈的话,唉,对,鸡汤好好喝的呀,不够甜?那妈妈明天多给你加点白糖吧,现在张张嘴好不好……” “哎呀,他都已经喝了半桶了,你有完没完,来,老二,听爹的,吃点橙子消消食……” 雍锦年:“………………………………” 这么个熊爹妈惯着熊孩子作大死的瞎眼画面可把脾气不好的雍锦年弄得脸都阴沉了下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会儿,他爹妈愣是一句没骂过把他车门撬了又毁了他那辆车的雍二,相反还使唤着他跑前跑后地给雍二来四处收拾残局。 而此刻看见他来了,他爹妈也没有招呼大儿子坐下喝个鸡汤吃个橙子什么的,他妈刘桂花更是直接就皱着眉教训了他一句。 “老大,你一下午跑去哪儿了啊?你弟弟在住院你不用来陪护一下啊……” “花点钱找个人来陪他不就行了吗?他都这么大了还用得着全家老小陪床么……” “放屁!花点钱找来的人能和家里人陪着一样吗!你看看你弟弟现在这样!他是开着你的车出事的啊!你心里就没点难受吗!” 雍老先生一看大儿子这幅土匪无赖的流氓习气就有点来气,见他一脸明显在外头吃过饭脸上带着点酒气的样子更是心头冒火,而被他爹这么胡搅蛮缠地一通臭骂,嘴角气的直抽抽得雍大忍了半天才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回答道, “老爷子,您这么说儿子我就听不下去了,他开着我的车出事就一定是我的错了啊?那车又不是无人驾驶的!我大晚上在家好好睡觉他自己找死管我什么事啊?” “你……你这是什么话!!你这像是一个当大哥说出来的话吗!” “我根本就不想有这么个弟弟!谁爱当他大哥就当大哥去吧!我他妈都受够了!他就是被你们俩给活生生惯成现在这样的!是你们把他害成这样的!不是我!” 两父子就这么在病房里红着脸扯着喉咙大吵了起来,父子俩平时脾气都特别不好,一时间把一边的刘桂花老太太和床上到现在为止都一句话没说的雍二都给吓得脸色不太好。 好半天之后,还是被他爹直接给了大嘴巴的雍大自己主动熄了火,而雍老先生似乎还嫌低着头的大儿子被自己教训的不够惨一般,一脸失望地摇摇头开口道, “一把岁数了居然还这么嫉妒自己弟弟,像你这样的人拿什么让我来相信你以后承了我的事业会善待他?估计等我和你妈一死,你就立马要把锦城置之死地了吧,老大。“ 听见自己老子这话,半低着头咬着牙的雍锦年没吭声,但他那阴冷仇视的眼神已经穿过他父亲的身体落在了躺在病床上嘴里咬着个橙子的雍锦城身上了。 而被这个魔鬼一样可怕的男人吓得立刻就低下头努力地吃起了嘴里本来有点嫌酸的橙子,今天表现的有点反常的雍二接下来就听到雍老先生缓缓开口道, “算了,我也不骂你了,你自己想想明白吧,你们俩到底是亲兄弟……待会儿我和你妈就先回去了,今天你就在这儿陪他一晚上,他现在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的,你凡事都帮他留意点,听见了没有,老大?” 雍二:“………………………………………………” 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这老爷子会那么有自信心认定自家这俩亲兄弟呆在一块不会出人命,在床上缩成一团的雍二接下来就这么顶着雍大看杀父仇人一般的可怕眼神煎熬地过了半个小时,最终又眼神绝望地目送着刘桂花和雍老先生一起心大地离开了病房。 等病房一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恐怖焦灼了起来,而原本就是等着自己爹妈走了才准备来狠狠教训他的雍锦年缓步走到了病床边上,又冷笑着俯瞰着瘫在床上两条腿都不能动,眼睛里满是畏惧的雍二缓缓开口道, “雍锦城,知道我接下来要对你干什么吗?” 这渗人的语气就和某些马上要迫害妇女的恶棍流氓似的,一声不吭的雍二哆嗦着苍白的嘴唇,一张布满青紫的小白脸上写满了畏惧和伤心。 而憋着一肚子火的雍大看见他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却一点没同情心的笑了,直接把自己粗糙的手掌落到他脸上奚落地拍了拍,又看着雍二被自己三两下拍红的面颊骨笑了笑道, “放心,一晚上呢,看我这个当大哥的怎么好好伺候你这个垃圾,保证让你满意。” 说完这话雍锦年就慢吞吞地坐在他边上也不走了,雍二被他这么精神摧残了一把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拿惊魂未定的眼睛不停地往病房门和阳台窗户扫,奈何腿还断着呢实在是有心无力。 而雍锦年在撑着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军事新闻,也没有主动找他麻烦,只是雍二自己反而在这样窒闷的气氛中忽然发现了一件有点尴尬的事情。 刘桂花的半桶鸡汤和雍老先生的爱心水果。 但凡是正常男人把这么些东西喝下肚,都会有点人类应该有的生理反应,而沉默地躺在床上下意识地夹了夹腿,暗自忍耐了一会儿的雍二憋红着脸不敢去惊动雍锦年,却在下一秒听到雍锦年有点恶劣地转过头看着他低笑了起来。 雍大:“想尿了是吧?” 雍二:“……恩……” 雍大:“让你喝那么多,憋着。” 雍二:“……………………………………………………” 可算是知道这个魔鬼想通过什么方式报复自己了,心里特别想上厕所的雍二整个人都傻眼了,瘸着条断腿躺在床上实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伴随着难熬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雍二憋得眼睛通红双腿搅动肚子更是疼的说不出话时,他忽然又听到雍锦年这个变态声音显得特别漫不经心地开口来了一句。 雍大:“是不是特别想啊。” 雍二:“………恩…………” 雍大:“那就求我,等我心里痛快了就抱你过去。” 雍二:“……………………………………………………” 纯粹只是想恶整雍二这垃圾一番的雍锦年一点都没觉得现在这气氛有点说不出的诡异,他心里想着待会儿让这兔崽子憋不住尿在床上最好,看他下次还敢张牙舞爪地给自己四处惹麻烦。 可是还没等他等上太久,他却忽然觉得有只滑溜溜的手颤抖着覆盖住了他的手背,等雍锦年明显一愣转过头来,就看到眼眶通红,眼泪都下来的雍锦城一脸哀求地望着他轻轻道, “……求求你……我想……我想上厕所……” 那一瞬间雍锦年整个人都懵了,半响,他看雍二是真快急的尿裤子了,也赶紧站起来把这没用的家伙给抱在怀里带到了病房的洗手间,只是等帮他脱了裤子又听着他站在自己面前一边哭一边尿,雍锦年又是烦躁又是不耐地臭骂了一句道, “哭你祖宗,给我赶紧的。” “恩……对……对不起……” 其实心里也不太想哭但是因为实在憋得太难受了才大哭起来的雍二看着有点可怜,哆哆嗦嗦地半天也没把裤子给拉上去,雍锦年见状只能皱着眉上去帮自己这个二十好几连裤子都不会穿的垃圾弟弟好好穿上裤子,又把这小子给一把抱着送回了病床上。 只是做完了这一切,雍锦年自己也觉得挺没劲的,一晚上守着这个混球找麻烦他还不如找个地方逍遥一番来的解压,而这般想着,他也没搭理明显越发提防他的雍二,只面无表情地拿了根烟出来咬着点上又冷冷地冲他开口道, “我走了,再想干嘛自己摁边上的急救铃,老子没工夫在这儿伺候你。” 这般说完,面无表情的男人就径直离开了病房,而目送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青年也终于缓缓松了口气,半响他才低头欲哭无泪地看了眼自己这双虽然是人形能四处走动,但却已经从内部断掉的双/根……哦不,双腿,终于是捂着眼睛微弱地哀嚎了起来。 “怎么办啊……谁来赶紧救救我啊……我想回土里去……救命……” …… “……没有整,是纯天然无公害纯绿色的,应该也能让你放心食用,要现在就试试吗?” 闻楹的话一出口,昨晚两人之间相处的诸多细节再次涌上心头,蒋商陆只要尝过什么东西就会极易上瘾的身体压根一点经不起刺激,被闻楹这么慢吞吞的口气一说就觉得背脊骨软了下来。 不过他素来喜怒不显的脸上肯定不会立刻表现出来这种心底的渴求来让年轻人看着笑话的,闻言只慢慢靠回副驾驶座上,接着举手投足都十分有味道的男人在青年的注视下抬手解开了两颗衣扣,又拿透着点意味不明情绪的眼睛歪着头翘起嘴角道, “你说的,那就赶紧回家吧,我好验验货。” 闻楹听他这么说也眉眼温柔了起来,接下来回家的路上他却一直好好的开车也没去碰身边的男人,只是看他似乎有点倦怠的样子,闻楹随口就说了句,你把外套先脱了靠着我睡一会儿。 蒋商陆恩了一声没有拒绝,想将身上的风衣外套给脱下来就丢到后座去,可是他的手一碰到自己的外衣口袋就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接着神情古怪的蒋叔叔无视青年望向他探究疑惑的眼神,径直掏出一个透明的黑□□袜包装来,接着还漫不经心地拿出来皱着眉的闻楹看看又笑着道, “忽然我发现我身上还有这个,本来想带出来扔了的。” “……哪来的。”认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闻楹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 “刚刚一个小姑娘塞给我的,我不认识她……要不留着好了。” 蒋商陆说着就拆开包装似笑非笑地研究了起来,这种摆明了透着强烈性/暗/示的东西闻楹看着就有点生闷气,顿时有点不想和身边这个貌似还觉得挺有趣的老男人说话了。 结果蒋商陆见他又不吭声,低着头也有些坏心眼地乐了,在把那已经拆开的吊带袜网袜随手丢在后座后,他拿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一点没不好意思地低笑起来道, “回去穿给你看看好了,随便扔了多浪费啊。” 伴随着他恶作剧一般的的调/情话,闻楹的身体顿时也僵硬住了,他向来不是爱玩花样的人,但偏偏蒋商陆这人有时候说话做事总是显得那么露骨下流又相当没皮没脸。 所幸他这一面也就私底下展示给自己一个人看看,平时在外人眼里还是那个阴森冷酷一点不好惹的蒋董。 闻楹被他这么想方设法地撩拨着有时候心里也挺受用的,而强行按捺住现在就给他点颜色瞧瞧的想法,表情一本正经的闻少校看着自家使劲找自己麻烦的蒋叔叔没说话,具体的眼神却已经准确传达出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行……回去换上你最喜欢的那件睡衣再穿。” 蒋叔叔这善于看穿人心的本事又开始发挥作用了,就算闻少校面无表情的什么话都没说,他还是自己主动就开口帮他接起了话,正在等红绿灯的闻楹闻言耳朵更红了,只是他这种佯装淡定还是在接下来到了家之后终于彻底破了功。 洗澡的时候今天是两个人一块进去的,因为刚步入热恋期加上各方面身体原因所以没等双方把衣服给好好脱了,两个人就耳鬓厮磨着在浴缸里就纠缠上了。 闻楹怕蒋商陆被浴缸边缘膈得后颈不舒服就抱着他坐在自己身上从正前方捏着他的下巴吻他,而一到晚上花期授粉的欲/望就又窜上来的蒋商陆也很投入地抱着年轻人的肩膀,最后还主动弯下腰用自己的嘴帮闻楹含了一会儿。 越是高傲自负的人做这种行为越有一种让人形容不出来的味道,愣住了的闻楹不太想让做到这种地步,拍拍他的脸颊皱着眉就想让他起来别这样了,但是眼梢泛红的蒋商陆只含笑着抬眼看了看他,嗓子眼里含含糊糊地除了情/色的吞咽声就只有这样的话。 “没关系,我都愿意的。” 这短短的一句话有点让人无端的酸涩,哪怕是闻楹想用再多的温柔想让蒋商陆别那么对自己,可是男人还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尊严都落到了泥土里来追求讨好闻楹。 这样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的爱人方式一般人也许就会有点吃不消了,但闻楹却只觉得越是了解他的内心,越无法去挣脱这样疯狂却也不顾一切的爱情。 而这般想着,他也没有硬是推开和自己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蒋商陆,等好一会儿后,抬起头的蒋商陆终于指了指嘴角示意自己要去漱口时,闻楹点点头没说话,两个人站起来一起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晚间独处的时刻很美好也很动人,当然了,穿着他那件闻楹私心里最喜欢的暗红色睡衣,领口还微微敞开着的蒋叔叔看着更动人。 此刻他们坐在蒋商陆的办公桌边上,桌上零星摆放着很多蒋氏的公文,头发还没干的闻楹穿着黑色睡衣面无表情的靠在办公椅上看着蒋商陆,而蒋商陆则坐在办公桌上饶有兴致地撩开睡衣下摆露出自己的腿,又在闻楹的注视下将手里的黑色吊带袜给套在脚尖上一点点地蹭着着皮肤拉了上去。 生活上养尊处优的男人身上的皮肤一直很细腻苍白,因为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常年服用镇定药物所以激素分泌紊乱,头发和眉毛的颜色都很淡,身上就更没有多少残留色素了。 所以伴着他身上因为两人关系变化而分泌的更浓烈的花香味道,被莫名触动了的闻楹也抬手慢吞吞地握住了他被情趣丝袜包裹的腿,接着隔着那暧昧的黑色布料轻轻地低头吻了吻他的腿根部位。 年轻人的吻很烫却也很舒服,蒋商陆被他这么吻着的时候脸色也渐渐地染上了艳色,他眯着眼睛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闻楹的头发,看着因为自己才终于步入正常期,或者说逐渐长大了的小树苗俊秀的侧脸,心情就莫名地好了起来。 而这种心情好在接下来闻楹抱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慢慢放在办公桌上,想要解开他的睡衣的时候最得到了直观的反馈,因为还没等青年有所动作,他就忽然听到蒋商陆好像在心情很好地哼歌。 没有停下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抽空抬起头看了眼他的闻楹表情古怪,但等他发现闭着眼睛,翘起嘴角的蒋叔叔自己好像也没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他就忽然愣住了。 鲜花在低低哼唱着着缠绵的情歌。 除了他的爱人,旁人是注定听不懂的。 而半响回过神来的闻楹不知怎么回事就被他这可爱的模样弄得有些想嘴角上翘,但向来性格内敛的小树苗同志最终也只是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任劳任怨地把自家蒋叔叔抱着在桌上,床上各开了一次花,又在一屋子撩人的花粉味里静静地听着蒋商陆在自己耳朵边上无意识地哼了两个小时的歌。 等余韵过后,精神状态都挺放松的两个人便在卧室的床上谈起了事,而蒋商陆在趴在枕头上让闻楹去把床头柜里的那本日记本拿出来自己看看后,又闭着眼睛若有所思地对正在翻看日记的闻楹开口来了一句。 蒋商陆:“香满园的那棵糖棕树是不是丢了?” 闻楹:“恩,你怎么知道的?” 蒋商陆:“本来想帮舒华搞定的一单生意,现在都被老雍的弟弟搅黄了,雍锦年说他亲眼看见什么脸都烂了,被他用车撞跑了的女鬼了,后来我下午再去查查,就发现那山上的树也跟着没了,所以那个女鬼就是那棵糖棕树吗?” 闻楹:“……据我所知,并不是,那个女鬼应该是我现在在追查的另一个逃犯。” 蒋商陆:“……恩?那山上那棵糖棕到底去哪儿了……还能找回来插回土里吗?我那么多前期投资都下去了啊,找人到处散播那些炒地皮的假消息也是要花钱的啊……” 闻楹:“……………………………………” 可算是知道之前那些完全胡扯的风水宝地的传言是哪个没事找事的缺德鬼传出去的了,低头拿着日记本继续看的闻楹嘴角抽了抽,心里是真的很想动手教训一下给自己侦破案情乱添麻烦的狡诈老男人。 但是看蒋商陆这么眼梢泛红的盯着自己笑,颜色浓郁的眼睛里都在泛着诱人光泽的样子,闻少校这一点点都不能委屈他的心又渐渐地偏了,半响只能抿了抿唇一副认真做保证的口气回了句道, “我一找到他,就马上把他给你抓着插回那块地里去。” “哦,那就说好了啊,就看我们家闻少校的了……” 混蛋蒋叔叔不要脸的吹完闻少校的枕边风后,就低笑着躺回到枕头上继续琢磨事去了,见状的闻楹拿他实在有点没办法,给他慢慢地揉着腰的同时也把蒋父这本日记给大概看完了。 除了他之前就隐约猜到的蒋商陆曾经因为精神问题真的在医院自杀过的事情,其他的内容也让他有点心绪不宁,而半响,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和他坦白的闻楹只看着身旁的蒋商陆淡淡开口道, “你父亲说的那个姓萧的老人……很有可能是我外公,萧骜。” “恩?” 因为闻楹的话而眼神略微变化了一下,蒋商陆很少听闻楹提及他的家人,但因为闻楹的身份一直就很神秘,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去私下了解到,而此刻既然提起来了,闻楹也干脆没什么顾虑地主动和他坦白道, “在十几年前的时候,能有那个能力帮你的家人想出这个方法并避开政府追查并且还姓萧的地植办工作人员,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他一生都在全国各地四处走动,结交了非常多的朋友,会认识你爸爸不是不可能的。” “那他人现在在哪儿?” “……他死了,都已经很多年了,宗赞天坑的发掘计划他一辈子都没有放弃,最后却葬身在那里。” 闻楹这般说着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伤心和低落,也许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再回忆当年的那种伤心的心情也没什么意义了,而这般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闻楹还是针对日记本上的内容又皱起眉看着沉默下来的蒋商陆道, “我不想隐瞒你,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直接告诉你比较好,你这十几年的经历从某种程度说都是他一手对你造成的,你如果要怪他,或者说怪我,我都没有任何意见……” “……没有你外公,我早都已经死了,我有什么立场去怪他甚至是迁怒你?” “可是你……” “我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无论是我父母我大哥还是别的什么人,大家都有各自的不容易……都十几年了,我哪怕曾经有过恨,也都记不清了,现在的我只想好好的活下去,我说的是真的。” 扯着嘴角就冲闻楹笑了笑,蒋商陆说这话的时候是确确实实没有带任何的负面情绪,闻楹盯着他半天没说话,许久才错开眼睛点了点头又慢慢地回了句。 “恩,我下次再去给他扫墓,会去当面替自己谢谢他……还有帮你数落他的。” 闻楹这少见的开玩笑语气让蒋商陆的心情也放缓了一些,他心里的确是没料到当年那个姓萧的老人居然会是闻楹的外公,眼下知道了,倒也不会说两人就会有什么解不开的隔阂。 而这么又聊了几句后,闻楹忽然将话题主动带到了有关最近地植办追查案件的事情上,而蒋商陆听他这么和自己大概地说完,只稍微从懒散着躺着的状态坐起来些看了看闻楹笑了笑。 “你现在这是在向我咨询意见吗?” “恩,我想听听你是怎么看的。” “啊……照你这么说,那你外公的那个老朋友的确就是想利用你了,他自己地位那么高,却单独找上你,这说明要么是你身上有什么他想得到的东西,要么就是他觉得你外公当年在你身上留了什么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还年轻,他以前也没有表露过这种想要栽培你的意思,那肯定是你外公有什么好东西让他惦记上了,你自己去你觉得可能的地方认真找找吧,到时候真翻脸了也能当做个交涉的筹码……至于那棵菩提树,不管其他的先找个机会和你朋友一起把他引出来,控制住之后你直接联系我,罂粟神经毒素对任何生物都有麻痹作用,我会让他老老实实把你想知道的说出来的……” “另外,这段时间和你的下属交代工作时也防备着点,他们虽然平时和你关系不错,却也可能在关键时候出于立场问题有所站队,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凡事还是只相信自己比较好,你觉得呢?” 蒋商陆这一番话周全而又仔细,他前半生因为父辈的出色教育而养成优秀处事能力让他在很多事情方面带着清晰的洞察力,比起到底年纪还轻了点的闻楹也要更透彻更冷静些。 而经他这么一提,也意识到刘常卿在自己身上的关注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他外公后的闻楹当下也想通了之前的许多他没有解开的问题,所以他思索了片刻后还是冲身边蒋商陆认真地来了一句。 “谢谢,这对目前的我来说,的确是非常有用的建议。” 而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恨不得现场给自己做个总结报告的样子,已经重新躺下的蒋商陆先是没忍住乐了,半天只似笑非笑地挑挑眉看着他道, “……那个我就问一下啊,什么时候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还要这么客气的说话了?” “……那就不谢了,关灯睡觉。” 被调戏了一下的闻少校板下脸说着就把灯给随手关了,躺下来之后两个人反而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一起。 拿右手枕着自己头,此刻正平躺着的蒋商陆在黑暗里用脚背蹭了蹭毯子下青年的脚,而闻楹也任由着他用他那常年都冷冰冰的脚靠着自己取暖,半天才回忆着蒋父的日记本中提到的最让他有所顾虑地一件事缓缓地开了口。 “那些曾经想找到你并自称是政府人员的人,我并不清楚是什么人。” “恩,没事,之后再慢慢查吧。” 蒋商陆有点困倦地慢吞吞回了一句。 “如果真的有这种事再次发生,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闻楹的声音听上去却很认真。 “……好。” 因为闻楹的保证而慢慢勾起了嘴角,明明已经在梦境边缘的蒋商陆强撑着一点精神缓缓靠在了青年的怀中,许久才喃喃着回答道, “我相信你。” 第四只凤凰 隔天早上蒋商陆醒过来,这次闻楹总算是没有莫名其妙地再跑了就剩下一个人了。 因为才六点不到,所以两个人也没立刻起来就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说了几句话,只是话没说几句,侧躺着的蒋商陆就把手给慢慢往闻楹睡裤里伸了。 而大早上起来一不留神就被占了把便宜的闻少校无奈地看着人都钻到毯子底下去,且明显兴致不错的蒋叔叔,出了会儿神终是拿手慢慢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于是就这么在床上腻歪地折腾了半小时后,明显就是瘾症犯了的蒋商陆也总算是缓解了一点内心的焦虑和折磨,他那对闻楹就和着了魔似的紧绷神经稍微松弛了不少,眯着眼睛拿舌尖低头舔着自己手指静静回味样子也像是条餍足的蛇。 而这么稍微一缓过来,蒋商陆的脑子也渐渐想起昨天晚上聊到的事,所以想了想他就说要不现在打个电话给雍锦年,自己待会儿再去医院看看雍二,毕竟要是能从他那个目睹了曼陀罗的弟弟嘴里帮闻楹套点线索也是好的。 对此没什么意见的闻楹在旁边换衣服顺便回了句恩,接着就听着刚刚洗漱完的蒋商陆坐在床上拿着电话和雍大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嗑。 蒋商陆:“哟,听声音就很糜烂啊朋友,你昨晚在哪儿过的啊。” 雍锦年:“关你屁事,你是我妈啊,找我什么事快说。” 蒋商陆:“哦,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弟弟不爱吃什么,我打算买点东西去医院看看他。” 雍锦年:“………蒋商陆你要干嘛,我就这么说一句啊,他现在可就剩半条命了,真死了我爹妈就疯了。” 蒋商陆:“恩?没想到你还挺护着他啊,昨天不还一副要宰了他的样子吗?” 雍锦年:“……………………” 电话那边的雍锦年莫名其妙地就不吭声了,蒋商陆挑挑眉没搞懂雍大这反常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过了半响,声音闷闷的雍锦年只丢下一句你随便买点什么酸的东西去吧就给挂了电话,而没搞明白他这是怎么了的蒋商陆思索了一下也决定干脆起床换衣服,去医院亲自见见雍二也好。 “晚上一起吃饭?” 闻楹开车送蒋商陆到医院门口就准备自己直接去上班了,蒋商陆在车窗外面弯下腰冲闻楹笑笑,闻楹点点头答应了也把他路上买的那一大袋子酸枣拿给了他。 “恩,到时候你人在哪儿就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说完两人就这么分开了,拿着一大袋给可怜的重伤病人雍二的酸枣,蒋商陆就一个人径直往医院去了,昨天他并没有亲自进病房去看看雍二的情况,但是大概的病房位置还是知道的。 他今天的穿着和平时去蒋氏或者去应酬的时候不太一样,没那么故意地往老气成熟穿,一身白衬衣牛仔裤整个人减轻了不少年龄感,看着倒像个青年人了。 闻楹开车过来的路上就盯着他没忍住看了好几眼,心里似乎也挺喜欢他这样区别于平时的年轻人打扮的。 而总是很能摸清他喜好的蒋商陆就暗自笑笑没吭声,就想着要不接下来这段时间都满足下小闻少校的审美需求,不然自己老时不时地弄得和他长辈似的,以后一起出个门,人家估计还误会他们俩的关系。 这般想着,他人倒是都已经走到病房门口了,进去之前蒋商陆勾着嘴角慢吞吞的敲了敲门,里头有个老太太也提高声音问了句谁啊,而蒋商陆闻言推门进去后,也冲病床上的雍二和刘桂花老太太态度温和地打了个招呼。 “阿姨,我是老雍的朋友,听说锦城人出车祸了就赶紧过来来看看,没打扰到弟弟休息吧。” 这话说的可真够虚伪的,扯起淡来老脸一点不红的蒋商陆平时阴沉着脸的时候挺能吓唬人的,但真要是眼梢带笑的装一装五好中年也有无知淳朴的老年人吃这套。 而果不其然刘桂花老太太就中招了,听说是大儿子的朋友来特地看看受伤的雍二,赶忙让蒋商陆进来坐下,又接过他手里那一袋子酸枣感叹着来了一句道, “唉,人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呢……这么多枣子啊?这是什么枣啊怎么这么红?” “甜枣,可甜了。” 随口就又扯了句淡,特意挑这个季节最酸最酸的酸枣买的蒋商陆说这话时也笑着调转视线和床上躺着一动不能动的雍二对视了一眼。 只是两人这么一对上眼,蒋商陆心里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而下一秒他就眼看着上次在牡丹楼还对他毛手毛脚的人头猪脑雍二少像个腼腆羞涩的傻子似的冲他特别懂礼貌地笑了笑。 “嘿嘿,谢谢啊~” 蒋商陆:“…………………………………………” 这感觉可真有点微妙,蒋商陆不太熟悉雍二平时的为人但也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了,但他亲妈刘桂花好像是没看出来什么,一边和蒋商陆聊着天一边就去洗手间准备把枣给儿子洗洗。 只是等老太太一走,蒋商陆的眼神就立马冷了下来,而对外界危险有点敏感的雍二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感觉到有只手落在了他被绑着的断根……哦,不,是断腿上漫不经心地敲了敲。 蒋商陆:“看上去伤的挺重啊。” 雍二:“还……还好呀……” 蒋商陆:“恩?怎么口气这么生疏啊,那天晚上不还对我挺热情的么。” 雍二:“?????????” 蒋商陆:“……你不会真以为我今天是来给你探病的吧,雍二。” 伴随着蒋商陆这么一声轻笑,身上寒毛都竖起来的雍二只能眼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还很显得风度翩翩的男人抬手就拿起了放在桌上果盘里的的水果刀和苹果。 而漫不经心地把那白森森的刀子对着苹果的肚子就给使劲插了进去又搅了搅,眼神阴森的蒋商陆抬头望着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雍二勾起嘴角道, “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在香满园上面都看见什么了。” 男人问话的声音冰凉而阴森,微微绽开的黑红色瞳孔异常的吓人,而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花香味道也被吸进了雍二的鼻子里,只把他整个人都熏得恍恍惚惚的,张张嘴就一脸傻乎乎地低声喃喃道, “有人……有人叫救命……我……把自己从土里□□……去救他……但他推我……曼陀罗就抓住我了……我好痛……” 平躺在床上,一脸痛苦的青年这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大堆,若有所思听着的蒋商陆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古怪,他不敢去轻易地对这件奇怪的事下定论,但是在罂粟花毒素神经麻痹的情况下,雍二也不可能对他说假话。 这般想着,他就想再仔细问问雍二他刚刚其中有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手上端着盘枣的刘桂花老太太恰好这时也出来了。 见状赶紧低头若无其事地佯装成给雍二削苹果的样子,蒋商陆想了想还是无视脸色灰白,越发害怕他的雍二,又一脸关切地笑着对老太太疑惑地开口道, “阿姨,弟弟怎么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一直也不肯和我说话。” “唉,我也不知道啊,这几天住院后就这样,傻乎乎也不和人说话,我们家锦城以前可灵泛爱和人说话啦,现在这样肯定是被吓坏了,来,锦城来个甜枣,妈牙不好不能吃甜的,你都吃了吧……” 心疼小儿子的老太太把一果盘的酸枣都给雍二了,看见红通通的枣子嗜甜的青年顿时有点馋,跃跃欲试地就拿手往嘴里放了一个。 可等那酸枣的酸劲在他嘴里炸开来,差点没当下晕厥过去的雍二脸都绿了,腮帮子更是疼的厉害,偏偏坐在他身边的蒋商陆见状还眼神特别亲切地看着笑问了一句。 “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个苹果?” 这话的潜在意思就是你要敢说不好吃,待会儿就把你捅成刚刚那个苹果的样子,完全领悟其含义的雍二泪眼婆娑地点点头又颤抖着嘴唇来了一句。 “真是……甜……甜死我了……” 刘桂花老太太见儿子觉得好吃也满意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蒋商陆人并没有多停留,又和老太太随便说了几句话就站起来告辞了。 雍二见这个比雍锦年还要难对付的男人要走了心里还松了口气,只是等到两点多他妈忽然说要先回家一趟等晚上再过来给他送饭。 而目送着老太太走了之后,原本还乖乖听话躺着的青年立刻就把身上的被子给掀了开来,接着又把自己的两条根……哦不,是两条腿给慢慢搬到床沿边上,接着拿起一边的拐杖就脸色涨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没办法再在这儿继续呆了,也不想在这儿呆了。 只有尽快找到有合适土壤的地方,他的惨损寄生枝条才能彻底得救,再这么继续在一个死人的身上缠着,那他自己也活不了太长了。 而且老这么占着别人的身体去骗人也让他真的很为难,看着那对人类老夫妻把他当做自己活着的儿子这么认真照顾,就算他是棵树也觉得脸有点红,心里有点苦。 而想到这儿,暂时寄生在已经死亡的雍二身上的糖棕树就一脸紧张地拄着自己拐一路摸着墙准备往下走,但就在他快走到走廊边上准备找电梯的时候,他忽然就看见了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蒋商陆。 “弟弟,真巧,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糖棕:“………………………………………………” 被神出鬼没的蒋商陆吓得差点就连手上的拐杖都给直接丢了,青年颤抖着两条断根整个人往后面缩了缩,却发现大白天的整条走廊上居然很诡异地一个除他们之外的人都没有。 而正在向他逐渐靠近地蒋商陆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只勾着嘴角将脸上若隐若现的红色罂粟纹显现了出来又主动开口解答道, “一点点毒素而已,不会有人再上三楼来的,也没有人会打扰我们的谈话……糖,棕,树。” 眼看着自己的身份被蒋商陆给一下子揭穿,糖棕树的表情也僵硬住了,迫于眼前危险的形势他也不想逃了,颤抖着手掌就将自己的眼睛转至金棕色,又从寄生枝条的迅速腺体中分泌出了一股甜腻的糖浆味道。 这股因为糖棕树产出糖浆才能散发的味道平时是完全无毒的,甚至在有些热带地方人类经常会从糖棕的身上采集并且食用。 但是一旦遇到危险这种甜味也能作为击退天敌生物的最好攻击毒素,不仅能给人带来与某些剧毒植物类似的幻觉,还能吸引来植物天生的朋友——如蜜蜂蝴蝶等各种昆虫来保护自己。 果不其然,就在糖棕树将自己天生的味道散发出去后,从医院的窗户口也陆陆续续地飞进来大量的蜜蜂,这成群结队嗡嗡嗡不停的蜜蜂像是天然的守护者一样挡在了糖棕树的身前,而心里害怕的要死的糖棕见这个恐怖的罂粟花终于停下也不靠近自己了,只能苦着脸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你你你……你别再过来啊……” “原来你就是用这招杀了雍锦城的?”见状的蒋商陆挑挑眉。 “谁杀他了?你不要随随便便诬陷人呀。”糖棕一听就愣住了。 “那他又是怎么死的?”蒋商陆故意装作咄咄逼人的样子追问了一句。 “是他自己要大半夜莫名其妙的跑到那里去的啊,我又不认识他……干……干嘛要害他……当时我好端端的在睡觉,听见他的呼救才……才想去救他的,是他自己被曼陀罗吓傻了一直在喊,我想带他逃跑他却怪叫着差点把我推到山窟窿底下去了,然后曼陀罗就从后面追上来把我们俩都抓住了,他是人,本来被稍微打几下就很容易死掉的,我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在那种情况下救他……而且我真的没想过占他的身骗他的家人,是因为我当时的根快死了,所以我才临时寄生上去的,我……这不是都准备出门找一块地去了吗?等我找到了之后我就把这个人的身体马上还给他的家人,他们如果不原谅我我就给他们好好道歉,好不好啊?” 糖棕这般说着的时候口气很无奈,这件事的发展本来就出乎他的意料,连他自己都觉得麻烦复杂得很。 不过被蒋商陆这么单方面逼问了半天,他心里也有些自己的疑惑,所以想了想之后他先是把那些用来攻击的蜜蜂给驱散了,又看着面前的这个同类忍不住问了句道, “罂粟花,你到底是谁啊?我觉得你的味道不像曼陀罗那么可怕,但是又很特别……” “恩,我不是人类,但我确实是雍锦年的朋友。” “哦哦,难怪了,那……那你先帮我保密一下好不好啊,我怕那个雍锦年生起气来动手打我,他脾气真的好差啊,老是和他爸爸吵架。” 一脸为难的糖棕树看上去脾气就人很好很质朴的样子,蒋商陆不用想也知道雍大看见他这张欠揍的脸是怎么把他当雍二使劲撒气的,结果现在这棵树傻甜傻甜的树好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而看他这幅不似说谎的样子也让蒋商陆终于知晓了这件事情的大概来龙去脉,所以当下他也没再继续吓唬糖棕树,就直接坦白一切和他开口道, “我暂时不会和雍大说的,你就先别跑了,呆在医院把伤养养吧……不过我还有个朋友,是地植办的,他现在在追查曼陀罗的事情,你要是方便我就打个电话给他,你把你看到的告诉他一下行吗?” “恩,好,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曼陀罗为什么来找我,她真的好可怕啊身上都是虫……要不是山的周围都很多很多捕蝇草挡着,她光是找各种各样的人类帮她扫清障碍就花了好几个晚上,她肯定第一时间就上来杀了我了……” 糖棕树的话让蒋商陆稍稍顿了一下,想到传闻中曼陀罗的确在香满园滞留了很久,现在看来糖棕说的就是原因所在了。 只是好端端的山周围怎么会有那么多捕蝇草种着,这不是人为的也不太可能,而他没忍住问了一句后,糖棕树也在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老老实实地回答他道, “恩,我记得的,其实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吧,那天山里忽然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我觉得应该也是棵树……他的年纪应该蛮大的了,就是他亲手在香满园的周围种了很多捕蝇草,而且还在我附近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搞得周围居住的人类也认识他了,那段时间他每天都来和我说话,但是我还没睡醒呢,也没办法回答他,其实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那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听到这儿心中已经有了一点隐约的预感,蒋商陆明明不太指望糖棕能记得,但是还是决定多问了一句,而闻言明明顶着一张纨绔脸却愣是在这瞬间绽开了比糖水还要甜滋滋笑容的糖棕只轻轻地点点头,又一脸怀念地慢慢开口道, “他叫萧骜,我当然记得的,因为他是我最孤独的时候会讲笑话给我听的朋友啊,我怎么会随便忘了呢……” ——“现在这么想想,我可真是有点……想他了呀。” …… 闻楹早上到单位之后就一直在忙工作,到中午的时候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当接起来发现是刘常卿后,闻楹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态度平静地和他汇报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进度,又听着这声音温和的老人冲他笑了笑道, “不着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之前青名市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但是还是要尽快找到曼陀罗的踪迹啊,总部必须要马上控制住她不让她继续作乱,你有任何相关的消息都要先告诉我,不能自己单抗蛮干啊知道吗?” 这话乍一听透着股关怀亲厚的味道,但仔细想想也未尝不是一种侧面的敲打和警告,闻楹淡淡地恩了一声没说话,而含笑的刘常卿也没把他这幅和平时一样的木讷沉默的样子放在心上,话锋一转倒是说到了另一件事上。 “你是已经彻底进入生长期了是吗?” “对。” “唉,真的是彻底长大了啊,你外公还在世的时候就时常和我说,以后要是我们各自有了后代要做亲家,可惜后来我和他生的都是女儿,这桩说好的婚事就没成,后来你妈妈有了你,我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外孙女芝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了,小时候我还带她去见过你几次……” 刘常卿说的事情闻楹并不是不记得,事实上在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这个地位颇高老人的确是一直没有断掉和萧家的往来,甚至还对他多加善待,时常探望。 只是在后来闻楹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甚至差一点点就失去他母亲留给他的萧山时,曾经和萧家关系亲厚的这些长辈亲朋们却一个都没有来帮助过当时也只有十几岁的闻楹,而此刻听他这么说,面无表情的闻楹只顺着他的话就慢慢地回了句。 “记得。” “你记得就好,哈哈,我倒是觉得你和她很般配……你们也算一起长大,要不要……” “抱歉。” 猛地打断了刘常卿的话,闻楹的神色不喜不怒,但是明显并不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纠缠太多,而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在尽量不激怒刘常卿的前提下放缓语气回答道, “我目前已经有同居对象了。” “恩?是吗……哦,那倒是我多虑了哈哈,没事没事……” 沉默了片刻后刘常卿笑了,他的态度让闻楹觉得越发琢磨不定,但既然电话里的老人硬是要继续维持这种状态,闻楹也只能这么配合下去看看他接下来想做什么,而等他刚挂上这通刘常卿打来试探来的电话后,没一会儿闻楹就接到了来自蒋商陆的电话。 “你吃午饭了吗?” 口气一下子比刚刚柔和多了,还呆在总部的刘常卿部长要是听到这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小子居然还有这么一面,肯定得气的直接和闻楹撕破脸也不继续装模作样了,而那头的蒋商陆闻言也慢吞吞地笑了,半响才压低声音开口回了一句。 蒋商陆:“没有,但是有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闻楹:“什么?” 蒋商陆:“我把那棵树给找回来了,那单给舒华预备好的生意应该也不用黄了,过几天咱们俩带把铲子把给他扛回山上去种掉就可以了,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立刻被插回地里去,我们要再等等。” 闻楹:“……他现在什么样子?” 蒋商陆:“雍锦年他弟弟的样子,就是根都断了,比较惨,我刚刚从他那儿出来,那天曼陀罗杀人的晚上的事情挺复杂的,和你外公好像也有关系,我晚上见面和你详细说,另外,你现在有空就把那棵菩提树给骗出来吧,我刚好现在没什么事。” 听蒋商陆这么说,闻楹也眼神变了变,他知道把遏苦给控制起来这件事不能耽误太久,不然让他察觉到异常再转而通知给刘常卿就不是好事了,而当下他就和那头的蒋商陆说明了一些细节问题,又在离开单位后在路上打了个电话给王志摩。 “你现在去一下似水路。” “恩?有消息了?” “恩,先过来吧,看看他还跟不跟着你。” 听闻楹这么说,正按照自己的习性,例行躲在某个市里小巷子深处缩成一团的王志摩就笑了,而当下也没抬起头就默默地用身上飘散在空气的孢子感受了一下遏苦就在附近的气息,他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在这个角落蹲了好几天,所以都有点长翠绿色苔藓的头顶,接着才压低声音笑着回道, “还在,盯着我几天了,他也不嫌累,你等等啊,等我把他引过去。” 这般说着,王志摩就眯着眼睛略显颓废地走出巷子又迎着刺目的阳光离开了这个潮湿的地方,等他走了之后,从一边的矮墙后出来的遏苦才面无表情地慢慢跟上了王志摩。 这几天他一直跟随着这个和闻楹平时关系最不错的年轻男人,只是任凭遏苦如何对大千世界的其他植物们了如指掌,之前的他却唯独在王志摩和闻楹这两个人的身份上犯了难。 闻楹就不用说了,之前一直就是个没发芽的样子,那么一颗光秃秃的种子也让人看出来什么端倪,这段时间虽然发芽了,但那棵尚还弱小的幼苗却总让遏苦有点熟悉又有点不敢确信,而这个王志摩摆明了应该是成年期的类植体人类,却就是让人看不出他具体是什么植物。 这两个人凑在一块,虽然一直对遏苦表现得客客气气的,但其实真要是有什么事情的关键细节,从来都不会透露给他分毫,像这次曼陀罗的事情尤其是如此。 这让从千年前就身份尊贵,常年处于顶端位置的遏苦打从心底的不耐,而想到之前那个刘常卿和自己提出具体合作的时候许诺的条件,遏苦纵使是心里再不愉快,也只能选择跟着前面那个莫名其妙在墙角蹲了三四天的男人一路尾随了过去。 一路上王志摩看上去并不似察觉遏苦跟一直在他的身后,在来到位于似水路的一个花鸟市场后门口后,他先是忽然转头往外看了看,而遏苦也顺势隐蔽了自己的气息。 等看见王志摩明显放松警惕又走进去后,猜想他和闻楹就是打算在这里抓捕曼陀罗的遏苦神情敛就大步跟在他的后面也进去了。 可是等独自一人的遏苦走进这个光线微弱,边上还摆放了诸多发财树和鹅掌木观赏盆景的后仓库后,他还没来得及环视值周仔细查看些什么,遏苦就猛地听到王志摩那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笑着来了一句。 “诶,遏苦,你跟着我后边干嘛呢?你也来这里买盆景的啊?” 当下就僵硬住了身体,这几天一直自觉自己闭了根部用来呼吸气孔就压根不会被王志摩发现的遏苦脸色有点不对劲。 而隐约想起上次他似乎就运用他身上那种奇奇怪怪的能力,发现了那朱顶红球茎的事情后,遏苦只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淡淡地来了一句。 “你到底是何物。” “哎哟,这就不能告诉你了,秘密武器知道么?不过下次挑人跟踪也千万别找我,你就是在几条街外我都能知道你在跟着我,况且你真的觉得自己之前表现得很值得让人相信吗?” 王志摩嬉皮笑脸的模样看得遏苦眉头都皱了起来,当下就沉下脸来将衣袖中的佛祖转了转,又从身后的衣袍中瞬间伸出四五条菩提树的枝条就要朝他的面颊抽过来。 而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他的王志摩直接就怂的要命往边上的发财树盆景后面跑,又冲着头顶的仓库顶棚大喊了一句。 “楹哥!救命啊!抄家伙的时候到啦!!!” 王志摩的话音未落,片片如凤凰羽翼的翠绿色叶片就迎着遏苦的枝条狠狠地削了过去,锋利如刀刃一般的凤凰树叶将遏苦成功地逼退了几步,却也没有打消就不打算再伪装下去的遏苦对他们的攻击。 见状已经暴露自己踪迹的闻楹站在仓库棚顶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着,而就在冷眼注视着他的遏苦双手合十口中默念了一句无声的经文后,他的身后立时就爆发出了比方才还要可怕蔓延生长开来的菩提树枝条,不仅试图缠住四处逃窜的王志摩,看样子还要将闻楹也一并都抓住。 只是还未等菩提树的枝条接近闻楹,仓库内却弥漫开来一股浓烈的,明显属于现场第四人的花香味道,眉头一皱的遏苦措手不及地试图掩住自己的口鼻。 可是上方凤凰叶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却还在继续,而明显无法同时应对这两人的遏苦在最终被蒋商陆释放出来的那股神经毒素毒倒在地上后,也顺势看见了从刚刚起一直坐在另一边仓库棚顶,此刻正和闻楹一块下来缓步走到自己面前的一个陌生男人。 “大概只有半个小时的身体麻痹时间,你要问什么就赶紧问他吧。” 低头整理着自己袖口的蒋商陆说着就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地上的遏苦,看样子是一点不觉得自己刚刚躲在边上偷袭的卑鄙行为有什么好惭愧的。 一边的闻楹闻言点点头,俯下身就试图将瘫软在地上一脸狼狈的遏苦拉起来,但是长发蜿蜒在面颊边上的遏苦却已经先一步脸色难看地躲避了开来。 见状的闻楹也没说话,想了想就出声把还躲在发财树后面的王志摩给叫了出来,而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也有点惊讶的王志摩一出来也当下对蒋商陆的存在表示了好奇。 “唉……终于轮到我出场了啊?我正在边上看得热闹呢……不过这位又是你哪找来的外援啊闻楹,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诶,闻着也有点鼻熟……” 满嘴胡言乱语的王志摩一时间并没有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哪里见过蒋商陆,但想到闻楹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朋友就觉得没那么奇怪了。 只是下一秒他就看到了这个气质挺特别的年长男人手腕上带着的那块表,而顿时有些傻眼的王志摩偷偷地瞄了眼闻楹手上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男款手表,马上就明白过来眼前的蒋商陆到底是闻楹的谁了。 “你好。”蒋商陆看着他挺自然地勾了勾嘴角。 “咳……你好…挺好,恩…闻楹,介绍介绍啊……”没谈过对象的王志摩紧张地脸都红了。 “……你先别问那么多,先把遏苦带进去。” 皱着眉的闻楹明显没打算在这种时候给王志摩这个一聊起天来就没完没了的话唠介绍蒋商陆,让苦力王志摩径直把遏苦给背着,四个人这才进了里面的盆景内仓库。 等把仓库门关上后,被王志摩放下来软软地靠在墙上的遏苦似乎连青灰色的眼睛都透着股隐约的怒气,闻楹见状只侧过头和蒋商陆轻声说了些什么,而坐在一边,原本没打算掺和他们工作上的事的蒋商陆也看着闻楹挑了挑眉。 蒋商陆:“如果是我来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啊。” 闻楹:“不用对他客气。” 遏苦:“…………………………” 一声不吭的遏苦因为这两人诡异的眼神交流暗自有点紧张,但料想闻楹顶多也就是用些武力手段来对付自己,压根就不害怕这些东西的遏苦就释然了。 可是下一秒,当遏苦眼看着那个在暗处偷袭了他的花科植物走上来又看着他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后,皱着眉的遏苦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睛里就在罂粟花毒素对大脑的心理暗示中看到了相当不堪入目的画面。 “卑鄙……无耻……” 嘴里这般说着就闭着眼睛就颂念起了心经,遏苦从前是真正的出家植物,贸贸然看到一朵朵美貌年轻的桃花,杏花,牡丹花在自己的身边环绕飞舞并含苞待放的旖旎画面,肯定是气的想杀了蒋商陆的心都有了。 而向来只凭自己的原则做事,做起人也没什么底线的蒋董见他这般继续沉默着也没有继续这么戏弄他,反而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眼站在闻楹边上和愣头青一样的王志摩,最后忽然笑着慢吞吞来了一句。 蒋商陆:“既然这么朵花开给大师你看,大师不想看,那我让这位小朋友开给你看好不好?” 遏苦:“……………………………………” 王志摩:“……………………………………” 蒋商陆:“你想要几个?五个够吗?” 王志摩:“够了!!!!!!!!!!!!!!!五个够了!!!!!绝对够了!!!!!!一定够!!!!!” 闻楹:“不够,我觉得可以再多加两个。” 遏苦:“……………………………………………” 被这俩坏都坏到一被窝去的两口子气的都脸都绿了,王志摩知道蒋商陆和闻楹应该是想吓唬吓唬遏苦,没想真的把遏苦怎么样,但还是被这种站在旁边不说话都会躺枪的破事给弄得想哭的不行。 而且他实在想不明白就算是五个口蘑团团围着遏苦跳脱衣舞,遏苦又有什么好怕的,可偏偏下一秒,他就眼看着脸色涨红的遏苦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响,又忽然闭上眼睛一脸屈辱,声音颤抖地缓缓开口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 王志摩:“…………………………………………” 第五只凤凰 意志看似顽强的出家植物遏苦最终还是向以蒋商陆和闻楹为首的罪恶势力小小地低下了头颅,确认全身麻痹的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逃脱抵抗的机会后,蒋商陆就主动提出把这里留给闻楹自己,他和王志摩都去外面等着他问完再进来。 闻楹知道蒋商陆对他工作上的事情一直兴趣不大,也没什么要主动掺和进来的心思,所以点点头就看着他和王志摩出了仓库,而等这里就剩下他和面前的这棵菩提树后,闻楹只走过来些和遏苦轻轻对视了一眼又缓缓开口道, “刘常卿他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愿意帮他的。” “……我为何要告诉你。”遏苦闻言皱着眉就拧过了头。 “我只是好奇你身为神树座下的五树六花,为什么要帮着他那种我都能看出有问题的人做事,你真的认为他是为了制止十修罗觉醒作恶才抓曼陀罗的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闻楹。” 遏苦听他这么说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情,他和闻楹其实交情不深,但是之前也在青名市追查曼陀罗的时候短暂相处过几天。 诚然这个青年的确性格木讷又沉默,过去不起眼的外表也给人很迟钝的感觉,但是有时候遏苦又能不经意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并不外露却格外强势几乎给人带来威胁感的气势。 像在这件事上,明明他和刘常卿商议了很久才决定用这种途径接近看上去单纯老实又充满正义感的闻楹,一方面用遏苦五树的这个冠冕堂皇的身份来让闻楹放松警惕,另一方面刘常卿这个长辈的从旁说明也足够有说服力。 可是偏偏闻楹就是不吃这套,相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早早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这让遏苦其实有点好奇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看出问题的,而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闻楹倒是自己主动开了口。 “那时候在去往青名市的飞机上,刘常卿告诉我,你曾经亲手杀死了那个带来了苍青虫灾的修罗,在此之前我其实并没有怀疑过他对我的目的,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从前的他的确是一个为人还算不错的长辈……” “但是很不巧的是,他对我的某些了解显然还不透彻或者说压根就没上过心,因为其实我不止是一个四年前虫灾救援的参与者和幸存者,相反正因为你们告诉我的这些,一直以来并没有想通有些事情的我到那一刻才终于明白……原来我曾经亲眼见过你们口中的一个修罗的诞生和死亡。” 闻楹不经意间透露的真相让遏苦一下子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向来不喜欢吭声的青年,一时间竟不太能理清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而背着光所以连面容都有些模糊闻楹此刻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纯粹以叙述事实的口吻看着遏苦又淡淡开口道, “我年少时因为身体冻伤始终无法发芽进入生长期,当我成年后发现自己想要从事我外公,我母亲曾经从事的工作十分很困难后,我就开始自己寻找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那时候我听说地植办总部在放低条件征收类植体新兵入伍,参与苍青植物基地的重劳力改建,给出的条件是退伍后能有少量机会直接进入地植办从事底层文职,所以我在那样的情况下开始从军,却因为起初身体素质很差一直饱受质疑,但所幸的是,在入伍后我很快结识了一位还算相处的不错的战友,这位战友他的物种就叫做……川乌。” “川乌这种植物天生含有剧毒,我这个战友却是个内心很质朴甚至可以说有点憨厚的人,那只队伍里征收上来的类植体人类大多来自西北的部分贫困地区,很多植物都不过是想在未来能有一个养活自己和整个家庭的机会,所以在繁重的作业压力下,大家却还是选择忍耐了下来,但是就在某一天上山完成任务时,我们部队安排的挖掘工作却出现了问题,我们这个小队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十二个类植体人类被埋在了碎石和岩壁之间,但却无法联系到任何上级来向我们提供支援和帮助。” “被埋在地底的感觉是很痛苦的,因为无法接触到阳光和空气,对于植物来说不亚于人类的窒息死亡,我们十二个人当时想尽了方法想要逃脱,但是却都失败了,而因为周围过于潮湿阴暗的环境,在第六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其中就出现了第一个死亡的类植体人类,更甚至我们其他人都是亲眼看着他的手脚出现了溃烂长出菌斑最后消失在土壤里的。” “死亡的压力给人带来了很不好的感觉,大家都开始变得沉默甚至是偷偷哭泣,但是死去的类植体人类还是一个个多了起来,川乌平时就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所以他是我们其中情绪最失控的人,因为目睹了太多次的死亡,他一直在痛哭,并低声和我哭诉着如果自己死了家中的父母真的会难过,他实在不想死之类的话,而无论我怎么安慰他,他都陷入了这种对于死亡的莫大恐惧中,怎么也走不出来。” 说到这里,闻楹的声音微微停住了,他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无尽回忆之中,连总是平静的眼神都有些轻微的波动,见状的遏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眼神犹豫着轻声又试探着问了一句道, “那后来呢……你们后来如何了。” “……后来……在第十个晚上到来的时候,我们之中最怕死,也最不想死的川乌终于还是死去了,他的身体靠在岩壁边上疲惫地蜷缩成一团,身上也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我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盖住了他的身体就坐在他的身边没走……” “当时我的对面一共还有四个我不熟悉的战友,大家都筋疲力尽连话都不想说,但其中一个自身情绪不好的人却忽然站起来踢了川乌的尸体一脚,并像疯了一样大喊着哭什么哭总算是死了吧之类的话,我试图去阻止他,这个人却和另外三个失控的人一起发怒虐待川乌的尸体,而到了那天晚上的时候,一直在川乌身边守着他的我却忽然发现明明已经死亡的他有点不太对劲。” “他的身体内部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我们开始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是当那种虫蛀掉东西的声音越来越响后,大家顿时都有点警惕起来,可却谁也不敢贸贸然地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而伴随着连续近三个小时这样的声音后,一件异常恐怖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因为就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下,半张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虫眼,脖子已经被蛀干净的川乌慢慢抬起了头,在冲我们奇怪地笑了笑后,他的身上就开始爬出许许多多的白色的飞虫,而那些飞虫一接触到我身边的那四个曾经侮辱过川乌尸体的类植体人类身上,他们就在瞬间被咬成了再不剩下一丝皮肉的白骨。” “我最好的战友在我的眼前变成了满身长满了虫子的活死人,但是他却还认识我并拥有相对清醒的意识,但是当时已经半昏迷所以浑身没有太多力气的我却意识到他整个人似乎和之前发生了很不一样的变化,不止是力量上的剧增还有精神状态的异常,我问他的问题他不回答,但他身上的虫子和虫卵却在越来越多,而他的嘴里一直重复着和我说的就只有这样的话……” “他说,我才知道,我原来是个不会死的怪物,我现在再也不用害怕死了……可是我该怎么回家,我永远也没办法回家见我的父母,我马上……就要控制不住的出去杀人了。” 闻楹详细的描述几乎直接就可以证实当初和他一起遇险的就是觉醒状态下的十修罗之一了,遏苦脸色复杂地无法开口,心中却有些惭愧于之前向闻楹说出那样几乎被他一下子就戳穿的谎话。 而闻楹似乎并不打算理会遏苦此刻的神情,只将几乎能看透人心底想法的视线落在他的面容上兀自打量了一会儿后,垂眸沉默着的青年才复又开口道, “我之所以一直无法放弃去追查这件事,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我亲自结束了他的二次生命,他就算身体变成了你们口中所谓的修罗,却还是保留有着原本的性格,是他在将我送出洞窟的同时请求我断掉了他的双脚,把他永远用石块和泥土深埋在地底,千万别把他带出去的……” “……可是因为当时他身上的那些虫早已经顺着我们所在的石窟缝隙爬了出去,并在雨季大量地繁殖虫卵,所以之后的苍青才会被后来叫做吸浆虫的飞虫攻占险些沦陷,我试图向总部提交这件事的细节报告,但当时的苍青地植办分部却自作主张地将这件事故定义为自然虫类灾害,并且在之后还为了逃避事故救援不当的责任,故意隐瞒了我们小队死亡十一人幸存我一人的事情,不允许任何人上报相关事情的报告……” “即使当时的我想尽了办法,也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回到y市进入地植办工作后便决定将这件事暂时压下,哪怕用尽我的后半生也要调查清楚,从头到尾军部和地植办都没有发现过造成虫灾的修罗的尸体,你更不可能去杀死他,因为只有我一个人亲眼见过……”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们其实是在骗我了吗,遏苦?” 闻楹的话音落下,完完全全震惊了的遏苦便再难开口了,他本就不是那种心思真的险恶到哪里去的人,相反在官山寺醒来面对恍然一新的世界的他甚至有点单纯的可怜。 而面对闻楹这一番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坦白,自知不能再在这件对闻楹而言显得意义格外不一样的事情上继续欺瞒他的遏苦只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才缓缓冲他开口道, “我……确实是在四年前的官山寺觉醒的,我和你说的那个修罗也确实应该是在同一时间醒来的,你应该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一共有十一个植物,我们其实就是十修罗的天敌植物,但当初觉醒之后我因为个人原因并没有立刻离开官山寺,而是在寺内就此呆了四年,直到最近我才遇到那个刘常卿……” “他告诉我,他是如今继承神树的思想,试图驱逐那些危险修罗存在的政府人员,愿意帮我找到神树座下的另外十个植物……杀死修罗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我虽然不会轻易地被他的三言两语所打动,却也打算自己出来寻找我的其他同伴,但他在这时却用一个条件诱惑了我,并让我来到你的身边尽可能地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什么条件。”闻楹皱起眉看着他。 “他说……你的外公当初曾从宗赞天坑底部带走了我一心侍奉的那棵神树的一颗树种,神树如今早已经不在了,但是只要找到那颗树种就能重新迎回神树对抗并杀死恶魔,我就是由于这件事才会答应来帮助他……而这,也正是我为何要出现在这里的全部原因所在。” …… 闻楹在里面问遏苦的话,蒋商陆和王志摩也趁机在外面闲着没事的聊起了天。 王志摩个话唠和谁都能聊得来,遇到蒋商陆这样的人肯定也不会冷场,再加上他们还有共同的话题——闻楹,所以没一会儿这两人不仅自来熟地交换了电话号码,微信和各种意义上的联系方式,还兴致盎然地就门口仓库站着畅谈起了闻楹前半生的各种不为人知的二三事。 “我认识他都快四年了吧,他退伍回y市工作的时候认识的,我看看人还不错就做个朋友偶尔出来拉他吃个饭了,不过我和你说蒋叔,他这两年真的已经好多了,以前更闷,就和个哑巴似的,但一旦真发起脾气那脾气也是真大,现在彻底发芽了是好多了,也稍微有点人情味了能开开玩笑了……” “恩?他脾气坏吗?我怎么觉得挺好的。” 蒋商陆这般挑挑眉略显意外地说着,似乎完全没法想象闻楹这么个看着温吞吞的人冲谁发火的样子,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青年对他始终是温柔而又充满耐心的,而王志摩一听就耸耸肩,压低些声音才敢开口道, “那是对你啊,他发起火来可没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唉,其实我还是想和你单独说声对不住,他刚答应和你谈那会儿我差点就想把你俩干脆搅黄了,因为我不是怕闻楹他不懂这个,然后瞎耽误你么……” “……没事,他其实挺懂的。” 摇摇头显得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含笑的蒋商陆把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也让边上听着的王志摩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而半响这朵为自家楹哥操碎了一把心的小口蘑还是没忍住开口感叹了一句道, “唉,是,主要我之前不了解你们俩什么情况,就在他面前瞎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但闻楹确实还是挺喜欢挺在乎你的……他这个人就是在有些事上反应比较慢,但他真的不笨,相反在有的正经事还特别敏感,他上次因为我瞎搅合的事和我吵了一架,还挺生气地和我说了点你们俩的事,虽然他说的东西不多啊,但我觉得他应该一开始就对你挺上心的了,因为他家里人以前对他都不怎么样,能让他感觉的到真心的人他真的就马上推心置腹了,你那么在乎他,对他那么执着,对他来说就是最吸引他的地方了,他这个人真的……就和那种枯了八百年没人浇过一点水的树似的,只要有个人愿意用感情好好浇灌他啊,他哪怕什么都不说,心里都一定感动的要命……” 尽管一早就知道闻楹的性格就是这样,但是从旁人的嘴里听到闻楹对自己的感情变化蒋商陆还是心情不错,而不经意地听到王志摩提到了闻楹的家人,蒋商陆一时兴起就随口问了一句道, “他家里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从来都一个字不提?” “唔,就他爹不是东西呗,当初闻楹他妈身体不好老怀不上孩子,他按耐不住了就跑出去找人了,他在外头偷偷生了孩子也不告诉闻楹他妈,闻楹他妈还四处想办法,后来真就怀上了闻楹,但闻楹生下来就反应挺迟钝的,两三岁都傻乎乎的,不会叫人,他爸就觉得他脑子有问题,特别烦他,再后来闻楹他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知道他爸在外头有人的事了,伤心得旧病复发没多久就过世了,闻楹小时候被他那个后妈饿着肚子锁在房间里啊,他那个狗屁哥哥还老打他,然后他个倔木头就干脆不和他们过了呗,十几岁就出来一个人读书生活了,后面再遇上任何困难,他也没去求过他那个爹……” 王志摩说得不算详细,但是三言两语的却还是把蒋商陆说的眉头都皱紧了,他脑子里不自觉地想了想闻楹一直以来都因为这些过往经历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固执与沉默,要是说不心疼那还真是假的。 而半响他刚要打破沉默,再向王志摩打听点闻楹别的事时,他们身后的仓库门就被从里头打开了,紧接着闻楹和遏苦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王志摩:“哟,出来了,怎么样啊,现在遏苦大师是我方队友还是那个那个什么啊……“ 蒋商陆:“看这情况,我觉得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吃火锅了,四个位置的那种。” 遏苦:“…………………………” 一言不发的遏苦低下头不说话,皱紧着眉头的样子显然是还没缓过劲儿来,王志摩蒋商陆这两人倒是一唱一和地完全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嘻嘻哈哈地俨然已经成了一条战壕的好队友,闻楹见状拍了拍遏苦的肩膀没说话,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眼看向蒋商陆问了一句。 闻楹:“那棵糖棕树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 蒋商陆:“根断了,不太好走,不过也能动,要不我去把他从医院里骗出来好了。” 王志摩:“诶,这么大棵活树怎么骗啊。” 蒋商陆:“很好骗的,我骗给你看啊。” 狡诈的蒋叔叔这般说完就笑着把兜里电话给拿出来了,与此同时,另一头瑟瑟发抖地躺在病床上的糖棕一边苦涩地享受着又被逼来给他陪床的雍大的死亡凝视,一边就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把自己电话给掏了出来。 而亲眼看着雍锦年皱着眉骂了句你最近干嘛老找他啊,又无可奈何地把电话递给自己后,糖棕略显疑惑地一接过来,就听到下午才见过的那个罂粟花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 “把你旁边的雍大放倒,单独找你有点事,出来我请你吃火锅蘸白糖。” 糖棕:“……………………………………” 嘴里的哈喇子差点流一地,暗自激动的糖棕拿着电话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了,把边上的雍锦年弄得反而莫名其妙的,心里实在想不明白蒋商陆那家伙和自己的垃圾弟弟说什么了,把他弄得这么红光满面的。 而没等他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就忽然眼瞧着他四脚八叉躺在上的死瘸子弟弟先是把手机还给他,等板着脸的雍大准备收回手的时候,糖棕却忽然满脸通红的拉住了他的袖口扯了扯。 雍大:“…………………………………………” “□□大爷的扯什么扯,你……你他妈又想干嘛……快说……” 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这张一般情况下吐一夜,特殊情况下吐两天的脸,雍大昨天晚上在他的诡异注视下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上来了,看着眼前这张傻甜傻甜的瘪三脸,只觉得心里窝火烦躁得不行。 而糖棕见他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的恐怖样子,壮着胆子想了想还是一个饿虎扑食就扑到了雍锦年的身上,紧接着又在雍锦年见了鬼一般的表情下张大嘴就朝他的脸猛地哈了一大口气。 说实话,这口气总体来说还是挺甜的,保持了糖棕树一贯树傻汁甜的水平,一口气下去就把作势要跳起来踹死他的雍大给直接甜晕过去了。 糖棕树见状趴在他的身上小心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确定他应该暂时不会醒过来后,这才把雍锦年放到边上的沙发上,又兴奋地拄着拐杖就一瘸一瘸地跑到住院楼下面,去等来接他吃火锅蘸白糖的蒋商陆了。 再等五人重新回合时,平时只有王志摩和闻楹参与,但今天莫名又多了三个人的吃火锅活动也变得有点稍微热闹起来。 尽管刚来的糖棕除了蒋商陆谁都不认识,但架不住一桌的植物人肯定有共同话题,而一边的闻楹一看见他这张熟悉又欠揍的脸就立刻脸色古怪了起来。 “你怎么了。” 坐在他旁边见他板起脸的样子就靠近他低声问了一句,蒋商陆不知道闻楹在牡丹楼曾经见过雍二,还亲自动手打过他,只以为闻楹还在操心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才这么心神不宁。 而明明知道现在这个已经不是雍二了,心里莫名其妙就有点郁闷的闻楹先是摇摇头没吭声,半天还是没忍住站起来和蒋商陆位置,又把他和糖棕给隔开了。 “你离他远点。” “恩?” 被闻楹这么一说蒋商陆就忍不住挑了挑眉,他好像隐约明白点什么了,但是照顾闻楹的心情他却并没有直说。 不过当下在桌子底下,他还是拿自己细瘦的手指故意撩拨他一般挠了挠闻楹的掌心,而被他这么一弄也僵了身体,闻楹面无表情地撇了下周围确定其他人没看他们,接着也轻轻地反握住他的手掌心又慢慢地交缠在了一起。 两只手就这么隔着餐桌布在底下握一块了,皮肤磨蹭生出一点点别样的温度,就显得格外亲密。 低着头的闻楹拿手指轻轻摩挲过蒋商陆曾经因为自我伤害而变得残缺不全的指甲盖,心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沉闷了些,而蒋商陆见状只任由着闻楹的动作也不抽开手,似乎也是在享受着闻楹这种在他曾经的痛处上给予他安抚的动作。 而在他们俩都不说话的时候,边上的王志摩和遏苦倒是已经听完了糖棕关于自己为什么大半夜睡得好好的就被弄成现在这倒霉样的详细阐述。 当听到曼陀罗一直对他穷追不舍的事情后,原本还在端详面前的鸳鸯锅里翻滚的萝卜丸子的遏苦先是一愣,接着抬头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下面前的几乎被曼陀罗揍得看不出原本形态的糖棕,又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遏苦:“你……是五树?” 糖棕:“诶,你怎么知道?咱们以前见过吗?不会你也在香满园住过吧?前几年搬走的拆迁户吗?” 遏苦:“……………………………………” 王志摩:“那个,小糖,怎么听你这么一说,在你们那儿住的街坊都知道你是五树啊?” 糖棕:“对呀,方圆百里的蔬菜水果都知道我是五树啊,他们平时就靠着我给他们浇点糖水呢,一代代的都是我哥们朋友啊,我做树从来不小气的,把那些西芹啊土豆啊西葫芦啊都一起变得甜甜的,吃过他们的人都夸特别好吃呢~嘿嘿~” 遏苦:“……………………………………” 辛辛苦苦找了那么久的同伴就这么显得简单粗暴地跑到跟前,还和自己面对面吃上火锅了,遏苦表情诡异地半天没吭声,就听着糖棕这个二傻子在那儿一个劲儿地说他为整个香满园的有机蔬菜事业提供了多大的贡献。 半响听他又开始和王志摩哭诉起曼陀罗把他打的满地找牙的事,遏苦抽了抽嘴角接着略显无奈地轻轻开口道, “……你身上产的那些糖原本就是支撑你树形的所在……你这般长年累月地将他们都给了那些蔬菜水果自然会越来越虚弱,身为五树,论力量本该与曼陀罗不相上下的,根本不至于被她打的树形都没有了……” “啊?什么?还有这回事?之前没人告诉我啊……” 听遏苦这么说,糖棕一下傻眼了,从前他一直没搞明白自己怎么越老越长不出人形,搞了半天问题出居然在这儿。 而遏苦看他这么傻了吧唧的样子,也干脆自我介绍了一下又把现在的情况给说了一下,当听说他们几个准备就这几天把曼陀罗给抓住再详细调查情况后,糖棕尽管心里有点害怕也还是点点头主动道, “行,那有什么用得着我的,你们就找我吧,我虽然根还断着,但是插在地上当个诱饵还是可以的,她估计现在也满世界的找我呢……” 从来没见过这么配合积极的诱饵,王志摩都快被糖棕给逗死了,一边给他使劲夹菜一边看着他在那儿蘸着白糖的样子笑,遏苦似乎也接受了自己的这位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同伴,只和他认认真真地普及了一下什么叫五树六花,又叮嘱他千万别再随随便便地给别人送自己的糖了。 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闻楹在边上看他们自己就聊的差不多了,也知道接下来除了尽快抓住曼陀罗也暂时不用再去管别的了,所以在吃过这顿饭又让王志摩和遏苦把糖棕给送回医院去后,他和蒋商陆两个人就单独走了。 在路上的时候,他们俩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好半天闭着眼睛养神的蒋商陆慢慢睁开了眼睛,见闻楹似乎把车开到了一条他不太认识的路上后,他想了想就侧过头问了句。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另外去一个地方,很快就到。” 闻楹这般回答着,也看了眼此刻面无表情的蒋商陆,见他脸上的神情和刚刚面对着王志摩那些人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更甚至透出一股发自内心的沉寂和冷漠来,闻楹的表情略有些复杂却还是冲他放缓声音开口道, “累就休息一会儿。” “……不累,就是很不习惯,光是想到今天一整天我居然一直在笑,就感觉用光了浑身上下的力气。” 将手掌搁在自己的眼睛上若有所思地开口,蒋商陆有点略带自嘲地这么淡淡地说着,凉飕飕的语气里又透出点从前的神经质来。 闻楹之前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却也没有去拆穿,而听他这么说,眼睛直视前方的青年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迟疑,只一副口气很自然,蒋商陆这样想也并没有奇怪的样子冲他道, “这很正常,每个人都会这样。” “这很正常么。” “恩,很正常。” 闻楹睁着眼睛说瞎话来安慰他的样子有点可爱,明知道这是假话,但的确被安抚到的蒋商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愉快地勾了勾嘴角。 而见他似乎心情好转了点,旁边的闻楹也跟着收回了一直注视着他的视线,等他们的车开到萧山路的最尽头,闻楹又先下车和护林员打过招呼后,他们俩这才一起进了这偌大的萧山森林公园,一边往前走还一边说着话。 蒋商陆“萧山森林公园是你的个人财产?” 闻楹:“恩,我外公留下来的。” 蒋商陆:“那你这个沿街乞讨的外公确实还挺厉害的。” 闻楹:“…………………………” 似乎一辈子都要摆脱不了沿街乞讨的外公这个诡异的标签了,当初因为工作被迫骗了回人,所以老因为这点被嘲笑的闻楹有点郁闷,而故意拿这点开他玩笑的蒋商陆见状也把他的手给拉住,接着凑到闻楹耳朵边上眼神微妙地低声问了一句。 “所以咱们俩这大晚上不回家的来这儿到底要干嘛?” “带你过来看看……顺便还有点别的事。” “这么来回一大趟你确定我们今天还赶得回刘房山?” “……那不回去了,今晚就住这儿。” 此刻已经临近晚间的六七点钟,月光下的萧山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满山遍野的植被沐浴在这样的氛围下散发出别样的草木香气,这个季节的各种花朵的花粉味也熏得人脸红耳热,闻楹的声音渐渐被染上了这样迷离却又柔和的色彩,连带着他的手掌也显得有点发烫。 而直到被他牵着手的蒋商陆一路跟随着青年的脚步在一处奇异的花丛前停下,等闻楹拨开挡在他们眼前的一处树枝,蒋商陆才发现这个平日里就很少对外开放的萧山内部确实有它独到特别的地方,光是掩藏在这个不知名角落的小小花丛就比许多外头的人工布景都要美上许多。 视线所及,一簇簇靛蓝色的琉璃繁缕开在树丛的深处,细嫩的枝条伸展开的地方因为这种话长势非常奇特的原因盘踞在了两个人的的头顶,夜明星般璀璨明亮的小蓝花就点缀在夜空边缘,伴随着微风落下的时候就像是在欣赏着一场隆冬大雪。 也许是因为这些琉璃繁缕长在这儿已经很长时间了,各种植物的枯枝被无数的琉璃繁缕花瓣都渐渐堆积起来,远远看上去这一大块掩藏在树林深处的花从竟像个天然孕育生命的柔软温床。 而底下那些逐渐堆积起来的,人的双脚踩上去都一点没事的花毯非但没有随着*发出难闻的*味,反倒因为山上气温条件特殊的原因带着花露一样的香甜惑人味道,人躺上去都仿佛能回忆起童年的美梦。 “我以前会在这里偶尔睡上一个午觉,睡完之后我的心情就会变好。” 和蒋商陆一起静静地躺在琉璃繁缕的花丛深处,闻楹看着他被染的泛起靛蓝色光泽的眼睛忽然慢慢地来了一句,蒋商陆也闻言侧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脑海中稍微想象一个矮小的孩子像个丛林深处的长大精怪一样在这山上或是穿梭或是休憩的样子,想着想着就没忍住笑了。 “谢谢,我觉得我现在的心情也好多了。” “不客气。” 话音落下的,闻楹的手也温柔地抚弄了一下身边蒋商陆的头发,他们都没有说要去主动说要做些什么,但是就这么在这里一起躺了一会儿后,气氛良好的两个人还是挺自然地就在夜色下的花丛中亲吻拥抱在了一起。 此刻闻楹笼罩在蒋商陆的上方看着他,蒋商陆温顺地闭着眼睛翘着嘴角,被上方落下的琉璃繁缕花瓣落下点缀的脸庞看着像副静态的油画,微微解开的衬衫领口也带着点任其索取的味道。 见状的闻楹没有立刻碰他,事实上这一刻他的心情其实有点说不出的复杂,而细想这几天蒋商陆的状态,闻楹其实清晰地能察觉到蒋商陆最近一直在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而努力地想要融入他的生活,并让自己显得更正常健康一点的决心。 人们总说越爱一个人,就会越懂一个人。 闻楹从前不太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却觉得蒋商陆为自己做的每一丝改变都让他很动容,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负他的好意,但从旁看着他这样的坚持却又那样的不适也会有说不出的怜惜和不忍。 无论是主动地去给他的工作帮上很多忙还是和他的朋友去渐渐认识,这对从前一直独居且对外面的人群有着明显排斥的蒋商陆来说其实都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 因为他需要去克制自己因为精神状态而焦躁不耐的坏脾气,不能随便和人发火,要时常保持笑容,看上去要平易近人,很好相处,至少……也要和闻楹看上去有点相配。 “恩?你把什么东西放在我眼睛上了,闻楹……” 隐约间察觉到有什么很轻很轻却透着淡淡香味的东西被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蒋商陆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有点模糊,只能重新闭上眼又出声问了一句,因为视线被遮蔽他并不能看到闻楹在干什么,但是当青年的吻落在他的锁骨上的时候,什么东西都看不到的蒋商陆还是下意识的紧了紧背脊。 “一朵月下美人,别现在睁开眼睛。” 青年的话让蒋商陆放松了下来,短暂的沉默后他也低低的笑了起来,在任凭闻楹压在他的身体上并在细致的一番动作后进入时,他很少会主动迎合的嗓子里发出了点细微的喘息声。 不过幸好的是即使今晚没有正常的床铺,身下舒适柔软,香气怡人的厚重花毯却给他的背脊带来了很大的放松,也让他舒服投入的几乎愿意为拥有自己的人而奉献一切。 而与此同时,将此刻他脸上的所有最真实表情都一收眼底的闻楹也在沉默了一会儿,从身前轻轻地把他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嵌在了自己的怀里。 在当初他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前,有一天这位当时还为人很阴阳怪气,相当让闻楹不喜的蒋先生曾心血来潮地问过他,他想要什么。 那时的闻楹心如止水,并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也就很直白地这样回答了。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有想要的了。 ……他希望每天能看到他的花每天都能够开心一点。 不要为了他而开心,要为了他自己而开心。 哪怕暂时做不到,也完全没有关系。 ……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恩,我相信你。” 第六只凤凰 隔天早上从花丛深处醒来,两人先是一块去山下的护林员居住点那里洗漱了一下才重新上了山,据闻楹说,他要先进山找找看一件东西待会儿再回市区,而等蒋商陆闻言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们不直接来找时,闻楹停顿了一下,接着才一副口气平淡地回答道, “昨晚太晚了,再进去找东西会影响到别人休息。” “会影响到谁休息?山里面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人?” “挺多的……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话做事总是神神秘秘的闻少校到这里又不说话了,蒋商陆挑挑眉脸上泛起些好奇,之后就干脆跟着他慢慢地往比他们昨天到的地方还要深的山峦深处走,再沿着一条很隐蔽的小路朝上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后,伴着一阵惊动叶片露水滑落的细微动静后,他们一起穿过了一片矮林子。 而等闻楹转过头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声后,被他扶着后腰一起钻进来的蒋商陆就看到了矮林子后面奇异却又真实存在的一切。 或是漂浮飞舞在空中,长着类似人类面目,被风一吹就散成絮状物,风一停又恢复人身的可爱小姑娘,或是双脚扎根在泥土里,用手撑着地面涨红着脸不断试图往上拔节的小青年,亦或有闭着眼睛躺在树上,用柔软的双臂环绕着自己剩下的依靠并轻轻哼唱的美丽女子。 而就当蒋商陆仰起头完全被眼前这幕吸引住时,他和闻楹脚下的那块土壤就突然松动了一下,紧接着有个头顶上晃荡这一朵小红花的白胖老头眯着眼睛略显困倦地探出头来,打了个呵欠后才看着闻楹哼哼唧唧了一句。 老头:“小房东,你又来收租金啦……” 闻楹:“恩,这个月家里水电用的多吗。” 老头:“还好吧,我们家今年变五口人了哦,儿媳妇生小山参咯,就是住房面积越来越不够了唉,幸好咱们市这个房价还可以啊,还能让我儿子好好攒攒积蓄,年底付个首付分二百年还上也差不多了,这要是换在秦岭啊,神农架这些热门旅游风景区,要想有块安身立命的地就更难上加难了……” 蒋商陆:“………………………………” 一颗老山参和一棵小树苗就这么在自己面前像模像样地谈起了他们植物世界的房价问题,蒋商陆脸色古怪地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发现那颗老山参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回土里去了,而闻楹见他投向自己的询问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如实地把自己从前的一些事告诉了他。 原来闻楹还在读书的时候,萧山森林公园曾因为有一年被游客留下的一个烟头燃烧起了山火而面临很严重的负债问题,尽管扑灭及时但是还是造成了人员伤亡,面临严重的赔偿,当时债务方来这里看过惨重的损失情况,给出的方案就是闻楹如果没有钱就必须要把萧山暂时抵押掉来弥补各方面的损失。 这种事情对那时候年纪还不大,更没有什么实际经济来源的闻楹来说肯定是笔很可怕的一笔债务,加上他父亲那边也从来不会给他什么有用的帮助,所以他的境遇更是雪上加霜。 所幸的是,闻楹从前虽然在外人眼里总是显得很笨拙,却并不是个懦弱胆小容易向生活低头的人,在认真思考后决定将萧山最深处的两座没有被大火波且环境极佳的山头租给近四千种从外地来y市打工讨生活的植物后,他当时的债务问题也一下子就得到了初步解决,更甚至他光是靠着这笔每月都数目客观的租金就完成了自己接下来的学业并把他外公留下来的萧山维护的比从前更好了。 “真聪明。” 听完真心实意地开口来了一句,蒋商陆眼梢带笑盯着青年看的样子显得专注着迷,也让性格内敛的闻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应他的称赞。 不过这般聊完,两人也没耽误太多时间就继续往矮林子里面进去了,而等找到那个刚刚蒋商陆第一眼就看到能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女孩子后,闻楹抬眼冲空中的女孩招了招手,他们又一起眼那看着头发卷卷,睫毛绒绒的女孩轻飘飘地落到了近处的一棵树枝上稳稳地站好了。 “小楹,你来找我干嘛呀?这朵花是你的了吗?他闻上去可真香呀,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你的味道。” 歪着头笑得甜蜜又朦胧,看不出实际年纪的女孩一头长发伴随着微风慢慢地浮动着,那种整个人随时会被一阵风吹散了的感觉也特别的奇妙。 而听到她将自己称作闻楹的花,蒋商陆在古怪地撇了眼身旁的闻楹懒洋洋地笑了,等他将手指伸过去又任由着女孩子亲昵地拉住闻了闻后,他勾着嘴角弯腰轻声问了一句。 “恩,我是他的花,你是蒲公英吗?” “对呀,我叫英子。” 名字叫英子的女孩点点头甜甜地笑了,蒲公英类植体人类这种能在空中伴随着风飞行的能力放在整个植物界都很少见,现在能亲眼看见一个也确实是件挺难得的事了。 而闻楹见蒋商陆似乎还挺喜欢和她的,也没有直接打断他和实际上比他们两年纪都要大的蒲公英的交流,过了半响才冲眼前的英子问了一句道, “我来找点我外公的东西,据说是一棵树的树种,你能帮我想想他大概什么时候往萧山放过一棵没有发芽的树种吗……” “没有发芽的……树种?” 闻楹的问题稍微有点笼统,英子满脸茫然一时间也有点答不上来,所以商量了一下他们三个只能一起往矮林子里面走顺带四处找找遏苦口中所说的那个神树树种到底会在萧山的什么地方。 而在这个过程中,两只光着的脚在空中慢慢蹬着,整个人也随着风的吹动飘来飘去的英子把手指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一边往前飘一边想,过了好半天英子才忽然在半空中有点兴奋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道, “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见过那个树种!” 她的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子里恰好也起了阵大风,闻楹和蒋商陆眼看着开心的英子整个人被吹散了消失在空中,转瞬间又忽然从他们的背后探头冒出来,接着可爱的小姑娘就直接趴在蒋商陆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又冲闻楹笑着道, “那颗树种一开始被放在山顶的松树底下了,后来松树一家在黄山景区买房子要走了,萧骜就把树种挖出来放在茭白一家的地里了,但那颗树种好奇怪啊,就算被埋在土里好多好多年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当时还一起去看过他,想和他说说话,但是这颗树种就和死了一样也不会回答我们……” “那他现在被放在哪儿你还得记得吗?” 知道英子在萧山已经住了很多很多年了,闻楹也不太担心她会骗自己,毕竟蒲公英因为体质特殊的原因压根就没有下山去过外面的世界,在她眼里,山上发生的事情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都会有点印象,而被闻楹这么问到,英子也顺势点点头,接着她就给了闻楹一个有点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你妈妈把他拿走了呀,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啦,小红有一天忽然过来偷偷到茭白地里把树种给挖走了,然后你外公知道后头一次气得把她骂哭了,我还去安慰了小红,但是她不说话就很伤心的在哭,还一直说自己做的很不对,应该被你外公骂,但是她真的没办法了,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你觉得你母亲会把神树的树种拿到哪儿去?” 路上回去的时候蒋商陆和闻楹针对那颗树种的问题讨论了一下,毕竟不出意外刘常卿盯上闻楹也正是因为这件东西,而闻楹沉默了片刻后却并没有能得出一个结论,半天只无奈地摇摇头回答道, “她从前除了埋头做学术很少会和别人有私人往来,我外公这个人为人很严肃但对自己的孩子却很细腻宽容,印象里我母亲从来都没有被他大声指责过,如果这件事真的让他很生气的话,只能说明我妈妈的确犯了很大的错,那个树种也可能已经不存在了或是被她用到了什么别的地方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找个时间见见刘常卿,至少让他觉得我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天晚上你都早点睡吧,还有蒋氏的事要你操心,别等我到太晚了……” “恩,好。” 两个人在这种事情上面并不会有太多和对方意见不统一的地方,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在开始生活在一起养成默契的同时该有的尊重和理解还是有的。 蒋商陆虽然在心底依赖着闻楹,却也不会说疯魔到真的二十四小时都要确认闻楹在自己的身边才能不发疯那么歇斯底里,相反以他一贯克制冷静的性格来说,在确定了两个人的关系后,他其实更希望自己能慢慢地融入到闻楹的生活中去。 直到有一天,因为他的努力,他们俩谁也不可能有机会离开谁,这才是他理想中和闻楹在一起的方式。 这般想着,蒋商陆在和要去单位一趟的闻楹就在市区分开了,到了蒋氏又和大侄子例行谈了会儿公事后,脑子里整天就惦记着吃的大胖侄子果然又把他拉出来吃饭了,对此蒋商陆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吃什么东西对他都一样。 而等在一家布置相对雅致点的港式餐厅坐下后,端着杯清茶原本正低头喝着的蒋商陆忽然就看见眼前兴致勃勃翻看着菜单的蒋舒华皱起眉露出了点迟疑犹豫的表情。 “舒华,你怎么了。” “那个,二叔……你觉得我最近又胖了吗?再吃叉烧烧鹅之类的会不会不太好啊……” “恩?” 还从来没有从蒋舒华嘴里听到过这样会担心起自己身材的话,蒋商陆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接着就开始似笑非笑打量起自己这个压根藏不住一点心思的大侄子,而略微往他身边人的方向揣测了一下后,小蒋总家比谁都要难对付的他二叔直接就开口冲他来了一句。 “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陈小姐了吧?” 蒋舒华:“……………………………………”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蒋总随着他二叔的话就这么变成了一个红红胖胖的小蒋总,好半天蒋舒华十分羞涩地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显得稍微有点小失落地小声冲自家二叔倾诉道, “但……但是吧,我觉得陈小姐好像不太喜欢我……所以我就……” “闻楹当初也不喜欢我,但他现在不也和我在一块了么。” 蒋商陆一听就主动开始给大侄子传授追求人的经验了,蒋舒华听他提到闻楹脸色变了变,嘴里立马小声嘀咕了句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你哪里比别人差了的话,但最后小蒋总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把自己的耳朵支了起来想讨讨自家的二叔的经验,见状的蒋商陆也在若有所思地思索了片刻,想了想还是这般对蒋舒华开口教育道, “饭还是要好好吃的,饿着对身体不好,陈小姐性格不错,如果她不喜欢你,绝对不会是因为你现在的外表如何而是你这个人确实就缺乏吸引她的地方,另外,你要始终记得一点,你喜欢上一个人,别人并不是一定就要回应你的,别把自己的喜欢想的分量那么重,好好想想怎么把自己的能力提升一下,至少也应该让自己喜欢的人先看到自己的优点,如果实在不行,也别强求,尊重她也尊重你自己,懂了吗?” “恩……行,二叔,那我听你的吧。” 认真听听觉得自家二叔这番话还是挺有道理的,蒋舒华这乖顺懂事的样子也让蒋商陆心里觉得省心了不少,不过那之后,他看大侄子实在是挺对陈小姐挺动心还是没忍住给蒋舒华提了点和陈金虎小姐相处时候要注意的细节问题。 虽然他心里觉得自己侄子和那个金琥仙人球小姐在一块的几率其实不是特别大,但是在感情问题上蒋商陆反而不太喜欢去过问蒋舒华,更甚至他心里其实很希望蒋舒华能找个他喜欢的姑娘,觉得时机对了再一起生一个姓蒋的孩子。 不仅是让他能做个开心的二叔公,至少也要让他的父母大哥在天之灵能别再为他当年的事而伤心,高高兴兴地保佑着小曾孙能健康地一直长大。 因为这件事,蒋商陆和蒋舒华吃完饭就没有再回公司去了,他一个人又去了趟郊区公墓,在自己家人的墓前呆了很久,这一次他在路上买了鲜花和水果,还给他父母大哥的墓前简单地收拾了下。 等仔细又耐心的做完这一切,蒋商陆沿着墓地下来的路准备离开这里,却又一次很碰巧地遇到了上次他咨询过的那个墓园工作人员。 “蒋董,您又过来了?考虑得怎么样了?上次那事确定下来了吗?” 工作人员看上去挺热情的,毕竟蒋商陆这桩大买卖要是定下来对他而言还是挺赚的,而这会儿才想起来上次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蒋商陆闻言也沉默了一下,接着他却不顾工作人员瞬间愣住的表情只坚定地摇摇头也笑了笑道, “谢谢你了,但应该是用不着了,我现在连我自己的那块我都不想要了……接下来,我只想陪着我爱人一起长命百岁,能活多久就活多久,能多健康就多健康,一起白头到老才最好。” …… 接下来的几天,闻楹果然陷入了差点连蒋商陆都不怎么能找到他人的状态。 只不过再忙的情况下,闻楹都还是会记得和蒋商陆说一声自己在哪里,因为他始终记得当初他出差了近一个月蒋商陆的精神状态恶化到了什么程度。 而就在他前往总部去见刘常卿的时候,闻楹还找单位负责户口登记报备的陈啸光询问了一下蒋商陆的户籍落户到底什么时候能办好。 “哦,我记得,是那个罂粟花是吧?这个是我亲自来落实的,应该还要一段时间的,你别着急了。”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不要和任何人上报,先告诉我。” “……恩,我知道的,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是最近提交的户籍太多了,审核有点慢。” 正好在办公室里忙活的陈啸光笑着和闻楹说了几句话,又把自己的桌面上显得有点杂乱的各种户籍档案给稍微收拾了一下,他在地植办工作也挺久了,和闻楹关系很不错,几经生死几乎可以算是真正的朋友。 只是最近闻楹自己也因为追查曼陀罗的事有点刻意生疏了自己的这些老下属们,穆霄刘檀张晓光他倒是不担心,他却唯独有点想知道一贯和嘻嘻哈哈的其他人不太一样的陈啸光是不是会对遏苦和王志摩的存在有什么潜在意见。 但从目前所得到的情况来看,他手下的所有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这让闻楹自觉有些对不住他们对自己那么多年的信任,而当下他就开口冲陈啸光来了一句。 “改天一起吃个饭吧,过完年之后我们也很久没有单位聚餐过了。” “恩,可以,赶紧忙去吧你这个木头,你就别耽误我工作了。” 陈啸光瞬间无奈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有什么问题,对闻楹的态度也和之前一样,而见状打量了一眼他到现在都还放着他们当年第一次出任务一起合照留念的办公桌后,出于共事四年培养出来的友情的闻楹点点头也就直接离开去找遏苦王志摩他们碰头去了。 而一直目送着闻楹的人都离开了,沉默的陈啸光这才将自己刚刚着急从桌上收拾下去的一份户籍档案又给拿了出来。 当他凝重的视线落在写着蒋商陆名字和他罂粟花物种的信息栏后,这一个月来一直没有将手上的这份户籍上交,反而故意先压在自己这边,直到今天才彻底下定决心的陈啸光就眼神复杂地动了动手指。 “闻楹……你可千万别怪我……” 这般说着,低着头的陈啸光便将手上的这份户籍给小心的收了起来,在那天从闻楹手里拿到这份户籍就觉得哪里有问题之后,他一直在心里思考着自己是该先告诉闻楹还是遵从自己的处事原则,而最终他还是决定独必须要将这份疑似危险物种的户籍上交给总部。 只是这样做的时候,陈啸光心里也有着些许因为和闻楹深厚的交情而产生的迟疑,但他或多或少地知道点闻楹和这个罂粟花类植体人类之间的特殊关系。 这让陈啸光觉得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闻楹在这件事上已经失去了知情权,他心里也不再那么绝对信任闻楹作为他的上司身上所拥有的那种曾经让他为止尊敬的判断力。 这般想着,这次彻底打定主意的陈啸光也不再犹豫,直接从手边拿起单位的电话又径直拨通总部的号码后,在冲那头的接线员声音平稳地打了个招呼,他稍微压低着声音缓缓开口道, “恩,对,这里是y市分部,我有一份特殊户籍档案信息要马上上交给总部,现在方便的话,能帮我转接一下危险植物搜查部的刘常卿刘部长吗?” …… 陈啸光心中的想法,闻楹已经无从知晓了,从单位出来之后他就径直联系上了王志摩和遏苦,在确定医院那边的糖棕这三天来一直在刻意地散播自己的气味给地区周围的蜜蜂和蝴蝶从而吸引曼陀罗,并已经取得一定成效后,他便挂上电话准备和他们一起前往那边今晚开始正式抓捕曼陀罗。 在去之前,他和蒋商陆通了次电话,那头的蒋商陆今天似乎又没有什么公事,所以窝在刘房山的家里宁可一整天看书看花也不想出门不想看见任何人,把一心希望他能够养成健康又稳定的生活习惯,别这么颓废避世的闻少校弄得有点无奈。 “你到底几天没出去了?” “恩?大概两天吧,实在是不想出去,看见外头人来人往我就心里烦。” 蒋商陆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的,但也透着股确确实实的烦躁,而还没等闻楹稍微批评了一下老蒋同志一直这样下去不行,哪怕去自己公司稍微转转散散心时,此刻正站在花园里浇花的蒋商陆就拿着电话懒洋洋地笑着反问了一句。 “我有我家大侄子挣钱养我,还有我家闻少校上班养我,我现在只想呆在家里窝着哪儿都不去,这样都不行了吗?” 这口气怎么听怎么有点像在冲闻楹耍赖了,这头的闻少校沉默了一会儿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还挺受用的,立马就不再和蒋商陆像唐僧一样的念叨来念叨去了,而瞬间目的得逞的蒋商陆笑的更无赖了,在电话里最后还不忘故意地撩了闻楹一下。 “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来得及就回,怎么了。” “没怎么,想开花找不到人,总得问问我家小树苗有没有时间吧?” “…………………………” 听他这么说,如今已经深刻理解开花这一多意词含义的闻楹心里也异样地动了动,要不是自从上次发芽之后,他那棵小树除了多长了几片叶子之外实在没什么变化,他几乎以为自己又被蒋商陆这么一句暧昧的话给弄得又要怎么着了,半响在表情不太自然地回了句我知道了之后,闻楹也没有耽误太多事就挂上电话往医院那边去了。 而与此同时在医院那边,自从那天把雍大甜晕过去一次后,糖棕已经整整两天没有看见他那便宜大哥专门来他病床边瞪他解气了。 “老大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让他在医院稍微陪陪你怎么就这么难了,以后我反正是不指望他养老了,老二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回头爸爸帮你好好教训他……” 雍老先生坐在糖棕的身边满脸不悦地念叨着,话语间充分显示了他对大儿子的失望和对小儿子的偏袒,糖棕原本正叼着嘴里的哈密瓜在那儿小口小口地吃呢,猛地听雍老先生又开始第一百多次莫名其妙地骂雍大,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没忍住来了一句道, “他前两天都陪我了呀,应该是这几天有什么事吧?” “哼,能有什么事比他弟弟还重要的?你从小身体不好,十几岁之后被我和你妈这么精心调理才有现在健健康康的身子骨,你哥哥一直就不懂得迁就你,还小的时候你和他要点东西他就摆脸色生气,像他读高三的时候吧,好像是有个汽车模型还是怎么的,不就是他有个玩的不错同学送给他嘛,你给不小心摔了,他就和你动手,那时候你才多大啊?身体又不好他居然还下得去手,你为了这事一直哭闹没几天就严重高烧了,差点没病得休学,我们家这个老大,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雍老先生越说脸上的表情就越难看,糖棕默默地听着却觉得这老爷子果然是娇惯小儿子娇惯的理所当然,这种摆明了是在偏心的事还给自己找这么多的借口,这么多年了小点点小事非但不主动帮两个儿子化解,还当着小儿子的面这么一直提,也难怪雍大也能把自己这个弟弟讨厌成这样。 原本他们家这事糖棕也不想掺和,毕竟他早晚都是要回土里的,到时候雍二死了,雍大自然也不用受这份气了,可是现在看看,真要是哪天雍二死了,雍锦年的爹妈肯定也能把这件事全部怪到雍锦年的身上去,而这么一想,哪怕糖棕其实不太懂这种人类之间的人情世故相处,他都有点同情这个雍锦年了。 “爸……你下次别在我面前说这种事了……这些都是小事……一直提真的不好的,大哥生气也有道理,人不应该犯了错还被迁就,哪怕是有原因的……不然就老不知道改了……这样不好的……” 装着雍二的口气就和雍老爷子结结巴巴地说起话来了,糖棕心里觉得惭愧又紧张,占着别人身体瞎来的负罪感又上来了,而听小儿子忽然这么说,雍老爷子也是愣了,半天他有点古怪地皱了皱眉又低声问了一句。 雍老爷子:“老二,你心里真这么觉得的?” 糖棕:“恩……我找个机会和大哥说说,求他原谅我就好了,爸,你和妈就别操心了,真的……我觉得我大哥真的很好,人好,恩,长得也高,壮,那眼睛,瞪起来,老大,比葡萄还大,厉害,真厉害。” 雍老爷子:“………………………………” 糖棕绞尽脑汁给雍大想出来的优点可把雍老爷子弄得无言以对了,父子俩正这么尴尬地对话着的时候,病房门也从外面被推了开来,而明显就是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的雍大此刻正表情诡异地干站着。 等和糖棕对上眼后,他那比葡萄还要瞪得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更大了,只把糖棕吓得一嘴的哈密瓜都差点从嗓子眼里呛出来。 “你怎么来了?总算知道来看看老二了?” 雍老爷子看见雍锦年立马就不太高兴的哼哼了一声,雍锦年放在以前一定要和他爸吵起来了但这次居然什么也没说。 见状顿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雍老爷子沉默着想了想,居然又开始莫名其妙地说什么让雍大在这儿陪陪糖棕自己待会儿就回去的话,而原本想着早早的把老爷子送走,自己在医院专心等着曼陀罗上钩的糖棕一下子傻眼了。 “别了吧……我……我……” “我知道了。” 猛地打断了糖棕口中的推辞,雍锦年往边上面无表情地一坐居然还真就答应了,糖棕闻言痛苦地咀嚼着嘴里的哈密瓜,只眼看着难得和颜悦色的两父子又说了几句话,雍老爷子就真的起身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病房里一剩下他们俩气氛就会开始变得尴尬,糖棕眼神绝望地平躺着,焦灼地心想着待会儿天黑了,曼陀罗真要是来了,自己这么个五树中的拖拉机,该怎么把雍锦年这么大个障碍物给先弄到安全的地方去。 而雍锦年看这恶心的要死的货色又开始一副悲痛欲绝,可怜巴巴的表情横在床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只不耐烦地皱皱眉又忽然冲他开口来了句。 “那天下午我怎么会忽然晕了的?” “恩?我……我也不知道呀?你不是……不是自己睡着了吗?” “……我他妈是自己睡着了的?” “……我也不知道……我脚疼,一直在睡觉,我……我不记得了。” 经他好基友蒋商陆一番指点后,现在也有点知道怎么对付雍锦年了,糖棕尽量装的一脸无辜抵死不承认,果然被蒋商陆了解的相当透彻雍锦年沉默了一会儿真的就不再逼问他了,而过了好半天,就在糖棕以为雍锦年不会和自己再说话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却显得语气有点复杂地和他慢慢来了一句。 “……那个模型是蒋商陆送我的,不是什么随便的朋友……他当时忽然退学了我着急,没想真的打你。” 这一句解释一说出来雍锦年自己也有点尴尬,糖棕张着嘴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那天他们吃完火锅出来之后,蒋商陆和他聊到雍锦年时候的那句评价了。 “老雍是真的刀子嘴豆腐心,人傻又好哄,他如果平时不对别人稍微凶一点,这个世界上真的任何人都能随随便便欺负他,因为他真的太容易被欺负了。” 这般想着,好半天之后眼神有点黯淡的糖棕才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该回答雍大什么,因为这句解释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相反真正应该听到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而勉强地点点头刚想开口安抚下雍锦年的情绪后,糖棕在这时却不经意地看到了自己病床的窗户口有个突兀冒出来的长树枝在冲他像招手一样的晃来晃去,而瞬间认出这好像是遏苦后,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僵硬住了,好半天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哆嗦着抬起手扯了扯雍锦年的衣袖。 雍大:“………………………………………………” 眼前的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有点眼熟,被甜晕过去一回的雍锦年虽然不记得了但是脑子里还是隐约有点印象的。 而就在他眼看着故技重施的糖棕有一个饿虎扑食要朝他过来后,吃过一次亏所以产生了点条件反射的雍大立即就往后躲了一下,可他这不躲还好,这么一躲糖棕非但没有扑空,还实打实地把自己那张还顶着雍二皮囊的嘴给堵在雍锦年嘴上了。 而摁着面如菜色一脸想吐的雍锦年抽了抽嘴角,干脆将错就错的糖棕直接就把自己的眼睛给闭上,又实打实地把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一点点糖水都给顺着牙齿缝送给了雍锦年、 半响嘴都给啃红了的糖棕从雍锦年身上爬起来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在确定晕倒了的雍锦年这次是彻底醉死了自己的糖水里后,他这才从床上艰难地爬下来,又到窗口边给遏苦王志摩还有他们开窗户让他们上来。 “哇,小糖,你刚刚在病房吃鸭脖了啊?怎么嘴这么红?” 王志摩个缺心眼的一顺着窗户爬上来就说了句让糖棕很尴尬的话,偏偏这个习惯性犯二的死口蘑进来后看到嘴同样也红通通,但却已经晕倒在沙发上的雍锦年后,还一副自觉自己很聪明的样子笑着补充了一句。 “你看吧我就知道,你和你便宜哥哥刚刚一块在病房吃鸭脖了吧。” 糖棕:“………………………………” 心里实在不太想继续这个有关鸭脖的尴尬问题了,糖棕强颜欢笑地把这件事给随便揭过去之后,跟在王志摩后头一起爬窗户的遏苦和闻楹也上来了。 而在提出先把雍锦年带到隔壁的空病房去暂时别让他靠近这里后,闻楹看了眼面前本体还十分很虚弱的糖棕,又将一片从手掌心窜出来的凤凰叶片递给他道, “我们就在你附近,不用紧张,感觉到她来了就叫我们。” “恩,好,谢谢你,闻楹。” 糖棕配合着他们就把病房稍微布置了一下,当确定曼陀罗时常出没的夜晚终于来临后,被独自留在病房并暗自释放出自己味道的糖棕也侧躺着面朝窗户闭着眼睛,时间在一分一秒钟慢慢过去,他的心里有点紧张也有点止不住的畏惧。 但是当熟悉的飞虫振翅声在窗户口隐约响起的一瞬他还是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而将自己的眼睛略微眯开一条缝后,脸色惨白的糖棕便眼看着比那天晚上和遇到时身体溃烂程度还要严重的曼陀罗阴冷地在窗户外面笑着看着他,而那一双本该美丽动人的眼睛里竟是浓浓的恨意和杀机。 “我……我要杀了……杀了你……” 第七只凤凰 在曼陀罗出现在医院之前,闻楹,遏苦和王志摩也在楼底下提前进行了一番交流和部署,遏苦将他的菩提树枝一条条分散在住院楼的墙壁缝隙和屋顶上,如同一双双眼睛一样感受着周围的气息,而王志摩在将身上的孢子四散开来,和遏苦的树枝搭配在一起,几乎将整个医院都提前步下了一道天罗地网。 只是这等待的过程注定是漫长且枯燥的的,在这个时间段里,闻楹也和遏苦说了一下自己暂时还没有找到树种的事情,而当被闻楹问到神树的更多特征以方便他继续进行后续寻找时,遏苦略有些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半响盯着身旁的闻楹看了几眼才语调低沉地低下头来了一句。 遏苦:“神树自然是一种很神奇的树种……” 王志摩:“遏苦也是一种讲废话的树种……” 遏苦:“……我没有说废话,我只是刚准备说接下来的。” 王志摩:“好好好,你说你说,我不打断你了总行了吧。” 遏苦:“……………………………………” 被王志摩这么一捣乱,遏苦的表情也无奈了些,只不过他本来心里的那点沉重和迟疑也伴随着王志摩的插科打诨而有点消散了,而重新认真思索了一下后,他看着眼前闻楹还是语气郑重地开口道, “神树是一种不会死的永生树种,他是地面上所有生命的起源,从他的树枝上最初走下来的就是如今这些类植体人类的祖辈们,与恶魔赐予修罗们的不死能力不同的是,他所能带来的一种让死亡植物都能够彻底新生的能力,只是和一般植物相比起来,神树的生长期也非常的漫长,就算是进入生长期之后也不一定就能真正的长大,因为根据他的物种特殊性,他必须要先经历一场来自他自身的严峻生存考验才能完成最后的蜕变……” “什么考验?” “或者是几乎杀死他的痛苦,或者是毁灭他希望的折磨,在最可怕的痛苦和折磨之下神树才有可能在烈火中涅槃重生,而当他从死亡的绝望中重新复活的时候,他也就真正成为了……我一心侍奉并永生追随的不死神树尊者。” “这也……太不容易了吧?” 王志摩听遏苦这么说着,就觉得这看似很厉害的神树也是挺倒霉的,这又是痛苦又是折磨的,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真的再活过来,而遏苦闻言只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一直沉默着的闻楹仔细听着也没有多想,把有些特别的地方稍微记忆了一下,就打算过几天沿着自己母亲生前去过的某些地方来尽可能地找找。 于是就这么简单聊了一会儿后,伴着一阵连空气都顿时冷却下来的阴风,脸色一变的王志摩和遏苦还没来得及说话,隐藏在一边树丛间的三个人就眼看着密集的白色飞虫从医院外墙飞过来。 而当那个身着黑色风衣,红色裙子,脸色灰白,面颊上的虫眼几乎已经遮挡不住的女人出现在住院楼外部后,他们眼神一变的同时也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她现在这样是只能在晚上出来吗?”王志摩有点被吓着了。 “……不,我觉得她可能只是因为她已经不需要进行了光合作用了,才会选择更隐蔽的夜间出行……”遏苦回答。 “哦哦,那我们什么现在上去?这位大姐把出场搞得这么渗人,小糖看见估计得吓死了。” “等糖棕叫我们,别急。” 闻楹的指令让王志摩和遏苦都暂时按捺住了,眼看着曼陀罗借助吸浆虫的聚集找到了糖棕病房的窗户口并打算闯入,面无表情的闻楹稍稍将手掌间的凤凰叶默默攥紧了。 而伴随着本打算击碎玻璃进去抓糖棕的曼陀罗的一声愤怒痛苦的惨叫,闻楹王志摩和遏苦一起从下面包围锁定住了,并在瞬间在医院的上空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响声。 “小糖!!把你身上的味道散开点,别让医院的人听见动静过来!” “哦哦好!” 瘸着条断腿,刚刚拿闻楹的凤凰叶划花了曼陀罗脸的糖棕站在四楼的阳台上闻声赶紧点头,接着也不顾自己这几天一直攒着但因为刚刚给了点雍大所以有点贫糖的身体,就将手掌摊开从自己的花序内部开始朝空气中释放出自己的糖浆香气。 只是也许是因为今晚情况比较特殊,他寄生在雍二背脊骨上的那段枝条也在一阵气息暴涨后露出了他的本体形态。 而当那张牙舞爪,树形强大的糖棕树在一阵光芒后幻化出一张有点异族风情,满头发丝微卷,双手手腕上都各带着两个银镯子的俊美青年后,本来还在楼底下围着曼陀罗使劲扔大招的遏苦闻楹王志摩三人都有点愣住了。 王志摩:“我靠搞什么!这货是谁!怎么长得这么碍眼!一脸人生赢家的样子!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糖我不相信!” 遏苦:“……额,确实有点……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闻楹:“……不要废话,好好打。” 板起脸的闻少校一出声,遏苦和王志摩也不走神看上面的糖棕而是专心应对曼陀罗了,从楼上刚刚直接摔到草坪上的曼陀罗爬起来之后就脸色阴沉地幻化出一地的白色曼陀罗花。 而伴随着这些曼陀罗张开花瓣冲闻楹他们咧开花蕊中白森森的两排牙齿,任凭是谁都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给吓到后背发凉。 “你们……是什么人……” 剧毒植物的气息萦绕在鼻子边上,所幸了解到她习性的三人都提前选择了暂时封闭自己的呼吸气孔,这才免于被曼陀罗的香气给直接毒死,而意识到闻楹他们似乎对自己有些了解,遏苦的气息更是让她十分熟悉后,发丝散乱的曼陀罗将白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接着冷冷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是谁了……怪不得……怪不得……你们不怕我的毒……没关系,总有人怕的,我这就把这间医院的所有人毒死给你们看……” 她这般神经质地低声开口,地上的曼陀罗也伴随着她的情绪从土地里挣脱出来像是嗜疯狂血的野兽一样的扑向了面前的闻楹三人。 遏苦见状将自己的菩提枝条舒展从上方全力护住身后的闻楹和王志摩,而闻楹则拉住菩提树的一根枝条直接整个人从上方跳跃起来逼近了被花朵包围着正不断释放毒气的曼陀罗。 曼陀罗见状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借助她身体越长越多,俨然已经成为一个灾祸源头的吸浆虫像是发了狂一样的朝着闻楹的身体就一起涌了上去,而见状闻楹只微微皱起眉,刀片般的凤凰叶一刻不停地冲曼陀罗的身体死穴就狠狠地刮了过去。 而在这种各自力量顶峰的正面碰撞下,闻楹和曼陀罗的脸上都渐渐露出了颓态,直到遏苦终于突破了后面那些长着獠牙的曼陀罗花的围攻,从闻楹的身后伸展出树枝一下捆住了早就摇摇欲坠的曼陀罗的手脚,而王志摩也顺势从边上跳下来将植物们都不能太过靠近的曼陀罗给一拐子敲晕了过去。 “呼……呼……这他妈也太凶了,四个人差点没摁住……幸好咱们今天晚上是偷袭啊……” 王志摩拿手给自己一边慢慢扇风一边筋疲力尽地感叹了一句,闻楹见曼陀罗晕过去之后,她身上的味道也随之淡了些,更甚至那些虫眼里的飞虫也钻回了她的身体内部不再暴露在表面,便走上来准备查看一下作为一个觉醒期修罗的身体情况。 可是还没等他靠近点曼陀罗,一身狼狈,面颊上都是伤口的女人却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在将白色眼珠子瞪着闻楹看了看后,明明处于劣势,这个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女人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冲眼前的青年来了一句。 “我还以为刚刚是我感觉错了,走近了仔细闻闻,你的身上……果然有一股我认识的味道……一股和我一样肮脏堕落的味道……” “你在说什么。” 背对着月光站在她面前闻楹闻言皱起了眉,一瞬间只将这当成了曼陀罗对自己的挑衅和抵抗,但曼陀罗看他完全没理解自己意思的样子,也没有详细解释,记这么躺在地上伸出自己红通通的舌头尖,又吃吃地闭着眼睛阴笑着道, “你不用明白……你很快就会懂了……能在你身上留下这么浓的味道,那一定是你很亲密的人了……可惜啊,这个人马上就要倒霉了,这是他这辈子逃不掉的宿命,你等着看吧哈哈——” 曼陀罗的话没说完,她的口腔里就忽然涌出了大量白色的血迹,闻楹见状脸色更不对了,心底因为她这番话难免起了点不安的感觉。 所以当下他就回头冲遏苦和王志摩先交代了一下,又让他们把曼陀罗给带回似水路的那个盆景栽培仓库去关着,等再有时间仔细询问。 只是匆忙的做完这一切,又回楼上看了看糖棕的情况确定他没什么大事后,当闻楹眉头皱紧地打了个电话想问问蒋商陆在家有没有休息时,他却发现这个时间段家里的电话并没有人接。 “诶,闻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王志摩在医院门口等着他出来的时候,就觉得闻楹的神色好像不太对劲,遏苦在一旁也看了看闻楹,但是眼前他沉着脸的样子便透露出股强烈的不安氛围。 而在这个时间段里,闻楹也没吭声就这么径直打了个电话给蒋舒华,再确认蒋商陆的确今天哪儿也没去,应该就在家后,他直接挂上电话,接着冷声就来了一句。 “我回去一趟,你们先过去吧。” “哦哦,好,你去吧你去吧。” 王志摩和遏苦不明白他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但闻楹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没有多问,带着曼陀罗就往似水路去了。 等他们走了,闻楹也没有停顿直接就往刘房山赶了,可正如他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所预示的那样。 当他一个人回到刘房山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只有客厅里明显经历过一番惨烈打斗的凌乱痕迹,而当脸色瞬间苍白下来的闻楹把整个蒋宅上上下下都找了个遍,却哪儿都没有找到蒋商陆后…… 这辈子从来都没有都没有因为任何事而慌过手脚的闻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开始……害怕和恐惧了。 …… 蒋商陆在一个类似病房的密闭空间里醒过来的时候,他痛的要死的背脊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一幕和他从前在第三精神病院的过往十分相似,那一瞬间蒋商陆差点以为自己这是一不留神就回来了,只是待他略有点浑浊的脑子清楚了一点后,他也恍惚间想了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的原因。 三个自称是政府过来落实户口信息的工作人员,却在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后忽然向蒋商陆发难,一个狼毒花,一个荆棘花和一个爬山虎,身手居然好的隐约有点军队出身的感觉。 作为本身并没有经过什么专业训练的蒋商陆来说,在面对三个明摆着是练家子的全力攻击之下,他也没能顺利逃脱,更甚至当发现他们似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物种特征和他身上似乎有旧伤的事情,这让蒋商陆很有些意外的同时,又有点担忧闻楹等下回去时,看到家里那一片狼藉后的心情。 这般想着,身处于黑暗中的男人便慢吞吞地叹了口气,又朝着这个可怕封闭的笼子上唯一的小窗户抬头看了一眼,而下一秒他就敏感地察觉到屋子里应该是有什么他看不见的监控设备正在某个地方暗自监视着自己。 “……麻烦能给我一杯水吗,我的嗓子有点不舒服。” 态度平淡地提出了一个不并算过分的要求,空荡荡的屋子里一时间并没有人回答他,但是当蒋商陆闭着眼睛兀自等待了一会儿,果不其然那扇小窗户被打了开来,又有双手从外面试图给他端了一杯水放在了地上。 这个过程其实是很短暂的,但是蒋商陆见状还是眯起眼睛,像是头躲在暗处伺机寻找机会的野兽地笑了。 在瞬间将罂粟花的特殊神经毒素释放出来,又眼瞧着那双手的主人痛苦地开始发抖,却始终抽不回自己的手后,蒋商陆慢慢站起来又蹲在那个小门前,拿自己冰凉的手握住这个给他送水的人的手腕又笑着问了一句。 “这是哪儿?” “……救……救命……” “不要喊,小声点告诉我,不然会很疼的。” “这里是……地植办的……危险植物……搜查科……啊……” 门外被毒素控制住的人心里一个害怕就把这里是什么地方都给说了,蒋商陆闻言挑挑眉,趁监控里的其他人赶过来救场之前,自己主动放开了被他控制着的这个人的手。 而端着地上那杯水回到了自己最开始的位置坐下后,打从苏醒之后就没有表现出一丝恐惧和紧张的男人只拿起手中的水杯冲一片漆黑的周围扯了扯嘴角。 “谢了,你们的水。” …… “确实是个难对付的……” 此刻的监控室内,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在面面相觑地说着话,那个给蒋商陆送水的年轻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了,而见状坐在最当中的一位观察人员只嘲弄地笑了笑又开口道, “宗名苑,不是你自己要自告奋勇的要去送水的吗?都说了这个罂粟花类植体人类很危险了,这种植物神经毒素是防不设防的,他没有直接让你没命就已经很客气了……” “方浓你有病啊,我怎么会知道!你他妈不早说!既然他都这么危险了,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把他给锁起来或者把他的手脚废掉!” 名叫宗名苑的青年口气恶狠狠抱怨了一句,甩着自己还在隐隐发麻的手腕的样子明显还在因为刚刚的事而惊魂未定,闻言那个叫方浓的年轻男人只从兜里取了只烟点着了夹在手上,又勾起嘴角淡淡地来了一句。 “我们目前只有总部开出的调查令,却没有直接对他进行任何私底下刑罚的权利,他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相反好像还协助y市地植办破过一个案子?这样的人我们怎么能对他怎么样呢……你说是吧?” “……可是他的嫌疑很大。” “是啊,的确很大,一朵天生邪恶的罂粟花……如果不是仪器检测确定他的体内真的有异常数据反馈,看他这么正常的样子,我都要以为我们是不是收到了不实的举报……” 方浓这般说着,拿上挑的眼睛又看了看监控设备中要了水却始终却没有喝,反而一直处于一种闭目养神状态的蒋商陆,半响他抬手将监控设备转到了另外两个就在蒋商陆旁边的监控室。 而在这两个镜头中,则各出现了一个像是一团被蛀坏了的黑色烂肉一样颤抖蜷缩在角落,也看不清楚面目的怪物和一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是脸上也能看出零星几个虫眼的小女孩。 “季从云和邓桃的身体*情况要持续性的记录下来,另外那个曼陀罗花肖素珍也要尽快抓到,不能让她继续在外面暴露自己的形迹,刘部长需要我们尽快把研究这些怪物的数据成果拿出来……至于那个蒋商陆,找两个人把他带到谈话室,我会让他自己就主动现出原形的。” 这般说着,下达完命令的方浓就站起来走出了监控室,在他的命令下保卫科的工作人员也随之将被关着的蒋商陆带了出来,正如他之前所说,他依旧没有禁锢蒋商陆任何形式的行动能力。 而等他和蒋商陆在谈话室面对面地坐着的时候,面无表情的方浓并没有熄灭手上的烟,只将那只点燃着的香烟往桌上的烟灰缸边缘搁着任凭它散发出淡淡味道,又冲表情镇定,几乎让人看不出一点弱点的男人笑了笑道, “蒋先生,你好。” “你好。” 鼻端香烟的味道刺激着蒋商陆的神经,一股烦躁模糊的意识已经悄然无息地涌上他的大脑,在此之前曾被烟草侵蚀过的肺部一嗅到这熟悉的味道,就开始变得有点饥/渴/难/耐、 可在这种情况下蒋商陆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相反在对面这个未知的敌人面前,他的神情甚至是有点懒散和无辜的。 “能方便回答我一下,我究竟是触犯了地植办的哪条规定,才会被这样带到这里吗? “哦,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让你过来配合我们的调查,事实上我也只是想和你有个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听说您和我们y市分部的闻少校也认识是吗?用不用我现在就把您在我这儿的消息先通知一下给他……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的是,蒋先生您的调查一结束,我们就会将您安全的送出去……” “闻少校是哪位?” 声音故作疑惑地拿手掌揉了揉自己的后颈,蒋商陆的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让面前的方浓跟着挑了挑眉。 “我以为您和闻少校是朋友?” “……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叫闻楹的话,我只和他见过几次面……我的家人因为对类植体人类的存在不了解,而选择在多年前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进行治疗,这也才让我失去了户口入籍的最好机会,并到这个年纪才有幸得之这世界上还有各位这样和我一样的存在,这位闻少校在之前给了我一些帮助,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进行私下底的见面了吧。” 蒋商陆的话半真半假,但本来他也没真的以为方浓会相信自己的话,所以这么随口说说也只是在试探一下他对自己和闻楹的关系究竟了解多少,而听他这么说,方浓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点点头也跟着笑了笑道, “哦,这倒是难怪,毕竟向我们举报您可能存在危险植物嫌疑的就是y市分部的人,如果没有闻少校本人的同意,这种举报一般也是到不了我们这里的。” “……危险植物嫌疑?” 没有去理会这个方浓故意的不能再故意的挑拨话,知道闻楹肯定在这件事上遭了暗算的蒋商陆不会因为这种外人的话而对自己真正在乎的人产生什么怀疑,相反他更关心的是这个人嘴里提到的这个陌生的名词,而被他这么追问了一句,嘴角上翘的方浓也点点头回答道, “危险植物搜查科,顾名思义就是用来抓捕那些危害植物世界安全的危险植物的单位,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关于植物起源中十修罗的故事,事实上这个看似离奇虚假的故事却是真实存在并有科学遗传依据的……” “在所有生物起源的最初,植物因为不具备动物那样的嗜血食肉本性,经常处于劣势,更因为我们对阳光和土壤的强烈需求,所以在黑暗来临的时候,我们就只能沦为被食用的猎物,那时候有一些植物为了让自己更好的生存下去,和某种也具有高等生物智慧的寄生菌类做了交易,在自己的植物基因中植入了这种寄生菌,今后无论自己的基因遗传多少代都会继承这种基因,而拥有了这种基因,植物会变得比动物还适合在大地上生存,同时还永远不会死亡……” “但是以此为代价,他们必须要携带这种对动物和植物都有严重伤害性的寄生菌一代代生存下去,并且这十种植物无论过去多久,身上都有一种无法治愈的基因缺陷……” 说到这儿微微停顿了一下,方浓用自己的手指在快燃尽的香烟上挥了挥,在拿眼梢撇了撇面无表情的蒋商陆苍白消瘦甚至隐约泛着点青色血管的脖颈后,方浓的嘴角弧度也越发勾得明显了些。 “我参加工作的时间还不长,但危险植物搜查科存在的时间却很长了,近四年间我们真正控制住的危险植物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目前正在外逃,另外两个已经觉醒了基因的统统都表现出了非常危险的猎食本性,这之中一个叫做季从云的川乌类植体人类曾在苍青市夺走了近四千多人的生命,我们当初是从地底深处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另外一个叫邓桃的女孩,今年才只有八岁,却已经能心狠的做到用身上的寄生飞虫吃光了辛苦工作养大自己的养父……” “那么我倒想问问蒋先生,您是否觉得像他们这种禽兽不如,;连控制自己都做不到的怪物,就该经由我们之手被好好关起来,接受他们应得的惩罚和报应呢?” …… 晚上七八点钟的地植办办公室内,陈啸光和穆霄正在一边说话一边处理工作,今晚他们因为一些私人工作上的原因留在这里加班,而眼看着穆霄刚刚出去打了个电话才又回来,陈啸光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地变了变,许久才笑着冲眼前的青年问了一句道, “打给刘先生交代自己在哪儿吗?” “哦……没有,他只是说待会儿会过来接我,我和他大概说了个时间。” 穆霄态度挺自然地笑着回了一句,面对陈啸光莫名其妙就探查他*的失礼行为也没有怎么在意,而看见他这幅明显已经彻底走出来,再也不会和过去那样面对自己就表现的很局促的样子,陈啸光转了转手中的笔又忽然开口来了一句。 “和一个压根不了解你的动物在一块不会觉得很奇怪吗?他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你,或许在知道你是一个植物的时候,还会把你当个怪物。”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我觉得应该不用你这个同事来替我操心这种事吧?” 表情略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穆霄平时和陈啸光关系再不错,被他这么故意挑事也有点动怒了,而脸色瞬间不太好看的陈啸光许久才故作镇定地笑了,把手往穆霄的手背上拍了拍又压低着声音来了一句道, “只是同事关系吗?我可还记得当年是谁亲口说过他是真心喜欢我的。” “……………………” 被猛地提到了过去的事情,穆霄脸色难看地迅速板起脸,把陈啸光的手给用力挥开后又维持着冷笑的样子回答道, “你是精神出现问题了还是记忆出现问题了?都已经过去四五年的事了,还真打算把它当个笑话一样挤兑我一辈子了是吗?别因为自己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就来当我消遣,我现在过得好的很,你要是还拿我当个朋友就对我有点起码的尊重,我喜欢过你不代表我一辈子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听懂了吗。” 被穆霄这么一下子揭穿了内心真正不安的根源,打从将蒋商陆的户籍信息上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陈啸光也跟着阴沉下了脸。 他心底充斥着对过往友情即将不复存在的不安和内疚,再看到曾经喜欢着自己却被他拒绝了的穆霄有现在这样稳定幸福的生活后,更是莫名的有点心理不平衡。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听不听得懂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没工夫给你做出气筒使。” 一贯脾气温和好说话的穆霄冷着脸不再给他任何意义上的回应,事实上他清楚地知道在重新开始了一段感情后他就应该对自己和自己的爱人尊重,不再给过去的人和事一点回转的余地。 而被穆霄这么一番打击,陈啸光接下来更是神情恍惚地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而就在他暗自心想着闻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做的那件事时,他忽然听到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从办公室外头传来。 而等他脸色有点白的一抬起头,陈啸光就看见神色冷漠的闻楹正推开门走进来,接着也不顾穆霄在边上和他打招呼,上来就抓自己的衣领子一拳头把他打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闻楹?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是干什么?” 不了解发生了什么的事的穆霄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有点傻眼,心里实在不太明白一贯温温吞吞的闻楹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而一路上无数次都告诉自己可能是判断失误的闻楹在看到陈啸光并没有反抗的默认样子后,胸中几乎让他失去所有理智的怒气,直接促使他像疯了一样把陈啸光提起来又不顾他面颊骨黑紫口吐鲜血的样子,又恶狠狠地连续性给了他十几脚。 “……你做了什么。” 闻楹冷冷地盯着地上的陈啸光问了一句边上的,穆霄不敢上来阻止他,但看着陈啸光被打成这样还是有点心情复杂,而蜷缩着躺在地上,之前也没有想到闻楹会对自己下这么重手的陈啸光只表情抽搐地笑了笑,许久才回了一句。 “在你眼里,我们这些这么久一起过来的朋友还不如那么一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的人吗?” “在我眼里,会对我在乎的人做出这种事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 闻楹的话显得冷漠而愤怒,他的手因为过度用力的殴打陈啸光而也有些泛青发红,微微颤抖着样子完整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而陈啸光见状只拿手掌捂住了自己被打的有点流血的眼睛,半天才坐起来些沉着声音道,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任何事,哪怕你觉得我很卑鄙,那个蒋商陆的确存在危险植物嫌疑,我把他的信息上交给危险植物搜查科都是按照我的职责来的,反而是你,闻楹,你已经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你自己看看你最近做了什么?你在防备我们是吗?我们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整天提防着我们,宁可和那几个混混怪人混在一起——” 陈啸光的话没有说完,闻楹已经忍无可忍地又给他一拳,被打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陈啸光抖了几下,就听着闻楹用冷的快掉出渣子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事实证明,我的防备就是正确的,或者说我对你这样的人的防备还不够,才让你有了可乘之机,危险植物搜查科是针对什么样的植物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蒋商陆活到这么大连一只蚂蚁都没有真的杀死过,你凭什么就断定他应该进那种地方接受那样的对待,更何况,什么时候还没有犯罪的人就应该接受一个罪犯的待遇了,难道就因为你这种自私欲作祟下的正义感吗?” 闻楹的话音落下,陈啸光的表情也凝滞了,原本满心为自己的行为狡辩的各种光面堂皇理由在闻楹的无情揭穿下都变得那么站不住脚,也让他甚至不敢和他曾经的上司友人或者说生死之交对视一眼。 而既然已经得知了蒋商陆应该就是被危险植物搜查科给带走了,闻楹也不想想再浪费一分一秒可能会给蒋商陆带来任何人身安全问题的时间,直接就转身走出了一片狼藉的地植办办公室。 待闻楹离开后,无法追上他的穆霄这才走到了满身狼狈的陈啸光面前,而刚刚在边上已经大概听出来陈啸光都做了什么的穆霄半响只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许久才慢慢地来了一句。 “……你真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闻楹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对他?咱们的命好几次要是没有他都没了啊陈啸光……哪怕你觉得有什么问题也应该告诉闻楹,真要是事关大局的事,闻楹难道还会自私的去选择包庇吗?他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 穆霄的话陈啸光已经再难开口回答了,他久久地靠在办公桌上盯着地上那个已经摔碎了的相框,相框里是闻楹,穆霄,刘檀他们几个还有他自己一起在香雪海那年执行完第一个部门任务时拍下的照片。 照片里比现在还要年轻木讷点的小闻少校一本正经地站在中间,他们几个则躲在后面故意拿手指各比划了一个兔耳朵偷偷放在闻楹的头上。 虽然事后这张滑稽搞笑的照片被闻少校严厉指责过,但是他们每个人还是洗了一张又放在了自己的桌上,就连闻楹自己也是,而此刻再看着,陈啸光瞬间红了的眼睛也终于是慢慢闭上淌下了泪来,口中也喃喃道, 第八只凤凰 闻楹从地植办快步走出来的时候,因为收到他的消息而把车开过来的王志摩已经等在外面了,此刻见闻楹脸上带着还未消散的怒气,手掌上也尽是淤青红肿后,王志摩先是有点担心地皱了皱眉,赶紧取了些纸巾让闻楹擦擦手又看着他坐到自己旁边才一脸紧张地问道, “问清楚人现在在哪儿了吗?真是那个姓陈的王八蛋干的?” “……恩。” 一边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迹一边冷漠地回了一句,闻楹的情绪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泛着点红的眼眶一眼就能瞧得出来是真的生气了。 而被他肯定的回答弄得国骂都出差点蹦出来,之前也没看出来陈啸光会是这么个东西的王志摩刚要开口帮闻楹骂骂这个龟孙出出气,他就眼看着闻楹皱着眉地动了动嘴唇, “……其实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是我自己的疏忽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诶,我说闻楹,你别这样……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啊,那个抓人的单位是怎么回事?随随便便就抓人都不用打个招呼啊?” 王志摩的话让闻楹沉默了一下,刚刚从办公室离开前他另外去电子资料科取了一份有关搜查科的电子档案,只是这种放在公共信息库里面的东西永远都只是冰山一角,更甚至闻楹作为地植办的正式工作人员,其实除了一个模糊的名字和其据说有进无回的恶劣名声,连这个部门究竟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我离开之后,曼陀罗有再开口说话吗?” “……没有,什么话都不肯说,怎么了?” “我怀疑她知道在这件事上知道些什么……刘常卿之前向我提供的有关她的信息可能也有误,因为我和遏苦当时从头到尾都没有在青名市见过她本人,只是刘常卿单方面地告诉我青名市出现了吸浆虫和觉醒的曼陀罗,但我怀疑她觉醒的时间应该更早。” 尽量维持着稳定的情绪来整理这件事情的头绪,闻楹的的话让王志摩有点转不过弯来,所以没忍住就问了一句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身上的虫眼已经长的快布满整张脸了,这不可能是一个月前觉醒的修罗会出现的模样,我在此之前对吸浆虫的腐蚀植物的程度做过一点调查,今晚亲眼看到她的情况之后,我就觉得我们可能又被骗了,刘常卿根本一句实话都没有说过。” “那……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曼陀罗根本就是一副脑子都被蛀得不清楚的样子,而且我觉得哪怕她是清醒的,她根本也不会愿意帮我们这些她眼里的敌人的忙的……” 王志摩的话让闻楹暂时停顿了下来,事实上他略有些混乱烦躁的大脑也在思考着自己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诚然他一直在努力地试图用自己的力量解开眼前的谜题,但是当能力受限,又有高过于自己的强权势力挡在面前让自己屡屡碰壁,而这件事本身又事关蒋商陆的安危后,闻楹哪怕平时在自己的事情上再沉得住气,也难免因为今晚这措手不及的情况而慌了手脚。 “……先去再看看曼陀罗,我要问问她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天亮之后,我去找刘常卿,搜查科既然已经直接抓人了,我也不用再和他周旋下去了,他之前故意接近我,原本就是为了从我身上得到神树的树种,我去亲口问他一句,除了树种,我把什么东西给他,他有可能同意放人……如果最后所有的办法都不行,我就去见闻天明,他在军部的权限能让他知道一些地植办需要特别备案的部门地点,我去求他,哪怕能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也够了。” 听到闻楹最后一句话已经完全愣住了,王志摩有点震惊的同时也有为他而点难过,毕竟他很清楚地知道从前闻楹哪怕遇到再怎么大的困难,都不会说去求他那个倒霉亲爹帮自己,从来都是自己硬熬,每一次都是这样。 因为这不仅是关乎他个人的尊严问题,而是固执笨拙又认死理的他在为自己的母亲向闻天明当初的行为争一口气,哪怕他闻楹这辈子都不做你闻天明的儿子,不在任何事情上依靠你,他依旧能活出我自己的样子,不让自己的母亲为自己失望。 可是现在面对蒋商陆的这件事情,这头倔驴居然说要去主动低头求闻天明了,这只能说明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真的会很严重,蒋商陆对他也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 重要到哪怕失去目前已有的一切,失去一直坚守的尊严也是要好好护着,是一点……都不能有闪失的。 而想到这儿,顿时也心情沉重的王志摩也没有多说什么浪费闻楹的时间,再点点头沉默地发动车子后,他就和闻楹连夜一起前往了目前正管押着曼陀罗的地方。 …… 蒋商陆被带回那个暂时关押着他的房间的时候,一路上他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自称方浓的年轻男人在最后和他微笑着说再见的时候,蒋商陆已经因为他连续四只烟点着却故意放着不抽的行为,而被影响得视网膜都有点模糊了。 但是他还是维持着自己来时候的样子镇定的勾了勾嘴角,再一路慢慢走回来又重新坐进这一片黑暗中后,蒋商陆沉默着将自己被攥得乌青流血的手掌心松开了些,意识却还是陷入了一种混乱和迷离之中。 他的弱点还是太容易被识破了。 无数他所不清楚的势力隐藏在黑暗中将他的弱点看的一清二楚,蒋商陆不怕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他只怕到头来一个一身是祸的自己会因此而害了人生才刚刚起了个头的闻楹。 首先不论真假,方浓刚刚口中所说的那个关于修罗的传说,他的确也从闻楹的口中听到过类似的。 当时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完全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可是既然现在他都已经被带到了这个地方,那就说明之前在他身上就存在的诸多疑点可能正是对应了这次事件的发生。 他有很大的概率就是那些会带来灭顶虫灾,害人害己的十修罗之一,只是因为他被自己的父母还有闻楹的外公提前进行了保护,他才会从死亡的边缘逃侥幸脱,非但没有觉醒成为一个被吸浆虫控制的修罗,还相对安全清醒地活到了这个年纪。 只是该来的事情总归会来的,当他再次回归到正常人的世界中,当闻楹试图给他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时,他身上的那些无法逃脱和不可避免的宿命还是准时出现了。 这个为了制止犯罪发生就提前将一切罪恶扼杀在源头的政府部门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蒋商陆光是看那个笑容满面的方浓的眼神就知道,这必然是个手段头脑都不可小觑的人物。 蒋商陆无比了解这种人的处事态度,也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自己可能会遭受什么对待,在不了解这个地方内部结构连自救都十分困难的前提下,不能打草惊蛇的他必须依靠外部的闻楹才来有微弱的一线生机,而想到这儿,蒋商陆便眯起眼睛端详着自己受伤的手掌就无声自语了一句。 “……千万别着急,慢慢来,我等着你。” 和自己因为瘾症发作而产生的幻觉轻轻地低诉了这么一句话,幻觉中的闻楹很朦胧但至少让他的心口没那么闷了,说完之后,蒋商陆就闭上眼睛开始沉淀烟瘾对他身体的麻痹作用,而他自身强大的意志力再一次在这件事上起了极大的作用。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那个方浓可能只了解罂粟花类植体人类普遍都有严重的成瘾症,却不了解他之所以能活到这个岁数,完全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能在一定程度将这种瘾症对自己大脑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半小时,五十五分钟,一个半小时,三小时,三小时十五分钟。 闭着眼睛的蒋商陆用手指搁在地上慢吞吞击打着记录着接下来的时间,他在等待着方浓来亲自验收他在谈话室里对自己那些实验的成果,毕竟那个自信的过了头的年轻人想必一直在监控设备里等着看他失态丑陋的模样,或许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果不其然的是,当一整个晚上都在这种窒闷封闭的环境中度过,终于等来天亮的蒋商陆也迎来了方浓的再一次出现。 而这个也不知道这一晚上有没有休息,但确实重新换了一身正装衬衫还打着精致领带的年轻男人在笑着走到一动不动的蒋商陆面前蹲下后,先是拿自己冰凉的手指挑着男人的下巴看了看他惨白颓废的脸,又眯起眼睛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蒋先生?” 眼前的男人什么也没说,但是他顺势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眶因为没休息好所以很红,但眼睛的颜色却非常的浓郁,像是被油脂浸透的彩墨渐渐化开的样子,有点说不出的□□和艳丽。 只是这眼神和四小时前那副十分不好对付的傲慢样子明显可不太一样了,这么弱势凄惨的简直让人有些忍不住同情了。 而这般带着欣赏的心情略微看了他一会儿后,勾着嘴角的方浓也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接着他从自己的西服兜里取出了一只烟点燃,在夹在手上拿到蒋商陆的鼻子下方散了散味道,又眼看着他肩膀都瑟瑟发抖起来的样子后,笑容充满试探的方浓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冲蒋商陆来了一句。 “蒋先生,用不用我把烟给你?” “……给我……给……我。” “好啊,那把我的领带用你的嘴咬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再小声开口求求我。” 方浓很轻描淡写地提出了这么一个明显带着人格侮辱性,却一看就是在检测蒋商陆是否已经被瘾症控制住的要求,太阳穴抽痛的厉害,本身脑子却很清醒的蒋商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响他只将眼珠子缓缓转向上方的监视器又慢慢地开口道, “……把那个东西关掉。” 这样的要求确实很符合这个一直身处于高位的男人的心理,事实上他太容易就屈服的话,方浓反而有点担心这个人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地和自己做戏。 可是现在看来,男人确实是实在熬不住了又放不下那点面子问题,而方浓在笑了笑又转过头冲监视器比了个手势后,当确定角落的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小光点慢慢消失后,他才对嘴唇泛白的蒋商陆轻佻地怂了怂肩。 “现在总可以了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听话吧,蒋先生。” 男人的话音落下,囚室里有着短暂的寂静,方浓看上去并不着急,事实上对于罂粟花这种先天的成瘾症,简直没有比让他们对某种东西上瘾更容易控制他们的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蒋商陆这辈子最大的瘾现在压根就不在这里,而面对他这种恶心又下作的要求,蒋商陆只靠在墙上沉默了片刻,许久终是垂下了眸子,又俯下身用自己的舌尖和牙齿咬着方浓黑色领带的边缘将它从西服夹层里一点点地拉扯了出来。 “……可以了吗。” “哦,可以,这支烟现在是你的了,蒋先生,希望接下来我们的调查能更顺利默契,监视器我就暂时不开了,你可以在这个安全又安静的环境里抽完它。” 彻底确定他已经基本被烟瘾控制住,心中十分得意的方浓也不再害怕他会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弄出点自己不能控制的事了。 这般想着,他就把烟略显粗鲁地塞进了蒋商陆的口腔里,接着有些奚落地看着明显就不怎么抽烟的他被呛得咳嗽起来的同时却略显急迫地拿手指稳住了烟,这才站起身慢慢地离开了。 等他走了之后,一直表现出有点急不可耐的蒋商陆才停下了自己抽烟的动作,待他嘴里咬着滤嘴又抬起头确定墙壁上的监视器真的已经关掉后,他这才抬起手把那只烟给取出来又慢慢地摁在自己的掌心让他浮躁的精神状态冷却下来。 而与此同时,蒋商陆的心底也响起了这样缓慢却又坚定的声音。 这注定十分艰难才能逃离出去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 闻楹在似水路的那个盆景仓库里待了三个小时。 事实上他一直在试图找出一个能让曼陀罗张嘴说话的方法,可是这个女人已经陷入了半疯癫中,光是从她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完全无法判断她目前的精神状态,而一向在这种事情上很有耐性的闻楹这一次却出奇地着急,更甚至几次都差点在曼陀罗的面前就情绪失控地发火。 “如果你再这样故意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保证我不会再对你这么客气……告诉我,你知道搜查科吗?” 独自一个人站在被树枝藤蔓缠住手脚却不会让她太过痛苦的曼陀罗面前,闻楹从来不屑于用威胁和侮辱别人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再这样无止境的耗下去,他的确也真的是没什么耐心了。 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以蒋商陆的特殊情况在搜查科内很可能已经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刑罚,哪怕他再怎么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内心的怒火却越烧越旺,而见曼陀罗被蛀得面无全非的脸闻言慢慢地抬起来又冲着自己,闻楹下一秒就听到这个女人从嗓子里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笑声。 “你身边的那个人也被抓到搜查科去了吗?” “……………” 闻楹沉默着抿了抿唇选择了默认。 “……活该,哈哈哈,活该,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走狗也能有这样的下场,我真是太高兴了,你刚刚不是还挺很厉害吗?随随便便就可以抓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折磨你们觉得有嫌疑的人,只要你们觉得一个人有罪,他就必须要死,那不如现在,你自己也来好好尝尝这种味道好了,看看你的爱人能在那里熬下去多久……” 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骂声,闻楹的脸上一片平静,事实上他已经大概听出来曼陀罗觉醒的这件事绝对存在隐情,而这般等她歇斯底里地叫骂完后,闻楹走到离她更近的距离又蹲下后,忽然就这般来了一句。 “你是叫肖素珍是吗?” “………………” 被猛地提到这个自己都快忘了的名字,靠在墙上的曼陀罗肖素珍也整个人愣住了,也许是这属于人类的名字终于唤醒了她的一点意识,许久她将灰白色的眼睛往闻楹的脸上打量了一圈,接着面带嘲讽地勾起嘴角道, “怎么?是打算换个方式来感化我了吗?” “我没有什么资格感化你,也许在你眼里我和那些给你带来伤害的人也没什么两样,但是正如你说的,我的爱人现在在遭遇不测,再耽误一秒他都可能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说到这儿,闻楹微微停住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很性格淡然的人,但是从昨晚开始他的心跳一刻都没有从那种紧张的跳动中缓下来,而将通红通红甚至隐约带着恳求的眼睛看着曼陀罗后,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腰椎受过很严重的伤,平时好好的坐着都会很难受,身体上稍微不舒服点就能一天都吃不下一点东西,我每天只希望他能尽量过的轻松点,心情好一点,任何让他难过的苦头我都舍不得他吃……现在有人带走了他,我很没用,我没办法立刻找到他,更因为我的无能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这件事上帮我,我现在只能寄托于你的帮助,可我不想威胁你也不想说一些虚伪到我自己都不信的话,我只是想认真的请求你,哪怕是告诉我一点你知道的事情……” 闻楹的声音其实很平稳,也没有真的脆弱到哭泣,但是今晚的他已经彻底抛下了过去的一切尊严和原则,只希望能用任何方法更快地找到蒋商陆,而见肖素珍的表情有着片刻的不耐和僵硬,但最终转化为一种无言的沉默后,闻楹再次开口询问她道, “我看过你的犯罪记录,你在青名市因为诈骗罪入狱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导致了你的觉醒?” 天底下最固执的人就这么在自己的眼前看着自己,哪怕是精神失控状态下的肖素珍都有些表情凝滞,只觉得这青年真是顽固执着地让她都无法再继续去吼他或者是故意说一些难听的话了。 毕竟就算她如今已经是个罪无可恕的魔鬼,可曾经的她也有亲人,也有朋友,也有不忍心伤害的宝贝,也有想好好珍惜的婚姻,而沉默了许久后,被吸浆虫侵蚀的连喉咙都只能发出支离破碎声音的女人慢吞吞地开口道, “……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一点好了……打从我死了……哦,不,或者说我物种彻底觉醒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什么肖素珍了,你也许在你们那些所谓的犯罪档案中看到我的一些事情,但是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告诉你一些被他们给篡改之前的真相,那个倒霉的肖素珍的觉醒过程其实是这样的……” “她先是被一个禽兽一样的变态活活掐死并被丢在了一个笼子一样的屋子里,天花板上凝结起来的水打在她毫无知觉的脸上整整过了六个小时,直到她再次苏醒过来,她的身上因为夏季的闷热已经开始长起了飞虫,那种皮肉被钻开的疼痛感一点点地折磨着她,仿佛让她又死了一回……“ “接下来的三个月,她的肺,她的肝,甚至是能实现她做母亲机会的子宫一点点烂掉了,当这种溃烂再也控制不住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很渺小的机会从那个笼子里逃离了出来,那一瞬间她明白了,杀人,多么享受而又畅快无比的事情啊……” 说到这儿,肖素珍脸上的笑容狰狞且凄凉了一点,她转动着白色的眼珠子端详着自己的露出白骨的,血糊糊的手指,一边大笑一边看着闻楹恶狠狠地开口道, “从头到尾我就没有进过什么所谓的人类监狱!在被诬陷诈骗罪后我就被注销了我原本的户籍带到了你们那个该死的,恶心,该下地狱的搜查科里面!里面起初关着很多很多和我一样因为危险植物嫌疑而入狱的植物,每天都在不断地被调查,被问话,被实验,但他们太了解我们这些植物的习性了,所以很快就近过初步的筛选找到了明显和其他植物不一样的我……” “他们和我说了什么是十修罗,并开始反复告诉我,我是有罪的,当时的那个我只是个连反抗自己的家/暴丈夫都做不到的女人,贸贸然听到自己居然身上担负着这样可怕的罪过,只感觉天都要塌了,我哭着和他们说是我不会犯事害人的,我活到这么大都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但是他们不理睬我,只认定我生来就有罪……“ “而当有一天,当他们从一个已经觉醒的修罗的身上分析得出只有身体上的死亡才能带来我的觉醒后,他们就把我给干脆掐死了完成了我觉醒的最后一步……” 因为这些噩梦一般的回忆而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半疯癫的状态,肖素珍的眼泪从眼睛里渗透出来,混合着身体内部的污血给人的视觉观感就异常的恐怖和恶心,而打从听到她最开始的话就已经脸色苍白的闻楹许久才喃喃着问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被他们抓起来的人就是有十修罗嫌疑的人对吗?” “……不是嫌疑,而是你身边的那个人不出意外就是一个未觉醒的修罗,他的花粉味道对于已经觉醒了的我来说真是太熟悉了,如果他不是我的同类,我也不会和你说刚刚的这些话,因为我只是想清楚地告诉你一点……” “进了那个地方,他就不可能再活着了,你也许还能有机会看见一个能说话能走路的他,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那时候的他绝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死亡会把他彻底变成了另一种怪物。” “不……不可能,他从来都——” 差一点就情绪失控地一把抓住了肖素珍的手腕,闻楹通红着眼睛强行握着自己的手腕没有说话,心里的惊愕,紧张和痛苦已经快要直接杀死他了。 但是这么多的情绪加在一起,他却独独没有再反驳面前的曼陀罗,因为他的脑子里顺着蒋商陆之前的一些身体情况和他父亲留下来的那本日记本已经部分验证了肖素珍口中的说法。 蒋商陆很可能真的就是和他曾经的战友季从云一样的修罗植物种,搜查科在这些年广撒网全国范围内搜捕各种有危险嫌疑的植物,就是为了从中找出有觉醒可能性的修罗。 只是如果正如肖素珍所说的话,那这个隶属于地植办一部分的部门可能并不是在控制这些修罗的犯罪行为,而是出于一些不明原因再故意诱导他们去觉醒和犯罪,而这般想着,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的闻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又开口问了一句道, “……如果那里无法逃脱,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那里的确切地理位置是什么?还有,你之前为什么要一直要对糖棕紧追不放?” “……同样被关在里面的一个觉醒同类帮助了我,一个年纪还很小,长得特别可爱的小姑娘,她的名字叫邓桃,是棵连花骨朵都没有结出来的夹竹桃,是她和我一起用双倍的神经毒素杀死了那个当初掐死了我的男人,但她自己却选择让我逃走而自己留下来……” “……我在逃出时意外闯入了他们的一间备用资料室,原本是想找到一些有可能缓解我身体腐烂情况的方法的,但我翻找之后,却发现他们除了在研究修罗和吸浆虫的特殊性外,还另外在找什么具有新生能力的神树和五树六花……“ “其中这个糖棕因为就在本市所以是被最快锁定位置的,所以我就照着他们的那些资料找了过来,想着要是我能抓到他,再吃了他,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作用,我也能在这个世上再多活几天,再把那个帮了我的小姑娘也一起救出来……” “至于那个地方的位置,我可以告诉你,我真的无法帮到你,以他们的谨慎程度,绝对不可能在我逃出来之后,还留在原来那个地方等着我带人找过去……” …… 闻楹再从仓库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是肉眼都能一眼看出来的那种难看了。 遏苦和王志摩为了不干扰都选择在外面等着他出来,但是此刻看到他这样只能欲言又止地对视了一眼,许久还是遏苦轻声问了一句。 “你现在要去找刘常卿吗?用不用我陪你去,闻楹?” “……你不用陪我去,你和王志摩这几天先和我尽量保持一些距离,另外通知一下糖棕,他可能也被什么人盯上了,尽量隐藏住自己的痕迹,留在雍二的身上再呆一段时间先别回香满园,等我确定搜查科到底在什么地方后,我会找你们回合的,到时候可能需要你们帮我点忙。” “……没事没事的,你赶紧去吧,我们会帮你盯着的,小糖那边有我们呢。” 听王志摩这么回答,闻楹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走了,遏苦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而闻楹在开着车径直前往刘常卿之前和自己简单透露过的一个见面地点后,也见到了之前在青名市的时候,每次刘常卿出现也会跟着他出现的一个年轻人。 而似乎是一点都不惊讶闻楹的到来,就在一小时前还和蒋商陆呆在一块方浓看着闻楹很公式化地笑了笑道, “闻少校,刘部长让我在这里等你,现在方便和我去个地方吗?” “恩,请吧。” 没什么表示地就点头答应了,闻楹这依旧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着样子倒是让原本以为会看见一个心急如焚的青年的方浓有点惊讶了,一瞬间也差点相信了蒋商陆所说的他和闻楹并不熟悉的说话。 而暗自按捺住心头的隐秘想法,方浓勾起嘴角指引着闻楹一路上了一辆挂着总部牌照的车,又在和司机低声交流了几句后慢慢地靠着车后座上下看了闻楹一眼。 “闻少校好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吗。” “不好奇,待会儿就知道了。” “哈哈,也是,之前在青名市好几次见面都没来得及和您说过话,原来闻少校的性格竟然这么的有趣……唉,也难怪刘部长会这么欣赏看重你啊,像我作为他的下属,可就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了,总要努力地干出点成绩来才能让自己更被别人注意……” 方浓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让闻楹转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视线接触的瞬间,气氛有点莫名的火药味,而知道他肯定听不懂自己是什么意思的方浓只将脖子上的领带用手指抚弄了一下,又在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那家医院后勾起嘴角淡淡道, “刘部长在四楼等你,他下午还要回总部,珍惜现在这个宝贵的交流机会,千万不要惹他发火呀,闻少校。” 这话说完,一路上都显得相当阴阳怪气的方浓就摊开手冲闻楹做了个请的姿势,闻楹闻言没说话,但在下车的瞬间还是冷漠地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表情瞬间扭曲的他回了一句道, “听说内心十分自卑的人才需要故意引起别人的注意,方秘书的性格这么不有趣,也许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平时的言行,也谢谢你一路上的指引,再会。” 这话说完,闻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被他正好戳中软肋的方浓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才大声命令司机开车离开这里。 等这辆车开走了之后,进入住院部脚步就放快了些的闻楹也直接就往四楼上面走了,而当他一走出电梯又看到独自站在一面透明玻璃墙后面的刘常卿后,闻楹的脚步先是顿了顿,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 “啊,闻楹,你来了。” 一直等闻楹快走到自己的身后了才故作惊讶地转过身来,刘常卿背着手笑容有些奇怪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见状闻楹也点点头站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当他走过来之后才发现刘常卿刚刚并不是无缘无故地站在那里,相反他一直在往里看的原因,其实是因为里面那个完全呈现出真空隔离状态的病房里正躺着一个脸上能看见大大小小的虫眼,外表皮皮肤完全呈现乌黑色,头上的头发都被剃光了的女孩。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的外孙女,小时候还去找你玩过的芝香呀……” 将闻楹有些惊讶的表情看在眼里,微笑着的刘常卿也顺势和他介绍了一下这个看着应该在二十三四左右的女孩的身份,他的表情和口气打从刚刚开始就有点压抑和奇怪,但是偏偏闻楹就是能感觉到身旁还带着笑容的老人正陷入一种恐怖恶劣的情绪之中。 “……那天我在电话里和你说起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没打算逼着你娶她,毕竟我的外孙女都已经这样了,我怎么还能让你来和我一样遭这个罪呢……她现在半个身体都已经被蛀空了,不能说话不能动,就靠我花无数的精力和财力才吊着她一口命,你也许会觉得她这个样子有点眼熟……但是不是的,你想错了,闻楹,她并不是一个修罗,如果她是一个修罗,或许她现在还能像个活人一样和我稍微说几句话,而不是只能这么等着一点点烂掉……那你想知道,是谁把她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闻楹没有立刻说话,但是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让他手脚都有些冰凉的答案,这让他在抬眼看向刘常卿的同时,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老人可能又在糊弄自己的可能性,但和他对视着的刘常卿只通红着眼睛,又咬牙切齿地冲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是的,你完全没想错,就是那个该死的在苍青觉醒的怪物害的她变成了这样……我的芝香只不过是和自己的高中同学去那里进行高中毕业旅行,就被那些吸浆虫给活活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还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外孙女,才让她因此而续命到今天,更多无辜的人都因为那个魔鬼而直接死无葬身之地……” “我明白你今天来找我,可能是因为你已经调查处有些事了,毕竟你和你外公一样总是这么只愿意相信自己,但闻楹,我现在更要让你明白是我为什么这样做的目的,你给我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然后告诉我,如果我不动手扫清这些该下地狱的魔鬼,谁还能来保证未来其他无辜的人不会受到他们这些压根无法控制自己的怪物的伤害?作为其中一个被害者的家属,我又有没有权利用我的手把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送下地狱?” “或者你可以这样帮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如今天躺在里面的那个孩子是你,而你的外公,为人最大公无私,正直善良的萧骜站在这里,他是不是还会坚持永远不去伤害任何人的天真想法,哪怕他的外孙被活生生咬成一具骷髅,也不去报复,不去仇恨,不去赶尽杀绝,甚至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完全没有关系呢?” 第九只凤凰 闻楹和刘常卿的交谈最终不欢而散,从头到尾的青年都没有怎么说话。 离开前,他复杂的视线落在病房里头的那个叫芝香的女孩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他在女孩的身上隐约看到了季从云当初痛苦不幸的样子,一时间就连闻楹也无法去立刻得出在这件事上,究竟是因为政府救援无限期延误而导致痛苦死去,终身不能再见家人的季从云更可怜些,还是这个不幸受害却如今还不得解脱,苦苦延续生命的女孩更可怜些。 而这般在心里想着,闻楹只和明显余怒未消所以眼神都显得很冷酷阴森的刘常卿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罪犯的后代就一定也要被认定为潜在的罪犯?” “他们不是罪犯的后代,人的犯罪欲本身并不会遗传,但这些人身上带着的东西可是会遗传的。” “……你昨天带走的那个人,如果别人不主动对他怎么样,我可以保证以他的为人和品格,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别人的行为,这就已经能说明你说的这种遗传性不是必然发生事件。” “……不是必然却充满了偶然,没有人能为他们的这些偶然做保证,闻楹,就算是换做你也不能,万一再出事,你能承担那个给万人偿命的责任吗?” 刘常卿面无表情地这般说着,一副压根不想理会闻楹的样子,事情发展到这里,立场完全不同的双方已经无法再说服对方了。 闻楹清楚地知道刘常卿此刻在自己面前说的这些话必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毕竟就算因为他的外孙女芝香受害,他想去向十修罗这些物种复仇,搜查科也用不着将之前完全无辜的曼陀罗杀死并故意诱导她觉醒,更甚至试图将神树和五树六花都找出来。 再加上,结合蒋商陆父亲的日记,这个搜查科至少在蒋商陆都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可能因为在那个信息相对落后的年代,还没有他战友季从云那样因为某种特殊条件而彻底的觉醒植物被发现,所以也才没有出现像如今这样庞大完整的研究团队和如刘常卿这样的政府幕后支持者。 现在细想起来,修罗觉醒的条件或许除了植株死亡还需要一些比较特定的条件,而在觉醒之后的他们一定还存在着一些刘常卿还没有向自己坦白的特殊价值。 而想到这儿,闻楹也没有主动暴露曼陀罗已经在自己手上的事,只在冷下脸直视着刘常卿后,尽量维持着心平气和的样子冲他缓缓开口道, “如果我现在把萧山拿出来和你做交换,他有多大的机会可以被释放。” “我对你们萧家的那点祖产毫无兴趣,你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的……现在想想遏苦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联系过了,他应该已经把他知道的那点可怜的东西都告诉你了吧,我要的只是萧骜当初带走的树种,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闻楹。” “……我并不知道……树种现在在哪儿。” 闻楹的回答让刘常卿慢慢地笑了起来,眼前这个老人的面相生得并不可怖,相反看他的长相轮廓也可以隐约看出来他年轻时候应该是个脾气温和幽默,爱说爱笑的人。 但如今面对曾经挚友的后代,被私欲与仇恨而充斥心脏的他连笑容都不再充满慈爱与温和,更甚至当他凑到闻楹的耳朵边上时,老人的眼神一瞬间几乎恶毒像条蛇一样能萃出剧毒的汁液来。 “那你就慢慢等着看他死,看在你是萧骜的种的份上,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看那具已经烂透了的尸首的,你尽管放心。” …… 经过方浓早上的那件事后,蒋商陆在自己的囚室里终于获得了相对独立的自由。 那股恶心又刺鼻的烟味在两小时后终于是淡到他再也闻不到了,暂时解脱了的蒋商陆在囚室的墙壁上独自靠了一会儿,略有些疲惫的精神倒也不至于会就这样撑不下去。 只是现在终于有时间静下心后,蒋商陆也发现了这间关押着的他的囚室的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而要是仔细说起来的话,可能就是这明显要高于这个季节应该有的温度很多很多度,甚至让他头顶的天花板都凝结出水的室温了。 “啪嗒——” 似乎是为了验证此刻正仰着头的蒋商陆的猜想,天花板上凝结的一滴水珠掉在了他脚边的不远处,蒋商陆见状稍稍眯起了眼睛,心中隐约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 他因为曾经的经历造成了五感微弱,对具体温度变化的反应本来不大。 倒是因为罂粟花的生长环境必须需要充足的阳光和露水,而闻楹又还老是和唐僧一样念叨地让他去看些什么《常见植物栽培手册》《植物保护与环境》之类,总之能让他下半辈子都好好生长开花的书,所以一向懒散惯了的他平时也会被动地开始注意点这种问题。 可刚开始接触这些的蒋商陆就和那种从来都没下过地干过活的人一样,很多时候都不能掌控好那个种植自己的度。 不是给自己浇水的时候水太烫就是大中午在花园里晒了太久太阳把自己给晒蔫了,总之就是出过很多奇怪的乌龙,而后来被他搞得都有点急了的闻楹就直接和他说了这么一段口气很严肃的话。 “温度不能太高,不能太潮湿,也不能缺少氧气,不然会烂掉的,病变都是在这种密闭环境下出现的,许多微生物能让动物感冒,染病甚至是死亡,当然也会让植物这样,认真一点,不要乱来。” 闻楹当初叮嘱他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蒋商陆却好像有点察觉到哪里不对了,明明搜查科管押的都是类植体人类,植物所需要的生长环境也大概都差不多,可是这些人却偏偏将这些囚室的温度和潮湿度调整的非常异常。 在这种温度过高,水分过高,更甚至只有一点点窗户缝能勉强通风的环境里,别说是普通的植物了,就算是对外部条件需求再不怎么高的植物,不用半个月也能染上病菌一点点的彻底烂掉。 而这般在心里想着,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他们想造成什么结果的蒋商陆就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眼自己手掌上的伤口。 因为环境过于潮湿,本该结痂的伤口到现在还陆续有血迹在渗出,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也许这道伤口就会造成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 可是早上的那只着了一般的烟头已经被他处理掉了,他现在想再找个能给伤口消消毒的东西都没有。 所以当下思索了一会儿后,蒋商陆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又在靠着门坐下又用手掌敲击了一下门后,直接像个神经病一样故意语无伦次地叫唤了起来。 “来个人……快给我烟……我想抽烟……给我根烟……” 他的声音不算特别大,但断断续续的在长走廊里还是挺有穿透力的,因为方浓要动身去接刘常卿了,所以今天这里除了一些底层研究人员,就只有那天给蒋商陆送水的那个叫宗明苑的职务稍微高一点了。 偏偏方浓走之前有特别交代过,如果蒋商陆要求别的都不用理睬他,但是如果他想烟,他要多少就尽管给他多少。 而也许是经历了上次曼陀罗出逃杀人的事,这些人对这帮危险植物也比较惧怕,所以搞了半天这次还是这个叫宗明苑的来给蒋商陆送烟来了。 “别他妈给我再喊了!安静点!再不听话就把你弄得和隔壁那个丫头一样!听见了没有!” 在小窗户外头粗着声音就大骂了一句,那个叫宗明苑的年轻人说完就往兜里随便地掏了掏,接着烦躁往里头飞快地扔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就逃命一般地走了。 而有些意外地看着地上那只算作意外收获的打火机,蒋商陆俯下身拿起来慢慢地摇了摇,仔细端详了一下里面还剩下大半的酒精,半天却没说话直接笑了笑就把这些东西都给赶紧收起来。 等坐回最边上的角落之后,一边给自己处理着伤口的蒋商陆一边又开始仔仔细细地回想刚刚那个年轻人嘴里说的话,而想到自己的隔壁也许正住着个和他情况差不多,甚至更凄惨一点的小姑娘,他的眼神就变得有些琢磨不定起来。 “啊……” 用打火机燃起的火焰快速地烫过自己的伤口表面,哪怕平时对痛感的忍耐程度很高,这段时间被闻楹搞得自觉娇贵了不少的蒋商陆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这种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其实并不响,相反还十分微弱。 但是就在他这般自顾自动作的同时,蒋商陆隐约听到了一阵类似飞虫震动翅膀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当他冷却下来的眼神往四周扫了一圈后,一个白色的小点先是出现在了视野中,而在皱起眉的蒋商陆下意识地歪头试图避开这个飞虫后,它却最终还是慢慢地停在了他的耳蜗口一动不动了。 【叔叔,你受伤了吗?为什么要喊?】 一个小女孩虚弱的声音很突兀地在蒋商陆的耳朵边上响了起来,背脊微有些僵硬的蒋商陆半响挑了挑眉,但是他却没有立刻去放松警惕和小女孩说话。 毕竟在这种未知的环境里,这么随便地向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暴露自己的真实情况并不是一件对自己生命负责的事情,而小女孩似乎是觉得蒋商陆不理她能是因为伤比较严重,只着急又担忧地再次开了口。 【是痛的已经出话来了么……那你还是不要理我好了……你好好休息吧…都是那些坏蛋的错……你的声音真好听,像我们老师给我们弹钢琴时候的声音,好好听啊……我就在你的隔壁……我叫邓桃……你叫什么名字啊?】 “…………” 听到邓桃这个名字的时候蒋商陆的眼神稍微变了一下,因为在之前的谈话中方浓确实有和他提过这个名字叫邓桃的觉醒植物基因携带者,刚刚那个宗明苑的话也证实了邓桃此刻就在他的隔壁呆着,只是他不太明白的是,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能通过一只如同飞虫一样的东西和他交流,而当下蒋商陆也稍稍动了下自己的嘴唇。 “谢谢你,我叫蒋商陆。” 【啊!你听见了?你应该还是清醒的对吗,叔叔?】 邓桃软绵绵的声音听上去被吓了一跳,但是却明显高兴地都快哭出来了,蒋商陆有点被这个小丫头激动的情绪给感染了,只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恩了一声,又扯了扯嘴角地问了她一句道, “你就是靠这个小虫子在和我说话的?” 【恩……是靠这个,但这个东西其实不是虫子……】 “那这是什么?” 【………………】 那头的邓桃忽然就沉默了,似乎是不太想回答蒋商陆这个问题,跟着她一起安静下来的蒋商陆倒也没有再追问,毕竟看得出来这看似诡异的一招也是这个女孩需要守住的一个十分重要的秘密,而就在蒋商陆以为邓桃并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时,小女孩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小声地响了起来。 【唉,算了,看在叔叔你声音这么好听的份上,我就偷偷告诉你一下吧,它是岁,不是虫子,那些人都以为这是虫子,但其实它不是……等它把你也一点点蛀掉的时候你应该也能知道了,岁会把有关我们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它能帮助你和我们这些同伴偷偷说话,也能帮我们去杀死别人,所以其他人才会很害怕我们……之前我就是靠岁和素贞阿姨差点逃出去的……但是我没能逃走,还有走廊最尽头还有一个很可怜的哥哥……他每天都在哭,说想回家找爸爸妈妈,但现在他已经没办法张嘴说话了,听说嘴已经烂掉了……】 从邓桃这些话中一点点获取着支离破碎的信息,因为这孩子到底年龄小,所以很多事情说的都颠三倒四的,并不能让人很容易明白,但是包括自己在内这里曾经一共出现过四个有确切修罗嫌疑的人名还是在蒋商陆的脑子里对上了号。 而想到闻楹之前一直苦苦追查的吸浆虫不出意外就是邓桃口中所说的那个岁,蒋商陆皱着眉刚要问问她什么叫做等自己一点点被蛀掉就能知道,他就听见那边古怪的小女孩一字一句地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淡口气冲他开口道, 【现在只是第一天,那些坏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不要怕叔叔……他们总是这样的,先把一个植物抓进来,然后像我以前的邻居阿姨从市场买了鱼之后一样,放在自家盆里养几天吐吐脏水,等他们确定你可以完全听他们的话之后,他们就会在这个屋子里杀了你,然后让你就这么慢慢地烂掉……】 【然后呢因为屋子很热很闷,岁在你的身体里会很快就长出来的,到时候你可能会有点难看,脖子都烂掉了声音也没有现在这么好听了……不过没关系的,因为那时候,我们就成了真正的同伴了,我是不会嫌弃你,你开心点了吧,叔叔?】 …… 闻楹在接下来不到两天时间里,一直在做重复的两件事。 不断地找闻天明和继续寻找神树树种的踪迹。 尽管他早就料到闻天明不怎么会愿意见自己,可是当他把军部办公室和闻家大宅都一点点跑了个遍,却压根连大门都不被同意进不了一次之后,闻楹便开始猜到闻天明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了。 毕竟从前他就一直和刘常卿处于常年关系不太对付的局面,那时闻楹还没有掺和进这件事,自然也不了解这两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结怨。 但这次发生的这件事情,闻楹必须要亲自见到闻天明,所以在用相对理性忍耐的方式却始终无法当面见到闻天明,而相对的神树种子的下落也完全无处可寻时,闻楹在第三天下午的时候直接找了王志摩,遏苦外加一个腿终于好点的糖棕。 接着四个人就将自己这边车牌隐藏,跟踪了一辆被穆霄查到车牌号的军部车一路,并在二十分钟后,终于在这辆车即将抵达他的目的地之前,一起上去将车上的四名高级士官直接打晕,又从车后座把目瞪口呆的闻天明给请了出来。 “你这个目无法纪的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已经疯了!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我现在就可以直接撤销你的军职你信不信!” “随你。” 和闻天明说话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眼眶累的通红的闻楹这几天休息的本来就不好,一边忙活这边的事一边还得注意着蒋舒华会不会已经发现他二叔人不见了的事。 最关键的是,时间再这么无意义地拖延下去,他真的很担心蒋商陆到底还撑不撑得住,等不等到自己,而想到这儿,疲惫的闻楹强行定了定神,抬手示意王志摩他们先去车里等着,又把被树枝反捆着手的闻天明就带到了一边。 只是平时的将军派头摆惯了,贸贸然被自己的儿子简单粗暴的对待的闻天明已经气得嘴都在哆嗦了,而闻楹也没有趁这种时候去公报私仇的兴趣,整理了下思路就直接开口问了一句。 “军部一直都知道刘常卿在做什么的是么,所以这几年你才不允许我去查,甚至千方百计的打压我,想要革掉我的职位也要阻止我。” 闻楹的问题闻天明明显不想回答,他阴沉着脸瞪着一边像是在生闻楹的闷气又像是在生自己的闷气,而并不想给他什么面子,本身对他也没什么父子情份的闻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直接就又开口来了一句。 “如果你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真的没有什么耐心了。” “……你没有耐心又能怎么样?你他妈还想做怎么样是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自己姓什么!!当初我那么阻止你,你不愿意听我的!后来又跑去和那个刘常卿莫名其妙地掺和到一起!你永远不会听我好好说上一句话!就和你那个妈一样整天不知所谓——” 闻天明的话没有说完,闻楹就一拳头打了上来,自诩是他父亲的闻天明没想到活到这么大会被自己的儿子这么暴打,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傻眼了,而半响他气红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大吼大叫道, “混账东西!我是你的父亲!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那她是你的妻子,你刚刚又在说什么。” 没有和他一样的歇斯底里,闻楹压抑着怒气人生头一次在这件事情上和闻天明正面发生冲突,而被闻楹这么毫不留情面地质问了一句,原本还理直气壮的闻天明一下子就哑了火,半天他抽了抽嘴角沉默了一会儿,用余光恼怒且烦躁地打量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闻楹又缓缓闭上眼睛道,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允许你查下去。” “为什么不能查。”闻楹皱着眉追问了一句。 “因为……刘常卿也一直在查这件事,比你开始的时间更早些,大概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了,但他的目的和你完全不一样,是彻彻底底打着医学研究为目的犯罪行为,但军部苦于没有确切证据,我们也没办法给他定什么罪,而且他此刻正代表了地植办目前最高的权威,这个位置如果你外公萧骜还在的话,是绝对轮不到他的身上的,但很可惜,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能维持最大公平公正的人并没有那个命数活下来,相反容易被私欲影响的人却渐渐登上了高位,这些年表面上人类的军部行使的是监督和平衡的作用,但其实在很多问题上我并不能发表太多的意见,否则很容易给人一种高等动物方面在越权打压地植办和类植体人类的感觉……” “可是我是个军人,我代表的是国家安全和荣誉,尽管我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人品败坏者,我很卑劣无耻,对妻子不忠,对自己的孩子也不够好,但是这不代表我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有我自己的立场。“ 说到这儿,闻天明的表情有点复杂,他对自己过去做的那些事并没有什么故意辩解的样子,闻楹听完也没有理会他最后的那些无关紧要的自我评价,只赶紧追问了一句道, “医学研究目的是什么意思?搜查科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初搜查科报备的就是医学研究单位,但是开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成果,因为那个时候全国范围内都找不到什么所谓觉醒的修罗,光是那点历史资料中提到的信息简直毫无可信度,军部几次提出要把这个来路不明的部门给取缔掉,但是刘常卿一直在这件事上和我当时的老领导还有你外公过不去……” 闻天明这般说着脸色有点不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发生在多年前的事情,而听出萧骜在这件事上居然是和闻天明站在一边的,闻楹有些意外的同时就听着皱紧着眉头的闻天明继续说道, “你外公和我的关系一直不好,因为我婚后对你妈妈不好,对你也不好,但是在公事上我们保持的是相对类似的观点,在不危害任何植物安全的前提下,不随便对任何植物进行危险定罪,哪怕有所发现,也先采取救助措施再进行后续的安排,很可惜,刘常卿并不是这么觉得,那段时间他几乎和你外公还有我一直在争吵,所以也渐渐地断了和萧家以前相当热络的来往,后来你外公死了,他的职位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他在几年间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而上任后他做的的第一件决定,就是要将危险植物搜查科最大的总部建立在苍青市劳工基地继续用于对植物有利的医学研究……” 闻天明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奇妙的钥匙,冥冥中打开了一切事件最开始发生的源头,听他这么叙述着的闻楹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闻天明的面前,本该年轻的背影显得格外瘦削单薄,甚至有点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沧桑,而闻天明见状也在闭上眼睛后口气疲惫地慢慢开口道, “我那时正逢其他事缠身,所以并没有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但是为了让他对我有所忌惮,我就限制了军部人员的调动,不允许他们参与苍青劳工基地的建设,刘常卿为了这件事联系了我当时的一个对手开始向下级征兵……而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居然也跟着去参加了……” “最后的结果你已经知道了,你的那个同行的战友,国家优秀的年轻军人季从云在苍青被迫觉醒,成为了自建国以来第一个觉醒的修罗类植体人类,可是你不知道的是,闻楹,他到现在还活着,那些为了能从他身上寻找到觉醒共同点的人把基地继续建了下去,并在地底相似的环境下真的又制造出了和季从云特征一样的修罗……你要找的那个人不出意外现在就在苍青石窟地底的搜查科总部里……那个你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地方……” “季从云……还活着?” 此生都无法彻底走出的阴影又一次被重新提起,哪怕闻楹一直努力想要淡忘,他都忘不掉是自己亲手杀了曾经将他当做朋友,却被他砍掉了脚硬着心肠埋到土里去活活闷死的季从云。 可是现在明显知晓内情的闻天明居然这么突然地告诉了自己这个出人意料的真相,这让闻楹尽管从未表露,但一直饱受折磨和自责的内心都差点停滞了下来,而许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闻楹终是慢慢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知道无法隐瞒这个看着木讷其实比谁都心思敏感的小子,闻天明被他带着人这么一绑也彻底没辙了,只想着自己待会儿还要开会千万不能让人发现这样儿子绑老子的丑事,而干脆把一切事和盘托出后,闻天明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有一个部下被我安排着混进了搜查科,你可能见过他,听说之前华中被子植物大会的召开时候你还和他发生过争执,是的,就是那个叫宗明苑的,他之前故意找你麻烦是我授意的,也是他向我传达了一切有关搜查科内发生的细节,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肖素珍能从苍青这么顺利地跑回y市来……至于你要找的那个人,我现在能够告诉你的就是,他到今天早上位置还是个正常的类植体人类,并没有被觉醒,只是你如果执意要过去救他,我也无法拦你,宗明苑会在一定程度配合你的行动,但我无法亲自站出来支持你,因为我代表的不是我个人,而是整个军部的立场,如果你失败了我会选择立刻舍弃你这个儿子,并和你迅速撇清关系保全我自己,你自己想清楚了吗?” 这个话说的相当绝情,但闻楹和闻天明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情分,所以闻楹听完也没有什么特别感受,而既然现在已经得到了搜查科的具体位置,更甚至有一个能给自己绝对帮助的内应,闻楹对闻天明也没有再多的话要说,径直就想把他提起来又带回车里去送走。 只是当他走到闻天明面前时,打从刚刚见到他并看到他这张明显因为进入生长期所以和过去不太一样的脸后就一直脸色不太好的闻天明忽然就问了他一句。 “你终于发芽了?” “恩。”闻楹面无表情。 “……所以你果然是棵凤凰木是吗?”闻天明的脸色明显古怪地变了变。 “……请问有什么问题么。”闻楹冷冷地看着他。 “没什么问题……只是你外公是棵红棉树,你母亲是藏红花,你就没想过我是个人类,你却为什么会是棵凤凰树吗,闻楹?” 闻天明的这种问题让闻楹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他总觉得闻天明这话里有种很奇怪的暗示在,但这件事早就很多年前他母亲就和他主动解释过,所以就算心里再不耐烦,看在刚刚闻天明解答了自己问题的份上,他还是慢吞吞地回了一句道, “我外婆是凤凰树,我妈说的。” 而一听他这么说,闻天明的脸色更诡异了,他从前很少和闻楹发生什么父子之间的交流,但今天既然都把什么话说开了他也懒得在继续隐瞒下去了,所以当下闻天明就忍无可忍地冷笑了一声道, “你妈除了整天和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也没什么本事了,她根本都不是你外公的亲生女儿,你外公这辈子也没结过婚,哪里来的什么凤凰树的外婆,她是藏红花所以很难受孕,受了孕也很容易流产,是,的确是我先对不起她,但她看我对她不忠,就为了报复我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和什么男人怀了你回来还想骗我,一个藏红花和一个人类生出了一个物种是木本植物的孩子,就这样她还和我说这是我和她的儿子,她真的没有骗我,我哪怕再愚蠢也不想这么受摆布……” “能让你还跟着我姓闻,已经是我对你,还有对曾经我爱过的她最大的仁至义尽了知道吗,我的孩子?” 第十只凤凰 遏苦糖棕和王志摩坐在车里等了快一小时才等到闻楹回来,当发现他并没有将闻天明带回来后这三个人并没有意外,毕竟刚刚那个来时还很有派头的中年将军,据说是闻楹父亲的男人的惨叫声也未免太凄惨了点,而见他一上车关上车门,坐在驾驶座的王志摩就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现在应该确定在哪儿是吧……” “确定了,再去似水路接一下肖素珍,让她和我们一起去……糖棕,你要不要回医院休息?” “啊,不用不用的,我也去帮帮忙吧,蒋先生这件事真的蛮严重的……我怕雍锦年知道他出事之后也要着急死的……” 今天照例还是顶着雍二那具躯壳跑出来的,赶紧摇摇手的糖棕也没详细解释这次他是用了什么奇怪的办法,能在雍锦年的眼皮底下跑出来这么久的,而闻楹听他这么说刚点点头,一边发动车子的王志摩见状还明显不放心地凑上来问道, “唉,你先别管小糖了,你和我仔细说说,你把你爸打成那样还丢在那儿不管不会有什么事吧,闻楹?” 王志摩担心的话语让闻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些天的情绪一直比较容易失控,因为过度的压力能维持在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刚刚听到闻天明那样说自己的母亲,闻楹实在是满肚子的怒气涌了上来才和他动了手,那一下下拳头是他从小到大都想往这个恶心的男人身上打的,掺杂了此刻复杂的情况更是让他停不下手,而这般想着,闻楹也没避讳后座的糖棕和遏苦,直接闭上眼睛冷冷地来了一句。 “他都说了我不是他的儿子,我为什么还要对他客气。”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是他在那儿胡说八道吧,凭什么这么瞎侮辱人啊,当你妈不在了就可以随便糊弄你啊……” “他说我妈是我外公领养的,如果我是他们亲生的,那我就不可能是棵凤凰树,可我妈确实生过孩子,因为她一到天气不好因为当初生我所以刀疤就很疼……” 闻楹并不想把闻天明的话真的当真,但是出于对母亲性格的了解,她觉得既然萧红亲口说过没有骗过闻天明,那肯定证明她说的就是真的。 可是闻天明刚刚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不像是骗人,那为什么原本很容易流产,也几乎不可能受孕的萧红会在那段时间恰好怀上孩子,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呢…… 闻楹这般想着,若有所思的视线就往后视镜不经意扫了一样,当注意到听完他刚刚的话遏苦就一直在用一种很奇怪复杂的眼神看自己,更甚至当他们眼神对视的时候,遏苦还故意回避了一下,闻楹先是眼神一变,半天忽然皱皱眉开口来了一句。 “你是不是又知道些什么,遏苦。” “……我什么也不知道。” 遏苦低着头动了动自己手腕的佛珠口气复杂地回答了一句,知道他又在那儿故意装傻的闻楹迅速沉下脸,一时间车内的气氛有点尴尬,半响闻楹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太多耽误找蒋商陆的正事,只皱着眉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道, “随便你说不说,等找到人我再问你,王志摩,稍微再开快点。” “哦哦,好的好的。” 知道这会儿心里着急的闻楹比谁都不好惹,王志摩也不想在火上浇油了,在后视镜和遏苦皱着眉对视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专心开车了,在去接肖素珍的路上,闻楹也简单地把刚刚和闻天明初步达成的协议说明了一下。 而当听到说闻楹要先他们一步去那里,至少要混进去一次确定蒋商陆现在的安全后,就连到现在很多情况都没搞懂的糖棕都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闻楹。 “还是等大家一起进去吧……你一个人万一出什么问题怎么办闻楹……” “……闻天明之所以愿意帮我,也是因为寄希望于我们能从搜查科帮他找到一些能真的击垮刘常卿的有力证据,如果我们没有和他谈判的筹码,到时候很多后续援助都不会及时,肖素珍也说过他们内部有一个资料室……” 闻楹说着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第二个相对比较重要啊的原因说出来,其实内心驱使他做下这个提前联系宗明苑先独自进入探查情况的决定的,主要还是他担心万一事前准备不够,会连累王志摩他们这些纯粹只是跟过来帮自己的朋友。 只是临到这种关头他也不想详细说这些了,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沉默下来不再说话的闻楹就在接到肖素珍之后,一起迅速和所有人赶往了藏青市劳工基地——也就是那个承载了他前半生最痛苦最折磨回忆的地方。 …… 自从和邓桃确定可以使用这种叫做岁的东西交流后,蒋商陆就和小姑娘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话,尽管这个丫头三句话不离夸他的声音如何好听和说他马上要烂掉怎么了,但是撇开这些,呆在这种地方本身也挺无聊的蒋商陆还是挺喜欢听她和自己主动聊天的。 而且一天之后那个方浓也回来了,在莫名其妙地加大了对他的烟瘾和控制训练后,到第三天的时候,蒋商陆尽管还维持着自己清醒的大脑,但是还是为了能继续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只能任由着方浓在这天早上把他摁在地上又狠狠地给了他两巴掌。 “自卑?我自卑吗?啊!你倒是说说!我很自卑吗蒋先生?” 闻言仰躺在地上的蒋商陆眼神空洞,用牙齿和嘴唇急不可耐地含着香烟的样子看着就是瘾症程度又加大了,加上他的皮肤敏/感很容易留印子,所以红红的巴掌印在面颊骨上就格外的鲜艳。 而见状内心扭曲的控制欲得到极大满足的方浓只满足地笑了起来,接着沉淀了一下心情才像是已经把从闻楹身上得到的怒气全数发泄掉一般愉快地站了起来,又盯着蒋商陆的眼睛这般意味深长地评价了一句。 “虽然您和闻少校都表现的对对方那么生疏……但是我倒是很相信看似道貌岸然的闻少校肯定会对您挺着迷的,毕竟蒋先生如此充满魅力,这种只要对你不好,甚至虐待你,就能让人的身心都跟着爽上天的本事真是少见啊……闻少校那样的性格一定爱惨了你。” 说完这不三不四的话,总算是彻底满意了的方浓也笑着关门走了,蒋商陆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见他彻底关上门了才干脆躺在地上也不起来,就和神经病一样地自己笑了一会儿,许久冲一直在偷偷听着这边动静的邓桃开口评价了一句。 “三天了,他可算是对我说了一句比较像人说的话了。” 【哪一句?】 “我们家小闻少校确实爱惨了我……咦,这点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可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啊。” 脸皮很厚的老蒋同志已经开始从阶级敌人的嘴里寻找这种相当没意思的乐子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无聊了。 邓桃这丫头听完居然还吃吃吃地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两个都被关了很久所以脑子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的大神经病和小神经病就这样达成了某种脑回路上的笑点一致。 只是乐完之后这种仿佛无止境的等待又开始了,而邓桃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无奈地叹了口气,等蒋商陆问了句怎么了,小丫头就有些烦恼地小声开口道, “唉,我听见季从云哥哥又开始哭了……” “他整天哭什么呢。”靠在墙上的蒋商陆也挑挑眉问了一句。 “因为很疼所以在哭,因为想家所以在哭,因为……内疚所以在哭……” 之前应该是也和季从云发生过一些交流,所以邓桃看着年纪小却似乎很清楚季从云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而想到这里关着的所谓修罗们的确也只有季从云是真正地造成大规模伤亡影响的,蒋商陆想了想还是遵照自己的想法开口道, “觉醒并不是他的本意,伤害别人也不是他的本意,在这件事上他自己也是受害者,没必要一直内疚。” “是啊……我们也和他这么说过的,但是他自己和我们说,在那件事上,哪怕那些被害了的人的家属们最终统统都原谅并表示能谅解他的罪行,做了错事的他也不可以就这么原谅自己,这就是他的罪,不是一句他当初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洗刷的掉的……他死了一千次一万次都偿还不了……” 邓桃的话说完蒋商陆和她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都能从某种程度理解季从云的这种想法,事实上他这样性格不坏,甚至是本性相当善良的人现在一定过得比任何人都要生不如死。 而正这般在心里想着,蒋商陆就听见邓桃这个丫头又开始用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冰凉声音小声嘀咕道, “要是我哪一天可以逃出去,出去之前我就亲自满足他的愿望,真正的,彻底的杀了他,这样季从云哥哥就能解脱了,死掉可比活着开心多啦。” “……你能不能口气稍微正常一点可爱一点,别和个女鬼一样的和我阴森森地说话,我后背凉。” 被邓桃这幅很合自己胃口的神经质样子有点逗着了,蒋商陆眯着眼睛一边懒洋洋地笑一边打趣了她一句。 “我本来就是女鬼!我都死啦!你忘了吗叔叔!” 愉快的谈话气氛就这样维持了一会儿,到晚上大概八点多的时候,搜查科内部针对他们的房间加高了温度和湿度,邓桃直接就开始抱怨她觉得自己烂的好像更厉害了,而蒋商陆闻言刚要回应她,挺忽然的他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两个人音量不算低的对话。 “诶,今天怎么是你带着临检医生过来啊,宗明苑?方浓人呢?” “……嗤,装什么傻,他这两天一直往外面跑还能为了什么,着急向刘部长献殷勤去了啊……” “我的妈呀哈哈,他真的为了能讨刘部长欢心,准备娶那个一动不能动,几乎就和死人一样的芝香小姐啊,这哥们儿可真豁得出去的啊……” “他那种不要脸的货色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你信不信,别说是那位芝香小姐的灵床,就算是死了老伴多年的刘部长的蛟龙床,真要是能对他的仕途有帮助,他也能搓搓手对自己一个狠心就爬上去……” “哈哈哈姓宗的你嘴太毒了我喜欢死你了,诶,不过这小医生看着挺年轻啊,你亲戚啊……” “对啊,走后门带进来的,别碍事,让人家好好检查完就走,监视器都关了吧?这段别记录了,免得方浓回来找我麻烦说我私自带人进来。” “行,知道了,想给你亲戚留点回扣是吧,懂,那你带着他吧,别往资料室和警戒区进去就可以了啊。” 这话说完,其中一个脚步声见渐渐地走远了,只留下那个蒋商陆接触过两次的宗明苑和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年轻医生,而就在蒋商陆心想着什么是所谓的身体临检时,他就听到隔着一扇看不见人影的铁门,宗明苑压低着声音冲身旁的人开口来了一句道, “要见人快点见,十五分钟后我带你离开这里,资料室暂时进不去,我也没办法。” “恩,谢谢。” 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蒋商陆的脸色忽然就变了,他好像隐约猜到外边的那个不吭声的人是谁了,但是因为在这里呆了太久,听觉本来就不太敏锐的他也不敢急于确认。 可是伴随着铁门的门锁从外头被打开,一个穿着身修身白大褂,脸上架着副薄片眼睛的年轻男人还是独自一个人走了进来。 等弯着腰坐在角落,下意识眯起眼睛的蒋商陆和他一对上眼,他们俩的脸上同时露出了那种很难以形容,却确实长舒了一口气的轻松与安心。 “我以为我至少还有再等五天,动作很快,值得鼓——” 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单膝跪在自己面前青年一把握住腰抱紧了怀里,蒋商陆先是一愣,在感觉到闻楹用手掌轻柔地揉了揉自己的腰,但手腕却在隐约颤抖后,他忍不住笑着将自己的头埋在青年的肩膀上蹭了蹭又心满意足地开口道, “冷静点,不着急,慢慢来。” 听到他这么安抚自己闻楹也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亲眼确定蒋商陆到目前为止真的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心里真的是落下了一块巨石。 只是蒋商陆脸上还没有消退的巴掌印,手掌上的疤痕和明显受过折磨的腰椎还是让闻楹心头的怒气一点点积聚。 而尽管他们之间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的说话机会,但是闻楹还是和似笑非笑的蒋商陆在对视了一眼后,彼此很自然地抵在墙壁上拥抱纠缠在了一起。 这个吻的过程有点激烈粗暴和难以言喻,但不可否认,真的着急起来的闻少校比干什么都不着急的闻少校就是要来的厉害生猛一点。 蒋商陆被他不轻不重地揉着后颈喘德和得了病似的同时,还被闻少校的抚摸勾引得自己主动的解了衬衫扣子方便他往下亲的样子可真有点为老不尊,而许久他拿有点发麻的舌头回味了一下刚刚的滋味,接着才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 “幸好他们有给我每天早晚洗漱的权利,不然你可能要稍微感受一下什么叫我臭气熏天的老男朋友的味道……” 听到蒋商陆直到现在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自己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把他抱在自己怀里靠着自己的闻楹明显有点无奈,而将温暖的手指落在他的面颊上疼惜地抚弄了一下,闻楹也没有去问这是谁对他这么干的,只将这笔账全数记在了这个地方的每一个人身上,接着又望着蒋商陆缓缓开口道, “我们打算明早之前进来救人。” “这么快?确定没什么问题了吗?” “曼陀罗会帮我,还有宗明苑在这里做内应,他们的主管方浓现在不在,要启动他们的危险防御系统没那么容易,等攻破资料室我会再和闻天明说明,他在苍青是有军部人员储备的,临时调动控制住后续局面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他自己有这么详尽的计划蒋商陆也就跟着放心了,在靠在闻楹的耳朵边上快速地把自己这些天的发现告诉了他之后,他们之间这十五分钟的见面时间也终于到了。 闻楹掐着时间最后轻轻地抱了抱怀里蒋商陆,蒋商陆在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却什么也没说,而再等宗明苑来开门提醒他该走的的时候,这小年轻一看到闻楹的眼镜和衣服都乱七八糟的样子后立马眼神就难为情起来。 “看上去似乎挺激烈啊……哈,哈。” “闭嘴。“ 外面的对话渐渐地不见了,蒋商陆心满意足地闭着眼睛靠回到墙上,脸上的笑容也十足满足的且真心,刚刚一直偷偷听着这边他们动静的邓桃见闻楹终于走了,也没好气地哼了声你们在教坏小孩子,真讨厌,而闻言的蒋商陆只懒散地勾着嘴角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许久才慢吞吞地回了一句道, “你不是小孩子,女鬼不算小孩子。” 邓桃:“…………………………………………” 第十一只凤凰 闻楹在离开搜查科基地前和宗明苑交流了几句,因为时间比较紧张,两个人也只能暗自抓紧。 宗明苑简单地针对自己之前对闻楹的出言不逊而向他道了个歉,而闻楹则在抬头看了他一眼后,同样态度十分郑重地回答了他一句。 “这是你的工作,我没必要为这种事记恨你,我自己也该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接下来一切小心,注意安全……也麻烦你帮我稍微留意一下他的情况。” “……恩,我懂,蒋先生这边我会注意的,其实他自己就是很靠谱的人,这些天我看方浓这孙子是被他玩了都一点不知道……资料室那边我一定会争取混进去,能拿到什么就拿到什么,毕竟我也有自己任务在身,等你们进来我就尽力带着邓桃和蒋先生出去……只不过季从云应该有点困难,毕竟……” “他应该也不想再被任何人救了。” 再次听到季从云的名字,闻楹的眼神还是难掩复杂,他刚刚冒充医生进入这里的时候也去季从云的囚室外面看了一眼他。 但说实话,就算是曾经和他情同手足的闻楹也已经完全认不出那一团黑色的像是怪物一样只会哭叫的血肉是季从云……或者是一个人了。 【闻楹……我想回家……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哪怕是做梦这样哭泣的声音都在闻楹的脑子里打转,空荡荡的长走廊里像是被抽干了一切的空气,也让沉默着的闻楹心里窒闷到几乎无法喘过气来,而隐约也知道他和季从云的战友关系,个子比闻楹矮小了不少的宗明苑只安慰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 “……恩,能让他彻底解脱也是好事,你赶紧走吧,我来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了,注意安全。” 宗明苑的话让闻楹点了点头,两个人匆匆别过,闻楹从特殊电梯升上表层地面后换掉身上的白大褂又把眼镜放进外套里,接着便在距离苍青劳工基地表层建筑三百米外的一辆车上找到了肖素珍他们几人。 只不过遏苦他们明显还是对肖素珍发憷的很,心理阴影也表现得相当严重,尤其是上次差点被曼陀罗宰了的糖棕,就差没哆哆嗦嗦地举着两根树杈子护在自己心口正当防卫了。 而见状的闻楹也没说什么,先是径直坐到驾驶座看了眼靠在副驾驶玻璃窗户上慢慢抽烟的曼陀罗,又往后撇了下人高马大却硬是要一起挤在后座的那三个家伙,想了想还是冲肖素珍开口道, “邓桃目前看上去没有太大的问题。” “……恩,谢谢。” 会答应过来帮闻楹忙原本就是为了救出还被关在这里的邓桃,曼陀罗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金属打火机,因为花朵快完全凋谢所以越发显得极端艳丽的脸庞很有一种绝望的美。 而闻楹闻言点点头也没耽误太多的时间,直接就开始将刚刚自己进入搜查科后,一点点记下的大概路线图和他们说明了一下。 当说到这其中有三个通道,还有一个关押着许多已经彻底被驯服的实验失败植物的总实验室后,那就说明接下来一旦进入,他们五个人必须要有一个人落单下来,并正面应对这个整个搜查科最危险的地方。 “这个地方由我亲自过去,你们其他人就自己两两分组从另外两个通道进去吧,侵入后先破坏他们的恒温和通光系统,因为他们的电力系统是和这两条线路连着一块的,这样一次性斩断可以让监视器先停下来,不会立刻暴露自己的形迹,如果看见一个个子长得不太高的棕榈树类植体人类,那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宗明苑,不要去袭击他,如果情况允许,全力配合他进入资料室找到刘常卿的犯罪证据。” “那……我就和肖小姐一起进去吧……王志摩和遏苦一起应该比较容易配合……” 听到闻楹这么安排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大家都怕耽误了事情的进度,毕竟里头那么危险随时情况都会发生变化,而糖棕在拧着眉头想了想后,最终还是主动提出了要和曼陀罗一块进去的想法,这让一直一声不吭的曼陀罗看向他的眼神瞬间都有些古怪了。 “你方便吗。”闻楹慢慢地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来帮忙的嘛,没什么的。” 好脾气的糖棕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但还是赶紧出声示意自己和曼陀罗一起并没有关系。 既然糖棕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了,接下来的时间闻楹在夜色中盯着苍青劳工基地的方向看了很久。 一直到天就要快亮,距离整个搜查科警备将会最松懈的时候就要到来时,远处的主干道上却隐约开来了两辆看不清楚牌照的车,但看路线确实是往搜查科入口的方向去的。 “这个时候开过来的……那会是谁的车?” 肖素珍见状略有些警惕地问了一句,王志摩见状一脚踩着车盖爬到车顶上接着将自己的眼睛转至白色,半天通过空气中的孢子得到信息的他脸色有些不太好地皱起眉喃喃道, “不太妙……闻楹,好像是刘常卿那个臭老狗亲自来了……其他人倒是没怎么带,就一个和他在说话的一个秘书……” “那我们要改变今天的计划吗?如果他们现在出现,警戒肯定会提高。”遏苦有些迟疑。 “你们开什么玩笑!这件事是说改就随便改的吗!你们要救的那个人或许还可以等几天!可是小桃的情况在我离开前已经开始恶化了!他们很快就会取掉她全身上下唯一没烂掉的骨头来完成那些恶心的实验!把她变得和季从云一样变成一块彻底的烂肉!她年纪还那么小!她怎么可能还等得了!” 肖素珍一听遏苦说要劝说闻楹临时改变计划就着黑下了脸,她的脾气本来就特别不好,因为精神一直不太稳定,所以也就一副随时随地要发起疯来的恐怖样子,闻楹见状皱了皱眉,示意身后明显也有点动怒的遏苦先别说话后,他这才冲肖素珍慢慢开口道, “计划现在也不可能更改了,贸贸然变动,宗明苑和其他被关押的人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刘常卿和方浓如果今天在这里也许更好,控制住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我们救人的过程也会顺利的多。” “……行,那我就勉强再相信你一次……闻楹,你最好不要再给我任何刺激。” 使劲掐着手掌咬牙切齿地开口说了一句,肖素珍说完这句话就回车里呆着再没有出来过。 经过这场注定要发生的争吵,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最后等待时间,闻楹自己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欲/望了,而最后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手腕上的那只手表,许久,眉头皱紧的青年才闭上眼睛在心里冲自己,也冲几小时最后见过一次面的那个人轻轻地来了一句。 【等着我,千万要等着我。】 …… 闻楹离开后,蒋商陆的心情明显轻松愉悦了不少,那种已经持续好几天的烦躁感一下子被填补,他整个人看上去倒是稍微有点精神了。 那个叫宗明苑的小个头小子后来又过来看过他一次,蒋商陆和他简单确定了接下来的逃生路线后,也就按耐住心头各种的情绪静静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刘常卿居然会在离开y市后和方浓又趁这个机会过来了一趟这里,而情况更糟糕的是,之前并没有得到任何通知的宗明苑这时才刚刚找到了方浓的备用资料室钥匙,并从他的台式电脑里拷一点东西出来。 原本计算好时间的计划一下子全部被打乱了,身上备份的证据还没有来得及通过自己的渠道带出去,但方浓的人已经回来了。 和所有工作人员一起跑出去迎接刘常卿的宗明苑脸色很不好,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还没完成的军部任务还是强做镇定地打算撑下去。 可那把该死的钥匙现在还在他的身上,这让宗明苑陷入了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偏偏方浓和刘常卿这两个恶心的家伙此刻就在他的不远处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方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啊……这里的情况维持的还不错。” “没有没有,部长,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您专门过来才是真的辛苦了……“ “恩,年轻有为啊,不过这样我才能放心的把芝香交给你啊,你能好好照顾她的对吧?” “能的能的!部长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能做得到的!” 一听刘常卿这么说,脸上的欣喜若狂都要渗出来了,这般急切地回答完,方浓笑着环视了一圈周围,在看到宗明苑正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低着头不说话时,脸色似乎还有些不太好时,方浓先是皱了皱眉,接着稍微提高些声音来了一句道, “宗明苑,别干站着,去叫荆棘花狼毒花把邓桃和蒋商陆都给我带出来,部长要亲自看我们这次的实验过程……部长,您先到里面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取一下资料室的钥匙……” 一听到钥匙这个词,宗明苑的脸色就白了,他整个人实在太紧张了,哪怕强作镇定可是收效还是甚微,而为了不继续暴露自己此刻的失态,宗明苑装作听话的样子便赶紧点点头又照着方浓说的做了。 只是当他神情焦灼地做完这一切,又故意拖延着时间走到监控室外面的时候,果不其然还没走进去,宗明苑就听见了一向警惕性很重的方浓因为包含怒气所以显得有点阴森的声音。 “……刚刚是你们中的谁动过我的抽屉……恩?” 完……完了。 心里陡然间一凉,宗明苑揣着那把钥匙的口袋一下子变得发烫了起来,心跳也开始跳的越来越快。 他很想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掉这把烫手的钥匙,但是当宗明苑下意识的转过头,却发现荆棘花和狼毒花已经带着蒋商陆和邓桃从走廊过来了。 而他当下也埋下头跟着他们一起走了监控室,可一进去,他就刚好看见方浓正恶狠狠地把一个工作人员抓着拖到自己脚边质问的恐怖样子。 “方秘书!放过我吧!不是我做的啊……我真的没有做啊……” “……呵,没有,我之前就有点怀疑了……肖素珍这么个大活人,没咱们里面的人帮她,她怎么会逃得出去……原来是有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在……来啊,给我一个个把外套脱了,让我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敢背叛刘部长和我!快点!” 并不想让坐在里头的刘常卿知道外头正发生着什么事,所以怒极了的方浓也在明显压低着自己的声音,但是刘常卿这个老东西稍微听到一点不对劲的动静也就跟着走出来。 而在向方浓低声询问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后,这个两鬓斑白的老者背着手轻轻地笑了笑,又看了眼刚刚被带到这儿,明显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的蒋商陆和邓桃,接着才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开口道, “何苦这样一个个问呢,太浪费时间了,钥匙也许已经被处理了,这样简单的搜身也没什么用,要不这样吧,既然有这么一个人在偷偷给我们找麻烦,那肯定就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好人了,我们不妨让这位的先生和这个小公主来亲口告诉我们,谁是一直默默帮助他们的人,怎么样?” 这话一说出去,被反捆着手的蒋商陆就面无表情地抬起了眼睛,邓桃此刻就站在他的几步之外,这也算上去还是他们俩头一次正式见面。 只是此刻这一大一小谁都没有心情去管这件事了,因为刘常卿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明显就是……几小时前还给他们提供过帮助的宗明苑。 可无论是蒋商陆和邓桃显然都不会去供出站在角落里脸色都快白成纸片的宗明苑,毕竟这可怜的青年看着实在又瘦又小,之前也的确真的帮过他们的忙,加上闻楹他们在等一下进入之后也需要有一个内应,如果宗明苑现在出事了,那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这般想着,眼神也跟着冷下来的蒋商陆刚准备和刘常卿交涉些什么,哪怕是随便再拖上点时间也好,可他身旁的邓桃却在动了动手指后,利用还停留在蒋商陆耳朵里的飞虫向他传达了这样一句话。 【要是不想死,就不要动,他们还不知道你没有被瘾症控制,别给自己找麻烦,那个狼毒花和荆棘花凭你肯定是打不过的,叔叔。】 【丫头,宗明苑绝对不能死。】 【我知道,可你们都是活人,很容易死的,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死掉了,让我来,他们没办法拿再我怎么样的。】 用完全超出自己年龄的冷静口气缓缓地说着,闻言的蒋商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但邓桃已经比他先一步地主动开口说话了。 “……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什么人……我真的不认识啊……老爷爷……” 一贯表现得和个阴森森的小女鬼一样的邓桃装起弱势来还是挺惟妙惟肖的,她的脸上有少数几个零星的虫眼,其余的腐烂部位则集中在手脚上,脸上的伤痕反而不多。 可是她这般红着眼睛小声哭泣起来的样子对于方浓来说却并没有可信度,因为年轻男人见状只凑到刘常卿耳朵边上后,略显嘲讽地解释了一句。 “这就是那个……帮助曼陀罗杀人逃跑的丫头。” “哦?这么厉害啊……那怎么现在还害怕地哭了呢?” 伴随着方浓的话就古怪地笑了起来,刘常卿暗自打量的视线有些琢磨不定地落在邓桃身上那些让他看着就作呕想吐的虫孔上。 而许久老人慢慢地挥了挥手,接着旁边一直站着一动不动的那个狼毒花类植体人类忽然就朝邓桃走了过去。 见状被吓得当下就颤抖了起来,低着头的邓桃明显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知道自己故意去激怒刘常卿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折磨。 可是为了能让宗明苑和蒋商陆能够安全,她只是一声不吭地任由着狼毒花上来抓住她细软的头发,而当她的小脸被逼着朝向刘常卿和方浓后,这个之前饱受折磨的小姑娘也不再故意哭闹了,只是用一种麻木到可怕的表情慢慢地笑了起来,接着细声细气地歪着头开口道, “……你们是杀不死我的,我早就已经死了。” “哦?这可不一定啊,孩子,我们虽然杀不死你,但是我们能让你下地狱,比现在更可怕的地狱。” “……你们才是……你们才是应该下地狱的!!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邓桃就被狼毒花抓着活活掰断了一只胳膊,在边上目睹这一切的蒋商陆的眼皮冷不丁跟着一跳,一直都在刻意伪装着削弱的面颊都险些装不下去了,加上邓桃还没有完全张开的骨骼非常脆弱,因为严重的虫蛀所以全身的骨头几乎已经面无全非了。 可是在这样的痛苦下她还是在短促的尖叫声后停止了继续大叫,只埋着头屈辱又微弱的啜泣了起来。 “邓桃,你忘了你应该好好听话吗?你的养母可还在外面呢,我们随时可以把她抓过来,把她和你变成一样的怪物呀……” 方浓的声音像个恶心又阴森的魔鬼,一边说着还一边将打量的视线往周围看,整个监控室里的人见状都低着头不敢去看眼前的这一幕,只有红着眼睛的宗明苑还在暗自忍受着内心的煎熬。 他不知道笑容恐怖的方浓打从刚刚起就已经注视着他很久了,久到边上的蒋商陆都已经注意到了这点了。 而就在忍无可忍的年轻人刚想要冲动地站出去承认就是自己拿走了钥匙时,睁大着眼睛的宗明苑忽然眼看着一直隐瞒着自己真实身体情况的蒋商陆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而几乎在瞬间,整个室内都被一股浓郁到让人耳晕目眩的罂粟花香包围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神经毒素侵入类植体人类大脑的瞬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出现了大概六秒的失明时间,就连那两个一直身手十分厉害的狼毒花和荆棘花也没有因此逃脱。 而在场唯一还保持着正常视力的蒋商陆就趁这个短暂到不过一两个眨眼的时间神色狠戾地挣脱开禁锢着自己手腕的荆棘锁链,接着一个大步上前一把将方浓的喉管死死往下掐抠禁锢住他的行动,又把那根荆棘锁链反锁了两圈狠狠套在了刘常卿的脖子上。 “……我也许没有和你说过,我是一个报复心很重的人,别人敢给我一个巴掌,我是会直接要了这个人的命的,方秘书。” 苍白的嘴角绽开起有些凉薄的笑容,蒋商陆面颊上的罂粟花纹路若隐若现,身上的那股花香混着现场的鲜血味道也变得越来越血腥,偏偏眼下方浓和刘常卿这两个最重要人物同时被他这么控制住,任凭是在场的哪一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被他这么一说,喉咙几乎要被他的手指刺穿的方浓只能用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这个被他虐待了三天的男人,到底有些贪生怕死的身体却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而蒋商陆见状只漫不经心地歪过头笑了笑,下一秒,他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猛地按下自己的手指尖,瞬间把这个满手沾满他人鲜血的年轻男人的咽喉给活生生掐断了。 “这辈子第一次杀人……送给你了,我送你亲自下地狱。” 这般干脆利落地料理完方浓,面无表情的蒋商陆将他脖子都被折断了的尸体随手丢在了地上。 而缓缓地摩挲了一下指腹上黏腻的鲜血,又抬起头看了眼面前难以置信的所有人后,被爆裂的血管溅了一头一脸的血,活脱脱就是个嗜血恶鬼的蒋商陆还没开口说话,在另一只手上的刘常卿就因为恐惧而声嘶力竭地大喊了起来。 “快点过来把他给我杀了!!!快点!!快点!!!还愣着干什么!!” 刘部长一声呵斥响起,狼毒花,荆棘花还有其余七八个随行保护人员就一起涌了上来,蒋商陆原本就没有受过任何正规的训练,哪怕是刚刚利用罂粟花的神经毒素顺利地杀了方浓,那也只是因为他利用了众人都不知道他并没有失去神智的先机。 可现在这个宝贵的机会已经用完了,在硬着头皮死耗了一会儿后,本来也几乎体力透支的蒋商陆还是被那个当初抓他进来的狼毒花折断了手臂摁着跪在了地上。 而伴着一个男研究人员惊恐的叫喊,眼前的监控室也一下子乱了套,各种工作人员们惊慌失措地往门外退,宗明苑也在愣了一下之后猛地回过神来。 当注意到跪在地上的蒋商陆用平静到有点吓人的眼神始终看着他,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红了眼睛的瞬间,也明白过来蒋商陆刚刚为什么会忽然杀方浓,现在又到底想做什么了。 而当下什么也无法为他而做的宗明苑最终只能咬咬牙一把拖拽住地上也没回过神来的邓桃,又在夺门而出后不顾邓桃瞬间哭喊出来的一声叔叔,头也不回地朝着第三通道的入口冲了出去。 …… 就在这边的监控室内部发生了如此重大的骚动的同时,闻楹他们已经兵分三路各自进入了搜查科内部。 遏苦和王志摩因为具有能先一步探查他人气息痕迹的能力,所以在他们的那条通道上走的非常顺利,一路将闻楹布置下去的几条主电路全部切断,以至于从监控室逃出来的很多研究人员都无法再乘坐电梯登上地面。 糖棕和曼陀罗这边虽然因为之前的过节,没有怎么发生过度的交流,但是当发现守卫口还是有几个人存在的时候,糖棕只一声不吭地就将这些人给先弄晕了过去。 而当听到身后曼陀罗和自己轻轻说了声谢谢就直接要往关押着犯人的走廊上去后,糖棕明显一愣,最终还是点点头回了句没关系跟上了她。 “小桃?小桃?” 压低着声音不厌其烦地往每一间屋子里都要仔仔细细地探头看上一眼,肖素珍此刻的表情就像是个不小心丢失了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可怜又紧张,搞得糖棕都有些不忍心地帮着她开始一间一间地找,但是奇怪的是,这里别说是邓桃了,就是蒋商陆也压根找不到人。 可偏偏他们就是按照闻楹给的路线来的,没道理会这样,这让肖素珍和糖棕都有点忍不住焦急,而与此同时,他们却很意外地在走廊最后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吓人可怖的身影。 “这……这是谁……肖小姐,你认识他吗?” 糖棕一看见这人明显被吓了一跳,转头见曼陀罗瞬间惨白下来的脸便试探着问了一句,肖素珍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事实上她已经完全被心中几乎淹没她的恐惧和悲凉所充斥,而半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肖素珍故意冷下脸又冲糖棕来了一句道, “我认识他,你……你就先去下面找闻楹吧,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可闻楹让我们……我们两个一起啊……”糖棕顿时有些茫然了。 “让你去你就去!别留在这儿!赶紧走!无论如何,先把小桃救出去听见了没有!” 曼陀罗的脾气莫名其妙地就上来了,糖棕被她这么一凶也没辙了,只能无奈地说了句好好好你别发火了我去找小桃,又赶紧往下面跑去找闻楹帮他的忙了。 而见这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人都走了之后,肖素珍先是红着眼睛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又在打开那扇铁门后独自走到了这个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季从云一个人呆着的房间坐了下来。 “从云……” 之前并没有亲眼见过季从云的样子,但是从这个怪物的外部形态来看显然就是季从云无误。 肖素珍曾经利用岁和这个可怜到只能终日哭泣的孩子交流过,作为一个失去过自己未成形孩子的母亲,她亲眼看到季从云这个样子只觉得心中一阵痛楚怎么也消不下去。 她不敢想象如果季从云的亲生母亲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在这个世上会是什么心情,但是她却知道任何一个为人母的人都无法再去伤害这个可怜的只想要找到妈妈的孩子。 而此刻听见肖素珍的声音,脑子里明明已经完全没有清晰的意识,身上的骨头也已经基本被抽去做了实验,如今只能蜷缩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季从云张开他那双血肉模糊的眼睛,有些迷茫地张了张只能几颗零星烂牙的嘴含糊道, “嘛……嘛……” 一听到这两个让人为之动容的字眼泪都掉下来了,眼眶里都是泪水的肖素珍一辈子都想做个真正的妈妈,可却始终没有人给她一个机会。 曾经无数次她痛恨着所有害她失去做母亲机会的恶人,但如今面对着至死都想念着母亲的季从云,她却觉得自己愿意去做这个可怜的孩子的母亲。 哪怕是就这么骗他一次,哪怕是就这么……骗自己一次。 而这般想着,手背上都是虫眼的女人只轻轻地抚摸了下地上那个丑陋的怪物的面颊,又悲伤地抱住怀中的季从云仿佛要将自己这一生的痛苦与煎熬统统都嚎啕了出来。 “对……就是……妈妈,就是妈妈来接你回家了……从云……妈妈来接回家……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 闻楹此刻正独自走在第三通道的路上,一路上他已经躲开了近十几个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而匆忙往外逃出的研究人员,这让他有些疑惑搜查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才会弄成这样。 正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又一个脸色惨白的中年男人一脸惊恐地往外面跑,而见状的闻楹直接一把扼住他的脖子又冷冷的问了一句道, “告诉我,里头出什么事了。” “啊啊啊!!!别杀我!!!我都告诉你!!!方浓……方秘书……被杀了!!!啊啊!!” 中年男人的话让闻楹一下子愣住了,在松开手上的这个人任由他跑掉后,闻楹的表情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一时间没想明白是谁会在这个档口能成功杀了被那么多搜查人员保护着的方浓,而当下他也不想耽误时间,就开始加快脚步往试验区域跑了。 从始至终他的行动都很有条不紊,因为往囚室过去的路线相对迂回,所以他也决定先将搜查科一直关押的部分供实验植物也都放出来再上去找蒋商陆,而那些被长久拘禁在这里的无辜类植体人类一得知有人来救他们了,统统都情绪崩溃地站起来大哭了起来。 “谢谢……谢谢你来救我们”“……谢谢……呜呜……”“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 这一张张或老或少的面孔都多少带着明显伤痕,砸开铁门的闻楹冲他们简单地点点头,又将逃出去的正确路线指引给了他们,因为一路上的照明都遏苦他们给损坏了,只有几个地灯还在隐约亮着,所以这么一大群趁着黑暗开始逃脱的类植体人类也没有引起已经骚动一片的监控室的注意。 做完这一切,闻楹刚要往继续往上面走去找蒋商陆,大老远的,他却隐约看到一身狼狈的宗明苑抱着那个叫邓桃的女孩朝飞快跑过来。 而在黑暗中一看见他的脸,原本脸色就很难看的宗明苑的眼睛就红了,接着不顾闻楹跑上来直接追问蒋商陆现在在哪儿,把同样也在哭泣着的邓桃放在边上一放又一下子跪在了闻楹面前。 “闻……闻楹……我对不起你……”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楹一下子愣住了。 “叔叔……叔叔要死了……你快去救他吧……我求求你快去救救他吧……” 猛地大哭起来的邓桃扑上来就抓住闻楹的手,原本站得好好的闻楹差点就这么被小姑娘这一下撞倒,而勉强稳住自己的脚步,闻楹脸色苍白地蹲下来抓着邓桃的肩膀,又赶紧追问了一句道, “他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他在上面的监控室……他为了救我们——” 颤抖着想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闻楹,邓桃明显着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脑子里压根都听不见别的东西闻楹见状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把邓桃交给宗明苑抱着,自己就往楼上的监控室去了,而看闻楹都快急疯了的样子,眼眶通红的邓桃也在擦了擦眼泪后忽然就跟了上去。 “你不能去!我带着你出去!”见状的宗明苑试图拦着她。 “我不能丢下叔叔一个人!他快死了!我听见……我听见了!他真的快死了!” 歇斯底里地大喊了起来,邓桃大声哭泣着吼了宗明苑一句,先天能感受同类气息的大脑里,此刻回响着的就只有一个好听温柔的像钢琴一样的声音在渐渐地变得微弱,渐渐转至无声。 而这般绝望地咬着嘴唇,红着眼睛的邓桃望着一下子绝望的坐在地上的宗明苑尽量用冷静的口气颤抖着开口道, “把你拿到的那些……那些资料统统带出去……然后给我们大家都讨个公道,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听见了没有?” “我……我会的……对不起……对不起……” 内心备受折磨的宗明苑也跟着内疚地哭了起来。 “不怪你的,反正没有你,我们也是要死的,别再哭了,快走吧,我去找叔叔去了。” 这般说完,邓桃就沿着闻楹刚刚上去的路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一直到小姑娘决绝的背影都已经消失不见了,红着眼眶的宗明苑这才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咬着牙一步步地往外面走去。 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欠了别人债的滋味,偏偏这又是世上最难偿还的恩情,哪怕是他现在把这条命拿出来,一切也无法挽回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蒋商陆浑身狼狈地仰躺在地上,那个叫刘常卿的老头已经惊魂未定地先一步决定离开了这里。 就在刚刚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几乎被这些同样也是类植体人类的职/业/军/人一根根掰断,这些人在刘常卿的授意下压根不用留下什么活口,反正觉醒蒋商陆的第一步……原本就是要彻彻底底杀死他。 只可惜蒋商陆这辈子似乎一直都有点命硬,当初在精神病院那一跳没有摔死,如今被这么对待似乎还有一口气在,但是如果让他现在重新好好想想的话,刚刚那种情况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为了保全自己,而坐视他人的性命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 毕竟他这一辈子都老说自己心肠不够软,是个很冷酷的人,却也到底没有真的对谁硬过几次。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快死了都会看见幻觉,蒋商陆浑身上下都这般痛苦折磨了,居然还在恍惚间地看到他父亲了。 而隔着一层仿佛不真实到朦胧的雾气,蒋商陆就这么眼看着两鬓斑白的蒋老爷子一脸无可奈何,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轻轻冲他来了一句。 “小陆……你为什么总是要这么傻呢。” “……爸,年轻人和孩子的命总是要我这样的人值钱点的……” 口腔中满是浑浊的血沫,所以只能含含糊糊地这般笑着回了一句,蒋商陆明知道这都是幻觉,可是他还是很想告诉自己的父亲,他这辈子做下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后悔。 可是话到嘴边,蒋商陆又忽然迟疑了一会儿,接着缓缓闭上眼睛显得疲惫且无奈地回了一句。 “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闻楹……他是真心想给我一个家和我在一起一辈子的……我想再见见他……” 这话说完,痛的几乎无法喘气的蒋商陆全身上下都再没有一丝说话力气了,他勉强地将自己迟缓的红色眼珠子动了动看向了旁边,却还是什么自己想看见的人都没有看到。 而在边上看着这个脸上都是狰狞的鲜血,四肢也软绵绵地瘫软着的男人始终执着地用无声的眼神盯着门外,仿佛在真切地等待着什么人来找自己的模样后,心里忽然有点烦躁的狼毒花缓缓站起身来冲自己的同伴荆棘花淡淡地来了一句。 “你来吧。” “……恩。” 无数次重复这样恶心的行刑过程,时间一长只要是个人都会有些受不了,可这就是他们生来的工作,他们自己也无法选择。 有的时候,他们也希望能用这种比较快速的方式解决这些人的痛苦,也解决自己的负罪感,而这般想着,面无表情的荆棘花只从自己的手掌中伸出一段尖锐到泛着寒光的荆棘,又朝着这个男人的胸口死死的钉了下去。 这一下,本就已经与一具尸体无异的蒋商陆的心口便绽开了一朵血红色的花,鲜血的颜色在他的心口一点点地蔓延开,所有生命的迹象也彻底从他的身上消失了。 见状的狼毒花和荆棘花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明明已经彻底死亡却,连眼睛都没能闭上的男人,居然难得保持着一种对尸体的尊重将他从地上轻轻抱起来,这才送到了旁边的恒温室里。 他们都清楚这个不幸的男人接下来会在这个屋子里遭遇什么,也知道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会变成什么。 而等他们做完这一切又重新回到监控室里的时候,狼毒和荆棘只略显意外地看到在那朵罂粟花刚刚死亡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 而那个看不清表情的青年此刻正背对着他们无力地跪在地上,边上那个叫邓桃的丫头在断断续续地哭泣着。 “他真的……真的死了……我们来晚了……怎么办……我们来晚了……” 女孩绝望伤心的哭声回荡在满是血腥味的监控室里,青年绝望无助的背影和溅了一地的鲜血都像是副触目惊心的画一样阴森而凄厉。 狼毒花和荆棘花在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涌上了一丝未知的恐惧,出于野生猎食者的本性他们似乎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野兽正在不知名的角落复苏。 而当几秒后,他们就意识到这种感觉并不是错觉,因为还面对着那个青年的邓桃忽然惊慌又难过地大喊了起来。 “你怎么了……哥哥……你怎么了……你的眼睛里怎么流血了……还有你的嘴里……你怎么了呀……哥哥……你不要吓我……” 过于汹涌的仇恨和痛苦久久难以散去,口腔眼眶都流淌出血的闻楹绝望地用颤抖的手掌捂着自己的面颊,脖子里的血管都一点点泛起恐怖的红色,他无声无息地跪在那些枯萎的罂粟花面前,越来越多的血迹也开始顺着他的手指缝往下淌。 而直到那一双从前总显得平淡且温柔的眼睛最终也被这可怖的血红色所覆盖,里面也再不复一丝人类的情绪。 被吓得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邓桃只眼看着和刚刚那个样子完全不一样的闻楹摇摇晃晃地整个人站起来,又恐怖地转过头来,用那双如同染上凤凰涅槃时最绝美颜色的眼梢盯着门口的那两个人慢慢地向上挑了挑。 “……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们。” …… 遏苦,王志摩和糖棕在一起将下面的所有出口全部清理干净,并接应好当地的驻军部队进入这里后,就准备上来寻找闻楹他们会和。 只是还没等他们找到闻楹,二楼囚室的一声剧烈爆炸声就把他们三个弄得脸色都瞬间一变,糖棕首先想起来肖素珍和季从云还在上面,就叫了王志摩他们就赶紧跑上楼。 可是等他们再进入季从云的囚室时,却只看见一地被炸成焦炭的飞虫尸体中,有两个类似人类的身影正依偎在一起,但是已经彻底没有了生命痕迹,就连一丝灰烬都没有剩下。 而脸色瞬间一暗的遏苦在用手捡起地上那个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打火机看了眼之后,半响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烈火原本应该对他们是无效的,但季从云和她应该是已经被那些人抽取了血液和部分内骨骼,不再能保持身体永生不死的状态了,所以之前她才想抓到你救自己,可如今她应该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也想带着季从云和她一起从这场噩梦中彻底解脱……”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 难以置信地想着刚刚肖素珍故意赶走自己的样子,糖棕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是打算留在这儿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想起那个曾经杀死自己的女人最后以这样惨烈绝望的方式离开这个人世,糖棕就有些难过地红了眼睛,而遏苦见状只脱下自己的外袍将他们的尸体残骸包住又交给王志摩,王志摩点点头拿过来刚要和他说话,却在瞬间忽然露出了有点不太对劲的表情。 “你怎么了。”遏苦疑惑地问了他一句。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越来越浓的血的味道……” 伴随着王志摩的话,遏苦的脸色也变了变,因为他虽然没有像王志摩那么敏感能立刻闻到什么血的味道,但是他的确感觉到有一个让他熟悉到后背发凉的气息就在他的头顶慢慢开始蔓延。 而当下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的遏苦就脸色剧变地扔下他们两个人朝上面飞快地跑去,等王志摩和糖棕跟在他后面一起到了上面后,他们一看见三楼走廊撒了一地的鲜血和尸体就集体惨白了脸。 “闻楹……闻楹在哪儿?闻楹!闻楹!” 生怕闻楹出什么事的王志摩急红了眼就要往里面跑,脸色阴沉的遏苦一把拦住他大喊了一声先别进去,自己看看地上的都是些什么人,而勉强冷静下来的王志摩一看就发现这些人似乎一个个都很眼生,唯一熟悉点的也就是毫无声息躺在最尽头,脖子都已经被拧断了的刘常卿了。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眼前这和人间地狱无异的画面让糖棕都有些说不出话了,他甚至无法想象这里之前都发生了什么,而很快就有人来向他们解答这一切,因为从头到尾都在一边目睹着一切发生的邓桃已经红肿这一双慢慢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你是小桃吗?不要怕啊……出什么事了?你知道闻楹和蒋先生在哪儿吗?他们人呢?” “……在那里。” 拿手指慢慢地朝着最里面的恒温室点了点,邓桃的表情很怪异甚至有点阴森,说完也不理会问他话的糖棕他们,就自己坐到边上疲惫地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而闻言赶紧跑过去的糖棕一打开囚室的门就看见两个正在黑暗中拥抱在一起的男人,只是其中一个满身鲜血,除了微弱的气息还能证明活着,其他地方已经同一个死人一般,而另一个竟然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死人。 “叔叔死了……哥哥看见了好伤心好伤心啊,所以他疯了,地上的人都该死,所以他们都被哥哥给杀了……” 小姑娘阴测测的话让人简直不寒而栗,王志摩一脸不相信地想上去叫醒真的如同魔怔了的闻楹,可是遏苦却一把拉住了他。 而强行把眼前的门关上后,一脸悲悯不忍的遏苦也往邓桃的边上一坐,接着闭上眼睛转了转自己的佛珠轻轻道, “……别去打扰他们了,你叫不醒他的……等蒋先生再次苏醒,再进去,否则谁只要靠近他们,闻楹现在都会立刻杀了你。”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是不是你故意想把闻楹弄成现在这样的!” 被他的话弄得脸色惨白,因为闻楹现在的样子而急的差点哭出来的王志摩不想去恶意揣测遏苦的为人,但是他每每这样半遮半掩的举动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而闻言糖棕在一边拉了拉他,可是面无表情的遏苦却只是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害他……一切都只是冥冥之中的命数,以你我之力本就无法改变。” 遏苦这话说完,这几人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邓桃一直和他们呆在一起,当知道肖素珍和季从云已经死了之后,她居然还很开心地笑了,王志摩他们都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有点渗人,心情实在糟糕的情况下也不在继续和她交谈了。 而直到三个小时之后,他们身边的门终于被不疾不徐地推了开来,当手腕上有着零星几个虫眼的男人脸色有些疲惫地背着背上已经睡着了的青年走出来的时候,他先是冲在场的所有人勾了勾嘴角,又宛若重新开始了一场新的生命轻轻地开口道。 “和他多呆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话……等他再次醒过来,就不会记得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了,接下来……就拜托各位帮我好好照顾他了,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 这天深夜,蒋舒华正如同往常一样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自己的单身公寓里准备休息。 今天他的心情十分不错,因为他的秘书陈金虎小姐终于答应周末要去和他吃一家很好吃的馆子了。 虽然这个约会相比起传统的那些看电影吃饭,更像是两个肚子刚好饿的人找个机会拼个桌,而他们还恰好还认识,但是内心容易满足的小蒋总还是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自家二叔特别教过,这能这么顺利地请到陈小姐吃饭的。 “说起来……二叔最近和闻楹干嘛去了……怎么都不接我电话呢……我还想说请他们一起吃个饭呢……” 躺在床上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小蒋总这也不知道是在惦记吃饭还是惦记二叔,反正应该是都挺惦记的,而有时候人还真的不能瞎惦记,因为他正想着他二叔呢,他二叔还真就给他来了个电话,而等蒋舒华特别高兴地一接起来后,他二叔那慢悠悠的清贵嗓子也响了起来。 “舒华,睡了吗?晚上没吃东西吧?” “还没睡……也没吃东西,不是你让我晚上别吃东西的么……不过二叔你睡了吗?” “等会儿睡,忽然想给你打个电话,和你……稍微说点事。” 蒋商陆的话让蒋舒华立刻就认真了起来,但凡他二叔要和他说点事,那这事肯定是非常非常严肃的,而等他严肃地趴在床上又举着电话做好准备好,蒋商陆不知道为什么咳嗽了一声,过了半天才若有所思开口道, “……我打算和闻楹一起出去一段时间,四处走走,可能要个三年五载的。” “什么?这什么时候决定的啊?二叔你不是身体还不太舒服么……怎么就……你怎么不和我早点说啊……” 猛地听到这么个忽然的消息,小蒋总顿时有点受不了了,他越发觉得自己二叔是被闻楹给下了降头了,不然怎么从来不爱出门的人突然就说要出去那么长一段时间了。 可是他二叔又是成年人了,这种事和他说估计也是通知而不是商量,而果不其然蒋商陆只笑了笑,又带着安抚的口吻冲他道, “你都是大人了,我还能一辈子守着给你喂奶么……我走了之后有空会和你联系的,你记得心里惦记着我,然后少吃点就行了,有什么事不懂就去找你雍叔叔,把我和你怎么说的再和他说一遍……然后就……你好好和陈小姐处处看,要是成了我比谁都高兴……” “哎哟……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别说呢……”小蒋总立刻就不好意思了。 “……傻小子。” 被自己大侄子这傻样子弄得有点无奈,蒋商陆靠在驾驶座上勾着嘴角,隔着窗户玻璃看着自己泛着红黑色的瞳孔,许久才最后说了和蒋舒华之间属于今夜最后的一段对话。 “要是有空,就多去看看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爸爸,就说儿子弟弟不孝,没法长守在他们身边,等来日身前事了,就一定落叶归根,决不让他们再为我担心,听见了没有。” “哦,行,二叔你放心和闻楹去玩吧,没事的,万事有我呢!” 蒋舒华轻松的语气有点感染了蒋商陆,他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了,又和蒋舒华说了声晚安。 而在这种愉悦的心情中挂断了电话,蒋商陆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邓桃,而原本正拿着本书低头翻看着的邓桃只抬头看了看他。 “上面的字都认识吗?” “认识,我认识好多字呢!” “恩,那就好,那我们走吧。” “咦?我们去哪儿啊?” “一个大怪物和一个小怪物还能去哪儿?” 男人这般说着懒洋洋地笑了,他给自己慢慢点了支烟放在嘴边,因为彻底死亡已经不再有任何成瘾性可能的身体,终于是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干什么就什么了。 只是身体的溃烂从这一刻开始倒计时,而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在脑海里响起的那个遥远的声音也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他有关十修罗与岁的一切。 “找到我们的其他同伴,一起杀死岁,解除我们和他之间古老的契约就是我们的宿命,等到一切事情彻底解决,我们才可以重新回到我们的家人身边来。‘ “……那要是我们杀不死呢?”邓桃眨眨眼睛。 “那就无声无息地死去,悄然无息地消失,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爱着你的人面前。” 男人和小女孩这般说着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邓桃想到那个最后被昏迷着带走的可怜哥哥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当她将自己的视线落在手上的那本书后,她没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道, “叔叔,为什么你除了一些钱以外,就只带了这么一本书走呀?你就没有其他想带走的东西了吗?” “只带这一本书就够了,这是我最这辈子喜欢的书。” 蒋商陆这般随口回答了一句,嘴角边也泛起了轻柔的笑容,他像是想起了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又像是深陷进了一场永远触不到的梦境,而最终男人只是看着邓桃挑了挑眉道, “整夜给你开车可太无聊了,你要是所有字都认识,就给我读一段吧。” “好呀!” 邓桃点点头干脆地就答应了,靠在副驾驶座上一边摇晃着小腿就一边给蒋商陆读起了诗,而伴随着这辆车在深夜缓缓离开y市,夜色中只有这样两道模糊的声音渐渐地融合到了一起。 “我把我整个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它爱你。” “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什么吗?就是从心底里喜欢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很亲切,不高兴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你要是喜欢别人我会忍不住哭,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去独自一人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我一个人是不敢的,但是只要有了你,我就敢。” “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我真希望我就是那个人。”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 …… “我爱你就像我的生命……这就是这本书的名字,闻楹,你喜欢吗?” …… 2016年8月,官山寺佛前菩提树的一段垂生气根化形而生的送温暖人遏苦带着一位重伤垂死的神秘客人回到了山中,隐遁养伤。同年,刘常卿等人因涉嫌危害植物安全罪被判处死刑。 2016年3月,蒋商勇病亡,临终嘱托独子蒋舒华将其二叔接回家中,蒋商陆与闻楹也随之在y市发生第一次相遇。 2012年6月,蒋父过世。同年闻楹退伍回到y市开始追查战友季从云死亡真相。 2005年,萧红去世,《阿姆莎遗族传统民谣第五版》的出版未完成,后续翻译工作永久终止。 2004年,萧骜因个人公务从延边返回y市,于机缘巧合下见到了面临物种基因初次显露的蒋商陆,同年他死于天坑,为保护队伍中其余四十六人尸骨无存,地植办以萧骜先生的物种红棉树,又名英雄树作为地植办总部的永久象征物。 1992年,萧红与闻天明生下独子,取单名为楹,同年出版《阿姆莎异族传统民谣》初版。 1972年,时任中国植物研究所的年轻科学家刘常卿和萧骜在当时混乱的时代大背景下,从当时的特殊植物遗迹阿姆莎异族中挖掘出了十多块碎石板,石板上出现了大量的未知文明,刘常卿与萧骜将他们带回首都后进行了近六个月的分析和研究,却始终无法破解这些文字的真正含义。 同年,因意见不合与刘常卿陷入首次争吵中的萧骜带着养女萧红和部分石板拓印回到y市老家,某天萧骜正在院子里用煤炉烧水准备拎到里屋来取暖时,当时只有八岁的萧红就在他的书桌上很偶然地看到了这些并没有对外公开过的拓印。 出于一个孩子贪玩的天性,这个今年才刚刚进入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在父亲的草稿纸上开始兴致盎然地也画起了东西,而等萧骜再回到书房的时候,他就看见这些已经废弃没用的拓印上被萧红画了几个红红的小圈。 “阿红,你把这几个字画出来是什么意思?” 轻轻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发顶,萧骜弯下腰抱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有点疑惑地问了一句。 “因为老师说过,如果你今天上课认识了字帖上的哪些字,就要用红笔赶紧把他们圈出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阿红都认识,爸爸。”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爸爸和叔叔们用功了好久都认不出来的字,很难的呀,阿红才念一年级就已经认识啦?” 啼笑皆非地看着女儿一脸骄傲地和自己说话,萧骜其实并没有把这种小孩子的童言无忌放在心上,但世上通透之人从来无关年轻老幼,这一刻一段无可避免的命运也十分凑巧地就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当一秒,萧骜便眼看着急于向他证明自己的确认识这些字的萧红将手指点在了最当中一个形状扭曲的异性字上,接着便在这冬日的暖屋里依偎在他的身边扁扁嘴执着地道。 “一年级怎么了,我们老师说过的,要是不认识就看这个字像哪个字,要是还不认识就看它像哪个字,只读半边,但我觉得它什么都不像,也读不出半边,所以这其实不是一个字。” “……那……你觉得它是什么?” 听到这看似孩子气却又隐约有几分道理的话,萧骜的表情顿时有点复杂了,因为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和同事们之前思考的局限性在哪里了,而紧接着,他可爱又天真的小女儿,日后将会以一人之力翻译出近一半阿姆莎民谣内容的萧红博士甜甜地冲他笑了起来。 “它是一朵花呀,上面的这个线是她的花朵,这一条横线她的花茎,两边舒展开有大有小的叶片,还有这个,根那么粗壮,叶片那么茂盛,这不就是树吗?爸爸,这张纸上有好多好多花和树,还有小草果子还有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东西,这边有十个不一样的,这边有十一个不一样的,中间还有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我统统都认出来啦,爸爸爸爸,你快表扬表扬我呀!我是不是比你还要聪明呀!” 第十二只凤凰 临近这年过年的时候,总部有关y市地植办分部的调令安排也下来了。 因为原领导闻楹闻少校在苍青劳工基地事件中失踪近半年,基本已经可以断定其彻底死亡,所以总部也在仔细斟酌之后,决定将原本就在分部工作多年的穆霄暂时提上了分部副部长的职位。 收到这个上级通知的时候,所有认识的人基本都对穆霄表达了第一时间的祝贺,可穆霄自打闻楹失踪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倒也没有怎么表达出为升职而开心的情绪。 而在他正式升上副部长的那一天,陈啸光也从地植办正式辞职,悄无声息地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辞职走了也好,我前段时间看见他的脸就觉得心里堵得慌……闻少校和蒋叔叔就被他这么给出卖了,他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呆在我们这儿若无其事地上班工作啊……” 张晓光,刘檀和穆霄此刻正一块在单位食堂吃着午饭,这会儿都是大冬天了,所以哪怕菜端出来的时候再热乎,放了这么一小会儿也有些凉了。 而听张晓光一脸郁闷地这么嘀咕了一句,坐他旁边的刘檀先是冷笑了一下,接着神情略显厌恶地低头开口道, “说不定是看闻楹不在了,所以一直等着总部给自己加官进爵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这种人渣了……” “……算了,人都彻底滚蛋了,别再提了,就当他不存在吧……咱们不欠他的,只有他自己欠了闻楹的……” 穆霄这般说着有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刘檀和张晓光闻言也都有些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他们几个都是最早一块来y市分部工作的,撇开陈啸光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不提,其他人是真的很喜欢闻楹,把闻楹当做自己的上级和朋友的。 可伴随着总部有关前部长刘常卿倒台事件的详细调查,闻楹本人虽然被很快就被军部授予二等功和各项奖励,却始终都找不到人影。 更甚至,张晓光穆霄他们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年轻的闻楹当初为了能够救出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可能真的就选择和那个男人一起葬身在了苍青,再也无法回来了。 想到这儿,穆霄也顿时没了胃口,他原本并不是过于感性的人,但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所以就一直有点难接受。 只是心里再难以接受,他也得帮着闻楹把部门好好管理下去,而有关这个副部而非正部的职位安排,其实还是穆霄自己要求下总部才会这样做的。 他们这个分部永远只有一个部长,那就是他们的小闻少校。 除此之外,他们都接受不了第二个人来接替这个位置,哪怕是穆霄自己也不可能接受。 “喂?恩,我下班了,你把穆州也接来了?哦,对,和我爸妈一起吃饭,好的,我马上下去。” 电话里都听了好几年的男人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暖,神情也跟着瞬间轻松了些许的穆霄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就准备下楼,可在经过外边办公区的时候,他却被后面的追上来的张晓光给随手塞了盒喜糖过来。 “恩?和小琴的婚期都定下来了?” 知道张晓光打从年初就在和他那个樱桃番茄的女朋友小琴谈婚事了,现在真的能成了,穆霄也挺替他开心的,而闻言瞬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伙子摸了摸鼻子,半响只能叹了口气笑了笑道, “等开春就办事,毕竟两个人都已经处了那么久了,我也得给她个承诺,给她个家嘛。” 看着这总是和小孩似的长不大的小番茄也知道说出这种话了,穆霄有些惊讶地同时没忍住就笑了,而接过那一盒喜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后,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分开了,再等穆霄下楼之后,果不其然,他们家刘谌刘先生的车已经停在下面等他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真的决定和这个普通人类开始这段感情的呢? 站在楼底下的木天蓼类植体人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属于四五年前的那些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脑海中现在能大概想起来的,就是当初刚参加工作的自己似乎还喜欢着陈啸光,被故意吊了大半年又最终被狠狠拒绝后,他还差点就因为一时冲动辞了职,要不是当时闻楹死活不批准,他这会儿可早能就和他爸妈一样做宠物大夫去了。 只是很多事□□后想想也有点庆幸,毕竟他是真的很喜欢地植办的这份工作,这份工作后来给他带来的收获也远要比当初那段失败的感情要来的多得多。 而原本以为要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的失败感情,也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就因为遇到了刘谌而彻底改变。 丢了猫而心急如焚的男人和恰好捡到他家猫的木天蓼。 现在想想这样的相遇还有点让人啼笑皆非。 从交换电话,到偶尔出来一起吃饭,再到半年后的春季开花期第一次去刘谌家过夜。 很多事情冥冥注定却又顺理成章,但仔细想想,这些年两人走过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开满鲜花的路上,能回想起来的都是芬芳美丽和甜蜜的东西。 “我订好餐厅了,叔叔和阿姨过去交通挺方便的……不过我今天这样穿会有点不合适吗?”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容貌清俊,身材高挑,一双像猫一样挑起的眸子十分的优雅迷人,此刻他一看见穆霄拎着公文包坐到自己边上就凑过来轻声地问了他一句,闻言的穆霄转过头打量一样他全身上下几乎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衣着,最后只能勾起嘴角真心实意地评价了一句道, “品位不错,很帅,你叔叔阿姨会喜欢的。” 一被穆霄夸奖立刻就神情放松了些,像是被安抚到的猫咪一样带着点满意的心情点点头转过头继续开车后,今天头一回见自己男朋友父母的刘谌刘先生一边按捺着心头的紧张一边就听着穆霄在和坐在后座的穆州说话。 穆州:“哥哥,我们今天要在外面吃饭吗?” 穆霄:“对,吃海鲜,你喜欢吗?” 穆州:“恩,随便。” 穆霄:“唉,什么叫随便,不要说话这么随便好么,穆州同学。” 穆霄的弟弟穆州一直是这么有点闷又不太爱说话的性格,刘谌和穆霄处了那么多年对象了都没看这孩子有几次真心实意地像别的孩子那样笑过闹过。 而此刻从前视镜里撇见穆州一边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和穆霄说话,一边用手轻轻虎摸着书包上的那个黑□□咪的羊毛毡挂坠的样子,刘谌想了想就冲穆州温言开口道, “州州喜欢这种羊毛毡玩具吗?我下次出差再买一个给你吧。” “……不用了,谢谢,我有这一个就好了。” 很礼貌地就看着刘谌摇了摇头,刘谌见穆州把那个羊毛毡小玩具都快摸得毛都平了,也大概明白这应该是什么比较重要的人送给他的,所以才被这孩子这么珍惜地留着了。 而见大人们总算是不再盯着自己问东问西了,独自抱着小书包靠在后座的穆州也轻轻地松了口气,只是当他的小手轻轻地抚摸过手掌心那只黑色的小猫咪时,他还是偷偷想念起了一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上周六补习班,并把这个羊毛毡玩具送给他的人了。 “叔叔,你……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记忆里属于周六的午后,一大一小正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小声说话,可当平时总显得有些气色不太好的男人把一个毛茸茸的猫咪羊毛毡递给穆州的时候,见状的穆州还是有些惊讶。 因为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他父母哥哥都以为他不喜欢猫,却很少有人知道作为木天蓼的他同样也热爱着那些可爱的猫咪们,而被他这么一问,从年纪上要比他大了很多很多的男人只用懒洋洋的声音笑着回答道, “你不是很喜欢猫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穆州顿时结巴了。 “叔叔都这么老了,当然什么都懂了……不去碰并不代表就不喜欢,这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东西是心里特别想要却不敢去得到的。” 低着头看着他的男人笑的很狡诈,单纯好骗的孩子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立刻就惭愧地低下了头,他心里有点被拆穿后的难堪,但是忽然又觉得有个人知道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所以想了想,眼睛有点红红的穆霄只冲男人招了招手又不太好意思地趴在他的耳朵边上小声道, “……我没有讨厌他们,我只是怕害了他们。”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是木天蓼,所以只要是猫,天生就会毫无理由的很喜欢我,我以前也可以和他们玩……可是前年的时候,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有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猫闻到了我的味道就一直跟着我,他的叫声太微弱了,我就没有听见……他在我的后面叫我,我一直走,他就一直跟着我,结果他不会很快的过马路,就被一辆车给轧死了,他死了好多人在惊讶的喊,我才回头看见他……就是我害的他……我不想再害别的小猫了……我也不想碰他了……” 穆州这般说着就有点想哭,他平时在家里都很乖,从来也不会在父母面前无理取闹地哭闹,只是一个孩子再懂事,有时候也很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来说一说幼小的心灵里的那些伤心事,而耐心地听他说完后,男人也只是拿自己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了他一句道, “所以你是因为不想再害猫,就不打算对他们好了吗?” “我……我不是……” 穆州瞬间愣住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男人见状也忍不住笑了,他原本会想到送穆州东西就只是心血来潮,但看到这个孩子实在有点可爱,所以他才会多说了这么几句。 只是他这辈子似乎总是无法对孩子们和真正善良的人硬起心肠,而这般想着,他便抬手捏了捏穆州的脸颊,又在勾起嘴角轻轻地告诉了他这样一句话。 “你不是猫,所以千万别去替猫擅自做决定,他们如此爱你,对你那么着迷,你要是故意躲开他们,才是在伤猫的心……你想想看啊,猫是一种那么冷血那么自负的动物,他总是对所有人都很冷漠,但是他对你却是全心全意的……他有一千种能够让自己快乐的方式,但是只要少了你他就再也不快乐了,所以如果你愿意爱他们,对他们好……才是对于猫来说最幸福最满足的事啊,你说呢……穆州?” …… y市的冬天今年来得格外的冷,说到底还是热带树种的糖棕围着大围巾裹着厚棉袄硬扛了好几天,后来还是没控制好感了个小冒。 他如今还留在雍二的身体里面没有离开,这倒不是说他准备一辈子霸占人家富家公子的躯壳过好日子了,而是因为这期间有两件连糖棕自己都没想到会发生的事迫使他做下了这个决定。 这第一件,还是要追溯到大概半年前,遏苦在带着重伤的闻楹离开前特意来找过他,虽然之前就知道遏苦和自己同为五树,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树座前护神塔树,可是当从这个一贯神神秘秘的出家植物口中得知了那件几乎让他震惊的秘密后,糖棕还是到现在都有点没缓过来。 只是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那一直以来自觉肩负责任的糖棕也只能相信遏苦的安排并选择留在y市等待他承诺的那个合适的时间点再归来。 而说到另一件事,本身就比较复杂了。 雍家老太太在入秋的时候身体出了点问题,但倒不是说是什么重病,而是那种会慢慢影响记忆力和智力的老人痴呆,雍老爷子在边上照顾了老太太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情也跟着低落了,到冬天的时候就一病不起直接住院了。 老两口且不论从前为人处事如何,真到了病了的时候儿女们也再不会计较从前的事了,雍锦年几乎把自己公司的事都停了忙前忙后地照顾着自己的父母,每天从早到晚的呆在医院里,自己也愣是瘦的面颊骨都凹下去了。 在这样前提下,糖棕是觉得自己要是趁这个时候随随便便的跑路,本来就病的严重的雍老爷子估计得直接伤心地一命呜呼。 再加上糖棕觉得自己既然占用了雍二那么久的身体,肯定也是要帮点雍锦年的忙的,所以仔细想了想之后,糖棕就选择暂时留下来一边和雍锦年一块照顾他父母一边继续维持着这种不尴不尬的假兄弟关系。 “你他妈自己感冒了就别来了啊,就你是孝子啊。” 从病房走出来就来到糖棕身边皱着眉骂了一句,雍锦年看他整个人病怏怏地缩在围巾里不停地发抖,却连手套都没带一副的蠢样子,心里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说起来,这半年他和雍二的关系一直维持的很诡异,说关系改善了吧肯定谈不上,毕竟平时话都不说一句,可是说关系没改善吧,他干嘛要因为这混球感冒了就心里这么火急火燎的啊。 这般想着,顿时默默地唾弃了一下没原则的自己,站在走廊里的雍锦年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就把自己的皮手套就脱了下来。 眼见糖棕摇摇头连忙要拒绝自己的样子,冷着脸的雍锦年也没搭理,抓着他的手腕把手套给捏着他一根根细嫩的手指硬塞了进去,而做完之后他也没搭理脸都莫名其妙涨红了的糖棕,只不耐烦地瞪着他骂了一句道, “脸红毛红啊,我是你哥还不能给你带个手套啊,赶紧滚回去家躺着,爸这里有我,别他妈碍我的眼。” “……恩,那我走了……” 埋着头就把雍大的手套连着自己的手/插/进兜里跑了,等糖棕和头卸下磨的驴一样飞快撒丫子的跑出医院之后,他脸上的温度都没消下去。 而稍微冷静下来之后,糖棕满脑子回荡却还是雍锦年那张仿佛全世界欠我两个亿,但又莫名成熟耐看,英俊到不可思议的脸。 “这……这下该怎么办啊……我想回土里去……” 欲哭无泪地捂着自己的脸就哀嚎了一声,糖棕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作为一棵曾经笔直笔直的糖棕树接下来的命运注定是要越来越弯,目测是要弯到西伯利亚了。 可是这弯都要弯了,也不是他本人就能控制住不往下继续弯的,而怀着这种复杂难言的心情,还感着冒的糖棕就只能这么心神不宁地回家去了。 等到了家,他照例是先去看看睡在楼上屋子里的刘桂花老太太,自从得了老人痴呆之后她就变得像孩子一样很嗜睡,睡前还必须得两个儿子轮番哄着才愿意乖乖闭上眼睛,此刻糖棕弯下腰给他掖了掖被子的时候,老太太还不轻不重地叫了声小年,小城,而糖棕在微微愣住的瞬间也忽然涌上了点莫名的心酸。 “……妈,我在的……”糖棕小声地说了一句。 “那你哥哥……你哥哥去哪儿了……”老太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哥哥和爸爸出去了,过会儿就回来。” “哦……行,你爸爸肯定带他去钓鱼去了……小年喜欢钓鱼……因为他知道我喜欢吃鱼,你哥哥很孝顺的……无论去哪里,都知道爸爸妈妈的好……” 从前总是因为二儿子的存在表现得没那么喜欢大儿子的老太太在脑子不清楚的时候反倒是想起雍锦年的好了,糖棕闻言就无奈地笑了,其实心里是有些遗憾今天不是雍锦年亲自来听听这些话的,只不过当听到老太太说想起来去窗口坐坐的时候,糖棕还是耐心地帮她穿好衣服裹上羽绒外套才扶着老人的手将她带到了床边。 而隔着阳台往下一脸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刘桂花老太太忽然拍了拍糖棕像个好奇的小孩子似的问了一句道, “你上次偷偷带回来又种在咱们院子的那两个东西是什么呀……” “哦,是一棵曼陀罗和一棵川乌的残株……其实是已经死了,但我就是想让他们有个地方呆一呆……他们是一对母子。” 知道老太太脑子不太清楚了,糖棕也没有说谎就这么实话实说了,上次那件事他最后还是出于私心把肖素珍和季从云的骨灰都带回来种着了。 尽管知道肯定是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但是糖棕觉得至少作为植物的宿命,也该让他们好好入土为安,而眼神呆呆的老太太听他这么解释,似乎也没听懂的样子,就跟着一起点点头又一副很赞同的样子开口道, “既然是母子……就要葬在一起啊……等我死了……我也想葬在我们家老二的边上……” 刘桂花老太太无意识的话让糖棕的脸色猛地白了,他的手有些紧张地发着抖,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却什么话都没说不出口,而老太太说完了之后,好像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就只是略显困倦地眨巴了眼睛,这才对面前的糖棕笑了笑道, “孩子……我们回屋里去吧,我又想睡觉了,困……” 这一番让糖棕心惊肉跳的对话之后,哪怕自己身体再不舒服,他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睡好了,所以回了房间又躺下之后,一直到雍锦年人从医院回来,躺在床上的糖棕的眼睛都是干瞪着的。 雍锦年进他房间本来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好点的就直接走人的,见他一脸苍白的蜷缩着在被子里,病的一动都不动的样子立刻就心软了。 这张曾经让他无比憎恨厌恶的脸,如今他已经能做到完全无视后,再根据自己的大脑而下意识地做出某些行为了,而这一次再次没忍得了的雍锦年想了想之后,往他的床上轻轻一坐又拿手掌摸了摸糖棕的额头。 “你怎么了?额头不烫啊,从刚刚回来到现在睡了多久?” 每次都对他大呼小叫的雍锦年这次真是温柔的出了奇,糖棕闻言神情复杂地抬眼看了看他,有些话其实已经藏在喉咙里急切地想要说出口了。 他真的很不想骗人,不想骗雍锦年的爸爸,也不想骗雍锦年的妈妈,更不想骗雍锦年。 但是撒一个谎本来就是需要无数个谎去圆的,而想到这儿,糖棕就疲惫地闭上眼睛又低低地喃喃了一句。 “……哥,你知道有一种树叫糖棕树吗?” “恩?没听说过?这什么东西?”雍锦年明显一脸迷茫。 “是一种很坏的树,会骗人的,但是他其实……没什么恶意……” 在雍锦年看来神神叨叨了小半年的雍二又开始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他当下也没去理睬他,就觉得这小子可能是病糊涂了才开始这么话唠。 而想了想干脆最终还是脱了自己带着寒气的外套,雍锦年从后头钻进来搂着糖棕的那一刻,糖棕的整个背脊连带着皮肤上寄生的那一段枯败的树枝都仿佛复活了,而紧接着,他就感受着雍锦年像娇惯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又故作不耐地抱怨了一句道, “好的好的,没什么恶意,糖棕树真是世上最可爱的树了行了吧……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赶紧睡,烦死了,不许说话了,听话。” 这一夜,睡着了都差点没笑醒的糖棕树身上无知无觉散发出来的芬芳香气仿佛让这一个冬天都提前结束了,只是在远离y市的苍青山深处,官山寺内正如往年一样迎接着偶尔进山上香的香客们。 不过和以往略有些不同的是,今年因为天气太过寒冷,所以能顶得住严寒往山上来的香客们就更是少之又少,而这几天但凡上过山的人却统统都被官山寺内这一幕奇异的景色所弄得险些失了心神。 “小师傅……这大冬天的你们这庙里面怎么还和过着春天一样啊?外头可刚刚还下过雪呢,这芍药花怎么还开着呢?还有这牡丹花,这木芙蓉……太神奇了啊……” 为了能让生了重病的小孙子能早日身体康复,这位鬓角斑白的老太太特意挑了清晨天亮前最早的时候,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点心面食就上了山,可从前她就长年累月地在官山寺进香,却还是头一次目睹这样不寻常的景色。 而听到老人家这么问,这位刚来官山寺没多久的少年僧人也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皱着眉头稍微压低些声音,又双手合十轻轻开口道, “这我也……不清楚,就听别的师兄说……是我遏苦师叔带回来一位客人来了之后才开始这样的,这些花在初夏,初秋的时候明明都已经陆续败了,但在今年深冬后的一场大雪后忽然就全部复活了,我们当时也全部看呆了,现在想来也许是客人的身上带着天生福泽,这才保佑寺庙中的草木们能常开不败,死而复生吧……” “那……那倒是真有些不可思议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也希望我那苦命的小孙子能如这些衰败的花草一样受上天保佑啊……” 满脸倦容的老太太听小僧人这般说着立刻虔诚地跟着说了一句,小僧人闻言有些同情,却还是帮老太太又拿了些庙里的贡品这才送她下了山。 等这少年僧人裹着厚重的灰色僧袍打算回厢房时,他忽然隐约想起来今天早上遏苦师傅好像是叮嘱过他,要他去收拾一下内院那棵凤凰树树底下的落叶的。 这般想着,小僧人当下就拿了丢在门房边上的笤帚,又一步一步地带着雪穿过花丛往寺院深处去了。 这一路往里头走,寺院外部那些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浓郁的花香味就渐渐淡了,一种很独特却也几乎胜过小僧人生平见识过的所有好闻味道的浅淡香味飘散在内院,而这也正全数来源于院子当中那棵叶片茂盛,影影绰绰还有不少朱红色的花苞开在枝头的凤凰树。 再等拿着笤帚的小僧人抬头看到那安静靠坐在树杈上,几乎和这些花和叶融为一体的年轻男人后,他也并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特意将自己的视线避开这人的脸和他与树身隐约融合在一起的身体,又礼貌地合手就行了个礼。 “闻施主,打扰了,师叔让我来扫落叶。” “恩,麻烦你了。” 面目模糊的青年用听着就很虚弱的声音地淡淡回答了一句,透过凤凰叶片影影绰绰的光影,他凝视的视线慢慢落到红墙寺庙外不断飘散的大雪上,许久他轻轻地问了一句道, “……院子里还有其他我没见过的花吗?” “没有了,我们这间庙里所有的花您都见过了,您……到底想要找什么花呢?” 小僧人的问题让男人瞬间沉默了下来,这些天他几乎复活了他能见到的所有开在这间寺庙的花,这种力量上的过度透支也差点就让一贯对他言听计从的遏苦都有些想要发火了。 遏苦甚至一遍遍地和他强调,他如今的能力只能复活一些低等植物,而且还并非是永久性的,这么无意义的使用并不是一件理智的行为。 可是心头的某种强烈的执着却让青年不受控制地去做出了这些行为,而每当看到那些花朵重新绽开,他却并不能感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因为他意识到,他的脑子里除了他曾经叫什么,是如何长大的,有过什么人际往来外还有一大片很可怕的空白。 也正是这片空白,造成了他为何要如此执着地做出这些行为。 “我找不到他了……我也不记得他了。” 好一会儿才这么不带任何情绪地随口感叹了一句,小僧人闻言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有些不好接这个总是显得很古怪的客人的话,但树上的青年明显也没指望有任何人理解他,所以半响后,他只对着自己空荡荡的内心无声的张了张嘴。 “我好怕他冷。” 这句话落下后,院子里再没有人说话,屋顶上雪水融化后沿着寺庙外的红墙往下落,寺院内美丽假若的花朵们依旧在凤凰树的庇佑下幸福而满足地度过这个寒冷的让动物都有些受不了的冬天,隐约听动静似乎有从北国远道而来的鸟雀也在这个时候躲进了庙中的屋檐下来来避寒。 而沿着这些候鸟们迁徙的路线一路往北,此刻就在中俄边境的往东八百米处,一个身上裹着件白色的毛斗篷,整张脸都被掩盖的娇小身影正拉着一个比她还要高瘦些的十五六岁少年飞快地奔跑在积雪非常厚的雪地中。 “站住!把那个小子交出来!”“快站住!操/他/妈的!这些天杀的本地佬的狗居然还不听话!” 紧随在他们的身后的叫骂声大多是俄语掺杂着少量的当地方言,十几个扛着枪的强壮外国男人气势凶狠地带着几条狂吠的猎犬追上来围住他们的时候,这一行人已经在这个林子里追了这两个毛孩子将近四十多分钟了。 而如果不是这个不怕死的小丫头之前偷偷潜入他们的仓库将这个货物偷走,他们现在本该准时按照买家的嘱咐,已经将这个小子一路往南向更遥远的中国境内寄了过去。 “小桃……你还是快把我……交给他们吧……千万别连累了你……” 瘦弱的少年颤抖着肩膀,轻轻地拉了拉身边那个看不清楚脸的女孩的衣袖就用当地口音哀求了一句,他的身上满是刀口和血痕,在脖子的地方却隐约能看到有一些暗红色的花朵纹路在若隐若现。 而闻言,那明明此刻被一群成年人和狼狗包围着,却也没有露出一丝胆怯的小姑娘只歪着头显得有些诡异地笑了笑,当下也没有去回应少年的话,就面无表情地对上了面前这几个俄罗斯男人打量的视线。 “你们的佣兵团名字叫雄狮对吗?”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看上去才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居然有一口非常标准的俄语,而闻言,这群对任何危险情况都很敏感的佣兵们已经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枪。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臭丫头。” “我从哪来的不重要……但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可以了,如果你们这些人是了不起的雄狮,我就是能活生生毒死雄狮的毒花——” 这话说完,一声凄厉惨叫就在大雪后寂静的森林中响了起来,未被完全驯服的猎犬一被惊吓就立刻大叫起来,混合着人类的痛苦哀嚎声就显得格外恐怖。 而那个先前被救的少年见状只惊恐地赶紧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却眼见那比他看着还要小一点的女孩用几乎可以说是冷漠和阴森神情将那些忽然从地底长出来的桃粉色花枝缠在这些人的脖子上,又像是实施一场盛大的绞刑一样的把这些人高马大的俄国人转眼间一个个收拾了个干净。 “他……他们死了?”少年明显有点吓坏了。 “没有……应该只是中了点毒。” 其实今天也是头一次一个人干这种事的女孩也有点心有余悸地回了一句,慢慢收回来的手掌多少带着点颤抖。 闻言,刚刚还以为她其实一点都不怕的少年也愣了,半响他有点好奇着看了看女孩掩藏在兜帽下的脸,又傻乎乎地笑了笑道, “原来……原来你也会怕啊,邓桃?” “废话,我当然会有点怕,我才那么小。” 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确定他们的后面应该没有危险了,邓桃也就拖着手上这个拖油瓶继续往森林外面走了,而被她粗暴地拉着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的,少年一边笑一边真心夸奖道, “可是你做的很好啊,好厉害,就像个……唉,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那是我自己学的,不是都和你说了吗,那都是和我叔叔学的。” 邓桃这般回答着,脚上的皮靴子就在雪地上发出咔哧咔哧地声音,她看上去明显有点着急要去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但是见身后的少年一副跟不上自己脚步的样子,邓桃还是被迫停下来又特别无语地骂了他一句道, “诶,一品红,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从小到大在野外长大的吗?” “被关起来太久,缺土,缺水,有点腿软……” 有点难为情地小声解释了一下,一品红这么说邓桃也拿他有点没办法了,于是两个孩子就这么像蜗牛一样在雪地慢慢地开始挪动,而为了能冲淡这份萦绕在彼此之间的尴尬,被她救了一命所以挺不想惹她生气的一品红只能强行展开话题道, “诶……话说,邓桃,你都已经这么厉害了……那你那个叔叔一定更厉害吧……”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一品红虽然体力不太好但是智商还是挺够的,因为他这么说完之后,原本不太爱搭理他的邓桃真的就立马给他回应了。 而明显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后,邓桃就和在冲外人炫耀自己有个厉害的爸爸一样一边走一边开口道, “那当然啦,刚刚那些毛子话都是他教我的,他会说好多好多不同地方的语言,还认识好多好多地方,他还会给我弹琴听,我们这半年全国各地到处走都是他带着我一起的,就连你在这儿,都是他花了好多时间才查到的,不然啊,你现在肯定就要被抓起来关着切成碎片了知道吗……” 因为邓桃的最后一句话,而顿时对那位还没见过面的邓桃爸爸……哦不,邓桃叔叔感激了起来,一品红这小子虽然是个剧毒植物,但其实心也不坏,相反还是个品质挺好的孩子,而心里怎么想他也立马就这么说了,当下他就对邓桃开口询问了一句道, “诶,那他现在在哪儿呢?我能亲口和他说句谢谢吗?” 一品红的话邓桃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看脸上的表情明显也有点不太信任一品红,但是想到男人在临离别时微笑着告知他的那句一品红是他们的同伴的话,小姑娘还是如实地把他们目前的情况告诉了面前的这个新同伴。 “目前还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先去了黑河以北,想办法找使鹿部的族人去了,如果我们现在赶过去,应该还能有机会能见的到他。” “……使鹿部是什么呀?” 乍一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一品红的脸上堆满了好奇,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无意中碰上了一个……或者说两个很奇妙的人,而听他这么问,走在他身边邓桃也只将自己为了掩盖面孔上的虫洞才刻意拉低的兜帽整理了一下,又声音甜甜地笑了起来。 “使鹿部,就是一个叫做鄂伦春的少数民族,那里的人很少很少,身上穿春纹皮袄,头上带密塔哈,口中说古老的鄂伦春语,却没有自己本民族的文字,他们平时靠狩猎为生,能驱使高大健壮的驯鹿作为自己的坐骑,嘴里哼唱的歌谣听说是这世上最动听的,而且在北山野人居住地的深处,还存在着一种能保护花朵不受飞虫侵蚀留住生机的鸟儿……” “而这种鸟啊,她的名字就叫……罂雀。” 第十三只凤凰 全国范围内正式进入隆冬的一月底,整个大兴安岭山林地带的土地几乎每天都要被昨夜新落下的白色雪花重新覆盖一遍。 在海拔一千五百米的高寒地区,这里的气温在白天基本不会超过零下二十度左右。 可是在严寒恶劣的自然气候下,这莽莽的山峦间还是栖息着包括鹿,狍,虎,野猪,熊等各类野生动物,更因地势奇特,土壤丰厚,所以纵横交错的河流贯穿过大山,让无数油脂丰厚,新鲜肥妹鱼类在冬季也潜伏在冰层底下,可供当地的本民族人——室韦狩猎度过整个寒冬。 “卢集老爷!卢集老爷!快放箭啊!狍子就在那儿呢!” 白茫茫的雪地里,骑跨在一头成年驯鹿背上的少数民族孩子正用一种奇特的语言在兴奋地低喊着,这种语言是当地人普遍使用的鄂伦春语,鲜少会有外人能够学会。 此刻仔细瞧这孩子的一身异族的穿着,毛绒绒的褐色狍子皮帽子包裹着红扑扑的脸蛋,身上的春纹皮毛民族服饰合在一块显然就是传说中的使鹿部族人了, 而他口中的卢集老爷则是个头发雪白,却身材壮实高大地像头雪狼一样的老人家,不过撇开那老人家浑身上下同那孩子类似的传统民族服饰穿着和他骑着那头漂亮的驯鹿,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背在背上的那把狼骨弓箭了。 “和狍狍一样的蠢孩,不要吵!再吵卢集老爷的猎物就要没了!” 粗声粗气地压低声音骂了那聒噪的孩子一句,驱使着驯鹿追上自己猎物的卢集老爷说着就搭起弓箭眯起了丛林野兽一样精锐冷酷的眼睛。 他是一位鄂伦春族当地出了名的老猎手,在年纪还要轻些的时候,别说是这样的狍子了,就是那些森林深处出了名凶猛的宝日坎,乌塔其他都能轻轻松松地猎下一头。 如今他老了,教育这些孩子们学会这些最基础的狩猎技术便成了他的职责和爱好之一。 而这般想着,面无表情的卢集老爷转瞬间就将闪着亮光的箭头对准了十米开外的一只还在雪地里一蹦一跳的狍子,接着他当下就松开两根手指毫无犹豫地射出这一箭,嗖得一下这一整头能让三整户仙人柱的家人们都吃个饱饭的狍子就倒在了远处的雪地里。 “噢噢!卢集老爷太厉害了!” 第一次跟着老人出来狩猎的小孩兴奋地拍起了掌,卢集老爷见状也露出了点略得意的笑容,只是等他们俩赶着驯鹿准备上去收猎物时却发现了一窝还没长大的兔子正躲在一个小小的树洞间瑟瑟发抖,而当下也想试试射杀猎物的感觉的孩子就从背后拔出了一只自己的弓箭。 “快住手!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这个蠢孩!” 一看见孩子鲁莽的举动就瞪起了眼睛,卢集老爷的嗓门特别大,这么一吼把这原本兴冲冲的孩子立马吓了一跳,手上的箭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而见这傻头傻脑的胖小子都快被自己吓哭了,自知刚刚没说清楚的卢集老爷也勉强缓和下自己的脸色,接着他先是亲自走下鹿来把成年狍子给捆好放在鹿背上,又把这窝被冻得奄奄一息的兔子轻轻地抱着又小心地揣到自己皮毛衣服里。 “葛冬,哪怕你以后成了一个猎人,也给我永远记住一点,一个真正强大的猎人是绝对不被允许杀死还没长大的动物和怀孕的动物的!成年动物之间的厮杀狩猎是森林的法则,不是我们吃他们的肉活下去,就是他们吃我们的肉活下去,但恶意地夺去母亲和孩子的生命就是罪过,毕竟我们有生活在森林的权利,他们也有……所以,待会儿给我把这些兔子好好带回去,就拿去给桦桑一家的女儿带过去养着吧,叮嘱她到春天到了的时候再放回来,听懂了没有?” “好……知道了……” 被长辈这么一教训,葛冬这孩子虽然脑子里半懂不懂的,却也点点头听话地骑着自己的驯鹿跟着卢集老爷一起回他们在更深处的山上的部落里去了,而爷孙俩慢慢横穿过大片白雪皑皑的高大灌木,森林的尽头便出现了一个个像是撑开在雪地上的雨伞一般的狍皮棚屋。 这种汉语中又叫撮罗子的森林棚屋看着简陋不出奇,却是东北地区不少游猎民族从古至今就一直居住着的。 棚屋里一般有简单的床铺铺位‘塔克达’和‘奥路’,也有供男性客人上门时喝酒烤火的内面铺位‘玛路’,玛路正中的上方一般会放着鄂伦春民族最传统的人工家具物品——四五个桦皮箱子,这些箱子里面供奉着当地每家每户都信仰的萨满教天神,而分部在阿尔山各支山脉上的鄂伦春族之间其实又有不同的神明信仰。 “卢集老爷您回来了啊!葛冬今天跟在老爷后面都学到些什么啦?” 迎面而来的几个裹着毛皮衣裳的妇女们用鄂伦春语笑着和爷孙俩打招呼,闻言的葛冬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了,只能腼腆地牵着自己手里的鹿一边傻笑一边跟在爷爷的身后往前走。 而在经过卢集老爷刚刚说的桦桑一家门口时,大老远的葛冬看见一个带着白色毛皮帽子的小姑娘正蹲在雪地里帮家人洗皮子,而当下他就抱起着那一窝小小的兔子和他爷爷割下来的一点狍子肉就跑上去和小姑娘搭话了。 “桑桑!这是卢集老爷捡到的兔子!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还有肉!是我打的哦!你喜欢吗!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姑娘的面前就笑着开了口,小小吹牛了一把的葛冬蹲在和自己同龄的女孩桑桑的面前献宝一样的捧着那一窝兔子,却并没有看到女孩如他所想的那般露出什么开心的表情,而瞬间就有些委屈地扁扁嘴,葛冬还没说话,他就眼看着桑桑把那窝小兔子给接过去摸了摸,又眯起眼睛奚落地撇撇嘴道, “葛冬!你肯定又在吹牛!你背过去的弓箭都可一只都没少!哪里来的你亲自猎到的猎物?再胡说我就去告诉你爷爷去!你信不信!” “啊啊!你别告诉他!我走了我走了!美丽的桑桑,善良的桑桑你可千万别告诉他!” 稍微一被吓唬就立刻抱头鼠窜地站起来跑了,那叫桑桑的女孩见状笑的脸上两个酒窝都起来了,想了想就把地上的零碎皮子先放着,又拎着葛冬刚刚送来给他爷爷的那些东西,准备回自家的撮罗子和他爷爷桦桑说伤一声。 只是临要走到狍皮棚子前的时候,女孩的脚步却莫名地停住了,她稚嫩的脸上不自觉泛起一阵红云,神情也稍稍地迟疑了一下,而紧接着就见她蹑手蹑脚地从雪地边上走过去,又用因为常年干活而有些粗糙的小手指掀开袍子皮的一角,满怀期待地朝着隐约点着篝火的屋子里面瞧了一眼。 “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要继续往阿尔山上去?” 桑桑听见他爷爷桦桑在说话。 “……都找了一个多月了,没理由不继续下去了。” 这是一个相对年轻一些的声音,听着就是一口非常标准的鄂伦春本地语言,那种刻意拖长还带着点懒散味道的嗓子给人的感觉很奇妙,而年幼的桑桑一听到这声音就立马羞红了脸。 真好听……鹿郎的声音可真好听。 在心里由衷地赞美了一句,桑桑将这个已经来到使鹿部一个多月的男人悄悄称作鹿郎,但其实女孩却到现在都不知道男人的真实名字。 她只知道身着皮毛斗篷的男人似乎从遥远的山外来,来的那天恰好是一个大雪天的晚上,卢集老爷的儿子们平时都是他们部落最了不起的猎手,却没有将这个胆敢随便闯入这里的汉族男人一箭杀死,反而像是中了什么邪似的迷迷糊糊地就带着男人回来了。 更甚至当天晚上,这个男人还非常罕见地获得了同桑桑的爷爷,也就是他们这个分支的族长桦桑见面的机会,并随之就在桑桑家整整一个晚上没出来。 没有人清楚他们具体在聊什么,但是那一夜,桑桑的爸爸妈妈和爷爷都因此忙碌了一夜。 他们严肃地嘱咐桑桑赶紧去旁边的撮罗子睡觉,千万别来这边,但是心慌的有些睡不下的桑桑还是偷偷地去看了一下。 隔着昏暗的火光和那一点点小缝,她先是闻到了一股很血腥恐怖的味道,紧接着视线才变得明朗。 赤/裸着背脊趴在奥路上的男人看不清楚具体面目,但是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非常非常的痛苦。 但是当篝火逐渐照亮他整具苍白的身子上像是斑斓的油彩一样布满的刺青纹路后,桑桑的脸还是迅速地涨红了,而接下来她就看到了相当可怖而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的爷爷桦桑,族里出了名的桦木制作艺人用一把刀柄画着萨满图腾的尖刀慢慢划开了男人的背脊,背着光看不清楚面容的男人明明就清醒着,却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任由着他爷爷的举动。 当狰狞的鲜血顺着他隐约颤抖的腰一点点滑下来,桑桑就看到她母亲将一块如同人背脊一样被处理好的桦木条递给了他爷爷。 而他爷爷则神情严肃地从男人的后背上取出一块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蛀坏了的灰色皮肉后叹了口气,又在桑桑惊恐的眼神中把那块桦木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放进了男人的身体里。 “……谢谢您,桦树老爷,我此刻仿佛又一次获得了新生。” 被桑桑的父亲帮忙缝合完伤口的男人的声音听着有点虚弱却充满了愉快和解脱,桑桑的爷爷闻言也没回答什么,只将放在奥路边上的一件绣满黑色春纹的暗红色毛皮领衣裳递给了男人,又点着灯将自家的神奉老箱子打开,从里面慢慢拿出了一面画着红眼白皮鹿角的萨满神桦木面具。 “将这个鹿郎的面具暂时带在脸上吧,族里还有不清楚情况的人,不解的目光难免会让你不自在,我们这一分支信奉的萨满神明是春神和鹿郎,他们会保佑你达成自己心中的所愿的……等你找到了自己的罂雀,至少可以将眼前的这一切拖到三年以上……” “恩,三年也足够了……” 说完就把自己身上带血的衣裳一点点换下,披着红色春纹毛皮带着鹿郎面具的男人就这样在桑桑有些忍不住同情的注视下,满怀虔诚地跪在桑桑的爷爷和父母面前道了个谢。 而当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这个昨夜族内的人几乎都没有看清楚脸的男人再从桦桑家的撮罗子出来的时候,他就开始了每天都必须要往山上去寻找着什么东西的古怪行程,有时是三天,有时是五天,但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注定是伤痕累累,身形格外疲惫的。 “桑桑……你站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 桦桑的声音猛地惊醒了女孩,因为被自己爷爷拆穿了偷看鹿郎的事桑桑不自觉地红起了脸,而把兔子和肉抱着又走进了棚子里,她先是低着头跑到自己爷爷身边去把事情说了一下,又在不经意抬头的时候,撇见了那个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正式说上一句话的鹿郎。 鹿郎的脸上还是带着那个传说中的萨满神的面具,但隔着这面华美艳丽到不真实的面具,桑桑就是觉得他此刻正在笑,而且正在看着自己特别温柔地笑。 “小丫头原来叫桑桑?”鹿郎忽然开了口。 “对,他母亲给她取得。”他爷爷也点点头回了一句。 “真好听,模样长得也很像妈妈……我家里那个丫头可没有桑桑这么乖巧懂事,我来这里之前,她一直在发脾气说我不带着她过来,再也不要理我了,明明也和桑桑差不多年纪啊,真是相差太多了……” 鹿郎故作抱怨的口吻像个在惦记着自己女儿的傻父亲,桑桑一听就立马傻眼了,惊讶于鹿郎居然已经和自己父亲一般大了,而且还有了自己女儿的同时,心里也有点难掩的失落和伤心。 而她爷爷却没有察觉到她的这种情绪变化,只顾着一边烤火一边和鹿郎天南地北的谈笑,这期间,坐在边上发呆的桑桑其实还是稍微了解到了一点鹿郎的事情的。 比如说鹿郎之所以会说他们的鄂伦春语是因为他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因为生病而必须面对着书本,在那段时间他学会了很多特别又少见的语言,当再次走出自己的家乡后这帮了他很大的用场。 又比如说鹿郎其实有一个爱人,他正是为了自己的爱人,才满世界的寻找该怎么继续活下去的方法,即使他真的十分想回去见见他,可是他又害怕这因为自己的软弱而发生的短暂见面会注定面临永久性的离别。 而直到这一天快日落的时候,鹿郎站起身告别又准备往山中去时,闷闷不乐了一下午的桑桑却忽然在跟着他跑出了自家的撮罗子后,又特别难为情地追上去拉了拉他的衣摆。 “恩?怎么了,桑桑?” 正在随手解开拴住自己那头壮实的驯鹿绳索的男人低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能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站在男人面前的小女孩脸蛋红红地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我的名字?” 莫名地被问到这个问题,此刻已经骑在驯鹿背上准备上山的红衣男人明显有点意外,但看桑桑一直这么执着地望着自己,他也在沉默着歪过头想了想后,许久才弯下腰用冰凉的掌心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隔着那面萨满神的面具发出了点低低的笑声。 “我的真名用你们的鄂伦春语读不出来,但是其中有一个字的汉语发音和你们的那位神明是一样的,所以如果下次见面,你却不知道该叫我什么的话,你就可以把那个字当做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鹿,记住了吗……可爱的桑桑?” 第十四只凤凰 山中岁月总是走得缓慢,这一年的冬天也似乎格外的漫长。 在屋檐下收起自己的伞抖雪的时候,下山外出采买的小僧人不经意地听到了身后厢房传来的隐约的谈话声。 猜测应该是自己的遏苦师叔又在和那位交谈,这小僧人也没有敢打扰,拿着伞就想跑到边上去找自己更年长的师兄们了。 可是还未等他走到更里边的香堂,他大老远地瞧见有两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僧人正在雪地里表情略显苦恼地说着话。 “今天早上是你去给内院那树扫雪的?”一个小和尚如是问道。 “是啊……但我下次再也不去了……”另一个小和尚一脸苦恼。 “到底为何啊?我怎么看看除了归雪师弟,其他人去扫过一次都不乐意去了,那树当真如此吓人吗?” “不是……唉,你不懂,归雪师弟应该是佛心比较坚定吧,总之我抬头看那树一眼啊,哎哟,我就觉得自己这和尚快当不下去了……” 胖嘟嘟的小和尚说着就傻乎乎地红起了脸,看这表情羞涩的样子明显就是想起了什么特别让他难以忘怀的东西。 而听完他们的交谈,屋檐下拿着伞的归雪也有点意外,半响这过去半年间给那客人扫过无数次落叶和雪的小僧人也慢慢地红了脸,可他却没有去惊动自己的两位小师兄,径直飞快地低下头走的更快了。 哪有什么佛心坚定一说,只是他看过一次之后就很少再敢抬头了。 有时候真怀疑遏苦师叔是不是故意想出这种法子来检验他们是不是修行足够专心的,可那种世间再难寻得的美景,哪里又是凡夫俗子能轻易抵抗得了的呢? 山中的樵夫看了一定会忘记自己砍柴的心,进香的香客见了也遗忘自己求佛的意。 或许正如《华严经》中所说吧,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被佛土滋润长大的树木注定也要带着这种不可侵犯染指的美丽吧? 归雪小和尚隐秘的内心想法没有任何人知晓,安静下落的雪花依旧在寺院里慢慢地堆积,厢房内归雪那位的遏苦师叔也正在和一个身上规规矩矩地披着青色僧袍,头发长到已经垂在肩上的年轻男人一边喝茶一边说着话。 “这几天我就要立刻动身,您就继续留在寺院养伤吧。”遏苦皱着眉头来了一句。 “是王志摩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青年闻言也淡淡地问了一句。 “恩……他自从去了冈仁波齐每两周都会将一份书信发给我,但自从上次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怕出什么事端……” 遏苦的语气有点止不住的担忧,自从半年前眼前的人出了那件事后,他和王志摩就一直在苦心寻找着让他彻底康复甚至更进一步的法子。 那时候他和王志摩一路带着他回到了官山寺,遏苦向他透露了青年的真正身世,也顺带告诉了他如何才能彻底救治青年让他恢复原身的方法,而这位始终记挂着自己朋友的青年也正是在那时决定独自前往冈仁波齐为自己的朋友寻找一件东西的。 只是这一去就是大半年,两人之间除了少有的书信,就连遏苦也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了。 而这般想着,遏苦先是抬头打量了一眼青年最近略有些好转的气色,又不忘再次老话重提地劝告了他一句。 “您也许会在心里嫌我烦,但是请相信我,千万别再像之前那样随随便便地显露自己的能力,暴露自己的身份……特别是在您还不够强大的前提下,我明白寺中生活难免乏味无聊,但现在大雪天随意出行总是不太安全的,另外,如果我入春之后还没有带着王志摩回来,而您也已经等不下去了,您可以下山去找糖棕,他会告诉您该去怎么找我们的……” “恩,好。” 遏苦的好意青年并不会不懂,其实他自己也很担忧王志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以他现在这样的身体状态,恐怕也支撑不到进入冈仁波齐的境内。 而就在青年若有所思地想着又安静地端起面前的茶盏准备喝时,刚刚已经交代完大概的遏苦也从香榻下面取了件比外头的雪地还要白得纯净的毛皮衣裳和一块烟灰色的头纱,接着才端着慢慢地放到了青年的面前放了下来。 “您的树根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如果觉得自己的双脚能好好走路的话,可以趁天气不错的时候在寺院周围随便走走,只不过……还是将面目略做些遮掩吧,毕竟我的师侄们以后还是要继续在佛门待下去的……” 遏苦略有些尴尬的表情让面前的青年有些不明所以,其实他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陷入了大部□□体的逐渐惨败和某处记忆的始终空白中,对于自己外貌的悄然变化却是一概不知情的。 但作为一个曾经普普通通的人,现在肯定也不可能会长得真的特别到哪里去,而他也不会说被遏苦这么一提就马上去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所以当下青年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在接过那套白色衣裳和灰纱后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 “这一趟过去一切小心,希望春天的时候就能看到你和他一起安全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而听他这么一说,遏苦也在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之后,双手合上着弯下腰冲眼前的青年行了个礼。 “是,也多谢您了……凤凰。” 遏苦这一声谢过后,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如半年前第一次离开寺院时那样洒脱地走了,他的其他小师侄们此刻还在迷迷糊糊地睡着,只有头上落着灰纱看不真切脸的青年和早早的起来诵经的归雪拿了些香客们带上来的面食来送送遏苦。 “归雪,我走之后,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看着凤凰知道吗?” “好,遏苦师叔请尽管放心。” 简短地两句交流后,一身黑色厚重僧袍的遏苦就在归雪的注视下一步步地往山下去了,而归雪转过身的时候,还恰好发现遏苦师傅口中的凤凰施主正安静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闻……闻施主,那我们回去吧。” 不用看见凤凰施主的那张脸,归雪的心理压力顿时少了不少,但他心里始终记着遏苦对他的嘱托,所以对待这位凤凰施主的态度简直就和捧着一块易碎的雪似的,连大声说话都不太敢,生怕他就被自己惊着哪儿碰到哪儿了,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好,走吧。” 这般回答着抬手摸了摸眼前小和尚光秃秃的头顶,等终于看不到遏苦离开的背影了,一身白衣的凤凰也终于肯收回自己的视线了,而在一起走回去的时候,他还和归雪态度很友善地聊了两句。 “您后来找到自己的花了吗?”归雪小声地问了一句。 “……没有,我还在找。”青年淡淡地回答。 “也许等到春天会比较容易找到,其实不用太着急的。”归雪又安慰了一句。 “恩,我尽量不着急。” 听青年这温吞却又固执的口气总让人觉得他有些一本正经的可爱,被他完全尽量不起来的着急所感染得忍不住笑起来的归雪,又看了看他比之前身体好转了不少的样子也跟着放下心来,他心里想着等回去之后也许他该和厨房的师兄们说说,给凤凰施主做些好吃的素斋补补身体,不要老是这么一碗清茶度一日,看着便越来越瘦,就算是棵原本再枝繁叶茂的树那也是会渐渐地枯萎的啊…… 小和尚的好心凤凰并不知晓,事实上他在这间寺院中避世的安生日子很快就要终止,山下的俗事纷扰没打算现在就放过他,而当遏苦离开后两周的某个傍晚的时候,两辆碾过雪地留下一排排脏污车轮痕迹的越野车就停在了官山寺的门口。 “请问……施主们找谁?” 远远地看见一群穿着现代化的男男女女朝这里走过来,恰好在门口扫雪的归雪一下子愣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寺院门口皱着眉问了一句,而这群人中打头的一个漂亮女人只娇滴滴地笑了起来,又拿涂着艳丽指甲油的尖锐手指很没礼貌地戳了戳归雪的小脑瓜开口道, “小秃驴,我们是地植办的人,专程到你这里来找人的,你们这庙里是不是有个菩提树的类植体人类?” 被女人的手指戳得头皮就是一疼,一向好脾气的归雪冷下脸离这些行为粗鄙吵闹的人稍微远一点,又拿着手里的笤帚故意扫了扫雪才口气硬邦邦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什么地植办,什么类……也不知道,我们这庙里只有牡丹花,芍药花,松树,柏树,没有什么菩提——” 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停住了,因为归雪忽然想起来庙里的菩提树指的到底是谁了,可不就是他刚刚才离开的遏苦师叔吗? 而这般想着,皱起眉头的归雪刚思索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时,那被他呛了一句的女人倒是不悦地冷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冲身旁的几个男人似笑非笑着嘲讽道, “这破庙的臭和尚架子倒是大,我们这些政府过来的人都不接待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是这两个也是五树,带着去找其他五树六花的几率会变大,可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糖棕不就是废物吗,特别找过来也没什么用,还要废那么多油一路上带着……” “唉,玫姐你不要这么说,我来和小师傅亲自沟通吧好吧?别搞得我们和黑/社/会一样呀,这样不好不好……” 后头一个带着薄片眼镜,一脸精明相的男人有些无奈地开了口,他口中的玫姐闻言冷哼了一声抬脚走开了,接着又在边上看着那一贯狡诈的男人慢吞吞地走到归雪的边上,满面笑容地蹲下来搓了搓自己冻得发红的手道, “阿弥陀佛呀,小师傅,我们可真是来找你师叔好好谈事的,你师叔是叫遏苦对吧?你去告诉他,我们是地植办总部探发科的,今年咱们单位里有个特别的大项目就是要找到传说中的五树六花和神树,这五树中的糖棕先生现在正在我们车里呢,我们手上有萧骜先生的大量手稿和部分绘制地图,是真的做了精心的准——” 口中絮絮叨叨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就感觉到被他抓着一只手,一脸抗拒的归雪被一个悄无声息出现在庙门口的白色身影拉到了自己身后,而当下就是一惊又集体站直了身体,这一行人统统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然是各个脸上都带着点错愕。 “麻烦不要在这种地方太过吵闹。” 隔着一层灰色头纱发出的声音很冷漠,白衣长发的青年面容看不太真切,但这一身打扮应该就是庙里带发修行的僧人了,而立马就联想到那位传说留着长发却又是个和尚的菩提树遏苦,那先前就想当说客的男人立马故作恭敬地笑了起来,又怪模怪样地行了个礼道, “哎哟,这位……就是遏苦师傅对吧?唉,久仰久仰啊,刚刚小师傅不太听话,我就和他随便说说道理……喂,小张,去把车里的糖棕先生也带出来吧,正好我们一起进庙和遏苦师傅聊聊,真希望能赶紧有杯香茶喝一喝啊,这鬼天气真是累死了……” 自顾自地下了安排又要往庙里喘,男人这一副自来熟的不要脸样子搞得归雪气的发抖,但是又实在无可奈何。 他此刻多希望遏苦师叔能真的在这里,哪怕是赶紧一树枝把这些嗓门又大又吵很没礼貌的人打一顿也好。 而他正这般心想着的时候,他忽然就看见这些人脚底下的雪地里窜出了一些细嫩的柔软枝条,先是如绳索一般套住了这些家伙的脚把他们集体摔倒在了地上,又在慢吞吞地给了那先前大声聒噪的一男一女两下戒尺一样的抽打后堪堪停了下来。 “庙里的规矩,大声喊叫,罚两戒尺。” 在官山寺住了有大半年的青年比谁都要清楚这些小和尚们每天要读的戒律,因为每天早上他几乎都要看见苦巴巴抱着戒尺求师傅师傅饶命的小僧人规规矩矩地去香堂领罚。 只是这种基本的谈吐礼貌连小孩都知道,有的活了大半辈子的大人却还不明白,而这般想着,他也没有去解释自己被认错的身份,只垂眸看了眼被他的行为气到发抖却又真的安静下来的这群人,半响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 “现在可以进来喝一杯香茶了,但还是要保持安静,请吧。” 说完这话,青年就拉着归雪的手让开了进庙的路,男人刚刚和归雪说的话他其实都差不多都听见了,看他们身上的穿着和那两辆带着政府牌照的车也应该知道他们并没有说话,只是关于糖棕为什么会跟着他们过来和所谓的萧骜的地图手稿还是引起了他的好奇。 而几分钟后,当他把这些人带到茶室里坐下,又找了庙里的另外一个小和尚去随便找些去年的陈茶泡一泡之后,他也和特意站在门口等他,却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人身禁锢的糖棕聊了几句。 “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真的是政府的人,而且还知道不少事,我明明不是雍锦城,还占着他的身的事他们知道,所以他们就拿这事来故意威胁我,一定要跟着他们过去,我怕雍锦年知道了这事气的杀了我,只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了啊……” 一脸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糖棕一路上明显过来的很匆忙,但好在身体上没有明显伤痕,看来真的是被这些早有准备的地植办的人赶鸭子上架的,而这般想着,脸上带着灰纱的青年就冲面前的糖棕又开口问了一句道, “他们手上真的有我外公的手稿和地图吗。” “恩……我在边上偷偷观察了一下,确实是有什么地图之类的东西,但我也不确定真假啊,我也不认识你外公,不过说起来闻楹,遏苦人去哪儿了啊,怎么就一个人在这儿啊,而且你脸怎么了,长疹子了吗干嘛故意用东西挡着……” 糖棕的疑问闻楹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在沉默中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就用手指稍微撩开些那些灰色的纱,而眼看着面前的糖棕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面无表情的闻楹把灰纱放下又想了想,接着才淡淡地冲他开口道, “……我进入开花初期了,就是现在这种情况,遏苦前几天去冈仁波齐了,暂时无法联系到人,你先不要让这些人发现我不是遏苦的事……我在想如果这件事的确和我外公有关,你我又注定无法避开的话,不如就和他们一起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啊……那你身体好点了吗?跟他们这么过去撑得住吗?”糖棕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他。 “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不用担心。” 闻楹从容的回答让糖棕稍微跟着松了口气,他知道青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那一天在苍青的记忆,所以除了简单的关怀了一下之后他也就刻意地避开了当天的事情。 等他们又聊了几句确认彼此心里都有点数之后,闻楹就端着那些故意冲泡了好多遍几乎没有味道的陈茶来招待这些已经在茶室被冻了半天的客人们了。 而一看见这个古古怪怪的菩提树终于来了,被冻得嘴都差不多紫了的这几个人刚要憋不住脾气发火,就眼看着这白衣如雪,灰纱蒙面的青年慢慢的走到他们边上坐下,又轻轻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如果我现在答应和你们一起去,你们能提前告诉我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去的又是地方吗?“ 这一句话立刻让这些人的火气又回去了,知道这个遏苦愿意跟着他们一起去找五树六花那先前受的那点小打击肯定都不算什么事了,毕竟按照萧骜老先生的手稿,五树六花与神树之间的确是存在这某种特殊联系的,而这般想着,那先前第一个开口说话的男人只赶紧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又用暗含兴奋与期待的眼神看向眼前的闻楹道,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只要遏苦师傅能和我们一块去,这就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了……我们的第一站是黑河以北,在阿尔山上的鄂伦春民族聚集地,据说生长着一种神奇的植物,他由灵蛇看护,深冬时才会开花,开花时受佛光庇佑,可包周围百里的草木安然度过冬天……“ ——“而他的名字,就叫做……地涌金莲。” 第十五只凤凰 归雪趴在厢房抹干净雪水的窗户边上看着里头正在收拾东西的闻楹,他鼓着脸的样子看着有点郁闷,一向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的大笤帚倒在脚边了也没有去扶起来,而似乎察觉到了小和尚此刻不太高兴的情绪,连头也没回的青年当下只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会很快就回来的。” “……可那些人看着不像好人。”归雪说着就扁扁嘴。 “不像是好人,但却不一定就是坏人,人也不是非善即恶的,我应该去搞清楚一些问题,一直被动地任由事情的发生不是办法。” 闻楹的口气很平淡,看样子对这趟行程是势在必行了,先前答应了遏苦师叔要好好看着他的归雪也莫名的有点无奈了,半天才撑着自己的下巴小声嘀咕了一句。 “才怪,我看您一定是忍不住想偷偷跑出去找你的花了,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干脆的回答着也没有去否认,闻楹向来都不喜欢说谎,所以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回了。 毕竟和这些人一起上路的话,一方面的确是有机会确定萧骜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手稿留在世上,另一方面至少可以让自己有机会再次接触外面的世界,哪怕他并不记得那朵花的具体样子,但是总比一直呆在官山寺漫无目的地等待好。 而闻言脸上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归雪听到这儿也不再劝他了,只苦恼地晃了晃自己的小光头又叹了口气道, “好吧好吧,我一个出家人实在不懂这些复杂的事情,但闻施主您要千万小心啊,我怕遏苦师叔到时候知道我把您给放走了,一定教训得我……” “他要是教训你,我会帮你教训他的,不用担心。” 一本正经地给了归雪一个特别实用的承诺,其实随身东西很少的闻楹说着就拿起收拾好的行李走到窗边摸了摸归雪的脑袋,而归雪一看着他灰纱蒙面连面目都有些模糊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慢慢低下头。 唉,往后都没办法再给这么好的闻施主的树下扫雪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找到自己的花带着一起回来。 不过要是有机会还是得在寺院门口喂两条大狗,平时不随便咬人,还得温顺可爱,但一旦碰到上门来拐闻施主跑的坏人们就得能立刻凶悍到这些人滚下山去,最好滚得越远越好。 恩……是个好主意。 小师傅因为被彻底惹毛了而凶残的不得了的内心想法,那些大冬天还等在外头的地植办工作人员是一点都不得而知了,而接下来归雪小和尚便带着他的大笤帚跟着闻楹一起出了寺庙,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上了越野车之后,隔着窗玻璃冲他慢慢地挥了挥手,眼圈立刻就有些不舍地红了。 “小师侄一个人站在那儿好像都快哭了啊……” 坐在前头驾驶座的眼镜男见状笑着调侃了一句,刚刚他们这一行人已经和闻楹基本介绍了自己,而眼前的这个老是一副和谁都特别自来熟的男人则叫做李成斌。 他是如今地植办探发一科的主力队长,这些年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的人,半年前那个臭名昭著的总部搜查科伴随着刘常卿这无耻老东西的彻底倒台,也让他们得到了不少第一手的好东西,正是这些东西让他们能顺利找到了遏苦,找到了糖棕,也产生了找到这些传说中神树护法的兴趣。 “……我们手上有萧骜先生的手稿和部分地图,这是千真万确的,如果不是他唯一的子孙闻楹闻少校已经在苍青劳工基地被觉醒的修罗所害,我们也不会选择将这些珍贵的资料拿出来做研究……如今总部高额悬赏那些已经逃离的修罗,正是想通过这种举动来慰藉闻少校在天之灵,而我们的这种重启的探寻行为也是为了能完成萧骜先生的遗愿啊……” 刚刚在庙中的茶室里,这个叫李成斌的男人正是用这么一番浮夸到连他自己都不太信的话来解释自己这些人的行为的。 要不是木讷地坐在他面前,像是天生没长嘴的这位就是本该在天之灵接受群众们慰藉的闻少校,这故作煽情的气氛还真有些感动中国十大年度植物般的唏嘘和感人。 只是这还是闻楹头一次从遏苦之外的人嘴里听到他失去记忆的那天发生的事情,而稍微想了想自己到底是不是被什么丧心病狂的十修罗暴打了一顿,才不得不躺在庙里哪里都不能去的,脑子里空空如也的闻楹半天只放弃般的选择暂时不去想了。 他不记得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还记得自己叫什么,知道自己曾经是谁,记得遏苦,王志摩,糖棕还有很多很多人,但是他就是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和一段很重要的事。 他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苍青去?是为了什么东西吗?那为什么他就是不记得了呢?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遏苦,但遏苦明显一脸为难什么都不想告诉他,这让闻楹一度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那种被所有人骗的团团转的傻子。 而此刻再听李成斌这么和自己说话,从前也是在政府机构里混过,但对这种满嘴场面话的人依旧没有什么好感的闻楹只拿冷淡的视线看了眼他,却并没有搭理他。 半响自觉没趣的李成斌在边上那个叫阮玫的女人的嗤笑声中摸了摸鼻子主动发动了车子,心里也只能忍不住地嘀咕了一句果然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和尚。 “你带多余的厚衣服了吗?我听说东北那里好冷的啊,我这辈子都没去过那种地方,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表情苦巴巴的糖棕坐在他旁边轻轻地询问了一句,闻言的闻楹随口回答了一句带了,而糖棕立马感激地抓着他的胳膊又眨了眨泛着金棕色的眼睛。 他这种仿佛后背都摇起了一条毛茸茸的金色大尾巴的行为让闻楹拿他有点没办法,而就在两人低头嘀咕的时候,看似正在和他厚脸皮借厚实衣服的糖棕忽然用手指在他的掌心慢慢地写下了一句模糊的话。 【别……别相信他刚刚的话,那个时候我们在苍青……根本不是那回事。】 看着挺傻的糖罐子树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机灵一点,面无表情的闻楹这般想着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而接下来的一路上,坐在后座的闻楹除了和身旁的糖棕低声说几句话压根就不理会这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直接把坐在副驾驶座一直对他的打扮和性格很好奇的阮玫也给无视了,将这一贯对自己魅力相当有自信的女人也给郁闷得够呛。 “小张,你待会儿稍微把车给跟紧点,有些特殊器材经不起冻,开慢了一点点都不行,我们得在八天内横穿过这场大雪来临前的公路,等这次到了阿尔山山脚,会有当地地植办分部的目朋干事带我们上山找这一支鄂伦春目前的族长——一棵活了九十年的老桦树桦桑,目朋会给我们做随行翻译和向导,所以问题倒是不会太大……” 开了整整十个小时停下来找加油站的时候,眉头皱紧的李成斌叼着烟顺带把接下来的事情和自己的这组人交代了一下,其他闷头出体力的小伙子倒是好说,就阮玫这大姐一副沉着脸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而见状也意味深长地笑了,李成斌从烟盒里拿了只烟点了递给阮玫,又看着这脸蛋漂亮到几乎没有男人不愿意给她买账的女人接过去烦躁地抽了一口。 “玫姐您这又是在气哼哼什么呢?”李成斌狗腿地问了一句。 “关你屁事。”阮玫明显一脸不耐烦。 “哈哈,这还真关我的事,我就随口猜猜您别当真,但是您不会被那软绵绵的树枝条抽了两下之后,就真的有点看上那位带发和尚了吧?这我就压力大了,毕竟我刚刚也被抽了两下,我现在得好好回味这两下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李成斌这流里流气的口气让脸色涨红的阮玫直接抬脚给了他一下,被人一下子揭穿内心想法的她此刻有些少见的难为情。 但是回想下刚刚在大雪里看到那白衣男人出现在庙门口的那一幕,她还是有点不自觉地感叹,这一辈子她还没见过气质特别到……就是看不到脸也能让人这么过目难忘的男人。 “如果有兴趣,和尚也没事啊。”李成斌压低声音眨了眨眼睛。 “……能不能别他妈那么随便,是个秃驴我就要吗,就允许你们男人想看大美人,我还不能欣赏一下人家美男子吗?” 性格看着暴躁,说话做事也不太懂礼貌的阮玫本身为人倒是还挺干脆利落的,她其实也就秉着好看所以多看两眼的心思,心里倒也没有真的就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而见李成斌这市侩庸俗的家伙明显误解了,自己其实才最了解自己的女人也有点不想解释,半响他们俩靠在车座上看着不远处正和糖棕,还有他们这一行人中的最了不得的那位说话的白色身影,和李成斌一样被他无视了一路的阮玫还是没忍住撇撇嘴嘀咕了一句。 阮玫:“虽然咱们看着像黑/社/会,但确实是人品还凑活的好人啊,我走之前不都给那小和尚好好道歉了吗,还这么冷淡做什么,明明长得那么好看……” 李成斌:“诶,我就奇怪了,您连他脸都没看见吧,怎么就断定这人之所以挡着脸就一定是因为长得好看呢?” 阮玫:“和你说了你也不懂,这叫帅哥的气场知道吗?!你这种长得不帅的人懂个屁啊!” 李成斌:“好好好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 李阮二人之间的这番对话,作为当事人的闻楹注定是不会知道了,他此刻正在公路边的雪地上和糖棕还有另一个青年交谈。 而这个虽然和李成斌他们同路看着却并不像一路人的青年正蹲在地上用手掌抚开雪地上的积雪,又把自己从车上带下来的一盆开满红色鼓包的花放在了地上。 “这是荷包花吗?”糖棕好奇地问道。 “对,是我养的荷包姑娘,我被单位临时外派出差的时候她刚好要开花,我怕看不到她开花的样子就把她带出来,等到了鄂伦春,她刚好开的差不多了,我可以考虑把她种到本地放归大自然……” 形容自己种的花就好像某些喜欢养猫养狗的主人一样,这个文文静静的陈珂长得就满是书卷气,在他们这个户外生存经验看着就很丰富的野生植物队伍里总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先前李成斌他们在寺庙里的一番闹腾,这个青年就从头到尾没有加入,这才让闻楹和糖棕对主动找上来和他们搭话的他稍微有了点好脸色,而看出这两位五树之二的对自己在这队伍中之所以会存在的疑虑,陈珂也只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我确实不怎么被外派,以前也是在总部做文职的……因为身体素质有点差,李队玫姐他们就有点嫌弃我拖后腿,但我是真的想锻炼一下自己,而且我对地涌金莲兴趣很大就硬是要求跟着过来了……” “哦,难怪,我就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被赶鸭子上架的糖棕到现在都一脸无奈,想到留在y市对此一无所知的雍锦年发起火的恐怖样子都觉得浑身在瑟瑟发抖。 而一声不吭的闻楹在边上听着这个叫陈珂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倒是没有和糖棕那样去马上同情这个明显被队伍排挤在外的青年。 因为以他个人对地植办这个机构的了解,像李成斌他们这样的a级外派队伍是绝不可能因为一个总部文职人员想锻炼自己就随随便便地带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 而如果有这种情况发生,要么是陈珂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实力,要么就是他的来头很大,地位非常高,已经可以直接下达对a级队伍的人员接受命令了。 想到这儿,闻楹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目前还在冒充遏苦的身份,过分暴露自己对地植办的了解也不太好。 而那个叫陈珂的年轻人在和他们又聊了几句有关种花的话题后,倒是看似挺自然地把三人之间的话题带到了那个目前除了一个名字,其他还一切未知的地涌金莲上。 陈珂:“说起来,二位同样是五树六花,之前有听说过地涌金莲吗?” 糖棕:“额,我实话实说啊,在你们找到我之前,我并不知道六花里还有这么一个东西,我以前只见过遏苦这么一个同类……恩……其实我是农村户口,一直住在郊区蔬菜大棚边上的,除了我自己是五树,我真的只见过土豆洋葱胡萝卜什么的……” 闻楹:“不知道,我只认识几个光头。” 陈珂:“………………………………” 这两个死树桩子无比朴实接地气的回答,把陈珂原本酝酿好的一肚子套路都给一下子堵了回去,低下头暗自抽了抽嘴角后,陈珂表情勉强地笑了笑说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又在礼貌地继续说了几句话后,才抱着自己身边的那盆荷包花慢慢地走回车里去了。 而等他走了之后,闻楹和糖棕才沉默着对视了一眼,半响糖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道, “这一路上可真是凶险啊,感觉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要思考好几遍。” “……保持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可以了,等到了那里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依靠他们所谓的地图,我自己就有办法能找到地涌金莲。” 闻楹无意中透露的这一句话让糖棕一下子瞪直了眼睛,虽然他一直知道闻楹这人老喜欢闷不吭声地做事不告诉别人,但是每每被他这么刺激他还是有点吃不消。 而这般想着,糖棕刚要开口说话,他就眼看着和他一起在相对干燥点的公路边席地而坐的闻楹面无表情地背对着李成斌他们那些人,又将自己的手掌落在了他们俩脚边的一块雪地上。 隐约有淡金色的光从青年的手指落下,雪花融化的那一块地上似乎在涌动着什么躁动不安的生命,糖棕见状有点错愕,只直直地盯着那一块土壤眼睛都不敢转一下。 而下一秒他就看见一段细嫩的幼茎从土里猛地钻了出来,并迅速地长大转瞬间就绽开了一朵淡白色的野花,而这花偏偏还不是闻楹自己的物种植物,这就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身旁的青年已经从某种程度掌握了能控制世间任何一种草木生长开花进程的能力。 “这……这原来就是神树的能力吗?好神奇啊……”糖棕有些惊叹地喃喃了一句。 “……其中一种能力。” 垂下眸子的闻楹这般解释着顺手动了动手指让这朵野花按照她开始钻出来的过程,直接倒退生长闭合花苞又钻了回去。 雪地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除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糖棕,任凭是谁过来都不会发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而当下也没去敢问闻楹的其他能力是什么,原本心里还挺不安的糖棕这下也彻底放心了,只和闻楹坐着聊了几句别的,又跟随着重新准备出发的车队一起继续开始了前往鄂伦春的行程。 六天后,他们一行人终于在黑河市见到了早早等候在那里的目朋干事,李成斌等人当即换上一应装备,又领着闻楹糖棕他们穿过阿尔山开始试图进入了鄂伦春族。 只是等他们离开的一天后,紧随其后出现在了这里的就是一对打扮看着如同双生兄妹的孩子,而这,自然就是在黑河市呆了也快有一个多月的邓桃和一品红了。 “妹妹想吃什么?是和哥哥来山里踩雪玩的吗?” 进入阿尔山前唯一的一家俄国风情山脚酒馆内,长得颇有雪国味道的混血老板娘正慵懒着地伏在柜台上看着面前整个人包在小斗篷里的邓桃和边上裹着件毛领灰棉袄的一品红,而闻言这一个多月都去了另一地方的邓桃也甜甜地笑了,接着摇了摇头看了看门外的大雪才回答道, “我来等我叔叔从山里回来,他去山里好久好久了,是他之前让我到这里等他的。” “哦,叔叔?看来是个勇敢的猎人或者樵夫吧?” “不,他是个和我一样不让别人轻易看见面孔的怪人。”邓桃看着老板娘勾了勾嘴角。 “啊?这么一说的话……” 嘴里若有所思地说着这话,原本还对他们态度一般般的老板娘也忽然挑着眉笑起来,又给邓桃和一品红各抓了一把俄罗斯软糖,邓桃和一品红见状都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而顿时笑的更明媚些的老板娘把他们一起带到窗户边上的一块小餐桌上坐下之后,又弯下柔软婀娜的腰肢看着他们眨了眨湖水蓝色的大眼睛道, “我或许见过你们的叔叔,他很有魅力也很风趣,当然他还相当富有……好好地在这儿等他几天吧,娃娃们,让我来给你们想办法找点除了火焰伏特加之外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毕竟他给了我很多很多钱,我总得好好招待你们,把你们一个两个养的白白胖胖的。”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说完就妖娆地挥挥手走了,正在往嘴里丢软糖的一品红见状忍不住咂咂嘴,又凑到邓桃身边笑着感叹了一句。 “我发现你叔叔真是太厉害了,我们这一路上过来几乎所有年龄段的漂亮女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你还记得我们去找戴桃时那个喜欢摇手鼓的哈族老太太吗,她居然也一个劲儿夸你叔叔多有魅力多好多好……” “嗤,光有女人夸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到现在都没有人要的光棍老男人……” 没好气地偷偷嘀咕了一句,邓桃听一品红提起戴桃也把一直揣在她袖口兜里的那只通体雪白,唯有鬓角边有一抹桃红色羽毛的小雀鸟给抱了出来。 而这只名叫戴桃的鸟儿一落到桌面上,邓桃就把自己的下巴搁在桌子上,又开心地眨眨眼睛像个天真的小姑娘似的兴致勃勃地拿着软糖逗弄起了鸟来。 “行行好吧我的小姑奶奶,鸟不能用软糖随便喂,你不是还得靠她给你抓身上的虫吗?” 一品红撑着自己的脑袋无奈地笑了笑,光看邓桃这丫头这么天真烂漫地逗小鸟玩画面倒也挺可爱的。 他们这一个月按照邓桃叔叔给的路线先是去找了这只能替夹竹桃抓去身上害虫的鸟,又辗转去帮邓桃取出了背脊的夹竹桃背骨,换上了一段作为替代的楠木骨,此刻夹竹桃的背骨就在一品红手边的包裹里,而想到当时那惊心动魄的血腥画面,一品红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你背上的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不拿掉以后麻烦更大……我们的另外两个同伴当年正是被那群人挖去了背骨,抽取了骨血才失去了自身能力被迫死亡的,他们的背骨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也不知道究竟去哪儿了……所以我叔叔就决定先将我们的背骨挖出然后藏起来,至少可以保证哪一天我们落入敌人的手里时不至于没有后路……” 邓桃的声音很淡定,这半年的野外狩猎生活已经让她具有了某些野生植物的生存斗志,几乎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她了,而闻言也跟着叹了口气,一品红越了解自己的这些已经觉醒的同类就越觉得他们过得不太容易,而想了想后少年还是难掩好奇地问了一句道, “说起来,是地植办一直在抓你们吗?” “可能一部分是吧,但总有一些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老鼠,像上次那些把你抓起来的俄罗斯人不就是吗?不过如果你哪天缺钱,尽管可以试试把我和我叔叔到底在哪儿,去上报给当地的地植办,听说这个月的悬赏总额度已经达到八十万了……” “不是吧我的小姐姐,你怎么又拿话堵我,说好了咱们是相依为命的同伴的呢,我可伤心了啊……而且上次你拔背骨的时候我不也帮过你一次忙吗?你总得相信我,哪怕我没觉醒相对的没有你们厉害,可我也是能排的上用场的呀……” 很会说话并且句句都给人一种很周全安心的感觉的一品红一开口让邓桃不说话了,过了半响小姑娘只低下头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戴桃柔软的羽毛,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如果可以,你最好一辈子都别觉醒,那才是场真正的噩梦……而且你一旦觉醒,你的敌人可不止是地植办和那些想抓你的人了,你知道我和我叔叔一直还在努力躲避着什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一品红明显疑惑了。 “五树六花和那棵所谓的神树……他们才是我们最害怕的东西,那是我们的天敌植物,天生就是来克我们这些觉醒的修罗的,就算他们不主动杀死我们,就只是和我们简简单单呆在一块,时间稍微一长,这些植物身上散发的花香和腺体素味道都能让我们彻底死亡,这就是最致命的植物天敌关系……” “……不过幸好的是,只要我们和他们稍微靠近一点,岁就会在脑子里给我们自动发出警告,方便我们躲开他们,而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叔叔才会选择从他的家乡带着我和他一起离开的……” 邓桃轻描淡写的话一品红点点头记下了,原来修罗还有这样的特殊天敌,怪不得他们俩总是天南地北的到处走,一副终身都注定居无定所的样子。 而恰好这时,混血老板娘也和条身材曼妙的蛇似的一扭一扭地端着俩碟面汤,一篮子面包,一些鱼罐头和鱼子酱上来了。 在见这大美女熟练地用匕首划开鱼罐头又递给他们后,一品红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后先体贴地用叉子把柔嫩的鱼肉都放到邓桃的盘子里,又把剩下来的肉屑放到桌面上推给蹦蹦跳跳的戴桃。 最后把那仅剩的汤汁蘸了点面包吃了一口,这小子才和小流氓似的用本地话侧过头冲小姑娘油腔滑调地哼了一句小调笑着道, “梅花香,雪花香,桃姑娘吃鱼,小的来喝汤,每天有点汤就足够,其实我真的很好养,很好养~” …… 山下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山上的人们是注定听不到了,也许是李成斌这几个人的人品实在不怎么样,就在他们跟随目朋干事进入阿尔山之后,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风雪也随之而来了。 裹着厚重的白色棉袍蒙着灰纱的闻楹的穿着看上去是整个队伍里最保暖的,就连几个原本还暗戳戳地觉得闻楹这样打扮很装很娘的大小伙子都忍不住羡慕起这出家的哥们脸上有个能挡挡风的东西,至少不会和他们这样一进山就被冻得嘴唇发紫,满脸冻疮,狼狈得要命。 而这种没由来的羡慕显然并不是少数人的想法,尤其是越接近山上的鄂伦春族就越来越冷的前提下。 年迈的目朋干事看他们这群大多由南方人组成的队伍被这恶劣的自然天气折磨得几乎嗷嗷乱叫只觉得好笑,随手把身上漂亮昂贵的白貂围脖解下来递给正好在自己身边瑟瑟发抖不说话的糖棕围着,又看着一脸不甘心地瞪着自己,明显也想要的阮玫含笑着耸耸肩道, “抱歉啦,美丽的玫瑰花,我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一块毛皮围脖了,我自私地想把它送给我觉得更可爱点的人,这个年轻人就比你可爱多了。” 讲话很直接的老喇叭花把阮玫气得脸都黑了,但她上山前又不小心犯了讲话没礼貌,随便乱骂人的老毛病,搞得目朋干事虽然还是出于同事的情分愿意带他们上来找鄂伦春的桦桑,却明显不太喜欢除了客气又懂礼貌的闻楹和糖棕之外的其他人。 边上已经被冻得耳朵都紫了的糖棕恍惚间地什么都没听清楚,再加上目朋的汉语并没有鄂伦春语讲的熟练,所以他个大傻子也就只会迷迷瞪瞪地说了句谢谢就乖乖地缩着不动了。 而见此情形,阮玫越发觉得憋闷地狠狠瞪了糖棕一眼,但一转头她就看见一边沉默的闻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粗鲁的举动,而这女人只能又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好了好了,我把我的毛皮围脖给你,别吵了啊……咱们还有两小时就能到鄂伦春族了,待会儿我会先和目朋干事进他们的撮罗子找桦桑老爷,他会给我一些更有用的信息,方便我们找到灵蛇窝的确切位置的,而且我之所以选在这个季节,就是因为根据萧骜先生的手稿,冬天是蛇类的休眠期,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几乎不用惊动守护着地涌金莲的灵蛇我们就能把他带走……唔,这是我在山底下打印的几份山形地图,陈珂,你给他们每个人发一份吧。” “好的,李队。” 在边上顺手就接过了那份拓印地图,闻楹只大概撇了一眼也没有详细看地形是否可靠,他就已经认出了这确实是他外公萧骜的笔迹,这从某种程度也说明了李成斌的话也并非全是吹牛话,至少他们是真的拿到了很大一部分本该属于他,但是全都被地植办方面占为己有的萧骜的遗物的。 这般想着,闻楹的眼神略微沉了沉,他并非那种完全不去计较得失的人,是他们家的东西本来也不该让一群人莫名其妙地来拿着到处寻什么宝,而不动声色地把这份地图叠好放进自己的袖口,若有所思的闻楹就这么想了会儿事,又在四五分钟后跟随大部队继续往鄂伦春的方向走了。 这一天一直到天空中出现一道红色的隐约光柱,层层的大雪几乎从脚脖子堆积到众人的小腿上方时,他们才疲惫又困倦地踩着大雪来到了这个时间点家家户户已经点上篝火的鄂伦春族,如阮玫他们都没有见过这种每家都饲养驯鹿的神奇狩猎部落,难免就这么背着装备站在雪地里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而目送着作为翻译和沟通人员的目朋干事带着李成斌一起率先进了桦桑家处于正当中位置的撮罗子,闻楹站在被冻得蹲在地上不想动的糖棕边上刚想径直地收回视线,他忽然就撇见在族长家围栏里头有个穿本民族衣裳的小姑娘也正一脸新奇地看着自己。 【请问,你,你也是鹿的同族吗?】 这个说话的小姑娘自然就是桦桑的孙女桑桑了,因为她嘴里说的是鄂伦春语,所以闻楹和糖棕都一脸疑惑明显都不能听懂,而见状站在边上正好听见的陈珂只笑了笑,又走过来看着闻楹主动开口解释道, “这个小姑娘她在问你,你是不是他家里养的这些驯鹿的同族……好奇怪啊,这是什么意思?你和驯鹿长得很像吗?” 陈珂的自言自语让闻楹也跟着皱起了眉,眼见清秀的青年弯下腰和桑桑一边说话一边表情惊讶着连连点头,过了好半天陈珂才恍然大悟般地转过头又告知身后的闻楹和糖棕道, “啊,我好像听懂了,她说的原来不是这些被驯养的鹿,而是一个来他们家做客,名字叫鹿的汉族男人,那个男人也和你一样不让别人随便看到自己的脸,出门都带着面具,所以她以为你和他是一个族的,有相同的风俗习惯……” “噗。” 原本被冻得要死的糖棕忍不住小声地捂着嘴笑了起来,他很想说闻楹之所以整天蒙着脸才不是因为什么民族风俗习惯。 而是因为他现在的长相对人民群众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还是老老实实地遮着比较安全,不容易被人觊觎。 不过这种大实话说出来脾气一点都不和蔼可亲的闻楹一定会立刻动手揍他的,而想到这儿,糖棕刚要拍拍身上的雪花艰难地站起来,却见表情古怪的李成斌和目朋从桦桑的撮罗子,又冲着不远处的闻楹和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糖棕先生,遏苦师傅,桦桑老爷说想见你们和你们说几句话……麻烦请进来一下吧。“ 这个见面的邀请来的有点突然,闻楹和糖棕之前从未来过鄂伦春,也没有见过这位桦桑老爷,但是看李成斌的意思明显就是这位桦桑老爷早早地知道他们要来。 而当下就和闻楹对视了一眼,又顶着包括陈珂等人在内奇怪的眼神就一起进了桦桑的撮罗子,等一进去,坐在玛路边上抽烟袋的老人家就冲他们比了个手势。 “坐。” 这是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语,但显然桦桑老爷确实能和汉族人交流,并且不需要任何人的翻译,见状的闻楹和糖棕一起在火堆边各自坐下,而桦桑在主动弯下腰给他们各倒了杯热乎乎的酒汤后,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对一般看了眼蒙着灰色头纱,干坐着一动不动的闻楹。 “你……好像不是菩提树吧?” “啊,对,不好意思啊,菩提树因为有事去冈仁波齐找人去啦,我是糖棕树,他是——” “凤凰尊。” 伴着一声篝火内部木炭的爆裂声,桦树老人苍老且坚定的声音慢慢地响了起来,闻楹闻言明显一愣,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被识破身份的尴尬,只用手指撩开头纱将自己的一头长发和真实面容露了出来,又在金红色火焰的渲染下抬起染着点薄红色眼梢略显迟疑地问了一句。 “是萧骜将这一切告诉您的吗。” “当然不,是阿尔山告诉我的,萧骜也只是曾经来过这里试图寻找出真相的旅人之一,我当时告诉他,凭他是无法带走地涌金莲的,因为被灵蛇囚禁的地涌金莲只可能跟随着自己的主人和同伴离开,也只有他的主人和同伴才能救他。” “地涌金莲是被灵蛇囚禁住的?” 猛地听到这个和李成斌说的不太一样的细节,糖棕的表情明显有点惊讶,而桦桑老爷闻言也不回答,只端详着他神情纯净的面庞笑了笑,又从自家的神奉老箱子给糖棕取了一件做功精致,样式古老的缠臂金出来。 “您树体的手臂是不是左边有三个缠臂金,右边却只有两个?” “对……” 傻乎乎的糖棕简直有点被老人的未卜先知给被吓着了。 “那就将这个原本就属于您的东西带走吧,您也许已经不记得了,但在据说二百年前,身为年轻战神的您是亲自来过鄂伦春,并为了拯救自己的朋友地涌金莲而与灵蛇有过一番打斗的,可最终您一个人还是落败了,遗落下来的这只缠臂金也被我们的祖先所捡到了,如今您拿回去,自然就能恢复从前的模样,再不用寄生在这样已经死去的躯壳之上生活了……” 这个消息对糖棕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惊喜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还需要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长回完整见状的树身,可听老人现在的意思,自己明显就是因为缺少了这只缠臂金才会一直四处被人吊打,一点都没有闻楹遏苦他们厉害的。 而想到这儿,脸上充斥着失而复得的笑容的糖棕也赶忙双手接过那只给他一种很熟悉感觉的金子首饰,又郑重地开口说了声谢谢,许久沉默着目睹这一切发生的闻楹同桦桑对视了一眼,而桦桑也在看着他后淡淡开口道, “您是赐予一切草木生命的神明,等五树六花都全部回到您的身边,自然就可以一点点恢复从前的神力,今晚不出意外会有大风雪,好好劝告一下那些年轻又冲动的年轻人吧,最后不要那么固执地想尽快往山中去,等明早天亮,我的朋友卢集的孙女葛春会带你们进山,如果再遇到什么问题,我在山中还另外有一位也来自汉族的朋友可以帮助你们。” “是……那个鹿吗。” 一下子就想到桦桑的孙女口中提到的那位神秘的客人,本身并不怎么好奇的闻楹只顺着老人的话就随口问了一句,而闻言也点了点头,桦桑老爷用一副仿佛能看穿世间万物的通透眼神望着闻楹美好到不真实的面容笑了笑道, “他是一个和您一样善良正直又非常执着的人,如今也在找一件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们能在山中有缘遇到,也许会是一场非常不错的相遇。” “……也许吧。” 此刻的闻楹其实不是很明白老人这种宛若某种古老预言一般的提示,他只是在低头认真思索着有关地涌金莲和自己之间的联系,竟不知道自己这一时的疏忽险些让他和某个人就此擦肩而过了。 很久之后他再回想起这件事来,都有些庆幸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李成斌他们上赶着进山作死,也许他就真的要从这里开始就和那个一直故意躲着自己的人再也无缘得见了。 而此刻,闻楹只是和收好东西的糖棕一起站起身道了句谢,又在走出桦桑家的撮罗子之后一边走去找李成斌他们一边聊了几句。 “你觉得这个桦树老爷的话可信吗?”压低着声音的糖棕这般问道。 “至少比李成斌他们看着靠谱多了。”闻楹如是回答。 “也是……不过我们这么一弄啊,他们估计更要防着我们了……” 糖棕这略显担心的一句话在几分钟后一语中的,闻楹同他再找到李成斌他们向当地人租住的撮罗子时,这群人居然连晚饭都没有给他们留点,只装模作样地丢了点钱出来让他们自己再去找鄂伦春人买。 而见状的闻楹也懒得搭理他们,和糖棕无奈地准备就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等明天再想想上山的事,可这时,李成斌却似笑非笑地用一副直接通知也不带商量的口气告诉了他们一件事。 “我们已经和那位卢集老爷的三儿子说好了,五百块钱,让她大侄女葛春和我们今晚一起去山上,葛春非常熟悉阿尔山的那条踏花大道,就算是再大的风雪也挡不住她的,遏苦师傅和糖棕先生就尽管放心跟着我们上山去好了。” 李成斌这胸有成竹的样子简直满脸都写满了找死,他不知道卢集老爷的三儿子是他四个儿子里最龌龊下作的东西,平时就习惯小偷小摸,这次也是趁自己老父亲和兄弟们都出门狩猎不在,才硬逼着父亲不在家,母亲也早早去世的小侄女葛春听自己的话给自己偷偷挣笔大钱的。 事后暴怒的卢集老爷一箭断了这位三儿子的一条腿,还差点一起宰了李成斌的这件大笑话就暂且不提了,反正此刻李成斌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件特别机灵的事,而他的这个决定居然还受到了来自阮玫和陈珂等人的一致同意。 这些人虽然还装的很客气但是隐约泄露出防备的眼神已经说明了问题所在了,估计是怕今晚不上去,万一闻楹他们两个怪人得了什么桦桑的内部消息半夜偷偷摸摸上山了,他们就亏大发了。 而这种完全以小人之心去揣测别人的想法让闻楹和糖棕都无话可说了,想起桦桑老爷刚刚虽然建议他们劝劝却明显没觉得他们能被劝住的话,倒是愈发佩服起那位老人看人的本领起来。 既然要现在上山,那就必须趁天还没全黑就一起上去了,目朋老爷和还只有十四五岁的葛春也被要求一起前往,族里的其他人却对此毫不知情,而看了眼天空尽头的红色天柱的目朋老爷只沉默了一会儿,许久他低声和身边明显很害怕的葛春小声道, 【抱歉,小姑娘,我没有这个能力去阻止这些冲动又自负的人,我必须要听从他们的指示……】 【……没关系的……等我爷爷回来一定会帮我杀了他们的……】 卢集老爷的孙女咬牙切齿地这般低咒了一句,看样子是打算等他脾气比炸药还火爆的爷爷亲自回来给自己主持公道了,而似乎是看出他们的不情愿,闻楹只走到这一老一小的身边又语调平淡地来了一句。 “待会儿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请一直紧跟着我吧,一切注意安全。”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只是个老东西了,还是让葛春好好跟着您吧……葛春,这是位尊贵的客人,你一定要紧紧跟着他,千万不要在风雪中走失知道吗?” 最后半句话目朋换成了鄂伦春语,葛春闻言出于对陌生人的胆怯有点不敢去看闻楹,而见状的闻楹只隔着灰色的头纱慢慢地看了葛春一样,而这一眼直接就把葛春的脸都看的通红了。 “害怕就拉着我的衣摆,不要紧张。” 借由目朋的翻译和葛春说了这么一句话,葛春小心地拉着他白色的衣摆,除了能从自己的这个角度稍微看清楚一点闻楹线条美好的下巴和嘴唇,其他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现在有些能理解桑桑为什么老是喜欢和她说在他家寄住的那位鹿郎有多英俊了,因为原来这世上真的是有这种美好到不可思议的人存在的。 而伴随着少女这样不为人知的想法,李成斌这一群人就这样乌压压地一块沿着阿尔山的踏花大道往上走,一路往前走陈珂这些技术支持人员就开始十分专业的采集土壤样本和植物信息,而落在人后的闻楹看似一动不动地环视着雪山上的一切,但其实他的耳朵里却充斥着一些周围的人全都听不到的细微声音。 草木无声,或许只是人类自己不仔细听而已。 自类植体人类诞生之初,如同死物一般的低等植物也已经具备了自己的特殊语言系统,而除了他们自己的内部交流,能听懂的就只有赐予他们这种能力的人了。 这般若有所思地想着,皱着眉的闻楹就低头看了眼雪地里深埋着两个半困半醒的,正在小声聊天的种子,又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东北话在抱怨阿尔山的天气。 草种:“大哥,你觉得咱们这疙瘩今年三月份能看见春天的太阳不?” 树种:“我看悬啊二兄弟,你看看这天他娘的冻得,大哥我冷得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还发哪门子的芽啊,苦/逼啊!” 闻楹:“……………………………………” 心情本来挺平静的闻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气氛有一点微妙,按照这个方法他又听了一会儿周围不少都被冻得半困半醒的植物的对话。 当听到有几片枯黄被冻僵了的叶片一边牙齿疙瘩疙瘩地发抖一边说已经听到风雪要来的声音时,他刚想提醒一下李成斌如果差不多可以下山了,阮玫他们就直接说也不说地站起来就往更高的山上面走,同时还回过头态度不算好的冲闻楹身边的葛春大喊了一声。 “让那个小丫头快点到前面带来!磨磨蹭蹭地在后面干什么?山里的村姑就是没见过外面男人,黏黏糊糊的可真好意思,不要脸……” 仗着葛春反正听不懂就开始一个劲嘴坏了,阮玫的脸色都因为嫉妒有点不爽,把一群在场的男同胞们都弄得有点尴尬,闻楹远远地听到了她的话当即就不悦地皱起了眉,而表情茫然的葛春环视了一圈周围,正想着他们这些奇怪的人这是在说什么时,她就忽然看见远处的雪山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目……目朋老爷!!!” 第一时间就捂着嘴惊恐地喊了目朋老爷的名字,原本正帮着李成斌收集土壤采样的目朋老爷一听见葛春叫自己就回过了头,当看到阿尔山顶峰的地方伴随着红色的天柱缓缓挪动,黑压压的天空中隐约有大雪崩裂的形势要铺盖了下来,当下就脸色一白的目朋老爷先是一把将还在那儿大声喊叫的阮玫捂着嘴拖到一边,又冲李成斌他们狠狠地大骂道,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上山前不是都说了吗!尽量不要大声说话!天柱被惊动了!快跑快跑!东西都别拿了!!” 这般说完,猛地想起刚刚目朋老爷在山底下都和他们说了什么的阮玫脸色也白了,因为她想起来就在他们头顶的天柱是什么了,那就是雪灾即将出现的一种自然现象。 而在这种大雪后的山上,自己刚刚的大喊大叫很可能就会引发一场雪崩,而一群人急急忙忙地收拾着东西,又沿着葛春带他们上来的路往下跑时,山中被叫醒的风雪就已经从后面跟上他们了。 “救命!!!救命!!” 阮玫这几天为了让自己的身材显得更高挑点特别穿着带着点坡度的鞋子,她来的时候是没感觉太不对劲,但真遇到生死关头的时候可就没什么人顾得上她了。 而听话地跟着闻楹后面,却还是跑的相对缓慢的小葛春见状也回过头看了落在最后面即将被风雪卷走的女人一眼,当小姑娘不忍地伸出手挥了挥想要拉住阮玫一起跑时,因为求生欲而面容扭曲的阮玫却直接一把挥开了她让她摔倒在了身后的地上,又跑上来一把抓住了原本拉着她的闻楹。 “救救我!求你赶紧救救我!我好害怕!” 措手不及的葛春在一声惊呼后迅速地被可怕狰狞的风雪吹远了,见状的闻楹眼神猛地冷了下来,一把挣脱开阮玫恶心的手往前面的李成斌怀里一推,又往回走了几大步在漫天大大雪中一把拽住了葛春的脚。 可是无论葛春怎么绝望的喊叫,眉头锁紧的闻楹都没办法把小姑娘抓回来,而见此情形整个队伍却只有糖棕和目朋老爷凑过来拉住了闻楹。 “你赶紧拉着我!千万别松开……闻楹……千万别松手……” 咬着牙借由目朋老爷的手抓着闻楹的手腕,糖棕的脸冻得雪白雪白,却还是勉强拉住了那头风雪中的闻楹和葛春。 但伴随着天上被狂风卷起的雪越下越大,他已经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的被拖拽过去了,而见状同样也感觉到这件事的闻楹只在无声地抿了抿嘴唇后,忽然就从袖中舒展开自己的一根凤凰树的枝条,先是缠住葛春的腰把她一把丢进了糖棕的怀里,又任由着自己失去一边平衡一下子摔进了身后漫天的大雪中消失不见了。 “闻楹!!!” 糖棕抱住怀里的葛春惊恐地大喊了一句,但闻楹的人已经看不见了,目朋老爷也赶紧把还要追上去的糖棕拉着一路人继续往安全的地方跑了。 等他们三个好不容易再来到跑在前头的李成斌他们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休息的地方时,一向脾气温吞的糖棕先是惊魂未定地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糖棕只红着眼睛抬头看了眼不远处一脸心虚的李成斌和阮玫,忽然就站起身就又要为刚刚的那个地方走。 “糖棕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儿!”陈珂一下子就惊慌站了起来。 “……我去找我的朋友,你们不用管我去哪儿,我和你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不会给你们这些卑鄙又恶毒的人提供任何的帮助,你们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发起火来的糖棕看着和平时一脸好欺负的样子实在有点不一样,阮玫被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加上本身就十分担心闻楹是不是怎么样了立刻就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 而目朋老爷见状也很为难,只死死地拉着糖棕不让他现在去山上,又和他说了一大堆天柱震动如何如何可怕,要是没有驯鹿做向导几乎不可能在走出来的事情。 可无论他怎么说,死心眼的糖棕就是要往大学里面走,而恰在气氛十分僵持的时候,本身也对闻楹的安危也心急如焚的葛春小姑娘忽然在远处的雪地上听到了一阵熟悉到让她想哭的摇铛声。 鄂伦春家养的驯鹿只有族长家的才能带上特殊的铃铛。 据说,骑着这种特殊驯养的驯鹿,就算是在风雪再大的恶劣天气中也一定能找到回到族内的路。 此刻会出现在这里的肯定不会是桦桑老爷的家人,毕竟他们并不知道有人偷偷地趁天黑上山了,那么排除这些可能,就只有那一个人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了…… 【鹿郎!鹿郎!是你吗?我是葛春!我是卢集家的葛春!你听见了吗?】 情绪激动地就跑到雪地边上用鄂伦春语大喊了一句,葛春脸上都是难过的泪水,生怕这铃铛声是自己一时的幻觉之类的。 但在她紧张的等待中,大雪纷飞的夜色中那阵铃铛真的停下,好一会儿终于是有一个骑着高大美丽的鹿,瘦削的肩头落满雪花,脸上还带着面鹿郎面具的红衣男人缓缓出现了已经目瞪口呆的李成斌一行人的面前。 要不是知道这算是他们这边特有的风俗文化,就这拉风的出场一般人还真以为遇到什么山里的神仙了,而那男人似乎也很抵触这些外来的人,就那么远远地将自己的鹿停了下来,又用鄂伦春语同样开口问了一句。 【卢集家的葛春?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这些人……他们又是谁?】 这种懒散的语调一瞬间让糖棕觉得特别熟悉,他一脸盲探地望着大雪里的带着面具的男人,却不太能想起来这个人到底很像自己以前见过的谁,而葛春在哭着跑上去把事情大概和男人叙述了一遍后,忍不住摸着她脑袋安慰了她一下的男人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接着他点点头隔着面具笑了笑, 【我明白了,你就在这里稍等我一下吧,看刚刚的风向我大概知道那个救你的人会被吹到哪儿去了,你爷爷请我吃过狍子肉,我也应该回报你,把你的恩人完完整整的救回来。】 这话说着,李成斌这些听不懂他们在叽里咕噜讲些什么的人就看到这个奇怪的男人从自己的怀里抱出了一只通体闪着神秘的鸦黑色,却有一双红玛瑙一样漂亮眼睛的鸟雀,而那鸟雀在极通人性地飞起来主动指引着前方的去路后,那来去匆匆的男人也调转鹿头义无反顾地朝着大雪中过去了。 他这一去就是整整两个小时,期间糖棕和葛春都心急如焚地一遍遍在雪地边上守着,心里也是分外的煎熬和担心,他们生怕那个鹿郎带不回被那样可怕的风雪卷走的闻楹,也害怕好心的鹿郎自己是不是会遇到什么危险。 半个小时,又是半个小时,又是半个小时。 李成斌他们开始从最初的心虚和不安转化成了不耐烦,想着要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继续漫无目的地等下去他们就觉得心里烦躁的很,目朋老爷也对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彻底失去说话的*了,只说你们想走就尽管走,不用等我们这些人了。 而听了这话,厚脸皮的李成斌居然还真的就站起来准备带人走了,闯了祸的阮玫见状有些犹豫,可被李成斌嘲讽地看了一眼后,表情都扭曲的女人也只能埋着头跟着自己的队员们离开了。 见他们终于是滚了,目朋老爷也顿觉轻松地吐了口浊气,他和难过又不安的的糖棕呆在一块,一遍遍努力地安抚着年轻人的情绪。 而就在葛春和他们几乎都已经要等的绝望的时候,很突然的被留下来的三个人就又听到了那种刚刚鹿郎离去时的铃铛声。 这一次,小姑娘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因为伴随着终于渐渐开始小起来的飞雪,她的视野里真的就看到远处正有一头漂亮高大的鹿在沿着雪地冲他们走来。 只是这一次带着面具的鹿郎是走在前面慢慢地握着绳索的那个人,而差点牺牲自己救了葛春,此刻却明显安然无恙的青年正显得略有些疲惫地骑在鹿背上,而在他的头顶,还盖着一件明显属于鹿郎,此刻用来给青年的面颊遮挡风雪的红色毛皮衣裳。 “谢谢……谢谢你!鹿郎!谢谢!他们真的回来了!” 欢呼雀跃的葛春一下子就像是只燕子一样跑了过去迎接他们,喜悦的情绪一下子感染了糖棕和目朋。 年迈的老人目送着葛春跑远不自觉地笑了笑,半响他眯起眼睛望着大雪中骑在鹿上的闻楹和走在最前面低头和葛春说话的鹿郎,忽然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笑了起来。 “怎么了?您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了吗?”糖棕明显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 “哦,没有……我只是被刚刚的这一幕弄得忽然想起了一个鄂伦春流传了很多年的故事……” 掩着嘴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目朋被风雪染得白茫茫一片的脸上尽是笑意,但心里越仔细往深处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不合时宜的联想特别的有趣。 “恩?什么故事?” 糖棕一脸好奇的体温让老人勾了勾嘴角,或许是人年纪大了总喜欢给年轻人讲点有趣的故事,所以当下目朋只歪着头眼看着远处的人和鹿渐渐向他们走来,又含笑着缓缓拉长声音道, “在过去的鄂伦春族里,一直流传着一个关于春神和鹿郎的故事,传说,在古老而遥远的阿尔山上……” 【传说,在古老而遥远的阿尔山上,原本生活着鄂伦春民族的一位保护神,春神。】 【春神能带来春天的消息,使万物从冬将军的统治下复苏,鄂伦春的族人们因此供奉春神,用最好的食物来感谢他为族人所做的一切。】 【但春神的保护并不是永恒的,在又一个寒冬到来的时候,春神被强大的冬将军强行驱逐出了鄂伦春,鄂伦春的人民们由于无法保护他们的神明,只能眼看着阿尔山从此被冰雪覆盖,再无春天的到来,甚至到了灭族的边缘。】 【这时室韦的先人们中有一个勇敢的年轻人站了出来,因为他天生极善于驱使驯鹿,头顶也有着室韦先人天生的一双漂亮的鹿角,所以族人们都称他为鹿郎。】 【鹿郎为了能找到春神,一个人骑着自己的驯鹿走了很多很多地方,可是无论他踏过多少冰雪,都始终找不到春神的踪迹,而在某天一场忽如其来的风雪中,苦苦寻觅的鹿郎还险些还摔死在悬崖下,甚至因此摔断了他漂亮的鹿角。】 【但在这样的困境下,他依旧没有放弃,而最终在兴安岭的深处一个小小的洞窟间,终于真的就让他找到了已经失去了对鄂伦春族人全部记忆的春神。】 【春神不再认识鹿郎,也不愿意和他回鄂伦春去,鹿郎听了立刻伤心地哭泣了起来,只跪在春神的面前,将自己已经折断的丑陋鹿角给神明看,又对着他的春神说了虔诚地这样一番话。】 【“我的春神啊,我终于来找您了,即使您已经不认识我了,也请听一听我心里的这些声音吧。”】 【“您和鄂伦春之间的分别不仅对阿尔山的草木来说是春天的彻底终止,对我的心同样也是这样的。”】 【“自从失去了您,我的心便终日陷入冰冷,永远困在了你离开的那个冬天,而只要您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哪怕是再寒冷的严冬,对于我而言都将不再煎熬。”】 【“我愿意把我的一生都完完整整的献给您,背着您走遍阿尔山的每一寸土地,哪怕为您折断我仅剩的一只鹿角我也心甘情愿。”】 【“因为,打从初次见到您的那一眼起,我就已经明白,无论四季如何更替,山川如何变幻,您都将是我一生都难忘的春天,而我……也会是此生都恋着您的鹿郎。”】 …… 【鹿郎的话最终还是打动了春神,春神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终于是想起了那日在阿尔山上衔着鲜花时常来窥探自己的鹿角青年。】 【他们一起从雪山中走出,鹿郎背着春神回来鄂伦春的一路上,只要他们走到哪里,充斥着鲜花与草木的美好春天就会跟着到哪里。】 【而自那之后,阿尔山上的这一条下山的路就被成为踏花之路。】 【在古语中,就意为鹿迎娶自己心上人的……鲜花之路。】 第十六只凤凰 闻楹被那阵可怕的风卷进大雪之后,其实并没有被吹到太远的地方,不过比较惊险的是,这里本身靠近阿尔山的一个直坠山崖,所以在风雪中失去平衡的闻楹险些就从山上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但如果刚刚心里没底的话,闻楹也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救人,所以当下他快要掉下去时,他就被山崖边的几个高大健壮,落满雪花的乔木一起合力勾住了腰,并稳稳地托住了他继续往山下面坠的身体拉了上来。 如果此刻有人在这里,也许会觉得这是很神奇的一幕,毕竟任凭是谁看到一个白衣长发的青年被几棵树争先恐后的主动解救的事情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如果真要是细究起来,这其实也算是闻楹恢复神树本体的一种不为人知的能力。 “凤凰,您没事吧……” 最年老的那棵树充满担忧地动了动自己的枯枝,眼看着正从雪地上慢慢站起来,却还是被吹得身形微有些摇摆的青年,心中充满了不安与自责,而闻楹则低着头说了声没事,半响抬头望着雪的尽头白茫茫的一片,他还是皱起眉轻轻地问了一句道, “树佬,我从这里徒步走出去要多久?” “……路其实不算远,但没有驯鹿的帮助,就连本地人都很容易在风雪中失去方向,我和我的孩子们都没有长出能随意走动的根来,抱歉凤凰,我们无法帮助到您……” 低等植物面对造物之子的那种惶恐充斥在了老树的话语中,闻楹听到这儿也不打算继续难为他,毕竟他们已经很不容易地从冬眠中被迫苏醒帮助了自己一次了。 而当下就抬起眼睛诚恳地道了声谢,闻楹想了想还是站在大雪中慢慢地对这几个救了自己的悬崖枯树承诺道, “谢谢,来年春天,我会帮助你们恢复生机,到时候我会再过来,亲自给你们一次机会离开悬崖去更好的地方生活。” “天,谢谢您,谢谢您……” 哪怕只是在开花初期,恢复了少量神力的凤凰木也足够帮他们一把了,因为头纱刚刚被不小心吹掉了,所以此刻只能正面迎着风雪的闻楹说到这儿也不再耽误时间,径直就抬脚准备往自己被吹过来的方向走。 只是越往所谓的前面走,闻楹就越能体会李成斌他们口中所说的为什么一定要葛春带路的道理,而徒步行走在厚厚的雪地里,给他刚刚伤后恢复的树根也带来了一定的负担。 他之前之所以有大半年都在官山寺修养身体,就是因为他的根和之前的糖棕一样受到了很大的损伤,据说这是因为他的上一次的觉醒,让他浑身上下的皮肤骨骼血肉都重新焕然新生了,这才导致了人身和树形都不太稳定,而这其中他伤的最重的地方就是他的根……或者说他的脚。 平时随便走走路还可以,一路上过来鄂伦春的时候都是呆在车上倒也不会太劳累,就怕现在这种情况,因为闻楹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再这么继续走下去,他很可能就要被迫地恢复半树形露出他的树根了。 想到这儿,面颊被寒风吹得有点泛红的闻楹干脆就不往前走了,他自顾自地停止了这种漫无目的的前进,接着就找了个能遮挡风雪的干燥地方坐下,又安静地听着身边的风雪呼啸声越来越大。 他的心情很平静,并没有那种被困在大雪中因为畏惧死亡而产生不安。 这一点闻楹自己也有点奇怪,因为自从彻底觉醒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心理状态特别的奇怪,像是一直没有从一场可怕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一样,经常会陷入反正立刻死了,也不会比现在这样更糟糕了的情绪中。 我到底……是在莫名其妙地难过什么呢。 孤独地坐在雪地中的青年声音闷闷地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但他却并没有从自己依旧空空如也的心里得到任何答案。 眼前的雪越下越大了,隐约有模糊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 闻楹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发现那个清脆的铃铛声的确在渐渐地向自己靠近,他还是慢慢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而在一片纯色调的雪地上,离他不算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骑着鹿,迎着雪的红衣男人好像已经在那里看着他很久很久了。 这一幕有点超出一般人想象的神秘与圣洁,闻楹起初看见也是不自觉地一愣,等看到男人身上的民族服饰他便猜想应该是打猎过路的鄂伦春人,所以当下他就把自己身上的雪慢慢地拍了拍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但那冻僵了的树根明显还是有些难行走。 而见他这幅艰难站立的样子,那鹿上的面具男人也像是猛地惊醒了一般动了动自己的僵硬的肩头,接着又在情绪难言地低下头从鹿背上快速地下来后,大步大步地踏着雪来到了闻楹的身边。 “……谢谢。” 看到他居然这么费劲地亲自走了过来,闻楹有点意外也有点感激,脸上带着鹿郎面具的男人一声不吭地看了他一眼,先是解开了自己身上暗红色的皮毛衣服,又用手沉默地示范了一下让闻楹盖在自己的头顶。 闻楹见状也没有推辞他的好意,猜测他应该听不懂自己说话也就不继续和他交谈了,但等他随手接过这人的衣服,看到他指骨上满是狰狞的伤口和冻疮时,闻楹的心不知怎么回事就跳了跳。 这双手……原本应该不是这样的,他也许该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昂贵的钢琴,他也许该懒懒散散地捏着细腻的瓷杯,总之就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就是一双能一辈子养尊处优,不会吃一丁点苦头的手,又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呢。 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有些困扰到了闻楹自己,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不然怎么会对一个连脸都没看清楚的陌生人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 但眼前的男人似乎并不了解他的内心想法,他只注意到闻楹在面无表情地一直盯着自己丑陋的手看。 而当下就有些不自在地用衣袖遮掩了一下,等确定闻楹应该看不到自己的手这么难看的样子后,男人才在面具之后慢慢地松了口气。 半响他挺愉悦地重新勾了勾嘴角,又在毫无准备的闻楹面前弯下了腰,接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背。 “你要背我过去?”闻楹皱着眉问了一句。 面具男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谢谢,太麻烦你了。” 其实并不想别人这么费心费力地帮自己,但因为脚下的树根实在动不了,一脸为难的闻楹想了想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而感觉到这个平时最不爱麻烦别人的倔木头态度上的软化,那因为面具遮挡而看不清楚表情的人仿佛也笑了,接着这个其实自己也在暗自紧张的着男人就感觉到一种很熟悉的温度慢慢地靠在了他的背上。 近两个月的山中生活,终于在结束的最后一天迎来了意想不到的相遇。 差一点……他就要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罂雀下山直接离开这里了。 只是造化总是爱弄人,让他们一定要天各一方,又虚伪地给了这么一次甜头。 而这般想着,背着青年缓缓走在雪地中的男人就露出了点无奈的笑容,许久他走到自己留在雪地里的驯鹿边上,先是把闻楹放下来后半跪在他的面前,又在青年有些没想到的情况下,虔诚地托着闻楹的脚让他一下子骑到了鹿背上,自己反而慢慢走到了前面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觉得有点无聊,其实你可以和我说说话,我是汉族人,也会说汉语。” 留下这么一句让闻楹表情瞬间僵硬住的话,从嗓子里发出一阵坏心眼的笑声男人就牵着温顺的鹿继续往前走了。 刚刚领着他过来找闻楹的罂雀在小雪中清脆地叫唤了一声,在半空中兜了个圈儿又飞回到了男人的肩膀上。 他现在的心情很好,好到简直想唱首歌来赞美一下让他们相遇的阿尔山,而和他心情截然不同的闻楹只这么沉默了好半天,等从把这人错认成本地人,还差点没用上手语的尴尬中缓过来之后,他先是想到了桦桑之前和他说的话,又慢慢地开口问了句。 “你是鹿?” “是啊,美丽的春神。” 料想闻楹也是因为什么事而刚刚到这儿,对本地文化相当了解的某人立马就开始特别无聊地趁机嘴上占便宜了。 而完全不太懂他在说什么的闻楹原本并不想针对他莫名其妙的话而发表什么看法,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到这人的声音,本来不爱吭声的闻楹自己就不由自主地就和他说起话来了。 “……春神是什么?” “一种鄂伦春本地信奉的萨满神明……他们相信大自然的力量赐予了他们一切,自愿与自然结合,因为他们被称为鹿之子,森林之子,所以春神就是他们的妻子或者……丈夫。” 这个解释有点出乎闻楹的意料,他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民族传说,难免觉得有点新奇,不过以他这辈子都没能快起来的迟缓反应能力,闻楹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无意中占了一下便宜。 而嗅着他身上传来的那种步入开花初期而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因为本身植株体死亡,连花香都再也无法自由散发出来的蒋商陆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脚步。 毕竟按他们俩如今这种情况,哪怕只是能留住片刻独处的时间,对他个人来说都是一种上天的莫大恩赐了。 只是这样的相处时间注定也是短暂的,他不太想让闻楹带着脚伤继续这么在大雪天受冻,只能又尽量加快脚步去一点点接近葛春刚刚和他遇上的地方。 而大老远的看到一个燕子般活泼的姑娘朝自己这边跑过来,后来这一路上到底也没有说几句话的两人也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谢谢你!鹿郎!太谢谢你了呜呜!谢谢你救了他!】 抱住男人的腰就欢呼雀跃了起来,蒋商陆见状顺手抱起可爱的小姑娘把她放到鹿背上的闻楹身后,又眼看着脸色涨红的小姑娘埋怨又羞怯地地瞪着他。 而歪着头闷闷地笑了笑,完全能理解葛春这种心情的某人只将视线慢悠悠地转向正看着他的闻楹,又尽量保持着声音平稳地回答道, “我要先下山去了,这鹿你们用完就自己还给桦桑一家吧,今天你们遇到的事情,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离开时,要是经过前面的森林,会帮忙转告葛春的爷爷卢集的。”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毫无预兆的,皱着眉的闻楹就这么很直接地问了他一句。 而本打算带着罂雀连桦桑家都不去,直接就这么飞快走人的蒋商陆一下子迟疑了,面对着闻楹的问题,他居然有点说不出拒绝的话。 但打从刚刚起就在他脑子里作痛的警告,当他亲眼看见糖棕那好久没见的小子也一起过来后,终于是达到了一个相当不妙的情况,而低下头佯装无事的揉了揉自己算账的太阳穴,蒋商陆最终还是有点受不了自己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抬起头笑了笑道, “也对……其实也可以一起走,毕竟我还是要亲口和桦桑说声谢谢的。” 有了蒋商陆的这一句话,接下来他们几个人下山的路上也多了一个同伴,目朋是第一次见到蒋商陆,对于他流利的鄂伦春语和对当地文化的了解感觉很感兴趣,一直在拉着他小声地说话。 而闻楹则和糖棕还有已经累得趴在鹿背上睡着了的葛春呆在一起,只是糖棕越盯着前面那个所谓的鹿郎看越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特别眼熟的劲儿。 “你怎么了。” 身边的闻楹忽然叫了下他,把正在发呆的糖棕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后,糖棕想了想之后还是有些郁闷地来了句道, “话说起来,闻楹,我们下山后还是别和李成斌那些人在一块了吧,他们做事太不靠谱了,我真有点受不了了……反正他们想告诉雍锦年就尽管去告诉吧,我……我不管了。” “没事,我会给他们教训的。” 声音平淡地这般慢吞吞地回了一句,打从刚刚回来之后,闻楹就没有表现的特别生气,也没有说会把那些整天乱来,还差点害了他的地植办的人怎么样。 糖棕在边上看着迟疑地点点头,但老实说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因为他老怕其实脾气不怎么样的闻楹一下山就立刻把那群人全都捆一捆丢到山底下去。 而糖棕心里的这种担心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因为脸上看着虽然不怎么生气,但老是一本正经的干出能把别人吓一大跳的事的闻楹在快天亮的时候一回到鄂伦春部落……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已经舒舒服服地在撮罗子里面呼呼大睡的李成斌,阮玫等人都一起捆好,又不顾他们惊恐的大喊大叫从里面硬生生拖了出来,接着将他们几个随便丢在部落外头寒冷刺骨的雪地上,用几把平时用来喂鹿的干草堵住他们嗷呜乱叫的嘴后,从头到尾连表情都没变化一下的闻楹这才和已经目瞪口呆的目朋葛春糖棕等人淡淡地开口道, “今晚的事辛苦你们了,先去休息吧,一切等天亮让桦桑来亲自处理他们。” “好好好,那我带葛春先回去……你们早些休息吧……” 忍笑忍得有点辛苦的目朋也不想去救倒霉的李成斌等人,只拉着葛春的小手就赶紧跑了,嘴角抽搐的糖棕无奈地揉了揉自己冻得发红的鼻子,总觉得一旦惹毛了看着不爱吭声的闻楹,这群人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倒霉。 而落在后头把那头桦桑家的鹿拴好这才过来的蒋商陆看见那群人凄惨的遭遇也忍不住笑了,等看到闻楹的肩上还披着自己的那件红色毛皮衣裳,那张惹人注目的脸却完全暴露了之后,他先是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欣赏了一会儿,又慢慢走上去和闻楹糖棕他们慢悠悠地打了个招呼。 “你们只有这一间剩下来的撮罗子吗?”蒋商陆问。 “对……因为他们之前没给我们租……不过现在空出——” 糖棕老实人一个,闻言挺诚实地就开始解释起他们的情况,他的意思是既然李成斌他们已经被闻楹给简单粗暴地丢到雪地里去了,那他和闻楹两个人挤一挤睡空下来的这间撮罗子就可以了。 虽然里头是有点乱七八糟的,充斥着烟味酒味和不讲卫生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汗味,但也比只能在外头的雪地上坐一夜烤火好,可还等他说完,这个带着鹿郎面具的男人就很突然的对闻楹笑着来了一句道, “那你要不和我走吧,桦桑留了一间更大一点的给我。” 其实这是一句很正常的邀请,但表情复杂的糖棕就是觉得自己周围的气氛好像一瞬间有点不太对劲起来,他整个人站在他们俩当中好像也变得有点多余起来。 而就在他坚定地想着意志坚定的闻楹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地就答应和一个陌生男人一块住时,他就亲耳听到他们家冷艳又高冷的凤凰尊慢吞吞地开口道, “可以。” 糖棕:“………………………………………………” 眼睁睁地看着闻楹就这么自己主动和那个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出来的野鹿郎跑了,糖棕盯着他们一起离开背影的表情有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纠结地皱皱眉什么也没说,郁闷地钻回身后那间撮罗子准备先躺一会儿再说了。 第十七只凤凰 蒋商陆很顺利地骗到了闻楹和他一块回了桦桑借给他暂住的那间撮罗子。 因为桦桑一家已经熄灯睡了,所以他们俩的脚步都下意识地放的很轻,蒋商陆怕闻楹摔倒,就用手小心地扶着他的手,然后两个人踩着雪慢慢地进了撮罗子里面。 脚踩上棚子里柔软的毯子,黑暗中的闻楹感觉到蒋商陆松开了自己的手,又跪下来用火折子点燃了正中央的篝火,等看清楚这里和一般的撮罗子有些不一样的朱红色绣纹屋顶和挂在正当中的红纱遮挡还有一些明显属于姑娘家的梳妆物品后,他就听见蒋商陆带着点笑意的解释声响了起来。 “这是桑桑的妈妈给她出嫁时准备的屋子,以后桑桑长大了,就会和她未来的丈夫住在这里,一起生活到有了孩子再换更大的屋子,我答应她妈妈会给将来出嫁的桑桑亲手打一件上好的毛皮,所以她允许我暂时住在这里。” 这种少数民族中奇妙的馈赠传承听上去很浪漫,在鄂伦春成年长辈对孩子的祝福总是显得那么温情脉脉。 不过显然,桦桑一家也很喜欢很信任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然也不会把未出嫁女孩的屋子就这么轻易借给他,而这般想着,闻楹就来到了篝火边的玛路上坐好,可还没等他说上些什么,他却忽然发现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到现在—— 好像都没有在人前主动脱下过自己脸上的那面白皮红眼的鹿郎面具。 “……你睡觉的时候也带着这个吗。”皱着眉的闻楹有点匪夷所思。 “对啊,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闻楹特别可爱特别较真的语气忍不住笑了,把面具拿上去点却依旧挡着半张脸的蒋商陆撑着自己的脑袋懒懒地靠在毯子上,又从边上的毛皮下面摸索出了一根雕刻着漂亮纹路的桦木长烟杆。 等和桦桑老爷那个老烟枪一样熟练地装上烟草点着了抽了一口后,他冲着闻楹张张嘴吐了点朦胧的烟出来,接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像个艳丽又可怖的无脸妖怪似的在火光中翘着嘴角道, “我长得太难看了,还是不要随便吓到人了。” “……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 最耿直不过,又完全不怕得罪人的闻楹直接面无表情地评价了一句,闻言心里乐得不行的蒋商陆笑得顿时更渗人了,却也没针对闻楹的质疑继续解释些什么。 接下来这段的时间,两个人就这么躺在桑桑小姑娘未来的婚床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蒋商陆永远能有很多有趣的话题可以和别人聊得很热络,而闻楹也希望从他嘴里听到点相对有价值的有关阿尔山的东西。 而等这杆烟快抽完了,蒋商陆撇了眼闻楹终于是被火烤的变得干燥的鞋子,打了个呵欠把一直黏着他的罂雀抱起来揣到自己的衣服里,又慢悠悠地站起来道,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烧点水,稍微暖暖脚也好……” 这话说完,他就随手撩开狍皮门帘慢慢地走了,只留下闻楹一个人若有所思地靠在玛路上想着事,蒋商陆是不太清楚闻楹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但他自己在走回雪地上后,倒是真的想了挺多的事的。 他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走合适,走之前是不是能帮点闻楹的忙,也许可以帮他找到那个地涌金莲再走,自己好像见过他嘴里说的那个灵蛇,可他为什么出门就不带点厚实一点的鞋子呢,看看那被冻成那样的脚,真是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心里念念叨叨的蒋叔叔就像个提前进入了更年期的老年人,满脑子想着闻楹这儿闻楹那儿的,想着想着还神经病一样的不由自主地笑了。 也许是能再看到好端端的闻楹实在是太高兴了,他给闻楹在门口耐心地找了干净的雪水又烧上之后,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件事还没做。 而拍拍身上的雪站起来又无声无息地回到糖棕的那间撮罗子后,他先是撇了眼还亮着灯的缝隙,又在里头趴着休息的糖棕完全没想到的情况下,很随便地撩开帘子径直走了进去。 “你你你……你干嘛!!” 急急忙忙地就要从好几层厚实的毯子里爬起来,身上还穿着自己带来的那件绵羊连体睡衣的糖棕看上去脸都涨红了,明显是真的被吓到了,而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撇了眼他诡异的,愚蠢的,完全就不应该给成年人穿的睡衣,脸上还带着鹿郎面具的蒋商陆想了想就歪着头很直接地问了一句道, “这是雍锦年那个恋/弟/狂给你买的么。” 糖棕:“…………………………………………………………” 要是到现在还认出来这个不正经的声音是谁,糖棕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他当下也没空去管蒋商陆刚刚那个让人尴尬的问题,直接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瞪着蒋商陆,半天环视了一圈四周才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道, “蒋先生?” “恩,好久没见啊。” 慢悠悠地伸出手拉了地上的糖棕一把,觉醒了的蒋商陆现在和过去也不一样了,只要和他们这些什么五树什么六花的只要呆在一块就觉得头疼的厉害,而糖棕倒是没察觉到他的这种异常,先是稍微站稳点上下看了看蒋商陆,想到刚刚的事情,又口气有些紧张地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闻楹是不是已经认出你了啊?” “没有,我当初把关于我的一切都给处理掉了,他不可能认出我的。”蒋商陆如是回答。 “那他……那他刚刚怎么……我就说嘛,我都没看出来他怎么就……况且你还带着这个……” 一脸费解的糖棕完全没办法理解以闻楹那样的性格,为什么会对应该算是头一次见面的蒋商陆表现出那样的熟稔来,而看着这糖罐子树脑子转不过弯儿的样子,蒋商陆只闷闷地在面具里笑了,半天才故意逗了他一句道, “我和他处小半年对象,又是他初恋,他不和我熟和谁熟啊。” 这话听着还是有点说服力的,毕竟蒋商陆这个老男人不光是闻楹小青年的初恋对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他的……初/夜对象。 只是现在忘了个精光的闻楹自个肯定是不记得这点的,估计还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上过任何人的床,依旧是个苦逼又纯情的处/男呢。 “那你……你来找我……是想……还有,你的脸怎么了啊?为什么要挡着?” 有点没搞明白蒋商陆为什么要特意找上自己并透露自己的身份,糖棕见他从头到尾都不愿意露出自己面容的样子有点疑惑。 而闻言蒋商陆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抬手从后头解开自己的面具,又在糖棕害怕又同情的眼神中将半张脸上鲜红又可怖的丑陋刀疤迅速遮上,这才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解释道, “夏天的时候就开始长虫子了,我去墨脱找了个很有经验的花农,他建议我用这种办法不给那些虫留下任何生长机会,虫后来的确是不往脸上长了,但要恢复这些治疗虫的伤疤也有点困难,他虽然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也不想他再看见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实在是……有点太难看了。” 从前就很在乎自己在闻楹心中的形象,几乎一直用心的维持着自己的外在优势来讨好闻楹的蒋商陆这般说着有点无可奈何,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用这种自毁的蠢办法来延缓他身上的这种继续腐烂的情况。 所幸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又有罂雀在身,所以岁在他身上的惩罚也相对的没那么恐怖和痛苦,但其实他真的很想一辈子都让闻楹能看见的是他最吸引他时候的那个样子,不过可惜,很多事情也并不是总是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 “我……对不起啊……其实还好,你别……你别放在心上……” 糖棕有点愧疚于自己让蒋商陆展露了这些对他而言很有心理负担的伤疤,而听他这么安慰自己,蒋商陆也只很随意地笑了笑,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关系,接着才把自己主要想和他交代的事情说明了一下。 “你应该也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定要走……我现在实在没办法和你们一路,另外我自己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处理,不过这次我会先留下来几天和你们一起找地涌金莲,因为不出意外,我好像见过你们说的那个灵蛇,然后就是……我希望你能帮我点忙,不要和闻楹提任何从前的事,适当的时候帮我一起哄哄他,之前我就怕你看出来了会不小心说什么,所以才来找你单独聊聊……” “恩,我不会和他说的,我就怕他自己……他是真的很死心眼。” 在这件事上也不知道该同情蒋商陆还是同情闻楹了,糖棕觉得自己心理压力挺大的,看他们两这样完全没指望地继续耗着也觉得挺难受的。 而蒋商陆看他也明白大概自己的意思了,就想起自己还在那儿给闻楹烧的开水了,说着就立马准备离开了。 只是等他快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的糖棕还是没忍住地和他结结巴巴地强调了一句。 “老雍才不是……不是恋弟狂……他其实完全分得清我和雍二,就是……就是理智和情感上都还没接受这件事……” “哦,那你们俩睡过了吗?”某人完全答非所问。 “没有!才没……没有!” 着急解释的糖棕难为情的脸都红了,但被蒋商陆似笑非笑的一看,他莫名有点心虚地叹了口气,半天才无奈地老实回答道, “那天……差一点,他有点喝多了……后来还内疚的抽自己耳光,然后第二天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解释清楚,这群人就把我给赶鸭子上架了……” “那误会可大了,你觉得他现在是怎么想的?”蒋商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笑。 “我……我不知道啊,愁死了,这群人这次真是要害死我了,也不让我给他打个电话报备一下,到了这边山上又没信号了,我就想解释解释雍二当初的事情,然后说明一下我的情况,他要是同意我就和他一起赡养父母也行,他要是不同意让我赔命滚蛋也行,只要他一句话怎么样都行,我就怕他不高兴,他一不高兴也不骂人了,就憋着也没处和别人说,我看着难受……” “恩,你能理解他就最好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要是发现你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他肯定不会就这么呆在市里等公/安/机/关给他找弟弟的……话说你都去他们家那么久了,还没发现他们家以前到底干什么的吗?” “恩?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心里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但糖棕是真不清楚雍家除了普通的做生意平时还干点什么,而看他这幅尚不知自己大难临头的傻样,蒋商陆乐的不行地自顾自笑了一会儿,接着才难得有耐心地开口冲他解释道, “雍老爷子发迹在辽宁,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还是著名的东/北/大/哥,穿貂带金做帮/派/老/大的,刘老太太是深圳人,但有个干爷爷当年在对岸的港城,手底下白/纸/扇红/花/双/棍养了一群,也是名副其实的黑/道大小姐出身,但后来这两口子觉得自己前半生缺德事做多了,全报应到二儿子身上了,就决定彻底洗手不干了……不过雍锦年十几岁跟他爹妈来我们市的时候,他们家虽然已经差不多洗/白了,但要是真出点大事,想随便用点手上的权利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你如果再耐心地等几天,发狂的雍大狗应该就能带着人来抓你了,恩,我还蛮期待的。” 糖棕:“…………………………………………” 吓唬完糖棕之后,无聊又讨厌的蒋商陆就挥挥手特别没人性地跑了,等去取了正好烧的差不多的热水又找了差不多大小的桦木盆回撮罗子的时候。 刚一进去他就发现闻楹好像已经靠在那里快有些睡着了,只是当感觉到他的气息接近,有点犯迷糊的青年还是立刻就睁开了淡色的眼睛,接着两人慢吞吞地对视了一眼,蒋商陆主动开口道, “清醒点,暖个脚再睡。” “恩……” 因为还有些困所以特别听话地就点了点头,蒋商陆见状忍不住笑了,心口瞬间柔软下来的同时也来到闻楹的身边就给他倒了热水,在这个全无交流的过程中他们就在属于新婚夫妻的薄红色的纱帐子里一个低着头,一个盯着低头的人。 直到闻楹出声示意可以自己来,并拒绝了蒋商陆周到体贴到有些怪异的热情后,蒋商陆也没什么表示,往他身边很随意地一坐又懒洋洋地抽起了烟杆,接着便看着闻楹自己慢吞吞地卷起裤脚,又把一双被冻伤了的脚浸透进了被蒋商陆特意调整过所以温度很适合的热水里。 “……等明天,你处理完那些人的事之后,我可以带你和你的朋友去找找看地涌金莲,不过不保证能一定找到。” “你会愿意帮忙,我很意外……你原本不是急着要走么。” 动了动自己热水中的双脚,越发觉得这个人做事很莫名其妙的闻楹也面无表情地随口回了他一句。 “唉,人生总有些意外,我现在这不就走不了了么。” 莫名地觉得自己和闻楹的对话气氛有点诡异,像是彼此之间很熟的样子但又透着股防备和生疏,不过真心享受和他在一起这难得的每分每秒的蒋商陆也没有去打破这份甜腻又温暖的安定,过了半响他才忽然对闻楹语气平稳地来了一句。 “我叫蒋商陆。” “……闻楹。” 一段似乎要重新诞生的新关系就这样伴随着彼此介绍名字的第一步开始了,对于闻楹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在他的心里,对于这个在冰雪天出现在他生命中的莫名男人,他总有种无端的就不需要说明太多的默契感,而对于蒋商陆来说,在他自私地对闻楹做下残忍又冷酷的行为后,还能有一个与他一起度过整个夜晚同枕而眠的机会,已经是很值得感激上苍的事情了。 “还有一个小时,太阳就会从阿尔山上准时出现,醒来后你第一时间会听见鹿铃铛脖子上的声音,那一定是桦桑在喂他们吃草料时,他们高兴的摇晃着脖子发出的动静……” “你很了解这里……你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恩?好像是两个多月吧?但其实真心喜欢一个地方,也许只呆一天你就会忍不住爱上这里了,这就和爱上一个人是一个道理……” 躺在黑暗中的偌大床铺上,一起枕在一个雕花桦木床枕上的两个人身上盖着厚实的毛毯,而蒋商陆则用他奇妙的语言天赋在充满画面感地和闻楹描述着鄂伦春人民的日常生活。 闻楹开始还相当清醒地听着他说话,但当他注意到撮罗子门口的缝隙中不时吹进来的冷风全吹到了睡在外头的蒋商陆身上后,他先是皱了皱眉,又耐心地等着和他聊完最后几句话终于睡着了的蒋商陆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这才动作小心地起身和男人调换了个位置,又眼看着其实应该很怕冷的他下意识地蜷缩着往自己的怀里靠了靠。 这只是你来我往,毕竟他刚刚也好心的帮助了我。 在心里默默地和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耳朵有些泛红的闻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特别正常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好解释什么,但看了眼蒋商陆直到刚刚熄了屋子里所有灯,才愿意解下面具的模糊侧脸,他还是在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后,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以后总有机会能看见的,恩,我不着急。 第十八只凤凰 当闻楹果真如蒋商陆所说的那样,在桦桑家的鹿铃的声音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虽然早知道故意遮掩的男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让别人看到他的脸,但是当发现他居然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找了一双更厚一点的鹿皮靴子和一块新的头纱叠好放在床边后,闻楹还是有点为他的体贴周道而感到意外了。 要不是确定真的没见过这个人,他差点就以为他们俩早就……已经认识了。 他真的对每个陌生人都是这么好的吗? 算了……也许,这就是这个人为什么总是特别讨人喜欢的原因吧。 这般若有所思地想着,简单地洗漱后,又换好靴子重新蒙着自己脸的闻楹就出了篝火都已经自动灭了的撮罗子。 等他一走出去,青年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早晨的雪地上,肩上披着毛皮衣服在喂一只通体乌黑,眼睛通红的鸟雀的男人,这一瞬间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仿佛消瘦的男人自己转过头来,就是一张他无数次魂牵梦绕的脸。 可是最终闻楹没来得及开口叫他一声,另外一阵嘈杂刺耳的声音已经伴随着狗吠声在不远处传来了。 “卢集和他的儿子们回来了,那些被你丢在雪地里的人要倒大霉了……你可以趁现在过去看看,无论是卖个人情还是让他们更惨一点,现在这个时机都刚刚好……” 带着面具的男人充斥着笑意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幸灾乐祸,但他却一副并不打算直接掺和到闻楹他们的事情中去的样子。 而见状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闻楹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在下一秒慢慢地走到蒋商陆的身边,又从他的手掌心里也取了一些喂鸟的果仁碎屑。 等两个人和小孩子似的蹲在雪地里开始一起无聊又惬意地喂罂雀后,他在身旁的男人好奇的眼神询问下还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道, “卖他们人情或者是让他们更惨我都没有兴趣,待会儿再过去。” “好吧……的确是这样没错。” 又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就算之前无数次已经见识过他这个一言难尽的怪脾气,完全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蒋商陆还是觉得闻楹这样真的是挺有个性也挺可爱的。 虽然得罪了闻楹的人到最后一定都会很惨,某个闷葫芦也没有对他以外的人展示过什么浪漫的天赋,但是管他呢,他自己觉得很可爱就够了,别人的想法本来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而蹦蹦跳跳地挨个吃着他们俩给的坚果,本来生活在山里永远饥一顿饱一顿的罂雀都快要幸福地晕过去了,眨巴着红玛瑙似的眼睛就黏黏糊糊地去啄两个人的手指尖。 只是也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怎么回事,本身就是野生食肉猛禽的罂雀一不小心就把蒋商陆的手指头给啄出血了,甚至在闻楹肉眼都可以看见的情况下,男人迅速抽回手的时候手指上已经都是鲜红的血往下淌了。 而当下青年也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蒋商陆整个人一愣,低头却看见闻楹在很着急地想找东西帮他止血。 “她是在帮我,别着急。”男人慢悠悠地出言安抚了一句。 “用咬死你的办法吗?”皱着眉的闻楹不悦地看着他。 “不是咬死我,哪里会那么夸张,我又不是被风一吹就倒的花……”蒋商陆快被闻楹逗乐了。 “你把她整天带在身边,就应该先教会她不要随便攻击你。” 无视蒋商陆一点不当心的懒散态度很严肃地告诫了一句,闻楹面无表情地看着有点心虚的罂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严厉又冷漠的眼神简直像个教训女儿的严父。 而某人在边上看着就笑的更无奈了,等若有所思地看着闻楹帮他擦拭掉手指上的血后,他刚想说我去找桦桑找点药草好了,忽然就眼看着青年在他的注视下很随意地动了动手腕,接着他们周围一圈的雪地里就像是真的被春神临幸了一般长出一大群生机勃勃,颜色各异的花花草草。 “我刚刚好像听见红景天说话的声音了……你认得出她长什么样吗?” 闻楹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随随便便地在蒋商陆面前展示这种奇异的能力有什么好避讳的,一边往边上的花丛翻找还和蒋商陆主动说话。 而闻言好半天才有些心情复杂的回过神来,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招数的蒋商陆匪夷所思地抬起头跟着他往周围看了看,半响才指了指其中一棵挑了挑眉道, “好像……就是那个?” “恩,就是她。” 表情很平淡地择了一小片红景天的花瓣和茎叶,闻楹取走人家的东西居然还知道很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等他一点点碾碎后放在蒋商陆的伤口上后,他自己也稍稍放下心来,但准备把这些花全部又弄回去土里之前,青年想了想还是忽然对男人开口问了一句。 “你喜欢花吗?” “恩?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觉得自己这么问蒋商陆有什么奇怪的,闻楹做任何事总有一种一本正经的严肃感,但在特殊情况下,这种本该给人过于古板感觉的性格却又总是能转化为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就比如说,现在这个情况—— “如果你喜欢,可以让她们多给你开一会儿。” 脸上全无表情,心里一点都不承认自己这是在讨他欢心的闻楹如是开口。 “我觉得……你还是放她们好好回去睡觉吧。”蒋商陆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起来了。 “……那算了。” 被不解风情的蒋商陆有点打击到了,其实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的闻楹有点郁闷,但至少他的脸上还是那副没事我一点都没有被气到的淡定样子。 偏偏比谁都要了解他的蒋商陆就是能一眼看出他的情绪变化,所以为了能哄哄他,蒋商陆只能赶紧阻止了他的行为,许久他才望着闻楹灰纱后的脸忽然笑了笑道, “其实相比起花,我更喜欢树。” “恩?”闻楹的肩膀微有些停滞。 “生机勃勃的树,开满花朵的树,可以的话,最好要是红色的,如果你能找到的话,到时候可以找我一起去看看,无论那个时候我人在哪里,我都会立刻动身去找你,怎么样?” 一个闻楹之前都没想到的约定就这么很忽然地定下了,他本以为他们俩从鄂伦春本地完成各自的事情分开后,自己可能就无法再见到这个明显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男人了,但现在看来也不是全无机会的。 而再一细想两人好像也没有别的能联系上对方的方式,他就眼看着蒋商陆把乖巧了不少的罂雀给抱到手上逗弄了一下,又侧过头看着他笑着道, “我接下来的一年都会经常性地在外头,山里没有信号我身上也不会带任何通讯设备,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随身物品的话,可以给我一件,罂雀虽然看着娇小,却出生在最寒冷的北国,能一夜完成很多鸟都无法飞完的长途旅行……我以后要是到了哪里,觉得很美,就一定给你写信告诉你……” ——“再让他……代替我飞去找你。” 桦桑家雪地前的温情脉脉的一幕显然并没有能温暖所有人的内心。 至少在雪地里被冻了两个多小时的李成斌等人现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阮玫已经从最开始破口大骂到现在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在这种寒冷的室外被雪埋了这么久,要不是早起的葛春小姑娘和目朋后来来找他们,他们真的就要冻死在这里的。 可他们的人来是来了,却也带来了快天亮时就带着儿子们集体归家的卢集老爷,而这个高壮的像是一头白狼的老人家在听着孙女葛春趴在自己耳边嘀咕了一阵后,直接脸皮抽搐着慢慢站起身,又大吼了一声冲着李成斌就跑了过来。 “目朋!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死老头疯了吗!!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脸色惨白的阮玫陈珂等人都一脸畏惧地不敢上去拦,就眼看着鼻涕被冻得挂脸上的李成斌被卢集老爷两巴掌扇得动弹不得,又结结实实地捆好把绳子的另一头系到了一头胖乎乎的家猪身上。 这头猪自然不是打猎所得,而是本地人去山下购置了小猪饲养长大,偶尔给孩子们换换口味补补身体的。 可现在怒火冲天的卢集老爷明显就不想轻易地放过这些差点杀了自己孙女的蠢蛋们,先是绑好了李成斌的脚不让他有力气挣脱,又插着腰气哼哼地走到成年肥猪的边上,猛地拍了下肉嘟嘟的猪屁股大吼道, “跑起来!猪孩!好好给这个狍狍精一点教训!快跑!快跑!” 原本安分乖巧的猪在卢集老爷的一声令下立刻激动又欢快地拖着李成斌在雪地上跑了起来,目瞪口呆的阮玫和哄堂大笑的目朋等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总之画面是相当滑稽和搞笑。 起晚了的糖棕听见动静过来的时候,李成斌已经被这么带着在大雪地里跑了两圈了,而瞬间笑喷了的他刚想叫闻楹也过来看看,那个先前就和他们俩说过几句话话的陈珂就忽然就看见他跑了过来,又脸色很不好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我……对不起……糖棕先生……这件事情实在是我们这边做的不好……” “……你别和我说解释,我并不是直接受害者,而且这件事的责任不在你,你不用急着道歉……因为……因为有些事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让别人轻易原谅你们的,你看看葛春的爷爷年纪都已经这么大了,她还没有妈妈,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你们也打算这么给她的家人道个歉就算了吗?还有我的朋友,他明明是在帮你们弥补错误,可你们也能做出这种把人丢在山上自己跑了的事……唉,我的态度昨晚就和你们说了,我不会再帮你们了,你们想怎么威胁我就威胁我吧,反正闻……遏苦没什么把柄在你们手里。” 糖棕在正事上的时候性格还是挺硬气的,昨天闻楹差点出事的事把他搞得到现在都惊魂未定,所以对陈珂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而听他这么说起闻楹,这个叫陈珂的青年也是愣了愣,半响他想起了昨晚自己连人影都没看见,就被扔到雪地里的那件惊悚的事也不敢说什么,只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坚持地开口道, “我们一开始是做的不对,但那也是没办法,您那个名义上的哥哥雍先生的势力很大,我们怕到时候带不走您,就想先斩后奏……那我……那我能和遏苦师傅再说几句话吗。” “……你待会儿自己去找他吧,我没办法做他的主,他在桦桑族长家那里住,你自己过去吧。” 知道不能在这种事上替闻楹拿主意,糖棕见瘦弱的陈珂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有点心头不忍,但最终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原则果断拒绝了陈珂。 而陈珂闻言只失落又难过地垂下肩头,接着也没说什么就一步步走了,当他走回到那群地植办的身边后,糖棕远远地就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连阮玫都不敢接近他,而过了一会儿,还是瘦弱的青年自己主动走到女人的身边,才和她小声地说起了话。 “你在看什么。” 闻楹的声音忽然在糖棕的身后传来,糖棕被吓了一跳,一转过头就看见闻楹又恢复那副灰纱蒙面的打扮了,只是本来和他在一块的蒋商陆却不在他的旁边,而注意到糖棕鬼鬼祟祟地往他身后找人的举动,闻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 “他去桦桑那儿陪他喝酒,不过来了。” “哦哦……这样啊……” 有点尴尬地点了点头,偷偷眨了眨眼睛的糖棕老觉得他们俩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闻楹这幅全世界只有我知道我男朋友在哪儿的口气是怎么回事……但想到蒋商陆之前交代自己的事情,糖棕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站着的陈珂,又对闻楹压低着声音开口道, “那个年轻人刚刚来找你,说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想说什么。” “谁知道呢,估计是道歉对不起啊之类的,想让咱们俩继续和他们一块上山吧……唉,我觉得他人还可以,至少还知道自己做错了,其他人真是一言难尽……不过我没有答应他,想等等你怎么说……” “恩,先不用搭理。” 打从初次见面就一直对这个叫陈珂的充满了防备,闻楹不担心糖棕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却担心有些有心人已经盯上他们很久了。 潜意识里他好像对自己曾经供职的地植办就是充满了警惕心,闻楹自己不太能搞懂是什么事情造成了他现在的这种警备森严的心理状态,但想到隐藏在他们队伍中能轻易识破糖棕雍二那个假身份的人,本身就已经值得他提防一下了。 而就在闻楹和糖棕针对这件事进行私底下的交谈的时候,那一头,糖棕眼里那个让人同情的陈珂也还在继续着和阮玫之间的对话。 “陈少……这件事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求您原谅我……” 阮玫虽然还尽量维持着镇定,但看模样已经快哭出来了,虽然她向来大胆泼辣,不怕身为队长的李成斌,也不怕任何男人,可是其实……她唯独最害怕这个比野兽还要可怕的陈珂陈少。 “闭嘴吧蠢货,我真是受够你们了,花了我那么多钱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那个糖棕和遏苦都已经不愿意帮我们了,你以为凭你们几个废物真的能帮我上山?” 脸上尽是厌恶和不耐烦,看着文文弱弱的陈珂在阮玫面前也懒得再维持自己那副弱势的样子了,这一路上过来精心布置的一切全因为阮玫和李成斌的短视和愚蠢都毁了。 而下意识地调整了自己的位置背对着糖棕他们不暴露自己狰狞的表情,微笑着的青年将手抬起来抓着瑟瑟发抖的阮玫的下巴恶狠狠地捏了一下,又玩味地扯了扯嘴角道, “所幸这次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水,起码让我知道什么狗屁的探发a队就是一群垃圾货色,除了脑子被驴踢了的李成斌就是你这样见到男人就走不动路的骚/货,不过还好,地涌金莲本来就不是我最后的目标,我也该给这两位五树尊者留一点美好的印象等待下次见面……现在,给我哭的稍微更好看一点,更真诚一点,待会儿我们就去给人家好好道歉,再老老实实地滚下山……听见了没有,我美丽的小玫瑰?” 第十九只凤凰 大清早的一场闹剧之后,这些在鄂伦春人民眼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坏家伙总算是难得自觉了一回,居然真的自己主动提出要离开了。 走之前,这趟一个个被折腾坏了的李成斌等人都是魂不守舍的,哆哆嗦嗦的也不敢过来和目朋糖棕他们打招呼,只有那个文文弱弱的陈珂临要走了,才欲言又止地小步跑过来,先是把一叠厚厚的复印件递给了闻楹,又显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笑了笑道, “希望下次有机会还能和两位见面……这是我之前私人整理的一些档案,我觉得应该会对你们找到自己的同伴有所帮助……总之这次实在不好意思了……” “恩,没事,一路小心。” 看着他和自己故意假客气,闻楹也不是那种全然不会迂回周旋的人,大大方方地接过陈珂给的那些资料,他便目送着他们这一行人终于离开,再一直等到陈珂的人影都快不见了,他才干脆地起身去桦桑那儿找蒋商陆去了。 只是这次本以为这次能顺利下山的李成斌等人在达到阿尔山山脚的时候,还是意外遇到了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情,无怪于他,而是他们当初自作聪明的带走糖棕的代价,终于是时隔好几天报应到了身上。 因为好死不死的,走了一路的他们就决定了去山脚下的俄罗斯风情酒馆坐一坐,而更好死不死的是,就在大约半个小时前,带着自己的越野车车队,十条狼狗还有一后车厢猎/枪一路找过来的雍大少爷也刚巧满脸阴郁缓步走进这里,准备暂时歇息一会儿再上山。 此刻的小酒馆内,当天在家门口派出所遵纪守法地报了警,却被告知四十八小时才能算立案,最后气得只能自己找老家这帮的黑/社/会/小/弟/们出来找弟弟的雍大心情也格外的不好。 这集中体现在肩上披着件昂贵的黑貂,把两只手揣在衣兜里的他脸色臭的不像别人欠他两亿了,活像是欠他五亿了,而围坐在边上的小弟们看着雍家现任太子爷这幅凶狠阴沉的样子,心里也有点小害怕,只能一个个谄媚的小声安慰他道, “雍爷……您别担心,在咱们的地界上,二少肯定是出不了什么大事,这次真要是让哥几个逮到那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王八羔子,咱们一定一起上去用菜刀把他们剁得粉碎丢到下水沟子喂狗……” “放屁!喂什么狗!能这么便宜他们么!老子到时候一定要让他们全部坐牢!判刑!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拍了下面前桌子就破口大骂了起来,作为一个懂法的太子爷雍锦年同志到这时候,却还是坚持要把这些人给统统抓到牢里去蹲大狱的想法的,而被他这么凶巴巴地一吼,无语的小弟们也连连点头表示明白明白,大家一定第一时间联系当地的警察同志,决不能放过一个可疑又可恨的犯罪分子。 被乖巧懂事的小弟们这么集体一哄,已经发了一路的脾气,心里又实在担心某个大傻子的雍锦年也稍微冷静了一点,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这声音起初并不显眼,所以雍锦年也没注意,他只是下意识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又有点嫌吵地皱了皱眉,可当他正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想着从山上哪条道抄上去能更快地找到那一伙人时,这不经意的抬头他正好对上了正好撩开门帘进来的李成斌。 那一瞬间李成斌的脸色煞白一片,因为他已经一眼认出来坐在酒馆正当中,和个煞星一样的黑衣男人是谁了。 而面无表情地动了动纯黑色的眼珠子,一身华贵的黑貂,通身气派还真有点太子爷范儿的雍锦年也歪着头半天没吭声,好一会儿他把自己手上的黑色皮手套慢慢给拿下来丢在桌面上,又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下。 “啧,这世上怎么还真有蠢得和狍子似自己撞上门来的煞笔呢,小董,小李,快,上去全他妈给我捆起来,再到门口挖几个树坑,咱们试试大冬天种树,明年能不能发出点芽来。” 这一声令下后,李成斌他们是想跑也没处跑了,所幸那位陈珂陈少一下山就已经被自己的手下的人给接走了,不然估计也得落在暴怒发狂的雍大狗手里。 而说活埋就活埋,说种树就种树的雍锦年眼看着这几个让自己找弟弟找了大半个中国的王八羔子可算是被埋在雪地里动弹不得了,只被身后小弟们簇拥着缓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低头见阮玫个娘们儿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还不错,他也没空搭理了,就这么恶声恶气张张嘴地问了一句道, “草/你祖宗的哭毛哭,老子的弟弟呢。” 雍锦年这么嗓门特别大的一吼,阮玫李成斌还有剩下来的几个地植办的小伙子们直接给吓哭了,他们有心想说糖棕还在山上,你自己赶紧去找就是了,可结结巴巴的哭嚎声愣是从嗓子眼里发不出来,一时间哭声和骂声把远处的黄白杨树上的雪花也都给震掉了。 而眼前这种恐怖的情况,别说是这家酒馆的那位娇娇弱弱的老板娘了,就连原先就坐在里头吃饭喝酒的几个客人也不敢管这种摆明了就是本地/黑/道动手教训人的事,只是在窗户边上,还有两个胆子特别大的小家伙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小桃……你说,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带头大哥吧……” 在这家酒馆已经等了快两天了,迟迟等不到蒋商陆从山里出来的一品红和邓桃原本也打算今天看情况上山找他们蒋叔叔去,可还没等他们起身离开,就先等到了雍锦年的出现。 而此刻听一品红语气中有点羡慕和自己说话,暗自趴在窗口打量着远处的高大男人的邓桃也回过神来,而半天见他气的都快举铲子砸碎那几个家伙的脑袋了,小姑娘才有点忍不住失笑地回答道, “对呀,就是带头大哥呀……不过现在有个好消息,我们应该可以不用自己走上山了……” “诶?为什么?” 本以为要徒步走上山去的一品红一听这话就高兴了,见状眨了眨眼睛的邓桃示意他先稍安勿躁,又等着终于问清楚鄂伦春部落在哪儿的雍锦年从雪地里大步地走回了酒馆。 等看见男人快撩开门帘走进来时,这贼精的小丫头一下子就扑上去抱住了雍锦年,又在雍锦年明显吓了一跳的瞪视中甜甜地叫了一声道, “雍叔叔!雍叔叔!你怎么在这儿呀!我还以为我刚刚看错人了呢!” “……小……小桃?” 大约是今年九月底的时候,他因为家里一单生意出差,之后就意外和莫名其妙离开y市的蒋商陆见过一次面,那时候蒋商陆人在广州,听说是暂住在南濒珠江白鹅潭,北隔沙基涌的拾翠洲上,身边还带着的就是这个来路不明叫邓桃的小丫头。 因为对蒋商陆的事情一贯也比较留心,所以当时听他和自己说,以后都会带着这么个干闺女在身边,雍锦年还以为他是打算和那个姓闻的小年轻过一辈子再也不要孩子了,才领养个孩子教养着图个老来安稳,所以也就顺势把这事给记下了。 如今隔好几个月再见到人,雍锦年也不至于就完全认不得这小丫头了,而当下就摸了摸邓桃被斗篷包着的小脑袋,刚刚确定了糖棕此刻的确安然无恙,又有点高兴能再见到好友蒋商陆的雍锦年直接环视了一圈周围,又迫不及待地问了邓桃一句道。 “你叔叔人呢?老蒋?老蒋!诶这死人跑哪儿去了……” “那个……其实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是来这儿旅游的,但山上实在太冷了,我和我哥哥就有点不想上去了,叔叔拿我们没办法就说让我们在这儿等他,可他都上山都好几天了,我们有点担心想上去找找他……” “哥哥?诶,蒋商陆这货色忽然转性了还是怎么的,怎么好心的到处捡小孩啊……” 匪夷所思地嘀咕了一句,没忍住撇撇嘴的雍锦年嘴上是这么说,但也没有怎么怀疑邓桃的说法。 恰好他现在也要去山上把糖棕给抓回来,所以看了眼上来也跟着嘴甜的管自己叫了声叔叔的一品红,他点点头把两个孩子都给揽着摸了摸脑袋,又直接冲身后的几个毕恭毕敬的下属们冷声吩咐道, “把那些人多埋一会儿再扭送到派出所去,给我单独留辆车,方便我带两个小孩上去,你们其他人就先回黑河去吧,这趟麻烦了,我回去之后会和老爷子老太太提你们的,听懂了吗。” 雍大少的话传下去之后小弟们都不敢反驳,就这么眼看着他上了车,又抱着这两个他好哥们儿家的娃娃径直跑了,而与此同时,在阿尔山上的鄂伦春部落里,总算摆脱了地植办那些奇怪的人的闻楹,糖棕也和蒋商陆一同在桦桑家用了顿很轻松愉快的午饭,又一起上了山。 “下午这个的时候上山其实才是最合适的,那条大蛇我见过一次,当时他正在和树上的罂雀发生冲突,但比较奇特的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天生有两个头,其中一个头可能是在冬眠,所以是垂落着一动不动,但是另一个却是很精神的睁开着眼睛的……不过我当时为了能救下他口中垂死的罂雀,就动手砍伤了他醒着的那个头……” 蒋商陆详细的描述听上去有点奇妙,但造物对生灵的创造力原本就在类植体人类的身上可见一斑了,这种隐藏在森林深处双头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此刻和他们一起行走在山上的糖棕听他这么说,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很乐观地回了一句道, “诶,那既然蒋先生你都已经砍伤那条蛇的一个头,只剩下一个冬眠的头我们不就很好解决了吗?” 他这么一开口,闻楹和蒋商陆就同时沉默了,两人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大傻子糖棕看了看,半天还是闻楹口气很平淡地主动开口问他道, “你要是长了两个头,睡着了一个,另一个被别人砍了一刀,你还会继续睡得着吗。” 糖棕:“………………………………” 气氛好像有点尴尬了,到现在还不太能理解这些动物的生理情况,自己老拿植物的那套来思考问题的糖棕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立马说了声哦,我错了,也闭上嘴不说话了,而蒋商陆见状先是笑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主动给他解围道, “没什么的,别放在心上……不过闻楹,我那天有注意到那附近有个巢穴,但当时出于安全考虑没有接近,我们现在有三个人一起过去应该要比我那天一个人顺利一些,地涌金莲的某些特征和习性你们都有印象吗?” 听蒋商陆这么问,脸色还有点红的糖棕也回过神来,接着他先是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落在正此刻看着他的闻楹上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 “……那天桦桑老爷给了我那个缠臂金之后,我就给拿回去了,那确实就是我的东西,只是我自己粗心大意的就给弄丢了,唉,幸好他们家祖先都拾金不昧……然后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等我把那东西往胳膊上一带啊,我就一下子想起来好多好多我自己都没印象了的事……” 这般说着,稍微停顿了一下,摸了摸自己手腕的糖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接着抬起眼睛显得很认真也很疑惑地开口道, “地涌金莲好像的确是我的朋友,他是六花,以前应该是生长在云南大理的,傣族人都把他当做善良和惩恶的象征,但我和他生长期不太一样啊,想找他一块干点什么他就忙开花,等他开完花我又有自己的事了,后来他可能没人说话,太无聊了就自己一个人带着家当跑到东北来住了,可他和我一样怕冷啊,我感觉他应该要被冻死了,在这儿呆那么久的,那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死活不放他走,莫名其妙的……” 本来应该是一件挺严肃正经的事,愣是被糖棕解释的有点搞笑,不自觉皱起眉的闻楹还没亲眼见到那位六花,但是基本在心里已经把他和他的好友糖棕的智商放在一个水平上面了。 而糖棕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自家凤凰尊给默默嫌弃上了,还在心里想着他那么久没来找小莲,估计小莲看见他要把他给活活撕碎了。 等他们差不多进入阿尔山中心地带,又在蒋商陆熟练的带领下逐渐接近那个即使在雪天,依旧能看到少量蛇莓的洞穴附近后,弯着腰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的糖棕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闻楹,地涌他这人有个特别的地方,是先开花再长叶的,所以他就老是觉得自己的花非常的漂亮,和别的花都一点都不一样……待会儿我们要是看见他了,就尽量夸夸他长得好看吧,他就算是睡着了估计也会开心的醒过来的……” “……怎么夸啊。”闻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啊?其实很简单啊,就你是我见过最美的花了呀……” 闻言当即就是一愣,糖棕没觉得这对闻楹来说会是什么特别困难的问题,可偏偏闻楹却只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望着已经走到前面的蒋商陆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出了会神,半响才收回自己的视线坚定地拒绝道, “不要,他不是。” 糖棕:“………………………………” 第二十只凤凰 闻楹和糖棕在洞口发生的那一点小小的插曲,走在前面的蒋商陆倒是都没有听见,事实上他已经因为身体上的不适,已经有点想下意识地避开后面那两个人了。 且不论之前是怎么样,总之自从进入地涌金莲和蛇共同存在的这个洞穴后,蒋商陆便明显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味和另一种他很排斥的气味在来回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面具后的脸色不自觉地沉下来,却并不想让身后的闻楹和糖棕发现,而勉强用手支撑着边上的岩壁站稳后,跟在他后面的闻楹忽然用手轻轻地扶了他的腰一把。 “你怎么了。” “……没事。” 有些疲惫地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不舒服对于蒋商陆来说并不是忍受不了的,所以调整了下呼吸后,他便和糖棕还有闻楹如常地继续往前走了,而在这个过程中,只要越接近洞穴的深处,他们三个人便越能闻到一股香得简直让人浮想联翩的味道。 “……这怎么回事,现在也不是地涌的开花期啊,这里怎么到处都是他花粉的味道……” 糖棕嘴里嘀嘀咕咕的,看神情明显是有点疑惑,他的脚步在蒋商陆的提醒下刻意放得很轻,但还是有些急切地想找到自己的好友地涌金莲到底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而闻楹见状只稍稍抬起头看了眼洞顶上的密密麻麻蛇苔,又在缓缓闭上眼睛后聆听了一下空荡荡的洞穴里来回飘散的声音。 “东边……朝这里走。” 在这种情况下,听闻楹的话总是不会错的,因为东边的这个过道相对狭小,所以他们三个人也只能相对凑近了些走。 只是越往里走里头的热度和香味就越浓,那种一朵花正在无意识地陷入沉醉而迷离的状态时才会散发出来的香味,*蚀骨得简直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而等他们三个悄悄地顺着过道爬出来,又在一个光滑的高台洞穴中陆续探出头来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糖棕一往下看先是被眼前奇异又旖旎的一幕弄得瞪大了眼睛,又赶紧缩回去冲身后的闻楹和蒋商陆涨红着脸无声地做了一个嘴型。 【别看————千万别看————把眼睛闭上————】 糖棕的警告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但凡听到别人这么说,只要是个人都会好奇地往下看一眼,而比较凑巧的是,因为察觉到蒋商陆好像不太舒服,所以刚刚一路上闻楹都保持着一种相对礼貌却又能正好帮到他的手势在扶着他的腰的。 于是两人一起循着声音往下看,背和手还是紧紧靠在一块的,但当下一秒,就连一贯见多识广的蒋商陆都不得不承认在这蛇窟之中离奇的一幕……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视线所及,那条他曾经见过的双头大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已经恢复了健康的状态,他脖子上的狰狞刀口不复存在,相反精神奕奕,浑身上下斑斓的花纹都在闪闪发光。 而在蛇让寻常人毛骨悚然的缠绕和爱/抚下,一个光/裸着健康结实的身体,黑色的长卷发挂在腰际,面色潮/红/糜/烂,腰窝处开满明黄色莲花纹路的男人正大张着腿放/荡地抱着蛇的头颅,一边顺从地承受着蛇的肆/意/侵/犯一边在嘴里动/情地呻/吟着什么。 “好蛇……对……再好好开开我的花……恩……真乖……好舒服……” 开心快乐的不得了的花朵对蛇的淫/声/浪/语听得简直让人面红耳赤,蒋商陆自己倒是还好,片刻的怔楞后就赶紧不去看了,反倒是闻楹和糖棕这两个一贯纯情的家伙都有点吃不消,性格严肃的闻楹更是沉着脸,皱着眉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都给堵上了。 而见状无奈就轻轻地勾起了嘴角,内心有些想笑的蒋商陆刚想小声地逗逗他,下边那朵花快活的声音却忽然断了,而在糖棕当下露出大事不好的惊恐表情中,一个带着汹涌怒意的声音冷冷地就响了起来。 “是谁躲在那边,快给我出来。” 地涌金莲严厉的质问声让一起不小心偷看到花和蛇/交/配现场的三个人都面露尴尬,糖棕哆哆嗦嗦的不敢出去讨打。 但在蒋商陆和闻楹这两个想来一致对外的家伙一副事不关己的眼神中,他也只能苦逼地咬咬嘴唇,又视死如归地从高处探出头看了眼身上已经盖了件褐色的毛皮衣服,却还是光着两条腿被蛇缠着的那个男人,接着才颤抖着自己的声音和自己的老友打了个招呼道, “那个……地涌啊……” “恩?你是谁?” 听到偷看自己和蛇交/尾的这个变态居然知道他的名字,用手指拨弄着自己长长的卷发的地涌金莲眨了眨泛着灰的眼睛露出了点疑惑错愕的神情。 见他这种对自己全然陌生的反应,糖棕也是一愣,他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没恢复原身所以地涌才认不出自己的气息,可身旁的闻楹却已经皱了皱眉,接着好像忽然发现什么一般轻轻开口道, “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还有一个人?不对,好像还有一个?喂,你们到底是谁,如果再不说,我就要动手了啊,这里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别怪我没警告你们……” 有点不耐烦地用手摸了摸身下的石壁,在蛇的帮助下才勉强站起来的地涌金莲的确已经是个真正的瞎子了,但看他明显避而不谈的模样好像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怎么瞎的。 而打从听闻楹说地涌金莲已经瞎掉了之后,糖棕整个人就有点傻了,好半天回过神来他才急急忙忙从石壁上一下子下去,又不顾那条黏着地涌的双头大蛇发出恐怖的嘶嘶声,一把抓住地涌的手腕就急切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回事啊?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瞎了呢!” “……糖……糖棕?” 直到糖棕整个人凑近自己,那股熟悉的甜腻腻的味道才让才让已经眼盲了的地涌金莲一下子想起来这个家伙是谁,而当下就露出了有点惊喜又意外的神情,原本还很不爽自己被偷窥的地涌一下子就激动地抱住了糖棕的肩,又在糖棕低呼着我快被你勒死了的哀嚎声中真心实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搞什么啊,我还以为是谁!你这个笨蛋怎么现在才找过来!我都等你好久了!你是不是又迷路了啊!” “没……没有……我把我的缠臂金给丢了,所以才给忘了……说起来,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啊?还有……还有那条蛇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糖棕和地涌金莲这么热络地聊了起来,跟在后头下来的闻楹和蒋商陆也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前的盲眼男人一眼。 而被自己的好友这么一问,地涌金莲只将灰色的眼珠子往闻楹蒋商陆他们俩的方向警惕地看了一眼,又想到糖棕应该不会带不可靠的人进来,他就干脆潇洒地笑了笑,又把自己身上快掉下去的衣服拉了上来才回答道, “你这家伙怎么还是和傻子似的健忘啊,你忘了我当初为什么从云南跑东北来了吗?咱俩不是在这儿发现了修罗的踪迹吗?后来实在杀不掉这欲行恶事的妖魔,我就让你赶紧离开去找神树,我在这儿继续看着修罗,我的眼睛就是当初被修罗身上的虫给咬瞎了的,但我是修罗的天敌,所以妖魔天生惧怕我的气息,不敢轻易的造次……” 地涌只是在很诚实的解释着自己目前的情况,专心听着的糖棕和闻楹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可是作为唯一站在这里的修罗,蒋商陆这么听着就有点心情复杂了。 他是不太了解为什么在东北的地界上会出现一个似乎已经觉醒的修罗,但听地涌的口气应该是已经被关在这里很久了,而且并不是良善的人。 这半年间,蒋商陆其实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自己的同类了,在和邓桃一起寻找着岁过程中,他们除了现在应该正和邓桃呆在一块的那个一品红,还遇到过一个毛地黄类植体人类。 那个毛地黄类植体人类也是一个觉醒的修罗,但比较糟糕的是,他是一个品行恶劣,滥用暴力,并且完全控制不住自身欲/望的恶人。 当初蒋商陆和邓桃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迫觉醒了,他对蒋商陆和邓桃充满了恶意,并且直接就说他们是叛徒,应该受到岁的惩罚,被自己亲手杀死,而在一番几乎可以称为生死较量的恶斗后,蒋商陆最终才顺利地带着重伤的邓桃,杀死了毛地黄离开了那个地方。 现在想起来,蒋商陆还隐约能记得那个毛地黄被自己亲手挖去背骨时痛恨又恶毒的眼神,那一声声尖锐恐怖的叛徒,也许等一会儿又要再听见一次了。 想到这儿就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如今早已经满手染上鲜血,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男人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而那头还在和闻楹他们说话的地涌金莲却显得大大方方地摸了摸黏糊着自己腰的双头蛇,又勾起嘴角慢悠悠地解释起自己为什么会和一条蛇爬到一张床上的事来了。 “……我本来就是一朵两/性花啊,开花期漫长又难熬,半年为男身,半年为女身,对开花的渴求特别大,有时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为了能关住那就在这处土壤下深埋的修罗,我只能呆在这儿哪儿也没办法去,除了和这条成年公蛇偶尔找点乐子快活一下,我还能去找谁?说起来都怪你这家伙,你哪怕是找不到神树,也偶尔陪我回来开开花解解闷啊……” “你别……别瞎说,人家听见要误会了,我以前从来没和你开过花好吗!”糖棕明显急了。 “哎哟,说的我好像特别想和你开花似的,你还不如这条蛇呢,再说你这根雌花雄花都没碰过的破木头懂什么开花的妙处啊,除了有那张英俊的脸蛋你还有什么,啧啧……” 被地涌这个一直都很喜欢乱来的家伙搞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地涌金莲以前就老喜欢拿纯情处/男糖棕开玩笑,眼下终于又见到他了肯定不会这可简单地放过他。 而听他说了这么个大概,闻楹也重新打量了一眼这位六花之一,接着他撇了眼和他正在打闹的糖棕直接口气冷淡地问了一句道, “那被你关着的修罗……现在在哪里?” 听到闻楹的声音有些迟疑地转过视线,地涌金莲打从刚刚起就觉得眼前这人有股让他特别熟悉的气息。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细想,闻楹就已经缓步走上前来,而等青年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灰色的眼睛上查看了一下,地涌只听到闻楹像是北国寒风一样冷肃的声音慢慢地问了他一句道, “地涌金莲的花汁本该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可你却全部都给了那灵蛇,这才会把他养的变成现在这样,而你自己也一直无法恢复眼伤。” “……凤……凤凰?” 嗓子眼的声音都有点不自觉地发抖了,地涌金莲到现在可算是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谁了,当下激动又紧张地弯腰就要给闻楹跪下,而随手扶住了他的手又撇了眼他身上的那条双头蛇,闻楹垂眸看着他道, “这么多年辛苦你在这儿了,一旦我们现在彻底解决地底的修罗,你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现在告诉我,修罗在哪儿。” “就……就在地底,但我不清楚他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我们可以从南北两个洞穴分别进去看看……” 刚刚还挺能说的地涌金莲面对闻楹还是挺老实的,这么多年在这儿等着自家凤凰尊找上门来,如今亲眼看见了他这心里还是蛮激动的。 而听地涌说到这里有两个入口时,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眼蒋商陆的闻楹刚想说一句,他可以留在这儿不用下去了,却只看着从刚刚起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着的男人懒散地靠在洞壁上和他对视了一眼。 “顺便带个我吧,也许我可以帮上点忙。 蒋商陆的口气听着不像是在商量,而是一种打赌闻楹会答应自己的自信,面面相觑的糖棕和地涌一瞬间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但面无表情的闻楹在思考了一会儿,却真的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就一起下去吧,你和我——” “我和糖棕一起下去吧。” 蒋商陆的话让闻楹一下子愣住了,在将冷漠又严肃的视线转向一脸惊恐地摇着头,就差没举双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糖棕后,他的心里虽然有点不舒服,但仔细想想,他似乎也没什么立场说任何反对的话。 “随你。” 看上去好像一点不在乎,但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不高兴了我真的不高兴了的闻凤凰说完就转过头不理蒋商陆了。 地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推了推身边的糖棕,接着四个人稍微商量了几句,就决定干脆从这里继续深入地底下去,彻底解决那个曾经让整个阿尔山都一度陷入生灵涂炭的危机之中的修罗。 而在一路走下去,又一直到那两个南北洞穴口分开之前,原本已经一路都没有和蒋商陆说话的闻楹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声音闷闷地开口道, “你自己当心,到下面洞穴连通处我们再回合。” “恩,你放心吧。” 说完,自顾自笑了笑的蒋商陆就和糖棕一块进其中一边的洞穴深处去了,两个人也不知道在鬼鬼祟祟地商量什么,一边往前走还是一直在小声地说话。 而地涌金莲察觉到糖棕终于离开也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当他将一片灰色的视线转向前方,再在灵蛇的帮助下慢慢往前走时,他想了想还是冲自己身旁的闻楹来了一句道, “这位和您还有糖棕的关系都不错是吗?我看你们都很信任他……但凤凰,我必须实话实说,我不太能嗅到他的身上的味道,他干净得像人又不太像人,可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植物……而且灵蛇可有点怕他呢……” “我知道……但我没办法怀疑他。” 之前就有质疑过蒋商陆的身份,闻楹一向都对任何接近自己的人保持着绝对的警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这个人没那么多忌惮。 而闻言的地涌金莲只疑惑地皱了皱眉,再想起糖棕此刻正和那男人呆在一块后,他先是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好友不至于这么容易被骗,许久地涌金莲还是稍显放心地点了点头道, “好吧,您既然都觉得没问题,那应该也没什么了,我们接着往下面去吧,我已经隐约有点闻见那凶狠的怪物的味道了……” 第二十一只凤凰 与闻楹还有地涌金莲分开后,蒋商陆和糖棕就一起进入了另一个洞穴通道,糖棕开始还保持着相对镇定自然的表情,等回头看看确认闻楹他们应该不会听见后,他下意识地压低些声音看了眼蒋商陆道, “额,你是不是……想问我些什么啊?” “恩?” 被糖棕这么主动一问,若有所思的蒋商陆也有点意外,等停下来打量了他一会儿后,两人的气氛有点凝滞,好半天蒋商陆才失笑着摇摇头道, “你这不是挺机灵的么。” “诶……还好,还好。”糖棕被他这么一夸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恩,的确是有事要问问你,当初我走的时候,遏苦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也许他是为了保护闻楹,也许他是不放心我……总之我是完全不知情的,不过这次再见到闻楹,我也隐约看出来了……闻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神树是吗?他母亲当初拿走的树种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被蒋商陆这么直接地拆穿了,也算是当初那件事的参与者之一的糖棕也有点尴尬,这件事原本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尤其是蒋商陆还明确是一个修罗的前提下。 可是糖棕也明白他和闻楹的关系非比寻常,抛开两人注定是生死仇敌的物种关系,蒋商陆还能愿意留在他们身边,帮助他们来找地涌金莲已经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所以暗自思索了一会儿,糖棕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他知道的都给大概告诉了面前的蒋商陆。 “这些都是遏苦说的,我也不太清楚真假,但闻楹他的确就是我们一直都在找的神树……他母亲当年可能是因为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却因为身体不好就快流产了,神树树种能复活生命和维持生机,大概是无意中清楚这点的他妈妈就从萧骜那里偷偷拿走了树种,可吃下树种的他妈妈虽然看似保住了孩子,却不知道神树已经取代了她原本的儿子以另一种生命形式活了下去,闻楹之所以之前生长期很漫长就是因为这个……” “只有不死凤凰木才会像他这样发芽开花都需要很长很长时间……也只有神树才会需要经历那样的痛苦之后才会彻底觉醒……” 心中所有的猜测因为糖棕的话而一下子全解开了,瞬间沉默下来的蒋商陆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之前他只以为闻楹可能是五树六花中的一员,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神树,而再一想到当初在苍青那个恒温库里,他从痛苦的死亡中苏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已经彻底精神崩溃了的闻楹,蒋商陆只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接着勉强冷静下来缓缓开口道, “那个时候我刚觉醒,就已经觉得他很不对劲了……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害了他……” “你别这么说啊,蒋先生,根本……根本就不是你们俩自己的问题啊,你们又没有做错什么……闻楹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虽然看上去是因为他亲眼看见你死了,自己却没有保护好你的缘故,但我说真的,你真的什么也没做错,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闻楹他对你有愧,他在恨自己没有救你,让你就这么痛苦的死了,死后还要继续这么饱受折磨的活着,你让他全部忘掉,其实也是因为你想保护他,不想让他一直沉浸在愧疚和痛苦中自责,唉,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之,你们都是好人,肖小姐,季从云他们也都是好人……” 糖棕不太会安慰人,但是他还对蒋商陆和闻楹之间的感情还是有点可惜和为难的,而隐约想起来刚刚来的路上,蒋商陆只要和他们一起呆久了就会很不舒服的样子,糖棕有些脸色复杂地看着他小声问了一句。 “和我们这样一直呆在一起……是不是对你很不好啊?” “还好吧,反正我也呆不了太久,解决掉地底那个乌头我就真的得走了。”蒋商陆也笑了笑。 “唉,好吧,到时候闻楹肯定又得郁闷好久了,我会偷偷和地涌说好让他别管你们两的事的,不然他那个人肯定要在闻楹面前单独说什么的了,他最不好糊弄了……” 不得不说,糖棕对地涌金莲的了解还是很透彻的,因为此刻地涌果然正在和闻楹说起这件事,而想到蒋商陆的修罗身份,待会儿和他们一起下去难免有些不自在,糖棕还是决定提前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他和地涌会把这个修罗关在这儿的原因。 “……地底埋着的那个修罗我能确定他不是个好人,他以前是个清政府的贪/腐官员,物种是乌头,当时他因为跑到鄂伦春来剥削人民,作威作福好多年才被当时愤怒的老百姓给丢到山里来的,结果他在山里饿死了之后就被一层层的土壤掩埋,在地底高温状态下觉醒后,就想把所有这里的人类和树木都感染,险些还真的得逞了,我和地涌就是在那个时候过来这边想要抓住他的,只是不知道这次闻楹在这儿,大伙能不能一起彻底杀死他……” “闻楹……他其实还差了点火候,他好像到现还没开花是吧?不过想杀死这个觉醒了的乌头,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 蒋商陆随便这么一说,也让糖棕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毕竟这种事关他自己性命的秘密,他完全没想到蒋商陆会这么随随便便地告诉他。 而见他似乎很惊讶的样子,嘴角带笑的蒋商陆只漫不经心地直起自己的腰,又侧耳倾听了一下远处似乎已经打起来的动静才缓缓拉长声音慢慢开口道, “我特意和你选了这条路走,也是因为我想告诉你这件事,杀了修罗的方法不止是取走我们的背骨,还必须是第三节中间的那块突出的背骨,你现在给我好好的记下来,到未来的某一天,当我再也无法自由地控制我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彻底底沦为怪物时,就算闻楹他不忍心杀我,也请求你必须得替他动这个手……” “千万记得要一击致命,绝对……绝对不能给我再留活口,都听明白了吗,糖棕?” …… 蒋商陆和糖棕的这番对话那边的闻楹完全不知情,事实上他此刻正和地涌金莲一起正面应对着那个与他们在地底不期而遇,但全身已经基本虫化的乌头。 在过去漫长的百年间,这个乌头类植体人类曾经与地涌金莲之间无数次发生冲突,虽然很少会分出胜负,但至今地涌依旧无法彻底杀死他,而越发疯狂强大的乌头也没有办法真正逃出去。 只是也如蒋商陆猜测的那样,并没有正式开花的闻楹本身确实还差了点火候。 虽然和地涌两个人基本不会让那些密密麻麻的虫近自己的身,但看着那个烂的身体都呈炭化,骨骼表皮都发黑膨胀,脸上只有两个红红白白的眼珠子鼓胀着,嘴里还在尖叫嘶吼着的巨大怪物时,任谁都会有不太好的感觉。 “……你的眼睛现在看不见,稍微到后面去一点。” 看出地涌金莲和他的蛇支撑眼前的局面的有点困难,闻楹只眼神冷静地从地底冻土中快速地唤出更多凤凰树枝就死死地缠在了发狂的乌头的脖子上,而被他禁锢着不能动的怪物仰头咆哮了一声,身体毛孔处只迅速地爬出越来越多的虫子,更甚至沿着闻楹的树枝开始往他的身上爬。 “糖棕!糖棕啊!你人死哪儿去了啊!” 忍无可忍地从嘴里发出一声大骂,焦急地听着自家凤凰尊一个人在自己前面应对这怪物的动静,虽然眼盲但依旧凶残的可怕的涌金莲恢复了半个金色的莲花花身,一边不依不饶地砍杀着乌头身上的一根根抽打向自己的根状茎,一边死也护着旁边的闻楹,完全一副不让他有一点闪失的忠心架势。 他与凤凰尊的渊源本就很长,如今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但当时多亏神树才得来生命的恩情总是要还的,所以哪怕是自己就此要和乌头真的同归于尽,地涌也不希望他一心侍奉着的凤凰尊会出现任何闪失。 恰在这时,他嘴里被骂的狗血淋头的糖棕和蒋商陆也顺着洞穴的通道赶过来了,在从上头匆忙一跃而下,直接带上手腕上的第三只缠臂金后,褪去雍二那小白脸公子哥的面目,恢复自己健康俊朗树形的糖棕伸出手一下子就扣住了乌头的头颅鼓胀部位。 “你还知道过来啊!” 地涌明显松了口气,但还是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 “额,我走的有点慢,对不起对不起。” 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的糖棕被好友一骂也赶紧老老实实的道了歉,只是叙旧的时间本来也不多,乌头这边的攻击还全是闻楹一个人在撑着的。 所以当下糖棕便以自己手臂上的三只缠臂金狠狠击打在乌头的头部后,正前方绞着乌头脖子的闻楹看准糖棕翻身跳下来的时机,直接动手将自己最粗壮强大的一根树枝硬生生插入了乌头的心口位置。 那一瞬间,就连山底下正在用草料喂自家驯鹿的桑桑都感觉到了脚底下的土壤好像发出了一阵颤抖。 许多鄂伦春本族的人民们惊慌无措地跑出来往山上看,不明白是什么掩藏在地底的怪物才会发出那样可怕的惨叫引得整个阿尔山都为止震动。 胡子花白了的桦桑略有些担忧地往山上看,但想到那几位既然都凑在一块了应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所以当下只能勉强按捺下心头的不安与担心。 而在此刻的山洞里,因为被心口剧痛而发狂的乌头的动作集体甩到洞壁上的闻楹糖棕和地涌金莲也正在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 只是快陷入两败俱伤的僵局的时候,伴着空气中一阵让所有人都恍惚了一下的奇怪味道,这谈不上香味也谈不上臭味的毒素刺激直接把嘶吼着的乌头麻翻了在了地上。 被暗算了的乌头满怀恨意地大吼着,嘴里还怪异含糊地喊着杀了你,我要杀了的话,而闻言的闻楹当下便眼神一转,下意识地往身后的蒋商陆那边看,却只见那个一贯神神秘秘的男人隔着面具靠在边上冲他很心有灵犀地眨了眨眼睛。 那一瞬间,闻楹忽然有点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从前他也和这个人一起做过这样类似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言语就充满了默契,而还没等他细想,糖棕着急大喊的声音就从边上传了过来。 “地涌!在边上帮着闻楹!我们一起合力削掉乌头的背骨!别再让他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糖棕这家伙这辈子可还没这么强势果断过,地涌金莲被他这么一吼也是一愣,却还是点点头就赶紧皱着眉唤出自己的莲花本身。 而眼梢泛红,被他们俩的香气影响的脸上隐约有凤凰花旗瓣纹路的闻楹见状闭上缓缓眼睛,但身边分别有一个五树和一个六花为他护法还是帮了他很多。 所以当下,刚刚以自己身体内几乎全部的神经毒素的代价,才把那么庞大狰狞的一个乌头尸体毒倒在地的蒋商陆只出神地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接着便仰头亲眼看着凤凰花如火焰一般地开满了整个洞窟,又真的如同一场可怕而汹涌的烈火一般将乌头整个身体卷了进去,先是拔去了他的整根背骨毁掉,这才狠狠将他彻底撕成了一块块带血的碎片。 等看见地涌金莲上前欣喜若狂地抱住糖棕,双头蛇也随之发出不悦的嘶嘶声后,在场的几人这才恍惚间意识到…… ——这囚禁了地涌百年的一切,终于是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 解决完乌头之后,下山的这条路,便从来的时候的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和一条蛇。 因为刚刚整整在山上呆了近六个小时,所以他们四个眼下不得不面对要在黑暗的大雪天中徒步走回到鄂伦春部落的局面。 路上的时候,已经好久没有来山下生活过的地涌金莲表现的很兴奋,一直在和糖棕好奇地询问着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到底是在哪里生活的事情。 而看好友好像也是挺关心自己的,表情有点纠结的糖棕也没打算瞒着他,就把自己以前在香满园,后来又被迫跑去雍锦年家装他弟弟,最后还和他生出一段莫名其妙的情来的事情都给老老实实说了。 结果地涌听完直接就给乐坏了,先是偷偷撇了眼在前头一起肩并肩走着的蒋商陆和闻楹,又用手摸了摸被放在自己衣服里面,正畏寒地蜷缩着的双头蛇忍不住笑起来道, “就你这脑子,居然还想骗人,能被你真的骗到的人也是挺厉害的了……你要是看着觉得那人还凑活,就好好过呗,人类怎么了,大地上的生灵当初可都是同一个造物创造的,我就不觉得植物和动物真的在一起有任何问题,又不用生孩子怕什么……不过那家伙要是真的对你亲都亲了,摸都摸了,最后却嫌弃你是棵树,不要你了,我就让我的蛇帮你去咬死他,怎么样,够朋友吧? “……你还是算了吧,我真是怕了你了。” 本来也没打算从地涌金莲这里得到什么靠谱的建议,郁闷的糖棕揉了揉自己又下意识恢复成雍二的小白脸,心里也在暗自琢磨着蒋商陆嘴里发狂的雍大狗同志到底什么时候会来找自己算账。 只是人有的时候就是经不起惦记,至少在下山之前,糖棕都没有想到自己从山里出来的那一刻,会看见穿着身黑貂,带着副墨镜,帅得简直要上天的雍锦年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桦桑家门口抽烟。 结果这俩倒霉的假兄弟对视上的那一刻,糖棕还没来得及结结巴巴地叫上一声大哥,眼神冷得吓人的雍锦年就嘴角抽了抽地把烟给扔地上踩了,又迈开大步地冲着他跑了过来。 而吓得一个跟头就狼狈地摔在了地上,怂的要命的糖棕刚要哭喊着嚷一句饶命饶命千万别打死我,他就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雍锦年给一下子从雪地上捞了起来,又直接给扛到背上狠狠地抽了两下屁股。 “哎哟。” 地涌金莲在边上特别下/流地冲脸色红得和猴屁股的糖棕眨了眨眼睛,雍锦年面无表情地抓完自己心心念念要抓的人,也没工夫管周围的围观群众是怎么想他和糖棕的,一声不吭地也没个交代就把糖棕的手脚摁着,神色匆匆地就往最边上他暂住的那间撮罗子大步去了。 这一夜糖棕和雍锦年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总之也没什么人能知道具体的了。 反正第二天天没亮,走路都有点打颤的糖棕就偷偷跑去找了抱着蛇还泛着困的地涌金莲,然后认真地和自己的好友宣布,他的骗人技术果然是不行,至少他本来以为一直成功骗住的人,也好像早就已经知道了,而且……他这次是真的被气到发狂的雍大狗给丧心病狂地睡了。 此刻这件事还没有真的发生,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地涌金莲也只是目送着可怜的糖棕被抓走还在幸灾乐祸地笑,而稍微落在他们的后头,一路上都在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闻楹和蒋商陆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也都有些无言以对。 只是正当蒋商陆还在心情不错地暗自想着雍锦年这货色果然是见色忘友时,他却忽然不经意地撇见有两个矮小的影子也从一边的撮罗子飞快地探出头来。 而本身也是听见有人说话的动静才跑出来,心里原本还高高兴兴的邓桃在亲眼看到蒋商陆和两个气味简直让她作呕发疯的东西在一起时,立刻就浑身发抖地僵硬在了原地。 “小桃……你怎么了……” 一品红察觉到邓桃阴冷恐怖的情绪,立刻就不安地小声问了她一句,可邓桃闻言却只当没听见,先是暗自握紧了发抖的手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半响这整张脸都裹在斗篷里的小姑娘缓步走到了蒋商陆边上,用带着点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小声质问道。 “你让我们等在山下边这么多天,就是因,为,这,个,吗,叔叔。” “……丫头。” 声音有些复杂地轻轻揽住了这个自己照顾了有大半年的宝贝姑娘,不自觉皱起眉的蒋商陆知道这里明显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所以只是赶忙弯下腰把邓桃抱起来,又叫上边上的一品红,这才冲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所有显得有点疑惑的闻楹他们匆忙地打了个招呼抬脚离开了。 只是等到了一个附近没什么人靠近的地方,蒋商陆刚把怀里的邓桃放在地上,还没等他稍微安抚下这一向脾气不好的丫头。 早在亲眼看见闻楹他们的时候,就已经被气的差点发疯的邓桃直接就抓起地上的一大块雪,又朝着蒋商陆边哭边虚张声势地扔了过去。 “骗子……你这个骗子!你当初和我怎么说好的!” “小桃……你别……” 一向特别好哄的邓桃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品红也是吓了一跳,他生怕这一大一小待会儿就这么大吵起来,可结结巴巴又不知道该怎么插嘴劝他们。 而被邓桃这么任性地发了一大通火,自己心里忽然也挺疲倦的蒋商陆倒也没有生气,就这么站着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蹲下身把哭泣的邓桃抱着,又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开口道, “对不起,这次是我的失误。” “……是失误吗?那你为什么前几天不走?” “我想帮帮他们,能帮一点是一点。” “你来帮他们,谁来帮你啊……你别逼我好不好……我……我真的不要你死,你千万别死好不好……我就真的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忘了我们之前怎么说好的吗?只要能悄悄的永远躲起来,我们就是最安全的,叔叔,好不好啊,你快答应我啊……” 呜咽地抱着蒋商陆的脖子,从前被长期囚禁,精神本来就有一定问题的邓桃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拥抱着这个自己一直在心里偷偷当做父亲的男人,那颗刚刚因为看到他和那些人在一起而差点跳出来的心也在剧烈地颤动着。 而被小姑娘这么一声声地追问着,这几天明显开心快乐的过了头,差点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谁的蒋商陆只面无表情地出了会神,许久他像是自己想明白过来一样叹了口气,又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道, “……好,都听你的。” “那我们……我们什么……什么时候走?” “让我再和他说声再见吧。” 这一句承诺后,似乎有些事情的发展已经注定了,心情特别糟糕的邓桃好半天才被一品红给艰难哄走了,只留下了蒋商陆一个人在雪地里若有所思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品红这小子倒是偷偷地摸回来了,而其实也是头一回见面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后,歪着头的蒋商陆隔着面具冲他懒洋洋地笑了笑道, “不去帮我哄她,跑回来干什么?” “唔,我觉得我也应该来安慰一下叔叔你……至少在这件事上小桃不太懂事,哪怕你们是亲人,这么逼着你答应她的要求也太过了,你也确实不容易……” “因为她很需要我,她从小就没有父亲。” “……恩,是啊,她的确没有父亲,但她作为女儿也该好好想想她的父亲是不是也会难过……你太惯着她了,以后会把她惯坏的,虽然在这件事上她是为你好,但你不应该这么顺着她的意思来的。” 心态特别早熟也很会说话的一品红很诚恳地开口,闻言的蒋商陆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一时间倒有点明白所谓十修罗天生的野外生存本能,究竟是体现在这个看着不顶用的小子的什么地方了。 而一品红见心情明显也很低落的蒋商陆这么看着自己,想了想就忽然跑到他身边,接着蹲下来在雪地上用手挖了一个洞又抬起头笑着冲他道, “我妈以前和我说,心情不好又不想和别人说的时候,就挖个洞,对着这个洞悄悄地说,叔叔你试试看吧,其实挺有用的,谁还没有点没办法告诉别人的话呢……我去接着哄小桃了,待会儿让她来给你道歉啊。” 说完这话,笑嘻嘻的一品红就干脆利落地抬脚跑了,被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泡妞损招弄得笑起来的蒋商陆低头打量了一会儿这个洞。 过了好半天,他却忽然不笑了。 而在脑子里慢慢回想着这几天和闻楹呆在一块发生的一切,心里有些感慨的男人许久真的就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一个人蹲了下来,又在无声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这辈子都没这么傻过的对着那个洞自言自语了起来。 “我有时候也会在想……我上辈子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才要遭这些罪。”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真的特别坚强的人。” “我也有很年轻很软弱的时候,受了苦一定要和父母大哥抱怨,一丁点小病小痛都能让我哭很久。” “可后来我大了,老了,我的家人也走了,除了我自己,我就再也找不到能够依靠的人了。” “幸好,幸好……我还有闻楹。” “可为什么上天明知道我就只有他了……还要从我身边夺走他呢。” “我有时候真的很累。” “累到只想回到我爱的人身边去,躺在他的身旁就只是看着他的脸什么也不用做。” “我好想回家……我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回我们的家去。” 一点点说出这些从没有和别人吐露过一点的想法,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雪地上,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眼前那个洞自言自语了半天,蒋商陆终是有些受不了自己一般扯了扯嘴角,此刻他难得脆弱了一回的眼眶周围有些泛红,但到底是没能真的失态到怎么样。 而就在男人想着自己到底该什么时候去和闻楹说个道别才合适时,他却远远地像是做梦一样看到他刚刚还在不停念叨的某个人正一步一步踩着雪向他走了过来。 风雪落在闻楹的肩头上,他脸上盖着的灰纱时不时地被吹起,一切就如同一场梦境一样,美好到甚至有点不真实。 毕竟谁又能想到,当一个人在偷偷想念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爱人也真的好像听见什么似的朝他走过来了呢。 “你刚刚在这里干什么。”居高临下的闻楹站在他面前淡淡地问。 “……我接受了一个好心的小朋友的建议,所以在尝试着和这个洞说说话。” 被闻楹从雪地上慢慢拉了起来,蒋商陆一边笑一边随口回答了他一句,而听他这么说,闻楹也没有针对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发表什么看法,只将自己刚刚拉他起来的手抚开他肩上的雪花,又望着他口气平淡地问了一句道, “那说完了吗。” “……怎么了。” “现在和我去个地方。” 闻楹的要求从来都是这么直接且不允许别人轻易拒绝,蒋商陆此刻恰好也想和他单独说点话,所以也就答应了。 只是等他和闻楹在夜色下的鄂伦春部落慢慢地走过,最终达到一棵落满雪花的树下后,面无表情的闻楹抬手就一本正经地敲了敲他们俩面前的树干。 下一秒,这棵原本已经枯萎了的树居然真的开始焕发出别样的生机,连带着泛着新绿的树杈上都开始绽开一朵朵淡红色的,像是一簇簇夜空中的烟花一样的嫣红色花朵。 而闻楹注意到蒋商陆明显一僵的肩膀,只一声不吭地拉着他的手两个人一起借助树藤的力量坐到了这棵树的树杈上,来到了距离地面有一定高度的地方,又气氛很微妙地这么坐着看着远处的天空。 “你侄女看上去很凶。” 之前就听他提过自己有个侄女的闻楹想起刚刚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若有所思地评价了一句。 “……小姑娘就是要娇惯着养的,以后有点自己的脾气才不容易被人欺负。” 还坚持着在闻楹面前戴着那面鹿郎的面具,蒋商陆也这般惬意地靠在树杈上口气懒散地回答了他。 “所以……你要走了吗?” 知道闻楹一向心思敏感,但是听到他这么快就猜出来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蒋商陆还是有点意外。 而侧过头看了眼他,原本酝酿好一肚子话的蒋商陆刚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份难以言喻的沉默,他却忽然感觉到在这远离他人打扰的树上,闻楹的手先是轻轻落在他的腰上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点,又抬手将原本遮掩住他面容的灰纱撩开一些也一起盖在了蒋商陆的头上。 “离开前,让我看看你吧,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看见,那就只让我看看。” 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很出格,要不是蒋商陆真的确定这还是他的那块闻木头,他简直都要被开窍了不少的闻楹给逗乐了。 而凑得很近的两个人就这么隔着最后一块面具的屏障注视着彼此,蒋商陆最终还是无奈地望着灰纱下另外一张美好动人的脸,像是告诫他一般的冲他开口道, “我记得我好像已经和你说过了,我长得很难看。” “恩,我记得。” 固执的青年就算再过一万年还是这么固执的可怕,蒋商陆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而这般想着,他也终于主动抬起手慢慢地解开了自己脑后的面具,等注意到闻楹将平静的视线落在自己布满红色伤疤的脸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和他额头抵在一块的蒋商陆笑着问了他一句。 “感觉怎么样?够不够吓人?” “眼睛的颜色很漂亮,嘴唇很薄,鼻子很挺,看上去很英俊。” 认真且温柔地一点点描述着自己眼中的蒋商陆,如果不是男人已经在青年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自己丑陋可怖的脸,他简直都要怀疑眼前张口就胡说八道的闻楹是不是已经失明了。 而将自己的手指很认真却也很疼惜地拂过蒋商陆面颊上的一刀刀伤疤,并没有去询问他这些疤痕是从哪里来的闻楹只是保持着这样有些暧昧的姿势,想了想之后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诚恳且真挚地用自己的唇角碰了碰蒋商陆的下嘴唇,又轻轻地开口叮嘱道, “地涌的开花期在五月,他的花汁对伤口恢复很有用,到时候记得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你的侄女看上去很凶,我知道你可能没办法拒绝小孩子的要求,准备离开这里和她走了,但是记住你和我之前说的话,看到很美的地方要给我写信。“ “能在这里有幸遇见你,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也请原谅我现在……真的有点想吻你。“ 这话说完,自己也觉得因为这短短几天的相处,就这么不自觉动了真情实在有点冲动的闻楹彻底抛开了心头一切的顾虑,他侧过脸捧着男人让他心痛却也心动的面颊一点点认真地吻他,心底是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爱/欲在涌动。 而刚开始还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最终却还是在这一树的鲜花下抱住他脖子的蒋商陆也任由着闻楹此刻赐予他一切,直到他们两人再纠纠缠缠的分开时,蒋商陆的嘴唇和脖子这些地方已经被闻楹吻得青/紫/发/红让人有点看不下去了。 而刚刚还偷偷紧张了半天的闻楹见状只暗自松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又拉着他的手让他整个人放松地靠着自己,接着两人才在这种甜腻却又很安心的气氛中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之前真的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急性子啊。”蒋商陆还在那儿一个劲地乐。 “任何人在特殊情况下都会很急。” 被凶巴巴的邓桃搞得莫名很有危机感的闻楹不置可否地这般回答了一句。 “好吧,也是……至少接下来半年时间,我都会牢牢记住这个美好的晚上的,你的吻很不错,我很喜欢,谢谢。” “恩,不用谢。” 装模作样假客气了一下的两个人说完这话都笑了,闻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那道笑容其实真的很浅很轻,但他确实也忍不住笑了。 见状的蒋商陆心头一阵柔软,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即使接下来自己要走的这段路注定绝望再无助,有今天这一个晚上也足够他支撑很久很久了,而这般想着,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上没有任何星辰的惨淡模样,进入阿尔山就一直默默地计算着日期的男人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来了一句道,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都来这儿好几天的闻楹看上去明显也给忘了。 “农历三十,今晚是除夕,你再稍微等一会儿,旧的一年就要彻底过去了……我今年终于也要三十二岁了。” “……………………” “干嘛忽然不说话?亲完开始嫌我老了吗?”蒋商陆似笑非笑地挑挑眉看了看他。 “没有。” 皱着眉似乎怕蒋商陆误解了自己刚刚沉默的意思,之前也没想到两个人差七八岁的闻楹思考了一会儿,许久他才有些不确定地问了此刻正看着他蒋商陆一句。 “你会觉得我才二十五岁会不怎么成熟吗?” 完全被闻楹这幅特别较真认死理的样子弄得大笑了起来,心情真的不错的蒋商陆挺想干脆回一句,你平时一本正经板着脸看上去挺像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子的,但想了想他还是特别给面子地勾起嘴角主动哄了闻楹一句道, “没有,我觉得咱们俩现在这样就特别合适。” 因为蒋商陆的一句话而彻底放下心来,怕他一时半会儿彻底跑了,所以才着急做了刚刚那一切的闻楹也捏了捏他的手。 尽管在心里他依旧对蒋商陆的身份感到好奇,也对他从未和自己主动表露的物种有点疑问,但这些虽说的事情闻楹觉得都可以暂时放到之后再去慢慢了解,至少现在……他已经成功地留住了这个仿佛压根就让他抓不住的男人的心了。 “新年快乐。”想到明天还要起早离开这里的蒋商陆打着呵欠如是开口。 “恩,新年快乐。”思考着自己应该早点起床想专门送送他的闻楹也这般回答。 …… 就这样,这二人就这么一起度过了对他们而言都很特别的一年的最后一个晚上。 在这一年的开头,他们有幸相遇,虽然中途饱受磨难,最终却还是有幸能呆在这里暂时一起安静地看了场夜晚的雪,这其中原本就有太多太多无法解释清楚的契机,而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天涯于海角无声处也此刻……正在静静地发生着一些事情。 在y市,出门前还惦记了自己二叔一句的小蒋先生终于有幸能和新晋女友陈金虎小姐一家一起吃了个年夜饭。 撮罗子里,换上那件傻乎乎绵羊睡衣的糖棕正开心地窝在雍锦年的怀里小声地和他说着话,挨着骂。 地涌正撑着下巴在和好奇又兴奋的桑桑一起喂他那条听话又可爱的蛇,而那条蛇也在痴痴缠缠地看着他的花。 哭累了的邓桃正趴在一品红的膝盖上陷入安静的沉睡,一品红这小家伙也正温柔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 在遥远的冈仁波齐,长途跋涉了许久,敲开那扇藏庙大门的遏苦也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寻找的王志摩的脸。 而在官山寺的那棵菩提树下,正在起早给自己师叔的镇庙树体认真扫着新一年第一场雪的归雪小和尚也抬头忽然望着眼前的大雪叹了口气,许久他无奈地怂了怂自己的肩膀小声道, “师叔说的很对,落叶还知道循着根归家呢,闻施主的根一定不在这儿,所以叶子也落不回这里来……春天啊春天,求求你快点来吧,最好能赶快帮我把开心快乐的找不着北的闻施主和他的花也一起找回家,阿弥陀佛啦。” ------------【第一只凤凰一叶一菩提完】 第一树鲜花 离开鄂伦春后的第十二天,身边带着邓桃和一品红两个孩子的蒋商陆回到了他在拾翠洲上的那间私人住宅。 小岛上有开满洋甘菊的基督堂,也有鹅肝一流的意大利餐厅,因为曾为英法租界所以兼具港味和欧风,带着初春的海浪之风透着股咸涩的味道,很让人有一种想长久生活在这里的想法。 虽然仔细想起来,在鄂伦春那段日子很是让人回味,偶尔亲近一下神秘的大自然也的确是件很惬意的事情,但是相比较而言,浑身上下都是一把懒骨头的蒋叔叔还是更喜欢这种早晨看花吃早茶,下午小憩自然醒的逍遥日子。 只不过这趟回来他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闲适,如今能延缓他身体进一步虫化情况的罂雀既然已经到手了,那他也应该把自己原本定下的某些事情的安排都好好的整理一下。 闻楹不出意外应该是已经安全地返回了官山寺,雍锦年在黑河和他暗地里见了一次面,听他的意思也是打算直接回y市去了。 如果他现在手头没有事,他其实倒也很想回去看看大侄子舒华最近怎么样了,但想到接下来的一连串比较麻烦的问题,此刻正独自坐在这间仿上世纪西洋式复合建筑的小花园里的男人就若有所思地把自己手边的笔记本摊了开来。 笔记本上面的内容很杂乱,除了大量的山川地形图和植物物种介绍还有一些文字拓印的照片。 如果闻楹现在在这里,他可能会一眼认出这就是陈珂给他的那份资料的翻版,那些文字拓印上的字迹则和他的某位至亲如出一辙。 而也不知道是从什么特殊途径得到这些东西的蒋商陆只把自己新配的那副薄片眼镜从衬衫口袋里取出来,先是眯着眼睛用眼镜布仔细擦拭了一下,等戴上后又转了转活动都不太自然的眼珠子,他就用手指握着黑色的钢笔开始了这半年来他都在持续的一项特别的工作。 《阿姆莎异族民谣通俗译本》 一本对于每个类植体人类来说可能和人类的夸父追日,女蜗补天一样的植物起源故事合集。 很多小孩子都听过里面的那些通俗易懂的故事,但鲜少有人会真的去联想其中的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曾经为这本书做出最直接贡献的一个人就是闻楹的母亲萧红,这里不得不让蒋商陆都赞叹一句的是,这位据说生前很不善于和人交际的女士的确充满了文字和语言天赋。 不仅有深厚的文学造诣,而且学识渊博,对各类植物的知识储备也很丰富,这也造就了她在文字破译上面的得天独厚的才华,不然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就将这么冗长复杂的文字一点点翻译出来,亲自整理成这些奇妙神秘的故事,并且只用了不到二十二年的时间。 只是伴随着她的死亡,后续的翻译工作全部停止,这本民谣通俗合集的很多未公开内容至今还是无人能解的奇异文字。 而当时和邓桃一起离开y市之后,为了能彻底了解清楚十修罗典故渊源的蒋商陆恰好就开始接触这方面的东西,之后在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他便意外地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彻底拯救或者说延缓自己生命的突破口。 他前半生虽然一直被疾病缠身导致从来没有进过一次大学课堂,但少年时因为兴趣得中学教师的母亲传授过一些文字破解方面的入门技巧,在语言文字方面也的确有一些过人的天赋。 他父亲生前总说他有点小聪明,也从来不打算让他继承蒋家的家业也正是由于这个,因为没出事前的蒋商陆本身也并不像是块会懂得做生意的料。 所以当蒋商陆开始有意识地凑齐萧红当年没有全部翻译出来的部分有关十修罗的拓本,并自己着手进行阿姆莎异族文字的翻译工作后,他所得到的收获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罂雀和戴桃是其中之一,不然他也不会目标那么明确地就找到了鄂伦春和哈族这两个地方。 其他的东西暂时还在捉摸不定的迷雾中,等待他进一步地探索和寻找。 而不出意外,他离开拾翠洲之后的下一站应该就是西藏雍仲本教徒崇拜的最大的圣湖——当惹雍错。 在那里,他应该会找到一种能让他因为死亡而渐渐衰弱的躯壳重新恢复力量的方法,而且是那种即使不和其他觉醒的修罗一样用岁杀死活着的生命从而寄生控制,也能变得强大的方法。 到那时,尽管他的花已经彻底枯萎了,也可以借由一种全新的方式绽开,甚至是再次开花。 想到这儿,已经在风口坐了快有一个下午的男人就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酸麻的肩膀。 冬天已经快慢慢过去了,他身体里被暂时冻僵的那些恶心的蛀虫们又会开始日日夜夜地折磨他,也亏得他这幅老骨头比较耐折腾。 而等他从衣兜里取了只烟出来点着抽了一会儿后,蒋商陆想了想还是还是转过头冲躲在楼上不出来的邓桃笑着地问了一句道, “丫头,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把什么东西给偷偷藏起来吗?” “没有!没有!我说了多少次了没有!没有!” “真的么?女孩子可不能随随便便骗人啊。” “没有没有没有!!” 邓桃气鼓鼓的声音从楼上的小房间里传了下来,听这逼真的口气估计蒋商陆要是再这么一天里问她十七八次,她是真的要被逼疯了。 而想起自己回来的第一个星期就给闻楹寄了份信过去,可罂雀再飞回来的时候却什么也没带,蒋商陆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可不信闻楹真的收到他的信会不回,要是对自己的魅力这点自信都没有,他也白活到这么大岁数了。 估计还是被小丫头藏在哪儿了,唉,待会儿再偷偷找找吧。 这般想着,心里其实也不怎么着急的蒋商陆就直接把夹在笔记本里的信纸给抽了出来,又神情郑重地准备开始写第二份给闻楹送去的信了。 【分别的第二周,给你的第二份信,我目前一切都好,希望你也是。】 【拾翠洲岛上的树开始焕发新的生机了,空气新鲜,温度宜人,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忘记我有没有和你提过了,我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之后,就感觉自己很少会和人发火了,我以前其实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总是有非常多不好的情绪,对人也缺乏基本的耐心,但海水和树木果然是生命的发源地,他们在一起能让我平静下来。】 【后天我就要动身去一个路途比较远的地方了,听说那里的风景不错,但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用自己的两条腿一直不停地走路。】 【可惜那边并没有像鄂伦春一样用来代步的鹿,我也很不习惯味道比鹿还奇怪的牦牛。】 【当然,我上面说的那些话,并不代表我就是一个年纪很大还特别懒惰挑剔的人,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和你抱怨一下,恩,你是唯一知道这点的人。】 【说到这里,其实最近我也在思考一件事,因为父亲生前就是这么教育我的,所以我总觉得不应该对小孩子太过严格,能给他们好的就不要太苛责他们,但我的小侄女越来越任性了,有的时候竟然比我小的时候还要过分,想到我因为自身性格缺陷吃的那些苦头,就很为她感到担心。】 【另,今天的午饭是我下的厨,在这方面我是个新手,这次失败的尝试也让我明白了有些事我真的不太擅长,我的孩子们都开始冲我发脾气了。】 【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再想办法试试看,你觉得呢。】 【蒋】 因为是两人之间的私人信件,所以只要面对闻楹就会特别容易泛起少男情怀的蒋叔叔一点都不避讳地就开始和某人尽情的吐苦水说自己的心里话了,可惜罂雀的体型本就不大,一份不怎么长的信也需要被小心叠好再放在她爪子的夹缝里。 等抱着手里毛茸茸的罂雀亲自做完这一切后,蒋商陆起身就准备进屋给自己泡壶茶再找本原文书看看打发时间。 而还没等他在厨房找到自己的茶叶罐子,从二楼蹑手蹑脚的下来的一品红就小步地靠近了他,接着这小子就鬼鬼祟祟地把什么东西飞快地塞在了他的外套口袋里。 “什么东西?”心里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的蒋商陆没忍住笑了。 “……你朋友的回信呀,小桃前几天给藏起来了,唉,我也是不容易啊,天天盯着她才给偷出来的,叔叔你别怪她啊,她年纪小不懂事,我帮你看着她就好了,绝对不会坏你的事的……” 十分清楚自己在这个家庭中该保持什么样的立场,又该真正的帮着谁,一品红跟着蒋商陆他们来拾翠洲的这么多天了,目前也在他的教导下简单地开始识点字看看书,在心里,年纪其实不大的少年对这个确实在各方面都很厉害的男人也是蛮尊敬的。 而同样在心里对这十分上道的小子也挺欣赏的,勾起嘴角的蒋商陆摸了摸一品红的脑袋就把他给带到自己的书房来,等找好整套茶具,爷俩面又对面坐着泡了壶茶后,蒋商陆也没有急着去看闻楹给自己的回信,就懒散地打量了一眼正偷偷学着他动作的一品红笑了笑道, “说起来,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让邓桃把你救回来吗。” “……恩?不知道,邓桃说咱们是同伴,但我觉得可能原因不会那么简单吧,我对您来说实在没什么用处,现在又没觉醒又没进入生长期肯定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但只要您说,我能做的肯定——” “不用这么急着和我表态,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我的目的的确是没有那么单纯,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慈善家,整天就想着满世界捡孩子玩……你是一品红类植体人类,同时还是一个未觉醒的修罗,我之所以找到你,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同伴关系,而是因为我并不想让你落入别人手里之后给我再增加一个新的敌人。” “敌……敌人?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的话听上去真的挺阴森的,阴阳怪气地打量人时候的眼神也很不好惹的样子,一品红当下脸色就有点不好,手脚都有点不自觉地发抖。 而也没兴趣用这种方式去吓唬孩子,见状的蒋商陆只又抬手给他添了点茶才又笑了笑道, “字面意思,每一个修罗其实都是彼此的敌人,控制我们的那个岁也只会挑选力量最出色的那个修罗传递信息和交代任务,到目前为止,已经可以确定的有四个修罗已经死亡,还活着的就只有我们三个和另外未知的三个……”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其实算不是同伴关系,应该算是竞争关系,因为只有真正坚持到最后没有被虫折磨疯,并且有能力活下来的修罗才有可能找到岁,我和邓桃有着共同的目标,我当初也对她有所承诺才会把她带在身边,她虽然脾气不好,有时候不太懂事,但是我知道该怎么管住她……当然,我把你找到也是想给自己减少一点麻烦,我其实不太喜欢杀人,但有的时候实在没有办法。” 蒋商陆的话让一品红有点背后发凉,他总算是有点明白这些剧毒植物的生存模式了,听着可真让人毛骨悚然的,但仔细想想这样似乎才符合他们恶劣的生存状态,所以当下一品红也只是乖顺懂事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了蒋商陆一句道, “哦,所以您这几天才准备去西藏是吗?那您让我和邓桃去首都干什么啊?” “让你们去帮我办点事。” 意味深长地冲面前的少年开了口,蒋商陆顺手就把书桌抽屉里一个小小的胶囊瓶放到了一品红面前,而见这小子似乎没见过这个东西的傻样子,年长的男人只笑了笑又耐心地冲他解释道, “短期生长激素刺激物,记得不要多吃,一两颗就可以了,它会让你和小桃保持一段时间的植株成年状态,你们俩一起过去也足够应付那件事情了,我在六条胡同有间屋子,你们就以我侄子侄女的身份去那儿随便住着吧,等我从当惹雍错出来第一时间就去找你们回合,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们可以联系那个雍锦年或者……找一个叫宗明苑的棕榈树类植体人类,他们俩会尽全力地帮你们的,放心。” 蒋商陆的话让一品红有些云里雾里,但既然他都已经安排好了,除了相信他也没有别的选择的少年也只管全部答应下来。 不过经过今天这一番相对深入的交谈,一品红的明显感觉到蒋商陆对他的态度好像比以前亲近了一点,不仅把书房钥匙给了他方便他进来随时看书,看刚刚话里的意思好像还彻底承认他算是他的侄子了。 而坐在他面前正在拆看着闻楹那份信的年长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他的疑惑,只头也不抬地勾起嘴角慢悠悠地回道, “就当做是你把那个洞的事情偷偷告诉我的奖励好了,哦,还有,谢谢你帮我拿回来的信,继续保持下去,二侄子。” 说完这话,这位在一品红看来总显得对任何人都很有风度教养,但其实真实性格并不是如此的蒋叔叔就站起来慢慢走了,一品红这机灵的小子莫名的觉得他的背影好像还挺开心的,想来想去……估计还是因为那份远道而来的信了。 而等蒋商陆重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又打开这封自从分别以来闻楹给自己回的第一封信后,过了半响,男人终于还是没忍住一下子失笑了起来。 【你的信我已经收到,我也已经回到官山寺了,勿念。】 【我没去过拾翠洲,但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地方,你自己一切注意,尤其小心身体。】 【另外,谈一件事。】 【我那天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原本呆的那块土被庙里的小和尚种上白菜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断定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去了,所以决定在这些空出来的地方都种上白菜,还可以顺便作为餐补帮助庙里。】 【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但比较巧合的是,因为我的树形需要修养,又暂时没有别的土壤落脚,所以我只能暂时和这些白菜一起呆了一晚上。】 【可他们真的很吵,我几乎没有睡着。】 【后来我实在很困,就发生了点误会,然后我把他们给吓哭了。】 【看到这里你也许已经笑了,因为每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最后都笑了,希望你也能因此心情好一些,多笑一笑。】 【因为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闻楹】 第二树鲜花 蒋商陆的第二封信再通过罂雀被送到官山寺来的时候,闻楹已经和那一地的小白菜种子一起住了有三四天了。 虽然最开始和这些白菜相处的并不太好,但是久而久之的闻楹也习惯了他们整天叽叽喳喳的声音。 而只要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因为一时不耐烦就把他们全部从种子催熟成了一颗颗成年白菜,最后导致这群白菜一起哭喊着我们被打激素了我们要死了我们不绿色了不健康了的乌龙事件,躺在自己结满花苞的树身上正在看蒋商陆寄过来的信的凤凰尊就有点太阳穴发痛。 “凤凰,这是谁给你寄的信啊,是不是很长啊,我看你都盯着看了半小时了呀。” 一个特别话唠,和他的损友王志摩有的一拼,而且一点都不知情知趣的白菜又开始和他搭话了。 “我也觉得应该是很长,上次那一封凤凰不就盯着看了两天嘛,这次这封我觉得应该可以看三天!” 另一棵一直智商有限,在闻楹看来不应该投胎做菜应该投胎去做驴的白菜也在树底下如是说道。 只不过任凭他们说的再多,高冷的凤凰大大一般都不会怎么吭声,而已经完全开始习惯把自己当做一棵聋哑树的闻楹在将这封反复读了好几遍信又小心地收起来后,想了想这次却没有像之前那次那样立即回。 看他信里的意思,应该是前几天就已经准备进入西藏中心地带了,不管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需要这么在外头整天跑,反正目前这几天,应该是也没有太多时间和自己这么总是书信来往了。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他们俩还是挺有默契,蒋商陆没有在信里特别注明让闻楹暂时别给自己写信了,但闻楹自己却也清楚最近不能去打扰他。 这种相处模式对于一对似乎刚刚才确定关系的情人来说好像显得有点不太正常了,但是闻楹自己倒是适应良好,毕竟不止蒋商陆自己有事,再过几天也许他也要准备出门去外面一趟了。 陈珂那天给他的那些资料还算有用,至少本身也需要找回五树六花的闻楹的确对这个很感兴趣,而且青年在资料的最后面还很自来熟地夹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虽然闻楹肯定是不会主动去找他的,但看青年那天离开时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认定他们肯定还会遇到。 加上遏苦之前离开时有和闻楹约定好一个时间,如今还没有到必须要动身去寻找他们的时候,闻楹也想趁自己现在有空把剩下来的五树六花能找回来就找回来。 只是从鄂伦春回来后,糖棕看闻楹暂时也用不上自己,就又屁颠屁颠地和他那个名义上的大哥一起返回y市去了。 地涌金莲自愿留在了官山寺山上的某处地方,据他自己说,他这样可以一边保护闻楹的安全一边找个适合的地方和他的蛇度过彼此的冬眠。 不过地涌嘴里的冬眠肯定不是真的单纯的找个地方睡觉,反正就连归雪小和尚都说最近老闻到一股特别香的花香味在山里窜,也不知道是什么不知名的花这么早就迫不及待地开了。 而想到自己这位行为很豪放的六花尊者一闲着就喜欢给自己找点乐子的性格,连蒋商陆的人现在具体在哪儿,都不太清楚的闻楹顿时有点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了。 其实,他的树也快开花了。 虽然他的开花期据说和他的生长期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是真的等到了开花的时候,也还是需要一个一起度过开花期的对象的。 而且木本植物的开花期和草本植物本来就有些不同的是,那一树的花朵一下子全部绽放带来的激素对树本身的刺激就是很强烈的,所以任凭是平时再冷情冷心的树,到那时都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 他的树枝可能会在理智完全失控的情况下,牢牢地捆住自己的猎物的身体不让他逃走,树上红色的花朵一边在浓烈地开,他就会在花丛里一遍遍地去占/有他的猎物。 直到凤凰木上的花朵开到最红最艳的时候,被他侵略性的花蜜沾满全身,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他的所有物的猎物就只能和他的根和枝一辈子连在一起,任凭是谁……都别再想夺走。 咳。 上面这段东西的信息量可能是比较大。 但觉醒之后因为自身变/态发育,当初被迫了解到这些东西的闻楹自己也有点心情复杂。 而再一想到这些一言难尽的事情,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可能会发生在自己和蒋商陆身上,闻楹的脸色顿时就更有点不好形容了。 平心而论,闻楹一直觉得蒋商陆这个人很有魅力。 而且是那种即使亲眼看到了他脸上的那些难看的疤痕后,也不会折损丝毫的纯男性魅力。 只要是个人就会对神秘又未知的东西感兴趣,更何况闻楹还那么年轻,这种来自成熟男人的诱惑他本来就有点难以抵抗。 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那么情不自禁地吻了他,那个吻的感觉真的很好,闻楹简直想和他这么一辈子继续下去。 尽管他当时也能感觉到蒋商陆心里一直在迟疑着什么,但没关系,幸好他对自己也不是全无感觉的。 而不管蒋商陆本人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闻楹倒是都没有什么意见,可要是自己现在贸贸然地和他提开花期这件事会不会显得……有点太过下流和不尊重他呢? 目前还在失忆中的闻凤凰显然并不记得自己当初头一次在蒋宅的卧室大床上,就把苦命的蒋叔叔的腰差点给弄折了的事了。 他只是暗自在心里思索着等下次再见到蒋商陆的时候,可以象征性地询问一下,他有没有和自己一起开开花的想法,又能不能接受他长达三个月的开花期。 恩,反正就算他不接受,自己也不会同意分手的。 严肃又固执的闻凤凰因为自己开花期而产生的一系列不着边际的想法,现在的确正在寒冷的藏区艰难地前进,走着走着就有点想找个地方坐坐的老蒋同志是一点都不清楚。 而此刻闻楹也只是如往常那样从自己的树上走下来,又打算去厢房整理了一下自己过几天要出门带的东西。 只是还没等他和归雪争论出自己在这个气温不确定的冬春交替季节,到底应该是带冬天的衣服出门还是带春天的衣服出门时,不速之客倒是真的又一次找上门来了。 而这一次来的却不是李成斌阮玫那群粗鲁又不懂礼貌的人,只有一个衣服领口别着一朵晚香玉站在门口等待的漂亮女人和一辆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车停在寺庙外头。 “您……您就是遏苦师傅吧?” 大老远见一个一身灰衣的影子冲自己慢慢走来,原本还在低头出神的女人下意识就想绽开笑容,打算给面前的人来一个比较好的印象。 只是还没等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长发男人那张和山水画一样美好到不真实的脸就让她整个人呆住了,而好半天涨红着脸怯怯地开了口,现在已经基本习惯了这种情况发生的闻楹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问了她一句道, “有什么事。” 闻楹的态度不冷不热的,那双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晚香玉类植体女人看的时候,却和看地里聒噪的小白菜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而本还想和他套套近乎的漂亮女人见状顿时也有些无语,只能暗自想着这是个和尚这是个和尚这种反应很正常才不是自己没有魅力,又自顾自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 “我是陈少的助理,我叫方玉,这次过来是陈少专门托我向您转达问候,并求您动身去帮他一个忙的。” “陈少?” “陈少就是陈珂先生,半年前刚刚上任的地植办国家总部长陈安民部长的长孙。” 尽管女人试图让自己表现的很自然,但是看这略有些得意的口气似乎还是挺想让闻楹露出点大吃一惊的表情的。 可惜闻楹听完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想到上次那个总是在自己和糖棕面前佯装弱势的青年果然很有背景,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问了一句道, “去帮什么忙?” “一个据说有女水鬼存在的湖,听说常年从水底传来隐约的哭声,陈少猜测可能是某种水生植物,但首都地植办方面这么多年了都无法确定里面到底是什么植物,想了很多办法也抓不到什么东西,陈少现在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所以正在调查,他觉得您应该会有兴趣,所以想邀请您一起去看看。” 水生植物这充满暗示意味的四个字有点引起了闻楹的注意,想到目前还没找到的五花中的确有一个就是水生植物,闻楹倒也动了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念头,只是转念一想,表情平淡的闻楹就随口问了一句。 “帮忙可以,能再带上一个人和他的朋友么。” “恩?当然可以啊,陈少说了我们一切都必须按照您的意思来。”闻言的方玉笑得很真诚。 半小时后,方玉为自己此刻的草率付出了代价,因为任谁看到一个妖里妖气的盲眼男人带着一条缅甸蟒粗细的双头蛇坐在后车座,没说几句话还和那条蛇亲昵地腻在一起接了个吻都会有点头皮发麻。 而严肃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带一些春天的薄衣服就出门的闻楹也在方玉胆战心惊的视线中来到地涌金莲的旁边坐下。 “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地涌打了个呵欠问。 “不知道,反正不用我来花钱。”闻楹面无表情地回答。 方玉:“……………………………………” 后座这两个怪人一副理所当然可以出门免费旅游的欠揍样真是有点让人无言以对,而等闻楹很淡定和车窗外再次怨念的盯着自己的归雪挥挥手道了个别后,他先是抬手往自己的脸上重新盖上方便出行的灰纱,接着又如同一个真正的僧人般双手合十淡淡开口道, “可以了,走吧。” …… 这边方玉接到闻楹和地涌是一路胆战心惊往首都的目的地来了,那头初春还透着股倒春寒的四九城内,六条胡同里的一间宽敞的老宅里也迎来了两位年轻的新主人。 只是弯腰帮身边的姑娘拎着小皮箱走进这院子的时候,就算是已经提前有心理准备,鼻子上架着细框眼镜的小青年还是被这院子的布置给有点惊到了。 毕竟光是这周围相当风雅奢侈的花木结构,一池子刚化冻的金玉满堂花鲤鱼就已经说明屋子的主人往这里到底砸了多少钱了。 “桃小姐,红少爷,蒋先生提前都交代好了,您二位的房间我们也都给收拾好了,这段时间你们就在这儿尽管放心地住着吧,老宅要卖的消息咱们已经看准时候放出去了,上门来偷偷打听过的人也有好几个了,估计过段时间就要登门请二位吃饭谈买卖了,老沈我一定尽力帮你们谈个好价钱,绝对不让小姐少爷吃亏。” 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一口京片子听着很是精明利落,因为服用了短期植物激素,所以现在看上去像是个二十出头,气质清俊的青年的一品红闻言只将自己鼻子上的薄片眼镜拿下来,又折起来放在外套里,接着看了眼身旁蒙着块面纱,穿着身小旗袍,难得显得安静又听话的邓桃,才口气圆滑礼貌地对老沈笑了笑道, “没有,是我们兄妹两这几天麻烦沈老才对,我们的行李不多,估计也住不了太长时间,能把自家叔叔交代的事情都解决就很满意了……不过说起来,咱们家这房子听说不是一直不好卖,怎么现在又忽然有这么多人凑上来呢?” 一品红此刻的问题的确也是他自己想知道的,蒋商陆之前走的匆忙,除了交代他们别去主动管什么水鬼的事,就只给了他两封信,交代他等到必要的时候再拆开。 而自己心里有些好奇的一品红还是没忍住和这个老沈打听了一下,结果等他这么说完,这老沈也笑嘻嘻地开口道, “唉,那都是之前闹水鬼的时候啦,这不还是蒋先生会做生意嘛,半年前就趁着房价不好的时候,把这里半条街的地皮都给买了,结果蒋先生一买下来,女水鬼就莫名其妙地不闹了,这一整条十三少爷路的地段都那么好,怎么可能会不值钱呢,这半年来眼红的把蒋先生八辈儿祖宗都骂进去的人可多了,可现在还不是得乖乖等着给咱们送钱花嘛……” “哟,那女水鬼的事还真有啊?就在这屋子里吗?”一品红故意装的挺害怕地问了一句。 “不是,不在这儿,在十三少爷路尽头的那个小荷花湖里面呢,那个湖蒋先生当初也一起买下来了,从咱们家大门出去,一路顺着六条胡同直走,走过快被拆迁的老戏楼和那棵一辈子不结果子的老柿子树,就能看到那个小湖,那个湖里已经好多年不开荷花了,听说老屋的主人十三少爷还活着的时候,那湖里的荷花每年都开的特别好,后来十三少爷害病死了,他这辈子唯一娶得一房妻子小荷少奶奶就伤心的跟着投了湖,从此这里面就什么活物都没有了……” 老沈绘声绘色的描述让一品红和邓桃都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眼老宅萧条的门口,视线所及,的确能远远看到一路过去的胡同尽头有个摇摇欲坠老戏楼和一棵歪着脖子的老柿子树的影子,只是好像不怎么能看不到那据说闹水鬼的荷花湖。 而顿时心里愈发有点搞不懂蒋商陆到底想干嘛的一品红刚挑挑眉想说话,一路上过来心情都不怎么好的邓桃倒是忽然轻哼了一声,又冲他来了一句道, “哥哥,你问完了没有,能让我去里面歇歇了吗?” “好好好,歇歇吧,歇歇吧……沈老,那我们就先过去了,你忙。” 知道她还在责怪自己把信偷偷给了蒋商陆的事,心里无奈的一品红拿她有点没办法,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屋子里去了。 而老沈见这对兄妹感情这么好的样子,也点点头微笑着去厨房给他们准备晚饭去了,等一品红和邓桃进了房间又关上门,嘴里哼着歌的小青年先是撩了下窗纱看了眼外面的初春景色,又在一屋子熏香味道里转头冲红着眼睛瞪着他的邓桃笑了笑道, “临走前被他教训了现在怪上我啦,听听我的吧妹妹,女孩子还是要多笑笑好,不然就真的不可爱了啊。” “……我又没打算真的藏起来,我就是想气气他……算了,反正他一碰上那个叫闻楹的就昏了头了,谁都拿他没办法……而且我才不会管一个男的叫婶婶,蒋商陆这个大坏蛋他别想我今年秋天的时候给他织围巾了……” 走之前特意被蒋商陆单独警告了一番的邓桃此刻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拿手使劲擦自己眼眶的样子又有点口是心非的可爱。 一品红见状也有点明白为什么蒋商陆会一直挺心疼这个不听话的小闺女了,所以当下好笑地想了想之后,小青年还是端了张凳子坐在自己小妹妹面前,又挑挑眉冲她笑了笑道, “行呀,不给叔叔织,给哥哥织行了吧?” “你走开,我就是给闻楹织都不给你这个狡猾的叛徒织的。” 在心里已经把一品红当做比抢走自己爸爸的狐狸精闻楹还要可恶的家伙了,邓桃这么自顾自发了会儿脾气后心情可算是好了点,而看外头的天色渐渐晚了,临走前也同样被蒋商陆交代了一件事的她神色也变得有点异样,半响她对身旁的一品红缓缓开口道, “你这次就尽量等在这里,把那个荷花湖的事情给处理了吧,我可能还有点别的事要做。” “恩?什么事?” 一听她的口气有点不太对劲,一品红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可向来不想把自己和蒋商陆做的某些事告诉他的邓桃闻言只沉默了下来,半响这个小姑娘才抬手摸了摸自己面颊下的虫眼叹了口气道, “曼陀罗和川乌消失的骨头和血,不出意外就在这个城市里,我和叔叔同时都感觉到了他们身上地岁死灰复燃的气息,但是这一次却不是一个或者是两个,而是……我都有点说不上来的可怕数量,叔叔他那边走不开,所以我就必须趁这些可疑的气息没有消失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暂时找不出原因,也要想办法拖到叔叔从西藏回来,在和他一起把这些本该属于素贞阿姨和从云哥哥的东西……全部抢回来。” 第三树鲜花 万里羌唐的中国西部,是闻名于世界的无人区。 其实深究起来,不仅是动物几乎在这里绝迹,就连基本只要有土壤就能扎根的植物也鲜少有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面积二三十万平方公里的文布地区,平均每六平方公里才有一个人存在,存在的植被就更是稀少单一了,而在西藏地区著名的神山达果神山和四大雍错中的当惹雍错异常冷寂的浅伏着的文布荒原上,则流传着一个除了偶尔在民间神话或传说中被提及,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的故事。 传说在远古贫瘠且寒冷的时代,达果山神从文布地区来到堆龙找寻能让藏区人民不再挨饿的方法。 因为他的这种行为触努了堆龙当地自私的众神,于是众神们便开始对其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达果当时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文布的时候,怀中那些从神界偷来的种子已经被抢夺的只剩下几十粒,所以他只能将这几十粒来之不易的种子小心的撒在了达果山上,又找来了他的妻子当惹雍错——即传说中湖水里居住的女神帮助自己。 当惹雍错在丈夫的请求下开始对种子悉心浇灌,精心培育,嫩绿的麦苗也随之长出来了,夫妻俩在牧民的欢呼声中被定化成了藏区神明的初步形象。 从此文布地区的人民便开始种植青稞,青稞制品成了藏族的主要食物,而女神明居住的当惹雍错也成了西藏原始苯教崇拜的最大圣湖。 “唉,你们听听,到底还是文化人懂得多啊,蒋老师这故事说的可真好啊,我就爱听蒋老师给我们大家说故事……” 肩头披着件起毛的驼色大衣在火堆边上感叹了一句,嗓门还挺大的憨厚小伙子脸上的表情很激动,说着还不自觉地冲正坐在自己对面,膝盖上放着本黑皮笔记本,鼻子上戴着副眼镜的男人露出了点真心实意的崇拜脸。 在他的身边围坐着的是一群和他差不多打扮,年纪有大有小的男男女女,光看他们手边带着的这些露营装备就可以看出来这应该是一只野外考察队伍。 此刻听到他们一向不怎么把旁人看在眼里的野蛮人王队长都主动夸人了,这些人先是集体一乐,接着也都纷纷开始嚷嚷着让这位蒋老师再讲讲这附近的风俗人情,给他们再长长见识了。 “是啊,蒋老师,再给我们说说这边的风俗呗,我们这趟听单位那边的安排过来考察藏区植被种类可是太无聊了,还不如去收拾现在南方正在闹的蝗灾呢……话说起来咱们都在一块走着那么多天,还不太了解您呢,您是在y市哪儿读的大学啊?要是在南大,张婷好像也是诶,这就是校友的缘分了诶……” 边上又是一个人跟着开了口,从年纪上来说应该要比那王队长看着要年轻一点,仔细看看还是个剪着精神的短发,皮肤稍微有点黑的姑娘。 只是她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地拿手肘故意捣她旁边的那个文秀的女孩,只把那叫张婷的女孩弄得都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了头,怎么也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 “小高,你别胡说……” 难为情地小声责怪了一句自己这个人不坏就是有点嘴快的好朋友,虽然一路上队伍里的很多人都对这个面颊上有明显伤痕残疾,却学识渊博的男人的真实身份感到很好奇,但是莫名其妙地被这么瞎牵了一把红线还是让这个叫张婷的姑娘很不自在。 当然这种不自在并不是说张婷自己就没有偷偷地欣赏他了,相反她打从心底的觉得这个比她大了快十岁,而且还毁了容的男人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只是在这种临时组建的队伍中瞎打听别人的真实情况本来就很不好。 结果还没等她和自己的朋友嘀咕完,更尴尬的事情就发生,因为贸贸然地被问了一句自己的学校和出身,从方才说完有关当惹雍错的故事后,就没怎么开口说话的男人忽然就显得脾气很好地笑了笑。 “其实我并没有读过大学。 男人这么一句话轻飘飘地丢下来,刚刚还挺热络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名字叫小高的姑娘表情有点怪异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下意识地嘀咕了句那算哪门子老师搞笑么,而那个叫张婷的姑娘虽然赶紧焦急地拉了拉自己的朋友,可她那句听着不太礼貌的话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唉,我说,高明霞你烦不烦,就你厉害读过大学是不是,人蒋老师个人素质好还不行吗!自学就不能成才了啊!我就喜欢管蒋老师叫老师!你想怎么样啊!” 身为这位蒋老师的头号粉丝,性格朴实的王队长一看气氛不对就不买账了,那个叫小高的姑娘被王队长呛了不爽地冷哼了一声,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而张婷见情况不对也赶紧主动道了歉道, “对不住,蒋先生,小高她说话不讲究……” “没事,我和你们说的这些其实也都是道听途说,平时自己做点很业余的研究而已,真的算不上什么老师,我没读大学是因为我当年高中休学,之后也没时间再回去读书了……” 这次完全出于偶然,才会在独自一个人进入藏区后和这只来自地植办探发c队不期而遇。 起初懒得要死,走一点点路都嫌累的蒋商陆只是想享受一下免费的顺风车服务,后来因为实在无聊的很,他就开始随行帮助这只整体纪律松散,经验也不怎么充分的队伍和当地人进行一些语言交流上的沟通,并给他们做了一些基本的地形指导。 后来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刚好一致,都是前往当惹雍错那边的,蒋商陆为了让自己的形迹显得没那么可疑,就干脆选择融入了这个来自政府的队伍,并且很轻松地就把自己成功塑造成了一个对藏区文化了解很深,但过去成谜的中年知识分子的形象。 而听到张婷此刻的话也下意识地微笑着解释了一句,男人的神情看上去很洒脱,似乎并没有把旁人的质疑而放在心上。 但也许是他伤痕累累的脸和过于瘦削的身材总给人一种很让人同情怜悯的感觉,所以他越是表现得这么淡然,周围的一票群众的眼神就开始越发的不忍起来。 而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莫名其妙地又多了好几道同情的注视,蒋商陆顿时有些无可奈何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等注意到那个不小心说错话的小高正在气恼地瞪着他,他立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真的,自问一把年纪的蒋商陆真的没有因为小高的这么一句话就生气。 因为刚刚这个小高和叽叽喳喳地问话他的时候,他其实恰好就在走神,所以都没怎么仔细听她在说什么。 只是蒋商陆也清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被当做弱势群体的他表现得越通情达理,这个小高以后在队伍里就越不好做人。 而这般想着,这辈子脸皮一直很厚从来都没有自卑过,相反还一直活的挺有自信的蒋老师只慢悠悠地笑了笑,又随便开口转移了一句话题道, “不如我另外再给大家说个别的东西吧,也是关于开惹雍错的,各位想听听吗?” “想听想听!”捧着大脸的王队长立刻兴奋地点点头。 “那我就开始讲了,这些其实我都是个人的一点看法,你们随便听听就算了吧,不用当真……” 被这个傻头傻脑的小王同志有点逗着了,只要坐久了腰就有点不舒服的蒋商陆调整了下坐姿就开始慢悠悠地叙述了起来,而不得不说的是,他出色的口才到哪里都很吃得开,至少光是把气氛吵热就很容易,而原本还对他有点意见的小高不知不觉地也因为他接下来的这些话而听得入迷了。 “作为植物,我们都知道,植物和动物的起源其实很相似,我们的造物之母对植物和动物其实非常的公平,动物可以在进化的过程中产生高等动物到人类的过渡,植物也可以产生高等植物到类植体人类的过渡,不仅如此,动物中有鸟类,植物就相应的飞行植物,动物中有鱼类,植物中就有水生植物……” “水生植物虽然很少见,但并不是真的一个都不存在,当惹雍错已经存在了近千年,有关湖母,也就是那位时不时就要接受圣徒献祭,不然就要出来作祟的当惹雍错女神的故事也流传的很久,听说只要她发怒,当惹雍错的湖水就会在无风的天气都掀起巨浪,从湖里会爬出无数听从她命令的阴尸为其扫平障碍……” “但我倒是觉得,这个一直生活在湖底的女神或许并不是什么传说,而是真的存在的一种水生植物,更甚至连她的丈夫达果山神也应该是一个类植体人类,结合那个当地有关青稞种植的传说,达果可能就是一个来到西藏本地生活,因此解决了藏民生计的青稞类植体人类……” 男人的这个观点非常的特别和新鲜,至少就连在座的这些地植办的人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还能这么用科学知识来理解传说故事的。 可偏偏很会吊人胃口的男人说到最后又是一句,这只是我的无稽之谈大伙不用当真,把所有因为他的话而心潮澎湃的小年轻们都给郁闷的够呛。 “其实……我倒是觉得蒋老师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至少传说故事也不一定都是假的,咱们的阿姆莎传统民谣可还放在那儿,那里面的不少进化观点可是有科学论据支撑的,萧骜老先生一辈子都在论证的不就是这个观点吗……唉,蒋老师您之前真是谦虚了……可惜咱们这个队伍只是个探发c队,没有调查这类神秘未知生物的权限,就只能在湖边找找格桑花到底有几个颜色就走人,不然真想去亲自验证一下您的想法了……” 在座的一个情绪有些激动的年轻人没忍住就开口来了一句,说着还给蒋商陆热情地散了只烟,听他这么说,那摆明了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小王队长也有点沮丧起来。 而接过烟的蒋商陆谢了他一句又点着夹在手指上,等拿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又若有所思看了眼远处在夜色下显得蔚蓝而神秘的当惹雍错后,男人这才收回自己视线,又对眼前的这群人口气略有些古怪地笑着来了一句道, “认真奉劝各位一句,在这个季节最好还是不要轻易靠近那里了,至少有一点藏民们说的没有错,当惹雍错的脾气非常的不好,也难以容忍任何靠近她的人……藏区的格桑花也很美,至少要比可怕阴森又脾气糟糕的女神要来的美丽可爱多了,大家说是吧?” …… 闻楹和地涌在到达首都之后,并没有立即能见到这次特别把他们请来的陈珂。 据说是因为这位年轻人的爷爷陈安民老部长又生病了,所以他就需要亲自给这一把年纪,在地植办混了一辈子才当上这么个高位的老头子伺候病体去了。 只是人虽然没出现,陈珂倒是一点没怠慢他们,吃住都是最好的,方玉秘书也一直陪着讲解,最后居然还莫名其妙的想给他们找点了不得的消费场所。 而好不容易拖住差点就一个兴奋去就想去玩玩的地涌,等的心里其实有点不耐烦的闻楹刚想来句实在不行我就走了,看着好像真的特别忙的陈珂就立马冒出来了,还专门跑到他们暂时下榻的那间花园酒店来了。 “唉,你可千万别走啊,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来的,对不住对不住,我爷爷真的病了,你这几天等久了吧……” 一副和闻楹好像关系特别好的热乎样子,要不是真的不记得他们有什么具体交情,闻楹简直都要被他这么给直接催眠,相信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深厚的友情了。 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人和自己使劲装模作样,摸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闻楹也不吭声,半天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的陈珂只自顾自地笑了笑,又看了眼跟随在闻楹身后却对自己明显很防备的地涌,带着点微妙的口气问了一句。 陈珂:“咦,我还以为这次跟着你来的会是糖棕先生呢,怎么这位先生很眼生啊,他是你的……” 闻楹:“我表哥。” 陈珂:“…………哦,是么。” 气氛好像忽然有点僵硬,被自家一本正经瞎扯淡的凤凰尊给乐坏了的地涌憋笑憋得有点痛苦,却还是挺风骚地故意勾住面无表情的闻楹一条胳膊,先是做作地眨了眨自己灰色的眼睛,又显得特别娘地笑嘻嘻地道, “对呀,小帅哥,人家就是他表哥啦,其实我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来过大城市呢,就想过来跟着见见世面,应该没关系吧?” 要说这陈珂陈少也真是个能干大事的人,眼前这场面都已经这么伤眼睛了,他居然还能不动声色跟着一点都不得体的地涌一起得体地微笑了起来,只是这后背都起了层鸡皮疙瘩的陈珂出门就破口大骂了一句什么狗屁和尚的话就是后话了。 而此刻他只是勉强把古怪的气氛给拉回到正常一点,又摸了摸鼻子对脸上还蒙着灰纱的闻楹微笑着道, “说起来,你怎么到哪里都是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打扮,这里是的四九城,可不是你呆的那个和尚庙了,晚上咱们就要去见见那个湖里闹女水鬼的房主了,你还是换身方便点的衣服再和我一起去打探下消息吧,哦,对了,表哥也想一起过去吗?” 陈珂的问题,旁边的地涌没有立即回答,闻楹侧过头低声和他交代了一句什么话,而地涌闻言也点点头,等似笑非笑的陈珂看着他们两这么暗戳戳地商量完,再抬起头的闻楹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和他说了句,他不去,你等我换一下衣服吧。 “行,那你先换衣服吧,我去门口等着。” 知情知趣的陈少说完就这么笑眯眯的走了,闻楹和地涌见状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一时间倒有点琢磨不透这个人到底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才会对他一直这么热乎的诡异了。 而细想一下自己的身份应该暂时没有暴露,当初知道真正的闻楹其实没有死的也的确没有几个后,皱着眉的闻楹也只能按捺住心头的疑问,又和地涌来了一句道, “你就照着我说的做吧,先去那个荷花湖的周围随便看看,如果觉得有什么异常再告诉我,我不太相信这个人。” “好,您自己也小心点……不过您真打算换身衣服再出去?真要是这样,我可就要开始担心您的出行安全了啊……” 瞎了眼的地涌对自家凤凰尊这张脸的杀伤力倒是还挺清楚的,可是闻楹自己也觉得故意遮遮掩掩的有点让人看笑话,所以想了想他还是让地涌别管自己,又真的去换了身相对简单利落的黑色风衣外套和西裤。 而等他把头发全部扎起来露出那张完全性/冷/淡的脸,看上去却还是有点好看的过了头的闻楹一出来,等待在外头的陈珂就明显愣了愣,半天这个年轻人才一副理解他的口气笑着道, “难怪你每次出门都要这么讲究了,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啊?” 闻楹没吭声,只拿冷淡的眼神示意他什么时候可以走,陈珂看他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有点无奈,却还是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和闻楹一边说着话一边上了等在外头的车。 等两个其实年纪相仿,从某种程度来说家世背景也很相似的年轻人一起在车里坐下后,闻楹不经意地瞥到了坐在前座的,因为周围有点暗所以只隐约露出鼻梁和下嘴唇的司机时,当下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就变了变。 “十三号,去桃小姐之前定好的那间饭店吧。” 被一个古怪的数字命名的年轻司机被陈珂一说就听话的就发动了车子,闻楹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放在底下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点。 他努力地想去感知这个正在开车的人到底是什么植物,但除了和蒋商陆身上意外一致,都有点干净到吓人的味道,这个格外年轻,却给他一种很熟悉感觉的司机的身上偏偏什么代表他物种的味道都没有。 “这么一说起来啊,你还记得那次去鄂伦春的时候,我专门带在身边,还给你和糖棕先生看的那盆荷包花吗?” 像是想起了什么,陈珂忽然像是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 “记得,怎么了。” 旁边的闻楹也没去看他,只低头淡淡地回问了一句。 “她死了。” 淡色的嘴角伴随着这句话忽然诡异地上翘了起来,陈珂的眼睛在黑暗的车里闪闪发亮,他的声音还是显得那么温和甚至给人一种怯弱的感觉,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偏偏让人打从心底地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已经是我养的不知道多少盆花了,其实我从小到大都很喜欢养花,可惜这些娇贵又美丽的植物好像注定就是活不长久,我爷爷小时候总是和我说,你要对她们好,对她们好她们就能长得好了,但我好像就是做不好,我太笨了……” “所以啊我小时候总是在想,要是能有一个办法让她们乖乖听我的话就好了,我让他们什么时候发芽,他们就得给我好好的发芽,我让他们什么时候开花,他们就得给我听话的开花,什么颜色什么样子统统都是我说了算,我不许他们死,就算是根烂了花枯了也得给我活过来,你说要是真的能这样,是不是代表……我就永远不会失去他们了呀?” 第四树鲜花 夜晚的香山饭店,灯火点缀,富丽堂皇,酒香花香自布置典雅气派的包间内传来,换了身潇洒的灰色正装,看着还挺帅的一品红此刻正一边偷乐一边看着娇小的邓桃在低头吃一道前菜点心。 “慢点吃,特别点了先给你垫垫肚子的,待会儿那个陈少来了你就少说话,好好藏着自己的脸,在边上乖乖给我坐着的就行了……我和那人见过一次,确实不像是好惹的,有点阴阳怪气的,不过咱二叔和你既然都说这人可能和季从云他们的骨头血有关,你就在旁边尽管留意一下他身上有没有哪儿不对劲,咱们尽量拿房子的事多吊他几天,让他多露出点马脚来……”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说,我就用我的火眼金睛瞪死他还不成么,真啰嗦,快给我擦擦……” 嘴里嘀咕着仰起脸任由着一品红给她擦了擦嘴,骨子里还是个小姑娘的邓桃一直特别喜欢吃这道叫杏仁豆腐的点心,这一点其实还是蒋商陆特别告诉一品红的。 眼下见一道小甜品就把这难哄的丫头给骗的这么高兴的,一品红也只能感叹一句果然是自家老爹知道闺女,而这般想着,体贴的青年也顺势抬手帮邓桃遮好脸,又出声让外头服务员进来收拾了碟子。 “那人来了吗?怎么这么慢,我都想回家织围巾去了……” 吃完东西的邓桃又开始一脸无聊地折腾他了,无奈的一品红只能站起来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又拿手指压着窗帘往下面的停车场看了看。 只是也碰巧,他这一撇,恰好就看到和他见过一次的陈珂和另一个长头发的男人一块下车准备往上面来了,而一对上楼底下那个男人那张好看的惨绝人寰,简直让人过目难忘的脸,一品红这小子脸色立刻就是一变。 “……遭了。” “怎么啦?”邓桃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咳……咱家婶婶好像也来了,和那个陈珂一起的,估计和我们一样有什么私事……” 一品红一边说表情有点控制不住的尴尬,他知道邓桃好像一直对闻楹意见挺大,现在在这种情况下撞上,且不论觉醒状态下的邓桃一碰上他们这些五树六花就会身体不舒服的毛病,看着不傻的闻楹万一就看出他们是谁,又识破他们伪装得并不算□□无缝的修罗身份就不太好了。 而想起从鄂伦春离开那天早上,闻楹亲自去送了蒋商陆,所以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形态的邓桃一品红和他都是亲眼打过照面的。 皱着眉的一品红捏着自己的手指,刚在想着这事该怎么处理才好,该不该让暴露的风险更大些的邓桃先离开时,他就亲眼看见邓桃因为那句婶婶先是愣了愣,接着一脸激动地跑到窗户边上来了。 “诶!哪儿呢哪儿呢!闻楹他真来了啊!” “你……你怎么忽然这么激动!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一品红拉了她一把心里还是有点无语。 “……哼,对呀,谁喜欢他了啊,我有说过吗?” 插着腰一脸挺不好伺候的小丫头嘴脸,邓桃这般想着就把自己的面纱和手套调整好,等再抬起头时,她忽然又有点忍不住嫌弃地撇撇嘴道, “闻楹来了也好,看看他那边有什么事,我们顺便帮帮也没什么,正好悄悄问问他喜欢什么颜色,我挑毛线都挑好久了,蒋商陆喜欢红的,我正愁着给他配个什么颜色好呢,他们肯定得款式一样的啊……” 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不给闻楹织围巾的小丫头现在都在想挑什么颜色了,一品红揉了揉自己酸麻的太阳穴,嘴角有点忍不住上翘的同时又忍不住关切地问了她一句道, “那你应该顶得住吧?和他呆一块你们不是都不舒服吗?你身上的味道处理了吗?” “一会儿没事,就是不能很长时间的呆在一起……我和叔叔身上的味道和特征在觉醒后的一段时间,已经自己开始进入外部伪装状态了,这是方便我们不被敌人发现才自我进化出来的,闻楹不真的对我们起疑或是亲眼看到我们身体内部骨头和血肉的情况,是不会察觉出来什么的……你放心好了啦……” 邓桃的话让一品红彻底放下了心,两兄妹就这么坐着等了大概四五分钟,陈珂和闻楹也找到楼上径直进来了。 等坐着的一品红和进来的陈珂一对上眼,这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性格还真有些相似的小青年立马就会心一笑,接着便一起做作又虚伪地站起来赶紧把手握了握。 “唉,陈少!我和妹妹都等你半天了!快快快,坐,上次在家里都没怎么招待你,实在不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是我该请你们俩好好吃顿饭才是!桃小姐脸上的风疹还没好啊?这个季节可别千万见风啊……” 听到陈珂和一品红寒暄着还问候了自己一句,邓桃隔着面纱装模作样地笑了笑,嘴上却还是特别乖巧温顺地回了句谢谢。 但当她抬起头看到也从门口一块进来的闻楹后,她立马眼睛亮了亮,接着就干脆无视自己因为闻楹身上的树木香味而有点头晕眼花的状态,又按捺着等一品红和陈珂他们聊完落座,才眼巴巴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闻楹坐到了自己对面。 “这是我的朋友,是位带发修行的僧人,上次见面听你说家里荷花湖女水鬼的事情一直很困扰你们,太巧了,这恰好就是我这位朋友最擅长的东西,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好好咨询他一下,毕竟大家都认识,往后还要谈生意……” “好好好啊,陈少你真是太客气了,那个荷花湖啊我看着真是头疼,要不是家里长辈一直不准,按我的性子,早弄点水泥给它填了,哪里还留得到今天,什么女水鬼男水鬼,简直是无稽之谈嘛……” 一品红被蒋商陆调/教了几天,本来就很厉害的一张嘴更是显出点银舌头惑人的天赋了,没说几句就把话题往这个人最想知道的女水鬼那边引了,而陈珂见状忍不住笑了,一边张罗着给点了些特色的热菜点心,又看了眼身旁从进门还没说话的闻楹道, “那可不一定,这种事本来就邪门的很呢……不如哪天我们在一起上你家看看?现在可就看红少爷到底想不想把房子和那个湖一起卖给我了啊……” 听出陈珂似乎意有所指,路上听他大概介绍过这户卖房子的兄妹的闻楹也顺势抬起了头,事实上他刚刚还在一直思考那个开车送他们过来的司机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才会给他那么熟悉到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是有时候越仔细想反而越不得其解,而心里决定暂时放下这件事的闻楹拿眼睛随便撇了眼对面一直偷偷盯着自己看,身上干净到什么味道都没有的女孩,和那个油滑鸡贼的和陈珂有的一拼的小子,半天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道, “红少爷是大戟科类植体人类吗?” “诶……对呀,这位先生好眼力呀……” 不知道怎么回事背后就忽然毛了一下,脸上还是一派笑容的一品红莫名有点怕对上自家闻二婶的眼睛,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早早地就把这件事和陈珂说过了,不然反而显得遮遮掩掩很可疑。 而问完他这一句话后闻楹又好像突然哑了火,席间无论陈珂和一品红怎么虚头巴脑地在那儿胡扯吹捧对方,他和邓桃两个人都是只低头吃饭也不说话,半天陈珂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来了个电话,他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就站起来去外面接了。 而被剩下来的三个人气氛尴尬的坐了一会儿,就在眯着眼睛的一品红想着自己该说点什么好时,他就听到一直在边上一声不吭的邓桃忽然冲闻楹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诶,那个,我问你个事可以吗?” “恩,可以。”闻楹居然还真的搭理她了。 “你吃东西的时候不怎么喜欢碰别人的筷子夹过的东西对吧?但好像也不是绝对的,洁癖好像没那么重,但是却很喜欢先拿热茶烫好一遍公用餐具?还必须得是翠柏是吧?” 打从刚刚吃饭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沉默的闻楹看,可越看心里越觉得青年的有些矫情的不得了的生活习惯特别特别的眼熟,所以邓桃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了。 而被邓桃这么直接一问当下也是一愣,完全是下意识做出那些举动的闻楹想了半天自己也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邓桃反而偷偷一乐,又冲身边听了她的话已经有点反应过来,所以也跟着偷笑起来的一品红很有默契地眨了眨眼睛。 这拿热茶烫筷子的矫情臭毛病,一品红这小子这一辈子也就见过一个人这么干过。 那就是他们那个什么方面都很讲究,对生活细节要求总是很高的二叔蒋商陆。 闻楹看样子应该是和蒋商陆在一块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被蒋商陆弄得把以前的事忘光了,却没把这种东西忘了,所以两个人当初被这么互相影响的,搞得连吃饭习惯都很相似的毛病也跟着保留到至今,熟悉蒋商陆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俩肯定是……货真价实的一对。 这么一想,本来心里对闻楹还有点芥蒂的邓桃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软了软,其实小姑娘心真的不坏,满脑子想的也不过是让自己当做父亲的蒋商陆能平平安安,有个幸福安稳的后半辈子。 因为她当初曾经亲眼见过闻楹因为蒋商陆的死而伤心难受成什么样,所以她更能明白为什么蒋商陆一直想离闻楹远点,又到底舍不得的心。 而此刻见面前的闻楹因为自己奇怪的问题而神情有点疑惑复杂的样子,邓桃只偷笑着勾起嘴角,又趁着陈珂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进来前,压低着声音赶紧问了闻楹一句道, “那个,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啊,如果……你有一条围巾,你觉得它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呀?” …… “那对兄妹怎么样?觉得可疑吗?” 结束了这场饭局,和闻楹一块回到车里的陈珂象征性地问了他一句,听到这话的闻楹看了他一眼,想到那对兄妹中妹妹身上确实很让人怀疑的气味,他只心中有所保留地转过头又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你说的是哪方面的可疑。” “我也不好说,可能我警惕心比较重吧,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今年的局势可不太好啊,你之前也有参与过苍青那件事吧?我看到记录说你和糖棕先生当时在那里,那你应该明白现在地植办内部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平静的,而且不是说有所谓的实验失败的修罗逃出来了吗?虽然我没见过,但是应该很可怕吧,毕竟是一群杀人的怪物,能全部抓到关起来就好了……” 陈珂的话听着很正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闻楹听了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舒服,他下意识地皱起眉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其实不太想回答陈珂的,但是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来了一句道, “我个人认为,没有犯过罪的人就不应该被关起来,他们本来也不应该受到罪犯的待遇。” “恩?” 完全没想到闻楹会是这样的观点,陈珂的眼神有点微妙,联系到他五树的身份更是表情很嘲讽,但在心里迫于眼前的局面忍了忍,神情温和的青年还是维持着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冲他笑了笑道, “那你是觉得这些修罗们都无罪了啊?这可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啊,那你以后如果碰到修罗,你会帮助他们吗?你不是五树么,照理来说应该是他们的天敌啊,这么体谅那些人的处境,怎么给我一种你都可以和他们毫无顾忌的做朋友的感觉啊哈哈……” 这个问题问的很恶意,但不可否认听到的一瞬间,闻楹真的有片刻的迟疑,如果今天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类植体人类,名字叫闻楹,他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去深入的思考,但想到自己如今肩负着凤凰木和找回五树六花的责任,而相应的对立面注定就是那些修罗后,他还是口气很平静地回答道, “这些人的身上有没有罪要看他们具体做过什么,无罪的那些我不会去主动帮助,说到底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有罪的那些我自己有相对的处理方法,这也没有什么也好值得讨论的,而且如果没记错,我只是来帮你解决水生植物这件事的,我和修罗交不交朋友和你关系很大吗?” 闻楹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回答把陈珂气的脸都黑了,他自问一直对眼前这人客客气气的,可是被这么一巴掌两巴掌接二连三地抽上来搞得脸都麻了的感觉,还是让一贯心高气傲的陈少还是有点心里不痛快。 可是这棵菩提树是他突破的关键,只要能取得他的信任,就不怕找不到他们那一群什么五树六花。 而这般想着,陈珂只冷冷的笑了笑没吭声,保持着一贯的素养送闻楹回去又眼看着他上楼后,青年立马慢慢地坐回车里,可等他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十三号出了会神后,他忽然暴怒地一把抓着十三号的头发又破口大骂了一句道, “都是一群贱种!一群怪物!早晚!早晚我要全杀了你们!” 被抓着头发的十三号连基本的出声反抗都做不到,只任由着陈珂在他身上发泄了一下情绪又乖乖地自己坐了回去,而打他打的手腕都有点麻了,一脸阴森的陈珂端详了一会儿前视镜里折射出来的那张俊秀坚毅却又很麻木苍白的青年面颊,只忽然勾起嘴角自言自语了一句道, “听说你以前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从云?可惜啊可惜,现在的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十三号啦,给我好好记住,你是我从第十三个培养基里亲手种出来的,是我每天给你浇的水,也是我亲手给你播的种……你以前的样子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看,是我花了很多功夫才把那么普普通通的一个你,种的像现在这么精细这么完美的……所以我就是你唯一的主人,你就是我的宠物,听见了没有啊?” “恩,听懂了。” 温顺地回答了一句,面无表情的十三号当下便在陈珂愉悦惬意的笑声中发动了车子,他没有意识到在他的车后头一直有辆车也在悄悄地跟着他们。 而接下来的一路,尾随着他一路去了郊区几个菌类养殖基地,到后半夜才回到家的一品红和邓桃也各自有点疲惫地躺回到了他们在六条胡同的那间卧室的小床上。 “你说,这姓陈的他大半夜去菌类养殖基地干嘛?专门过去采蘑菇吗?” 躺在邓桃旁边的一品红一边琢磨一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但我好像闻见一股味道了……很浓,特别特别分散的味道……我太弱小了,闻不出来,要是叔叔他在就好了……” 有点犯困地打着瞌睡,半眯着眼睛的邓桃回想着刚刚远远的感觉到的那种熟悉的气息,皱着眉想了半天却有点不好确认。 而一品红见她实在困得厉害,只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先睡等明天再说,可就在这苦命的哥哥准备起来给自己妹妹找根毛巾擦擦脸时,急急忙忙跑到门外头的老沈的声音却忽然伴着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红少爷!!红少爷!你快出来看看吧!那荷花湖的女水鬼又出来作祟了!刚刚有个醉鬼掉进去差点就出大事了呀!您赶紧出来看看!” 第五树鲜花 但凡是个人,只要大半夜正犯困的被叫起来看什么女水鬼,心里都会特别郁闷。 可一品红现在名义上作为侄子还得帮忙管着这蒋商陆留下来的老屋子,所以就算再困他只能让邓桃一个人先睡了,又披着件衣服和拿着手电筒,一脸着急的老沈一块往胡同里走了。 “这怎么回事啊?四周围不是拦着不让人过去吗?人淹死了吗?不会家属接到信儿让咱们赔钱了吧?” 第一时间就想到这具体的赔偿问题了,老沈听这小小年纪的红少爷这么钻钱眼子里有点无奈,但是还是好脾气的赔笑着道, “没有没有,有个好心的过路人给帮忙救上来了,还是个盲人,真不容易啊瞎着眼睛就跳下去救人了,那池子那么黑那么深的,愣让他一下把那个吓尿了的醉鬼给使劲抓上来了,可我看着都吓了一跳呢……” “盲人?” 听老沈这么描述有点心里犯嘀咕,一品红想着是什么盲人能怎么神通广大,居然能这么大晚上的就把个听说壮的和头牛似的醉鬼给从这池子里捞上来。 而等他匆匆忙忙的到了池子边上后,一品红先是低头摸着鼻子瞅了眼地上哆哆嗦嗦,浑身湿透的死醉鬼,又在对上那正拿手指捋自己湿漉漉长发的男人时明显愣了楞。 哟,又是熟人,敢情自家婶婶这次真的是冲着这闹水鬼的荷花湖来的。 刚刚还在那头和他们吃着饭呢,这边就悄悄派了手底下的人过来打探情况了 “唉,这边这位助人为乐的先生怎么称呼啊?要不要先去我家坐坐换身衣服?老沈啊,你赶紧把地上这位先生送到医院去吧,医药费就我们来承担吧,你这几天也把这附近看严点,家里还要卖房子呢,可不能把这件事给瞎传出去……” “好好,我先去找几个人来把人送医院去……” 老沈听一品红这么一说就赶紧架着地下那昏迷的男人走了,这四周围住的不少街坊都认识他们家,大晚上稍微花点钱找个帮忙的人也不困难。 而被留下的地涌金莲听着一品红这么说,眼珠子转了转也猜想这身上一股大戟味道的小子应该就是这荷花湖的主人了,所以当下盲着一双眼睛的地涌就凑到一品红这小青年的面前,先是有些怪里怪气的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又故意冷嗖嗖地问了一句道, “谢了啊,不过进您家换衣服就不用了,反正我也是过路帮忙,可我就想问一句,小少爷知道你们家这个湖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吗?” “能有什么东西,肯定是刚刚那人喝多了又缠着湖里的水草了呗。”一品红故意睁着眼睛说瞎话。 “……水草可没长手啊,更何况是那么滑溜溜,软绵绵的一双手啊……” 和故意说鬼故事似的就意味深长地开了口,地涌今天听了闻楹的指示一直在附近转悠想打探一下情况,但因为老沈这老头白天老在这附近转悠不准生人靠近,他就没找着相对合适的机会。 结果大晚上的有个脑浆都喝稀了的醉鬼从出租车下来找不到地方吐,就晃晃悠悠地沿着胡同摸到荷花湖边上去了。 地涌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跟上去想看看情况,结果还没等他走到那湖边上,他就听到堪比牛掉到下水沟子里的一声噗通,接着那醉鬼聒噪粗狂的哀嚎声也顺势从水面上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 “哎呀妈呀!!救命——救命——仙姑饶命——别拉我——别拉我——老子要淹死了啊——” 地涌的眼睛看不见,但是那一瞬间他的确感觉到一直毫无声息的湖底下有个特别熟悉的气息在翻腾波动。 身为陆生植物他其实水性不怎么好,但是为了救人,他只能现了半个花身跳下去又开始凭着自己的听觉捞那个也不知道在哪儿的醉鬼。 可等他一下水,当下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像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似的,腥臭的湖水缠绕包裹着他的全身。 更让地涌金莲有些毛骨悚然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七八双又软又滑的小手直往他腰上,背上摸。 而当他用手激起湖水,一脚怒而踹开这些恶心的鬼东西,又准确的根据声音抓到那个几乎没力气喊救命的醉鬼时,地涌忽然就听到就在自己下面的那块水底下,传来了一个声音娇弱的女人像是在绝望哭泣的声音。 “有个女人在水底下哭?还有七八只手?” 此刻已经回到了和闻楹暂住的那间酒店,自我感觉被女鬼占了便宜的地涌正在里头情绪恶劣的洗澡洗头,一边洗还一边把刚刚和一品红说的那些又和闻楹说了一遍。 闻言正在外面低头喝茶的闻楹略有些迟疑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隔着浴室的门就问了里头的地涌一句道, “那个红少爷听到你这么说是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说?我让他不信就再去问问那个醒了之后的醉鬼,顺便还透露了下咱们是专业的,可以帮我看看,他听那意思是打算答应了,咱们这几天可以趁那个陈珂不注意自己去看看,别老被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小子牵着鼻子跑……” 披着件睡衣就大大咧咧地从浴室里出来了,地涌也知道闻楹平时和个货真价实的和尚似的,对谁都一副冷淡的要死提不起兴致的样子,所以也不怎么避讳他,和他还说着话就往床上一躺又和自家那条蛇搂在一块兴致盎然地玩起来了。 而看他这随时一副要在自己眼前上演一百三十六禁的浪荡样子,碰到某人以外的人就比地涌还像个货真价实的瞎子的闻楹只完美地无视他和蛇腻歪缠绵的样子,独自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如果确定那就是个荷花类植体人类,我们得查查她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还有你最好提醒一下那个红少爷自己注意安全,不要轻易的靠近那里……” “是啊,我也奇怪了怎么好好的六花变成这样了呢……诶,不过凤凰,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那对兄妹挺关照的啊,你认识他们啊?” 地涌的问题让闻楹抬起眼睛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但他不想仔细解释的东西,别人永远也别想从他嘴里套到话,所以当下闻楹只意味不明地回答了一句。 “恩,可能认识,不太确定。” “哟,还不肯说……行,都听您的,实在不行咱们就把糖小棕那家伙也叫来,多个帮手一起抓总是好的……” “恩,可以,那你先休息吧。” 和地涌这么说完话,闻楹就离开了回自己房间去了,他在躺下后照例是思考了一会儿接下来的有些事的安排,可过了会儿,他忽然就莫名其妙的发起呆来。 起初闻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当他第三次开始无意识地在脑子里想某个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总算是明白问题可能出在哪儿。 而盯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这会儿心里没一点困意的闻楹从床上果断坐了起来,又去把蒋商陆最早寄到官山寺的那第一封信给拿了出来,这才拿着信靠在床头一个人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认真地看了起来。 【我已经回到拾翠洲的家了,恩,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一支笔,然后开始写给你的第一封信。】 【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那天晚上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总怕一个不注意就唐突了你。】 【请原谅我一定要走,我没法立刻去解释我的行为,但很谢谢你什么都没问我,也没有去问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说起来,在鄂伦春遇到你之前,我在之前长达半年的时间里,看的最多次的一本书里有这样的一段话。】 【‘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过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 【我当时差一点就信了……也谢谢你告诉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定的。】 【写到这里,忽然觉得你一定又不懂我在说什么了,抱歉,年轻人,你就当做是我年纪大了在胡言乱语吧。】 【以后我会注意这点,尽量和你说点开心的事情,比如说我中午吃了什么味道不错的东西,或者是我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也许就在不久之后吧,其实我已经开始有点想你了。】 【蒋】 …… “蒋老师!王队长!你们当心点啊!” 一群站在岸上的人们在焦急地喊着,头顶上的冷风越来越肆虐,乌云也压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恶劣的高原气候给在场每个人的心里都带来了巨大的心理负担,就连在湖面上此刻盘旋的那只黑羽毛红眼睛的鸟雀的叫声都变得尖锐了起来。 而卷着裤腿站在当惹雍错的浅滩上,正用手往水下面摸索着什么的蒋商陆只皱着眉抬起头冲岸上的人慢慢地挥了挥手道, “你们先赶紧离附近远点,别随便靠近这里,小高,张婷之前真的是在这儿掉下去的吗?” “对……我们真的没有想靠近那个湖,是湖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开始开出很多粉蓝色……蓝色的特别漂亮的花,然后张婷一闻到那个花的味道就傻了一样直往湖边上走……我拉都拉不住,她还要把手伸进去抓那些花……然后就有只手……那只手把她给一把拖下去了……” 站在岸边上的小高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大哭起来,周围的人都有些不忍地在小声安慰她,却也不敢说出遇到这种情况张婷还能不能活着的话。 毕竟之前附近的藏民包括蒋商陆在内都已经提醒过很多次绝对不要靠近这里,可是张婷还能这么莫名其妙的出事,他们也真的只能往这湖水真的有什么邪门的地方想了。 但就算是心里再关心张婷的安全,这么大冷天的一直在这儿空等也不是办法,这个队伍里面的本来就是文职人员多,就连那个小高一直这么哭嚎着体力上也有点撑不住了,而唯一还算有点经验,平时也经常在外面跑的王队长见状在心里想了想,直接就冲着岸上面喊了一句道, “诶诶!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蒋老师接着找,这会儿的天气实在太冷了,回去歇十五分钟,你们再来两个男的换我们!” 王队长一发话,其他人也只能点点头哆哆嗦嗦地走了,那个小高起初还有点不乐意,可最终又撑了几分钟还是被劝走了,等见这些人都走了,那王队长才冲脚踝和手都被冻紫了的蒋商陆来了一句道, “蒋老师,您要不先去岸上吧,您穿的这么少,我年轻身体好没事啊……” 一边往水底下下摸人还一边抽空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知道王队长也是好意,所以蒋商陆闻言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在他的鼻端打从刚刚起就有一股异样的,只有他能感觉到的花香味道正在尽情的翻涌。 开在湖里的蓝色的花,所以……果然就是那个东西吗? 本以为还要在这儿继续呆一段时间才能碰见的东西,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就自己冒出来了,蒋商陆忽然就觉得自己说不定可以提前结束这段旅程返回家中去了。 而等若有所思的男人沉默着盯着现在这会儿一点波纹都没有的湖水后,他先是歪着头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接着忽然就抬脚往更远处的深水区走了几步。 “我去那边看看,小王你在这里先不要动。” “恩?什么!蒋老师!您别一个人过去啊,你等——” 一见蒋商陆要往危险的深水区走,王队长就急了,可他嘴里的话没说完,就被猛地转过头来的蒋商陆骤然变得有点恐怖的眼神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听话点,先回那边的岸上去,好吗?” 蒋商陆明明还在笑,但是这个笑容却有点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和平时总是和气优雅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小王队长迷迷瞪瞪的就感觉自己的半个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了,惨白着脸特别听话地就一步步往岸边去了。 而见这傻小子总算是不过来了,自己周围也暂时没有其他人了,蒋商陆抬头冲飞在半空中,一直关切地注意着自己的罂雀眨了眨眼睛,接着忽然就大步地朝着湖水的正中央迈开了步。 水的波纹沿着他的身体被一点点划开,荡漾开来的波纹包围着蒋商陆的身体,一些古怪的泡沫也开始围绕着他打转。 蒋商陆仿佛能感觉到一股奇特的吸引力像只柔软的女人的手一般不断地拉着他往水底走,直到他已经无法在往前走,再走几步这些湖水都要全部没过自己的胸口时—— 一大朵浅蓝色,花蕊中间泛着点雪青的花忽然出现在了安静的水面上,接着花朵越开越多,越开越密,湖水里面的空气也随之越来越少,一个说着古老藏语的女人的声音也隐隐约约地从水底下响了起来。 “你是谁,我感觉到你的味道让我很熟悉,我的祭品。” 年迈的湖母说话的声音显得遥远而阴森,透过渐渐变得透明的水面蒋商陆能清楚感觉到他此刻所站立的地方下面全都是有些恶心滑腻的动物骨头和植物残骸。 藏族地区千百年的活祭品习俗让这个所谓的女神明已经变得愈发的贪得无厌,即使不饿也一定在这个季节不停地杀死诱捕动物和植物,偏偏了解过她物种习性之后,蒋商陆也已经掌握了杀死这位看似不可摧毁的湖母的方法。 只不过,胜负目前还很难说。 不过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也没什么后路了,成功了他就能顺利地踏上回家的路,失败了也不过是提早结束自己的生命死在这无人知晓的湖底。 而这般想着,当下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脸上布满罂粟花纹路的男人只将自己苍白的手掌缓缓伸入湖面,直到彻底浸透自己的手腕才轻轻地用藏语回答道, “打扰了,当惹雍错,最古老的修罗,我是你的同类,今天,是来亲自取走你的命和你之所以能如此长生的……秘法的。” 第六树鲜花 接下来的三天,闻楹照旧是装的若无其事地跟在陈珂后头时不时地出门应酬吃饭,地涌每天去负责盯着荷花湖,顺便去帮他照看一品红邓桃他们的安全。 陈珂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和闻楹做真正意义上的知己好友了,时不时地就要向他展示一下自己丰厚的财力,出色的见识和等等等过人的优点。 可惜这对闻楹来说简直和瞎子抛媚眼没什么区别了,要不是为了能再见一次他总是带在身边的那个十三号,闻楹可能立马就想脱离眼前这种奢侈无聊又虚假繁华的生活。 “晚上你和我再去见一次上次那对兄妹吧,唉,我最近真是太忙了,不然早就能帮你探到那个荷花池的底了……” 似乎每天都过的相当繁忙的陈珂笑着如是说道,闻楹闻言当然没什么意见,事实上那个荷花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已经差不多知道了,只是暂时还没有分神去管,因为相比起荷花湖的事情,反而是另一件事让他始终有点在意。 而这一次和陈珂一起出门,当他们再次坐上那辆车时,副驾驶座上的坐的却是一个外貌看着很正常,还会冲人乐呵呵笑的中年司机。 那个在黑暗中抿着苍白的唇角,半张脸给他很熟悉感觉的十三号像是一阵虚幻的影子,闻楹再想抓到他似乎变得有点困难起来。 “陈少,方小姐说十三号病了,让十六号在饭店那边等着您了……”司机忽然开口冲陈珂来了一句。 “什么?他怎么就病了?是感冒了吗?我不是给他每天浇水了啊……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这么娇贵……” 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莫名其妙地焦虑了起来,闻楹疑惑地看了身旁的陈珂一眼,却只见这个模样温和秀气的青年真的捏紧着自己的手一副急的要命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就回去看看他的十三号,把他的十三号紧紧抱在怀里的诡异样子。 而这一次居然也难得的没空去搭理身旁的闻楹,脸色不太好的陈珂低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拿出电话,又一脸紧张地等着那头接听,过了一会儿那边真的接了却没有人出声,而陈珂居然很小心翼翼地笑了笑又开口问道, “你乖不乖啊?生病了好好呆着了吗?” “恩。”电话里隐隐约约地有个男人发出了这么一声。 “恩,真听话,等我晚上再去看你。” 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疼惜和宠爱,偏偏闻楹就是觉得陈珂现在的状态有点说不上来的异常,反正怎么听都不太像是正在和一个人正常说话打电话的口气。 而自顾自解决完自己的这一桩心事,陈珂也慢慢地长舒了口气,等和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闻楹对视了一眼后,青年这才显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笑着道, “我刚刚太着急了,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事。” 心里有关陈珂和那个很眼熟的十三号的疑问已经开始不断堆积了,闻楹勉强按捺住心头的那一阵不安,沉沉的眼睛里却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绪在慢慢地波动着。 而这种异常的情绪在等到了和一品红邓桃他们约定好的饭店里面的时候,才算是稍微收敛了一些,至少一眼看到楼上那个机灵鬼似的小丫头冲自己偷偷招手示意的时候,一贯对人很冷淡的闻楹居然还难得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你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小丫头的?”正在和他往里面走的陈珂有点暧昧地笑着问了他一句。 “恩。”闻楹不置可否地回了一个字。 见他又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陈珂扯了扯嘴角心里也有些习惯了,反正这人至少目前看来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的,没有他的帮忙,他也不相信这人能自己就搞定荷花湖的事情。 而这般略有些自负的在心里想着,他先是和已经等在门口的秘书方玉打了个招呼,又在一眼看到方玉身后的那个身材窈窕,面容精致的女人时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陈少,今晚就让十六号先跟着你?”方玉压低着声音问了句。 “随便吧。” 不冷不热地看着女人那张木讷僵硬又完全不符合自己审美的脸,陈珂的厌烦不耐都写在了脸上,任由着女人乖顺地走到自己身后,也懒得去和主动她说话。 而闻楹见状也大概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司机嘴里说的那个十六号了,只是陈珂完全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就直接无视了那个沉默的十六号又冲闻楹开口来了一句道, “咱们上去吧。” “恩。” 两人这么说完就径直进了楼上的包间,包间里一品红和邓桃明显都等了一会儿了,所以进去之后照例是一番寒暄和交谈。 这一次的邓桃明显比上次还要对闻楹热乎一点,虽然还是下意识地坐的离他有点远,但是闻楹老是觉得她在不停地拿眼梢瞄自己。 而注意到婶婶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偷看他的脖子了,其实只想偷偷确定个脖围的邓桃想了想还是埋下头,又把放在自己小皮包里的一副毛线针用手指给按耐不住地拨弄了一下。 “桃小姐怎么今天老盯着我这个朋友看呀?”在边上看他们两半天的陈珂忍不住笑了。 “随便看看不行吗?他长得很好看啊。”邓桃理直气壮地回了句嘴。 “咳,这倒是实话……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是又要老话重提了,你们家那个荷花湖到底准备怎么解决啊?我可听说前几天又差点出事淹死人啊?” 似乎早就猜到陈珂会这么说,一品红也似笑非笑地撇了他一眼,等拿手在下面安抚了下邓桃示意女孩先别说话后,他拿眼睛先是瞄了下闻楹又转到陈珂身上后才开口道, “那我也说实话吧,确实是有点麻烦,听说是真有人看见有女的在下面哭了,我们现在就等着家里长辈回来再决定呢,他这几天反正也快回来了……” “长辈?是您二位的父亲吗?” 这还是头一次听一品红提起他们家还有个长辈,陈珂的眼神当下就异样地变了变,明摆着是有点好奇,而也没直接就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品红只故意装的流里流气地勾起嘴角,又拿眼睛撇了眼陈珂身后的那个沉默的女人道, “您过几天就会懂了……诶,话说起来,后面这美女怎么好像有点眼生啊?” 伴随着一品红这故意转移话题的一句话,屋里坐着的另外三个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邓桃原本也没注意陈珂身后站着个人,毕竟这女人自从进来之后就有点太无声无息了。 可如今这么仔细看看,邓桃只觉得女人给她一种有点莫名熟悉,但整体五官却又很陌生的感觉,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亲耳听着陈珂用一种很古怪很恶心人的口气来了一句道, “哦,这是我的一个助理,她叫什么来着……唔,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我一般也不怎么叫她的名字,诶,来,给小姐少爷们说句话听听,她的声音还是不错的。“ “少爷,小姐,好。”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女人却莫名的说的似乎很艰难,邓桃原本还好端端地撑着自己的下巴坐着,下一秒却整个人一下子脸色苍白地僵硬住了。 而歪着头盯着十六号看的陈珂一时间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但是一品红和闻楹却好像都看出来了,等猛地抓了把她的手示意她冷静点,差点就直接喊出那个名字的邓桃惊魂未定地红着眼睛低下头,死死咬着自己嘴唇的时候两只手却还在不停地发抖。 这是……素贞阿姨……这是素贞阿姨……的声音……怎么可能呢? 眼泪都差点从眼眶里出来了,曾几何时正是肖素珍的声音伴随着自己整个囚禁生涯,所以邓桃简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和熟悉她的嗓音,所以哪怕是这个女人长得让她完全认不出来,身上也没有任何代表她物种的味道了,可是邓桃还是判断得出来,这一定是……一定就是肖素珍的声音。 “哥哥,我好像有点不舒服……想去洗手间……” 几乎逼着自己赶紧冷静下来,邓桃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是一副相对淡然的样子,她很想有一个能赶紧单独接触这个女人的机会,所以故意装的很娇气的就和一品红抱怨了一声,而坐在对面的陈珂看了一下她脸色确实不太好的样子,只表现的很有风度地主动提议道, “不如让我的助理陪你去吧,女孩子不舒服总是要注意点的……带小姐去一下洗手间。” “唉,谢谢你啊,陈少……小桃,你自己当心点啊,是不是又吃坏肚子了?” 一品红目送着邓桃慢慢地站起来,眼睛里确确实实装满了的担心,邓桃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还是在谢过陈珂后和那个木讷又古怪的女人一起走了出去。 等她人都走了,留下来的三个青年继续说话谈事,而见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后,邓桃还没回来,直觉可能有些地方不对的闻楹忽然主动站起来来了一句道, “我去看看她。” 这话说完,闻楹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比别人哥哥还表现的关心这个女孩,陈珂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走出去,半响才和一品红各自有些情绪不明地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而当闻楹走出来之后,循着邓桃身上和那个女人身上有些相似,却又不太相似的寡淡味道,他找到了包间后面的一个没什么人能注意到的小走廊,可还没真的走近,他的耳朵就已经听到了邓桃绝望痛苦的呼救声。 “救……救命!来人啊!来人啊!” 像是野兽一样恐怖的喘气声和邓桃微弱的呼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闻楹当下脸色一变,几步跑过去一看,便只能看到在黑暗中有一个后背脊骨不断涌动,面目狰狞的女人在掐着邓桃的脖子和她在地上厮打。 可明显身手也不错的邓桃虽然好几下都灵活的打到了女人的痛处,却还是被力量明显强大许多的掐着脖子动弹不得。 而见状的闻楹只皱着眉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又在从天花板上操控着几根装饰植物的藤蔓狠狠地打在这个女人的背脊骨上之后,一把上去把她从娇小的邓桃身上给掀了下去。 “呼……呼……” 恐怖的女人两只手撑着地面趴在地上怪异地呵着气,闻楹和她冷冷的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就动了起来。 在触碰到她的手腕力量的那一刻,闻楹几乎确定这个女人手上的力气要比很多野外猎食性植物的藤蔓束缚力量还要大,至少杀死一头成年食肉动物的本事是有了。 现在她明显还想用这招来杀死闻楹,只可惜她不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着的本身就是植物生态系统中处于进化顶峰的生物。 而凭单手就扣紧女人的脖子,让她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又学着她怎么对付邓桃一般的把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闻楹干脆地拧断她的手关节让她面朝着地上不能动,动了动手掌就将刀刃一般的凤凰叶比在女人的脖子上,才口气平稳地问了一句身后的邓桃道, “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话……她就忽然这样子了……像是不怎么能控制住自己……” 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的邓桃这次并没有说谎,事实上在出来之后她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话,这个古怪的女人就忽然冲她发难了。 虽然在打斗的过程中她几乎毫无反抗余地的就被女人差点杀死,可是近距离接触后,邓桃却还是从女人的身上获得了一点有价值的线索的,这般想着,邓桃只拿莫名有点阴森的眼神撇了眼这个很像肖素珍,又不像肖素珍的古怪复制品。 而此刻听见他们这边异常的动静终于跑出来查看情况,一跑过来的陈珂一看见十六号被闻楹控制在地上,脸色立刻就开始变得有点不好了。 “唉,对不起……她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像是猜到会发生什么事似的主动道了个歉,见一品红匆匆忙忙地跑上去抱住了低着头的邓桃查看情况,陈珂赶忙也装模作样的嘘寒问暖了几句。 皱着眉的闻楹听他这么说总觉得他好像是知道什么,而陈珂只一边一脸抱歉地打电话叫自己的秘书过来处理这件事,又连忙开口冲他解释道, “她就是这样,会忽然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才不爱带她出来,太麻烦了,唉,对不起了,今天真的对不起了,红少爷,快点带桃小姐回家吧,我看她有点吓坏了……” 陈珂这莫名其妙的话让一品红有点想冲他发火,但感觉到邓桃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也就忍着不说话了。 而等他们俩和陈珂勉强打过招呼,又准备从酒店下来回家去的时候,一下来见周围也没人,刚刚一直在强装无事的邓桃立刻就情绪崩溃地坐在地上疲惫地捂着脸不动了。 “你怎么了,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群恶心的人……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不肯放过她……她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边无声地哭着一边尽量把自己喉咙的声音放到最低,一品红握着邓桃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可是他真的能感觉眼前这个哪怕是用了短期生长激素看上去也很小的小姑娘在绝望而伤心地为一个人而哭泣着。 而就在两兄妹躲在暗处正静静独处着时,闻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了下来,并且准确地找到了他们,当眼见邓桃立马狼狈地停止了自己的哭泣声,闻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仿佛流浪儿一般可怜的依偎在一起孩子,又表情有些复杂地张了张嘴道, “我送你们回去。” “啊,不用了吧……您还是和陈少一起走吧哈哈,我妹妹吓坏了,咱们也不熟,所以——” 虚头巴脑地还想和闻楹继续装下去,一品红打从心底不放心任何人,毕竟那个陈珂做起事来可真是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真的很怕一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结果闻楹听他和自己这么生分地说话,只慢慢地转过脸来对上他有些心虚的眼睛,又皱着眉面无表情地开口来了一句道, “蒋商陆平时没教过你们怎么叫人么。” 一品红:“………………………………………………” 邓桃:“…………………………………………………” 两个小的同时在心里就是一抖,要是到现在还不清楚闻楹早认出他们是谁了,他们俩也真是笨的不像话了,而特别尴尬地捂着自己的脸,一品红结结巴巴地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反倒是邓桃特别委屈地小声来了一句道, “原来你早看出我们是谁啦……” “我以前经常用短期生长激素,用过之后身上会有特殊气味,比较隐蔽,但不是闻不出来。” 很淡定地就这么解释了一句,闻楹看他们两状态都不太对,也没有去立即追问刚刚那个女人到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而撇见一品红这小子似乎还有些不放心,所以一直往上偷瞄的眼睛,闻楹只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道。 “他现在在忙着找人控制住那个发狂的女人,我已经和他说了我自己先走了,他现在没空管我们。” “哦,谢谢……那咱们走吧……” 看的出来闻楹是真心想关照他们,一品红脸上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扶着邓桃和闻楹一块回了他们的车,上车之后闻楹出声让他们坐到后面去,自己又慢慢地坐到了驾驶座,等拿那双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睛撇了一下邓桃额头上隐约可以看见的擦伤后,他冲一品红轻轻地开口叮嘱道, “回去记得给妹妹上药,不然要留疤的,这几天少吃红肉。” “那个……今天谢谢你啊……” 捂着自己额头伤口的邓桃听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闻楹现在对他们两越好,她就越觉得心里有点愧疚,毕竟之前给他和蒋商陆瞎捣乱的也是她,而听这丫头和自己这么客气的说话,闻楹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半天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冲一品红问了一句道, “你刚刚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恩?” 一瞬间差点没反应过来闻楹是在说谁,等想起来他说的应该是刚刚自己和陈珂提的那句家里长辈快回来的话后,一品红立马就有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半响这聪明孩子才冲闻楹笑了笑开口道, “应该就最近这几天了吧,他前天人就已经到日喀则市了,还给我们在加油站打了个电话,就是听他的口气好像挺累的,这一趟应该还挺辛苦的,说话都有点有气无力的……” “恩,谢谢。” 能准确地从蒋商陆的家人口中得到他的消息,闻楹也稍稍放下了点心,他们俩准确地说已经快大半个月没有任何联系了,任凭是谁都会有点不安和惦记。 只是闻楹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载着邓桃一品红这俩孩子回他们在六条胡同的家时,一个风尘仆仆,身上只带着点简单行装的男人也在夜色中敲开了那扇古朴的红木小门,而等老沈揉着眼睛打开门一对上门外那男人颜色浓郁的眼睛时,他立马就惊喜地大喊了出来。 “蒋……先生!您终于回来了啊!” 第七树鲜花 蒋商陆坐在自家堂屋里慢慢喝茶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的,因为一路上都累的很,所以此刻一坐下来简直浑身上下的每根骨头都不怎么想动。 而边上的老沈隔这么长时间再看见他,也有些止不住的高兴,一边仔细端详他又明显瘦下去些的面颊一边放低声音道, “少爷和小姐都出去吃饭去了,所以我今天也没好好做晚饭,蒋先生您吃了吗。” “没有,有点累所以没什么胃口……” 口气平淡地这么随口来了一句,把手上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放,蒋商陆顺手就挽起了自己的两边袖子,又慢悠悠地捶了捶自己的膝盖,等感觉到效果其实并不好后他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半响才靠着椅子背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道, “其实有点想喝甜汤。” “什么?您说什么?” 老沈因为耳朵不太好,所以一时间也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见状的蒋商陆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示意自己刚刚没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强打起精神,撑着脑袋冲一把年纪的老沈开口问了一句道, “他们俩今天出去多久了?这几天事情进展的怎么样?” “啊,今天快出去五个多小时了吧,我也觉得有点太晚了……这几天他们一直在和您交代接触的那个陈少来往呢,哦,荷花池里的女水鬼后来又莫名其妙地闹过一次,还有个盲人小伙子这几天老在湖边上转悠,我看着可疑的很……” “盲人?是不是长头发,身边有时候还带着条蛇?” “诶,对,您知道啊?那蛇老被他藏在怀里,但是看着就挺吓人的……” “恩,这样就行了,你先去睡吧,我也休息了……有事明天早上再找他们,还有,让他们回来后别随便来我屋里吵我,我现在很困。” “好,那您去睡吧,洗漱的我待会儿给您送去,洗把脸就赶紧歇会儿吧,您屋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我每天都打扫着呢。” 老沈的用心细致让蒋商陆困倦疲惫的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一些,径直回自己那间保留着老式红木家具和丝绸绣帐床的大卧室漱完口擦完手后,他给自己先点了一小块老黄杨木柜子里放着的凝神香片放在床头,这才换了件穿着舒服点的睡衣躺了下来。 等脑袋一沾到枕头,浑身上下累的要命的蒋商陆就立马有点要睡着了的意思了,而勉强眯着眼睛伸手把松松地系着的暗红色床帐一下子放下来,他人朝里面懒散些地动了动,一只手却还下意识地摊开着落在床沿边上。 而这苍白细瘦的手指尖无意中勾着丝绸床帐的旖旎场面,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人有些脸红眼热起来。 这一幕此时此刻是肯定没人能注意到了,至少老沈只是进来确认他睡着了后又安心地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半小时后可算是一起到家的邓桃一品红和闻楹也跟着进院子里了,而心里也有点怕吵醒了一把年纪其实很缺觉的老沈,所以一品红只是自己拿门钥匙蹑手蹑脚的开了门,想了想又转头冲站在门口明显想直接走的闻楹迟疑地来了一句道, “要不……要不你今天晚上就住这儿吧?这么大晚上的回去也不方便了,反正……反正都是自己家嘛……” “噗——” 捂着嘴就偷偷乐了起来,憋笑的邓桃使劲拿手拱身旁的一品红的腰,而被她撞得也跟着笑了起来的一品红勉强正经了一些,才冲被他们俩合谋戏弄搞得有点皱起眉来的闻楹道, “我没开玩笑,真的真的,反正你也在查荷花池的事嘛,省得下次再特别来了,今晚就住在家里一晚上吧,明天起早我带你一块去看看,二叔他这会儿反正不在家,你就住他以前的屋子吧,这样总行了吧?” 一品红的建议其实还是挺靠谱的,至少闻楹在转过头打量了一眼胡同尽头的那个荷花池后,也有些想明天自己亲自去看一次,而且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他来回也确实不方便,所以想了想他只点点头同意了缓步走进来,又开口冲这两个孩子问了一句道, “他的房间在哪里,我自己过去,你们俩先去休息吧。” “唉,跟我来跟我来,我来带你过去呀,哦,对了,咱们说话轻点别把老沈吵醒了,不然他又要念叨我们的,说起来这屋子里面都是以前的屋主四处捡漏才凑齐的东西呢,还有一张说是末代嫔妃睡过的床呢哈哈,听说我二叔他还特别喜欢,不舍得扔,他这个人啊就是老喜欢用这种漂亮女人才用的东西,瞎讲究……” 小桃姑娘的话要是让此刻正在屋里头睡得正香的他二叔听见肯定又要挨手底心打了,而此刻她只是压低着声音把闻楹径直带到一片灰暗的房间门口,又冲他指了指才笑着开口道, “就是这里,你先进去吧,待会儿我再让我哥给你送洗漱的东西过来吧……还有,恩,那个,今天晚上的事真的很谢谢你……真的。” “你们都是他的家人,份内的。” 闻楹的话确确实实都是他的心里话,对邓桃和一品红这两个孩子,他确实都是因为蒋商陆的关系才会特别关照些的,毕竟放着是别人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时间,而听他这么说,心里反而有点更喜欢他了,今天一晚上本来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心情格外复杂的邓桃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转身就跑远了。 而站在这掩着的卧室门口停顿了一下,闻楹当下也没想太多,就这么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又随手关上了身后房门。 只是等慢慢地转过身来,独自站立在黑暗之中的青年却好像闻到了一股有点细腻勾人的香味,而循着放在床头不断往下落灰的凝神香看了一眼,察觉到什么异常的闻楹忽然就皱起了眉。 床帐里面……好像有人。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有点泛起了疑问,他觉得邓桃虽性格比较爱玩闹,但至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他瞎开玩笑,这间屋子不出意外肯定就是蒋商陆本人的。 可是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除了如今应该还没到家的蒋商陆,又会是谁躺在这张泛着绸缎光泽的暗红色,绣满了人间富贵花的绣床上静静地安睡呢? 这般想着,若有所思的青年就缓缓地迈开了自己的步子,他走的其实并不快,但还是在点着熏香的屋子里很快地走到了床帐外面。 等将自己的视线落到那从帐子里头伸出来的手指上端详了一会儿后,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的闻楹莫名有些紧张地用手撩开了眼前的床帐。 而当亲眼看见他在心里惦记了许久的男人正侧着身躺在光线一片黯淡的帐子里面,半敞着的红色睡衣领口隐约泛着点暧昧的红时,明显一愣的青年一下子收回了自己的手,又隔着垂落下来的床帐久久再没有回过神来。 …… “老沈!你……你你刚刚说什么……叔叔他已经回家了……现在,现在就睡在自己的屋里头呢?!” 大呼小叫地站在最后还是被吵醒了的老沈面前,邓桃和一品红此刻都是面如死灰,恨不得立刻回到几分钟前把刚才的自己给活活打死。 而老沈见他们俩兄妹情绪居然这么激动,还以为他们是知道蒋商陆终于回来了,所以心里开心呢,只慢吞吞地打了个呵欠又笑着点点头道, “对呀,回来好一会儿了,看着好像挺累的,让你们今晚别去吵他了,说是要好好补觉,我可总算把你们俩给等回来了,赶紧都休息吧,记得千万别去打扰蒋先生啊……” 说完这话自我感觉终于能睡个好觉的老沈就背着手走了,只留下一品红和邓桃苦巴巴地面面相觑着,半天还是一品红哆哆嗦嗦地道, “咱们这到底是做了好事还是做了坏事啊……待会儿还要不要去给闻楹送东西啊……” “我不知道啊,我看……我看还是不要了吧,我老感觉我们现在去了他们才要打我们……哎呀事情怎么会这样啊,叔叔回家都不提前说一声的啊……” 捂着自己的脸明显郁闷的不得了的小桃姑娘最终还是在一品红的支持下,没有去给正和蒋商陆呆在一块的闻楹送什么洗漱物品,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其实是非常的明智,至少现在的闻楹的确不需要洗漱物品,因为光是坐在蒋商陆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就已经花了他很大的自制力了。 也许是这趟真的太辛苦了,闻楹人都已经进来这么久了,一贯警惕性很强的蒋商陆居然还毫无知觉,他闭着眼睛的样子一看就知道睡得很沉,所以这也莫名的让闻楹有些不想吵醒他。 只是现在让他正人君子到立马站起来走出去,再等第二天蒋商陆醒过来再进来好像也有点困难,而这辈子从来还没有过这么唐突过别人的闻楹只望着他的脸又出了会儿神,最后还是没忍住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落在他的面颊上,又顺势抚摸了下他柔软的耳朵和头发。 “恩……” 被人温柔的抚摸的感觉让明明已经睡着了的蒋商陆都无意识地叹了口气,闻楹心头跟着一阵柔软,仿佛只要这么一直看着就觉得心情变得很不错。 他甚至发自内心地有点想低下头吻他,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而到底还是想在清醒状态下和他说点说什么,做点什么的闻楹最后还是决定只这么安静地陪他一会儿,哪怕是躺在他边上看着他睡觉也挺好的。 闻楹的这种无论何时何地,是否还记不记得蒋商陆,却始终保持的很好尊重与珍视也许正是他们能一直长久地走下去的原因。 至少睡到后半夜才从梦中苏醒过来,蒋商陆一睁开眼看到他居然躺在自己旁边的时候,除了起初的惊讶后,他混混沌沌的脑子里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着什么莫名其妙的梦。 而下意识地就动了动肩膀也跟着他一起醒了过来,闻楹睡得一向不沉,见蒋商陆表情难得茫然的靠在自己怀里回不过神来的样子也没说什么,等把他被睡衣包裹着的腰抱着更凑近了一些后,闭着眼睛的闻楹侧躺着枕在枕头上慢吞吞地问了他一句道, “不睡了么,现在还早。” 被他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弄得有点无奈的笑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疑问的蒋商陆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压低着声音凑到他的耳朵边上轻轻地问了他一句。 “麻烦能给我解释解释,你是怎么大半夜地跑到我床上来的吗?” “你侄子侄女让我住进来的,他们俩以为你还没回家。” 特别淡定的这么解释了一句,闻楹的话让蒋商陆没忍住乐了,而半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任由着只穿了件衬衫的闻楹这么抱着自己。 等感觉到年轻人安静的心跳声在耳朵边慢慢地作响后,忽然好像就有点不太困了的蒋商陆只翘着嘴角看了眼他,又装模作样地主动问了他一句道, “我好像不太睡得着了,现在有兴趣来做点别的么。” “随你。” 一副好像什么都依着蒋商陆意思来的温吞样子,闻楹这么回答着两人就很自然地吻到了一起,当冰凉的嘴唇缓慢地触碰在一块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有些不自觉地投入。 而等心情不错的蒋商陆见状主动分开了一些两个人的距离,他先是拿舌尖故意舔了舔闻楹的喉结,又感受着闻楹忽然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拿手一下子扯开了他的睡衣。 “恩——” 绣帐里头传出了一声很压抑却又很舒服的叹息声,蒋商陆色调苍白的手指不怎么使得上劲地抓着暗红色的绣花床帐帘子,两条腿顺从的夹着闻楹的腰上,脚尖同时有点伸出帐子外面的下/流模样可有点难得一见的靡丽。 而俯下身用枕头垫着他的腰同时小心地伺候着他,等感觉到他好像差不多了闻楹稍微才用手分开了些他的腿,又在蒋商陆翻了个身埋着自己的脸低笑起来的时候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耳朵。 “光用腿能尽兴么。”蒋商陆故意问他。 “你刚回来,不能太累。”闻楹这般淡淡地回答。 而不管多少次都很受用他这种体贴和温柔,快大半年没有任何性/生/活的蒋商陆当下也不说话了,就这么把自己放心地交给闻楹处置,等两个人这么荒唐完,距离彻底的天亮却好像还有一两个小时。 而拿屋里头老沈留下来的毛巾给一向爱干净的他擦了擦身上的东西,闻楹换了蒋商陆给他拿的睡衣重新躺回床上去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没忍住亲昵地靠在一起接了个吻。 “累不累。” 还是有点担心他会不觉得舒服,闻楹抱着的时候他连说话的口气都放的很轻柔,蒋商陆闭着眼睛头稍微有点刺痛,但精神上的莫大满足让他完全忽略了这种感受,只静静地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笑着问了他一句道, “话说,你这次也是过来办事的么。” “你不是早知道我要来么。”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的闻楹如是回答。 “那看来我是骗不了人了……你不问问我是怎么回事吗。”蒋商陆盯着他笑。 “不问了,你想说再说。” “恩?就不怕我害你吗。” “你会害我吗。” “不会,哪里舍得。” “恩,我知道。” 闻楹对他的这种哪怕失忆了也完全没道理的自信让蒋商陆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是仔细想想居然好像也挺开心的。 所以当下自己也不怎么着调的蒋商陆也不去惦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只和闻楹有选择性地聊了几句这段时间各自发生的事,等他感觉自己被藏区之行折腾的够呛精神好点之后,他昨天晚上就有点犯起来的馋瘾也上来了,而察觉到他的若有所思,在他身边的闻楹直接就问了他一句。 “怎么了。” “想喝甜汤了。” 不会去和老沈主动说,也不会和任何人提的要求,到了闻楹面前好像就没那么说不出口了,惯于在旁人面前经营自己的形象,总有些卸不下来的成年人包袱的蒋叔叔面对闻楹时也渐渐开始袒露点自己内心的那点见不得光的幼稚,贪心和如小孩子一般的任性了。 心里似乎也没有觉得他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的,闻楹仔细问了几句他有什么特别要求之后,就真的起床披着件衣服出准确地找到这间屋子的厨房,又耐心地给蒋商陆做甜汤去了。 再等早上六七点的时候一品红早早地醒来走出自己的屋子,又经过自家叔叔的窗口时候,他刚好就听见里头传来了两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似乎是在说甜汤里面放龙眼到底好不好喝的问题,而等偷笑起来的孩子再一抬头,他就忽然发现…… ——后屋花坛边上那象征着真正的春天即将来到的一簇迎春花都在这一夜之间忽然就开了。 【你在枝头俏,我在望你笑,见你一抹红,我心……自妖娆。】 第八树鲜花 蒋商陆能提前回来,让邓桃和一品红在心里都跟着松了口气。 毕竟他们俩骨子里还都是不大的孩子,能在那个城府挺深的陈珂面前拖这么好几天时间,本身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而在那一夜的温存过后,闻楹和蒋商陆二人也针对之前发生的有些事进行了一些私底下的交流。 一品红是不太清楚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之好像聊的还挺顺利的,接下来的几天闻楹也都留在蒋商陆这儿没有立刻离开。 而在心里,一品红其实也有点没想明白,为什么闻楹之前会在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的情况下,主动帮忙装作没认出邓桃和自己,而且还故意和他们一起拖着陈珂的时间不去管老宅荷花池里的事,结果蒋商陆听他这么私下问自己也笑了,接着便难得和他耐心地解释了一句道, “他既然头一回见面就看出你们是谁了,肯定也能猜到是我让你们故意这么做的,荷花池里的那个他一直在找的水生植物,他当然有本事能随时带走,但一旦带走了你们还拿什么东西继续吊着那个陈珂呢,他和你们一样,也在等着我回来亲口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想随便坏了我的事。” “诶,原来是这样,那您是不是早知道闻楹会出现在这儿,也会主动帮我们啊……” 听他这么说也大概明白蒋商陆那会儿怎么会放心他们两个小孩就这么过来了,闻言的蒋商陆漫不经心的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抬手往他嘴里故意塞了个裹着糖霜的橘子糖就不让他再继续往下问了。 当然,这些小孩子都嫌太甜的橘子糖当然也是闻楹给他二叔买的啦,反正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们这两个明明各自应该都挺忙的人,居然还真的有本事空了点时间出来腻在一块两三天。 而且闻楹对蒋商陆的那种虽然不太能明显看的出来,但仔细留意就会发现的纵容程度,真是让包括老沈在内的全家老小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我觉得叔叔在闻楹眼里一定就像是一朵花,睡前一定要放在床头闻着香味入睡,起床也要看着他开放才能苏醒,你没发现嘛,他居然连挽袖子这种特别小的事都想下意识地替叔叔做,还很怕他觉得累觉得辛苦,所以他心里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叔叔的呀……” 小桃姑娘连日来的大发感慨让一品红有些忍不住想笑,但眼看着这两人这幅总是不太能让外人插得进去的奇妙氛围,一品红也觉得挺特别的。 到第三天晚上的时候,闻楹和蒋商陆终于是像对胡同口的老头一样,一起出门散步似的慢悠悠出去了一趟。 去的地方一品红暗自猜测应该就是老宅外头不远处的那个荷花池,因为等过了一晚上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还有股若隐若现,难闻腥臭的水草味道。 而在闻楹的身后,还怯怯地躲着一个盘着头,鬓角别着朵粉色的荷花,一双大眼睛灵动地像是秋水的粉衣服姑娘。 “你把她带走之后一定要找个地方藏好点,她是天生的哑巴不会说话,民国五年丈夫死了就投了河,之后才在这片水底下觉醒了,现在那个池子我已经放了别的水生植物进去,是个女的,也挺像鬼的,继续骗骗那个陈珂还是可以的……” 用手指摸着自己洗了好多遍却还是好像有点奇怪味道的头发,蒋商陆和闻楹大白天的洗过澡就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去了。 被这两个人一起用了张岸边的渔网就简单粗暴的一起从塘泥深处抓了上来,虽然后来在湖底的那番打斗还要多亏了水性居然很好的蒋商陆,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 现在正被养在后屋大澡盆子里里的小荷少奶奶隐约在外头和邓桃一品红他们俩咿咿呀呀着什么,而闻楹在拿毛巾给他擦了擦头发之后,想了想还是看着眼前的蒋商陆慢慢地来了一句道, “她身上的能力比较特殊,但这些年被湖水污染的太严重了,意识也不太清楚,恢复以后应该能给我派上大用场,我和地涌需要带她先回趟我的家乡,把她送到我外公留下的萧山深处去修养一段时间,这样一个来回大概需要三四天……陈珂那边你自己留意一下,我总觉得他在做什么不太对劲的事,我不知道小桃有没有和你说,但他的身边有两个只用数字命名的人,身上有和你们很相似的味道,你最好注意一点。” “恩,我自己会注意的……不过你就这么直接一声不吭地走了,也不和那位陈少稍微打个招呼?” “我让地涌和他说了我庙里有事要走,不过如果我再多留几天,他估计也快看出来我其实并不是遏苦了。” 并不太避讳在蒋商陆面前透露出自己的有些事情,闻楹其实真的很少会和别人详细解释太多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因为他的性格确实就是这样天生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强硬果断和不容置疑。 而想起那天晚上一边喝着这人给自己做的甜汤两人一边聊的那些事,蒋商陆忽然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又看着他笑了笑道,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看出我有问题的?” “……我一碰你或是靠近你,你就总是不太舒服,我并不是看不出来,小桃也一样。” 低着头淡淡地来了一句,越是不爱吭声的人越不好惹这句话在闻楹的身上是体现了十成十,至少在那天晚上之前,蒋商陆也没有想到闻楹其实已经差不多确定他的身份了,而见他似乎还想追问自己什么,眼神格外平静的闻楹只握着他冰凉的手掌又看着他的眼睛口气很郑重开口道, “我那天和那个陈珂说过的话,我现在再和你说一遍,我不认为没有犯过罪的人该受什么惩罚,以我现在的立场出发,我或许应该选择彻底远离你,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存在也给你带来了一定的负担,但是可能因为是你,所以我也会有感情用事的一面,而在我们暂时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很彻底地想过这个问题了。” “我从来没有偏爱过什么东西,之前也不太懂为什么有的人会有那种非他不可的执着,但是打从在鄂伦春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好像忽然明白了这种感觉,也许我们是注定的天敌,但我不觉得你会做出什么会让我失望的事情,这次发生的事也证明了其实我的想法并没有错,我选择留在这儿等你回来也没有白等……” “你身上的那些东西我那天在帐子里其实都已经看清楚了,对我而言,它就和你脸上的疤痕一样,是你这么坚持的想在这个世上继续活下去的证明,这只会让我更想对你好一点……我很高兴你愿意接受我,甚至是忍着痛苦我让我碰你,而我现在唯一能向你承诺的就是,你的这种辛苦不会是永远的……” 这般说着稍稍停顿了一下,闻楹的面容沉静而美好,总是过于冷淡的表情并没有折损他外在上一丝一毫的动人之处,而被他的这种温柔的眼神看着,大抵也是这世上最幸福满足的事情了。 “等凤凰木的开花期到了之后,我就可以取下我树上的一段花枝给你做背骨,到了那时候你就不用再因为我的存在而受折磨,相信我也等等我好吗?” “……好。” 长久以来都一直在维持着冷静和坚硬的心,终于因为闻楹的这一番虽然朴实无华却格外打动人的话给弄得有点发酸发苦,哪怕是心底到底对他还有所隐瞒,可蒋商陆却还是为自己能爱上这样的人而感到些许的庆幸。 而等两个人的情绪都比较失控的情况下,这一场大白天的交心最后也顺利地交到了床上。 难得兴致来了一次所以强势又放纵地骑/跨在闻楹的身上给他痛痛快快地夹了一回,感觉到腿间发烫的东西缓缓淌下来,腰有点发软的蒋商陆任由着闻楹把他给摁在床上亲了一会儿,又特别不害臊的抱着自家小年轻的脖子显得心情特别好地开口道, “等下次你回来再好好让你舒服舒服好不好?” “……怎么舒服。” 最不爱开这种玩笑的某人居然也会装的这么一本正经地回问自己这种荤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春天来了,所以树墩子也能开花了。 而这般想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失笑了起来,此刻沉浸在□□之中的年长男人只闭上眼睛回味一般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又冲出于自己上方的闻楹显得格外放/荡地哑着声音轻轻回答道, “你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你想怎么痛快就怎么痛快,只要你觉得满意,就是活生生干/死我也没有关系……你觉得怎么样?” …… 两天后一个天还没亮的早上,闻楹和地涌带着从湖里捞上来的小荷少奶奶短暂地离开了这里前往y市的萧山森林公园。 起床前闻楹特意让蒋商陆别起来送他,自己多睡会儿,最后又显得很是亲昵地吻了吻他的手指才放开了蒋商陆的手。 而感觉到那股凤凰木的浓郁香味终于渐渐地远离自己,睡意瞬间有点消退的蒋商陆躺在床上独自想了会儿事,好半天还是慢吞吞地扯了扯嘴角。 临走之前他们针对两个人目前的情况发生了最后一次交谈,闻楹基本已经知道蒋商陆和邓桃的修罗体觉醒情况,也清楚他们可能是正因为某些事才这么一直四处奔波寻找求生方法,而他心里最清楚的就是,蒋商陆目前至少在两件事上面是对他还是有所隐瞒的。 这两件事恰恰就是蒋商陆目前最无法透露给他的事,总是敏锐的像是怪物一般的闻楹短期内没打算去追问他,这也让蒋商陆心里感觉稍微轻松了一些。 而这般想着,原本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显得有些倦怠疲惫的男人忽然就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暗红色的床帐,又伸出苍白的手指尖在空气中慢条斯理地拨弄了几下。 隐约有一股奇异浓郁的花香味在绣花床帐里扩散了开来,罂粟花的种子再次在他身体里生根发芽,只是一切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美好。 因为此刻怒放在床帐被面甚至是他胸口手臂上的大朵大朵的罂粟花已经不再是当初热烈而纯粹的艳红色,而是打从心底让人发寒发冷的鸦黑色。 仰躺在这些黑色的罂粟花中才感觉到自己千疮百孔的灵魂和身体都在愉悦满足地发出喘息和呻/吟,蒋商陆惨白的面颊和黑色的罂粟簇拥在一起,诡异却又阴森的画面偏偏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而在他的脑子里,此刻也在反反复复地重复在那一晚他从日喀什返回首都后,并没有先回这里反而是另外先去到的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情。 …… “怎么样?这次进行的还顺利吗。” 已经和他保持了半年的固定联系,坐在黑暗中依旧看不清楚面目的人用一种很随和的口气在和他说话。 “如果你的两条腿被那些水底下的死尸活活撕成碎块,断肢被泡在水底整整三天,最后还要因为这恶心的不死能力而被迫苏醒过来再次和当惹雍错那个疯婆子打上一架,你就会明白我这次进行的顺不顺利的。” 脸上虽然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空洞麻木的眼神却显得很阴冷,被宗明苑那小子在机场接到并被第一时间带到这里和这个人见面让蒋商陆的心情很是糟糕,而似乎感觉到他身上此刻格外明显的不悦,那个独自坐在黑暗中,似乎在用笔记录着什么的年迈老者只郁闷地笑了笑,又以一副好脾气的口吻慢慢地开口道, “别和我发火,我之前不是听说你的脾气已经好了很多了么。” “并没有,我这人一直就这么难伺候,您一定是听说错了。” 明明蒋商陆今年都已经三十好几了,但是老者却莫名的想把他当个任性的小儿子一般的存在看待,也许是因为一块共事久了,所以年轻的时候,其实自己脾气也不太好的老者反而很喜欢纵容他的坏脾气,而般想着,鬓角斑白的老者只无奈地摇摇头,又轻轻地开口安抚了他一句道, “小陆,你是我能找的唯一能做好这件事的人,你从小一直就很聪明,也在文字方面充满天赋,不然我当初也不会把那些珍贵的手稿和拓印都交到你的手里,我知道这半年以来的遭遇对你来说真的很残忍很痛苦,对……那个孩子同样也是,但我发誓,等这些事情全部结束,你们就能去过你们真正自己想要的生活,所有人的生活也能重归平静。” 因为老人的话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蒋商陆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谈话室里身影却显得很落寞,老人知道他在难过,甚至正处在精神和身体的极端崩溃边缘,所以也没有立刻去打扰他。 许久之后,当亲眼看着蒋商陆的手落在自己的太阳穴缓慢地揉了揉,他的姿态也重新变得开始愿意和旁人沟通时,老人这才长叹了口气又冲他缓缓开口道, “慢慢说说吧,这次具体是什么情况,九点前你可以回到家,也许可以和那两个孩子一起吃个饭。” 这话似乎有些打动了蒋商陆,至少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而过了好半天,眼眶通红的蒋商陆那干巴巴的,像是垂死的病人一样干哑的声音才在老人的耳边慢慢地响了起来。 “……我在进入当惹雍错湖并和凤眼蓝类植体人类发生冲突后十六小时都处于身体死亡状态,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但我察觉到我其实并没有死,岁的基因促使我清醒的活着,然后我就亲眼看到并学会了凤眼蓝是如何通过吞并消化尸体而促成自己进一步进化的过程。“ “所以现在的你也完成了和她一样的转换过程了吗?”老人问他。 “……对。”蒋商陆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花了大概多少时间?” “……不记得了……但我杀了无辜的人,那个女孩,叫张婷的,其实肺部还有一点呼吸,却被我给吃了。” 听到这里笔尖猛地停住了,老人总算知道回到首都之后的蒋商陆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情绪失控,甚至于几乎要绝望地放弃这一切了,而跟着他一起沉默了半天,老人只能有些艰难地安慰他道, “就算你不杀他,凤眼蓝同样也会消化掉垂死的她,这是你在植株体死亡进化过程中无意识做出的——” “可是就是我杀了她。” “小陆……这并不是你的错。” 两人艰难的对话到这里又僵持住了,期间宗明苑关切地进来给蒋商陆送了杯茶,看他脸色真的很难看还问他需不需要先吃点东西,而拒绝了他的好意又用手指捏着滚烫的杯子勉强才让自己镇定下来,面无表情的蒋商陆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冲老人开口道, “陈珂这边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等到闻楹和地涌金莲带着荷花离开之后,在这之前的话你们可以独处几天,当然,是在你自己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说实话我其实不太建议你和他再保持这种关系,他的记忆停留现在这个断层对你们俩其实也是一种保护,你……” “算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就只有他了。” 猛地就打断了老人的话,嘴角死死抿着,脸色惨白的蒋商陆虽然还在很勉强地笑,但是他的笑容已经很难看很艰难了,老人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哪怕再说再多的大道理,这两个已经完全陷进去的孩子也不会听自己的,而想了想,他也只能把眼前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慢慢合上又抬起头冲蒋商陆口气郑重地开口道, “我明白了,放心,我不会对闻楹和你之间的关系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的,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我们应该能在一个月内把陈珂和陈安民的事情迅速解决,接下来就辛苦你了,我们继续保持联络……现在,你可以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了。” 第九树鲜花 闻楹和地涌金莲带着小荷少奶奶回y市的过程还算顺利,早早收到消息的糖棕也第一时间来接了他们。 虽然出门之前,他照例是被雍锦年那个小心眼的家伙给堵在车库里疑神疑鬼地盘问了半天,但和他都那么久了,所以也相当了解他脾气的糖棕只头疼地看了一眼,又主动凑过去亲了亲他抿着的嘴唇才笑着道, “老雍,我真的就去接几个朋友……” “叫什么老雍,咱俩上次怎么说的。” “啊……叫那个啊……我有点叫不出来……” “怎么叫不出来?啊?还想不想我给你每天早上浇水了,信不信我现在找把大铲子把你铲出家门啊?” 捏着糖棕的下巴地凶巴巴地开始威胁他了,糖棕知道他这人又在和自己虚张声势了,但是看他老这么不依不饶的,也只能抱着他的脖子又偷偷地叫了声老公,而自从两人从鄂伦春回来之后,糖棕也不用再费尽心思地伪装成雍二的样子了。 反正家里那两个一辈子比谁做事都精明狠辣的老的也早看出来了,装还是不装好像也显得没什么意义了。 而很低调地安排好了雍二的丧事,糖棕也和如今身体都不太好的雍家老两口好好地聊了一聊,虽然过程是有点艰难,糖棕和老两口好几次眼睛都红了,可最终雍家的小花园里还是给他留了一个位置,雍锦年先生的卧室大床也给他……悄悄地留了个位置。 “我从来没把你当过我弟弟,但我也真的差点就恨上你了,雍二这辈子虽然一直是个废物,但是说到底他还是和我一个爹妈,我是真的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所以当猜到他可能早就已经死了的时候,我是真气疯了,我觉得我对不起我爸我妈,我真的没把我亲弟弟照顾好,让他这么年纪轻轻地就死了……” 那一晚在鄂伦春的撮罗子里,雍锦年抓着糖棕的腰一边在厚实的毛毯上/干他的时候一边就在他耳边说着这些话。 恢复了树身的糖棕难堪地涨红着脸,湿透了的卷发狼狈地贴在脸上,那张俊美健康的青年面孔上满是紧张和愧疚,却还是闭着眼睛顺从地任由着雍锦年蛮横在他身体里发泄冲撞。 而见他这快被自己折腾哭的惨样,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碰男人……哦,不,男树,却意外还挺从容熟练的雍大少只抱起怀里身材长相性格都特别特别让他舒服的帅小伙,让他赤/裸着身体背对着自己好好趴跪在毛毯上,又老流氓似的咬了口他背上结实健康,线条漂亮的肌肉把自己送进去,这才眯着眼睛显得很高深莫测地扯了扯嘴角道, “不过后来看明白你的智商我就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指望你干一件坏事五头母猪都能上树了,蒋商陆上次在广州看见我的时候就暗示了我几句,然后我仔细想了想香满园的那天晚上发生的细节,才忽然明白把那个女鬼吓得匆忙逃跑的可能不是在车里的我,而是不顾一切地用差点杀了自己的方式想去救雍二和我的你……” “雍二当初就是他自作自受,我们是他的家人都不知道在这件事到底该怪谁,可能还是怪我们家以前缺德事做多了吧,所以我爹妈也理亏不吭声了……从头到尾你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对不起我和我爸妈,你唯一做的糊涂的就是当初应该干脆点逃跑,而不是老那么一脸找/操地在我面前乱晃,要不是你还顶着一张老子弟弟的脸,你以为我能对你忍得了那么久吗,你这棵大傻子树?恩?” 雍先生的个人素质一到了床上也彻底地开始放飞了,但他这张破嘴本来就很爱嘲讽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其实他心里往往没什么真的恶意。 而糖棕听他这么说也跟着有些松了口气,半响脸有点红的他偷偷嘀咕了一句我才没有整天找/操,而雍锦年见他这么回自己也笑了,抬手揉了揉他满额头都是汗的脑袋才把他摁在怀里难得配合地哄了哄他道, “是,你没有,是我禽兽行了吧,我一看见你就丢了魂了,闻到你身上的甜味都觉得心里陶醉,特别特别想和你好,知道你不见了,我气的只想宰了那群把你带走的人,你是人是树在我看来都没有关系,你喜欢哪块地了我就给你找,我给你浇一辈子的水,你的根落在哪儿我就到哪儿,但咱们得先说好,这一辈子到我死了,你都得老老实实地长在我雍家的地上,长在我雍锦年的心里,能好好听话吗?” 这么两棍子加一个甜枣的来,糖棕这个大傻子果然没顶住猛烈的攻势,晕晕乎乎地就一口答应下来要和雍大狗回家老公爹妈热炕头过一辈子了。 而闻楹那边,也难得很体贴地暂时没对他要求太多,只让他和雍锦年先回来好好呆上一段时间,一直到今天他们都来y市了才找他出来碰头。 不过当亲眼看到闻楹身后那个有些面生,脸却长得很清秀的荷花类植体女人和另一个鼻子上架着大墨镜,身材相当火辣的长发女人正凑在一块低头说话时,一点没心理准备的糖棕一下子就傻眼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小……小莲,你怎么……今年这么早就出来了……” “怎么啦?小荷少奶奶不怎么好意思和男人说话,所以我就先化了女身和她亲近亲近,不然她会害怕呀。” 翘起嘴角笑眯眯地朝糖棕抛了个媚眼,表情相当一言难尽的糖棕比起地涌的男身更怕她这个性格更恐怖的女身,可任凭他怎么逃避,却还是一脸痛苦地被地涌金莲一把摁着在怀里又捏了把屁股,而见状脸都红了的小荷少奶奶捂着自己眼睛就惊慌地咦了一声,接着就听到热情奔放的小莲姐在她身边一边大笑一边冲她介绍道, “这是糖小棕,也是我们的同类,不要怕,他是一棵脑子很笨的树,对你一点威胁都没有。” 糖棕:“…………………………” 被自己的好友这么简单粗暴地诋毁,糖棕这心情可真是有点复杂,而走在后头的闻楹走在他们边上见他们三个这么咋咋呼呼地打闹也没有出声,只等大伙一块上了糖棕的车,地涌和小荷自觉坐在后座之后,靠到副驾驶座的闻楹才淡淡地冲已经被小莲姐玩的脸都白了的糖棕来了一句道, “别闹了,先开去萧山吧。” “哦,好。” 对闻楹还是相对比较放心的,糖棕怕耽误他时间就赶紧把车给发动了,路上他们三个就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进行了一些讨论,当听到闻楹说准备先挑个合适的水域让小荷少奶奶净化一段时间,他自己也要在萧山呆两天准备一下接下来的开花期时,他的表情立刻就有点惊讶了。 “怎么这么……这么快啊?我怎么记得你的开花期应该很慢啊?” “你和你家老雍连小树都快生出来了,凤凰还不能来个开花期呀哈哈,凤凰也有对象啊,多开几回花激素分泌就加快了呗,整整三个月呢,我都替那位蒋先生的身体感到担忧……” 闻楹:“………………………………” 糖棕:“………………………………” 某种程度上确实真相了的地涌金莲头一次被自家严肃正经的凤凰给主动出手教训了,糖棕结结巴巴地瞪着捂着脑袋的她骂了一句我才不会生小树呢我是男的你烦不烦。 边上被他们之间的互动逗得笑起来的小荷少奶奶捂着嘴就耸了耸自己瘦弱的肩头,而见状抱着自己那条蛇的小莲姐只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又看着前面糖棕抬了抬下巴笑着道,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开玩笑了,糖棕你最近差不多休息的可以了吧,准备好和咱们干正事了没有。” “恩,我知道的。” 心里一直清楚保护闻楹的安全,寻回五树六花才是自己最大的职责,尽管糖棕知道这样有点对不住和自己正在热恋期的雍锦年,但有时候他也必须得做出一些适当的取舍,大不了……等这次回来之后再被发狂的雍大狗家暴吧,打两下也不会怎么样,恩,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害怕……qaq 在心里这么努力催眠了一下自己,下定决心的糖棕也点点头表示做好心理建设了。 见状旁边的闻楹只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掌中呈现出一道道狰狞红色的掌纹,想起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避开蒋商陆的真实原因,他半响才将淡漠的视线落在远处若隐若现的萧山才缓缓开口道, “我的部分印刻在基因中的物种天赋正在伴随着我的生长期缓慢地恢复,前天晚上我清晰察觉到有两个六花的气味重新出现在我的意识里了,缅栀子和缅桂花,应该就在四姑娘山上健康地生长,我呆在萧山修养的这段时间你们去把他们想办法找回来吧,最好快点,有些在北方被冻起来的东西可能已经等不了太久了……春天快来了。” …… 确认闻楹和地涌真的离开后,蒋商陆也开始正式着手接触那个陈珂了,但是包括一品红闻楹在内的所有人其实都不知道,蒋商陆和他背后的那个人心里真正想接近的人并不是年纪轻轻的陈珂,而是和他这个姓氏挂钩的另一个如今权势滔天的人。 只是这个过程必须得小心且仔细,而且蒋商陆也必须得有现在这个身体状态才能稍微有点底气。 而这天晚上,当蒋商陆和又带上自己那个奇怪的十三号的陈珂在一间粤菜酒楼正式见上面时,他们俩之间的气氛明显就没有陈珂之前和一品红邓桃那么虚假敷衍了。 “蒋先生总算是肯回来了?是觉得用自己那两个侄女侄女终于拖不下去了,才这么急匆匆地回来了吗?” 身处于一片素雅的竹制屏风之前,一边命令着眼前的十三号给自己倒茶,陈珂一也边冷笑地看着他来了一句。 “回来当然是因为别的正事都弄得差不多了,我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正用手挽着自己袖口的蒋商陆听到这话抬头撇了眼陈珂和他身后的那个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他今天穿了件颜色很暗的中式西装,领口紧紧系着不自觉就透出股禁欲威严的味道。 而此刻感觉到了陈珂对自己的这种敌意,在这种光线下显得肤色和唇色很淡,浑身上下的色素沉淀很弱的年长男人先是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睛,又显得很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哦?那要不我们也来说说正事?比如说把你手里的六花给老老实实的交出来?再比如谈谈你那见不光的真实身份?” 眼睛里的贪婪和恶意都快渗透出来了,陈珂被他这么故意吊着这么多天还没有发现,最后还是被家里长辈教训了才知道被坑了,所以心里早已经有点忍不下去了,一贯温和文弱的面容也有些扭曲了。 而看着这年轻人这幅急躁冲动又沉不住气的样子,歪着头盯着他的蒋商陆一时间也没吭声,半天才忽然神情奚落地笑着摇摇头道, “陈部长对你的教育看来是不太成功,这样的家教让我很难想和你产生什么沟通啊,年轻人,我和你爷爷虽然还没有正式见过面,但至少现阶段也是可能会合作的关系,他都不敢贸贸然地激怒我,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会好脾气地忍受你这么威胁我,还不发火呢?” 这话说完,原本还挺嚣张傲气的陈珂的肩膀就是一僵,因为他已经感觉到有什么尖锐可怕的东西从地上涌出来缠绕在了他的腿上,以至于他整个人都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而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被黑色的罂粟花捆在原地的陈珂,气色其实不太好的蒋商陆思索了一下,这才冲坐在正自己对面,一双眼睛被刺激得通红的年轻人笑容阴森地慢慢开口道, “让你那个同样也见不光的爷爷亲自过来和说话,你这样的毛孩子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你以为我今天是来和你来过家家玩的吗?我让我侄子侄女过来应付你,是因为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和你交谈的必要性,难道凭你就能给我什么我特别想要的东西吗?你不过是个还要依附着家里长者,脆弱可怜的被我说上几句就要哭出来的小乖乖而已,看看你眼眶里的那些不值钱的眼泪,我甚至都不用抬起我的手指,你自己就能坐在那儿像个娇气的小姑娘一样气的发疯……” “闭嘴!闭嘴!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怪物!你这个恶心的怪物!” 大吼了一声就冲着坐着的蒋商陆失态地叫骂了起来,陈珂在邓桃糖棕他们面前还能装一装的本事,在蒋商陆这种道行的人面前是彻底不够看了。 偏偏从头到尾蒋商陆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动了动自己落在桌面上的细瘦手指,又冲他身后那面竹制屏风勾起嘴角慢吞吞开口道, “陈老,不是说好了我们今天正式见一次面的吗?怎么还拿个小孩子随便应付我,难道咱们俩还信不过对方吗?” 伴着蒋商陆的话屏风后面传来了一声艰难的咳声,自顾自发怒的陈珂一听见这咳嗽声就有些畏惧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而坐在里头正端着杯香茶在喝的陈永明部长只掩着嘴又咳嗽了几下才哑着声音道, “谢……谢谢蒋先生帮我教训孙子了,珂珂,你怎么能……这么和蒋先生说话呢?恩?” 听到自己爷爷居然这么帮着外人说话,陈珂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眼眶里眼泪更有些含不住的意思了,而蒋商陆见状只阴阳怪气地扯了扯嘴角,又靠着椅背挥挥手声音懒散地笑着道, “算了,只要他下次不要故意找了两个五树六花来准备给我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去怪他了,也幸好我身边的那两个孩子提前告诉我,陈少一边准备着和我见面,一边还要拉着什么菩提树做好朋友,唉,这种事您可要好好管管啊,别什么时候陈珂再把什么菩提树地涌金莲都给带到家里玩去了,那对您的身体情况可就不太好了……” “珂珂,蒋先生嘴里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声音猛地冷下来又质问了陈珂一句,之前处心积虑地去接触闻楹他们,想借着闻楹他们的特殊力量来好好给这个叫蒋商陆的一点好看的陈珂一想到自己爷爷的手段,就害怕得捏着自己的手发起了抖,偏偏冷眼旁观这一切的蒋商陆见他都这样了还要火上浇油,只故意口气暧昧又下/流地来了一句道, “话说陈老,边上站着的这个就是十三号吗?长得居然这么快?上次听您在信里提起他,他好像还在预备实验中吧……要不晚上就让我带回去玩玩吧?我最近正好缺个床上的消遣,一个晚上也差不多够我解解闷了。” “……你再说一遍!你他妈再说一遍!!” 因为蒋商陆觊觎自己心爱的宠物的行为而气得差点就发起了疯,陈珂本来就性格缺陷很严重,蒋商陆恰恰每句话就是能真真切切地刺激到他。 偏偏在这件事上他爷爷压根就不会帮他,只会帮着这个对他而言更有价值的蒋商陆,而果不其然里头的陈永明部长一听他这么说只完美地无视了陈珂的声音,又用一副随和亲切的语气笑了笑道, “当然可以,正好你也可以感受一下我们实验的成果,虽然我总是把他们当做补身体的补品在使用,但是这个十三号的确比较特别,至少珂珂也因为他的这种特别而很喜欢他……说起来,你也应该进入初期的转化了吧?那种活生生吞并自己同类的感觉怎么样?” 陈永明的话让边上陈珂愤怒又委屈地红了眼睛,但一脸麻木的十三号还是在他爷爷的命令下顺从又听话地来到了蒋商陆面前,又被这个阴沉又变态的男人拉着手一把给抱到了腿上。 而听到陈永明此刻询问自己的问题,看上去正兴致盎然地玩弄着怀里这个眼神呆呆的青年的蒋商陆只慢吞吞抬起头,又有点不满足地舔了舔惨白的嘴角笑起来道, “一个当惹雍错和一个瘦巴巴的女人的尸首,真的让我很不满足呀,真希望……能尽快看到你伟大的研究成果。” “不着急,会很快的,我们不是也正在逐渐信任彼此吗?” 这话说完,一里一外的两个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接下来陈永明又和蒋商陆随口聊了几句他在藏区那几天的见闻,见蒋商陆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抱着十三号回去尽情享乐了,老人只体贴地让自己家的司机上来,又专门去送他回家。 而眼神恐怖地看着走之前还不忘嘲讽地冲他笑了笑,又搂着听话的十三号离开的蒋商陆,陈珂咬牙切齿地坐在位置上哆嗦了半天,半响才听到自己爷爷在里头淡淡地开口道, “没出息的东西。” “……爷爷……那是我从小到大唯一养大的一棵……您不能……您不能……让别人抢走他……” “好东西总会再有的,蒋商陆已经是个和我是一样的怪物了,他不可能再背叛得了我们了,我和他维持了半年的联系,说实话之前我确实不太相信他,他看上去也的确不是那种很好操纵的人,但他这次确实在藏区杀了人,这对一个之前道德感都很重的人可不容易啊……那个叫张婷的残余尸骨我都已经找到了,他并没有说谎……反倒是你,别再背着我愚蠢地去招惹那些我早晚要收拾干净的五树六花了,你是真的想眼睁睁地看着我病死吗?” 面无表情的陈永明这般说着,只听到陈珂一边哭一边开始给自己小声的道歉认错,闻言的陈永明也没搭理他,就看了会儿手上表又耐心地等了等,过了一会儿送蒋商陆走的司机也回来给自己报信了。 而当亲耳听到司机一脸微妙地说蒋商陆连自己在首都的那间院子都没回去,直接就急色地找了家高级酒店,而且还一路把被他玩的都哭起来的十三号给抱进房里头之后,陈永明也只是一脸理解地点点头又显得很满意地自言自语着笑起来道, “以前总觉得他的性子很不好琢磨,原来也是有短处的,不管他是想故意给得罪了他的珂珂难堪还是真的就好这口,一个有欲/望又有野心的男人总是比较适合做我的合作伙伴,不错啊,真不错啊。” 陈老的这些想法蒋商陆是统统不得而知了,事实上他也压根不想去关心,此刻的他只是自顾自在那个司机的监视下,把被他强制带过来的十三号抱着进了酒店的房间,又在一片黑暗中把怀里这个瘦的可怜的年轻人给抱到了柔软的大床上才轻轻地放了下来。 等打开手边光线温暖的床头灯,又低头看了眼红着眼睛麻木又顺从地望着自己的十三号,已经脱下自己身上外套的蒋商陆只皱紧着眉头将苍白的手指落在了十三号的太阳穴上,接着任凭自己身上的花香味道温柔包裹住青年瑟瑟发抖的身体,这才放缓自己的声音问了他一句道, “如果我刚刚没有感觉错,你应该还有自己的残留意识对吗?” “………………” 身体一动不动地和蒋商陆对视着,通红着眼睛的十三号没有说话,也压根不敢说话。 “算了,是我吓坏你了……别害怕,闭上眼睛,让我看看你的脑子还记得些什么。” 蒋商陆这么安抚地说着又慢慢抬起了手,他比过去强烈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罂粟花神经毒素就刺入了十三号的大脑里。 在强烈的精神麻醉下,曾经饱受折磨的十三号痛苦又恐惧地大哭了起来,而强硬地摁着他的手脚一直到半个小时后这场酷刑才停止了下来,已经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瘫软在床上,重创后的精神却得到了初步的治愈的十三号只一边哭泣一边恍恍惚惚地开口喃喃了一句。 “谢谢……真的谢谢您……” “不用谢我……季从云少尉,我想我和你的朋友都会很高兴,你直到现在还如此坚强地活在这个世上。” 这般说着也表现得很尊重地赶紧放开了他,坐在床边的蒋商陆抬手揉了揉自己也有点疲惫感的太阳穴,这才在季从云略显疑问地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神情温柔地笑了起来。 “我在你的脑海里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影子,真的很巧,我也刚好认识一个叫闻楹的人,他很正直,是个很出色又善良的青年,在你当年失去自由的那段时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死亡的原因,我觉得如果他现在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也会和现在的我一样高兴,你觉得呢?” 第十树鲜花 和季从云之间的这场交谈一直维持到了这一晚的凌晨,因为他的意识还处在相对敏感的阶段,所以尽管蒋商陆已经使用了大量的罂粟花毒素让他的精神努力镇定下来,青年还是在好几次叙述自身情况的时候忍不住哭了起来。 蒋商陆见状有些拿他没办法,只能和哄小孩似的靠在亮着灯的床头,时不时地就故意岔开话题聊些轻松些的内容。 而一开始看上去有些怕他的季从云在第三次被他随口说的趣事给不自觉地逗笑之后,只能涨红着脸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了句谢谢你蒋先生。 “不用谢我,你看上去要比闻楹像个有生气的年轻人多了,但是男孩子还是少哭比较好,会看上去很好欺负的。” 手指上夹着只烟就懒散地笑了笑,蒋商陆调侃的话也让脸色有些苍白的季从云跟着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闻楹比我厉害多了,是我自己太没用了……同样的情况,如果发生在闻楹身上,他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只会软弱的哭……” 这般说着,身心疲惫的季从云也叹了口气,他来的时候脚上并没有套袜子,只有一双一点都不合脚,把季从云的脚趾都夹紫了的皮鞋,蒋商陆是不知道那个陈珂的脑子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才会一边看上去对他充满占有欲的样子,一边又这么变着法的像个恶毒的继母一样折腾可怜巴巴的季从云。 而找酒店前台把他所要的男袜睡衣和一瓶红酒送上来之后,无论身处何地都永远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蒋某人只随手拿出床头柜的一支笔和便签本,又冲明显精神看上去好一些的季从云挑挑眉道, “我们可以慢慢聊,不用紧张,先把脚上的袜子套上,当心点别着凉,然后你可以洗个澡,和我一边喝点酒一边谈一些我现在需要知道的事情。” 蒋商陆的这种完全不慌张,甚至可以称得上游刃有余的态度有些感染了季从云,至少在半个小时后,他们面对面再开始交谈的时候,季从云已经能够逻辑相对清晰的向蒋商陆描述他从被刘常卿管押到自毁之后以及重新开始接受栽培种植的部分细节了。 而明显也察觉到他的记忆因为严重的精神问题有很大一部分的缺失,蒋商陆只撑着自己的头低头记录了一会儿关于陈珂部分行程的细节,又皱着眉缓缓开口问道, “你觉得自己长出来之后呆的地方很像一个湿漉漉的塑料棚子?周围还有一股不像植物的奇怪味道和很多碎木屑的味道?” “恩,因为我还没长大,所以睁不开眼睛,只能隐约感觉到周围的每个的培养基里有很多个我自己,还有很多素贞阿姨……但是,那个陈珂和我说,只有我是最成功的……所以他才把我总是带在身边……” “……我们另一个的同类,那个夹竹桃小姑娘有和我提过陈珂大半夜去过一个郊区的菌类基地,所以你和曼陀罗可能都是被他关在那些菌类基地里面进行实验的……曼陀罗的实验应该没有你这么成功,因为听说十六号会暴怒伤人,那明显就是没有自我控制意识的表现,不过陈永明那个老东西估计也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想不断地拥有维持他永恒生长和健康的补品而已……” 略显嘲弄地这般开口,想到自己现在也基本和陈永明沦落到差不多的境地了,面无表情的蒋商陆的眼神中就有着些许难以言说的阴森和冷漠,只是在抬眼看向眼前的季从云时,他还是口气缓和下来又冲他慢悠悠地道, “明天早上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会给你做一些关于今晚的心理暗示,放心,你只要好好维持之前的那副样子就可以了,我现在还不确定陈永明作为修罗到底是什么特殊物种,但他的实力远在我之上,你必须要小心,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也谢谢你今晚给我的帮助,季少尉。” “没有没有,是我应该谢谢您才对……陈珂那边我会应付好的,这种日子我已经过的太熟练了,只要……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我都会试着努力看看的。” 发自内心地冲蒋商陆道了句谢,靠在床头的季从云这般说着也苦笑着动了动自己已经穿上袜子的脚,等两个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之后,有些出神的季从云似乎是从蒋商陆这种三句话不离闻楹的奇怪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 而略带迟疑地停顿了一下后,老实的青年只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神秘又强大的男人小声问了一句道, “那个,我就随便问问,您可以不用理我,蒋先生……你和闻楹是怎么认识的?是工作方面的朋友吗?” “恩?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不是工作,私人关系,他是我男朋友。” 一点都不避讳地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答了,蒋商陆的直接也让明明有点心理准备的季从云也差点被呛住了,而偷偷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闻木头你这小子我真是没看出来啊,仔细想想又有点为自己好友而高兴的季从云只点点头,这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道, “……挺好的,就是我有点没想到世界能这么小……也难怪你刚刚老提他……不过闻楹虽然不怎么爱吭声,但真的是个对别人都很好的人……唉,就是……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他再见上一面,有点想找这小子打牌了,以前我们在部队里就这么些消遣,他明明没兴趣还一直陪着我玩,傻乎乎的……” “一定会有机会的,不用担心。”蒋商陆低着头朝纸上写着东西一边笑一边回答。 “恩。”季从云也笑了。 时间在这样紧张的交谈中飞快地结束,第二天一早,整整一夜没睡的蒋商陆脸色不太好地站在窗口调整了下自己的袖扣,等转过身看了眼床上已经被他弄晕过去的季从云后,他俯下身把青年轻轻地抱了起来,又拿上自己的东西漫不经心地下了楼。 当在楼底下看到已经在车里等着的陈珂的时候,蒋商陆嘲弄地勾起嘴角把怀里的季从云给放到了他的车后座,接着他站直身体弯下腰敲了敲陈珂的车窗,又对着里头脸都扭曲了的陈少一脸回味地故意来了一句道, “我很喜欢,就是好像有点太爱哭了,娇贵又脆弱的植物也许就是这样吧?陈少看来很会养花草啊,有空再多浇浇水吧,皮肤摸上去的感觉很好。” 说完这话,蒋商陆也不顾陈珂脸上的狰狞的不得了的表情就笑着走了,像陈珂这样性格有问题的人在他看来简直浑身都是破绽,偏偏他那个亲爷爷还放心把他放在人前给自己留下后患。 而想到那个被自己刺激的过了头的陈珂接下来可能会有的那些过激反应,提前已经和季从云打好招呼但难免有些不忍的蒋商陆就自嘲地抿了抿苍白的唇角。 他的心也是越来越狠了,拿无辜受害者的命当筹码瞎算计这种事,以前的他都不一定干的出来的,但现在也是闭着眼睛说来就来了。 等哪天闻楹真的知道了自己背着他做的那些事,又知道他这么对待自己的战友,是不是还能和从前那样斩钉截铁地说出一辈子都不会责怪他,能相信他,原谅他,珍惜他的话呢? 蒋商陆一点都不敢往下细想,但他确实很在乎自己在闻楹心里的形象,也无比畏惧失去他挚爱的青年。 只是很多时候他也有着许多属于自己的身不由己,哪怕他想要逃离,却还是深陷在其中,不得挣脱。 这般想着,熬夜熬得筋疲力尽的蒋商陆只抽着手上的烟发了会儿呆,想了想还是打算趁着时候还早,先去把自己手头的工作给汇报了比较好。 前门外的独一处,各色馅料的笼屉烧麦就是店里最大的招牌,蒋商陆在二楼自己找了个没什么人打扰的位置坐下,点了茶水烧麦还额外要了两份准备带回去给现在应该还没起床的邓桃和一品红。 做完这一切他坐着喝茶等了大概十五分钟,然后伴着拐杖的击打声和一个左右脚不太稳的脚步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先是把一笼热腾腾的翡翠烧麦给放到桌子上,又弯腰坐到了他面前。 “先趁热吃,有事待会儿说。” 摇摇手示意蒋商陆先别和自己说别的事情,老人这般说着给自己抬手倒了点茶水,喝了一口又关切地看着眼前气色不太好的蒋商陆问了一句道, “累不累啊?回去歇了歇之后感觉好点了没?” “还行吧,不过按照您的规定,认真谈公事的时候不让说别的么。” 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早点,蒋商陆说着还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前的老头一眼,白头发的老头闻言明显一顿,半天才拿无奈的眼神看了看他又慢吞吞开口道, “我和你也不是只能谈公事啊,工作环境下谈事的时候是要认真严肃点,但现在说说咱们家的家事又怎么了,我这个当外公的替我外孙关心一下我外孙媳妇的身体,自费请他吃顿他最喜欢的早茶,待会儿再拄着拐瘸着一条断腿亲自送他回去,我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是吧?” “是挺不容易的,那把打包钱也帮我顺便付了吧,我还想来份羊肉的留着午饭,外公您看怎么样?” “诶,行啊,怎么不行,想吃就吃,你胃口好我就最高兴了,咱们家阿楹不也天天就想哄着你多吃点吗?” 和那天在谈话室里的恐怖阴沉的说话气氛完全不同,这次这一老一小倒是有点半年来相处合作的轻松气氛来了。 而看这故意和自己挤眉弄眼的小老头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翘起嘴角的蒋商陆也不想和他再这么无聊地胡扯下去了,把手边写着一些特殊符号的便签本随便推过去又慢慢地开口道, “谈话记录都在这儿了,您先拿回去看看吧,那个十三号就是季从云,但是肖素珍这次可能真的活不过来了,陈永明这几天应该会和我再见几次面,能不能接触到他们真正的内部实验环境,再把那些有隐患的东西给彻底毁掉就看这几天的了。” “恩,辛苦你了……还有那个叫张婷的女孩,我让宗明苑把你个人出的钱和一些补偿都送过去了,你自己也宽点心。” 听萧骜这么说手上的动作稍微停了停,蒋商陆半天才叹了口气,又显得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道, “这么点钱有什么用,两口子辛苦养大这么朵花一样的姑娘,就这么被我给随随便便毁了。” “这没办法,在这件事上你也很难做,你就别再想了,小陆,你自己相信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爱的人相信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足够了,你在你过世的家人眼里,在阿楹眼里也是值得好好珍惜和保护的,别随随便便毁了自己,对自己要稍微好一点,知道吗?” 萧骜这般说着,好半天之后蒋商陆才点点头表示听见了,等看他心情稍微好点,萧骜端详了下他面颊上那些暗红色的老疤又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道, “等这次结束,什么时候和我再去一次墨脱看看吧?老这么一脸是伤也不是事啊……” “闻楹说他下次回来帮我弄掉,不着急。”压根不在乎这些的蒋商陆也随口回了他一句。 “也行,反正那孩子他自己也多得是办法,他这次回萧山去我的人就又跟丢了,我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到底想干嘛……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只信他自己,还记得他读高中那时候啊,我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想偷偷想找人帮我看看他的近况,结果他居然把跟着他的人一路带到派出所门口去了,真是闷葫芦最好不惹……” “您不是和他一样吗?只相信自己,闻楹是神树的事还是我在鄂伦春碰巧遇到他们,找糖棕亲口问的,不然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被蒋商陆这么直接一揭穿也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萧骜知道他脾气不好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尽量好言好语地和他解释道, “我这不是没想到你们俩还会再见面嘛,之前是怕你身体不好还老想他心里会难受,所以我就也不敢提,而且我也是在苍青那件事的三个月之后,才敢确定小楹是真的因为你出事了才觉醒了神树的基因的……说实话,我也有私心,我怕你们俩再凑到一块对彼此不好,不过你一直这么坚持,我也没办法了,但咱们现在也不好和他说的太明白,毕竟我们的立场确实和他的立场不太一样……” “……知道了,我是不会和他说他过世了有十几年的外公,现在还身体好的能偶尔和老太太们去跳一跳广场舞的。” 感觉到萧骜又在话里若有若无地敲打自己了,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做事方式的蒋商陆也懒得和他多说,扯了扯嘴角就继续喝茶了,而见状拿起筷子又给蒋商陆夹了只烧麦放到他碗里,萧骜冲他慈祥地笑了笑又开口道, “再吃一个,你这饭量怎么和猫似的,这么高的个子这么瘦,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当心身体,以后老了该怎么办?” “……您能不能别一开口就提醒我都三十好几了老得快,您外孙这么风华正茂的我也压力大着呢。” 被蒋商陆这么一脸郁闷地看了一眼莫名有点想笑,知道他表面看着冷静沉稳,其实心里最在意这件事的萧骜也赶紧安抚了地道了个歉,想了想还是一脸老不正经地道, “没有没有,你们俩才差七岁而已,这有什么,两块半的大金砖呢,而且咱们两家虽然明面上照顾到我的情况彻底断了联系,可是说起来那是世交啊,你和阿楹都没长大的时候就见过面,说起来也算是天注定的缘分……” “我什么时候……和闻楹还见过面?” 被萧骜这么忽然一提明显有点意外,蒋商陆这么语气疑惑地一问萧骜也有点惊讶,接着看着男人就表情奇怪地开口道, “你不记得了啊?我之前老以为你们俩当初会在一块,是因为你还记得小时候见过小楹的事呢……大概是你十七那年?上半年你还没生病的时候吧,那天我在书房里和你爸谈事,小楹死活不肯上来就被我放在你们家花园里了,你好像要和同学出去玩就没进书房来,所以我也没看见你,后来我听你妈妈说你在花园里陪阿楹玩了一会儿啊……” 被萧骜的话弄得像是忽然被触及了某个一直在脑子里被自己忽略的角落,之前他和萧骜都很忙碌,所以也很少会主动聊到闻楹的事,像今天这么深入就更是少见了,而若有所思地歪着头这么想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自己对这件事也有那么点印象,蒋商陆半天才心情很复杂看着萧骜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那个小孩……就是闻楹?” “对啊,他妈妈那天加班,我就把他接了带去医院打针的,他感冒了一直在偷偷打喷嚏,你爸正好找我过去有事,我就顺便带着他一起去你家了,然后回家的路上阿楹就一直在拿着你给他的那个小玩意儿发呆,你们俩估计是后来都没记住这事吧……” 一直到带着打包的烧麦悠闲地回到六条胡同的家的时候,蒋商陆脑子都还在想着萧骜最后和他说的那些话。 走进家门的时候一品红和邓桃正好在院子里等他,见夜不归宿的某人终于知道回来了,这两个孩子先是一起上来鬼鬼祟祟地闻了闻他的衣领子,见蒋商陆没忍住乐了,小桃姑娘才气呼呼地插着腰瞪着他开口道, “你给我老实一点知道吗?不要以为闻楹不在你就可以随便胡来,我们可都是收了他的好处负责监督你的!” “哦?都收了什么好处?偷偷告诉告诉我啊……” 把手里的早点递给边上偷笑的一品红,又拉着宝贝闺女的手问了一句,邓桃翘着嘴角不理他,径直从他怀里挣脱着跑出来,又把刚从y市辛苦飞回来的罂雀给抱过来递给了他。 “就不告诉你,哼,我给婶婶织围巾去了……还有这个,早上送过来的信,自己躲起来赶快看去吧,这次我不藏了。” 能被小孩子这么挤兑,蒋商陆简直都要反思自己在这个家的威信问题了,可惜闻楹的信对他的吸引力的确比较大,所以取了东西又把最近好像胖了许多的罂雀放在屋前喂了点吃的后,他就回自己屋里往床上懒洋洋地一躺,又认认真真地看起了信。 【我回到萧山了,一切还算顺利。】 【已经给荷花找到合适的水域了,但你可能还要再等我几天,有一点计划外的变故,但并不是什么大事。】 【要注意休息,不要总是太操心别人的事,多想想你自己。】 【另,今天在山里遇到了一棵橘树,那棵树亲口告诉我,他虽然是野生的,结的果却非常甜。】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所以问了他结果的大概时间,他说是在秋天。】 【虽然知道现在这么说有点早,但是还是觉得我们可以今后每年都一起过来,提前半个月左右,然后坐在这里一起慢慢的等着橘子成熟。】 【我去给你摘,你什么也不用做,就坐在树底下负责吃,然后我们可以考虑这样过一辈子。】 【闻楹】 看到最后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笑了起来,蒋商陆有点没想到一贯含蓄的闻楹忽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情话,但说实话他确确实实有点感动到了。 而每次遇到自家小年轻一本正经地说好听的话就会特别开心的蒋叔叔就这么想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真有些犯困地把信给小心放到枕头底下,又这么心情不错地翻过身睡着了。 只是今天的这个梦,却梦的有点长,有点远,更甚至一恍惚间就飘到了好多好多年前。 …… “先别进去了,咱爸在书房里见客人呢……” 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脑袋,胳膊里夹着本厚厚的原文书,原本正要推门进书房的少年转过头,接着就看见自己大哥蒋尚勇在后头无奈地着看着他。 “谁呀,大白天还关着门,那你帮我送进去吧,哥?待会儿我还得和同学出去玩呢……” “我也不认识,听说是个植物学家,多少年都不回来一趟,整天吃住在山里的那种,他外孙好像在原来的学校被欺负了,现在要办转学,所以想问问爸能不能转到舒华的学校去吧……不过你怎么又和那个家里以前混/黑的孩子凑一块了啊?你们俩哪来那么多共同话题啊?两个人准备去哪儿玩啊?带够钱了吗?” 被自己这脸皮忒厚的宝贝弟弟一把赖上开始撒娇了,已经人到中年的蒋尚勇接过他手里的书就由着他和自己在这儿和自己胡闹,而一看被自己大哥揭穿了,长得精神机灵又格外讨人喜欢的少年只笑眯眯地点点头,又抱着他的胳膊故意开始耍无赖道, “蒋大少您要是现在身上有的话,能资助我点就更好了呀,不过我可以保证,雍锦年和他爸妈可不一样啊,他特别根正苗红,还想着以后上大学入党呢……” “去你的,把钱给我拿好,赶紧滚蛋。” 一听这小子这么胡说八道就没好气地笑了起来,蒋尚勇把自己皮夹子里的身份证抽出来,随手就把里头所有的钱给了这倒霉孩子。 而乐的立刻就欢呼了句我爱死你了大哥,这一年刚好才十七岁,人生正活的相当无忧无虑的蒋二少爷一路从三楼飞快地跑下来,先是被在厨房里忙活的母亲无奈地教训了一句,又蹲在玄关边上开始换鞋子准备出门。 “晚上准备什么回来啊?” 操着一口软糯的南方口音,蒋妈妈笑着地问了他一句。 “不回来吃饭了,我同学他说请我呢。” 蹲在鞋柜子边上给自己串着球鞋上的鞋带,因为年纪小,所以心还野的不得了的蒋商陆这般说着连头都不抬。 “有个人没口福了啊,方琴阿姨今天炖了好汤哦。” 另一个此刻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女人也声音带笑地跟着蒋妈妈来了一句。 “那等我夜宵回来喝,我一个人保证都给喝光。” 特别信誓旦旦地就开始作保证了,低着头的蒋商陆这边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背上好像趴上来个沉甸甸的东西。 而当下就眯着眼睛笑了,他穿好自己的鞋把背上的小胖子给背起来,接着故意转过头看着背上趴着的孩子道, “秤砣,你在干嘛,你没看见二叔要出去了吗?” “奶奶!二叔他又叫我秤砣了!你快过来打他!” 一听到自家二叔又随便笑话自己了,小胖子蒋舒华把嘴巴一扁,立刻就从他背上飞快地下去,又作势要跑到厨房告状去了,而见状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蒋商陆一伸手把小胖子给抓回来,接着从自己包里撕了两张作业纸,又一边小声哄他一边笑着道, “嘘嘘嘘,二叔给你折青蛙好不好?咱俩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不准随便哭,不准随便喊我妈打我呀。” “嘿嘿,好,那我不哭了,二叔,我要青蛙。” 特别好哄的小秤砣被一只纸青蛙就给骗的听话了,拿到手还特别配合地给自己二叔呱呱呱了三声,而左右捏着他的小胖脸又把他给骗到楼上自己玩去了,背上包的蒋商陆低头看了下时间刚准备出门,就听到自己母亲在里头冲他来了一句。 “小陆啊,出去的时候顺便帮我看看花园里的那个孩子,那是你爸爸那个朋友家的外孙,今天好像生病了不太舒服,小心点和他说话,那个孩子很害羞的。” “哦,好的,我知道了,妈。” 听母亲这么说,蒋商陆出去的时候就顺道拐到自家花园里去了,他们家的花园里种着不少绣球花,在这个季节刚好开的非常漂亮,一簇簇的白色花瓣远远看上去清新干净地像是一幅油画。 只是那原本说好在花园里坐着自己玩的小孩,他却怎么找也没找到,而费了好半天的功夫,蒋商陆才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那个孩子居然困得地在花田里背着个小书包就直接睡着了,那具没长开的身子蜷缩在绣球花的深处差点就让他给完全忽略了。 不过既然他都已经睡着了,自己也不能随随便便吵醒他了,这般想着,蒋商陆就想悄悄走上去,准备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把他给抱起来送到屋里去。 可是等他来到那孩子的身边,又打算单膝跪下来抱起他的时候,一瞬间看清楚他睡脸的蒋商陆却忽然就迟疑了一下。 白色的绣球花花架底下,孩子的睡脸显得单纯且可爱,他的睡姿很乖巧,仿佛旁人惊动他一下都是莫大的罪过一般。 这还是蒋商陆人生头一次觉得打扰一个小孩子睡觉好像有点不礼貌了,所以他只是忍不住收回了手,过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蹲到这小孩的边上,一边憋着笑一边看他。 可是蒋二少这么和看熊猫似的一看,他居然直接就把还在门口等他一块出去玩的雍锦年给忘了。 而一直到脾气暴躁的雍锦年同学忍无可忍地在门口摁门铃提醒他,这才猛地惊醒过来的蒋商陆先是摸了摸鼻子赶紧站起来,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运动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又给他折了只纸青蛙放在了孩子的脑袋边上,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蒋商陆,你他妈刚刚磨磨唧唧在家干嘛呢?” 这一天,因为他不准时的行为而心情特别不爽的雍锦年这般粗声粗气地问了一句。 “老雍,我和你说,我刚刚看到个好好玩的小孩,睡觉是闭着嘴的,我还以为全天下的小孩都和舒华一样是张着嘴睡觉的呢,原来不是啊哈哈哈哈好可爱啊。” 想起刚刚那个在花丛里睡觉的小孩的模样,笑点从小就有些奇怪的蒋商陆一边坐在好哥们的车后座上一边还在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而另一头,就这样被他给念叨了一路的孩子,也就是今年才十岁的闻楹,也在碰巧打了个喷嚏之后从花丛中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等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有件陌生人的外套后,他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再转过头一看,他竟发现一只小小的纸青蛙也正被放在离他脑袋很近的地方。 而今天因为生病所以一直心里很难受的闻楹就这么忽然沉默了下来,最终还是把那只纸青蛙默默地拿了过来牢牢地抓在了手里,又闭上眼睛有点虚弱地说了句…… 谢谢你。 第十一树鲜花 清晨的露水沾湿了翠绿的新叶,大山深处的一棵高大乔木的树梢上正躺着个闭着眼睛,嘴里叼着根草根的俊俏少年。 他的脚没规矩地在空中一抖一抖的,脑袋上还有一朵伴随着他的动作而晃悠着的白瓣黄蕊的小花。 等耳朵里听到树底下隐约有两个小姑娘的笑闹声音传过来之后,本还显得懒洋洋的少年立马嘴角一翘,又咻的一下睁开一双淡黄色的眼睛,笑嘻嘻地冲树底下一红一黄两个女孩招招手喊了起来。 “两个妹妹去哪里呀?告诉我烧不好呀,我和你们一起去呀?” 被树上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吓了一跳,树底下的红姑娘果和黄姑娘果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等发现居然是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之后,两个看上去长得一模一样,只除了头顶上结的那棵散发着甜香气息的果子颜色不一样小姑娘只冲他一起翻了个白眼,接着那年纪大一点的红姑娘果瞪着他来了一句道, “鸡蛋花,你脸皮好厚哦,昨天刚被我阿爸动手打了又来吓唬我们姊妹啦,小心找你姐姐告状再给你好看!” 一听到她们要去找自己那个连林子里的老虎都不敢惹她的暴力狂姐姐缅桂花了,趴在树上的缅栀子的表情就变得有些苦巴巴的,他平时在这深山老林里整天无聊的很,就指望着招惹些花花草草的小小姐妹们陪自己谈谈情说说话。 可是自打他同时给一朵鸡冠花妹妹和一朵杜鹃花姐姐悄悄送了殷勤,还被私下通过气的两朵娇花合起来一起狠狠踹了几脚他的花蕊后,他这花中小色/魔的名号就莫名其妙地留下了。 之后就是一传十,十传百,从此四姑娘山上小到三岁大到八十岁,只要是家里有雌花的阿爸阿哥们都见到他就要拿拳头揍他,可把缅栀子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好男花都要给憋疯了。 “我就想要个漂亮的妹子哇!我想开花!啊啊啊!!!” 趟在树上就痛苦地哀嚎了起来,缅栀子这有色心没色胆的小子喊完又觉得开始无聊了,从树梢上轻飘飘地跳下来,就打算找个舒服地方躺着再找点早晨的露水喝喝解解馋。 只是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就感觉远处的山路上好像来了两个正在往这里慢慢走的人。 而瞬间就来了兴趣又悄悄地躲到了一边的树丛,提溜着眼珠子的缅栀子屏住呼吸只耐心地等着那两个影子逐渐靠近自己。 等一看清楚那两个在山峦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曼妙美丽的身影后,这眼睛都直了的小子不争气的连嘴里的口水都下来了。 凭良心说,从小在山里长大,被他凶悍的姐姐管的只见过一些乡土植物的缅栀子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两个仙女姐姐。 一个留着长卷发,那长相真是美艳逼人,身材比红姑娘果他小阿姨还要好些,另一个是可爱的短卷发,身材好像健壮高大些,但是穿着身绿衣服害羞的低着头,楚楚动人的样子也特别引人注目。 所以当下内心激动的缅栀子就决定无论如何自己也要上去勾搭一个,实在不行两个一起勾搭也行,而等他用两只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又抖了抖自己脑袋上的小花。 这个傻头傻脑,这辈子连真女人都没见过几次的小/色/鬼一跑到这两个五大三粗的‘仙女’的面前就用手拦住了他们,又手舞足蹈地大喊了起来。 “诶嘿!慢些走!慢些走!两位姐姐们是什么花呀?是来四姑娘山旅游的还是定居的呀?弟弟和你们一起走好不好啊?” 一眼看出这两个也是类植体人类,并且不是四姑娘山本地的植物,所以开心的不得了缅栀子就借着这优势和他们套套近乎了。 可这俩今天在山里来回转悠了好几圈,就等着逮他的‘仙女’一看见他就挪不开眼睛,好半天那长发的女人和自己低着头憋笑的同伴对视了一眼,又笑眯眯地凑近了些他,接着一把将这朵其实骨子里很容易害臊的童子花的手攥住,这才故意勾引人一般地冲他眨眨眼睛道, “哎呀,这个小弟弟好可爱啊,你是鸡蛋花对不对啊?” “诶……诶,姐姐你怎么晓得的?嘿嘿,对呀,我就是啊……” 脸色通红的缅栀子都开心的快手舞足蹈了,傻笑地瞄了一眼女人的胸……咳,又看了看腿,就赶紧难为情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而见这倒霉孩子这幅好骗的傻样,瞳孔泛灰的地涌金莲也放心了,只冲边上被他逼着也换了身女人衣服的糖棕比了个眼神,又用手指轻佻地勾了勾缅栀子的下巴道, “我们都找你好久了,你怎么偷偷躲在这里呀?你姐呢?” 地涌这话一说缅栀子就有些愣住了,他原以为这俩美女是自己运气好才碰到的,怎么现在反而还找上他姐姐了,而恰在他走神的时候,那长得挺英气的短发美女也弯下腰冲他显得很好脾气地笑了笑道, “我们找你姐姐有事,但她好像不肯见我们,我们只能先想办法找到你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缅栀子也隐约想起来自己姐姐缅桂花好像有和他严肃地警告过,如果这两天在山里看见一棵长相智障的男树和一朵一脸猥琐的男花要赶紧离他们远一点。 可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明明就是两个特别好看的大姐姐,这又是……这是怎么回事啊? 缅栀子的疑问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自己稚嫩的脸上,可惜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个对他而言显得相当残酷的真相,他那位比谁都要强悍的亲姐姐就已经察觉到不对正好赶过来了。 而直接从远处的树梢上跳过来又朝着地涌的脸狠狠地扔了一把比刀锋还利的花瓣下来,白衣长发,面相清冷的缅桂花无视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又抬头冲她不悦地看了一眼的地涌,略显嘲讽地勾起嘴角道, “地涌,你这个死人妖又变成女人出来欺骗纯情少男呢是么。” 缅桂花这么一说,地涌金莲就在缅栀子这小子瞬间惨白的表情下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见状的糖棕也有点尴尬,也知道他们这样故意骗人家弟弟不太好,只能摸摸鼻子冲树上的缅桂花安抚地笑了笑道, “花姐,咱们下来好好说吧,你不要故意躲着我们,我们真的在山里找了你好久啊,而且这次也是真的找你有事……” “算了吧,你们这两个家伙能有什么事找我,你们不是一向好的穿一条裤子呆一个花盆的么……啧啧,不过糖棕,以前是我小看你了啊,和这个死人妖一起装女人骗我的花痴弟弟很好玩吗?你们两个好好的大男人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眯起眼睛就章在树杈上开始嘲讽糖棕和地涌了,脾气不好的缅桂花也不顾自己弟弟被她的大实话搞得脸都绿了的可怜样子,只一脸不悦地冲指着缅栀子的鼻子大骂了一句道, “臭小子还不给老娘赶紧滚过来!眼珠子长在眼眶里是雄花的雌花的都看不清楚吗!这辈子活该被人妖骗!白痴!” 骂起自己弟弟来和骂地涌糖棕一样不留情面,也不知道是不是糖棕已经习惯了自家老雍那样的说话方式了,他居然觉得缅桂花这久违的火药脾气好像还可以接受。 而一把摁住在边上不耐烦地想直接和这个嘴比刀子还坏的泼辣婆娘打一架的地涌,糖棕一脸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后才对上上方缅桂花冷漠的看着他的眼神道, “你不好奇我们是怎么找过来的吗?毕竟这里可不是你们的老家啊。” “……我管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我和我弟弟现在好好的,咱们几个本来就关系不好,没必要现在还惺惺作态——” “凤凰木让我们来的。” 糖棕的话让缅桂花猛地停下了接下来的话,一脸难以置信的往下看着底下的这两个多年未见的家伙,缅桂花捏紧自己的手掌努力地平复了下情绪,又神情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语道, “……原来我前几天没有感觉错,凤凰木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恩,就是凤凰他让我们亲自来找你和缅栀子的,不然我们俩可真猜不到你们会躲在这儿,他之前没有到开花期,所以没办法感受到我们的生长情况,但现在春天复苏了他的能力,所以你们的踪迹才被他感觉到了,四姑娘山是当初少数没有被污染过的土壤,你们俩选的生长环境倒是不错,但现在你们也是时候出去了,凤凰让我们亲口告诉你,北方的有些东西快要化冻了,再不赶紧就来不及了。” 这明显在暗示着什么的一句话让缅桂花直接沉默了,半响她从树梢上抬脚跳了下来,又把缅栀子给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后。 等面对面和许久不见的糖棕还有地涌慢吞吞地对视了一眼后,神情莫名显得冷酷肃杀的女人扯了扯嘴角道, “告诉我,除了你们两个,还有哪些我们那的同类已经出现了?” “有菩提,还有荷花。”糖棕老老实实地回答。 “什么?怎么还差这么多,这么点人还怎么好好保护咱们凤凰的安全,帮咱们凤凰好好办事啊。” 缅桂花闻言不耐地皱了皱眉,明显有点不太满意他们俩的办事效率,而听她这么故意挑刺,翻了个白眼的地涌也懒得搭理他,就歪着头看着缅桂花和一脸茫然的缅栀子冷淡地笑了笑道, “大姐你要是前几天就早点愿意出来,我们也许可以节省点时间去找下一个。” “少给我来这套,我现在就可以帮你们节省时间,你们俩应该还记得槟榔的对吧?我大概知道这个家伙现在在哪儿猫着呢,给我半个月,算了,十天也许就够了,然后我再带着人亲自去见凤凰。” 皱紧着眉头的缅桂花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她本就是那种长相很凌厉英气的女人,这般说着还把背在背上的一把兰花弓给随手抽了出来。 而被她的风风火火给有点惊到了的糖棕也知道缅桂花和地涌都是自家凤凰忠实拥护者,不然也不会不会十日一年的这么看不顺眼对方,所以当下站在糖棕边上地涌见她这么急于表现只咬了咬牙又有点不甘心地道, “那我也去,别说的好像别人只能拖你后腿一样。” “你行不行啊小莲姐。”缅桂花眯着眼睛就笑了。 “桂花姐行我就行啊。”地涌跟着冷笑了一声。 糖棕:“………………………………” 缅栀子:“………………………………” 发生在四姑娘山的这场气氛相当紧张的争吵,缅桂花和地涌心中心心念念的凤凰尊是没什么机会知道了。 事实上自从安排糖棕和地涌离开y市去寻找缅栀子和缅桂花之后,独自留在萧山内部给荷花找好合适的水域,就自己也找了个山里的清净地方呆着的闻楹就一直在间歇性的沉睡之中。 他每天有固定一小时的清醒时间,其余的时间则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在醒过来的这一小时里,他一般会思考下今天该怎么给蒋商陆写信。 然后等用自己其实已经不存在的手握着一支笔艰难地做完这一切之后,如今身体恢复为彻彻底底的树形,看上去就是一棵华贵美丽的凤凰树的闻楹会稍微动动自己结满花苞的树梢,又在山林间像所有正向上默默生长着的树一样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凤凰树开花期之前的储藏营养期,他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变成一棵真正的树,然后过上一段时间这种白天需要光合作用,晚上进行呼吸作用的规律生活。 只不过从高等植物恢复为低等植物形态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也一直在暗自消化大脑中伴随着逐渐进化给他带来的某些特殊讯息。 这些讯息闻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主动提过,但事实上回到他的家乡y市来,对他而言还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这般想着,自打那天上山之后,就已经敏感地注意到萧山上的某个细微变化的闻楹心里也并不着急,因为他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间让一个合适的人自己送上门来。 而当闻楹作为一棵树回到萧山生活了第七天之后,这座常年没有什么人上来的山居然真的就单独来了一个人—— 他不知道同不同父但确实异母的哥哥,闻榕。 从幼年时就几乎很少见面的两个人,如果不是看到他此刻真的去给自己立在萧骜,萧红旁边的那块比较新的墓碑前送花了,闻楹都不太能确定这个皱着眉,板着脸的年轻男人就是以前那个天天和自己大呼小叫的闻榕了。 可是这块属于他的墓碑上的立碑人的确写的名字就是闻榕,而不是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闻天明,这让闻楹那天回来之后亲眼看见的时候也有些意外。 而从眼前这个人那双继承了他亲生母亲的单眼皮和略显女气的面相上来看,闻榕从小到大的长相其实还是变化不大的。 这般想着只默默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树枝,又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显得更像一棵树一些,闻楹面无表情地望着独自站在自己树底下的闻榕,等了一会儿,闻榕也只是把手里的花慢慢放下后,又冷笑着自言自语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又来了,你可能也不想看见我,但是我只是来和你传达一个对你而言很不错的消息,我妈她也死了。” “她毁了别人的家庭,还把你妈给气死了,带着她不要脸的儿子登堂入室,从小就欺负你,但这个世界就是冥冥中有报应的,她得了全身性的癌症,死的很痛苦,她的丈夫也早就不爱他了,连哭都不为她哭,比你妈还要难受一百倍。” “我照顾了她半年,听她在我耳朵边上念叨了半年的报应报应报应,她说一定是闻楹年纪轻轻的又死不瞑目,所以才替他妈妈来报仇了,要我好好地来给你立碑扫墓道歉,最好能跪在你的面前求你放过我一命。” “说实话我觉得很可笑,以前教我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让我和她一起那么对你的是她,现在在这儿自己心虚的不得了也是她,就好像我乐意顶着第三者的孩子的名声长大似的,投胎不成功这事能怪我么,欠也是闻天明和她这对狗男女的欠你和你妈的,这些狗屁不通的破事关我什么事,我又招谁惹谁了,我就是不想跪在你面前求你原谅怎么了,你有种就活过来报复我啊……” “……我才不会觉得心虚,害死你的又不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我那个害了我半辈子的妈,还有闻天明那个对哪个老婆都不好的王八蛋,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从小就只会装模作样地板着脸,也不会听话地叫我一声哥哥,哪怕我和你低三下四地说对不起,其实我也觉得是我妈做的不好,你不搭理我,必须要我对你大声地说些难听的话你才会有反应,之后还把我的门牙给打掉让我一个月都被同学嘲笑……” 说到这儿略有些情绪恶劣地停顿住了,闻榕嘴里说出来的这些火药味很重的话,旁边和根树桩子一样立着的闻楹倒是有些见怪不怪。 至少性格其实一直迟钝的他,十几岁的时候为什么能天天和闻榕动手打架也是有理由的,而完全不知道他嘴里的那个死不瞑目的人就在边上淡淡地盯着自己,眼眶通红的闻榕深吸了一口气又扯了扯嘴角,继续慢慢开口道, “……算了,反正你也听不见,我就说给我自己听,你不用管我……你一直看不起我,从来不把我当哥哥,我没有意见,换做我是你,我估计比你还要狠,但我现在自己犯/贱了,我是不会让别人就这么杀了我弟弟不负责的……闻天明现在和地植办在那儿僵持着,没办法彻底查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又为什么会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回来,但是你的事情我会帮你弄清楚……死木头,你想不到吧,从小看上去没什么本事的闻榕现在也混出来了,但我也没靠闻天明一点,你当初做得到我也做得到,我现在在军部的军职会让我有机会接触到地植办的,到那时候我再来看你……我先走了。” 这话说完,闻榕就抬手擦了擦脸上狼狈的眼泪准备转身离开了,可是已经在这儿等了好几天的闻楹哪里会这么轻易地让他离开,至少也要先把有些事谈清楚再放他走。 而通过刚刚的那些话也大概确定了,闻榕在心里其实对自己是没什么太大的恶意的,和他关系一直以来都很生疏,所以难免有点迟疑的闻楹皱着眉想了想,还是慢吞吞地用自己的树枝戳了戳闻榕的背。 “谁啊!!!” 大白天的在三座墓碑前忽然被人碰了下背,只要是个人都会吓一大跳,闻榕明明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现在通红着眼睛咬着嘴唇反而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了。 可惜闻楹见状也并不是很同情他,毕竟都讨厌了那么久,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还是会讨厌下去的,而这么自顾自地思索了一下之后,这次真的是找他有事的闻楹只能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脑袋从树桩上一下子伸出来,其余部分还保持着树形又冲眼前一脸见了鬼的闻榕淡淡地来了一句道。 “我。” 闻榕:“………………………………” 第十二树鲜花 萧山深处的一处僻静的树下,闻榕脸色惨白地坐在地上哆嗦着手指,而在他的面前,已经恢复了自己人身的闻楹也在难得耐心地等着他慢慢缓过神来。 只是等了好半天,被他刚刚这么惊悚的出场吓得差点就晕过去的闻榕似乎都没有好一点的迹象,所以等的有点没耐心闻楹只能慢慢低下头看了眼他,又口气平淡地问了他一句。 闻楹:“你要吃苹果吗。” 闻榕:“有……有苹果吗?” 闻楹:“没有,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苹果。” 闻榕:“…………………………那你问什么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有点生气了,闻榕本来就有点被吓得气喘不上来,再被他这么故意一刺激更是脸都白了,而捏了捏眉心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耐烦地闭上眼睛的闻榕好半天才沉声问了他一句道,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忽然变了个样子?你这半年到底去哪儿了?” “受了点伤,一直在别的地方修养,开花期变态发育所以样子有点变化,地植办那边我不太信任,不想随便出来惹麻烦。” 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他吵架或是动手,所以闻楹被他一问居然挺配合地一一回答了。 闻榕闻言顺势抬起头看了眼这张容貌已经完全陌生,简直可以说是换了一个人的脸,清楚他们这些植物的生理习性总是很特别也有些见怪不怪了,所以只是自顾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许久才皱着眉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要不是你这小子说话的口气再过多少年都不会变,我简直都要怀疑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了……没死也不知道悄悄吱一声,害的我还要给你买块碑花钱刻字……” “我没钱还给你。”闻楹一脸淡定地回答。 “我这么说是要你还钱给我啊!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和我动手啊!” 忍无可忍地就一下子站了起来,闻榕自己也是军旅出身,刚刚说是腿软肯定也只是因为贸贸然看到死而复生的闻楹才有点失态。 而嘴角抽搐地瞪着明摆着是故意拿话气自己的闻楹,闻榕打小看到他这种木着脸地能给人心里添堵的本事就火大,好半天才故意冷下脸口气嘲讽地问了一句道, “既然想躲着,现在又冒出来找我干嘛,刚刚不是说有事才特意回来的么?可你现在本事看着挺大的,不仅能装神弄鬼,说话还越来越能气人了,还要找我这种沾着你的光才能姓闻的小喽啰帮忙啊?” 因为他语气尖锐的问题而沉默了一下,闻楹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冷的可怕,搞得虽然名义上是他哥,个子却发育的不太争气,所以比他要矮点的闻榕莫名的就有点紧张,而闻楹见他又开始和自己虚张声势了也没说什么,只直截了当地和他来了一句。 “我要见闻天明。” “哦?见他干嘛?一边伤心的哭一边扑到他怀里叫爸爸吗?” 像是忽然找到了一个能刺激闻楹的点,闻榕说着就歪着头显得特别恶劣地笑了,而真的很难得被他恶心了一下的闻楹只眼神复杂地和表情洋洋得意的闻榕对视了一眼,半天才慢吞吞地用一副我才是在讲实话的口气回答道, “只有你才会这样,你每次打不过我就会这样。” 闻榕:“你……你给我……闭嘴……” 小时候关系就很不怎么样,所以好几年都不会主动见面的闻家兄弟终于在快要和对方谈不下去之前,决定把彼此之间的话题给严肃的拉回来。 皱着眉的闻楹在将脑子里的部分信息整理了一下,也不想在没意思的和他像小孩一样继续打嘴仗了,只看着眼前的闻榕就用一种相对郑重的口吻开口道, “我不仅要见他,还要见到方振,姚从宇,曾琪,也就是目前人类军方和早期的地植办有所接触的其他几位高级将领,我这里目前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当面传达给人类方面,这件事情可能会关乎到未来动物和植物共同的安全问题,我知道你现在还在军区任职,但并不需要你替我传话,只要尽快找一个他们都在的时间把我单独带进去,我自己去找他们就可以了。” “可你现在说的这种事情难度更大……而且你怎么保证进去了之后,不会一个不当心就被当成误闯的直接逮捕呢?再说了,闻楹,你知不知道动物和植物这边其实都快彻底闹翻了?刘常卿死了以后,新上任的陈永明已经快一个多月都对关系本就冷淡的军部采取无视和回避政策了,完全性质不同的两个种族这么难为着凑在一块,还合作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还谈什么共同的安全问题,在很多知情的人类高层眼里,你们这些花招很多的植物就是最大的安全隐患……” 因为闻楹的口气也跟着态度认真了,闻榕看出来他这边应该是真的有什么比较严重的问题,不然也不会一上来就和他提这种听着有点吓人的要求。 而闻楹也没办法和他立刻证明自己现在完全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所以他只能望着眼前的闻榕难得显得很耐心地解释道, “我目前没办法和你透露太多,但地植办的高层的确问题很大,所以我也没有去找他们而是直接选择找人类方面先谈这件事,但我保证,有一个即将要摆在动物和植物面前的共同敌人就快要出现了,如果不尽快让动物这边也做好准备,再把地植办高层方面的历史遗留问题解决掉,后续问题真的会很严重。” 闻楹的话说到这里,闻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他的个人立场出发他其实应该明哲保身才是,毕竟他还年轻,没必要为了这种事而拿自己后半辈子的前途开玩笑。 可是这是闻楹,是他始终有所愧疚甚至一辈子都无法偿还清楚的闻楹,而且同样曾经身为一个军人,他也不太相信以闻楹曾经的为人会处于什么私人的目的来欺骗自己,所以想了想,皱着眉的闻榕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语气烦躁地叹了口气道, “知道了知道了,这是正事我还能不懂啊,但你要稍微给我点时间,万一被逮到了不要说你和我的名字很相像,我可不认识你啊。” “恩,谢谢。” 闻楹突如其来的道谢让闻榕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直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的闻榕咳嗽了一声,嘴角有点掩不住愉悦地翘了翘,又强行按捺下去故意板着脸道, “哼,有的小子平时傲气的很,关键时候不还是得要求人么……我先走了,你还活着而且躲在这里的事情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包括闻天明,你自己就继续和木桩子一样的整天装神弄鬼立在这儿吓唬人吧,改天我再找人过来把这破碑给拆了,看着真是晦气死了……” 被欺骗了大半年的感情,所以心里相当不爽的闻榕一边说着就一边转身准备走,只是等他转过身的时候,闻榕却觉得自己的脑袋上被忽然扔了个挺沉的东西,砸的他一脸发懵的同时就恼怒地大喊了一句闻楹你他妈到底又要干嘛。 可等闻榕低下头一看,居然发现滚到自己脚边的是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苹果,好半天已经重新变回一棵树的某人的声音才从闻榕眼前那些淡绿色的花苞深处慢吞吞传了出来。 “请你吃苹果,我自己催熟的。” 闻榕:“………………………………” 心情大起大落的闻榕拿着自己亲弟弟给的催熟苹果走了之后,闻楹一个人……哦不一棵树呆着的时候又给自家蒋叔叔写了封信。 罂雀蹲在他的树杈上的时候被闻楹随手喂了点坚果,可她看上去越来越有负担的鸟肚子,却明显没有因为最近工作量大了就得到什么有效的缓解。 见状闻楹有点若有所思,半响忽然就伸手把已经给罂雀的坚果从她嘴边给强行拿走了,被气的直了一双红玛瑙眼睛的罂雀不开心地叫唤了一声,却愣是拿这棵霸道冷酷的树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这一天,当闻楹把这封给蒋商陆的信让罂雀带走后,他自己就陷入了又一次的被迫沉睡之中,在这一次梦境中,意识模糊的闻楹也再次看见了这几天都会重复出现在他梦里的奇异画面。 蔚蓝色的海水中远远地走出来很多身上带着鳞片和翅膀的人。 地面上的一群人也在轻轻摆动着自己的花朵和枝叶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两种形态不同,根源却相同的人类在大地上开始混居生活。 海里走出来的人因为力量强大,对阳光和露水的依赖不大,且群体智慧出众,所以很快开始学会打猎和建造房屋。 树上长大的人因为生长迅速,维持生命的方式特殊,而且仅靠露水和阳光也能活命所以也不断地繁衍着人口。 直到某种谁也没有预料的异常出现,并首先发生在了那些毫无准备的,从海里走出来的那些人类身上,而很快可怕的灾难就开始蔓延开来,连树上的人也不能幸免,紧接着就是一场—— 从漫长的梦中惊醒猛地就睁开了眼睛,闻楹的脸色有点白,呼吸也难得显得有点不稳,半响他躺在树上慢慢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当坐起来发现罂雀居然已经回来了之后,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睡过去至少十几个小时的闻楹这才抬手把她脚上的东西给拿了出来,等慢慢拆开蒋商陆给自己的那封回信后,那个已经好快十多天没见面的男人也针对闻楹之前寄给他的东西做了一些回复。 【我收到你的信了,不要有什么顾虑,就顺其自然吧,你自己也说了从来没了解过你哥哥,现在能了解一下也是好事一件。】 【试想一下,你们还都是小孩子的时候,说话做事难免都很冲动,我从你的话里能感觉到他是个对自己的身世自卑感很重的人,但是你自己也应该看出来,他很在乎你,也和你一样重视亲情,哪怕他不说也不承认。】 【虽然我这样说有点一厢情愿了,但是也许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能明白我对家人和家庭的珍惜了,我虽然很想对你说,你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闻楹,我什么都能替你办到,但是我其实还是更希望你的身边能有对你好的朋友和善待你的家人。】 【所以下次见他的时候也不要一直想着以前的事了,我觉得你应该不用我说也能做的很好,你只是还在为你母亲的遭遇而不平,我明白。】 【很抱歉因为我过世的大哥和我年纪差的很大,我和他的关系也一直更接近于一对父子,所以我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好一点的相处建议,不过真羡慕你啊,还能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大哥。】 【我这几天一直在失眠,有一些很让我有压力的事情正在困扰着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但是可能是我在你面前总是有些控制不住的软弱。】 【你的信就像最好的药,哪怕我病了也能马上就好。】 【蒋】 …… 自从那一晚之后,蒋商陆又强行把季从云带出来了三次,每次陈珂把他再领回去的时候都会发一通很大的脾气。 至少等蒋商陆再看见季从云的时候,他身上只会比上次多更多被各种东西殴打出来的狰狞伤疤。 “他已经开始彻底不耐烦,准备再去那几个基地挑一个更合心意的植物实验体了……也许再过几天您就可以用随便什么理由就把我给彻底带出来了。” 被蒋商陆放在床上处理着身体上的烫伤和打伤,眼神麻木的季从云看上去笑的有点勉强,被伤口的疼痛折磨的脸色惨白的样子实在有点可怜,而听他这么说面无表情的蒋商陆只皱着眉没说话,半天才把他身上的衬衫给好好穿回去又坐在床头缓缓开口道, “季少尉,我很抱歉。” “没事的,蒋先生,你是在帮我,我不会不识好歹的。” 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总是显很得沉闷,蒋商陆最近必须要通过各种荒唐的行为把自己弄得看上去越疯癫野蛮越不可理喻才好,至少陈永明因为最近的频繁性接触,对他的防备已经明显比以前松懈了不少。 明天中午他就要去陈永明家和他吃一顿午饭,谈接下来有些合作的细节问题了,而想到这儿,眼神阴冷的蒋商陆只轻轻地抖了抖手指上的烟灰,又冲神态虚弱的季从云懒散地笑了笑道, “指望彻底取信陈永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的目的也不在这里,那几个基地的东西必须全部被毁掉,陈永明这样的人也不能再继续在这个位置坐下去,你一旦恢复自由,就先帮我把现在还住在六条胡同的夹竹桃还有一品红带走,地植办行动科的宗明苑少校会协助你们的,不用担心。” “恩,我会的。” 蒋商陆的话还是很能给人安心的感觉的,季从云也发自内心地相信他,愿意听他的话,等到第二天中午,蒋商陆照例是一副荒唐到深夜现在才醒的鬼样子从酒店慢悠悠出来。 而当他带着季从云一起前往陈永明的家之后,明显早早就等着他过来的老人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会儿一脸下流放/荡的蒋商陆,见这个男人像是哄着什么可以随意虐待的小宠物似的让表情呆滞的季从云慢慢地跪在自己面前供自己玩弄时,心中有些满意的老人忽然忍不住笑了,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和他主动打了个招呼道, “商陆,你看上去要比珂珂会养东西多了啊,看你把十三号养的多听话啊。” “也许吧,不过年轻人总是会比较没经验,这些娇贵的花花草草的我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顺势松开了季从云的下巴又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冲走到自己面前陈永明笑了笑,蒋商陆懒洋洋仰头抽着烟的样子显得阴冷且恐怖,但他越是这样陈永明才会越发相信这是一个和他一样堕落肮脏到靠吞并同类为生,连身体上都满是丑陋虫眼的可怕怪物。 而这般有些愉悦地想着,这位如今地位显赫,在地植办中几乎无人能撼动的老人只在这呛人的烟味中不太舒服地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才很随和亲切地望着气色很难看,嘴唇都白的吓人的蒋商陆笑着开口道, “有没有兴趣和我单独聊一会儿?想和你说点正事。” “当然。” 随手用手指摁了烟头,蒋商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顺手摸了摸跪着的季从云的头,又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才和陈永明一起往楼上的书房去。 当经过楼上走廊的一扇窗户时,他忽然撇见下面的花园里笑眯眯的陈珂好像正抱着一个和季从云有点像,又不太像的年轻男人再往他的断腿上小心地浇水,而见状的陈永明也只是跟着他一起停下脚步又望着外面的这一幕很慈爱地笑了笑道, “那是八号,也是不太成功的试验品,但珂珂其实很好哄的,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你要是喜欢十三号就尽管带走吧,以后总有机会弄出更成功的东西的。” “那就谢谢您了。” 漫不经心地这般随口道了声谢,蒋商陆这种傲慢无礼的态度陈永明看上去却并不在意,两人继续说着话就又一起进了书房里面,等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后,陈永明先是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吃了一把桌上的药,接着掩着嘴唇咳嗽起来的他才冲面前的蒋商陆缓缓开口道, “商陆,你觉醒了才半年多是吗?” “是啊,多亏了您那位老朋友刘常卿部长的招待,我的觉醒过程非常的痛苦,被荆棘花一下子扎穿心脏的感觉现在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脑子里呢。” 看他一脸阴阳怪气的好像又要冲自己发火了,陈永明也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等把自己常年带着手套的手摘下来又给瞬间挑起眉的蒋商陆看了看自己已经只有一副白骨的右手,微笑着的陈永明显得很高深莫测地冲他眨了眨眼睛道, “我已经觉醒了快三十多年了,曾经的我也和你一样充满了对修罗这个身份的排斥和愤怒,不过很快我就找到了自我调适的方法,我和你一样非常的想活下去,很凑巧的是,年轻的我在其他有些方面上也和你很像,物质方面我什么也不缺,有很多得天独厚的优势,并且还有点小聪明,于是我开始努力寻找合适的途径救我自己的命,同时还结交了两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朋友。” “地植办那时候刚刚才发展起来,我和另外两个和我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一起加入了这场早期的政治乱局中,然后也很凑巧地各自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是的,你没有想错,商陆,其中有一个就是搜查科的刘常卿。” 说到这里陈永明看了眼眼前的蒋商陆,见蒋商陆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明显在等待下文,所以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没有故意卖关子,就这么一边回忆一边笑着开口道, “刘常卿这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就非常的自负,总是很看不起别人,所以权利大了之后就老是给我还有我另外一个朋友脸色看,而我这个人却习惯在别人面前保留自己的实力,至少我和我管理的探发科这么多年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直到刘常卿彻底倒下我才选择出现也是有理由的。” “而我的另外一个朋友,则是个充满正义感又很善良的人,至少在我故意向他透露了我的修罗身份之后,他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的歧视我的意思,相反还热心地开始地和我一起寻找延续我生命的方法……” “可惜啊,他还是太不知趣了点,一不小心就看出来我在故意诱导刘常卿做的那些事,所以我只能选择舍弃我的这个总是能帮到我很多的朋友了,行动科的萧骜,地植办所有人心中永远的英雄,这就是我给他最好的赞美之词,我想他在天之灵应该也会感激我的,可是有时候想想我还是会忍不住愧疚呢。” 这般口气相当虚伪地叙述着,陈永明萧骜和刘常卿之间的那些事情蒋商陆之前隐约就猜到了点,但还是被他这幅惺惺作态的卑鄙样子弄得忍不住笑了,而脸上维持着兴致盎然的模样听他这么说完,坐在他对面的蒋商陆眼神乖戾地勾起嘴角,半天才配合着这狠毒的老头来了一句道, “至少你赢了不是吗?输赢才是最重要的。” “对啊,谁让他当初自己要选择相信一个修罗呢?从我觉醒的那一刻起,我就和他们注定不是一种东西了……你可能也看不太出来我曾经是什么了吧?我是一棵蝎子草,和你一样浑身都是毒,不过也不重要了,我已经找到了维持我永恒生命的方法,现在我还想把这个方法分享给你,一个和我的为人处世非常相像的聪明人,至少在找到岁之前我也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出色的帮手在我身边,那些碍事的人类军方,还有什么五树六花,总得一个个慢慢收拾掉……” “我会的,我比您更想活下去,只要您给了我想要的,我也会好好报答您的。” 苍白细瘦的手指这般说着在桌上慢悠悠地敲了敲,蒋商陆带着阴冷的笑意的回答也让陈永明满意点了点头,接着他也没有继续说清楚自己那个总在卖关子的方法是什么,就招呼着蒋商陆和他一起去楼下先吃午饭再说。 可是这顿奇怪的午饭却没有陈珂的参与,除了已经彻底属于蒋商陆私有物品,此刻正呆呆地坐在边上的季从云,就只有陈永明这个走三步都要喘口气的死老头子。 “商陆,尝尝看,我觉得你会很喜欢这个味道。” 抬手示意蒋商陆吃一口面前这个盘子里的东西,蒋商陆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这盘看上去做的味道很美味的肉羹,接着就姿态优雅地用手上的勺子浅浅地尝了一口。 入口时他的舌苔明显尝到了一股有些怪异的味道,有点类似于菌类的鲜美,又有点像是某种肉类,而还没等他对这道菜的味道评价上些什么,年迈的陈永明已经一边惬意地吃着自己的那份午餐一边微笑着缓缓开口道,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所谓的岁并不是一种动物,也不是一种植物,而是一种寄生菌类,或者说微生物,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既然存在着动物体人类和类植体人类,有没有可能存在着微生体人类呢?细菌,真菌还有很多很多看上去存在感很弱的微生物,他们会不会通过不断进化的方式成为第三种形式上的人类呢?” 这般说着,陈永明也稍微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注意到已经沉默了很久的蒋商陆忽然抬头看向了自己,而老人见状也只是十分坦然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又勾起嘴角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道, “是的,就是这样,岁就是这样的存在,所以被他控制着的我们也是这样的存在,我和你说的那个方法也是我前几年偶尔有一次因为身体实在不好,食用灵芝进补的时候才想到的,说起来也真是偶然……” “我当时看着那棵名贵的灵芝我就在想啊,既然我们这些修罗也是和菌类差不多的东西,那有没有可能通过培养食用菌的方式让他们越长越多呢?这样我就能有源源不断,比灵芝还要有用的补品给我食用,让我变得越来越强大,你说这个方法是不是很不错呢?恩?” …… 蒋商陆的车一直开到离陈永明的家很远的地方才停下,从头到尾在边上听到一切真相的季从云打从刚刚起,也一直在担心地留意着脸色难看却还要在陈永明面前维持着镇定的蒋商陆。 等看到他终于停下车又打开车门跑到外面去了之后,心里一紧的季从云也连忙跟了上去,可一看到那个平时总是强大到不可打倒的男人眼下这么失态狼狈,只能痛苦地弯着腰捂着自己的胃的样子,季从云的眼睛立刻就不忍地红了。 “蒋……蒋先生……” “……转过头去,别看着我。” 疲惫地闭着眼睛连动都不想动,刚刚在陈永明家里被迫吃光了那个盘子里的所有东西,所以蒋商陆现在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整个胃都在剧烈地翻涌,一种非常可怕的罪恶感也正在越来越真实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而在这种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萧骜为什么总是会表现地那么不信任自己,也许在确确实实吃过亏的老人看来,已经算不上同类的他就是应该好好防备的东西吧…… “从云,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变成……和陈永明差不多的怪物了?” 简单地用水漱了下口又回到车里慢慢坐好,嘴唇颜色惨白的蒋商陆一动不动地靠在驾驶座上的时候,忽然对身旁的季从云来了一句,而注意到他此刻真的不太舒服,闻言的季从云只是同情地看着他又强忍着自己的眼泪语气坚定地冲他开口道, “不会的,您是个好人,您永远都不可能变成像他那样的怪物……我相信你,闻楹也一定会相信你。” “是啊,我还有闻楹……” 因为这个让自己心头柔软的名字而忽然扯了扯惨白的嘴角,拿手掩盖住自己眼睛的蒋商陆过了半响,才侧过头笑了笑又冲身边季从云口气很轻很慢地开口道,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但是我还是郑重地请求你一下吧,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请你都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闻楹,我现在有我的责任在身,他也有,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我曾经都做过什么……谢谢你了,从云。” 第十三树鲜花 萧骜坐在谈话室的一角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蒋商陆,蒋商陆则在一边低头飞快的写着些东西一边抽着手上夹着的烟,注意到这似乎是他进来之后抽的第三只烟了,萧骜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接着神情难掩复杂地开口道, “觉得压力大也不要一直抽烟,你还想不想要自己的肺了。” “……没办法,我以前瘾症还没痊愈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染上烟瘾了,后来没人管我了,我自己也不注意就变得更严重了,现在只要不抽我的头就会很疼。” 沙哑着声音这般回答了一句,蒋商陆随口说着就把手上的已经写好的记录都递给了萧骜,等看到老人抬手接过去又开始认真地看之后,脸色不太好的蒋商陆看着他翻过两页记录还是没忍住来了一句道, “您觉得微生物人类一直以来……为什么数量会那么少?” “可能是因为寄生在动物和植物身上比独立进化为个体方便多了,但他们肯定也是有这个能力的,不然陈永明那个老东西不会那么有自信地和你透露这么多,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说不出他们数量很少的话了。” 萧骜低着头不置可否地回答,紧锁着的眉头明显在因为某些事而心事重重,见状的蒋商陆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眯起眼睛用一种带着明显请求的口气慢慢地对眼前的老人开口道, “季从云既然已经成功脱离那边了,能帮我把他还有那两个孩子先送走么。” “可以是可以,但是目前行动科还是不能主动暴露自己的痕迹,我只能让人暗中支援一些。” “恩,能稍微留意一下就可以了,他们其实也有自保能力,等不相干的人都彻底离开之后,我也能安心地履行我和你之间的约定了,至少辛苦半年的成果也到了该验收的时候了。” 听出他今天的话里明显透出股格外消极的味道,萧骜有点疑惑地抬起头,等注意到他的嘴角有点细小的伤口,嗓子里的声音也格外的沙哑后,老人想了想还是皱起眉沉声问了他一句道, “你刚刚干嘛去了。”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吐了一会儿。” 因为面对的是萧骜,所以蒋商陆也懒得说谎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就回答了,听他这么说萧骜有点脸色难看地沉默了下来,半响自己这几天心里也烦躁的很的老人只能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又用一种很隐晦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冲蒋商陆道了个歉道, “等我去到下面之后,我会为我今天对你所做的一切,当面跪在你的父母面前给他们道歉。” “……还是别了,这种糟心事就不用告诉他们二老了,反正也是我自己答应好的,人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而且现在能做好这件事情的本来也只有我。” 知道萧骜明显意有所指,也十分清楚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蒋商陆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反正当初被陈永明和萧骜同时找上的时候,也是他自己做下了今天的这种决定。 只是很多事情的发生本来就不在他的计划内,而想到某个还在等着自己的傻木头,不自觉勾起嘴角的蒋商陆只能慢慢开口道, “现在想想您之前说的也有道理,我为人太过自负,总是在做一些自以为是又很伤害别人的事,当初就应该早点离开,不应该再在鄂伦春和闻楹磨磨唧唧的,搞得现在不好给他交代……” “终于知道后悔了?” “不,当然没有,您外孙就是天生来克我的,我实在拿他没办法,他现在要我的命我也能心甘情愿地给他。” 说到这儿忽然还是停下了,似笑非笑的蒋商陆盯着自己隔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长好的指甲盖看了看,停顿了半天还是望着眼前的萧骜眼神略显试探问了一句。 “闻楹这次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吧?” “……不会,我大概猜到他现在在做什么了,至少在你完成你的事情之前他是没办法脱身的。” “那就好,我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真有点怕吓到他。” 这般口气轻松地开了句玩笑,这段时间瘦得快脱形的蒋商陆说完又不想开口说话了,心里有点担心他的萧骜让宗明苑给他送了杯热茶和一份卖相不错的吃的进来,但是胃里实在难受的蒋商陆还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萧骜见状有点拿他没办法,只能口气低三下四地问他想吃什么,不行就自己亲自给他去买给他去做,把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准备抽第四根烟的蒋商陆弄得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又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地冲他开口笑着道。 “老爷子,算我求您了,别拿现在这种同情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闻楹以前老这样和哄大姑娘似的对我,有时候我都不太受得了,更别说您现在还和他一块这样了,我已经不是十六七岁了,我今年都三十好几了,说实话,真的已经没什么更大的打击能让我再垮掉一次了,我希望你能明白当我遇上麻烦的时候,其实更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能力来解决,而不是马上就软弱地去找别人帮我,同情我……” “在这一点上,闻楹一直特别懂我,因为他总是能知道什么时候该给我适当的尊重和空间,什么时候该给我点依靠,让我也能稍微松口气……” “当然了,我很理解您的某些顾虑,其实我也没那么无所不能,只是做任何决定前,我自己心里大概也有数……咱们俩之间压根谈不上谁利用谁,谁亏欠谁,您就尽管放宽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这么说……您能明白了吗?” …… 闻楹和闻榕见面的第三天,闻榕又一次来找了他。 这一次兄弟俩没有再故意给对方脸色看,毕竟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能随便开玩笑,闻榕到目前为止还是不清楚闻楹到底想去干嘛,而闻楹也因为自己的原因没有仔细和他说。 但既然都答应了,闻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这辈子也就赌这么一次,会不会出什么事就看闻楹自己的人品了,所以两人稍微商量一下,闻楹就在闻榕的安排下和他一起秘密离开了萧山,又径直前往了他们的目的地y市军区。 在过去的路上,闻榕向闻楹详细告知了这几天军部这几位高级将领会针对地植办的事情开一个私人会议的细节,闻楹在边上沉默地听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但他也清楚在这件事上闻榕一个人就担了很大的风险,换了闻天明那样的位置都不敢这么干脆地答应自己,更何况闻榕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军官,所以这么想了想之后,想起蒋商陆上次开导自己的那些话的闻楹还是口气很正式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假客气什么,都说了多少遍了,不用谢,你自己当心点就可以了……进去之后自己赶紧找地方,三栋第二个会议室,首长身边的小兵可都带着枪的,你自己有办法解决吗?” “恩,没事。” “……那就好。” 看闻楹自己好像真的有什么办法,始终皱紧着眉头的闻榕也稍微放点心了,他一路上神色难掩紧张地在查岗的士兵面前缓缓停下了车,等抬起头看清楚面前这两人的时候倒是忽然就松了口气。 今天这两个小子刚好认识他,还和他关系处的不错,所以被他藏起来的闻楹也幸运地没有被检查出来。 而这么相对顺利地一进入内部之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的闻榕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就把自己的车给停了下来,等面无表情的敲了敲后车厢的闻榕独自离开后,自己从里头爬出来的闻楹也径直就往目标方向过去了。 只是为了给待会儿的自己多争取一些说话的时间,闻楹并没有选择从明确又士兵站岗的大楼正面闯入,而是直接选择会议楼的外墙就把自己的树枝依附在墙面上,又借助树枝强大的力量一下子攀上他要找的那间独立会议室。 等爬上来抬手猛地击碎眼前的窗户玻璃,又在里头几位老首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后,此刻面颊上正满了艳红色的凤凰花纹路的闻楹只轻轻动了动自己的手腕,便将在场的人都用凤凰木的树枝严严实实地捆在位置上控制了起来。 “警卫员!” 伴着一声惊恐的高呼,情况明显变得有些紧张,而抓紧这短暂的时间,又把门口惊慌失色冲进来的几个士兵一起抓进来夺了枪捆好后,独自站立站在会议桌前,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的闻楹先是镇定地对上闻天明一副见了鬼的注视,接着才抬起眼睛望着面前的所有人语气平稳地开口道, “很抱歉,请允许我现在打断各位几分钟。” “你是……你是什么东西?现在这么贸贸然的闯进来是要干什么吗!!是地植办的哪个不怕死的指使你过来这么做的!!” 一看到闻楹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明显就属于类植体人类的特殊能力,有个脾气格外暴躁的中年男人立马就咬牙切齿地认定他是地植办派来给他们找麻烦的了,其他几位上将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看闻楹的眼神也明显充满了敌意。 偏偏闻楹现在并不想要有任何人来打断自己说话,所以他只是皱着眉就用隐约泛着点暗红色光满的眼睛慢吞吞地看了一眼这个中年男人。 而下一秒,那个刚刚还在大声叫骂的男人就感觉到脚底下涌上来大量的树枝,不仅把他的身体捆的更严实了,还把他的嘴给死死地堵上了。 会议室重新安静了下来,在场目睹这一幕的人一瞬间都集体沉默了,因为之前从来还从没有亲自接触过攻击力这么强悍的类植体人类,所以直觉这件事可能有点棘手了的领导们也都神色复杂地选择不再开口,看看这个类植体人类到底想干嘛了。 而闻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对自己的这种防备和警惕,于是他只能皱着眉思索了一下,又尽量用平和一点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我并不是你们口中说的的地植办的人,今天也不是来伤害任何人的,我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能传达一个我必须要告知人类方面的重要信息。” 这般说着,面无表情的闻楹的眼睛便转至一种奇异美丽的金红色,他身上浓郁芬芳的凤凰花花香一下子四散开来,在场闻到这股味道的每个人先是身体一僵,接着感觉眼前好像恍惚出现了什么模糊失真的画面。 而将抬起来的手指落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又把结满花苞的树枝顺着天花板慢慢蔓延开来,以一种简直可以称之为瑰丽震撼的植物形态布满了整间会议室的凤凰神树身,接着便透过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开始一点点地将这一幕幕对常人人眼完全难以理解的画面,向这些属于动物世界的高级将领们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我的名字是凤凰木,也就是你们人类定义下高等植物中的顶端生物,在更遥远的时代,我在陆地上还拥有一个古老的名字,那时候所有通过我获得生命的低等植物都称呼我为阿姆莎神树,生命之树。” “和我们这些天生依赖土壤的植物不同,你们这些动物都是在海洋中出生最后才来到陆地上的,按照地球漫长的时间演变过程以及海水和陆地的分布情况来看,海洋里的动物们是大自然创造的第一种高等生物,陆地上的植物们是第二中高等生物,但我现在需要告知你们的是,在动物和植物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其实存在着第三种拥有进化为高等生物能力的物种,也就是通常意义上来说用肉眼都看不见的微生物。” “高等微生物借助细菌,真菌和病毒三种形式传播,他们同样拥有和动物还有植物一样的进化能力,但是微生物拥有的智慧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因为他们并没有和动物植物一样在远古时代就开始了早期进化,而是以生命体寄生的形式大量散播,造成动物和植物换上疾病,更甚至通过削弱动植物免疫力的方式,把动物的进化过程反而变成了某种形式上的退化。” “远古时代的高等动物原本可以由任何一种低等动物进化而成,飞鸟能够进化为拥有飞行能力的人类,鱼类也可以进化为能生活在海底的人类,可是因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微生物感染伤害,最终只有免疫力和整体智力发展最为快速的灵长类人类保存了自己的种族实力,但是鳞片,羽毛和利齿这些动物先天的优势都没有延续到近现代高等动物的身上,这才造成了如今人类社会物种相对单一的局面。” “而高等植物因为生命形式特殊,短暂地避开了这种危险,但随之而来的粘菌大量入侵也造成了数以万计的高等植物死亡,当时地我用我树身上产生的天然生长激素维持了当时陆地上众多濒死植物的生命,自身却面临逐渐枯萎的危机,而将我自己唯一的一颗树种留下来之后,我便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高等微生物一起陷入了无止境的休眠期。” 说到这儿,化身为凤凰树的年轻人的声音忽然就停下了,他以一种漠然麻木到几乎不可以称之为生物的空洞眼神一个个环视了一圈这些已然呆住了的人类高级将领们,接着才深吸一口气,用相当复杂的口气缓缓开口道, “可是现在我必须要很郑重地告知你们,陆地上所有生物们最安全的那段时间就快要结束了,微生物的生命比动物的心脏和植物的根系还要不可摧毁,在北方的雪山下已经有大量微生物即将破土而出的趋势……” “很巧合的是,在一周前我刚好收到了一位在自然状态下进化出人类形态的真菌类人生物的来信,他通过自身的物种天赋对冈仁波齐雪山下的数亿万个微生物,进行了长达四个月的监视,现在得知了某个秘密的他决定将一件非常的可怕的事情,告知我们所有陆地上的生物——” …… 【嘿,亲爱的楹哥,你最近还好吗?】 【很抱歉直到现在才能有时间给你写上一封信,遏苦现在就在我的身边,放心我们俩都很好,至少现在都还挺好的。】 【自打去年年底来到这个冻得人要死的雪山之后,我就一直在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停地往前走。】 【我本以为我还得走上很久,因为在我离开前遏苦不太确定地告诉我,这里有能让你恢复身体的东西。】 【但有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来得如此出人意料,至少在进入那间朝圣者心中格外神圣的藏庙进行短暂的休息之前,我都不敢相信像我这样没什么本事的小人物会有机会接触到一个那么恐怖,简直让人怀疑自己人生信念的可怕秘密。】 【你知道我遇见什么了吗?哈哈,你这么没想象力一定想不到,因为那个脸皮子耷拉的和沙皮一样的老喇嘛一看见我就对我说,湿婆神的子民啊,您怎么会忽然就到这儿来了?是来寻找你的同类的吗?】 【你了解我的,楹哥,我其实是一个忠实的共/产/党/员,奇奇怪怪的宗教什么的我这个人是一概不懂的,但我直觉这可能是一件对我自己而言很重要的真相,所以我决定在这间神秘的藏庙里暂时留下来,并开始通过学习一些简单的藏语了解到底什么是湿婆神。】 【然后事情就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了,因为我无意中竟然发现了一件说出去可能会吓死人的事情,原来这座山的山底下全是湿婆神的子民,他们不是别的东西,他们居然是一群我能隐约听到他们说话的细菌,真菌还有病毒。】 【一开始我被这件事折磨的有点惨,你可以想象一下有几亿个村口大妈在你耳朵边上没日没夜的念念叨叨,念念叨叨的感觉,我终于知道我以前话那么多给别人造成的巨大伤害了,因为差点被逼疯了的我险些就要受不了去做些傻事了。】 【幸好,人民的好伙伴遏苦在这个时候终于出现了,恩,被这些湿婆神的子民烦的睡不着的时候有个帮忙捂耳朵的人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他的及时出现让我捡回了一条命,所以我决定不计较他当时信息错误差点害死我的这件事了,真心感谢人民,感谢政府,感谢遏苦同志。】 【啊,一不小心就又和你说了一些没用的废话,抱歉我会认真反思的,那么接下来我就和你说说一些正经的吧。】 【闻楹,无论你现在正在做些什么,都赶紧放下,在四月之前先来一趟冈仁波齐吧。】 【全体微生物们的老祖宗就要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苏醒了,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细菌,真菌或是病毒,那是一个有着高于普通生物智慧,并有能力能让所有被冰冻起来的微生物重新开始进化的可怕生物。】 【如果我这样说可能显得有点不太生动的话,那你可以稍微想象一下,也许未来的有一天,感冒病毒,大肠杆菌,黑死病,鼠疫,天花这些东西也进化出人脸人身,甚至是进化出手脚开始满世界乱跑的画面。】 【他们不需要怀胎十月,也不需要阳光土壤,他们只要轻轻松松地通过分裂繁殖或是利用孢子就可以用整体数量杀光了所有陆地上生活的动物和植物。】 【写到这里,我自己都快吓哭了,这次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快哭了。】 【作为这世上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我并不是一个动物或是一棵植物,但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希望在我未来的生命里,都要一直和一个狂犬病病毒人类做一辈子的好邻居。】 【而在我心里,我也相当清楚地知道,如果现在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愿意站出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话,那里面一定有最有正义感,最不可能被打败的你。】 【王志摩】 第十四树鲜花 和萧骜结束那场气氛微妙的对话后,蒋商陆一个人独自走下来,又和坐在车里等他的季从云对视了一眼。 注意到他看上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事情的样子,季从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而见状的蒋商陆只是弯着腰坐进来冲他摇摇头,又把自己平时很少会戴的一副眼镜取出来擦了擦,这才慢悠悠地和他开口解释了起来。 “……你和两个孩子提前离开这里的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萧骜虽然在心里一直都不太相信我,却对我,或者说对我的父辈还是有点情分在的,我刚刚在上面故意和他说了那么多半真半假的话,他哪怕之前想留点能更好控制我的筹码,现在也暂时不会狠下心对你们动手了,你们就放心的走吧,照我和你说的做,行动科出纰漏了还有我那个朋友雍锦年帮你们,这边就留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可您怎么保证,这位萧老先生接下来不会找做些别的事来压制您呢……毕竟他一直都表现地不太相信您啊……” 季从云的这个问题一问出口,把擦拭干净的眼镜给随手戴上的蒋商陆只是勾起嘴角笑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和季从云说清楚自己的想法比较好,但是认真想了想之后,一戴上这种细框的金丝眼镜,面相就莫名透出股衣冠禽兽味道的男人还是以一种相当懒散的语调缓缓开口道, “谈不上什么利用,当初也是我自己同意的,我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可能真的和他翻脸,他也的确是个有能力改变地植办目前这种混乱局面的人,可有些事他硬是要这样,我也只能这么配合着,但到目前为止,萧骜还没有真的做过任何能激怒我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可能和一个一把年纪的老人主动过不去,毕竟我和他的合作还得继续,直到事情顺利解决才行……” 听他这么坦然地回答自己,皱着眉头的季从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虽然因为性格问题,脾气一直比较温和,但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到拿不定主意,甚至要拖人后腿的人。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也听从着蒋商陆的安排来到六条胡同暂居,只是他被老沈带过来的第一天,屁股还没坐热的季少尉就被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邓桃和一品红给严厉警告了一顿。 虽然对那段被迫囚禁在苍青的记忆已经印象不深了,但猛地被吓了一跳的季从云还是隐约记得邓桃这个机灵的小丫头的。 他没想到这两天一直很忙,所以连家都不怎么回的蒋商陆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和他们解释自己的来路,所以当下季从云只能好言好语地摇摇手示意自己真的很无辜,想了想还是拉着气哼哼的邓桃的手,又冲和他一起合力安抚邓桃的一品红笑了笑,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诶,丫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恩?” 被他这幅和自己好像很熟的样子给弄得愣住了,瞪着眼睛的邓桃本来还想说些难听的话把这个威胁自家婶婶地位的人给吓唬跑了,免得闻楹回来看见他之后误会的。 可话到嘴边,有点傻眼的邓桃忽然就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有些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味道,而哭笑不得的季从云见状只用手指点了点自己曾经彻底烂光,现在却重新长好的嘴唇,又笑得很无奈地点点头道, “对呀,就是我啊……你不是老偷偷叫我爱哭鬼么……” “从云……哥哥?” “……恩,谢谢你还记得我,小桃。” 刚刚还充满火药味的气氛因为误会的解除瞬间就变得有点缓和下来了,站在边上的一品红有点莫名其妙,瞬间觉得自己刚刚帮邓桃拿着鸡毛掸子指着人家的鼻子真的很尴尬。 而因为之前就见过一次那个和肖素珍很像的复制体,所以不用季从云解释太多,机灵的邓桃也大概就明白蒋商陆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了。 可等小姑娘赶紧略显紧张的向季从云确认了一下肖素珍的生死后,当得知那个一辈子都过的很苦的女人真的没太大可能会活过来之后,邓桃还是一个没忍住就小声地哭了起来。 而见状为难地替她擦了擦眼泪后,心情也很复杂,所以眼睛都有点红的季从云只能抱着怀里的小姑娘轻轻安抚道, “我很抱歉,无论是对你还是素贞阿姨,是我实在太没用了,什么都没办法为你们做到……” 季从云一脸内疚的伤心样子让邓桃红着眼睛勉强地赶紧了哭泣,小姑娘知道他这种情况能逃出来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所以自然不会去怪他什么,之后他们又凑在一起聊了几句。 而这一晚蒋商陆照例还是一个人留宿在外面,继续着他忙不完的各种事情。 等两天后的一个晚上,在老沈的安排下,他们三个人便被深夜悄然来到这里的宗明苑带上了车,又径直离开了居住了有近一个月的六条胡同,随后听从蒋商陆的指示的老沈也带上自己的行李,将院子大门锁上跟着离开了这里。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蒋商陆正在混乱黑暗的夜场里继续着自己放纵的生活,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隔绝了他微微眯着的眼睛里的真实情绪,至少从这满足而愉悦的表情上来看,这个用手捏着杯酒却没有喝的男人正无比享受这样着逍遥快活的日子。 偏偏陈永明倒是越来越信任这样的他了,两个人开始还各自装模作样的,但蒋商陆这种善于玩弄人心的人如果真心想让别人喜欢他,他总也有很多用不完的手段。 而早年丧子所以也就只有一个陈珂留在身边的陈永明渐渐地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了,直到有一天他把蒋商陆又叫到他们家吃饭来,还当着自己亲孙子陈珂的面呢,这脸色永远透着股灰白的老头就直接和坐在自己旁边的蒋商陆又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 “那几个菌类基地再过一个月我就交一个到你手里,地植办那边现在在重新整合呢,但我需要有个能帮我和动物高层那边详细交涉的人,你就是那个最适合的人,我短期内给你的职位应该不会太高,但是再和人介绍时,我就说你是我的小儿子,你觉得怎么样啊,商陆?” 听到陈永明这么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蒋商陆只笑了笑又抬起眼睛,接着碰巧就注意到了对面陈珂被气到发抖的可怜模样。 偏偏这手段完全不够看的小子都这么久了也没在他手上讨到一点好处,所以蒋商陆有些玩味地给眼眶通红的陈珂夹了点菜又故意开口道, “我怎么看珂珂今天好像不太高兴啊?不会是因为我把十三号给不小心玩死了,又随便处理掉了的事情吧?可是我不是都给你道歉了吗?怎么还气性这么大啊……” “哼,他哪天会高兴,这么大了也整天干不了什么正事,放心不是因为你……说起来你那天拿给我的那把桦木拐杖可真不错啊,可我怎么看着像是手工做的啊,应该不好买吧……” “当初在鄂伦春的时候自己找材料做着玩玩的,您不是当时正和我写信说腿脚被虫蛀得难受么?桦木很难生虫,您放心。” 旁若无人地就无视咬牙切齿的陈珂,和陈永明如同一对亲父子似的交流起感情来了,蒋商陆这幅虚伪又做作的卑鄙小人样可把心情不好的陈珂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偏偏他爷爷现在好像就是很吃这人的这套,一开始还知道稍微防着他点,现在是越来越把他当自己的好帮手了。 而想到这儿,冷哼了一声的陈珂干脆连饭都不吃就阴沉着脸回楼上去,而目送着他离开,陈永明也没吭声,就这么收回视线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又重新望着面前的蒋商陆笑着开口道, “别和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了,我看你气色不太好,特意让厨房给你做了和我一样的补汤,这次是特别好的材料,你好好尝尝……” 所谓的补汤自然还是蒋商陆上次反胃了好几天的那个东西,陈永明嘴上说着无比动听的话,可是打从心底还是想把蒋商陆一点点拖下水的变的和他一样的人才能彻底放心,而他如果要继续呆在这个心思深沉地老头身边,就必须要一直维持着这种和禽兽一样的恐怖进食方式。 而想到陈珂本来还带在身边的八号已经有两天都没看见了,蒋商陆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这碗颜色/诱人可口的汤,许久才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又神情平静地喝了起来。 “谢谢陈老了。”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不过今天晚上要记得和我一起出去一趟,人类军方派了个高级将领从y市来首都了,现在指明要见我,我一个人可能不太好应付,你和我一块去吧,正好熟悉一下那边的人,我早晚是要动手收拾他们的。” “好。” 听陈永明这么说并没有表现出异常,答应下来的蒋商陆照例是吃完了饭喝完了汤才神情镇定地离开了陈永明的家。 等开到一半的时候,胃已经被恶心的酸水折磨了一路,直接下车就找了个地方抠了会儿喉咙的蒋商陆终于是得到了短暂的解脱,半响皱紧着眉头的他筋疲力尽地回到了车里,掩着嘴角这么低头想了会儿事,还是决定拿出也是最近才开始重新使用的手机,给一直同他保持着联络的宗明苑打了个电话。 “喂……蒋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宗明苑,今晚要和陈永明单独见面的人类将领是谁?他没主动透露我不好仔细问,可我怎么听说是y市来的。” 没有和他废话太多就直截了当的问了,蒋商陆说着还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可听他这么问那边的宗明苑却怪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半响就在心烦意乱的蒋商陆开口来了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后,那头像是被猛地惊醒的宗明苑才结结巴巴地低声开口道, “不……不好意思,蒋先生……您给我一点时间……额,好像听萧老说起过,应该……是那个中将曾琪吧,不过您最近觉得自己还应付得来吗?要不要休息休息别去了,这种场合……” “陈永明他让我去,我怎么可能不去,而且这不就是你们对我的要求么。” 嗓子有点沙哑地打断了那头今天表现得特别奇怪的宗明苑,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思绪也很混乱的蒋商陆只以为宗明苑是因为当初的事情还无法做到和自己正常相处,所以才会这么说话不利索的。 而难得因为个人糟糕的身体情况,所以就这么不小心忽略了一件对他而言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的事情,蒋商陆一直到晚上和陈永明准时出现在饭局地点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可当他正夹着一支烟漫不经心地靠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看着着眼前的门缓缓打开时,本还表现有些懒洋洋的蒋商陆怎么也没想到伴随着一个中年将领缓步走进来,后面跟着一起的两个青年中,其中有一个会是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好几次做梦都有些怕看见的人。 而到此刻才清楚的意识到他一直还是选择信任的萧骜这次故意隐瞒了自己什么东西,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心口的怒气也跟着一阵涌上来的蒋商陆低下头强行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镇定些。 半响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僵硬住,眼珠子都有些充血的男人这才冲因为明显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所以视线也有些愣住的青年显得相当难堪地扯了扯嘴角。 萧老啊萧老,我看您这次……是真心想活活逼死我了。 第十五树鲜花 军部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闻楹并没有做太长时间的停留,而是及时抽身,选择性地避开了被当做什么居心叵测的异类,一直要和那些人类高层周旋谈判的局面。 他需要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虽然用的方式有点简单粗暴,但看上去的效果倒是还可以的。 人类的进化过程虽然早早停留在远古时代,但是一旦发生什么应急情况,生物的自身免疫能力和防御系统不会那么轻易的崩溃,相反还可能会迎来一场全新的高等动物大规模进化。 而且说起对抗细菌和病毒等微生物的漫长历史,本来就没有比种族智慧出色,善于发明创造的人类更擅长的了,所以闻楹倒是并没有太过操心人类那边的具体应对方式。 “大自然的生存法则告诉我们,从来不是只有微生物能杀死动植物,而动植物却不能做出反击的,物种之间天敌竞争关系的存在让所有生物都不敢贸贸然地抢占其他竞争对手的生存空间,可是现在既然已经有什么东西准备跃跃欲试地开一个坏头,那么其他生物也必须做出反应,我和地植办方面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传达的是面向陆地上所有生物的一声警告,在五月之前请务必开始做好防虫防菌准备,认真应对微生物大量复苏局面,这才可能为自己的种族赢得一线生机。” 和包括闻天明在内的所有高级将领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短暂操控住他们的中枢神经闻楹就径直离开了。 而当天独自回到萧山深处,又在深夜忽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声中恢复自己正在逐渐越长越高的树身,将某种特殊的警报讯息通过大量的花粉,一点点传达到目前生长在东南沿海方向的所有低等植物的耳朵里之后—— 立在大雨中一动不动,本体形态美丽高贵的凤凰树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结慢花苞的树枝,从前总显得木讷平凡,不怎么起眼的青年似乎也在无形中渐渐显露出自身物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与强大了。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些惊人而又可怕的变化,至少闻榕第二天又撑着伞带着起早买好的早点上山来找他时,闻楹已经看上去和前几天那副样子没什么区别了。 而把摸着还挺热的豆浆油条随手递给这棵树枝上还带着雨水露珠的死树墩子之后,闻榕站在树底下一脸嫌弃地看着一棵树在自己面前喝豆浆吃油条,半天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冷哼一声道, “你昨天去军部到底干嘛了。” “怎么了。”闻楹声音淡定地反问了一句。 “没怎么,只是后来大半夜的军部忽然开始开会商量今年提前征兵的事情了,我虽然觉得你应该没那么大的本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转头想象又觉得如果是你干出来的,好像也能理解……” 神情复杂地说着这种自己都觉得逻辑不通的话,闻榕一言难尽地这般说完又有点鄙视语无伦次的自己,半响他只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显得无奈地耸耸肩道, “算了,反正和我关系不大……我来是想和你说件事,昨天闻天明好像认出你了,还猜出来是我把你偷偷地带进去的了,昨天大半夜的我和他差点打起来,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他最近正在和首都地植办总部那边过不去,看样子是想借你的力量,去帮他把那边高层的问题给一起解决了,嗤,想的倒是美,你要是会答应,那母猪都会——” “可以。” 永远都能轻松地用一句话就把闻榕搞得想和他动手打架,闻楹见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似乎怎么也不相信他居然会愿意帮闻天明那个老东西的忙,而想了想闻楹也没有隐瞒。就这么直截了当告诉他道, “那边的事情是要解决,我没有帮他,只是做我自己接下来也要做的,而且我正好也要回去,我之前就是从那儿过来的。” “……哟,小闻少爷什么时候还在咱们首都有家了啊?打算回自己哪个家去啊?” 听出闻楹好像在和自己藏着掖着什么了,闻榕这么似笑非笑地一调侃他,本就不喜欢开这种玩笑的闻楹也没吭声了。 他们俩最近关系虽然看着是有所好转,但是真一句话讲不好,其实比谁都要脾气难伺候的闻楹还是不会给他留什么面子的。 而让闻榕替自己回复了闻天明,两天之后,这一家子关系相处十分奇怪,生疏的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的父子居然真的因为彼此之间的公事而被迫聚在了一起,偏偏无论哪个儿子都和自己不亲的闻上将脸色不善地盯着坐在前头开车的闻榕和在他旁边的闻楹,想了想还是抽搐着嘴角开口来了一句道, “看见长辈都不知道叫人么。” 前面这俩兄弟一听就开始难得有些默契地装聋哑人了,冷冷一笑的闻榕装哑巴,面无表情的闻楹装聋子,反正就是死活不搭理他。 见状的闻天明气的嘴都哆嗦了,可是他本来也拿这两个混账东西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地任由着闻榕把车开到军用机场停下,然后三人再一起前往首都赴那位陈永明部长的约。 不过闻楹没想到的是,看着好像还挺忙的闻榕居然会跟着他们一起去,而在他旁边坐下又出了口气,闻榕表情显得有点烦躁地等了闻楹一眼又故意呛了一句他道, “关你什么事啊,我自己有军务要过去一趟,别一副我好像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似的,而且我没告诉过你我前妻孩子现在都在首都吗。” 这下倒是真的有些愣住了,闻楹是真的不知道只比他大两岁的闻榕什么时候都已经结婚有孩子了,毕竟他们俩之前也没关系好到会通知彼此这种事情。 而总算能看到他也惊讶一下的样子了,莫名觉得自己比这个今年都二十五了,目测还光棍着的臭小子要好上一些的失婚妇男闻榕先生只一脸不痛快地冷哼了一声,想了想又冲表情古怪的闻楹开口解释了一句。 “已经离了一年多了,所以不用叫大嫂了,她带着小孩回他父母家生活,反正当初也只是政治婚姻而已,离的也很干脆。” 嘴上这么死鸭子嘴硬地说着,闻楹却总觉得皱紧着眉头的闻榕脸上很有些愤愤不平,就好像……他才是那个被负心人丈夫狠心抛弃又抢了孩子的可怜女人一样,而也没有诚实地说出这种话来刺激神经好像一直挺纤细的闻榕,面无表情的闻楹点头表示明白了,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孩子叫什么?” “叫淼淼,闻淼,到时候有机会让你见见吧,已经知道会叫人了。” “恩。” 兄弟俩因为这个谁都没想到的话题总算是气氛缓和了些,等经过一段时间比较长的飞行在傍晚到达首都后,闻天明那边也有相应的随行人员会过来接应,闻榕原本是想让闻楹和自己先出去一趟,但闻天明明显就和他们有什么话要说。 而难得给了从来没什么威信可言的闻上将一个面子,站在闻榕边上的闻楹只看着一路上都几乎和自己零交流的闻天明缓步地走到他边上,又神情复杂地来了一句道, “晚上我和陈永明会有一次直接见面的机会,你要跟过去看看吗。” “恩,去。” 面无表情地想了想还是回答了闻天明的问题,闻天明听他这么说好像也放心了,皱着眉就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就背着手带着自己那一大波人抬脚离开了。 而目送这帮军部的人走了,特意留了辆车下来的闻榕刚准备问问闻楹想去哪儿玩玩,坐进来的闻楹就挺直接地冲他来了一句。 “去一趟六条胡同。” “诶?你之前原来没和我开玩笑啊,真的在这边有家啊?” 一个没忍住就笑了起来,闻榕拿一副我小看了啊的眼神撇了眼闻楹,却被这如今模样出色了,脾气还是一点没变的死木头给弄得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自讨没趣,只是仔细想想能见识见识这小子会看上什么样的人也好。 而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个亲弟弟当成免费司机的闻榕把闻楹送到六条胡同,却眼看着下车后的闻楹在看到已经锁上的院子小门后愣住了。 “闻楹?怎么了?” 响了几下喇叭和他示意了一下,闻楹的表情看上去很奇怪,带着点想不明白某些事情的疑惑,但是好像并没有在生气。 而知道这小子其实脾气很烂的闻榕莫名其妙地就紧张了一下,等看着闻楹板着脸回到车里来之后,他刚想试探着问一句你女朋友不会把房子卖了和人跑了吧,他就听见身边的闻楹忽然问了他一句道, “你在这边有自己的人脉吗?帮我查件事。” “恩?我没有……但你前大嫂有,要不我帮你问问?” “恩,谢谢。” 皱着眉也在思索的闻楹看上去还是平时那副表情先天性缺乏的死样子,但是闻榕已经感觉到一贯慢性子的他好像有点着急了。 恰好晚上和陈永明见面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他们俩只能一边开车往饭店去,在路上闻榕就一边给自己前妻口气很微妙的打了个电话。 闻楹是不知道闻榕他前任老婆到底和他说什么了,反正闻榕看上去比平时更暴躁了,一副多少年都没有进步的刁蛮大小姐脾气明显就被电话那头那女人的某些话给刺激坏了,而好半天才把电话给狠狠地挂上了,闻榕冲闻楹说了句没事她说会帮忙,想了想又皱着眉问了闻楹一句道, “那姑娘今年多大了啊?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没来得及和你说啊?不过你们俩谈着恋爱呢怎么都没互相的联系方式,赶紧打个电话问问啊……” 面无表情的闻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蒋商陆和他那种特殊的联系方式,说出来估计也会被闻榕大惊小怪,而想到他都和自己说了自己有老婆孩子的事了,闻楹只撇了他一眼又慢吞吞地开口道, “三十二,我没他电话。” “……额,都三十二了啊……不会也离过婚吧?你们俩怎么认识的?网恋啊?” 虽然不想说一些难听的话来刺激明显没什么感情经历的闻楹,但莫名的就有些幸灾乐祸的闻榕真的很想同情地对他说一句,无知的年轻人啊,你是不是被什么居心叵测的大龄熟女给骗了啊,你不能光看人家长得成熟性感就这么容易中招啊…… 只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有点真相了的闻榕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和他疑似被成熟大姐姐仙人跳的亲弟弟一起跟着闻天明上将走进这家饭店的时候,在包厢里等了他们半天的蒋商陆和陈永明也已经到了。 而时间回到闻楹跟着进来的一刻,和他以一种微妙的氛围短暂对视了一眼的蒋商陆在十分生疏冲他笑了笑之后,就以一副看着陌生人的模样干脆转过了视线。 “闻上将,赶紧进来坐,想想我们都多年没见了吧,想不到还能再次碰面啊……” “陈部长说笑了,您现在地位不同于以往,我想见见您肯定没有前几年那么容易了,今晚这次见面确实来之不易啊,不过这位先生是……” 和陈永明嘴上寒暄着的闻天明转头示意乔装成小兵的闻榕和闻楹站到一边去,说着又抬起头象征性地看了眼坐在边上,明显地位十分特殊,看面相却莫名显得挺阴森的男人。 是陈永明的亲信还是……其他人? 这般若有所思地想着,闻天明的视线就略过男人脸上狰狞丑陋的疤和他阴阳怪气的笑容,等注意到气质像条毒蛇一般渗人的蒋商陆将自己鼻子上的金丝眼镜调整了一下,又站起来和自己慢慢地握了个手后,包括闻楹在内的在场所有人当下就听着年迈的陈永明微笑着主动开口介绍道, “这是我的义子,名字叫蒋商陆,目前在地植办探发科任职,是我身边……最放心也最出色的帮手。” 第十六树鲜花 陈闻二人的这顿饭吃的不紧不慢,低着头的蒋商陆全程不怎么说话,但是但凡他开口,肯定是笑着替陈永明来给人类军方难堪的。 他本就是口才相当好,手段也够狠的人,这段时间因为已经开始接手探发科的部分对外工作,自然是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就能把之前准备的并不充分,也没什么陈永明的把柄在手的闻天明给气的说不出话。 “陈部长真是有福啊,能有这么个儿子在身边,真是比别人家有五个儿子还管用啊……” 咬牙切齿地这般冷冷开口,被闻天明的话弄得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躺枪的闻榕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实在不想说你这老王八蛋从小也没给我什么像样的教育,活该现在被人家的儿子那边收拾的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还没等找身边的闻楹找找共鸣时,闻榕却忽然发现打从刚刚起,闻楹好像就一直在脸色发寒地盯着地植办那边那个姓蒋的狠角色看,而皱起眉悄悄地顶了顶他,闻榕压低声音凑过去地问了他一句。 “喂,你怎么了。 面无表情的闻楹没说话,但是闻榕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现在火气大得很,那张冷的都快掉出来冰渣子的脸简直臭得不能再臭。 见状瞬间也不敢招惹这个脾气一向古怪的臭小子了,闻榕将疑惑的视线落在眼前那个谈笑风生的蒋商陆身上多看了几眼。 半响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身材瘦高,气色很差,高挺的鼻梁上戴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给人的观感确确实实充斥着一种格外惹人讨厌的感觉,更甚至他这幅虚伪奸诈,满脸阴狠的臭德行活脱脱就是衣冠禽兽的最好代名词。 “探发科目前正在进行重组,和人类方面不必要的合作还是暂时停止吧,恕我直言,闻上将多年来为两方的合作的确是出了不少力,可是如今话语权已经不掌握在您和您曾经的老丈人手上,我看看准时机还是尽早收手,给彼此留一个面子,别到时候弄得里外不是人,后悔就来不及了……” 故意揭闻天明当初靠老丈人发家的短,神情看似漫不经心的蒋商陆自己现在的心情其实也很糟糕,毕竟被闻楹在旁边这么死死盯着,还要在把自己这贪婪虚伪的丑态一点点展示给他看,这种糟糕的感觉简直比一刀刀杀了他还要折磨。 而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旁边那道已经越来越冷的视线,熟练地帮身旁轻轻咳嗽起来的陈永明倒了点茶的男人出于下意识地就挽了挽自己的袖口,接着他抬起眼睛望向已经被他气得黑脸的闻天明笑了笑道, “部长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看今天这顿饭还是差不多得了,要不下次有机会我再单独和上将聊聊?” “那就听蒋先生的吧,我现在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话都说到这儿了,火药味浓重的两边人都不想再多停留,皱着眉的闻天明直接带着闻楹闻榕走人,听话的闻楹连一个稍微迟疑点的背影都没有留给蒋商陆。 而直到最后也没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开口说上一句话,心里其实已经凉了一半的蒋商陆按照原计划地把陈永明给安全地送回去,又和他心不在焉地笑着聊了会儿刚刚的细节,说了会儿明天去探发科开会的相关。 等从陈家出来之后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的蒋商陆哪儿都没有去,直接就找到之前他三天就会去一次的谈话室外头,又在见到明显也在等他的宗明苑后,上去就恶狠狠地给了脸色发白的青年一脚。 “这就是,你当初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我的方式吗,宗明苑?” 俯视着他的男人看上去还在很勉强地笑,但是宗明苑却发自内心地觉得离他彻底发疯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偏偏今晚这桩麻烦本来就是他和萧骜两个人合起来故意骗他才造成的,而再一想到当初骨子里就很心软的蒋商陆正是因为救了自己才会丢了命,所以如今必须要承受这些折磨和痛苦,心里难受的忍不住哭起来的宗明苑声音颤抖着开口道, “对不起……蒋先生……是我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看到青年如此声泪俱下的可怜样子,面无表情的蒋商陆已经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事到如今他真的不想去回忆自己当初做的有些事究竟是对是错了,反正现在的他也已经无路可退了。 而这般想着,眼眶通红的男人只一脚踢开还在口口声声护着他那个老师的宗明苑,又在猛地推开门看到里头坐着的那个老头时顿住了自己的脚步。 “见到闻楹了吗。”听见动静抬起眼睛的萧骜口气平淡地问他。 “……见到了,现在满意了吗。” 无视他这幅还在和自己故意装模作样的虚伪样子,站到他面前地蒋商陆冷笑着就故意刺了他一句,而见状萧骜只皱了皱眉,又语重心长地开口道, “……我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做法,其实我真的不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人,每次看到你的脸,想到你现在的身份,无论我多少次提醒自己,你是老蒋的亲生儿子,是个从小到大多么懂事善良的好孩子,可是我还是会很紧张很不自在,因为总在不自觉地想,陈永明当初也是个多么好的人啊,那么主动的帮我,和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可是到头来呢,我掉到那么深的天坑底下变成了残废,身上还染了宗赞天坑底下无药可解的高级病毒,到现在还要靠大量的药物维持生命,这一次会不会在我一时不备的情况下,你也给我再上一次这样的课呢……” “所以你就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对我放心是吗?死死攥着我最大的把柄在手里才能让你感觉到我不再充满威胁?” 压根不想听他和自己再这么满口谎言地洗脑下去了,蒋商陆的头实在疼的厉害,心里的不耐和恨意也越来越浓。 而只要想到自己一直在照顾着他是闻楹的家人而选择容忍,这个一点点得寸进尺的老人却在始终挤压着他的残余价值后,猛地捏紧自己发抖的手掌,以至于面容都有些灰白的蒋商陆只听到萧骜依旧在坚持着自己的想法缓缓冲他开口道, “我只是希望你能听一点我的话,不要总是那么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像季从云这件事,其实我们可以不送走他,而是让他继续留在陈永明那里为我提供更多的信息,可是你偏不听我的,还要利用你对我的重要性来满足你的目的,这让我真的很担心,毕竟你很聪明,我却已经是个不中用的老头子……” 听到萧骜这么说,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做出什么胁迫自己的举动了,蒋商陆一脸厌恶不耐地咬了咬牙,许久还是忍着心里的火气耐心地开口解释道, “……季从云是闻楹的战友,他已经为这种事平白无故地牺牲过两次了,闻楹当年被他救过一条命,现在再把他留在这里承担风险根本就毫无意义!” “这怎么会没有意义!那么多的人现在都在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可你还是整天只操心着自己的那点小情小爱不肯放开手脚!如果闻楹他不是阿红拼了条命也要生下来的儿子!我恨不得把碍事的他都给直接弄死,让你好好的听我的话!” “我现在狠下心让他知道你整天都在背着他干些什么!是为了让你彻底收收心!别以为这世上真的有什么坚不可摧的爱情!亲眼看到你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以为闻楹一个年纪轻轻,什么东西都不缺的男人还会对你有什么怜惜的感情在吗!他只会彻底的厌恶你,讨厌你,恶心你还来不及!” “他早就不记得你们当初在y市的那些事了,对现在的闻楹而言,你给他带来的那些新鲜感就只是鄂伦春短短相处的那几天!而现在你的这些行为就是在赤/裸/裸地告诉他,你们之前的那些看似巧合的相遇甚至是所谓的感情统统都是骗他的!你就是陈永明的走狗!你做的一切就是在居心叵测接近他!而只有我!唯一知道这一切真相的,还是他亲外公的人才能帮你证明并挽回他!你自己给我好好想想清楚吧!” 彻底和蒋商陆撕开了彼此精心维持着的温情面具,萧骜的怒气和不耐充斥在年迈的脸上,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也是句句都刺的蒋商陆心口直往下淌血。 而疲惫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承受着这些格外伤人,却现实直白到让蒋商陆压根无法反驳一句的话。 眼眶通红的男人半响狼狈地侧过脸,用手赶紧擦拭了一下面颊上已经缓缓淌下来的眼泪,许久才在萧骜猛地变了一下的眼神中,抬起头显得疲惫而嘲讽地笑了笑开口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当初是谁把死人树弄到第三医院里去的吗?” “……我父亲的那本日记,清清楚楚地说明了戒断瘾症这种事一辈子都不可能彻底完成,我大哥那么听我父亲的话,怎么可能会好好的让我侄子不顾我的身体去接我出来,除非有一个有绝对权威,能说服他的人再次出现了,而这个人很想让我离开那个能保护我的地方……” “那个染上了病毒的多肉基地,还有当初闻楹始终无法找到的提前烧掉基地的人,其实都是你吧?你也许一开始并没有想让闻楹掺和进来的意思,但是你却是实打实的在针对我,哪怕我什么都不做,我这辈子也不可能逃脱你的控制,你以为当初出现在我面前用那些你自己都不信的大道理要求我帮你的时候,我真的……什么都没猜出来吗?” 说到这儿,嘴唇泛着白的蒋商陆已经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地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偷偷躲起来,什么事也不做,什么人也不想,就只是和小时候受了委屈,被父亲教训了之后一样偷偷藏起来伤心地哭一会儿。 可是责任,义务还有道德感和所有人的幸福之类的东西在如此现实而无奈地折磨着他,以至于他再次开口时,他缓缓闭上眼部神经因为虫蛀而在逐渐坏死的眼睛,只有这么很轻很慢的一句话。 “我帮你,只是因为我父亲对我从小到大的教育,都是做自己应该做,也有能力做的正确的事,我其实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很软弱,也不怎么争气甚至是自不量力的人,可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但你可以放心,哪怕我真的都想干脆杀了你这样的人了,我也没那个兴趣去和陈永明混到一块去,我会继续去完成我早就计划好的事,但见面还是先暂停一段时间吧,也请求您别在把我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怜虫故意推到闻楹面前去恶心他了,我这次是真的……已经受够了。” …… 闻楹闻榕并没有跟着憋着火的闻天明去他目前下榻的酒店,事实上闻榕反而更好奇闻楹这个闷葫芦到底是犯什么毛病了,才会一晚上沉着脸到现在都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而想到他的这种异常好像是从他首都户口的女朋友不见了之后开始的,把他大半夜拉出来撸串的闻榕给他稍微倒了点啤酒,又无奈地撑着下巴安抚了一句道, “不是都让你耐心等等了吗,这么着急干嘛,你以前不是最不容易着急了嘛。” “……我没着急。” 好半天才终于知道出一声了,如今有着一张容颜惑人的美丽面孔,可内心还是和之前一样纯粹自律的闻楹没有贸贸然去碰面前的酒,但他的表情就是好像在被什么复杂的问题而深深困扰着一样。 而闻榕见状只挑挑眉笑笑没说话,好半天闻楹忽然心情不太好地皱了皱眉,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我只是感觉……很不真实。” “什么东西不真实?哦哦,是觉得你女朋友忽然丢下你跑了这件事特别不真实吗?” “………………………” 老觉得想象力丰富的闻榕好像自己就开始瞎想一些奇怪的东西了,心里本来就烦的闻楹压根懒得和他解释,半天他把手里的啤酒慢慢放下,想了想还是冲眼前的闻榕模棱两可地开口道, “我现在不想去仔细往深处想这件事情,我怕我任何一丁点的怀疑都可能会对他造成伤害,但是他之前的确在故意隐瞒我一些事,还有我们刚开始遇到的时候,他的那种奇怪的态度……如果不是刚刚我自己亲眼看见,我真的怀疑我在做梦,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人,有这样……让人爱不起来的一面。” 这般说着,从来不喝酒的闻楹忽然低下头浅浅地喝了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的闻榕仔细琢磨了一下,猜想傻不拉几的小弟确实还在真情实感地替那位仙人跳大姐辩解顿时有些无语,只能给他又倒了点酒又有点口气无奈地缓缓开口道, “臭小子,你别生气啊,我就和你实话实说,你现在这样主要还是社会经验不足,没谈过恋爱的问题,人家这次就算是真的骗了你,也是给你上了宝贵的人生第一课,别以为随便上过几次床就是真爱了,你了解她吗?你们俩才认识多久啊你就这么相信她,你当时情人眼里出西施,当然觉得她身上处处都是可爱之处了,你那是被爱情迷昏了头产生幻觉啦小伙子……” 闻榕的话弄得闻楹少见的沉默了,他感受着刚刚喝下去的那杯啤酒在他身体里一点点沉淀,叶绿素和酒精融合的结果就是……这棵脾气不好又固执的树想了半天才皱着眉地撇了眼自己哥哥又口气平静地反驳道, “那个时候他本来就很值得我喜欢,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幻觉。” “我靠,闻楹,你还能不能好了……我没想到你还有恋姐情节啊,姐弟恋搞得这么真情实感有意思么你到底多大了……你们俩平时有什么共同话题吗?这个大姐是不是特别美啊搞得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恩……人很好,看上去喜欢端架子其实心很软,懂得东西很多,很幽默,有时候会有点不想让别人发现的脆弱和娇气……手指非常漂亮……” 其实已经有点微醺,但脑子还是很清醒的闻楹语气相当平淡地回忆着蒋商陆给他的所有心动的瞬间。 他其实真的很喜欢蒋商陆身上的那种年龄感和病态感,有种明明应该很怪异又格外合适的矛盾,他很独立强大,所以永远不会软弱地去依赖别人,但是时不时的又会表现出那种让人想对他好一些的不安和倦怠。 当然这美好到让人心动的一切肯定不包括刚刚在饭店看到的那个让人望而生厌的阴险小人。 而听他这么说嘴角都抽搐起来的闻榕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在那儿使劲犯傻,闻榕刚想说哥们儿你这样一句没治了你知道吗,不知道想到什么的闻楹却忽然站起来又对他淡淡地来了一句。 “我先走了,单我来买,你查到院子主人去哪儿的事情就联系我,另外有空帮我查查刚刚那个叫蒋商陆的人,明天早上在闻天明那儿见。” “恩?查那人干嘛?他看上去可不太好惹啊……”皱着眉的闻榕明显有些迟疑。 “你不觉得他看上去很可疑么,帮我注意一下他最近在干什么,去了什么地方接触了些什么人,说不定有事还要找他。” 面无表情的闻楹随口扯了句瞎话就淡定地走了,表情不爽的闻榕目送着他一个人走远,明显不懂他现在这是要去干嘛。 一小时之后,当因为家里的破事所以心情格外的不好,连花草都暂时不想养,只想醉死在漂亮温顺的男人女人怀里的陈珂从市里某家消费场所醉醺醺地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找到自己的司机和车,就被一只不像人手,隐约倒有点像植物藤蔓的东西给硬生生地拽到了边上的巷子里捆了起来。 而吓得脸色惨白,当下就闭着眼睛尖叫着了一句十三号你千万别报复我,不是我杀了你的,站在一片黑暗中的闻楹忽然皱着眉又面无表情就问了句。 “十三号……已经死了?” “……死了……呜呜全都死了……十三号明明是就我亲手养大的,我爷爷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逼着我把他送给蒋商陆那个变态……那个疯子……我虽然偶尔会打他,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他的啊……蒋商陆那么故意作践他,还把他活生生玩死了……我恨死他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第十七树鲜花 和萧骜那番激烈的争吵结束之后,蒋商陆自己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地差点直接摔倒,所幸还等在外面的宗明苑搀扶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站稳。 可是一只手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眼睛,蒋商陆现在却压根不想看见任何人,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把他的神经摧残的濒临毁灭,偏偏都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大脑还在不断地要求自己要冷静,要自律,别把自己的难堪和狼狈过分地暴露出来,别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继续看自己的笑话。 可是越是这么想,身为极端完美主义者,在闻楹面前已经把自己落到泥土里的他就越是觉得难堪,再一想到闻楹刚刚是怎么透过和旁人一样的角度看待自己的,那些软弱的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眼泪就差点又掉下来了。 “蒋……蒋先生……” 宗明苑看着他这样难受脸上表情更不忍心了,闻言的蒋商陆闭着眼睛一脸厌恶着说了句滚开店,最终还是自己一个人显得格外孤独地缓缓离开了这个短期内他都不会再过来的地方,而回到自己的车上又把车窗全部关上,筋疲力尽的男人终于是情绪失控地捂着自己的眼睛咬着牙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为了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他给自己做一会儿心理暗示,从前每当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习惯这么做。 但是这一次当蒋商陆缓缓抬起眼睛打量自己的时候,他还是在前视镜里看到自己右眼正呈现出一种相当诡异恶心的暗红色。 很难看,真的非常非常难看。 哪怕最近心情一直糟糕,可是他还是一直在规律饮食,尽量减少喝酒的次数,无数次注意自己的作息,经常性的运动,除了为了控制情绪失控的吸烟几乎没有任何不好的生活习惯。 但好像无论他怎么努力,他还是在变丑变老最终一点点往骨头里烂,以至于现在想到这样完全无望的日子自己还要继续过下去,天亮了之后他还要镇定从容地去做那些为了给大家争取幸福和明天的事他都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伴着这样难得阴暗的情绪,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自己车里的蒋商陆也等来了一个电话,电话自然是陈永明给他打的。 只是这一次这老头却不是交代他去巡视一下那些密密麻麻被种在墙上,只会呆呆的转动着眼珠子的男人女人的,也不是特意打过来敲打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而是让他现在就开车去医院看看莫名其妙被打伤了的陈珂,看看他到底现在怎么样的。 “商陆,大晚上的麻烦你了,珂珂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说是被什么他得罪过的人给打了,你去帮我看看,我实在没什么精力现在出门了……” “……好的,我马上去看看,您赶紧休息,记得晚上要吃药。” 用一种仿佛精神分裂一般恐怖的语气和陈永明正常地谈笑和对话着,说完之后面无表情的蒋商陆就把电话随手丢到了一边,一个人又出了会儿神才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前往陈珂目前住着的医院。 可是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深夜探望,却在他看到明显被吓坏了的陈珂手里攥着一片形状有些眼熟的凤凰叶后一下子顿住了。 而想到里面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刚刚有可能见过谁,又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冲那个人胡言乱语地说了什么之后,本还站在病房外抽烟的蒋商陆就忽然不动了。 这一晚,心情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糟糕的蒋商陆还是没有一个可以收留他的地方去。 但在这样双重打击的情况下,他还是没有放纵到去随便碰他不喜欢的人发泄身体的愤怒,或者用麻痹神经的酒精之类的东西把自己折腾得更可怜狼狈。 他只是显得很安静地找了个可以把自己藏起来的地方就慢慢躺了下来,又枕着自己的手臂就这么想了很久很久的事。 一直到他第二天再彻底苏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的蒋商陆才十分无奈地发现自己昨晚都那么精神恍惚了,居然还是十分自律地回到自己之前居住了一段时间的酒店之后,又找了块干净的地毯才躺了下来,一点都没有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而这般想着,他就扶着自己酸麻的要命的脖子从地上光着脚慢慢地爬了起来,又在精神相对放松地洗了个澡后,这才走到他的衣柜边上一边挑正式出门的衣服一边想着事。 等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下接下来的这几天,自己还有多少可能性会一次又一次地被迫撞见到闻楹后,其实平时对自己的衣着和外在总是很讲究的蒋商陆忽然就没了兴致,半天他才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烦躁地叹了口气。 可是预想中的尴尬却没有再次发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闻楹已经知道了太多他私下做过的丑事,所以现在暂时也不太想看见这个满嘴谎言的他了。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他和闻天明在怎样的场合下遇到发生交谈,他都再也没有看见过本应该跟着一起过来调查陈永明的闻楹。 蒋商陆有点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如果硬要找点形容词来修饰的话,其实无论闻楹出现之后会对他做出什么反应,他好像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就好像那种已经没什么求生意志的死刑犯一样,只等着行刑的人赶紧过来给自己一枪,也好让他痛痛快快地去死。 他的这种悲观消极的想法从表面上实在看不太出来,而就在蒋商陆伴着这种坐立不安的情绪继续他精神总是要保持高度集中的生活时,几天后的一晚,应了探发科几个陈派老人的邀请来到市里某家消费场所的蒋商陆,为了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失礼也装模作样地沾了几滴酒才抽身。 只是他这人就算是喝酒,也从来只在睡前稍微喝点红酒帮助睡眠,黄白那种伤肝伤身的,一心还想多活几天的他是一点都不会去碰。 偏偏今天这些居心叵测的人硬是要他给个面子喝点,还暧昧地找了个乖顺懂事的小男孩硬是卖弄着风情要拉着他的手喝。 只是看这小孩畏畏缩缩的样子,也能猜到自己在旁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不堪入目的恐怖形象,而想到这儿,坐在黑暗中的蒋商陆只摇头笑了起来,又在随手挥开男孩那软绵绵的身体让他远离些自己后,直接就把茶几上的一杯白的都给痛快地灌了下去。 “都差不多得了,你们自己慢慢喝吧,那个闻天明继续帮我盯着点,我先……走了,陈老指不定晚上找我还有事。” 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就慢慢地站了起来,蒋商陆一搬出陈永明的名字来这些人也不敢再说话了,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平时比谁都架子大的男人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把自己放在茶几上的眼镜拿起来带上,又缓步走出了包间。 只是等出来之后,浑身上下都是一股酒味的蒋商陆立刻就感觉到夜风很凉,胃里在烧的痛苦,偏偏他这人一直都怪娇气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立刻觉得自己有点头疼了。 而就在他站在黑暗中思索着该去哪儿打一辆合适的车的时候,皱着眉的蒋商陆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身后好像有两道或者说三道很轻的脚步声在靠近自己。 当下就出于防备意识就把手抬了起来,一朵朵黑色的罂粟花从土壤中汹涌生长出来的恐怖声音刚刚响起,另一种奇异芬芳的花香味也顺势充斥在他的鼻端,两种同样霸道嚣张的植物通过最原始的力量产生的野蛮碰撞更是把周围的气氛都弄得有点紧张恐怖。 可因为酒精的作用所以今天的反应格外有些迟缓,被两到三个来路未知,其中有一个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人合力攻击,又提前被故意引导到了这么黑漆漆的地方,眼部神经损坏严重视力相当糟糕的蒋商陆最终还是在慢了一步后被一个人锁住手拉到了自己怀里。 而还没等冷下脸的蒋商陆想好自己到底要不要直接用吞并这种他所不喜的方式来攻击这个人,他却忽然感觉到身后的那个人一把抱紧了他的腰,紧接着又俯下身用手勾着他的小腿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而到这种时候,表情瞬间僵硬,又在抬头的瞬间被一件外套干脆盖住脸的老蒋同志,要是还没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谁的话,那他也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闻楹?” “恩。” 青年冷冷清清的声音回了他这么一句,一副很淡漠的样子反倒让人有些不好琢磨他的心思了。 而当下因为酒精上头所以有点迷糊的蒋商陆只能任由着青年就这么抱着被盖住脸的自己,一步步走出巷子的黑暗,可在察觉到沉默的青年始终温柔地护着自己的腰的时候,缓缓闭上眼睛的醉酒男人还是声音略显沙哑地问了一句。 “……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问出口,闻楹许久都没有回答他,他已经连续消失了好几天了,蒋商陆每天都在想着他的可能会有的反应。 可是直到两人终于再次有机会见面,曾经多少次给过对方温柔的彼此再次相拥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反倒都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而这般想着,来的时候已经坚定自己想法的闻楹先是收紧手臂把怀中好像又轻了很多的男人抱得更紧了些,又凑到蒋商陆那虽然被外套遮挡着,却还是显得有些诱惑的露了点出来的耳垂上亲了亲他,这才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冲他开口道, “不想和你发火,所以先一个人想想到底该怎么做,但你一直不来找我,我就只能自己来带你走了,听话一点,先别乱动,我真的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 …… 时间倒退至二十七小时前,那天晚上单独出去之后,闻榕总觉得闻楹的脾气要比回首都之前还要沉闷古怪了。 有关六条胡同那个老宅子的事情,他前妻姚素兰并没有查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据说是有人提前把有些重要信息给抹了,搞得现在想找到这里原先住的人的去向都找不到。 闻楹听闻榕这么告知自己没什么表示,点点头就表示自己知道了,撸串那天晚上之后,他后来真的整整一夜都没回来,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脸色不太好地出现在了闻榕面前,搞得闻榕也没怎么敢问他到底跑去哪儿了。 而正好今天调查蒋商陆的结果也出来了,闻榕知道闻楹也在和他们那个王八蛋老子一样查陈永明和他背后的那些事,所以就挑了些重点和他简单地说了说。 “陈永明,职业,新上任地植办的那个总部长,恩,就咱们那天晚上看见的那个气都喘不上来气的死老头子,仔细看看他的履历来好像还是你外公萧骜的老同学,说起来他和你前大嫂的爹也是老同事了,但你前大嫂家混的不行,到现在只是地植办的一个小小的普通干部家庭……” “咳,好像跑题了啊,我说重点……唔,然后呢,这个姓陈的老头这么多年过的还是比较惨的,自己身体特别不好,早年丧妻,中年丧子,现在就剩下一个孙子陈珂了,蒋商陆的确是他最近一直带在身边的帮手,不过也有人说自打去年开始蒋商陆这个人就已经在首都时不时出没了,所以应该是陈永明一直都在悄悄栽培的亲信……” “恩,而且闻天明在查的有些有关陈永明私下的龌龊事情,不出意外都是蒋商陆接手呢,听说这人的风评是真的挺差的,男女不忌,荒唐的要死,好像还有什么特殊性/癖在床上玩死过人?这段时间据说整天泡在各种地方所花天酒地呢……” “最后还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有人亲眼看见他发过火动过手,听说一个人坐在那儿连手指都没动就收拾了二十几个混子,开了一地的黑色罂粟花把那些找他晦气的脖子都差点绞烂了……所以说这么个心狠手辣,表现得对陈永明相当忠心的人,如果你现在想接近他打探消息,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陈永明有关的丑事,应该会比较困难,毕竟闻天明这两天可都还吃着这人故意给的闭门羹呢……” “……如果我不是只想接近他打探消息呢。” “恩?” 被闻楹的话弄得一愣,闻榕一时间没听明白他这句让人莫名有点后背发毛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闻楹被他这么问也没有立刻解释,半响就在闻榕以为这死木头又不想告诉自己他准备干嘛了,这段时间自己心事也挺重的闻楹就忽然皱起眉又看了他一眼。 闻楹:“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闻榕:“有啊,怎么了。” 闻楹:“……到时候再告诉你,你先跟我去一趟就可以了,另外我还需要一个可以帮我们接应的人,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闻榕:“等等?接什么?接……接应?闻楹你……你到底想干嘛……” 闻楹:“我想直接把蒋商陆的人给带走,有什么事我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问他就可以了。” 闻榕:“……………………………………” 闻楹此刻的表情越淡定,目瞪口呆的闻榕就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是干大事的料,这么简单粗暴的主意他之前可一点都没敢想。 毕竟那可是连他们俩的老子都不敢轻易硬碰硬的蒋商陆啊,预谋绑票的事情一点没弄好他们可连跑都来不及跑了。 偏偏闻榕又一直拿他很没辙,所以闻楹这么一说,他琢磨了一下觉得似乎有可行的空间还就真的没原则地答应了。 而左思右想了一下,闻榕反复想着如果自己现在要跟着闻楹出去违法乱纪了,在这种相对不太熟的地方究竟该找谁才合适时,最后出于安全问题,还是一脸别扭地把自己前任老婆姚素兰给喊出来帮忙了。 这边不得不说介绍一下这位姚素兰女士的背景了,虽然她和闻榕之间长达四年的婚姻关系,连他们自己有时候都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真感情在,可是既然两个成年人都已经连儿子都好意思弄出来了,也没脸再好意思说当初躺在一个被窝卿卿我我的时候真的没一点年少情动。 加上姚素兰家里在地植办上面有自己的关系,真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帮他们稍微善个后,最关键的是,她自己就是地植办探发科中一个非陈派的行动小队长,看着力量不如有些男性植物但是身手却非常不错,叫出来一起帮个忙也是完全可以的。 而当天晚上一见面,这俩离婚后关系一直不太对付,却保留了微信联系方式,时不时还要在朋友圈吵一架的两口子连话都不怎么想和对方说,反而是一头利落的短发,显得很是英气高挑的姚素兰在听到闻楹出声叫了自己一句姚小姐之后,立刻就收起冷淡的表情又意有所指地笑了起来。 “哟,这就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闻楹吧?长的可真帅,就是比有些离过婚,脸也越长越残的草包就是看着顺眼多了啊,瞧瞧人家这长相,闻楹说他和你是亲戚你好意思承认吗,前夫?” 闻榕:“…………………………” 前两口子一言不合地险些就在车里要吵起来了,要不是闻楹真的也比较着急,他们估计还能再吵一会儿。 而被自己前妻嫌弃长残了不好看就开始发脾气,气呼呼地虎着个脸的闻榕按照他们提前收到消息的地方守在待会儿蒋商陆出来的必经之路上,又把车前灯给关了冲后座的闻楹问了一句。 “待会儿要是抓到了,你准备把人带到哪儿去啊?你得先把他的头给蒙上啊,千万不能让他看见你,要不就选个废弃仓库吧之类?” 闻榕出的这些中肯的主意闻楹一个都没有响应,低头玩游戏的姚素兰听着他几年如一日的老妈子似的整天念念叨叨有点嫌吵,皱了皱眉就想让罗里吧嗦的闻榕稍微安静点。 可还没等话说出口,有着先天植物直觉的姚素兰和闻楹就同时抬眼看向了窗外,当注意到不远处那个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危险味道的男人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又被他们的车挡住行车道只能选择另一条光线不充足的小路后,闻楹几乎没什么停顿就赶紧下车跟了上去。 而伴着一场差点让蒋商陆几乎误以为是哪里来的仇家的有预谋的暗算,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听取了闻榕一点建议的闻楹最终还是把被他用外套盖着脸的蒋商陆给小心地抱着带回了车里。 紧接着,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的闻楹便在闻榕两口子诡异的注视下把呈现出靡丽醉态的蒋商陆给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扶着肩膀,又伸出手开始往他的外套口袋里摸东西。 只是找来找去,好像都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不自觉皱起眉的闻楹这般想着就把自己盖住他脸的外套给拿开点,又像对生病了的小朋友说话似的,凑近他泛红的耳朵淡淡地问了句,你的房卡在哪儿。 “……不用,你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气色不太好的男人显得很听话地靠在闻楹的怀里轻轻回答了一句,这般说着还显得依赖他似的抱住了闻楹的脖子。 而目瞪口呆的闻榕和姚素兰要是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所谓的抓到蒋商陆就审问一番的原剧本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们也白长了一对视力完全没问题的眼睛了。 偏偏要让闻楹这个人觉得尴尬难为情,本身也是件比较困难的事了,所以当下容颜华美的青年只是点了点头,又在抱着蒋商陆看向自己大哥大嫂后,十分坦然地缓缓开口道, “谢谢你们了,再麻烦送我们一路吧,去他现在住的那间酒店就可以了,我想陪陪他。” 第十八树鲜花 表情纠结的闻榕在前面佯装镇定地开着车,但是他的眼睛却时不时地就被坐在后面后面安静地靠在一块,也不怎么开口说话的两个人给吸引了过去。 姚素兰女士和他差不多,但是她本来就比闻榕豁得出去,想偷看就光明正大的偷看了,除了一开始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现在也没那么尴尬了,一直悄悄留意着闻榕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在和各种光辉事迹连她都有所耳闻的蒋先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话。 “刚刚到底喝了多少?吃东西了吗?” “没吃……就喝了一点。” “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抱歉……” 因为光线问题看不太清楚具体表情,但听声音有点醉意的男人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这个认错态度居然还挺良好,姚素兰听着有点无言以对,心想我和我老公当初没离也没你们俩这么腻腻歪歪的,说好的动手抓人严刑逼供呢,这到底算哪门子的事啊。 而闻榕心里显然和她想的一样,至少从表情上看他都已经快不相信自己的人生了,可闻楹现在根本没工夫和他们仔细解释,一边专心地抱住蒋商陆让他舒服的靠着自己,一边就这么哄着状态不太好的他和自己继续说话。 可蒋商陆明显对外人防备心比较重,哪怕是现在有点喝多了却还是暗自提防着闻榕和姚素兰,不肯说太多。 闻楹敏感地注意到了这点,也没再逼着他和自己说话,拿手指安抚地插/进他的头发摸了摸,还得到了原本趴在他肩上抱住他脖子的蒋叔叔有点主动的一个面颊吻。 而被他这样其他人根本无法看见,只有自己能享受到,简直可以称得上可爱的讨好行为给弄得心里软了一下,抬头看了眼他漂亮眼睛的闻楹也没有冷心冷面地拒绝这送到嘴边的好东西,只捏着他瘦的都越发显得尖了的下巴稍稍侧过自己的脸,又用细腻温柔的嘴唇和舌头在黑暗的后车座把怀里的蒋商陆伺候得一把老骨头都快化了。 “咳——” 姚素兰这下是彻底呛到了,和闻榕两个人一副半夜开着灵车出来的倒霉样子,再不敢把窥探的视线往后边挪了。 而结束了这个短暂却久违的吻就又干脆恢复了之前那副看谁都很冷漠的样子,一直到酒店到了,把已经有点犯困的蒋商陆抱着盖上衣服,手上额外还提着一个纸袋子的闻楹走出来的时候才弯下腰对里头的闻榕和姚素兰淡淡地来了一句。 “记得保密,保持联系,今晚真的很谢谢你们,再见。” 闻榕前夫妇的表情复杂扭曲得简直可以想象,目送着闻楹和蒋商陆进去都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而压根不担心他们会随便胡说,就算他们胡说了自己也有办法解决的闻楹就这么一路顶着前台暧昧怪异的视线,又把被他用衣服盖住脸的蒋商陆给抱着上了他目前住的那间套房。 当打开门走进房间内的一片黑暗之中的时候,有了充分私人空间的两人都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蒋商陆现在脑子都晕晕乎乎的不太清楚,刚刚怕被闻楹责怪所以故意示弱被他这么抱了一路回来,已经是对他廉耻观的一次重新塑造了。 而一直到被闻楹抱着轻轻放到床上,又感受着放下东西的青年在自己旁边轻轻地坐下后,过了一会儿,床头温暖明亮却不太刺眼的灯才被打开了。 “想先洗个澡再聊吗。”闻楹问他。 “……不用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但我不一定能回答你。” 仰躺着解开了衬衫衣扣的蒋商陆拿泛着红血丝的眼睛迟缓地看了看他,口气有点烦躁地说了一句之后又有点困地闭上了眼。 “你要是暂时不想说我还是可以先不问。” 一副完全可以容忍他情绪不好和自己胡闹任性发脾气的平静口气,闻楹越是这样完全没有底线地纵容他,蒋商陆越觉得自己老拿那些肮脏手段瞒着他一切的自己简直是不是什么东西。 而揉着自己的眉心就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人住惯了的男人随手就把衬衫扣子又给往下解了一点,等注意到闻楹正看着他解开衣服的动作后,自从那天和萧骜大吵了一通就心里一直憋着气的蒋商陆干脆换了个孩子气的姿势躺着,又有点郁闷地趴在枕头上闷闷地开口道, “对不起,我自己心情不好,没想和你发火,也不是在生你的气。” “怎么了。”闻楹又问。 要让他把那天那些难听的要命,还让他很没面子话再复述一遍,生了好几天闷气的蒋商陆是肯定不会做的。 他本来就是自尊心很强的人,从前几乎顺风顺水,就算是生了病之后身边人也大多是惯着他,迁就着他的,所以他也压根没什么自卑或是低头的习惯,结果现在可倒好,一把年纪了还让别人这么嘲笑羞辱,关键被骂了之后,他自己都开始觉得心里没底气了。 而这般想着,用因为酒精上头,所以有点泛着红的眼睛慢吞吞地看了眼闻楹,十分不想在闻楹面前显得太过软弱,可是心里还是很在意这个问题的蒋叔叔半天还是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地低声问了一句。 “我过完年之后,是不是开始变得又老又丑了?” “……谁说的?” 本来以为他在想什么复杂纠结的事,结果反而被问的愣住了的闻楹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一个老头,说我又老又丑,根本配不上你。” 因为实在气不过去所以最终还是来了一句,闻楹知道他背后藏着的事情多了,也没有立刻往下问他这个吃饱了撑着多管闲事,还明显认识自己的老头到底是谁,只抬起手帮趴在自己面前的蒋商陆轻轻揉了揉腰,又一脸很淡定的表情冲他慢慢开口道, “这个人有毛病,不用理他。” 闻楹没有立刻说什么漂亮动听的话,但是他这个明显就是在护短的样子反而让蒋商陆心里好受了点,而闻楹摸着他越发消瘦的身体,心里反而有点复杂担忧起来,只能自己也脱了鞋上了床又靠在床头边上,接着把男人抱到身上来靠着自己才慢慢地开口赞美了一句道, “黑色的罂粟花很漂亮,和你很合适。” 知道他刚刚应该是什么东西都看见了,一脸醉意的蒋商陆闻言也没吭声,半响才像条冰凉危险却又*噬骨的蛇一样攀着闻楹的肩膀爬起来点。 等闻楹感觉到两人的周围开始以床的范围蔓延开大朵大朵黑色的罂粟,气质病态的男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也开始浮现出这种诡异却又诱惑的花朵纹路后,把自己手指尖上绽开的黑罂粟充满情/欲气息地含在嘴里,歪着头朝他笑了笑的蒋商陆才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又冲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开口道, “以前是红的,现在这样我总觉得好像有点丑。” “很漂亮,和你一样迷人。” 自从也开始准备开花,就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的小闻同志看准时机就给了自家蒋叔叔一点爱的鼓励。 偏偏每次都能被他哄得开心得不得了的蒋商陆一下子就笑了,被闻楹摁在床上剥掉了上身包裹着他惨白身体的黑色衬衫,又看着他低头吻了吻自己心口也像图腾一样开满全身的罂粟花。 而意识不太清楚地躺着他身底下又拿腿不轻不重地蹭了蹭青年的腰,在被闻楹压着含住胸口某个敏感的地方又亲又咬了一会儿,另一边也被闻楹的手给不轻不重地摸着,直接就脸色潮红,呼吸不稳的蒋商陆舒服得就在青年的爱/抚下颤抖/呻/吟了起来。 而心里知道男人其实不喜欢在床上发出太多多余的声音,闻楹也没有故意拖着他便开始一点点地给他甜头,一边这么耐心地帮着他调解身体上的自卑和烦闷一边还少见地说了点让老蒋同志心花怒放的情话。 等轮到自己的时候,此刻的心里其实少见的充斥着冲动和渴求的闻楹抱着他明显状态不好的身体,想了想还是没有狠下心做什么。 于是就这么闭着眼睛自己调整了一会儿,又把已经弄得蒋商陆出来一回的手指,从他虽然年过三十却还是显得相当窒紧又勾引人的身体里慢慢地退了出来,闻楹这才皱着眉面无表情地对怀里的男人开口道, “……想让我照顾你的身体情况,不对你表现得太过火已经很困难了,但你却还是在问我,你自己是不是已经年纪大了没什么吸引力了,如果今天有个人像你这样随随便便的说很多谎话骗我,我连再让他站在我面前和我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因为我就是很难相处也很从来没有什么耐心的人,可我现在还是没办法对你生气,甚至你自己不来找我解释,我还得自己亲自来找你,然后一边哄你一边再问问你是不是打算和我解释了,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平时空余时间很多吗?” 难得听闷葫芦一样的闻楹一次性说这么心里话,本来就觉得亏欠他亏欠的要命的蒋商陆心里都忐忑起来了。 而打从进房间来就一直不动声色的掌控着包括他在内一切的闻楹见老油条的某人终于也开始紧张了,故意没开口说话,半天才感觉到怀里这个一向比谁都难对付的狡诈男人有点紧张,却还是难得放下自己的架子抱着他的肩膀缓缓开口解释道, “我真的没想到你那天会忽然回来……结果就什么事情都让你看见了,我当时差点就下不来台了……当时手放在底下都在抖,但是还要硬着头皮在那儿和你特别讨厌的那个谁装模作样,后来一回去想到你估计被我恶心坏了我连觉都没睡好,想找你谈谈又觉得一把年纪脸都丢尽了不好意思,想找人发火想想又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你身后的人没提前告诉你,我会回来的这件事吗?” 比谁都要敏感的闻木头又开始冷不丁说这种恐怖直白到让人后背发毛的话了,好几次被他吓了一大跳的蒋商陆听到这儿都忍不住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半天想到萧骜那个阴险的老东西,他才揉着自己刺痛的太阳穴显得很不高兴地抱怨了一句道, “就是他们在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已经决定暂时不打算搭理他们了。” “恩,先别搭理了,干出这种事的不像什么好人,实在没办法也要先看看情况再继续合作。” “……听你这口气我真是后背发凉,你到底怎么看出来有些事话说?你不是都去找过陈珂了么,那小子说了我不少难听的话了吧?” 一边止不住地嘴角的笑意一边忍不住向他打听了一下如何做到这种一声不吭就能看破一切的神奇本领,蒋商陆的这个问题让闻楹面无表情地撇了他一眼,想了想青年还是皱着眉地淡淡回答道, “开始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闻榕他说我可能被骗了,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像,但后来想想我和陈珂之间的关系跟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可比性,我为什么要还没有听到你的亲口解释,就去随便相信一个外人的话,这更没道理了,所以这么一想,我就不怎么着急了。” 青年逻辑相当清晰地这般解释着,被完全信任所以心里美的不行的蒋商陆听到这儿也是彻底服了自家这人了,毕竟能一辈子保持他这种冷静却又理性的思维本身也不是件挺容易的事了。 而闻楹见他被自己顺毛顺的终于没那么刚刚紧张不安了,也没急着问他别的,两个人就这么躺在床上气氛微妙地贴着彼此的身体排解了一下前段时间的分离之苦。 等注意到他的视力好像有点问题,看人的视线也不怎么对得准后,刚刚帮他金丝眼镜取下来放到边上的闻楹就问了一句,而用手指绕着他细腻的长发玩了一会儿又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坐在他边上精神已经好了一点的蒋商陆故作轻松地眨了眨自己那双颜色漂亮的眼睛道, “春天到了,里头的虫子又开始长了,视力也会越来越模糊,除非我让罂雀把我彻底啄瞎,否则就得这么继续耗着。” 他这么口气消极的一坦白,想到他一碰到自己还不舒服着的闻楹心里就一沉,而蒋商陆也明显没想让他跟着一起操心,随便几句话就想故意在接下来的时候把有关自己的这个话题给扯开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忽然想起了刚刚那个他拿余光不经意撇到的短发女人,而不自觉地沉默了一会儿的蒋商陆表情有点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道, “刚刚坐在前面的那个物种是吊兰类植体的小姐是姓姚吧?” “恩,怎么了。”闻楹也看了眼他。 “没什么,只是她父亲是我一直在接触的一位地植办领导,可惜我名声实在太差了,简直是人见人厌,好几次都被这个姚老爷子拒之门外了……” “你如果想去,我可以帮你,她是闻榕的前妻。” “……我看看吧,实在不行我再找你帮我,这种忙可不是白帮的,你们到底是家人,我却谁都不是,而且你哥哥估计对我们俩这情况还不一定接受的了呢……我自己这几天还有好多事,陈永明让我帮他去看着他的烂摊子呢……” 感觉到蒋商陆语气里的倦怠和无奈,闻楹也没有立即说什么,等了一会儿还是有点不放心的闻楹用尽量缓和的语气冲他开口道, “你怎么认识陈永明的?我之前和你说陈珂的事情,你就认识他了是吗?” “……他也是一个修罗,我当然会认识他,只是我之前很少和他见面……他对我比较放心,就是因为我和他是同类,比一般人要让他觉得可靠。” 听到蒋商陆这么直接就和自己说,旁边的闻楹也没有太意外,之前那次见面他就已经隐约看出来点了,能得到他亲口的证实也算有所准备,而想起蒋商陆身后躲着的那个见不得光的人,皱着眉的闻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他一句道, “我知道你不可能做出那种荒唐的事,但是你老实回答我,那个十三号现在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活着,我已经给送走了。”蒋商陆眯着眼睛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送走?”闻楹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像蒋商陆一贯求稳的作风。 “当然是不想他死了,原因其实很多,对不同的人我给出的理由也完全不一样,在陈永明眼里,是因为我把他给玩死了需要赶紧处理了,在那个年轻人眼里,是我为人仗义不惜为他做出这些危险的举动,在我那位合作者眼里,我是一时冲动才会不按常理地犯了这样的大忌,可是我真正这么做的理由……只有我自己清楚。” 这般说着,尽管蒋商陆很不想让闻楹看见自己这么心机深沉,机关算尽的阴险样子,可是已经隐约猜到和自己立场不同的闻楹是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又在不动声色地查着什么东西的蒋商陆就凑到他耳朵边上漫不经心地笑着来了一句。 “曲霉病毒和修罗植株体的造血干细胞融合确实已经弄出有些不好的东西来了,你没有找错对象,现在这些东西最大的接手人就是我,我现在暂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包括我的那位防备心很重的合作者……那个被我送走的十三号会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我当然舍不得让他继续留在这儿承担风险。” 一直等到闻楹面前才彻底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出来,闻楹见他这幅阴险的要命的样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就一副你这个样子其实才比较正常的淡定眼神看着他。 而见状的蒋商陆没忍住就笑了起来,转而将自己僵硬的眼珠子转了转,才又以一副毒蛇般可怖的嘴脸地扯了扯嘴角道, “那些真菌类人的失败品虽然只是短视又自负的陈永明的无心之作,但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已经创造了一个能扭转一切的最大武器,那么多失败品里唯一诞生出来的一个我们往往称之为奇迹,就如同百年前我们的老祖宗是怎样通过种植痘苗来抵抗疾病,二百年后大洋彼岸的那位年轻的英国医生又是怎么找到治疗天花的牛痘的一样……微生物类人并不是不可摧毁的,像十三号这样完美的天然疫苗就有可能杀死他们,因为他就是对动植物而言最强大的免疫。。” 说到这儿,也注意到了闻楹略有些复杂的表情,蒋商陆在这一个月中秘密而又小心的筹划着这一切,一直到现在才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对闻楹和盘托出,心理压力也稍微小了一些。 只不过对于什么也不知情的季从云他还是觉得有点抱歉的,所以才会一边选择将他送走一边又对所有人隐瞒了他的重要性,避免了今后他再次会被有些恶人利用的可能性,而想到这儿,蒋商陆只认真的看着闻楹的眼睛,接着难得端正了态度和他缓缓开口道, “我有自己不得不选择的立场,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阴暗面,你也许会在将来看到我越来越多并不那么光彩的一面,我不敢奢望你能一辈子像现在这样原谅我,谅解我,但是我发誓,我永远不可能做出伤害我们之间感情的事,除非我死,你愿意相信我吗,闻楹。” “恩,我信。” 许久之后闻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但他的眼神很温柔,是那种蒋商陆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无条件信任着的美好感觉,而想到这儿眼睛就有点感慨地红了,这段时间承受的无数压力一股脑在闻楹面前释放出来的感觉实在是让他心口都找回正常跳动的感觉了。 而过了一会儿酒终于差不多醒了的蒋商陆也渐渐回想起刚刚自己和闻楹是怎么过来的了,想到自己居然在这种一身难闻的酒味,造型也肯定特别邋遢的情况下和闻楹差点就做到最后了,他这要了他老命的大小姐病和洁癖就开始吃不消了。 这般想着,当下什么也不管就赶紧起来给自己洗了个澡,趁着闻楹在浴室里面的时候还挑了会儿柜子里的睡衣,而只有闻楹一回来,才有兴趣继续捯饬自己的老蒋同志兴致盎然地把自己觉得最不错的精神面貌给表现出来,这才心情很好地回床上躺着看书等闻楹出来了。 而从浴室里头出来之后顺便经过男人的衣柜,不经意看到里面位置摆的相当强迫症,明显就属于一个单身独居男人的各色衣物鞋子。 再一想起人人都在自己面前说蒋商陆滥/交又好/色,之前也没信现在更觉得可笑的闻楹就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又在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那本原文书之后坐到他边上看了他一眼。 “这本还是我十几岁时候看的书了,最近因为有些事又想起来就找出来看了……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心,要我给你读上一段吗。” 鼻子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不故意装的疯疯癫癫吓唬人的蒋商陆现在看上去像个儒雅又博学的中年教授,风度翩翩的样子衬着消瘦苍白的面颊骨给人的感觉非常情/色和性/感。 再加上他的语言天赋一直很出色,那种压着舌尖,贴着你耳朵说话就有种给你读情诗的感觉,换一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一听见估计就得醉倒在他的声音里一辈子迷上他。 偏偏没谈过恋爱的小伙子闻楹好像也挺吃他这套的,点点头靠在床头就听着声音诱人的不得了的男人笑了笑就开始给他读这本英文小说里的一段选段内容。 “……爱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烦人的不得了孩子,也许事情真的是这样的……但你知道吗?莱斯特小姐,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男人的深情又温柔的声音把闻楹听得又有点想抱着他细瘦的腰轻轻地吻一吻他了,以前总听人说青春稚嫩的东西最难得,过了花期就会迎来注定的枯萎,但其实有些好东西就是要被岁月和光阴一点点积淀起来直到从里到外都彻底熟透了,自己主动散发出迷人的香味才最好。 而本质上其实就抵抗不了蒋商陆对自己的任何诱惑,以至于压根不需要什么太多的理由也会在这件事上格外偏袒他的闻楹想了想还是在两人气氛显得很不错的时候,把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纸袋子轻轻拿过来,又在蒋商陆有点意外的注视下那一条红的一条黑色的毛线围巾给他看了看。 “这是?”已经猜到这东西是哪个小东西弄出来的蒋商陆忍不住就笑了。 “我们的小侄女织的,她偷偷给我在门口花盆底下留了钥匙,我那天晚上自己进去找到的。” 口气淡淡地解释着自己那天晚上的去向,想起那一晚在曾经和蒋商陆一起呆过的老屋子里找到邓桃留给围巾和信时,闻楹的眼神也柔软了些,接着他轻轻握着身旁的蒋商陆的手,总是情绪很淡漠的嘴角也难得有了点弧度。 “你的教育很成功,不用再操心她以后脾气不好嫁不出去了,小桃真的是个好孩子。“ …… 【咦,婶婶,你发现信了吗?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找到!很有默契哦~】 【先和你说声对不起,因为我们有事要去墨脱旅游啦,所以家里暂时没人了,蒋商陆个没良心的也没送我们,我已经决定一个月都不要理他了……不过你不要怪他哦,他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再忙,恩恩这点我可以作证,你自己和他遇见再仔细自己问他吧。】 【忽然发现你都已经离开好久了,你应该不是和叔叔感情不好吵架了吧?我好担心啊,可我都给你们俩把围巾织好了呀唉……这其实还是我妈妈以前教我的,我从小就会给她帮忙绕毛线,她以前给我织,我现在给你们织,嘿嘿,快使劲夸夸我聪明吧~】 【另外偷偷和你说件事哦,你走了第二天之后蒋商陆就开始想你了哈哈,我和哥哥都看出来了,他还在那儿装。】 【唉,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天要评选最喜欢闻楹的第一名的话,蒋商陆一定能得一辈子第一。】 【真的,我已经想不出来会有第二个人像他这么在乎你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 【所以我们都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对他好点哦,他真的很好哄的,你肯给他每天浇浇水,他真的就能给你开一辈子的花了,唉,怎么会有这么不矜持的花,一定是因为环境污染所以变异了,太丢我们全体小花的脸了。】 【不过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对吧?我看的出来你对他是真的很好,唉,总觉得这种复杂的问题好像不应该我这个小孩子来操心,但是真的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离开他啊。】 【恩,我还是很相信你们的,叔叔说他忙完就要来墨脱找我们了,希望到时候也能看见你,你的围巾是黑色,他的是红色的,等秋天天气变冷了就可以大家一起围上啦,是不是很棒?】 【爱你们的小桃】 第十九树鲜花 深夜的车内,手上握着把长拐杖的白发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他宽厚的肩上因为畏寒而披着较厚的大衣外套,一条畸形残缺的腿衬得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衰老可怜。 可看他冷肃深沉的神情,却感受不到他身上丝毫的颓态,相反这怎么看都显得有些阴翳严厉的眼神,只会让每个和他对视过的人都打从心底的有点发冷。 “老师。” 脸色不太好地打开车门坐到萧骜的前面,宗明苑刚刚在外面接了一个电话,如今正是要将这些消息都传达给老人的时候,只是想到几天前他和蒋商陆之间爆发的那场激烈的争吵,宗明苑心里十分痛苦挣扎的同时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冲萧骜低声道, “闻楹把蒋先生强行带走了,而且他好像知道我们在跟着他,故意给我们找了点麻烦。” “……恩,那就先不用跟着了,闻楹估计是觉得被骗了亲自来质问他了,咱们不用暴露自己就好,我这边暂时还不想和闻楹见面,这个比另一个还要难控制,而且身上的变数实在太多了,咱们目前的重心还是放在陈永明和探发科身上……另外,我刚刚交代给你的东西,今晚就布置下去吧,能不能让陈永明这个老东西好好吃点苦头就看这次的了……” 听到之前和蒋商陆相处的貌似还不错的萧骜私底下非但没有关心一句蒋商陆,反而一门心思地只惦记着自己的那些针对地植办的计划,眼神黯淡的宗明苑心里有点发苦但还是缓慢而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很想问一句,您难道都不问问蒋先生这几天身体怎么样了么,他可是被您活生生逼成这样的,您当初不是口口声声告诉我,我们做的这些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只是一次象征性的警告么,可是话到嘴边,从来什么都是只听萧骜的宗明苑就又强行咽了下去。 但脑海中红着眼睛盯着自己,嘴唇都泛着白的男人那厌恶的眼神却怎么也抹不掉,而想到这儿,因为被蒋商陆讨厌了,所以脸色相当难看的宗明苑刚准备和萧骜悄悄说上点蒋商陆的好话,哪怕是让他别再那么过分地对待男人也好。 可还没等他开口,眼神若有所思的萧骜却忽然撇了眼宗明苑放在车座底下的那包包装精致的点心,又口气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老鼎丰的长白糕,名苑,特意买了准备送给谁的?” 老人这洞查一切的眼神让宗明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包点心其实是他买了准备用来给蒋商陆道歉的,可是蒋商陆因为前两天的事完全不搭理他,搞得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而见他这幅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样子,盯着他看的萧骜似乎很温和地笑了笑,又忽然以一种古怪的口气慢慢道,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他有点意思是吧?是觉得他当初豁出命来救了你,所以特别感动是吗?” 被轻而易举地拆穿了心里一直以来某个特别难以启齿的想法,宗明苑一脸尴尬害怕地望着萧骜,右手掌发抖的样子显得实在有点可怜巴巴的。 而见他这幅胆小怕事到脸都白了的愚蠢模样,面无表情的萧骜也没说什么,就那么像个和蔼又慈祥的长辈一样冲他眨了眨眼睛,又以一副好言安慰他的口吻笑着道, “这又什么好怕别人知道的,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长辈,就算你对小陆有点特别的兴趣也没什么,闻楹和他因为各自的立场肯定长久不了,我倒是觉得你和他很合适,不过他眼光可高着呢,你要是想彻底得到他,肯定不能只是以现在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起码咱们得先把陈永明那样的败类弄下台去,你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让他变成你的所有物,不是吗?” 萧骜这话听着有种禁忌又可怕的吸引力,至少刚刚对他还心生不满的宗明苑已经有点心动了。 而完全就把蒋商陆当做一件可以随意交易,凭自己心情随便处理的物品一般放在嘴边随便羞辱,因为前两天那件事,已经不再坚持维持这温情而又虚假外壳的萧骜只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腿又口气淡淡道, “他这个人看着骨头硬,不好对付,其实弱点多的很,至少张婷被他杀了的这件事就是他最大的把柄,他总以为我会害他,一副耍心眼防着我的样子,真是让我看见就想起陈永明那个不怕死的老东西……所以我有时候真后悔没能把季从云和那两个孩子给及时抓住啊……不过没抓到也没什么,等闻楹彻底玩腻了他,他将来一无所有了还能指望谁?前提是,只要你都听我的,帮我好好的把咱们接下来的正事做好,你说怎么样?” “好……谢谢老师……” 已经完全被萧骜嘴里说的那些龌龊的东西弄得开始浮想联翩了,脸色泛红的宗明苑在这大半年里日日夜夜都在惦记着的东西要是真的能得到,他绝对会越发地对他的老师,他的恩人萧骜死心塌地。 想到这儿,宗明苑也没有耽误手上的事,兴冲冲就去将萧骜刚刚布置给自己的任务传达给了手底下的秘密行动科。 再到深夜十一点左右,陈永明家宅子的外面先是隐约有了点细微的动静,接着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就扛着一大包沉甸甸的东西丢在了陈宅的门口。 这一大包东西落地的时候动静有点大,在扎紧了的袋子周围还渗出点怪异的血气和可疑污渍,偏偏年迈的陈永明岁数大了为了活命总是睡得很早,他孙子陈珂前两天被人打了也一直住在医院里修养,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的发生。 等这伙人伴着夜色做完这一切就果断离开,那一大包怪异的东西就这么被留在了陈永明家的门口,十几分钟后萧骜那边收到了宗明苑的电话,老人知道事情办妥了,先是随意夸奖了他几句,又照例是看着自己的那条断腿发了会儿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五六点,当在陈家工作的做饭阿姨天还没亮就起来准备做早饭时,女人先是打开门又在低头的时候不经意注意到了地上那个颜色奇怪的,有点可疑臭味的袋子。 而当下就好奇地蹲下来又用手小心掀开来看了一眼后,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的女人先是面色惨白地大喊了起来,又在捂着嘴痛苦干呕了一阵后惊恐地朝屋里面尖叫着哭喊道, “救……救命啊……老爷子,您快来啊……孙少爷……孙少爷出事了……孙少爷死了!!!!” …… 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释放之下,难得睡了个好觉的蒋商陆挨着自家闻楹踏实又可靠的肩膀,一晚上舒舒服服地翻身都没有,就这么一觉睡到了清晨。 醒过来的时候窗帘外头的天色隐约还是半黑的,但是他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能有这么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简直比吃了什么减压药都觉得让身体感到轻松舒畅。 从来都是跟着他一块醒的闻楹闭着眼睛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接着慢慢侧过身换了个姿势就把他贴得离自己更密实了点,而这样的举动直接造成了两个人的腿都被迫缠一块去了。 “诶,我怎么觉得,你这趟回来之后好像忽然热情了不少啊?这开花期还要多久啊,你忍得难不难受啊……” 从前已经基本习惯了和他的这种老两口一起过晚年生活的的相处方式,贸贸然感觉到他对自己变得和小年轻热恋期似的腻歪黏糊了,心里哪怕知道他这是植物生长期最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可被他抱在怀里的蒋商陆还是没忍住笑了。 而听见他这么问,打从昨晚起就一直沉默地压着身体里的火,现在大清早抱着他也没好到哪儿去的闻楹闭着眼睛慢吞吞地恩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口气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还好,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随便乱来,让我抱抱你就可以了。” 要说正人君子就是比较辛苦自己,蒋商陆看他这么表情严肃地坚持也实在没办法,就这么让坐起来靠在床头,精神上还有点犯困的闻楹这么和小姑娘抱布娃娃似的抱了一会儿。 可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自家小树苗越长越好看,却没有丝毫女气反而格外出尘俊美的脸,到底心疼小闻同志的蒋叔叔想了想还是十分主动地凑到他耳朵边上边,又勾着嘴角小声地建议道, “别了,咱们俩难得碰到一回,说不定过两天又各自有事了,用嘴还是用腿,你要不现在选一个?或者都试试看,看看哪个你比较喜欢,实在不行你想怎么样悄悄告诉我啊,我还有两小时才要走呢……” 是正常男人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能把持住,靠在床头的闻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面前一点没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意思的蒋商陆,一时间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而好半天心里实在有点意动的小闻同志俯下身凑到他耳朵边上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又在蒋叔叔显得特别讨厌的低笑声中,避开他的眼睛不太自在地皱了皱眉。 “……是你让我说的。” 察觉到他开始难为情了,蒋商陆也不故意拿话刺激他了,干脆和昨天晚上在车里一样,拿自己的嘴唇亲昵地吻了吻他的侧脸,又在闻楹明显挺受用的眼神中忍笑着开口问道, “那你自己倒是先变回去啊,一大清早起来就要和一棵树做这种事我很有心理压力的啊,唉,算了,就当随便丰富一下自己的人生阅历吧……” 刚刚说完还怕他觉得奇怪所以不会答应的凤凰树小同志闻言就抬起眼睛看了看眼前明显在说假话的罂粟花,转头注意了一下这会儿的时间,确认应该还来得及的闻小树也没有再和自家这位一点都不矜持的蒋小花继续假客气。 于是这两棵此刻正散发着各自花粉香味的植物就这么气氛不错地碰了碰彼此的花瓣,和所有低等植物一样十分沉默,哪怕授粉的时候也不爱吭声的凤凰树默许着他精心娇惯出来的罂粟花半依附缠绕在自己的树身上。 在用自己的树枝不轻不重地捆着花的茎叶拨弄起了罂粟花脆弱又美丽的花瓣,直到他枝头结满的花苞都忍不住开始隐约的绽开。 伴随着彼此的植物器官中都要渗出来的浓郁香味,一边肆意地让花朵独有的花房被完全地撑满,又故意引导着美丽又强大的凤凰树以一种保护神一般的姿态彻底占有了自己。 而其实早早就已经成了他一个人的花,可是现在却还是有些怀念当初那份把自己彻底交托出去滋味的罂粟花半天才懒洋洋地动了动自己被露水打湿,显得有点湿漉漉的花瓣,又在树的充满包容感的笼罩下特别老流氓地笑着来了一句。 蒋商陆:“我忽然发现,你做树的时候好像比做人的时候生龙活虎多了啊,闻楹。” 闻楹:“…………………………” 蒋商陆:“这叫做什么?野生植物的繁殖本能吗?” 闻楹:“…………………………” 蒋商陆:“恩,继续保持,我还挺喜欢的,下次可以再试试别的,比如咱们找个公园草坪就——” 闻楹:“……够了。” 听出一本正经的闻楹快要生气了,蒋商陆神经兮兮地笑着就从床上爬起来自己去冲澡了,但他们这么一番荒唐之后外面天都快亮了,所以现在也得赶紧收拾收拾,继续去忙活那些干不完的正经事去了。 可在浴室里头的时候,蒋商陆忽然就想起昨晚他们谈到的某件事,而闻楹听到他问自己也没有隐瞒,直接就如实回答他道, “……恩,和遏苦一样,我也有自己的垂生气根,现在去往冈仁波齐的路上也有一个闻楹,但是并不是我本人,而是一个类似于我树体一部分的存在,王志摩在第二份给我信里和我说,老喇嘛和他说,他们这些人现在正陷在冈仁波齐的八十八重地狱里无法走出来,但身边的魔鬼们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身份,所以需要一个人先去打开通往地狱的门找到他们,我想到你还在这儿就打算把这边的事情解决完再亲自过去……距离他说的四五月还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太着急,应该再等一等。” “恩,谨慎一点也不会错,你现在自己情况都不稳定,还是先把花期给彻底解决吧,陈永明那边反正有我。” 想起自己那边已经有所安排的事,蒋商陆稍微有点不放心的同时又想起了萧骜这个不确定存在,从前的他或许还不能断定萧骜是不是会做出有些出格的行为,来达到自己所谓正义的目的。 可现在的他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并不能猜透这位英雄树的化身究竟还有多少未知的面目了。 这般在心里想着,等蒋商陆冲完澡出来之后,他还没来得及拿起茶几上那被闻楹给他泡好的热茶,外头的房门却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和特务接头一样的敲了两下。 当下听见声音就放下手里的茶杯又慢慢站起来,蒋商陆在心里想了想可能是谁又缓步走到门边上,一开门就看到了门口拎了两份豆浆油条,但是表情相当鬼鬼祟祟的……闻榕。 而一看到姿态懒散地倚在门边上,脸上还有点红的蒋商陆,想起昨天他和闻楹那小子的破事莫名有点恼火的闻榕先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板着脸强做镇定地问了一句。 “……闻……闻楹呢。” “哦,他在里面,你先进来吧。” 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闻榕,因为按辈分和岁数来说蒋商陆其实比他们兄弟俩谁都大,算起来应该和五六十岁的闻天明称兄道弟的。 可现在闻榕摆明了已经清楚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歪着头的蒋商陆想了想只能态度很随和地冲他轻轻地笑了笑,又在领着他走进房间后,看到了表情平淡的闻楹。 “你怎么来了。” 看见他过来其实并不算意外,闻楹这幅一点没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态度,把本来还有点紧张的闻榕搞得相当无语,想了想只能咬着牙把特意给他们两都买了一份的早点慢慢举起来,又一脸怨念地抽了抽嘴角开口道, “……我给你们俩过来送早饭还不行吗?” “谢谢你,我们正好还没吃早点。” 坐在边上的蒋商陆抬起眼睛就笑着冲他来了一句,被他脸上总显得有些阴阳怪气的笑容莫名给膈应了一下,闻榕看着这位蒋先生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就有点心里发毛,半天才在房间里拘谨地自己找了个地方慢慢坐下。 而看着面前这两个怎么看怎么不像一路人的家伙却像真正的两口子似的一个悠闲地喝茶看报纸,一个任劳任怨地帮他熨西装上鞋油找衬衫裤袜,闻榕听着他们俩至少已经勾搭在一块好长一段时间的对话,好半天终于是没忍住偷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是灰色的这件吗?” 站在衣柜前正在给他拿衬衫,闻榕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伺候人的闻楹显得相当耐心地问了一句。 “对,边上那个柜子里的都是上次按你的尺码一起买的,你自己拿着换吧。” 据说只要一发火就得死一片人的蒋商陆说着就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等下意识回了身后闻楹一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完全不清楚情况的闻榕。 于是他只慢慢地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报纸,想了想还是尽量以一副不那么吓唬人的随和口吻冲闻榕笑着道, “昨晚的事实在不好意思,我和闻楹事先没沟通好,其实我和他之前就认识一段时间了,但是没来得及和他说清楚有些情况,现在都说清楚了,已经没什么了。” “……恩……没事,就是他什么也没和我说……我有点……没想到……” 和态度彬彬有礼,还特别讲道理的人沟通起来总是不好发火的,一脸尴尬的闻榕复杂地心想着你可算了吧,蒋大佬你这情况我弟弟哪里搞得过你,你们这是怎么神奇的勾搭在一块的么能详细讲讲么,可话到嘴边,碰上蒋商陆这样的人也不可避免的有点怂的闻榕还是默默地都给憋了回去。 而察觉到气氛好像有点不自然,除了萧骜,这还是头一次正面碰上闻楹家人的蒋商陆也难得的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他刚准备说上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他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就响了。 而等蒋商陆说了声抱歉又站起来走到窗边开始接电话时,闻楹和闻榕同时听到本来还显得和和气气的男人在怪异地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口气很恐怖地反问了一句。 “你刚刚说什么,给我再重复一遍。”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但是蒋商陆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不对劲了,明显是被什么事情给弄得真有点要发火了,而闻榕一脸紧张地坐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没敢开口,半天就眼看着闻楹走到他边上无声地问了句怎么了。 而闻言顺势抬起头,脸色难看的要命,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的蒋商陆在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后,半天才挂断电话口气有点冷漠地缓缓开口道, “我得先走了,陈珂那边出事了,有人昨天半夜把他从医院弄出来剁成花肥送去给陈永明了,还就只留了个头和那一袋子花肥放在他们家门口,不出意外的话,断子绝孙的陈部长这次是真的要……彻彻底底地发疯了。” 第二十树鲜花 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的蒋商陆走得很匆忙,闻榕坐在边上没听清楚他们俩窃窃私语着交流了什么。 但是看蒋商陆临走的时候还记得拿走了他带来的其中一份豆浆油条,并很懂礼数地冲他主动道了别才离开,莫名就觉得自己被人很当回事的闻榕先是有点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半天见屋里头就剩下他和闻楹两个人了,才表情怪异地冲他慢慢地问了一句。 “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你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就可以了,帮我顺便提醒一下姚小姐,他应该暂时还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他的事。” 闻楹看上去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一边和贤惠的家庭妇男一样帮蒋商陆叠着他那些准备送洗的衣服一边叮嘱了他一句,闻榕一听这话就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了一句我和她不是多嘴的人你就放心好了。 而本来也知道他们不会四处胡说,挺到这儿心里忽然就想起某件事的闻楹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又冲闻榕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道, “闻天明是不是已经快忍不下去了?” “恩?你怎么知道……真的要和地植办动起手来就这两天的事了吧,不过我有点好奇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要直接翻脸没必要这么一直和陈永明干耗啊,他在等什么呢……” “因为他在等另一个人准备好。” 口气平淡地打断了闻榕的话,闻楹一副心里什么都清楚,又什么都不肯说明白的古怪样子,把原本还想不通这件事的闻榕弄得一下子愣住了,而当下就皱起眉压低声音问了句你这是什么意思,闻楹也没马上吭声,好一会儿以一种莫名平静淡漠的口气抬起头缓缓开口道, “如果你忽然知道自己已经过世很久的一位重要亲人可能还活着,你会有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高兴啊,本来以为都死了的人现在居然还活着,这是天大的好事啊……额,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还活着……” 被闻楹充满暗示性的话弄得背后有点发毛,老觉得他这次跟着闻天明过来不像是帮忙反而像是监视的闻榕没敢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而闻楹听他这么问也没有干脆说明白,就这么低头自顾自地想了会儿事,半天才以一种不像人类般的淡漠眼神对眼前的闻榕声音很平稳地回答道, “谁还活着并不重要,这个人什么时候自己主动走出来才比较重要,我现在不清楚这个人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但我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他对我和蒋商陆的恶意要比善意来的大了,我和你说过的那些偷偷跟着我的人昨天晚上终于是不见了,可不停针对地蒋商陆的那些人却还在,他明明不是个会被别人压制到这种地步还不发狠还手的人,现在却能这么容忍对方,甚至是压抑自己的脾气去服从那个人的指示,那就只能说明……” “第一,这个人的身份很特殊,至少能做到用一个名字就充满了说服力,不管是对蒋商陆和对闻天明,第二,他的出发点的确看上去很好,并且有能力改变目前地植办混乱的局面,第三,这个人可能和我有某种特殊的亲属关系,所以蒋商陆才会因为我而不断地妥协或是容忍,你刚刚也看见了,他对之前完全不熟悉的你都能做到这么周到,对我意义更特别的人他只会更加下不了手,那这个人的名字就很好猜了,你觉得……他是谁?” “……这……这不太可能吧?都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要是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始终不出来呢?” 一个在上世纪初就已经因为各种国家重大事件而响亮到可怕的名字已经在闻榕嘴边徘徊了,闻榕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傻子,被闻楹暗示到这个地步就算不熟悉地植办的内部情况,也能猜到同时控制着闻天明的某些行为和偷偷监视着闻楹的人是谁。 而见他自己已经想明白了,闻楹也没多说什么,把沙发上的所有衣服都一点点叠好才难得显得有些心情复杂地皱起眉道, “政治斗争这种事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兴趣参与进来,但我也不可能让任何人用我亲人的名号把蒋商陆欺负成这样,地植办如今需要怎样的人来重新接管才更合适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已经把微生物入侵的危险性传达给闻天明了,那个站在背后的人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动物和植物未来的合作关系必须发生在政府的良好关系下,但是我已经是没有任何军职的普通人了,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我会在蒋商陆做完他目前要做的事情之后,立刻就把他带走,不然,我已经不敢想象我这位据说为人正直无私的至亲会做出什么成功政治家会做出来的事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你们两个人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和加起来的动植物政府做对抗啊……而且蒋商陆知道你是替他这么想的吗?万一他不是因为你才忍气吞声,而是他自己就想……替你那个厉害的要死的亲人出生入死打江山,想着以后能得到更好的重用呢?” 闻榕虽然不太中听,但是闻楹也知道他是在认认真真地替自己考虑,不过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的,所以闻楹只能看着自己亲哥这么一脸警惕地在这儿疑神疑鬼,又显得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不管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神奇的结论的,我发誓,他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事实上他平时如果没有什么必须要出门才能做的事,他最喜欢的就是窝在家里懒洋洋地躺着或者趴着,吃东西要别人小心伺候,不高兴了也要好好哄着,不合自己胃口的东西一口都不会碰,因为一点点不顺心的事就特别容易情绪化,而且据说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人,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无条件也很乐意这样惯着他,包括现在也开始明白这种乐趣所在的我,所以你觉得他如果自己好好的,会没事找事地瞎掺和这种事吗?” “靠,你有完没完,我好好和你说正事呢秀什么恩爱。” 不想承认自己都有点快和他谈下去了,闻楹见一脸鄙视瞪着自己的闻榕也算接受自己的这些说法了就没多解释什么,很坦然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又一本正经地淡淡开口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他现在身上的负担很重,我把什么事情都和他说清楚他肯定会觉得更难堪,有些事我必须得故意装糊涂,虽然以他的能力,自己动手解决起来肯定也没什么问题,但是看到他这么用心良苦被别人随便糟蹋我也很生气。” “……你这个口气听得我怎么有点害怕呢,你又想干嘛,那怎么说也是你外公啊闻楹……” 从某种程度也算了解这棵性格其实相当恐怖的树一不高兴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了,闻楹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出面帮忙去讨伐地位摇摇欲坠的陈永明,顶多也只是想过来把蒋商陆给安全地带走,在把那个以后有大用处的曲霉原始培养基给弄到手。 而就这么沉默着低头想了想,又不自觉地想起蒋商陆昨天提到的有关姚素兰父亲的事情,闻楹看着挺淡定地动了动嘴唇道, “会亲口告诉我为人端正清明,万事无愧于心的外公我想真的或许已经不在了,现在这个躲躲藏藏还不肯露面的人,我不认识他,也没打算浪费时间重新认识他,糖棕当初和我说的那些陈年旧事如今听听真的觉得有点讽刺……” “而我现在也只是想让他明白,这个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总在他的掌握之中,也不要随随便便就把别人想的那么好对付,至少蒋商陆没他想的那么好骗,我也不是听别人一面之词就歇斯底里的白痴……他想要的东西我统统不会给他,哪怕他是我外公,他的名字叫萧骜,也绝对没有可能。” …… 蒋商陆离开酒店之后若有所思地坐在自己车里想了会儿事,他知道有些事都到这种程度了,肯定是瞒不了闻楹了,毕竟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闷不吭声地装糊涂倒是最擅长的了。 可闻楹或许能体谅他,理解他,却注定不能彻底改变他已经逐渐走在末路上的命运,因为有些东西早就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 哪怕蒋商陆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就想着或许有一天他们能一起回到他初遇的地方去,回到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那个家去,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未来的事情已经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了。 想到这儿他就给仰着头自己点了一支烟抽了一会儿,当脑子里的思路开始逐渐变得清晰后,神情疲惫的男人直接动身前往一直以来他都会选择在深夜才会去到那里的明远路郊区菌类养殖基地。 可在被门口等候着他的那个方玉秘书表情复杂地带进来之后,蒋商陆一边里头走一边淡淡地问了几句陈永明现在的情况。 当得知陈永明现在正在三号菌室疯狂地进食还让他现在就过去后,直觉接下来的事情肯定对自己不太妙的蒋商陆也没有停顿太久,一个人就顺着潮湿昏暗的走廊往最里面去了。 而直到鼻子边上的浓重血味和食用菌的味道越来越浓,闭上眼睛也能猜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的蒋商陆面无表情地就缓缓推开了眼前的门。 等看到里头原本正密密麻麻长满了四面墙壁的微生物类人已经被一个身体乌黑庞大,背脊骨恐怖地涌动,眼睛通红的老怪物给吃的一地都是血肉和碎渣了,见状的蒋商陆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听到陈永明阴冷的声音慢慢地响了起来。 “……是你做的吗,商陆?” “不是。”蒋商陆口气相当平静地否认了。 “……不是你,那又会是……是谁呢?是谁这么故意害我呢?是谁会这么不怕死呢,除了总惦记着超越我的你还能是谁呢……” 疯疯癫癫地用舌头仔仔细细地舔着自己满是脏污的手,不再刻意把自己伪装得很老迈无用的陈永明在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蒋商陆面前是彻底撕下了自己正常人的外衣。 而显得阴森又渗人的重复念叨了几句之后,他忽然就眯起眼睛一脸狰狞地用自己的毒藤朝着在外人看来被他重用的蒋商陆的面颊骨狠狠地抽了他几下,又在亲眼看着他痛的要命又无可奈何地捂着自己淌出血的右眼睛后冷笑着开口道, “还站在外面干什么,快点走进来,听话地跪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你对我还到底是不是忠心的。” 这样的要求显得很变态也很恶心,但这段时间以来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这样私下要求过的蒋商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脸色灰白地小心擦拭了一下自己还在往下不断流血的眼睛,又在给他单膝跪下来后,显得很卑微地被他踩着脑袋在地上沉默地跪了会儿,这才慢慢直起腰一脸病态眨了眨血肉模糊的眼睛顺从地笑着道, “岁……您满意了吗?” 这个十分特别又象征着自己特殊地位的称呼让陈永明终于稍微露出了点笑容,蝎子草的毒性也让蒋商陆受伤的眼睛颜色变得更难看更恐怖了。 至少亲眼看到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逐渐不堪入目,陈永明歇斯底里的内心总算是好受了一点。 而一想到自己昨晚不幸失去孙子的痛苦,内心极度仇恨的陈永明拿自己的毒藤又发泄般地朝他身上抽了一通,再看到不断发抖的蒋商陆牙齿鼻子里都是鲜血淌下来之后,他才堪堪停了下来,又粗重地喘了口气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其实我也不相信你会真的和外人一起串通着骗我,毕竟你被怀疑的可能性本来就最大,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如果明知道我会这么怀疑你,惩罚你,甚至是杀了你,还要故意拿这种事来激怒我,摆明了就是觉得你的命根本不值钱,你说一个人得有多傻才会被这么毫无人性的利用之后,还坚持所谓的正义必须要打倒我这个邪恶的岁啊……商陆,你应该不会是这么笨的人吧?我应该是能够真正的相信你的对吧?” “……当……然,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呢。” 断断续续地这般回答着,身上和脸上都血肉模糊的蒋商陆怪异地笑了起来,明显已经没有什么好好开口说话的力气了。 毕竟萧骜会想到用这种先斩后奏的方法,让自己彻底被所谓的陈永明也就是真正的岁取信,他也真是是有些无话可说了。 而自觉自己这条命或许在萧骜眼里就是这么不值钱,也不再寄托于他能给自己什么后续帮助的蒋商陆想到这儿就自嘲地笑了笑。 再一想到自己当初再一次见到萧骜,一脸温和慈祥的如同他父亲那般年纪的老人亲口和自己说的话便觉得格外讽刺。 萧骜啊萧骜,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故意要瞒着我……所谓的岁其实就是生命特征最强大,拥有了完整吞并能力的修罗,修罗就是一个个天然的培养基,生长了最多最密集微生物的那个培养基就能自动成为微生物类人的操纵者——岁。 你这么满口大道理的骗着我让我和你一起杀了陈永明,又逼着我一步步完成现在这种程度的进化,不就是想让我也变成下一个被你杀掉的岁么…… 可惜什么善与恶,所有人的幸福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到了现在这一步,心里疲惫不堪的蒋商陆只想继续坚持自己的原则,哪怕是浑身鲜血,万劫不复也要把自己想要的,能做的事情统统做完。 而也正如同那天季从云离开前他半真半假地和萧骜说的那番话一样,如果萧骜后来不对他和闻楹之间关系故意做出那么多过分又让他伤透了心的事情,其实在心里已经早早地做好牺牲准备的蒋商陆甚至对自己注定的死亡都是没有什么怨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真的不怪任何人,和上一次面临这种情况的时候一样,他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从开始就一直陪伴到他现在的闻楹。 他想过要把刘房山和六条胡同的家都留给的闻楹,想过拾翠洲的房子留给邓桃和一品红,想过该给自家大侄子和未来侄孙准备多少像样又拿得出手的遗产,还想过他的好朋友雍锦年和很多很多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可是他却没唯独没有怎么来得及想想他自己。 想到这儿,蒋商陆便有气无力地笑了起来,他只希望现在能赶紧结束眼前这场无止境的酷刑,至少能让他收拾一下自己,再软弱地回到闻楹的怀里去躺一会儿,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而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检验了一下他对自己的忠诚之后,陈永明对他的信任也终于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等奖密密麻麻的毒藤依附到他身上,一点点地用岁的再生基因将身为同类的蒋商陆身上的伤都给治愈,又低头看着黑色的罂粟花纹路开满他完好如初,却还是没什么血色的面颊,老人这才口气恐怖地淡淡开口道, “好了,没事了,珂珂的后事就交给你了,这几天我会带你认识一个新的修罗,他和你一样会是我的好帮手,有了你们我要抓出那个要找我麻烦的鼠辈就容易多了,现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需要什么可以和我说,我对你总是很慷慨的,商陆。” “谢谢您……岁。” 像个温顺的奴仆一样用尽力气表达完自己的全部忠诚,看上去摇摇欲坠,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的蒋商陆一个人慢慢地就离开了这个每一处都生长着大量微生物类人生命体,早晚要被公之于众的罪恶之地。 等他开着自己的车快回到市区的时候,他还没有去找萧骜谈谈他再次不打招呼暗算自己的卑鄙行径,宗明苑就将一个电话打到了他这里,而眼神麻木地听着电话那头不断在试探自己和闻楹关系的青年在自顾自地说话,面无表情的蒋商陆扯了扯嘴角反问了一句道, “我就算被他甩了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吧,萧老连这种小事都要管么,这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吗。” “……没有,蒋先生……我只是想问问……你们真的闹矛盾了?闻楹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给我闭嘴吧,少来管我的闲事,我和闻楹已经彻底没关系了,让萧骜他自己好自为之吧,我知道他真的很想我死,但是请麻烦他至少讲点人性,也注意一点自己做事的尺度,别那么比陈永明还像个草菅人命的恶棍,另外请让他对自己从小亏欠的外孙有点亲情可言吧,哪怕是一辈子只活在闻楹曾经的美好想象里,也别让闻楹知道他有个这样虚伪恶心,满口谎言的外公,对他好点吧。” …… 闻榕和闻楹从姚家呆了一下午出来的时候,姚素兰和小淼淼来门口亲自送了他,闻楹和第一次见面,所以显得很害羞,只会躲在妈妈身后的小闻淼轻声道了个别,又抬头看了眼二楼窗口边隐约站着看着自己的老人才径直离开了。 闻榕刚刚并没有参与闻楹和他前岳父之间的私密对话,但他看的出来闻楹一定又一声不吭地做了件以后要吓坏别人的事了,而走出小区自顾自地想了会儿事,看了下手表时间的闻楹直接也没和闻榕再说太多,直接就说自己还有事就一个人跑到六条胡同这里来了。 等快走到那个熟悉的老宅子门口时,还离得老远的闻楹就看到气色不太好的蒋商陆独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不远处半死不活的老柿子树出神。 而缓步走到他面前,又把刚刚怕他没吃东西,所以才在路上买的一包老式点心递给他,闻楹看着接过东西的蒋商陆冲他笑了笑,又慢慢地坐到他边上一边用手帮他垫在下巴底下避免碎渣掉下来,一边看着他吃相很好看地小口小口地咬着用油纸包着的枣花酥。 “把我特意叫到这儿来干什么。”闻楹看了眼他问了一句。 “想和你说件事。”蒋商陆随口回答。 “怎么了。”闻楹又问。 “荷花湖里现在有个叫张婷的姑娘,我当初差一点就害死了她,虽然在最后一刻我逼着自己清醒过来没有酿成大错,可是她还是被当惹雍错影响得这辈子也无法离开湖水了……我之前很自私地为了我的某些布局,让她暂时躲在了这里,但是等事情了结,你帮我把她给带走吧,给她找一片安静又美好的湖水,要是她愿意,就送她回家,回自己父母的身边去。” 听他声音温柔地这般嘱托着自己,心里没想太多的闻楹也没有拒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答应了他,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一起一起看了会儿那棵老柿子树上的几只灰斑麻雀,过了一会儿蒋商陆撑着下巴透着股困意的笑了笑,又突然对身边的闻楹慢悠悠地来了一句道, “说起来还没和你提过这间屋子我是怎么得来的,你知道小荷少奶奶和她丈夫十三少爷的故事吗?” “不知道,她丈夫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啊,一个有严重肺病的普通人,在那种没有先进医学治疗的时代能活到二十多岁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个故事还是我当初买屋子的时候听上一任房主说的,他是十三少爷哥哥的二儿子,据他自己说,他这一辈子都在听父亲念叨自己痴情的弟弟,以至于他总觉得这间房子很不吉利,会带来夫妻注定分离的厄运。” 蒋商陆这般说着,语气有点说不出的复杂意味,闻楹皱起眉下意识地捏了捏他的手掌,似乎想安抚他不太好的情绪,而蒋商陆只眼神平静地冲他轻轻地笑了笑,又有点懒洋洋地半靠在闻楹的肩上轻轻地感叹了一句。 “十三少爷和小荷少奶奶十六岁就做了夫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生的哑女配个痨病鬼,外头的人总有些爱笑话他们,却不知道这对小夫妻却是对深爱彼此的天仙配。” “可十三少爷身体不好,命总是不长的,好脾气的小荷少奶奶每次听人说自己的丈夫快死了就气的想和别人吵架,可是咿咿呀呀了半天最后只能委屈地哭着跑回家。” “十三少爷心疼妻子,总想想点办法哄她开心,就在自家院子外面挖了个妻子最喜欢的荷花池,又在出门看荷花的一路上给她盖了间漂亮的小戏楼,亲手种上了她爱吃的柿子树,每次他觉得自己好像身体好点了,就牵着妻子的手,一路出门去晒晒太阳。” “可是民国五年的那个夏天,身体一直不好的十三少爷到底还是在发了两天烧之后断了气,而他的妻子小荷少奶奶也在七天之后的那个独自出门看荷花的晚上投了湖。” “后来这湖就开始传闹鬼的事了,不少人觉得她是心里有怨气还想跑出来害人……可只有在这条路上住过的老人家们才知道,死在丈夫头七夜的小荷少奶奶之所以会忍不住哭,是因为她还想和自己的丈夫顺着这条路一起走回家去,柿子树,小戏楼,尽头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家,一过……就好像是一辈子的事了。“ 第二十一树鲜花 蒋商陆和闻楹在六条胡同一起呆了三个小时,可蒋商陆看着似乎挺忙的,没一会儿接了个电话就忽然站起来说要走了。 闻楹没问他现在要去哪儿,但他看的出来蒋商陆情绪好像不太好,也很不想开口说话,所以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听到这句话男人忽然就笑了,低头把手里剩下来没吃完的枣花酥小心地包起来,又放到闻楹怀里说了句,那你好好放着等我晚上吃,我先走了。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坐在台阶上半天没动的闻楹远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这一刻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很久之前他也曾经亲身经历过差不多的一幕,然后他就失去了某件很重要地东西。 有一个人对他说,好,我等你晚上回来,然后他就什么也没等到。 而伴着这种很古怪很不安的感觉,本来还安静地坐着的闻楹忽然就脑子抽疼了一下,脑海中每次都能给他带来一些未知讯息的声音也像警告声一样地来回刺激着他的神经,接着他脸色难看地猛地站起来忽然就快步追了上去,好不容易才在六条胡同外面的一个小巷子里追到了正准备走远的蒋商陆,并一把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闻楹?你怎么了?” 蒋商陆看上去被他吓了一跳,不明白眼前脸色很不好,还死死抓着自己手腕的青年这是怎么了,他其实这会儿正急着去陈永明那边协助他处理一下向备用基地转移的事,现在被闻楹这么强行拉着耽误了时间肯定不好。 可是闻楹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对劲,低着头抿着嘴唇的样子就像是在生一场格外折磨他的大病,而忽然就用了很大的力气把他给用力地抱在了自己怀里,冷着脸的闻楹压低着声音闭着眼睛用一种很可怕的口气道, “不要去,无论你要去什么重要的地方,听我的,现在不许去。” 他的这种十分怪异的举动让蒋商陆跟着沉默了下来,也是头一次见到正常状态下的闻楹在自己面前这么失态,所以他实在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就这么被强行抵在身后的墙壁上,好半天之后的蒋商陆才用自己的手掌温柔地摸了摸闻楹的背,又神情平静地安抚了他一句道, “恩,你说不去我就不去。” 听到他这么说,情绪不太好的闻楹也没动,过了一会儿,被他这么姿势别扭地抱着,两条腿都站麻了的蒋商陆忽然就感觉到的闻楹轻轻地松开了自己,接着他就被一路生拉硬拽地又强行带回了刚刚他走出来的六条胡同。 而一看到门口地上那些被闻楹给摔成碎渣的枣花酥后,顿时后悔自己刚刚没全吃完的蒋商陆还没来得及惋惜一句,他就眼看着皱着眉,板着脸的青年开锁推门进门一气呵成,先是像个紧张的不得了的老母鸡一样把两个人都给反锁在了蒋商陆的卧室里,又帮怀里的男人把脚上的鞋给脱了,这才在暗红色的床帐里抱着他躺着又不吭声了。 “……你到底怎么了,闻楹?稍微冷静一点,慢慢和我说,不要着急。” 男人的声音透出股关切和担心的意味,闻楹沉默了半天忽然就睁开了眼睛,等对上那泛着金红色光芒的瞳孔,知道他开花期快到了,自身很多物种特征都开始觉醒的蒋商陆见状一愣,刚要开口问问他这是怎么了,他就听着眼前皱着眉闭着眼睛的闻楹对他慢吞吞地开口解释道, “1976年,在中国的河北曾发生过地震,当时在地震来临之前,蓟县穿芳峪一个地方的柳树,在枝条的前部出现了枝枯叶黄的现象,后来的很多现象也证明了,当树木出现重花,重果,或者突然枯萎死亡等异常情况时,那么很可能就是未知灾难将要发生了,我不是柳树,但同样也有这种高等植物预测危险的本能,只是之前暂时没有觉醒,但刚刚我看着你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就有那种很不好的预感了,所以听我的话,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为止,绝对……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这种神奇的事蒋商陆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说,但是闻楹既然都已经这么坚持了,他也不能说什么自己一定要走,只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可就在他自顾自想了会儿事之后,感觉外面的天都快黑了蒋商陆忽然就有点困了,而在他想着自己到底该不该提醒一下闻楹他们俩其实还没吃晚饭时,他放在外套衣兜里的电话忽然就响了。 因为有点犯困,所以神情显得懒洋洋的蒋商陆随手就拿起来接了,他现在人还被老母鸡闻楹给死死地抱着呢,所以两个人贴在一块电话里传出来什么动静肯定两个人都听得见。 而让蒋商陆怎么没想到的是,这个电话居然又是宗明苑那缠人的小子打来的,更甚至只听到他慢悠悠地喂了一声,那头的青年就哭哭啼啼地和他开始说话了。 “蒋先生……你现在在哪儿?赶紧快跑吧,老师要提前开始清理计划了,行动科今晚就动手,准备把地植办总部的陈派人员都收押起来再说,你要是被行动科抓住,老师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不想……我不想你出事……虽然老师说的我真的很想要……但我不想你再死一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实在太紧张了,所以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的,蒋商陆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只能一边无奈地想着,我要是真的等你现在再给我打电话报信,我人都死了几次,一边还是感念于他此刻的好意,稍微缓和下语气说了句谢谢你我知道了。 而那头的宗明苑听到他这么多天以来终于愿意和自己好好说话了,忽然就情绪很激动地啜泣了起来,半天这个胆子一直不大的青年才在蒋商陆和闻楹明显都愣了愣的表情中忽然口气酸溜溜地来了一句。 “虽然我知道,您现在刚刚失恋肯定什么都听不下去,但是我还是想说……闻楹这个人除了长得帅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他的脸本来就不是原装的,下巴也太尖了,我妈以前就和我说过,锥子脸是最不耐看的脸型……” 闻楹:“………………………………” 如果不是现在的气氛真的很不合适,蒋商陆肯定就要笑出声了,偏偏那头的宗明苑压根就不知道他嘴里的锥子脸此刻正在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对自己的脸使劲评头论足,而就在他说到闻楹的气质不好给人的感觉其实很娘时,终于听不下去的闻楹口气很冷漠地就冲他来了一句。 “你自己才一米五有什么资格说我。” 宗明苑:“………………………………” 自从苍青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面的两人,因为现在这种很诡异的情况居然又再次说上话了,偷偷躲起来给蒋商陆偷偷报信的宗明苑尴尬的脸都涨红了,一边郁闷地想着他们怎么又凑到一块去了,一边又有点见不得光的嫉妒心泛上来了。 而闻楹也没去看似笑非笑的蒋商陆,就这么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拿起电话,又在宗明苑紧张不安的呼吸声中难得口气放的很重地开口道, “谢谢你在最后一刻良心发现,但是你这次既然选择站在你那位老师的立场上,就不要再来骚扰他了,蒋商陆现在不需要为任何野心家服务,还有,天还没黑,不要做梦,他没失恋,我们很好,再见。” 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把蒋商陆之前故意撒的那些谎都给拆穿了,蒋商陆一边有点头疼地想着你和他较劲什么,万一他让萧骜知道了就有的好看了,一边还是看了眼垂眸盯着自己的闻楹表情有点无奈地笑了笑道, “……又知道了?” “恩。” 一个字就几乎回答了接下来所有的问题,一向对自己挺有自信的蒋商陆这次是真的有点郁闷了。 明明他骗谁都骗的很轻松,萧骜陈永明这些老狐狸都看不出来什么问题,怎么到闻楹这边就不管用了呢,而闻楹似乎也不想和他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太久,直截了当地淡淡开口道, “和你没有关系,我之前就猜到了,只是回来之后看到你的情况我更确定了而已。” 听出他的口气不太对劲,蒋商陆的脸上有点止不住的疑惑,他一直试图隐瞒萧骜还活着就是怕闻楹知道了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可现在这么看他居然早就知道了,而今天白天并没有和闻榕完全说实话,现在面对蒋商陆却不想隐瞒太多的闻楹想了想才靠在床头动了动嘴唇。 “你听过蝌蚪到处找自己的妈妈的故事么。” “恩?听过,怎么了。”莫名其妙的蒋商陆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故事,还是长大了之后才知道故事的原版是这样的,我妈只和我说过另一个很像的故事,可是我也给忘了,前段时间回萧山去的时候,我再一次听到了这个故事,但是这一次我却无意中听到了故事的真正结局。“ 这般说着,闻楹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形容,至少蒋商陆就发自内心觉得一直不爱吭声的闻楹其实并不是真的心静如水,而是他的很多不悦,厌恶乃至愤怒都藏在了内心深处,不希望表露在脸上让别人察觉,而感觉到蒋商陆安抚地握着自己的手,同时也轻轻回握住他的闻楹闭上眼睛用一种平静到吓人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从前一棵幼种,生来就没有妈妈,幼种去问苹果,你是我的妈妈吗?苹果说不是,幼种又去问梨子,梨子也说不是,幼种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自己的妈妈,于是他也打算放弃了,可这个时候有一个茭白却忽然叫住了他,茭白和幼种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妈妈,你的妈妈早就死了,但她才不是病死的,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其实是被你外公害死的。” 青年的话让蒋商陆一下子愣住了,他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嘴唇,却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而且他实在不敢想象当眼前的闻楹亲口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时,他自己的真实心情到底是什么。 而半响心头不忍的男人只能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俯下身凑到青年的面前一脸难过而珍惜地吻了吻他轻抿着的嘴唇道, “……抱歉,闻楹。” 面无表情的闻楹没有说话,但他轻轻地回应了一下蒋商陆给自己的吻,他们都在为这场让彼此难过伤心的坦白而用心地安慰对方,而半响抱着怀里的男人默默平复了一下自己心情的闻楹这才皱着眉地轻轻开口道,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生你的气,我很不喜欢被人欺骗,但还是要告诉自己不能和你生气,要等你实在瞒不住了的时候,我再装作才知道的样子一点点问你,可你自己不告诉我,哪怕我一直努力猜我也有实在猜不出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了,才这么一直肆无忌惮的,以为我根本就是个木头人,也压根不懂什么是伤心。” 第一次听到闻楹和自己说这么重的话,察觉到他真的有点生气了,蒋商陆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却只是抱着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他在心里想着要是没有你这个比谁都厉害敏感的怪物刚刚死活拉着我,我现在的确是已经做好准备又狠狠骗你一次,伤你一次性的准备了。 这般想着,蒋商陆只忍着眼眶里不断淌下来的眼泪又抵在他的肩头沉默了一会儿,而打从傍晚开始就脸色不很好的闻楹只死死地扣着他的腰,感觉着男人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接着也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质问着他道, “告诉我,你刚刚准备去干什么,为什么宗明苑说萧骜准备提前行动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惊讶,如果不是我刚刚恰巧察觉到了即将发生你身上的危险,你这次又打算去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牺牲自己的命一次,一次不够还要一次,永远都学不会自私自利一点的蒋先生这次又要去背着我干什么了。” 彻底揭穿了一直以来蒋商陆苦苦隐瞒他的最后一场欺骗,闻楹打从在鄂伦春遇见他之后就在逐渐开始复苏的记忆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地涌上他的心头。 而用手略有些颤抖的捧着蒋商陆湿漉漉的面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总是让他牵肠挂肚,却一次次都要目睹他离去背影的男人,从来都很少有什么激动情绪产生的闻楹只艰难地眨了眨自己通红的眼睛,又一种很缓慢的语气冲他慢吞吞开口地道, “我一直在找我的花去哪儿了……可从来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每个人都在帮着你骗我,我只能自己努力地想,有的时候甚至一夜都为了这件事而睡不着……后来你又出现了,可是你还是在一次次骗我……每一次都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让我彻底想起来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原来是个这么没用的人,每一次都口口声声答应要好好保护你,不让你难过,不让你受伤,给你想要的生活,可还是眼睁睁看着你死了……” “……那个时候在苍青,我抱着你的尸体坐在那个屋子里很久,你闭着眼睛,心口都是血,我在你耳边叫了很久你的名字,可是你都不理我,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我自己,哪怕我只是早到一步,你都不会这么凄惨的死去,可是我没有做到我的承诺,而且我不仅害死了你,还把你这辈子都给害了……” “要一直不停地因为见不得光的身份被人误会,还要为了能让我不那么内疚,后半生能好好活下去,把什么事都给抹干净,哪怕为了能生存下去而选择离开,却还要自己的善良,继续被我所谓的家人逼着去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你这辈子难道是为了而我活的吗?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从来都不用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也活的那么洒脱潇洒的蒋商陆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自己呢……” “可以了……放过我吧,闻楹。” 猛地打断他的蒋商陆红着眼睛难堪地捂着自己的眼睛,他一直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可是当面被闻楹这么质问和揭穿还是让他打从心底的难过和痛苦。 而抱着他让男人靠着自己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打定主意要把所有事情说清楚的闻楹慢慢地用手指替他擦掉眼眶边的眼泪又一次硬着心肠逼着他开口道, “你什么时候放过你自己,我就什么时候放过你,现在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刚刚……或者说你等一会儿还是要坚持去的地方是哪儿?这一次你的合作者是谁?” “……我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合作者了……我只是去做我最后还能做的事情而已,如果说知情者的话,或许还有一个闻天明,众所周知前段时间我和他接触了一下,因为你讨厌他,所以我也没和他多说什么,只是稍微分享了一下我眼中的萧骜和他眼中的萧骜,结果相当惊喜,所以他这一次并不是萧骜的同谋,事实上同样也知道了真相的他比我更想阻止萧骜……” 这般轻轻地说着,许久才艰难地笑了笑,缓缓抬起头的蒋商陆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但是当他卷起自己的衣袖把自己手臂上蔓延开来的黑色苔藓状物给面前的闻楹看时,他还是无奈且疲惫地冲眼前脸色瞬间难看下去的青年扯了扯嘴角道, “我已经不是人了,虽然我本来也早就死了,但你马上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着急躲开你了,凤凰尊,等时间一到,你面前的这个人就会变成你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如果你还不愿意相信,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的名字……叫第二岁。” …… 闻天明背着手站在老人的身边,鬓角斑白的老人挽着衣袖低着头,毛笔游走间摆在小桌上的纸面就多了几句字迹很有风骨,也暗含深意的题字。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鸿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天明,你觉得我这几个字写的怎么样?” “……挺好的,爸。” 这么多年了都改不了这个口,哪怕当初和妻子萧红关系最不好的时候,闻天明见到萧骜也是得老老实实地叫一声爸的,而萧骜见他情绪有些不好的样子,也只是皱着眉擦擦手指上的墨迹又抬眼笑了笑,接着才缓缓开口道, “怎么就愁眉苦脸的,咱们都布置这么长时间了,快有结果了不是挺好的吗?” 老人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让闻天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是过了半天,心里到底有点过不了自己这关的闻天明还是强逼着自己问了一句道, “……陈永明的有些罪行的确应该被公之于众,可是那几个基地似乎是不能从外部强行突破的吧?我听小宗说,蒋商陆早就给您提过醒,里头的危险性非常大,还提交过报告详细说明,可现在您这么不打个招呼就行动会不会不太好呢……” 被闻天明开口质疑自己做法的话弄得微微愣住了,闻言的萧骜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有点为难地低下头,接着才像一个可怜又虚弱的老树一样轻轻地叹了口气地道, “我当然也不想这样……那些可能造成的后果我当然也曾经想过,可是天明,我们真的等不了,再放任陈永明这样继续作恶下去,我实在是担心会出更大的问题啊,你知不知道陈永明的危险性到底有多大,真的让他这一次带着大量的霉菌成*逃脱出首都这个放射中心地带,外面的世界就真的要大乱了,如果我再不找到他的把柄,再站出来让他收手,你能想象他还能干出什么事来么……” 这般说着,萧骜已经注意到闻天明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犹豫迟疑起来,深知眼前这个人虽然人品和感情观糟糕的一塌糊涂,但在正义感和大局观方面还是有一点的,所以掩着嘴咳嗽起来的萧骜只佯装表情恍惚,又带着点失望地喃喃道, “而且你以为蒋商陆还是当初那个蒋商陆么,他打从一周前起已经强行切断了和我之间的联系,并且开始拒绝为我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了……我实在不想去这么想一个我本来很看重的晚辈,但是他现在的行为就是在丢他父母的脸,也是诛我的心……” “这是……真的?他起异心了?” 也是到了首都才知道萧骜居然有蒋商陆这个绝对的王牌在手,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那个原本让闻天明都觉得气魄和胆量都很惊人的男人居然会选择反水。 而想到这儿就露出了明显在担忧在萧骜如今的表情,闻天明知道如今老人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也不敢怎么刺激他,只能口气艰难地安抚了他一句,而脸色不好的萧骜闻言也神情惨淡地笑了笑道, “不知道,但陈永明一直没有找到我的所在,我想他对我还是有一点情分的吧,可我现在就担心阿楹那个单纯的孩子会被他误导……毕竟阿楹现在的身份可不一样了,要是真的落到陈永明的手里……” “那个小子……不至于吧?他如果知道您还活着,一定会选择站在我们这边的,到时候您得到了来自神树的支持,一切的事情只会更加顺利啊……” 已经从萧骜的口中得知了闻楹如今这神奇的身份由来,闻天明这段时间会对闻楹这么刻意回避,也是因为他终于知道萧红当初到底对自己究竟做了多大的牺牲了。 可很多事情哪怕他现在想做点什么,也没办法做了,所以闻天明一面觉得老脸丢尽无颜面对任何人,一面为了补偿萧红只能在之前地尽可能地做些能帮助到萧骜重新返回地植办的事情,而把他的这种内心想法摸得很清楚的萧骜见他这么说也长叹了口气,接着才苦笑着开口道, “不知道啊,我哪里敢见他,你这个做父亲的他都一点面子都不给,更何况我这种没照顾过他几天的外公,不过我听说他已经和蒋商陆不在一块了,这倒也好,其实我也能猜到他现在的想法……他现在的特殊身份注定了他已经站在植物链的上层,他的一切行为都会以全体植物的安全性出发,像我们这种政府内部的争斗,他只会旁观,不会随便出面,但他愿意和你过来,就已经说明了他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给我们一定帮助了……” 说到这儿,尽管还维持着老迈虚弱的样子可表情也难掩一丝得意,萧骜见闻天明也被自己安抚到了,便和他又这么说了会儿话练了会儿字。 到晚上九点的时候,行动科的人跑上来和萧骜略显紧张地说,首都地植办内部已经基本被控制住,发疯的陈永明在家中被人类军队和行动科包括七百多人一起团团包围住,暂时是逃不出去了,但是他手上的那几个基地已经空了,请求萧骜进一步指示。 而闻言萧骜只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在低着头的闻天明自觉地请求先离开一步之后,忽然就把手上的毛笔猛地地丢在桌上,又像是狠狠地出了口恶气一般痛痛快快地大笑了起来。 “赶紧让我去亲自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老东西现在落水狗的倒霉样子,基地的事情不着急,不是还有蒋商陆这个第二岁在么,杀了陈天明咱们再慢慢抓他,快去备好车,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告诉地植办的所有人,他们的大英雄,萧骜终于就要回来了。” …… 闻天明下楼之后上了停在楼下的一辆越野车,进去之后他看了眼坐在前座的闻榕,先是脸色难看地皱了皱眉,又问了句你弟弟人呢。 闻榕这会儿还没搞明白今天晚上这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过来之前姚素兰忽然就打电话给他,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而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你干嘛这么关系我,想和我复婚了啊,姚素兰这个女人居然在沉默了一下之后,真的很忽然就冲他来了一句道, “闻榕,要是过了今晚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咱们俩明天早上就带好户口本民政局门口见,谁不来谁就是狗娘养的。” 闻榕:“………………………………” 在闻榕和她大吵起来之前,姚素兰就果断挂上了电话,之后就怎么也拨不通了,闻榕心里实在憋气,可又有点担心她,就想趁着闻天明下来再仔细问问他,可是听他现在心神不定地问起闻楹,闻榕还是在明显愣了一下之后,皱着眉一脸凝重地问了他一句道, “上将,到底出什么事了。” 闻榕的问题让闻天明缓缓地闭上眼睛,他的脑子里反复想着一些混乱遥远的画面,曾经美丽到让他心动的年轻女人,如今看来已经显得虚伪伪善的老人嘴脸,自己这一双各自早早离家的儿子,第二任妻子死去时充满恨意的眼神,而最终定格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很瘦很白,满面伤疤的苍白男人以一种交托后事般对他笑着开口诉说的话。 “……我早在最初接触陈永明的时候就被他强迫食用了那些致命菌类,我现在就和陈永明一样,是岁的预备培养基,按照陈永明的说法就是所谓的第二岁,只是因为我曾经接触过疫苗十三号,也就是闻楹曾经的战友季从云,再加上陈永明目前还活在世上,所以到现在还保存着自己清醒的意识……” “萧骜这次会按捺不住提前行动,早在意料之中,陈永明的另一个帮手根本不可能过来帮他,因为我早在陈珂出事之前就把那个觉醒的水晶兰给找出来杀了,今晚之后,萧骜就能坐上陈永明现在的位置,可是你我都清楚,他现在的目的不仅仅是要让陈永明死……” “小汤山上的那些微生物类人基地如果被行动科强行破坏,里面被关着的东西就会全部跑出来,作为曾经的废弃病毒医院旧址,被陈永明用来实验的霉菌都是携带着零几年爆发的那场*的致命病毒的……” “我把他们暂时转移了地方,但萧骜不可能会被瞒上太久,一旦出事,临时基地附近土壤和水源都会被菌类废液污染,几百年内病毒造成的损失都不会挽回……不止是人类,类植体人畸形儿的概率都会变大,从基地里跑出来的微生物类人更是会进入市区大量袭击普通人,植物和动物之间的二百年保密生活协议也会全部作废……” “到时候萧骜再站出来挽回局面,类植体人类这种存在就能真正地走到所有人的视野里来,心里早就有这种打算的他不在乎牺牲少数人的生命,他认为自己现在这样做是完全对的,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着萧骜亲手杀了陈永明,再让闻楹把他已经联系好的姚素兰的父亲推到前面来,和你一起揭穿萧骜的真实目的,这样一切就还来得及挽回……” “至于我,也会从第二岁变成真正的岁,死在闻楹的手里,彻底了结这一切……” 脑海中微弱的声音渐渐消失,闻天明的眼眶却有些酸涩,低头的瞬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从祖父辈开始家中就多有军人,年少时他父亲总和他说起,多年前国家生死存亡之时,多有年纪轻轻就能被称为英雄之人,这些人或为了国家大义忍辱负重,或在生死存亡间从容赴死,死的没有一个是好过的。 可到了真正的和平的时候,却很少有人能记得这些人的名字,因为好日子从来轮不上这些无私的人,这个世界有时候也正是这么无奈且残酷。 而想到这儿,眼睛有点湿润的闻天明却是抬起头看向闻榕,又在压低声音后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没什么事,但是如果你能联系到他,就问问他,蒋商陆是不是他的身边,如果不在,就去赶紧找到他,无论如何,这次不要让他死,不然他会一辈子后悔的。” 第二十二树鲜花 首都时间九点半,小汤山五公里范围内的三家纺织工厂都收到了上级临时取消加班的通知,三个厂里原本准备好通宵加班的女工被集中到了离小汤山最远的一间工厂内,附近一个老小区的一百多名外地务工人员也被忽然区委会的人叫醒临时带到了这里。 视线所及,此刻在厂房外的铁丝铁栏杆边上,并不清楚情况的女工们原本还在三五成群地嬉笑打闹,穿着拖鞋旧睡衣的打工者们则端着明天早上还要用的牙刷和茶杯缸子,疲惫的脸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他们都不太了解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的严重性,事实上,上次附近电的厂忽然跳电时,他们也是来这个厂子里无奈地等着供电恢复正常的。 可在五分钟后,当这些人在夜色中集体听到工厂上方传来的可疑警报声,同时一群脸上装备着防毒面具的军人们出现在铁丝网外面把厂房给围起来后,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一下子凝固了。 怪异可怕的气氛让在场的这些普通人都有些不敢喘气,没人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才会让这种正经八百的军队都跟着出动跑到他们这种小地方来。 而就在众人脸色茫然,有些不敢出声的时候,这些活了半辈子,只在电视机里看过这种大场面的人普通人便眼看着一个派头十足的中年军人先是从外头的车上下来,又缓步走进破旧工厂里面来,接着一路赶到小汤山来的闻天明上将就在近七百多个平民的注视下慢慢地敬了个礼,这才用严肃平静的口气朝所有人大声开口道, “十分抱歉,但请大家尽快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半小时后我们会开始安排大家撤离,考虑到安全问题只能把大家暂时集中到这里,同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接下来会给大家做一些必要的消毒措施,请大家一定要认真消毒,佩戴好特殊隔离口罩。” 闻天明的话说完士兵们便开始分发口罩和一些一次性瓶装消毒液,这些消毒液的味道都很刺鼻,比市面上就可以买到的普通消毒液还要有一股特别刺激性的味道。 部分年轻女工看上去有些嫌弃,就想草草涂一点在手上了事,可是板着脸的军人们挨个检查,搞得大家更加开始人心惶惶了。 而打从听到军队安排撤离,那些还有些家当在这儿的外地住户就开始面露不安了,半响一个年纪很大,背都弯了,手边还带着个十几岁孩子的老太太一脸紧张害地拉住刚刚跟着闻天明一起进来,此刻也恰好在参与分发消毒液的闻榕问道, “小伙子……能帮我问问么……本来不是说停电么……怎么忽然就集体撤离了……能再让回去一趟把我小孙子抱回来吗?他年纪小特别要睡觉,一醒就苦恼,刚刚我……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叫醒他,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不知道啊……” 老人说到最后有点哽咽了,她很怕这些一看就很严肃的当兵的严厉地拒绝她的要求,心里也十分埋怨自己的愚蠢和疏忽。 在她身边还有个年纪稍微大点的男孩,扶着自己年迈的奶奶的时候还红着眼睛说了句奶奶您别去,我去把弟弟找回来,而闻榕看见这一幕,先是一愣,半响他皱起眉安抚地对老太太说了句大妈,别急,我帮去你问问,又小跑着到了闻天明边上把情况说了一下。 “不是早就说了让人都聚到这儿来了吗!这些人怎么回事!怎么还会有小孩子被落在自己家?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再过半小时就有军用飞机准备空投东西下来了,这次行动是由中央直接指挥的,我也不可能随意改动时间,虽然山上的基地已经被蒋商陆提前搬空了,可是这里是第一污染源,不毁掉以后就是大麻烦,而且撤离完我们还要去——” 一看闻天明这个老不死的冲自己发火,脾气差劲的闻榕也脸色不太好,但是转头看见那个老太太和孩子还在不远处地内疚害怕地哭,这让他不自觉地想到了点他压在心底好久的事。 多少年前的y市中心医院里,被冻坏了身体的闻楹躺在白色的床上呆呆地病床前的所有人。 他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医生刚刚进来也说了作为一个年幼的木本植物,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完整发育的可能了。 当时红着眼睛,脸上还挨了闻天明一个巴掌的闻榕结结巴巴地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他却明白自己对闻楹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哪怕是他稍微有点责任心出门去找找闻楹,把他找回来,他都不可能一个人在山里迷路。 但他却因为自己的那点见不得光的嫉妒和埋怨,差点就害了闻楹一辈子。 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哥哥,闻楹这么多年来一直讨厌他,厌恶他完全是对的,因为他就是这么恶毒,卑鄙,和他那个抢别人丈夫的妈一样从骨子里就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好东西。 这么想着,闻榕心里也有点苦涩,其实这段时间以来,闻楹能这么不计前嫌地和他上说几句话对他而言已经很心满意足了,那感觉真的不亚于当初他什么都还没有的时候,就能幸运地娶到自己的梦中情人姚素兰了。 而在略显不耐地抓了抓头发后,已经被教训了半天的闻榕忽然一脸火大的打断了自己这位最高领导的话,接着胆大包天地就冲闻天明直接嚷嚷地道, “能不能让我先把话说完再开口教训我!有这个时间赶紧给我一辆车,我自己去一趟,半小时之内我一定回来,这里和那儿离得又不远!那小孩的弟弟才那么小,我也是给人当大哥的,你让我怎么看的下去!我知道!军人是该服从上级的命令和指示!但咱们今天不是来协助他们撤退的么!怎么可能不管任何一个平民的生死!我知道你还急着去给小儿子他们两口子那边帮忙!没关系!我也担心我那个傻弟弟这次是不是要跟着殉情了!您能早点去支援就早点支援!这边我来行了吧!” 闻榕这么说完,也没去管脸都气绿了的闻天明,从边上的战友手里急匆匆地拿了自己的防毒面具,又把消毒液擦了擦手就往外头走了,而压根没追上他的闻天明只能脸色苍白地目送着闻榕开着车迅速消失在了厂房外面的夜色中,半响忽然颤抖着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 明明自己就是个一辈子无可救药的人渣,生出来的却个个都是情义双全的好孩子…… 这让他以后死了……到底该怎么下去面对那两个对他害苦了一辈子的女人啊。 …… 首都时间十一点,萧骜在行动科属下的簇拥下下车来到陈永明宅子的大门口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块手帕,他用这块洁白的手帕掩着自己的口鼻,因为刚刚他还在车里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一股很浓重的血味了。 可是他也知道,岁这种怪物不用特殊方法是完全打不死的,哪怕他动用了这么多的力量,陈永明一个走路都打颤的老怪物依然能有本事在重重包围下撑了足足两小时。 想到这儿,顿时心里有点嫉恨他这种能力的情绪涌上来的萧骜刚想问身边的下属一句还有多久才能把陈永明抓到,他就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股异常的气息传来。 伴着密密麻麻的白色飞虫从屋子里涌出来和行动科的人紧张的举起消毒枪的紧张画面,被保护在众人后面,看上去没有一点安全问题的萧骜只勾起嘴角嘲弄般地一笑,接着大笑着张嘴喊了一句道, “我的老朋友啊,别再躲了,我知道你现在能听得见我的话,这些虫子不就是你的传声筒吗?可你知道我等着这天到来究竟等了有多久了吗?等了足足有十几年了啊!这十几年来我每天都恨不得把你拨皮拆骨,再把你身上一块块肉都撕扯下来以泄我心头之恨!可是你的运气居然不错,竟然靠自己也找到了这种方法了!了不起!了不起啊!但是没关系!你当初怎么害我的,我现在就怎么害你!断子绝孙的感觉还痛快吗陈部长!你那个废物孙子死的够不够难看!够不够可怜!” “萧骜!萧骜!你这个伪君子!!!你才是真正的卑鄙小人!我一定要杀了你!” 陈永明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从屋子里传来,像毒蛇一样蜿蜒着从墙壁上爬下来的藤蔓抽打着堵在最前面的行动科人员,一旦接触到皮肤表层立刻就皮开肉绽。 而那些白色飞虫也开始大范围地攻击在场的人,一时间场面混乱的无以复加,偏偏萧骜似乎打定主意要用这种持久战的方式一直磨到陈永明束手就擒了,直接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建议先暂时撤退的宗明苑,又冲在场的所有人面目狰狞地大吼道, “你们这些废物!我这么多年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没有我的指示一步都不许撤退!打到天亮也要把它给我抓起来!” 老人的这种极端暴虐的态度搞得在场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但行动科在建立之初的招人方式就是由萧骜亲自建立助学基金会,再从基金会中得到资助的学生中,挑选合适的人员加入地植办工作的,所以里头的很多人不管年纪大小都要叫他一句老师,当年更是因为他的意外身亡而悲痛欲绝。 但如今多年过去之后,萧骜这个名字再次死灰复燃,首先带来的却是一场完全不亚于陈永明这种人的疯狂屠杀,而有关今晚探发科高层究竟死了多少陈派中人,大家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想到这儿,这些一个个还在苦撑着的行动科前线人员们便面露苦涩,只是顾念往日恩情不敢表露在脸上。 可是如今现了原身的陈永明本就实力深不可测,就算行动科临时加派了很多人还是渐渐展露出颓势,萧骜气得怒火攻心,本想一举拿下陈永明,再把他作为自己顺利登上继位者宝座的筹码现在看来却是有点困难了。 这般想着,白发老人的脑子里忽然就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变数,但再一细想这个变数就算现在去找,也未必会愿意为自己所驱使,他的脸色就不太好。 可恰在这时,一直因为激烈的打斗而显得混乱不堪的现场却忽然有一阵浓郁异常的罂粟花花香味覆盖下来,而在在场所有人痛苦哀嚎着捂着自己太阳穴动弹不得的时候,同样也脸色灰白,脑部神经痛的说不出话的萧骜只咬牙切齿地喃喃道, “蒋商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萧骜气红了眼的大骂声引得夜色中传来了一声阴森的冷笑,被吓得猛地僵硬住脊背的萧骜刚想躲开,但是一只从后面生出来的冰凉的手已经恶狠狠地锁在了他的喉咙口。 而其实躲在边上已经看了很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边接近了萧骜的蒋商陆只把这个他已经烦了很久的死老头子死掐住脖子,又伸出鲜红色的舌尖面含挑衅地舔了舔嘴唇,接着才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冲那些目瞪口呆的行动科的人歪着头笑了笑道, “不好意思了,但现在一切指挥权在我手里,立刻停止你们的攻击,听话。” 蒋商陆沙哑的声音像是充满了魔力,被精神毒素控制的所有人呆呆地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更甚至一副完全无法挣脱开罂粟花控制的样子只能站在原地,而察觉到事情可能出现了转机,本以为蒋商陆已经背叛自己的陈永明立刻激动地大喊了起来。 “……商陆?是你吗……商陆……是你对吧?你果然来了!!” 陈永明这个前几天还给他脸色看的老东西这会儿就和见了亲人见了党似的了,晚饭都没吃就过来,背上还有重伤的蒋商陆心里其实很不想搭理他,但是还是提高声音略有些懒散地回了句是的陈老,您别着急。 而像个丧心病狂的绑匪一样把手上一把年纪的萧骜掐的话都说不出话来了,眯起眼睛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操控着行动科在场所有人的蒋商陆随手就将一朵开在他手指上的罂粟花把玩了一下,接着才抬起头往夜色之中的一个方向吹了个口哨笑了笑道, “亲爱的,来帮我个忙,我进去一下。” 听到他这么说,宗明苑和萧骜的脸色都有点古怪,但当他们亲眼看到那个面容出尘俊美的青年从夜色中走出来缓步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又居高临下地站定到萧骜面前的时候,包括萧骜在内的所有人顿时都有些不敢喘气了。 “好久不见。” 闻楹的脸色看上去很淡漠疏离,俯瞰着萧骜的眼神也相当冰冷,呆呆地坐在地上萧骜表情茫然地张了张嘴,被蒋商陆刚刚刺激的神经还在隐约作痛着,但是没等他开口,闻楹就忽然用没比蒋商陆刚刚轻到哪里去的力气狠狠地掐住了萧骜的脖子,又把他一下子提到自己面前眯着眼睛冷冷道, “您还记得……您有个死不瞑目的女儿叫萧红吗?” “我当然记得阿红……我可怜的女儿……你是阿楹……阿楹……我是你外公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萧骜如今倒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了,衰老枯萎的脸上又是茫然又是哀求,但闻楹却知道伪装自己本来也是这个人最擅长的东西,至少现在想想,他可歌可泣的一生里真的很少有人能看穿他的真面目,无论是成为英雄前的萧骜还是成为英雄后的萧骜。 而想到自己从闻天明嘴里听来离奇的身世,原本身体还算健康却被透支了生命力的萧红,萧山上的茭白对自己哭泣着说的那些话,还有他十几岁时那莫名其妙好像要断了他生路的那场山火,蒋商陆刚刚一点点被自己逼问出来的他所受过的羞辱,闻楹的脸上便没有一丝温情,只充斥着他从未在人前占线,却真真实实存在的狠与恨。 “我当然认识你,正是因为我认出了你,我才格外想亲手杀了你,你对我妈妈做的,你对蒋商陆做的,我杀你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不过我知道你最需要的不是死,所以不用我送你亲自下地狱,你自己很快也不会想活下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闻楹的话让人听上去不寒而栗,萧骜心里有点忌惮他的身份,不敢随意冲他发火,但是被这么对待,还是让他心里憋着火有点没处发,而看他这面容扭曲地瞪着自己的样子,闻楹只俯下身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个年迈的,可怜的,还瘸着腿的老人淡淡地开口道, “你认识姚东林吗。” 完全没注意过这种小人物萧骜茫然地摇摇头。 “恩,只是个小人物,没有刘常卿的胆识,也没有陈永明的远见,更没有萧骜老先生的步步为营和比谁都要狠辣的野心,不过却是个很难得的好人,他是最底层的户籍登记员起家的,之前做这个工作的都是一些蔬菜水果,在你们三个所谓的时代领袖忙着勾心斗角的时候,他这个真正的老好人拼着命去救过蝗灾,和你一样断了腿还没有得到总部的嘉奖,气的差点辞了职,但同年他妻子下岗他没办法就硬着头皮干了下去,可是他没有因为权势依附过刘常卿,也没有听从过陈永明的命令,更没有成为你萧骜的同谋,所以我现在打算给他一点他应得的东西。“ 听到这儿,已经开始脸色大变了,歇斯底里的萧骜大吼大叫着我有闻天明的支持,我有行动科,谁也奈何不了我,是我亲手抓住的陈永明,我是红棉树萧骜,谁能奈何得了我。 说了一半又开始抓着闻楹的手一声声地质问着,你为什么不帮我,我是你外公啊阿楹,你看看我啊,你现在这是要干什么,你疯了吗,可闻楹从头到尾只是眼神冷漠地看着他的表演,半响才淡淡地回答道, “我唯一该感谢你的,就是你果然无比了解你研究了一辈子的阿姆莎神树的生长习性,真的用你人为创造的一生苦难造就了现在这个我,可是你算错了一步,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根本不是闻楹,我只是那颗无比艰难长大了的种子,所以别再用这些你自己都不信了的傻话来试图感动我了,再惹我生气我就真的要送你上路了,萧老。” 说完这话,闻楹也没去管地上坐着发抖的萧骜,将已经完全绽开的一树火红色的凤凰树的枝干散布开来,又把麻醉快失效的所有行动科的人都给好好地控制了起来,只是闻榕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打不通,无奈之下他只能联系了自己的前大嫂过来收拾残局。 做完这一切他走进了蒋商陆刚刚走进的屋子,当看到心口已经被掏空,身上完整的皮肉都没剩下多少的陈永明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而双手沾满血迹的蒋商陆则一动不动地一个人坐在那里之后,停顿了一会儿闻楹先是慢慢走到他边上蹲了下来,又平静地看着他不再呈漂亮的鸦黑色而是显现出红玛瑙色的眼睛淡淡地问了一句。 “感觉怎么样,还能坚持住吗。” “……虽然我很想把我现在的这种感觉,理解我为你今天故意不给我吃晚饭造成的,但是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有点想进食了。” 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神情萎靡的蒋商陆说完主动凑上来轻轻地吻了吻闻楹,可这一次身为完全天敌关系,甚至是绝对对立面的他们却不再会感觉到对彼此有任何排斥反应。 而想到这儿,眼神平静的闻楹只用手掌抚摸了一下蒋商陆已经被自己缝合好的背脊,又回吻着他的嘴唇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可他们的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想起了几小时前他们在六条胡同发生的事情。 …… “我已经是人了,虽然我本来也早就死了,但你马上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着急躲开你了,凤凰尊,等时间一到,在面前的这个人会变成你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如果你还不愿意相信,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的名字……叫第二岁。” 蒋商陆脱口而出的话和他手臂上的那些黑色苔藓宛若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得闻楹的脸色都弄得难看地沉了下来。 但是被逼得这份上的蒋商陆今天似乎打定主意要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了,所以他只是神情黯淡地扯了扯嘴角,又把自己的袖子放下才慢慢开口道, “我以前一直没搞明白岁这种东西是什么,所谓的十修罗又到底指的是十种特定的植物种类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可是过去半年来我通过萧骜接触到了一些你母亲曾经的手稿,自己粗糙地往后翻译了一些之后,就发现了一点让我觉得比较意外的东西。” “你可能已经知道微生物也是有进化成人的可能性的了,因为在阿姆莎后一百二十三页的内容中也提到了这点,而里面还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词汇,叫高等生物性,地球上的任何一个物种体内基因都含有这种高等生物性,高等生物的外部特征就是人,内部特征就是智慧生命的思考方式,但是根据各物种之间习性的不同,其实又有相应变化,而动物,植物和微生物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造物给了动物,植物和微生物一模一样的起步点,动物着重选择了大脑进化,植物着重选择了物种基因保留,微生物两个都没有选择,把第一次进化的火种完全放到了繁殖力和寄生上,再通过掠夺动物和植物的躯壳来达到自己的二次进化。” “所以岁就如同你在植物链中的地位一样,他是一种具有微生物多样物种特性的高等微生物,只是因为微生物的第一次进化方向异常,他不具备主观性智慧,只能采取力量守恒定律选择植物体热量最高,最强大的修罗,也就是他培养的天然培养基寄生……” “但陈永明这样的岁其实还很弱小,因为他病变的还不够彻底,身上的岁也不够多,你有注意到他总是在生病了吗?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免疫力,一点伤口就能引起败血症,肺部还有严重感染,身上到处都是烂疮,而且他从来不吃药,也不去医治自己,因为他就是想让自己得得病越多越好,这样他才能变得强大……” 说到这儿蒋商陆的脸色微有些无可奈何,但看向抱着的闻楹时他还是努力地笑了笑,接着才揉揉自己的眉心缓缓开口道, “所以如果萧骜这次不出来阻止他,很快他就要放弃首都这个放射中心地带,把自己的眼光往更远的地方放了,可萧骜也清楚岁的传承性问题,那么他今晚杀了陈永明之后,势必要轮到我身上了,小桃现在人在十三号疫苗的身边,我给他们寄了一封信,大概会在一个月后达到,信里完整地说明了这一切,所以我死之后就不会再有新的,会产生灾难的培养基出现,小桃会和十三号在得知真相后帮助政府和你继续对抗微生物的进化,到那时没有了岁这个首领,微生物的进化也就失去了指挥者……” 蒋商陆的计划一听就知道已经想了很久,充满了他一贯把什么事情都想到最坏,永远用自己来垫后的坏习惯,把闻楹搞得更想和他发火了。 可是他自己也清楚,无论陈永明今天晚上死或是不死,一切都会向着他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发生,身为第二岁的蒋商陆会成为岁似乎是一个已经不可挽回的死命题。 这让他又一次陷入了为什么不早点发现蒋商陆异常的悔恨中来,更甚至当他此刻抱着怀中瘦得见骨的男人的时候,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闻楹都有点难受地说不出话来了。 “……我永远不可能杀了你,你别做梦了。”闻楹看着他。 “恩,我相信你。”蒋商陆照例是轻轻地笑着回了一句。 而听到他这么说,嘴唇抿着的闻楹没有立刻回答,但想到蒋商陆待会儿肯定还要去做的事和自己必须要对他做的事,他还是在松开自己的手后把蒋商陆整个人推倒在床上,接着就将床帐上的一根红色细绳随便扯下来,又把躺在床上的蒋商陆的手脚给分开强行地捆住了。 而被他这种举动弄的一愣,急红了眼睛的蒋商陆刚要坐起来厉声问他你这是想干什么,他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衬衫被粗暴地撕了开来,脸也被闻楹给蒙了起来。 接着伴着一阵浓烈芬芳的,属于凤凰花的醉人香气,脸色苍白的蒋商陆只猛地听到自己的上方传来了某种像是树干被硬生生折断的可怖声音,接着笼罩住他的这棵树也用低沉颤抖却意外很温柔的声音对他缓缓开口道, “有点疼,稍微忍一忍。“ 要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蒋商陆也是白和他在一块那么久,但他的手脚被捆着完全动弹不得,所以半响他只能在压抑地一声呜咽声中用手抓紧了暗红色的床帐,却挣脱不开闻楹对他的这种禁锢般的控制。 而当鲜红色的血液开始顺着蒋商陆肤色惨白的后腰往下淌,当初发生在鄂伦春的那一幕再次重演在他身上。 痛的只能无助地嘶喊了几声闻楹,不要,眼前却什么东西都看不见的蒋商陆逐渐感觉到他身体里早就被蛀得不像样的桦木背脊骨被一点点掏了出来,接着一种全新的,充满生命力的东西被放了进去。 而抱着他赤/裸的身体安抚地轻轻吻了吻已经猜到一切男人的苍白嘴唇和他已经控制不住流下泪来的眼睛,刚刚生生折断自己树身上最具有生命力,几乎可以称为命骨的一段凤凰花枝的闻楹只死死地抱着怀里的这朵正在逐渐凋零的花,接着才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对他开口道, “……我把凤凰木唯一的一根命骨折断给你,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要你还寄生在我的命骨上,我们的命就永永远远地因为彼此的关系连在一起,我知道陈永明这次必须死,但是萧骜那边也不能让他得逞,我不管你是不是已经变成岁了,但这次我陪你一起去……” “如果事情解决之后我们都还侥幸活着,我就带你一起离开这里,这个世上再没有闻楹和蒋商陆这两个人的存在,就只有一棵没有名字的树和他的花……如果我们没办法一起走出那个地方,就一起死在那里,这辈子也别再分开了,好不好,小陆?” …… 首都时间十一点半,陈永明的死讯传来,在这场发生在深夜的全城范围的疯狂搜索和撤退中,几乎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的蒋商陆和闻楹一起秘密来到了陈永明之前转移那些试验品的备用基地之中。 这个地方相比起附近还有大量居民和工厂的小汤山显得要更隐蔽一些,至少从目前看来,在五公里安全区内是没有任何活人和健康植被存在的。 但据蒋商陆自己也和闻楹坦白,其实这里之前也是有几十户人家住着的,其中有一对眼盲的老夫妻,一辈子就这么点可怜的房产,所以压根就不愿离开。 而实在没办法的蒋商陆只能连续几天亲自上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了一个礼拜,又花了很多功夫把山上的很多植物都给慢慢移走了,这才让也有点意识到危险性的几十户人家彻底自愿搬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这些前期布置就花了蒋商陆很长的时间,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拖着不想让闻楹提前回来的原因,而只要按照蒋商陆原先的计划,他假装救出陈永明之后把他引到这里,再趁他受伤杀死他,用自己的转化来解决这里的一切就是最好的。 这个计划就是蒋商陆能想到的牺牲最小的突破基地计划,完全不用让年轻的人类军人们闯到这里来白丢了自己的性命,因为凭大多数免疫力低下的普通人类根本无法进入这里,还有很大的几率彻底毁掉这些危险性极大的微生物。 可是萧骜根本就是在利用他,所以陷入两难的蒋商陆也没有办法,只能一边被迫修改着自己原先的计划一边一点点地把他自己往绝路上设计。 但现在闻楹和他的命既然都已经绑在一块了,就算蒋商陆再一心求死,他也要为自己和闻楹赢得一线共同的生机了。 而此刻,蒋商陆自从进入这个足足有三层的基地就开始和闻楹一起不断地杀死那些因为陈天明死亡而发疯乱跑的霉菌类人体。 两个人浑身上下都已经是狰狞的伤口和血污,却还是没有再离开对方半步,他们没有任何后援,只有彼此。 而或许对他们而言,他们也只需要彼此。 但在这闷热而潮湿的充斥着如雨后的菌类一样疯狂窜出来的巨大空间里,哪怕如今的二人一个是刚刚彻底觉醒的顶端微生物类人——岁,一个是顶端生物凤凰木,却还是被这样恐怖而绝望的环境互相分担着这种情况的他们还是被逼得情况越来越艰难。 而直到已经失去自己的命骨,所以难免显得有些虚弱的闻楹几乎脱力地被蒋商陆一把扶住时,他们俩才算草草结束了这第二层的清理工作。 “先找个地方休息两分钟吧,加湿设备基本已经被毁了,应该不会再变多……” 看着一地恶心的断手断脚,蒋商陆表情很疲惫地抬手摸了下脸上的血,他们俩已经把这里的加湿设备损坏的情况下也不会出现细菌增多的情况,只是没有心智,一闻到闻楹身上的天敌味道就会主动攻击的霉菌类人体还在循着味道到处找他们。 而脸色同样很不好的闻楹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扶着他的手就进了旁边一个空着的养殖房,在用自己的树枝随手锁死了门之后,他让蒋商陆把身上的衣服解开检查了一下他后背的伤口,又抱着同样脸色很白的蒋商陆轻轻地问了一句道, “没有选择立刻进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只是实际进化的感觉其实不太明显,像是一个并没有得到满足的空井……你还有力气吗?让我一个人去吧,我待会儿回来找你……” “……不行。” 一听到蒋商陆要离开自己就一副要和他生气的样子,闻楹的反应把蒋商陆搞得有点无奈也有点内疚,看了下手上的表确定还能稍微喘口气,蒋商陆就趁着这个时间紧凑的机会又亲了亲闻楹,而闻楹见状只抬手揽着他加深了这个吻,想了想还是闭上眼睛靠着蒋商陆轻轻道, “能想起你来真好,感觉现在满脑子都是你。” “……恩?都是关于我的什么?”蒋商陆听了忽然有点高兴,没忍住就问了一句。 “想起你是我的小陆,最喜欢吃橘子,还有春天的绣球花……小时候在家里最喜欢的是妈妈,然后是舒华,还有比较严厉的大哥和爸爸……” “……还有呢。” “……想起你偷偷喜欢上一无是处的我,还会因为放不下面子不愿意告诉我,会为了我想要自己变得年轻一点,也愿意主动为我改变自己的坏脾气,我还想起你给我读的那首诗,现在仔细想想感觉和你就像已经走过了彼此的一辈子一样,很满足又很不满足,想一直继续下去……” 闻楹的话很温柔,像春风或是细雨,至少蒋商陆听了真的很高兴,他甚至觉得就算待会儿出去他们还是面对这无止境的黑暗和怪物,可是两个人这样手握着手就好像一切都有了希望一样。 这一次他们谁也没离开谁,是怀着一起要活下去的坚定决心来到这里的。 而想到这儿,眼睛有点红的蒋商陆便神情坚定地慢慢靠在闻楹的肩膀上,又笑了笑冲他郑重其事地开口承诺道, “谢谢你,闻楹,我想我真的该为我之前的自作主张向你好好道歉了……相信我吧,我会坚持活下去的,等走出这里,我们就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多数时间在走,偶尔一起停下来歇一歇,等哪一天老的走不动路了,我们就和真正的花和树一样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来,然后一起牵着手重新回到泥土里去,等来年春天到了,你重新发芽,我再次开花,好不好? “……恩,好。” …… 首都时间十一点五十五分,结束了小汤山撤离工作的闻天明上将亲自驱车前往了目前已经被封锁住的三级危险菌类生存基地外。 在这里安静地驻扎,随时准备等待空投噬菌体药剂的士兵们都没想到自己顶头上司居然会来,可是闻天明只从车上匆忙下来又通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些士兵,又有点可怜而心酸地问了一句道, “……里头现在怎么样了?真的到现在还没有人出来过吗?” “……报告首长,没有,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小兵们个个表情很紧张,但还是努力地回答了首长的问题,闻言的闻天明慢慢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把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举起来给他们看了一下道, “还有一点时间,可不可以破例给我一点时间,我知道总部有具体指令,可是我还是想进去再看看,我的小儿子和他的爱人可能还在里面……我不会进入到最里面去,我就怕……怕他们其实已经走出来了,但没力气再走到五公里之外的地方了……让我进去再看一下好不好?” 夜色下的闻天明看上去很衰老也很疲惫,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的小兵们顿时有些傻眼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忍不住红起眼睛的小兵把自己的防毒面具给摘了又大声地说了句首长您拿去吧。 而双手合十,低下头慢吞吞感谢了一句的闻天明过了一会儿便开着车越过边界线往里面走,只是眼前除了无尽的夜色,就只有狼藉的断墙,哪里都找不到还有活着的人的踪迹。 “闻楹……闻楹……阿楹……阿楹……” 想了想还是停下车用手电筒扫了下前方,满眼已是泪水的闻天明这辈子都没叫过闻楹的小名,也从来没有这么心心念念地喊着自己亲生孩子的名字。 可是当他此刻喊出口的时候,他才依稀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和做人的卑鄙,所以他只是不断地喊着,喊着,一直到他快要觉得绝望时,他忽然闻到了两股有点奇妙却很合适地融合在一起的花香味。 而就在猛地抬起头的闻天明看向远处的黑暗里时,他先是看到了一个背上背着个人所以显得脚步略有些蹒跚的影子,接着也看清了那仿佛已经完整生长在一起,不再会分开的两个人。 那不正是蒋商陆……和他的小儿子闻楹吗。 …… 首都时间清晨六点,已经在自己的家中通宵一晚上没睡觉的姚东林老先生终于是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肩膀。 他的面前摆着一份初步起草的微生物遏制行动重启说明,上面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他的再三修改,确保能在今早的地植办总部晨会上能顺利地针对最近的事情发表上任演讲。 只是看着小办公桌上一家人的合照,一辈子也就在户籍科随便管管户籍的姚老还是觉得直到现在,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而直到小孙子淼淼推开门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奶奶叫他去吃早点了,其实比那名气响当当的萧骜还要大上几岁,如今连头发却还是黑的比较多的姚老爷子这才转过头把桌上的东西收了收,又和老顽童一样笑着回过头道, “好嘞,爷爷马上就下来,顺便告诉你妈,待会儿让她开车送我去上班,今天日子比较特别就不为了省钱用老年卡做公交车了!咱这辈子也稍微阔绰一回儿!” “恩恩!我马上去告诉妈妈!” 楼上的欢声笑语传到了楼下皱着眉的姚素兰耳朵里,只是这会儿她正着急打电话给自己前夫闻榕,可这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昨天晚上一夜姚素兰都在地植办总部和行动科的那些人对峙,要不是最后人类军方帮助介入,一举帮他父亲止住了萧骜那个老东西的人马,她差点就真的要顶不住了。 可闻榕人找不到还是让姚素兰很郁闷,暗自猜想他不会是把复婚那句话当真了吧,她一方面有点恼恨地想着这个死鬼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一方面又有点我就算说真的你有必要这样嘛的气愤来了。 可被她这么一早上打了二十七八个电话后,二十分钟后,姚素兰居然真的还把电话打通了,而那头的闻榕先是有点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喂,被姚素兰大骂了一句你干嘛不接电话后,此刻正坐在某间军区医院楼下的早餐店里看着电视上早间新闻的闻榕才一脸无语地嘀咕一句道, “你干嘛这么急,民政局现在不是还没开门么。” 姚素兰:“………………………………” 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地一问,姚素兰忽然就有点说不出我昨天晚上说复婚只是开开玩笑的话了,而这前两口子就这么不尴不尬又有点气氛微妙地关心了对方几句后,一晚上都在参与清扫工作的闻榕慢慢地伸了个懒腰,又对坐在自己对面,喝着豆浆的闻楹和被他用衣服盖着脸抱在怀里的蒋商陆皱了皱眉道, “为什么这么着急走。” “他现在的身份太特殊了,不适合在出现在政治和权利中心,萧骜虽然已经疯了,但是今后两边的政府还是都不太可能容忍他的存在,后续的微生物对抗工作我会尽可能地从我的立场出发给予帮助,但是他……我必须立刻带走。” 闻楹的态度很坚持,他们俩的样子看上去也实在很疲惫和无奈,但是现在已经知道了昨晚都发生了什么的闻榕却真的发自内心地很庆幸他们能一起活下来。 可想到这儿,他还是忍不住有点疑惑地看着在明明是大白天,却睡得好像不省人事的蒋商陆,而似乎是看出他脸上的疑惑,闻楹只把盖在他脸上的衣服拉了拉,又口气平淡地慢慢地回了一句道, “陈永明从前深居简出,总是通过自己孙子的口和外人说自己在生病,就是因为作为岁的他在白天因为不能接触阳光而必须陷入沉睡,现在的蒋商陆也和他一样,但是他现在寄生在我身上,所以我们是共享彼此生命的,短时间内他不会像陈永明那样出现严重病变的情况,只是免疫力可能会慢慢变差,直到完全消失,我和他会慢慢的去一些地方寻找解决的办法,如果接下来有几个自称五树六花的人来找我,你就让他们到呼图壁大峡谷哈萨卡族去找我,我应该会在那里和他一起度过接下来的开花期。” 说完这话,两兄弟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闻榕却明白闻楹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了躺在他怀里的这个男人一直不断地往前面走下去了。 而想到这儿,他们不经意间就一起抬头看了眼前早餐店里的那个破旧的小电视机,却恰好看到新闻主播的镜头正好切到了闻天明的身上。 而一晚上没睡,精神却还不错的死老头这会儿正在一脸严肃地针对昨夜小汤山临时军事演习的事,发表一些在知情者看来假的不得了的对外声明。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这些植物没有必要在继续坚持那份保密生活协议躲躲藏藏下去,动物和植物……甚至是无害的微生物都有资格在阳光下生活下去。” 闻榕皱着眉喝着豆浆,嘴里看似随意地来了这么一句,而听见这话的闻楹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许久他才看着怀中睡得脸有点红的蒋商陆慢慢开口道, “也许吧,但和平共处必须发生在必要的竞争之后,动物植物和微生物之中都还没有出现能维持这份平衡的人,也许未来会有这样的一天。” “也对……希望能等得到那一天。” ……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终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蓉《一棵开花的树》 -----------【第一树鲜花·一木一浮生·完】-------------- 第一场极乐 呼图壁河,在新疆当地文化中享有传说中精灵出没之地的美称。 她最早发源于郎峰,贯穿呼图壁县全境,最后才注入浩瀚茫茫的古尔班潼谷特沙漠中。 河水的后半段一般被定义为为无人区,但是也有部分世代生活,早已习惯了气候问题的哈萨克族群居在这里,而呼图壁大峡谷在地理环境上也不同于天山河谷,因为它发源于更遥远的新疆天山东段,河谷纵深40余公里,更甚至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河谷的两侧,高山耸立,森林浓蔽,花草奇异,遮天蔽日,宛若一片最接近天堂的极乐之地。 阿依古丽是一个还差两岁就要正式成年的哈族小姑娘,她和她的族人们一样都有着典型的高鼻深目,一双灵动的异族血统大眼睛楚楚动人,天生能歌善舞,头顶漂亮的白毡帽和哈萨克传统长白裙在族里奶奶的手鼓下翩翩起舞时,就好像一只还未完全长大,却已经高贵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白天鹅一样美丽而迷人。 “阿依古丽,你真是咱们族里最漂亮的小姑娘了,你以后给我做妻子吧,我会像卡勒恰哈德尔对待他的白天鹅女神那样对待你!给你吃最好吃的牛羊!喝最干净的羊奶!把你像我的阿妈匣子里的珠宝一样藏起来的!” 从呼图壁河边赶着自家的几只差点跑丢了的小羊回家时,阿依古丽又被族里的一个已经缠着她很久的青年给拦住了去路。 诚然,脑袋上带着顶漂亮小帽的卷发青年其实看上去英俊又坦率,嘴巴花花也相当会讨女人喜欢,可是冷着脸的阿依古丽就是不太看得上他,也压根不相信他嘴里的那些对每个漂亮女人都能说得出口的话,只拿自己白嫩嫩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又不太耐烦地开口说道, “把这些对什么罕古丽和热娜她们也都说过一遍的傻话去哄你家羊圈的母羊吧,阿曼!深情又英俊的卡勒恰哈德尔首领才不会是你这样的笨家伙!小心听见你这话的白天鹅女神诅咒!让你这么瞎诋毁人家丈夫!” “……你……你你怎么总是这么凶啊,好好好,我不是卡勒恰哈德尔首领,那你说谁是呢?总不会是你家里那个木的像个呆子一样,整天只知道躲在山里砍柴捡天鹅毛的阿树吧?你奶奶是怎么想的,让一个外族的成年男人和你这样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呆在一个屋檐下……” 一脸嫉妒地看着眼前的阿依古丽,一听到阿曼嘴里的提到那个阿树,阿依古丽先是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就忽然更生气了,而将手里赶羊的鞭子举起来作势就要打他,女孩嘴里气愤地大骂道, “你这个脑子被羊毛堵住的蠢东西!阿树是我奶奶的客人!别给我胡说八道!他根本就不怎么住在我家,他都是半夜回山——” 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下去了,脸都气红了的阿依古丽是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和阿曼这样的白痴计较,所以想了想她猛地就把软脚虾一样的阿曼推在地上瞪了他一眼,又气势汹汹地赶着羊回自己的家去了。 回到家中先把一直笨的拿脑袋顶地的小羊羔们都好好关起来,阿依古丽这会儿其实心情已经缓过来了,但是还是有点止不住的生气。 可拿鼻子闻了闻毡房里不经意地传出来的奶香味,阿依古丽立刻断定自己的奶奶今天肯定又在家里做好吃的让人抽耳光都不肯松嘴的骆驼奶酿给她了。 而当下就开心地笑了起来又想赶紧跑进去看看,一撩开门口的素色门帘钻进毡房里去,阿依古丽就先看到了正和她奶奶呆在一块,她之前已经足足有三天没见到的男人。 而瞥见他还是拿灰纱蒙着自己那张神秘得不得了的脸,一脸惊喜的阿依古丽先是用汉语大叫了声阿树你又下山啦,接着便兴奋地跑到她奶奶的边上坐下,又看着明显就是他带下来的一地零散却很漂亮的天鹅毛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固执呀,现在这个季节还是太早啦,呼图壁河岸上都还没有白天鹅飞过来的,你如果想给他凑到足够多的天鹅绒织一条暖和舒服的毛毯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我怕他晚上冷,他现在不能随便生病。” 声音淡漠的阿树随口解释了一句,说着就耐心地继续低头帮阿依古丽的奶奶耐心地挑拣羽毛了,而听到他这么回答自己,因为爱吃奶糖所以牙已经全掉光了,嘴显得瘪瘪的阿娜老太太只冲自己身旁年纪还小的孙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又眨眨眼睛调侃着来了一句道, “看见没有,傻姑娘,以后要挑丈夫,就得挑面前坐着这样的,会徒步走上好远好远就为了给你织一条暖和的天鹅绒毯子,也会把你像对待昂贵的珠宝一样放在漂亮的小木匣子里不让你沾到灰尘……唉,就是可惜了你们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在白天看到彼此,他这个见不得光的怪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啊?” 这个有点敏感的问题让阿树手上挑拣天鹅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摇摇头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而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低落,被孙女瞪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的老太太神情很抱歉地俯下身拍了拍阿树的手,把自己今天做的骆驼奶酿,羊肉糕还有一些可以保存很久的馕饼包起来递给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道, “把这些吃的带回山上去吧,阿树,相信我,终有一天连上天也会明白你到底有多爱他,卡勒恰哈德尔和白天鹅女神在上,也请稍微保佑一点这对苦命的孩子吧。” 老太太发自内心的祝福让青年发自内心地出声感谢了一句,又和这对友善的祖孙简单地聊了几句后,其实很少会下山,这一个多月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山上从不下来的青年就拿着老太太给的吃的东西一个人回山中去了。 等徒步穿过郎峰的前半段,特意选在这个有成群白天鹅栖息的盐水湖和几个天然硫磺温泉的阿树,或者说闻楹终于是在傍晚夜色降临前,回到了自己那棵位于大峡谷深处已经足足结满了一树凤凰花的高大树身下。 而等他靠着自己的那些树枝慢慢地攀上那一簇簇艳红色花朵的深处时,在被他用羊皮和天鹅绒羽毛一点点铺满的结实树干上此刻正安静地躺着一个身上盖着红色毛皮衣服,赤着双脚的男人。 因为久未见光,男人的肤色白的已经有点能隐约看到脖颈上青色的血管了,所幸他脸上原本存在的那些伤疤在半个月前地涌的突然来到后得到了彻底的治愈,如今这张苍白英俊的脸上充斥更多的反而是一种挥散不开的病气。 而见状的闻楹似乎也习以为常了,所以没什么停顿的他就俯下身抱着男人的腰让他稍微坐起来些,又慢慢拿开他身上盖着的羊毛毯子,低头查看了一下他前几天被树枝不小心刮到的暗红色伤口的小腿。 等确定这些在常人看来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对蒋商陆却可能就会致命的细小伤疤终于是快开始愈合了,连续几天紧张得觉都没怎么睡好的闻楹也稍微松了口气。 再重新帮他把身上的毯子盖好后,看见蒋商陆低着头被毛领子衣服包裹着只露出小半张脸的模样,这段时间总担心他一不小心就感冒发热一病不起的闻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凑上去轻轻地吻了吻他。 而即使还陷在自己的睡梦中无法苏醒,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每天晚上醒过来都要和他放纵到天亮的男人还是顺从地张开了自己的嘴唇,接着他便在闻楹的抚摸和亲吻下主动地开始释放身体内部的罂粟花花香,又任由着被他无意识勾/引得情/欲相当旺盛,几乎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他的闻楹抱着他的腰动情地开始吻他。 因为喉咙里喘不上气来所以稍微皱起了眉,抿着唇,闭着眼睛的蒋商陆用手轻轻地抵在闻楹的胸口,却被低下头的青年顺势温柔地吻了吻了他细瘦苍白的手指。 而直到在渐渐沉下来的天色中已经隐约能听到鸟雀开始返巢的声音时,一整天都在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爱人重新回到身边来的闻楹先是隐约感觉到了身边的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呵欠声,等他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翻过身侧躺在他身边,泛着红的眼角莫名有些湿润的蒋商陆正在冲他懒洋洋地笑。 “晚上好啊。” 什么别的也没说,只是先笑着凑到闻楹的嘴唇边吻了吻他,莫名就眼神一暗的闻楹没有拒绝,反而还握着腰难得主动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在这种莫名安静甜蜜的气氛中交换了一下对彼此的思念,接着凤凰树开花期浓烈的激素味道再次包裹住了他们的身体,而被这一个月来都因为开花期而热情的不得了的闻楹一下就扯掉了身上还随便盖着的衣物。 这会儿精神其实还不错,最近被闻楹养的还挺健康滋润的蒋商陆就这么顺从地主动趴在自己身下的毯子上,懒惰又听话的模样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头已经被人类从骨子里驯服的蛇。 摇头摆尾的打着瞌睡,细细的尾巴尖都得意的翘起来的样子似乎一点不介意到自己正被人无礼地压在他身上一点点地拨皮拆骨,吞吃入腹。 “……阿娜送了自己做的奶酿给我,我还摘了一些水果,没有胃口也要吃一点,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能再那么挑食,什么东西都要吃,才能更健康,不许再把不想吃的东西偷偷藏起来扔掉,你是三四岁还不懂事吗?” 摸着他身上这些怎么用心呵护也还是让他心疼的不得了的病骨头,从后面抱着他的闻楹想了想就一本正经地就又开始展开对他的深度批评教育了,而回想起前几天有错在先,自家小闻同志便一直和他这么从早到晚,一睁开眼就又开始的不停地念叨。 内心顿时觉得十分悔恨地埋在自己的手臂上,躺在他身底下的蒋商陆也无奈地点了点头,半晌深感一段长久的婚姻关系注定会带来磨合期,而他们俩的磨合期这才刚刚开始的蒋叔叔这才慢慢地转过脸又装得一脸无辜地笑着来了一句。 “别啊,我不都已经承认错误了么,而且我也就偷偷扔了那么一次啊。” “一次?” “……可能是两次?额,或者三次?谁还专门去记这种事啊?” 蒋商陆和自己这么翘着嘴角信口胡说的样子,弄得不喜欢和他在这种情况开玩笑的闻楹有点想教训一下他了,但一想到他现在这种自己说也舍不得,碰也舍不得的特殊身体状态。 打从心里就一点苦头都舍不得让他吃的闻楹半天才皱着眉地看了眼他,接着便眼看着自家老蒋同志慢慢从他身下坐起来,又拿起垫在身底下的那件红色衣服随便披在自己汗湿的身上避免着凉,这才看着闻楹眼神很温柔地笑着道, “别生气了,下次保证不这样了,那天那些东西我不是不喜欢,是阿娜好像为了让味道显得更好在里面放了什么野生菌,我对这种东西本来就比较敏感,一闻见那种味道就想起之前……那些破事了,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每天都在为我跑来跑去的,我要是还不领情不是太辜负你了么,可谁知道我那么小心的扔掉你还是发现了呢……你放心,我真的比谁都要珍惜我自己的命,我还想陪着你很久呢……” 因为之前的事,现在的蒋商陆特别避讳和他说谎话,可是这事弄不好他又怕伤了闻楹的心,他们俩这二人世界正过的舒舒服服的,可不能在蜜月期就出岔子。 所以想了想他就忍着几天没说,这会儿看一心为自己着想的闻楹真要生气了才无奈地坦白了,而打从听到他说到菌类这两个字就愣住了,好半天回忆起当初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的闻楹才神情苍白地张了张嘴,又看着男人的眼睛显得很复杂地皱了皱眉来了一句。 “对不起,我应该注意到的,我忘记问了。” 察觉到闻楹情绪上的异常,知道他到现在还在内疚着当初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蒋商陆有点心头发酸,他没想过一切就能顺顺利利地走向完美的结局,毕竟有些伤害是的确存在的,他曾经也被那一场场噩梦般的遭遇而苦苦折磨着。 可这些事情本来就不应该让闻楹来替那些往他身上施加伤害和折磨的疯子来背负,而自从来到世外桃源般的呼图壁大峡谷,也因为自身身体状况而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和他聊聊,让彼此敞开心扉的蒋商陆只抓紧这个机会握着他的手冲他一字一句地道, “……别和我说对不起,闻楹,也别把你自己的逼太紧,记住我们当初来这里之前都对彼此说了些什么,我永远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如果可以,我其实更想为你做一些事情,你已经给了我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好的爱情了,我的卡勒恰哈德尔。” 哪怕在现在这种身体免疫变得逐渐衰弱的时候,已经走过人生无数个大坎的蒋商陆也显得格外的从容。 他泛着红玛瑙般漂亮光泽的眼睛比离开首都时看上去更沧桑深邃了些,但是却没有疲惫和消极,反而是一种愈发看破了更多事情的成熟和自信,而不自觉地回握着他冰凉却触感细腻的手,慢慢闭上眼睛的闻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将一贯淡漠声音用略有些颤抖着轻轻开口道, “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 “恩,我明白。”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蒋商陆同样也郑重且认真地回答了他。 一直以来互为依靠,彼此已经成为共生关系的两人有着一种难以言喻,却不需要说太多就能知晓对方心思的默契。 至少在这一番气氛融洽谈话之后他们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结下去了,反而是趁着这会儿时候还早就一起从他们藏匿自己的凤凰花花丛中出来,又一起去了这段时间闻楹时不时就会带蒋商陆过去的呼图壁高山盐湖。 天然盐湖这种大自然恩赐的产物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古人发现了杀菌消毒的妙用,闻楹当初之所以会选择哈萨克族聚集地,也是因为他需要给情况特殊的蒋商陆一个相对安全的修养环境。 只是到了这儿之后,闻楹才发现盐湖边虽然没有什么人居住,却有一群时不时就要飞过来歇歇脚不肯走的白天鹅。 偏偏这些天鹅还是哈萨克族人心中的女神明,一点都不能怠慢,更甚至‘哈萨克’这三个字在他们的语言里就是羽毛洁白的天鹅的意思,还与他们的民族最早的男首领卡勒恰哈德尔发生了一段流传至今的爱情故事,并生下了三个属于彼此的孩子。 这些故事当然也是他家博学多才的老蒋和他说的,他们俩每天晚上都会来盐湖边一起坐了一会儿减少身体表面的细菌感染,有时候也会在湖边一起看看羽毛纯净,优雅高贵的天鹅浮在水面戏水的美丽画面。 而今天找了个岸边干燥的地方坐下又帮蒋商陆把他身上的衣服给慢慢脱了下来,在浅水区抱着他慢慢下去的闻楹察觉到怀里的蒋商陆好像有点紧张,对简直已经可以说说无所不能的他居然有这么个小遗憾的感到有点意外的闻楹没忍住就问了一句道, “你到底为什么不会游泳?” “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学不会,老雍教了我两个暑假我连最简单的狗刨都学不会,后来他就干脆放弃我了……” 扶着闻楹的肩膀显得特别无奈地笑了,闻楹听他忽然说起雍锦年也想起被他先一步赶到墨脱去的糖棕和地涌了。 而即使知道他和雍锦年当初关系好的简直能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却又不会对对方有一丝一毫朋友之外的感觉,莫名有点羡慕他能参与蒋商陆前半部分人生的闻楹想了想还是对怀里的蒋商陆淡淡地道, “我教你。” “恩?” 完全没想到闻楹居然会主动提出教他这个,其实过了三十之后学习和记忆能力都开始衰退,本身也不太热衷于这个的蒋商陆心里并不是太提的起劲,可闻楹既然都这么说了,他只能点点头挑挑眉说了句行吧。 而被闻楹这么一板一眼地认真抱着他教了一会儿,过了许久就连耐心其实很充足的闻楹都不得不承认,雍锦年当年能坚持教他两个暑假,其实也是一种在心里把他当真朋友的表现了。 “真是幸好我们俩都淹不死……算了算了,别学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干点别的,其实我觉得咱们俩还是对另外一件事比较擅长,也比较有默契。” 用手指撩开自己的头发就冲闻楹挑逗地笑了笑,站在湖水里的蒋商陆刚刚被他这么又摸又抱的两条腿都快软了,偏偏面前这个开花期的人反而比谁都要淡定。 而以前其实没什么机会对闻楹主动提有关性这方面的要求,之前更是因为总是聚少离多,他们俩也没有太多时间能腻歪在一起,但可能是这段时间真的被惯得有点不成样子了,心态上越活越回去的蒋商陆也开始会时不时地厚着脸皮在这方面刻意引导一下自家闻楹了。 而似乎也很受用他这种主动热情又不显得过分露骨的邀请,察觉到他的手在水下面慢条斯理地撩拨了下自己,闻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一把抱起他的人就慢慢地走回岸上。 于是就这么垫着身底下两个人的衣物就这么把他给从头到脚,连有些身体私密部位都没有放过的一点点吻遍。 好不容易把自己放肆到有些意识混乱的神智给强行拉回来的闻楹皱着眉努力而克制地没有把他身上弄出什么不好的伤口来,许久才轻轻地把已经褪去身上多余衣/物的自己和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和湖水的蒋商陆裹在毯子下面亲了亲他。 “我已经再让阿娜帮你做一条新的天鹅绒毯子了,时间不用太久,等做好之后我们就可以带着买好的骆驼一起冈仁波齐了,那边一年到头都很冷,路上应该还要给你准备点别的厚的衣服。” “行,都听你的,唉,仔细想想,时间一眨眼的可过得真快。” 困得连脚指都懒得动弹一下的蒋商陆靠在闻楹的身上笑了笑就慢吞吞地来了一句,对于明明比他年纪小了很多的闻楹这种总把他当个小孩子一样照顾的奇怪心态也终于是开始渐渐地被动接受了。 闻楹见他难得这么听自己的话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们彼此对接下来的行程也早在计划之中。 而默默想了一下之后,已经度过了一半开花期,对很多未知存在的东西也越发敏感的闻楹只望着远处逐渐呈现鱼肚白的天空出了会神,许久才感觉到被他用衣服盖着脸的蒋商陆靠在自己身已经上又一次沉沉地睡着了。 许久,当盐湖边的天鹅发出扑水的声音,回过神来的闻楹这才俯下身吻了吻男人的唇角,又低低地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来了句。 “早上好,我的哈萨克。” 第二场极乐 闻天明低头坐在会议室的下方拿着手上的资料看时,上头的一位肩上同样佩戴军衔标志的军方研究人员正在针对最近大小事件做一些研究成果的阐述。 这是目前人类政府所能组建的起来的最好的研究队伍,光是提供各项尖端技术帮助就耗资无数。 当听到这个声音清冷,看上去大约四十未到,奇怪的口头语非常多的人类学家第三次提到全体动物如果要解决面前这种棘手的情况,只能自行探寻二次进化的火种,尽快追上三种高等生物的节奏时,这么一个多月简直都快听腻了的闻天明终是无奈地抬头举起手打断了他,又沉着声音开口提问道, “谢研究员,麻烦不用给我再铺垫那么多了,你只需要直接告诉我,如果现在组织人员找寻第二次进化火种需要怎么做?如果要赶在沿海微生物化人上岸和空气微生物暴涨的夏季之前,是不是还来得及?” 闻天明简单粗暴的问话搞得身形单薄瘦削,头发和皮肤色素都很淡的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把手上的文件不急不慢地翻过去一页后,他理都没理闻天明,直接继续自己没有说完的研究内容,而被他无视得有点怒气上来的闻天明见状刚要拍桌子发火,这位实际年纪其实和他差不多,长相却显露出一种异样年轻感的人类研究员谢沁就声音不冷不热地开口道, “我的报告并没有做完,麻烦您稍微尊重一下科研工作者,别总是显得那么像一个无礼的莽夫,闻上将。” 他这么一说搞得闻天明更火大了,他和这个谢沁从前的确勉强算是老相识,但其实从未有过深交。 多年未见,闻天明再看见和自己同样都是四十九岁的谢沁保养得简直和他是两个年龄段的男人时,肯定是有点止不住的羡慕嫉妒恨的。 偏偏这人不仅看着比他年轻,听说是因为一辈子单身且活得清心寡欲才有这种简直有点不可思议的状态后,只把渣男了一辈子,所以现在看上去也是个彻彻底底的中年大叔的闻天明给郁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萧骜事件之后,他小儿子两口子就又招呼也不打的匆匆忙忙的走了,闻天明当晚在军区医院病房外面和闻楹说了一宿的话,最后是红着眼睛给被他辜负了一辈子的萧红还有这个被他害了一辈子的孩子好好道了个歉的。 只是他的很多低三下四的话现在再说已经彻底没用了,闻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更不会认同他这个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实际区别的父亲。 同样这样对他的还有闻榕,这小子虽然比闻楹好说话点,但自己也已经有小家了,照顾老婆孩子的时间还不够,肯定也想不到平时带着孩子看看他这个关系不好的爸爸。 所以从好几年前开始就年年过年一个人,过整岁生日也一个人,重阳节一个人元宵节一个人清明节一个人的闻天明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以前是一个人在家自己和自己发火,现在觉得理亏了就这么苦巴巴地忍一忍,有的时候还要偷偷地去萧红的坟前坐一坐。 而自知恶果已酿,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恨极了他的儿子们的闻天明自己这么冷静了半个月,最终也不得不接受了这种注定晚年凄凉的结局,只想着接下来尽可能地从有些方面偷偷补偿他们,再专心的把一切的心思都投注在了眼下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上来了。 “很抱歉,我真的打从心底地尊重一切科学家的专业意见,但是军部目前时间实在紧迫,今早首都的空气质量又一次突破了正常水准线,混合着大量杂菌微生物的雾霾已经开始逐渐蔓延,大量的小学中学甚至是很多单位都开始被迫停课一周……” “蜀中地区又一次上报了当年的灾后重建报告,在消毒彻底的情况下很多地区还是出现了寄生菌暴涨的现象,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当我们的年轻军人,要去对抗这种敌人时该怎么办,希望你能理解我吧,谢先生……” 闻天明的话搞得原本面无表情的谢沁微微地愣了一下,他对这人年轻时候的印象一直很烂,只隐约记得是个喜欢周旋在各色女人当中,且意识形态很糟糕差劲的轻佻军二代。 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荒唐了一辈子的花花公子虽然看着好像是老了不少,身上好像隐约有点国之重器的意思了,而当下也没继续和他无止境地抬杠下去,瘫着脸的谢沁把手上的报告给放下了,又拿起自己的细框眼镜戴上才冷冷重新开口道, “我能理解,很抱歉,是我自己太情绪化了,现在我重新开始挑重点说,小张,记录一下我接下来说的内容。” “好的,谢老师。”边上的年轻助手闻言点了点头。 “……就像我之前和军部提交的详细报告中所说的那样,根据那棵凤凰木和我们目前分享的信息来看,高等动物的第一次进化火种遭到了微生物的阻碍,所以并不成功,本该百花齐放的物种大进化被迫走向了单一化,但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完全的。” “如果详细找档案记录,近现代人类的身上也是能找到有些动物的特征,如犬齿,虎牙,兔牙,鸡皮肤,食草动物的阑尾和一些和环境问题无关的进化不完全畸形病……” “牙齿本来就是动物远古猎食身份的证据,最直接可以证明这些外表和我们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人类其实不是灵长类的证据之一,就是无论过去多久都依旧为了进食和咀嚼而保留着的牙齿,这其实就说明了其他动物并没有完全丧失进化能力,当年也有成功进化的案例,而现在这种情况就是我们找到二次进化火种的最佳时机。” “按我的初步推测,凤凰木口中提到的冈仁波齐就很有可能是动物进化火种散落的其中一个地方,一个明明常年冰雪,却微生物逐年增长的雪山势必是用来藏匿当初微生物一族偷走的什么重要的东西的,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 “只不过国内外早有大量数据显示,冈仁波齐山上被藏民用来进行天葬的野生秃鹫比一般的猛兽还要强大,不仅有湿婆神座下八十八恶魔的名号,甚至听说可以越长越大,凶猛到轻易就能杀死任何地面上移动的生物,那我们不妨来试想一下……” “这些常年生活在雪山上野生秃鹫到底是接触了什么未知的东西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又是什么促成了他们这种可怕的进化?他们到底有没有和人类接近的高等智慧?” “为什么住在那里的藏民和其他低等生物都没有出现任何引起我们注意的异常?” “如果时间足够,条件足够,那这八十八恶魔……下一步又会进化成什么未知的样子?” 说到这儿微微停顿了一下,谢沁将颜色很淡很淡的眼睛抬起来看向眼前眉头皱紧的闻天明,又以一种很透彻专业的角度缓缓开口道, “我个人觉得可以把那里作为考察第一站,以这个为中心地带同时派遣大量的火种小队成员继续搜寻下去,植物政府那边在大概八十年前就已经专门的探发科配备,现在刚上任的姚东林总部长也比我们早半个月就开始了探发科重组计划,不过现在抓紧时间组建也还来得及,所以……你还是赶紧好好考虑一下吧,闻上将。” …… 白茫茫的雪域高原上,随处可见五颜六色的经幡和玛尼堆随着风四处招展,一行七八个专门从对岸港城专门过来,算起来大多数人还是是一第次进藏朝圣的驴友团们正在慢慢地往前行走着。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墨镜和围巾遮挡,可稍许泄露出来,明显黝黑了不少的肤色还是说明了这段旅程的艰辛和疲惫,而即使依靠拐杖却明显还是能感觉到体力上的透支,作为今年这只驴友团的最大组织者,今年已经四十一岁的何秀丽女士说着一口港人腔调的普通话,谈笑间却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大家再努力往前一点点吧,这可是难得的用脚步一点点丈量自己的生命的机会,等到了上面的卓玛拉山口,你们就会看到很多很多在这个季节过来磕着等身长头一步步上山朝圣的藏民们和游客,我三年前过来的时候,恰好就碰到了三千人同时一语不发地跪在地上朝拜神山的画面,那场景现在想想都是非常壮观的。” 众人因为何秀丽女士的话而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这只队伍本来就是她从网上结识的年轻小资,金融从业者和从国外到中国留学的外籍大学生,平时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办公室和学校里坐坐,眼界有限的情况下对于她口中描述的这种西藏的神秘的佛学环境肯定是向往得不得了的。 而稍微用语言鼓舞了一下他们,又带着这些人继续往前面走,因为冈仁波齐雪山范围内根本就没有什么比较好走的路,所以每一步前进都需要用自己的双脚一点点地走出来,在这种情况下给人带来的人体负荷本来就很大,如无必要他们连多余的行李都不会带。 偏偏就在他们趁着夜色将至快接近传说中的卓玛拉山口时,远远的,队伍里的那个走在前面点的外籍男学生就忽然咦了一声,接着他慢慢摘下自己的防风镜一脸惊讶地指着前面冲身后的队员们开口道, “哦,上帝啊,你们快看……前面那是一个人在背着另一个人往前走吗?” 因为这外国小子的话而集体抬起了头,要不是自己亲眼看见,队伍里这些背着一点点东西都累的都快吐血的人肯定也不相信居然会看见这么神奇的一幕,可是偏偏在四五米开外,的确有个一身萧索的灰衣,长发披肩的身影在背着个人慢慢地走在他们的前面。 见状当下就以为是遇到高原反应晕倒的游客了,年长心善的何女士当即就焦急地让那个体力不错的外国学生追上去问问他们的情况。 而那心底也不错的外国小伙子闻言也在点点头跑上去,等好不容易拦住那快消失了的男人后,先是喘着气冲这个遮挡着面目,打扮奇怪的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和更蹩脚的藏语各打了个招呼,又手舞足蹈地开始解释自己的来意。 可听他这么说完,背上背着个看不清楚脸的人的男人只奇怪地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摇摇头用汉语回答道,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他没有高原反应,他只是还在睡觉。” “睡觉?哦……是因为很累吗?其实我这两天也累的整天很想睡觉,唉,要不是想回国前留点照片给我的朋友们炫耀炫耀,我也不想跑到这儿……哦,我还是不说了,听说这山上有个特别不好惹的女神,我这样不招她喜欢的金毛洋鬼子万一惹怒了她就糟糕了……说起来还没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哈哈,我是从纽约过来中国留学的,我的中文名叫曹孔明,因为我喜欢曹操,也喜欢孔明,所以我就给自己起了个像是他们俩爱情结晶的名字,虽然听说孔明和刘备的真实关系才比较像同性伴侣,但是不管了,我实在欣赏不来只会编草鞋的大耳朵,太不时髦了……” 很善于自我吐槽的外国小伙笑嘻嘻的随口胡说八道了几句,似乎一点没觉得自己拉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废话很奇怪,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幅浑然天成的话唠样,莫名就想起现在还在山上的某个家伙的闻楹想了想也没吭声,但全身上下就是透着一股对外人很防备的感觉。 而注意到他的这种有些奇怪的举动,曹孔明同志也莫名地来了好奇心,而考虑到应该尊重他人*的这个问题,所以他只是把自己不断发散的思维给强行挪回来,又对面前看上去有些落寞和疲惫,只带了自己的男性同伴和少量行李的闻楹热情地笑了笑道, “要是不介意的话,其实你可以带上你的朋友去我们的队伍稍微休息一下,我们有露营帐篷和充足的食物,你还可以和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因为你背上的朋友看上去很累,你看上去也真的很累。” 听到他这么一开口,皱了皱眉的闻楹下意识地就想开口拒绝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一下。 其实他很不想和蒋商陆靠近这些对自己而言相当无关紧要的人,他因为进化而越来越严重的天生防备意识也让他对蒋商陆之外的人都变得越发的排斥,现在更是已经到了一种有些不正常的状态了。 可是他现在不仅仅只有他自己,他还得考虑蒋商陆的身体状态,所以哪怕一点都不想和生人接触,闻楹还是得做出一点妥协,而想了想之后,他最终还是在曹孔明的邀请下点了点头,又在跟随着他一起回到身后的那个小型驴友队伍时,和这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陌生人一个个打招呼。 “……恩?你是从新疆专门过来的?那你也是来这儿朝圣的吗年轻人?” “不是朝圣,来找我的朋友。” 解下自己脸上丝巾和墨镜的何女士闻言给闻楹倒了一杯保温杯的热水,他们一群人此刻正挑了个岩壁下的空地坐着休息,因为队伍中有新成员加入,大家的脸上也都带着点明显的好奇。 而注意到闻楹接过那杯水自己并没有喝,反而是用来给怀里那个被挡着上半张脸,一动不动的男人先润了润干裂苍白的嘴唇后,这些或多或少也在社会上见过这种特殊关系的人当下就愣了愣,接着眼神难免就有点微妙了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我看到这位先生的情况,还以为你是来这儿给他朝圣祈福的,其实这周围有不少藏民们的孩子只要生了病,他们就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到卓玛拉山口去磕头,因为在卓玛拉山口从过去就有一个神秘的风俗习惯,凡是经过此地的人,都要在这里丢*上的一件东西,他们认为这样湿婆神就会把孩子们身上的病给带走,我以为你是听说了这个才过来的呢……” 同样也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特殊氛围的何女士人很和善地替闻楹主动化解了尴尬,她并不歧视任何感情取向的人,相反信奉佛教的她很为这样能背着自己生病的爱人一步步走到这里的毅力而感动。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何女士这样的豁达,至少队伍里的几个男女都把错愕复杂的表情写在了脸上了,边上压根不懂人情世故的曹孔明左看看又看看,却怎么也不太明白他们这是怎么了。 而蒙着脸的闻楹低着头抱着蒋商陆也没吭声,过了半天他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先是把一次性杯子放在地上对何女士说了句谢谢,又主动地坐到了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去了。 “应该就是一对同性恋没错吧?真他妈恶心,还专门跑到这种地方来恶心人了。” 一看见闻楹走了就一脸忍无可忍地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位说话的先生听说还是个金融业的精英,可听他这会儿说话的口气却真的很没有风度教养,而闻言的何女士和曹孔明同时愣了愣,半天回过神来的曹孔明才一脸无语地用自己蹩脚的普通话皱着眉道, “所以现在还是原始社会么,别人想和谁在一块都是各自的自由,就不用这样出口伤人了吧?” 来时一直气氛不错的队伍第一次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争执,那个莫名其妙骂人的男人被堵了一句心里很不高兴,但包括何女士在内的大伙都在来回劝说,他和曹孔明也治好黑着脸不说话了。 可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表情不爽的曹孔明站起来主动把自己包里用来提神的罐装咖啡,压缩饼干和一些他特别喜欢吃,路上都没舍得全吃完的哈尔滨红肠都拿去给了坐在边上显得很孤独的闻楹。 再过了一会儿,两个结伴而来的小白领情侣中的女孩也从包里拿了一盒巧克力,两盒燕麦牛奶和几包湿巾纸出来,又一脸催促地让自己男朋友拿给了闻楹。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其实刚刚也没有特别生气,只是下意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的闻楹却并没有说话。 他淡淡地转过头往这群人休息的方向看了看,注意到那对小情侣在表情很默契地偷偷冲他比加油的手势后,一贯性格很冷淡孤傲的闻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只是看看时间不早了他也没有再继续停留,低头把那个女孩给的几包湿巾拿走,放在自己的行李里,其他吃的一个也没拿就干脆留在了原地,接着才站起来背着自己的爱人,连个招呼都没打的往山上走了。 而注意到他的这种举动,刚才就已经低声和他们说过不用给他送吃的,他肯定不会拿的何女士只笑容有些无奈冲身边坐着的这些面露茫然的人缓缓开口道, “这个世上有很多不同性格的人,像这个年轻人这样的其实也很少见,他压根就不需要我们去帮助他或是可怜他,他自己就完全有本事轻松地走到山的顶端去,你们看看他的鞋子就知道了,一双正常的羊皮靴子不可能在鞋背还是全新的的情况下脚底就都磨穿了,他说他从新疆来,很有可能是沿着川藏公路背着那个一个成年男人就这么独自走过来的,那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办到的事呀……” 被何女士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这些平时都只是平平常常上班的普通人,自然是不会留意这种细节之处,而何女士见他们各个神情微妙的样子也只是感慨地笑了笑道, “在我来冈仁波齐的几次朝圣这些年里,我有过很多场奇遇,也见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我发誓,这个青年一定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奇妙的人,光是看看他那双眼睛就明白了,我们这些平平无奇的人都进不了他的眼睛,他高傲的心里空空如也,也许真的除了他怀里的爱人,他什么也不放在眼里。” …… 山下这些人有关自己的这些讨论,闻楹已经完全不知情了,事实上离开了他们之后闻楹就按照自己的正常速度继续往上面走,没一会儿就甩开他们不知道多少距离了。 等注意天色差不多暗下来之后,他就找了个挡风的岩壁底下把身上带着的东西放下来,又把蒋商陆给抱到自己用心地铺好天鹅绒毯子的地上,接着他动了动手掌就让地底本还没有完全生长出来的沙生槐一起疯狂地涌上来,又像是天然又美丽的卫士一样簇拥着躺在里头,闭着眼睛的蒋商陆。 而看着他舒舒服服地躺在结满一朵朵浅紫色花苞的灌木丛中,闻楹才站起来打算去找了些可以给两个人待会儿生火取暖的小叶栒子之类的回来。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头顶的云层中就隐隐约约有什么异常而可怕的气息压了下来,又在带起一阵可怕风后快速地飞了过去。 等下意识地走到山崖边皱着眉往下面看了一眼,他隐约注意到有几个黑点在山底下的石山附近盘旋。 若有所思的闻楹在依稀确认那好像是几只鸟后就干脆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接着也没耽误自己的正事,照例是发挥他无论走到那片土壤上,都要引起一群疯狂小植物高呼着凤凰凤凰你咋跑西藏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的兴奋叫喊声中,找到了一大片因为植物的一生彻底终结,所以已经彻底枯萎死亡的小叶栒子。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在山石缝隙里却还很偶然地就看到一朵开的还挺漂亮,只是好像被什么过路动物一脚踩死了的水母雪兔子。 而随手就救活了这个刚刚处于开花初期就被迫死去的小姑娘,闻楹见她缓缓清醒过来之后问了她一句感觉好点了吗,还得到了这朵刚刚复活过来的水母雪兔子姑娘的一句带着哭腔的谢谢。 而闻言轻轻地摸了摸这个小姑娘的脑袋才慢慢站起来,再等闻楹缓步回到刚刚那个岩壁的下面时,原本在紫色沙生槐花丛中躺着的蒋商陆已经披着件红色的衣服自己坐起来,又低着头,盘着腿用一只碳素笔往腿上放着的那本黑色笔记本上慢慢地写东西了。 “回来了?” 先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立刻抬头,气色还是不太好,但一路却坚持着这种翻译和记录工作的男人写完最后几个字才甩了甩自己的手腕,又冲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的闻楹抬起头笑了笑。 等看到闻楹坐在他边上帮他揉了揉手腕后,他挑挑眉先是说了句谢谢,又在把自己手上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笔记本递给他之后,才伸了个懒腰随便往他身上一靠道, “接下来往东边继续走,山顶湿婆神的神庙就不远了,这条路线是最安全的,避开那个用来朝圣的卓玛拉山口,那里的天葬台很危险,王志摩嘴里说的八十八恶魔应该也在那里,咱们先找到他和遏苦的人再说,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已经感觉到在这座山的底下有很多让我觉得不太安全的东西了。” “进入这里之后会觉得很不舒服吗?” “还好,他们都还太弱小了,不足以感染我,甚至光是凭现在的我都能随随便便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们,只是这些东西的数量也真的非常多,所以就显得很难解决,等上去之后找到他们的人,我们再一起谈谈怎么收拾这边的问题吧。” 在这种情况下听蒋商陆的话总是不会错的,至少之前他好几次在西藏各个危险的无人区独自行走,已经积累了无数这方面野外生存的经验,如今来到这对普通人格外难走的山中,也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的问题。 可闻楹在认真地看了会儿他写的这些内容详尽的路线图后,却出于习惯地顺手就把手上笔记本翻过去了一页。 而见状顿时抬起手的蒋商陆刚要下意识地阻止他,却眼看着闻楹翻了过去后愣了愣,又转过头来显得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嘴唇,脸好像还有点红了。 “怎么……都还留着。” “这可都是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情书呢,我还能随便扔了啊?” 同样也有些不自在地笑了起来,蒋商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这么靠在他身上慢慢地回了他一句。 其实说起来也有偶尔记一下日记习惯,但蒋商陆这段时间只要是醒过来,闲着没事就会把他们当初老不见着面的时候写的那些书信都给重新裁剪好夹在了里面,还专门在每一段后面都抄几句酸溜溜的诗在边上。 这种很不符合蒋叔叔平时为人嚣张处世的小清新行为,其实也就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搞一搞,平时那是怎么也不好意思让闻楹知道的。 而他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他心里始终想着以后要是什么事都忙完了,两个人也都年纪大了,还能有机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和闻楹一起缅怀一下年轻时候的激情,顺便再给自家那会儿头发也肯定白了的小闻好好读一读属于他们俩当年的诗。 “喂,还尊不尊重个人*了啊……还看。” 看闻楹就这么一页页自顾自地往后慢慢翻,老怕他看到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写的那些真的想见见闻楹,死了都怕看不见他的蠢话的蒋商陆略显无奈地就笑着抱怨了一句。 可是看自家小年轻心情好像不错,愣是不肯还给他的样子他也没再组织,就这么看着他慢慢翻到自己记着所有家里人生日的那一页又翘着嘴角慢悠悠地道, “你过生日还早呢。” “恩,和你差不多时候。” 两个人都是下半年的生日,因为去年出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所以也就一起这么给错过了,不过他们本来也没那么多讲究,今年要是时间来得及可能也就找个地方一起过一过算了。 而自从又开始一起东奔西跑之后,哪怕是大多数时候其实不清醒,蒋商陆也能感觉到闻楹在为了他而吃很多苦,所以想了想他只慢慢地握着青年莫名粗糙了许多的手放到膝盖上,又畏寒地蹭了蹭他的肩膀道, “白天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你都听见了?”表情平淡的闻楹看了看他。 “恩,隐约有点感觉……好像有个外国人和你说话?其实你居然会和人说话我就觉得挺惊讶的了……” 比谁都清楚闻楹这人的烂脾气,知道他自从开花期之后脾气已经开始愈发难以琢磨了,蒋商陆也没多说什么,但他心里其实是希望他多和外边正常的世界接触接触,别总把年轻的自己和已经注定没办法过正常人生活的他一辈子拴在一起,也别再亏待自己。 而也明白他的这种想法,却从没有想过去主动改变这一切的闻楹只轻轻地给了他一个吻,又皱着眉淡淡地道, “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他这样的固执让蒋商陆顿时无话可说了,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他几句之后,蒋商陆才总算知道这傻木头为什么看起来有点不想说这事了,而针对那个侮辱他们俩关系的人安抚了几句闻楹后,闻楹原本还担心他会生气,但看上去其实并不怎么生气的蒋商陆只是挺随性的笑了笑道, “还好吧,可能是陪你一块修身养性太久了,我现在真的越来越难和人发火了,我以前就老和舒华说,有些会背后恶语伤人的人其实根本不用太怎么搭理,他都不敢当面和你说,本身就说明这个人胆子不大,不过就是个上得台面的小人罢了,不过你看,人的善意和恶意反差还是挺明显的啊?你还年轻,很多事看淡点就好了,别对有些人期待太大,也别对任何事都完全不抱期待,这个世上其实还是有很多不错的人的,咱们接下来要是再看见那几个今天给我们送东西的人,可以看看他们是不是需要帮什么忙,人情总还是要还的。” “恩。” 听蒋商陆这么好言好语得开解自己,闻楹也不多说了,其实他心里很喜欢各方面见识很足,想法成熟又自信的蒋商陆这么慢悠悠的和自己谈经营家庭,谈人际关系,谈一些闻楹本来压根不感兴趣,但被他一说就觉得很有深意的东西。 可两人这么气氛不错地聊了一会儿之后,就在闻楹准备抱着怀里的蒋商陆一起在散发着幽幽香气的沙地槐里躺下再吻他一会儿时,因为各自物种天赋所以嗅觉和感官格外灵敏的他们俩却同时感觉到有一种十分异常血腥的味道伴着风中的凄惨惨叫传了过来。 而躺在花丛中的缓缓眯起自己暗红色眼睛的蒋商陆只利用身上那些散落在空气中的岁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在和已经从他身边坐起来的闻楹对视了一眼,眼神略有些危险地缓缓开口道, “……也许,咱们俩还人情的机会已经到了?” 第三场极乐 姚东林老先生结束完中午的会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他的窗户边上已经停了一只黑羽毛红眼睛的小鸟再安静地等着他了。 见此情形先是一愣,都快十天没见着这小家伙的姚老转念一想就忍不住笑了笑,待他走上去把罂雀脚上的信给拆了,又将自己抽屉里吃剩下的半包酒鬼花生都给了这千里迢迢给他来送信的小黑鸟后,往座椅上一靠的姚老把手上的信拆开简单地扫了几眼,眉头深锁的表情却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信当然还是那位神秘的神树阁下给他寄来的,事实上他们已经保持了这种私下的联系很长一段时间了,而自从萧骜事件后,他就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匆忙的离开了首都,之后和姚东林的联系也大多通过这只神秘的黑色小鸟。 在上次的那封信里,担心他还记挂后续的姚老还专门和他说了一下萧骜目前被强行安置在养老院修养的事情,不过看那头的闻楹态度不冷不热的,似乎并不关心,搞得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到底把疯疯癫癫的萧骜怎么处置才好。 而这次的这封信,来的时机恰好也比较巧,正好最近人类政府开始频繁向他示好,姚老爷子也想找这位神树阁下一起商量商量下面的事情该怎么办。 可还没等他看完闻楹给他的这封长信,外头的秘书却忽然小心的敲了敲门,当低着头的姚老出声问了句怎么了之后,站在门口的秘书就小声地回答了句,谢沁谢研究员过来了,还说想见见您。 一听到这个名字,自知不能太过怠慢的姚东林就点点头,等他把闻楹寄给自己的信随手放到边上的抽屉里之后,他这才示意秘书把人带进来。 而当那个肤色发色都淡的有点怪异的瘦削男人缓步走进老人的办公室来又慢慢坐下之后,姚东林先是冲他客气地笑了笑,又对这位据说归国不久的军部人类学家缓缓开口道, “谢先生,今天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恩……其实是谢某自己有些私事要麻烦姚老,我二十岁没到就和母亲出了国,如今刚回来不久,也不太熟悉国内的情况,之前我麻烦闻上将从人类户籍办找了很久都没有详细清楚的结果,所以现在想试试能不能从植物户籍办这边再缩小范围找找看。” 听谢沁这般口气淡淡地说着,姚东林这才知道他原来不是来找自己谈公事的,而是另有私事要谈。 本着帮他个忙其实也没什么的态度,姚东林态度很随和就地问了句是要找什么旧识吗,而那性格一看就挺孤傲的谢沁闻言也慢慢地点了点头,在将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手拿上来,又轻轻卷起袖子后,他兀自露出自己手腕上绽开的一朵艳红色的罂粟花刺青,这才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我母亲多年前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与自己的兄长被迫失散,之后辗转全国寻找亲人都没有结果,后来她隐姓埋名与我父亲结识并组建家庭,又在上世纪末那个时代相对复杂的情况下选择去国外居住养病,可在她心里,她亲兄长的近况一直是她很记挂的事情,三年前她过世前还曾经与我说起兄长志明的事情,所以这次回来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我舅父一家,可人类户籍中名字重合者太多,我就想再从您这边查查……” “额,据我所知,谢先生您是彻彻底底的人类,那您母亲她……” “她是一棵鸦片罂粟……所以我就在想既然找不到我舅父,万一我舅父的后代中也出现了同样的鸦片罂粟的携带者,这就好找多了,不过我也不能确定,毕竟概率很小,因为我后天就要随军部的考察队去冈仁波齐一趟,于是才冒昧地先来打扰了您,如果您这边有什么消息,可以等我回来告诉我,谢某实在感激不尽。” 谢沁的话让姚东林会意着点了点头,鸦片罂粟这种物种演变而来的类植体人类其实很少见,真要是想刨根问底地找,被找出来的概率肯定很大,所以姚老爷子想了想就先把这事答应了下来,又注视着明显松了口气的谢沁和他又说了几句,才礼貌而客气地起身离开了。 …… 正如蒋商陆和闻楹在山上所感觉到的那样,此刻山下的何女士一行人的确正有一场不小的麻烦。 起先他们也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因为时间已经临近深夜,曹孔明他们也都开始把睡袋拿出来又准备在火边躺下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队伍中的谁最先说了句喂,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啊,等大伙疑惑地安静下来又一起侧过头听了听之后,大家这才发现的确有一种奇怪的翅膀破空声的确正在上方慢慢地接近他们。 而就在那对白领小情侣中的男孩最先从女友的身边爬起来看向夜色中的天空,又皱着眉嘀咕了句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之后,猛然间一大把从空中落下的沙土就埋灭了他们面前的火堆,紧接着令人窒息的黑暗迅速包裹了他们,而那个年轻人的惨叫声和求救声也顺势响了起来。 “救命!!!啊!!!救我!!!” “小董!!怎么回事!大家快找自己的打火机!!把打火机拿出来!!” 这么多年一个人来往于冈仁波齐,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看着性格斯文的何女士当机立断,快速地把手上打火机给摁下又对准周围猛烈的摇了几下。 等看到三三两两的火光出现在了自己的周围后,她一眼就看到刚刚那个小董哀嚎着倒在地上捂着自己一脸是血的脸,而他的女朋友则举着自己的打火机抱着头崩溃地大哭着大喊什么后,搞得惊魂未定的所有人一下子就呆住了。 “董先生?刘小姐……这是怎……怎么回事啊?” 脸色惨白的曹孔明见状就想赶紧上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头发散乱,半蹲在地上的刘小姐却一脸惊慌,只将颤抖的手指着天空不断地啜泣着什么。 而见她这幅明显被吓坏了的模样,围着他们的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个之前拿话挤兑闻楹的中年人也在身后的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喊叫。 “……崔先生!!!” 听见这动静何女士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举着打火机赶紧地往回了几步却只看到在睡袋边上已经躺着一个缺了半个脑袋,脑壳都被啄开,明显像是被什么猛禽袭击了的男性尸体。 见状当下就跟着停住了脚步,站在何女士后面的曹孔明捂着自己的额头一脸崩溃地喊了句我的玉皇大帝啊,接着就转过头压低声音快速地冲身边的所有人喊道, “听我的!别再使用你们的打火机!熄灭手上的火!!是秃鹫!是秃鹫!别让他们发现我们!!赶紧离崔先生的尸体尽量的远一点!!!刘小姐!把小董先生的伤口捂起来!!” 秃鹫这个可怕的词一出来,在场的所有人脸色瞬间都不好看了,可他们之前只听说过秃鹫吃死人肉的,还从来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袭击活人的,但在现在这种已经一死一伤的情况下,就算是心里再不信他们也没办法了。 所以包括何女士在内的人所有只能畏惧地把打火机都熄灭了,又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听着头顶上的秃鹫来回盘旋着,时不时还发出一些令人害怕的想哭的声音。 “……董建……董建……对……你拉着我的手……别怕……对……咱们一定不会死的……” 声音很低很哑地在小声安慰自己的男友,刘小姐的话让黑暗中的大伙有些心头泛苦,想上去看看她男朋友小董的情况却都不敢贸贸然行动。 而伴着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在天空中观察了他们许久的秃鹫又一次俯冲了下来,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再攻击趴在地上的众人,反而是化作几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黑影一起飞下来扑到那个崔先生的尸体上就是一阵哄抢,接着又在一阵让大伙为止胆寒的恐怖撕扯声中把一个成年人的尸体干脆利落地瓜分干净才飞走了。 “……他们……他们走了吗……” 队伍里的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性哭泣着轻轻地问了一句,但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轻易开口或是挪动,因为就连胆子最大的曹孔明这会儿也有点腿软站不起来。 可就在大伙以为他们还得在这儿继续耗上很久时,远远的,有一抹温暖妖艳的火光就在半山腰的岩壁边上亮了起来,而等最先站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何女士急切地抬起头一看,两个正一起往这儿慢慢走,其中一个人的打扮好像还有点眼熟的身影就渐渐地出现了他们的视野里。 “出什么事了。” 先前算是被那位崔先生给故意排挤走的闻楹隔着面纱出声地问了一句,说着就低头环视了一圈眼前的满地狼藉。 不过在看到只剩下一滩烂肉和白骨的崔先生后,闻楹明显就像是察觉到什么异常似的皱了皱眉。 而坚持要跟他一起过来看看的蒋商陆则表现的相对友好点,直接就走到明显受了伤的刘小姐和董建身边慢慢地蹲了下来,又把路上特意让闻楹找的一些草药轻轻地递给了他们,还显得挺和气地冲刘小姐笑了笑。 “放在牙齿里咬碎,敷在伤口止血,不过会有点痛,要自己忍一忍了。” “恩……谢谢您……谢谢……” 惊魂未定的小两口结结巴巴地一起冲这个同样蒙着脸,看不清楚面目的男人道了声谢,注视着曹建的伤口,眼神有些晦涩不明的蒋商陆摇摇手回了句没事,又在缓缓从他们身边站起来后,转头看了眼身后这些因为自己和闻楹莫名其妙的出现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的男男女女 “谢谢……没想到你还特意回来了,这位……这位是白天那位身体不太舒服的先生吗?” 这次还是脸色苍白的何女士先主动和他们开口了,闻楹这家伙听见人家和自己主动打招呼居然也不吭声,一副板着脸看着别处的样子搞得站在他边上的蒋商陆莫名有些想笑。 而当下也没有解下闻楹怕他呼吸道感染才帮他带上的面纱,他就这么主动倾下身和眼前注视着自己的何女士握了下手,又显得有些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对,阿树都已经和我说了,也谢谢您还有各位之前对我们的帮助了,我们俩刚刚恰巧在前面听到一些这边动静,所以就商量着一起过来看看,现在您这边需要帮什么忙都尽管说吧,大家都是出门在外,总要互相帮助的。” 蒋商陆的这种友好的态度让本来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的何女士莫名有点感动,点点头擦拭了下泛红的眼眶,她便招呼着队伍里的曹孔明和另外两个男性用自己身上的冲锋衣之类的先把那位崔先生的尸体给盖了起来,又帮着小刘把受伤的董建给慢慢扶到了重新点燃的火堆边上了。 做完这一切,大家就在火边坐下来,一边稳定各自的情绪又一边开始商量回去之后该如何向当地警方备案并通知崔先生的家人后,而一向擅长用嘴忽悠人的蒋叔叔这么上下嘴皮子一动,这些不清楚情况的人就完全相信了他嘴里说的这些话,还三两句话就和这些人都打成一片了。 “恩,他叫阿树,我姓蒋,各位要是看得起我,叫我一声老蒋就可以了,对,我们的确是从新疆过来准备来这边找朋友的,但我身体不太好,一路上都是辛苦他来照顾我……哦?您去年还去过车师古道?那里的确很值得走一走,曾经的车师王朝在那片土地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记,是,这个季节那里的徒步行走者也非常多,路也挺难走的,哦,谢谢……” 随手接过何女士身边那位和自己主动搭话的中年人递过来的烟就作势想夹在手指上点燃,挺长时间都没和外边的人交流过的蒋商陆说话间这么漫不经心地一抬眼,却恰好发现边上坐着的闻楹正皱着眉盯着自己。 而赶紧收回往兜里拿火柴盒的手,知道闻楹待会儿肯定得私下数落他的蒋商陆也没忍住笑了,把烟给夹在手指上就听着面前拿中年人红着眼眶一脸愤怒地开口道, “……说起来,去年新疆那趟还是老崔和我一起去的,他这个人嘴坏但是人其实还可以,这次上这儿之前他也是惦记了很久,现在这事弄成这样,他老婆孩子都要在家哭死了……这些天杀的秃鹫,杀人不眨眼的畜生玩意儿……” 中年人的话引得大家都红了眼睛,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么没了,哪怕之前有什么矛盾现在大伙也没心思计较了,甚至一想到刚刚莫名其妙就遭受的一场生死劫难,他们的心就都还在死命地跳。 而见状直接就把在场的所有人的表情都默默看在眼里,蒋商陆和闻楹一时间都没吭声,半天闻楹撇了眼到现在都没开口说话过的曹孔明,而这外国小伙子也在匪夷所思地皱了皱眉后,忽然就表情复杂地开口道, “那个,大家就没有觉得今天这件事很奇怪吗……” 曹孔明的话引得大家集体看了眼他,这金毛小子看大家都盯着自己莫名有些紧张,接着想了想还是压低下生意显得很费解地把自己刚刚就憋在心里的疑问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秃鹫为什么会好端端的吃活人?而且你们不是都看见那几团黑影了吗……大伙真的觉得那么大的玩意儿是一只鸟?再大的鸟也没有大成那样吧?你们不觉得这个地方真的很奇怪吗,蒋先生还有小树,你们没参与我就不问你们了,你们其他人真的不觉得吗……” 曹孔明的话让其实也有目共睹的大家集体沉默了,半响何女士忽然脸色不太好地低头捂住自己的眼睛哭了起来,又开始和在坐的各位一一道歉,说是自己处理的不好才把大家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一路上都承蒙她的关照,此刻怎么也不好意思为难她的曹孔明看她被自己给弄哭,立马在身边这些人怪罪的眼神尴尬地闭上了嘴。 偏偏完完整整地目睹了这一幕,眯着眼睛的蒋商陆倒是忽然就怪里怪气地笑了起来,接着他主动给哭泣的何女士递了块干净的手帕过去,又在想了会儿事之后忽然就望向眼前的所有人,这才显得语调有点冰凉地慢吞吞开口道, “这么一想的确是显得有点问题啊……毕竟按照你们刚刚说的,这里的秃鹫真是聪明的过了头了,会知道用沙土先扑灭你们的火堆,也会先转移你们的注意袭击一个人,再等自己真正要吃的目标落单后下手,甚至往深处想一想,他们居然事先就知道你们之中哪一个人长得最胖?那位崔先生应该就是因为这点被最新盯上的吧?” “诶……难不成这些鸟比人还聪明吗?就是不知道今天吃完了这一顿,明天还会不会想不想再来继续一顿啊,毕竟你们一路徒步上山,身上的肌肉本来就被锻炼的很紧实了啊……” 蒋商陆这看似在说笑的话怎么听怎么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反正曹孔明等人一听脸色瞬间有点不好了,只直直地瞪着似笑非笑的蒋商陆一个劲儿地打哆嗦,也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 而坐在他边上半天的闻楹见自家蒋商陆又开始和没关好的神经病一样的随便吓唬人了,当下也决定善良了一回,从后面轻轻地拱了一下他的腰示意他点到为止,又淡淡地开口道, “他喜欢开玩笑,不用当真。” 闻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好再和这位喜欢开吓死人玩笑的蒋先生计较了,又聊了几句就把各自的睡袋排在一起准备休息了,他们都没想好明天该具体怎么处理今晚的这些破事。 但看见蒋商陆和闻楹这两个怪人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的就住进那个死掉的崔先生的睡袋里,他们也只能闭上眼睛忐忑不安地躺下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了。 而即使这段时间一直在野外风餐露宿,可每次还是被闻楹照顾的比皇帝还要舒坦惬意,难得这么辛苦地和他一起挤在这个破睡袋里,背着身故意不让其他人注意到他们俩动作的蒋商陆正懒洋洋地枕在青年舒服的手臂上,又和他靠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压低声音说着话。 “咱们俩这次应该也没想岔吧?” “恩,没有。” 闻楹依旧淡定的不得了的回答让蒋商陆没忍住笑了起来,两人眼神交流的一瞬间,双方似乎都已经有足够的默契让对方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了。 而自打下山之后一来到这里之后,就已经从某些蛛丝马迹中意识到这一队人可能遇上麻烦的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就这么在边上默默地窥视着那个藏匿在队伍中的异类的一举一动,只等那群盘旋在冈仁波齐的恶魔们的帮手们自己忍不住了冒出来为止。 “争取不惊动其他人抓住队伍里藏着的这只吧,进化的确实很完善,要不是鸟的眼睛在黑暗中总会显得有点特别,放在白天我也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劲的……不过正好可以带点野味上去给山上的小王他们炖鸡汤喝,免得大老远上门什么东西都不带,这显得我们多小气。” “恩,我路上找点姜。” 两个蔫坏蔫坏的家伙就这么半开玩笑地私下交流完,又像模像样地靠在一起佯装睡了,过了一会儿,在夜色中有个蹒跚的黑影隐约从边上地睡袋里钻出来又慢慢地爬了起来。 等这眼神紧张的影子往边上的岩壁小心地走了十几步,挥挥自己的手臂想要飞起来时,黑暗中忽然有股奇异的花香味传来弄得她忽然就晕了一下,接着十几根树枝就从地上一起伸出来把她的腿给捆住了。 而在粗暴地一路拖拽,又把这个人的身体给死死捆起来倒吊着挂在一棵枯萎的黄杨木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并且跟过来的闻楹只面无表情地拿起手上的打火机照了一下如今已经人不像人,鸟不像鸟的‘何女士’。 半天站在他边上的蒋商陆这才轻轻地勾起嘴角,又显得特别渗人地冲这个面无人色的女性秃鹫类人淡淡地笑了起来。 “久仰啊,传说中善于化为人形欺骗人类,靠食人生肉为生的八十八恶魔,你现在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四场极乐 在过去的藏族文化中,八十八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数字,但它有时候并一定是说真的有八十八个,而是指一种东西变化无穷,有很多种形态的意思。 传说有八十八变化的湿婆神就是住在地狱的八十八重中,所以这所谓的八十八魔鬼,其实指的就是这种有很多种变化的魔鬼。 之前王志摩的信中就有给过提示,老喇嘛说他们现在呆着的地方如今正被八十八恶魔环绕,现在看这种情况,这句话指的应该这些能变成类人的样子的秃鹫了。 这般想着,皱着眉的闻楹便低头检查了一下这只被他和蒋商陆一起捕捉到的母秃鹫,等从她几乎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只是稍微显得有点扁的呼吸器官和并没有牙齿的口腔内部扫了几眼,他这才冲这只害怕地发着抖的母秃鹫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山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要饿的受不了跑到山底下来骗人上去给你们做食物?” 听到闻楹这么质问自己,被拆穿了的母秃鹫只鼓着自己的扁平的面颊有点紧张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她本能地对面前的这两个未知的人形生物感到害怕,也不敢说什么谎话激怒他们。 半响大脑进化其实相对群体内部还不算完全,因为并不擅长捕猎,所以凭借善于模仿人类说话的能力才被派过来欺骗这些游客的母秃鹫过了好半天才抖了抖自己长满羽毛的胳膊,又才张了张里面完全空荡荡的嘴嘶哑着声音回答道, “山——要生病了——肉——肉——都不能吃——饿——饿——” 山要生病了这句话弄得闻楹和蒋商陆脸上的表情都顿了顿,他们都没想到这些秃鹫居然也知道冈仁波齐快被各种疾病和微生物蔓延覆盖的事情,看来是怕到时候灾难发生口粮短缺才特意跑到山下面来坑蒙拐骗地囤积食物了。 只是既然连他们都已经紧张不安到这种程度了,那灾难的脚步声应该已经离冈仁波齐已经很近很近了。 想到这儿,心里还记挂着山上的王志摩和遏苦的安全的闻楹的表情都有点说不出来担忧,接着他抬头朝目前还吉祸未知的山上看了一眼,又听着身旁的蒋商陆忽然出声冲自己来了一句。 “要不然你还是别带着我继续耽误时间了,先自己赶紧上去看看吧,再晚一两天说不定就要出什么变故了。” “……那你呢。” 明显是想起了他白天的那种情况,闻楹打从两个月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他身边的状态,而想到这儿,不自觉眯了眯眼睛的蒋商陆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慢慢转过头来又冲他笑了笑道,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会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的,只要不在身上弄出什么伤口,我暂时不会出任何状况的,你先去找小王他们吧,找到他们具体在哪儿确定没事,你再下来找我。” 蒋商陆的话听上去不无道理,毕竟按照现在这种情况,闻楹就算再怎么不放心他也得先想想大局了,如今山上面一切情况未知,他怎么也不可能放着王志摩和那么多人的生命安全不去管。 所以当下他们并没有僵持太久就达成了共识,蒋商陆留下来负责将曹孔明这些人安全地送下山去,再把秃鹫异常进化的这件事和他们仔细说明一下,让他们尽快通知人类政府这边,闻楹一个人则继续往山上去找王志摩。 只是临走之前,闻楹到底还是稍微纠结了一下不带现捉的母秃鹫,自己现在该给王志摩带点什么土特产的问题,而被他给活活逗笑了的蒋商陆只在闻楹皱着眉的注视下中自顾自地乐了一会儿,又特别讨厌地抬起头冲他笑着道, “你还真相信了我说要送秃鹫的话了啊……我早就准备好放在你的行李里啦,马奶葡萄干,正宗新疆特产,赶紧上去忙你的去吧。” 虽然又被他给戏弄了有点不开心了,但闻楹这会儿自己也比较着急,所以他只是同蒋商陆又互相叮嘱了对方几句注意安全,便和他一个赶紧朝山上去,一个留在山下的这么分开了。 等闻楹的人走了之后,目送着他离开的蒋商陆这才一把抓起地上被牢牢地捆好的母秃鹫才回了刚刚过来的营地。 睡着了的曹孔明他们都还没有意识到一场致命的危险刚刚和自己擦肩而过,还在那儿筋疲力尽地呼呼大睡着,而蒋商陆见状先划了根火柴点起了脚边已经暗下去的火堆,又在挨个弄醒这些神经格外粗壮的家伙后回到燃起的火堆边上给自己慢悠悠地点了一支烟。 “……蒋……先生……这是……怎么了……” 曹孔明蜷在睡袋里这般迷迷糊糊地问着就慢慢地爬了起来,等看到被蒋商陆随随便便丢在营地正当中的那个怪模怪样的母秃鹫后,这个个头和头熊看上去差不多的金毛小伙便在和小姑娘死的失控地尖叫了一声后,又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的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性。 而被他的怪叫给吓得集体一抖,本来还挺困的其他人这会儿也跟着清醒了,接着众人一起看向坐在当中正在那儿一个人抽烟的蒋商陆,又眼看着这脸色苍白,嘴唇淡红,在夜色和火光中莫名透出点靡丽味道的男人转过头冲他们淡淡地笑了笑。 “抓到吃人的凶手了,要不要起来看看。” 他的话让所有人一下子都傻眼了,过了半天他们才敢渐渐地靠过来又一起查看这只和人长得很像的母秃鹫,等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那身款式熟悉的冲锋衣后,大家一下子愣住了。 而当曹孔明结结巴巴地又讲了一句蒋先生后,脸色苍白,神情也显得若有所思的蒋商陆这才将手指上的烟拿到嘴边抽了一口,又在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烟口,才语调懒散地耸耸肩笑着解释道, “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原来的何女士应该在进入冈仁波齐之前就已经被吃了,这只母秃鹫就是帮凶,她的其他同伴们要是发现了异常很久就会再次过来,所以你们必须现在连夜离开这里,不许再往山上去了,这里的动物因为一些特殊情况发生了某种变异,你们在下山之后最好带着这只母秃鹫马上联系一下当地县政府,上面自然会有人重视起来的,恩,另外,那边那位美国公民就不用联系你们自己的政府了,不然……你自己知道后果的。” 蒋商陆这□□裸的威胁搞得在场的美国公民曹孔明同志瞬间就郁闷地点了点头,并双手合十向玉皇大帝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回自己老家四处大嘴巴的。 而一脸发懵的其他人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什么情况,但看原本和蒋商陆一起的闻楹此刻却不见踪影,他们的脸上也有着说不出的疑惑。 只是蒋商陆看上去明显并不想和他们解释太多,他们这些侥幸靠他才捡回一条命的人也不敢多问,而就这么听着他又认真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之后,本来好像在想着什么事的蒋商陆忽然就叫了一声面前的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的这些人,又看似显得很随意地问了他们一句。 “……说起来,方便询问大家一件事吗?” “恩?您问您问,什么事啊?” “我现在的脸是不是看上去有点红?”蒋商陆又问了一句。 “啊?” 因为他这个特别奇怪的问题而集体愣住了,那位先前和他说话的中年人好半天才迟疑地回了句好像是有点,蒋兄您身体不舒服吗,而随便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眼睛有点莫名泛花的蒋商陆拿手指按在自己过于快速的脉搏上放了一会儿,许久才抬起眼睛笑了笑道, “没什么大事,可能感冒了吧,我先送大家下山吧,东西收拾好了吗?” …… 四五点钟的冈仁波齐山顶,悬挂着经幡和玛尼堆的庙门外,直到四月末都没有融化的雪隔绝了山体内一切危险融化这里的可能,白皑皑的一片显得格外的神圣与安宁。 忽然,一声拉得老长的嘶哑推门声响起,古老的庙门在也半黑的天色中被风从里面被慢慢地吹开了一条缝。 透过这细小的缝隙,可以看到庙里面正满满当当地坐了几十个人,有男有女统统都穿着传统的藏族服饰,这些人的脸色统统都透出股灰白,更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手臂和脸颊上的红肿溃烂。 他们都是原本居住在冈仁波齐本地半山腰上的藏民们,在几天前却陆陆续续地都被自己的亲人们赶出了自己的村庄。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而是他们自身的特殊情况让他们再也无法在各自的村庄正常生活下去,除了住在山顶神庙里的老喇嘛愿意接纳他们,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块干净的地方能容得下满身疾病的他们。 “……好痛……好痛……让我死了吧……求求你们让我死了吧……” 一个藏族老太太因为无法忍耐皮肤上溃烂的痛苦在地上痛哭流涕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发疯了,周围的人见状纷纷试图阻拦她寻思,但是却完全无法控制住行为异常疯癫的老太太。 恰在这个时候,一根菩提树的树枝却忽然从庙里面伸出来捆住了老太太的手脚,而赶紧跑出来先将庙门给严严实实地关上了,这才扶起一位已经倒在地上痛的哭叫了很久的藏族老太太。 一脸疲惫的王志摩低下头帮老太太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在让大家到庙里收拾好的铺面去休息后才筋疲力尽地蹲在地上喘了口气。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从里头跟着走出来的遏苦同样看上去很累,但想到里头这些已经长期生活在重污染地区,身体情况初露端倪的藏民们他就整夜整夜也睡不着了。 而王志摩闻言摇了摇头,在拉着遏苦的手勉强站起来后,这个从前一向话特别多,如今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的青年半响才强打精神站起来又摇摇头笑着道, “哦哟干嘛啊这是,我真的没事,你先进去吧,闻楹说不定马上也快到了,我去门口看看吧……” 听他这么说也不自觉往门外的方向看了看,想到现在应该也已经在路上就快到了的闻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遏苦也欲言又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又转身回了屋内。 半响走到门边的王志摩先是探出头看了看今天似乎不错的天气,这才伸了个懒腰拎着自己的手上的青稞酒壶出来,准备给他栽在门口雪地上的那半截凤凰树根浇点适当的肥料,又祈祷几句自家楹哥今天也许能过来。 只是他刚慢吞吞地往地上一蹲,还没等他开始每天固定地施肥浇水呢,蹲在庙门口的青年就觉得天还未亮的雪地尽头好像隐约走过来什么人。 而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又嘀咕了句,我是眼花了吗现在这么早怎么可能有人上山来呢,来这山中已经有快五个月的王志摩同志就眼看着那一个人影越走越近。 过了一会儿,他面前插在雪地里的这段当初化形来山中替闻楹亲自传达了一番话,之后就又恢复为普通树根的东西自己忽然就快速枯萎了下去。 “诶诶诶……这怎么回事!遏苦!!遏苦!!要死啊!!我好像把楹哥的树根浇死了怎么办啊啊啊!!!” 并不清楚眼前这是什么情况,一脸惊恐的王志摩还以为是自己整天乱给树根浇东西才把他给浇死了,所以当下就崩溃的大喊大叫了起来,也顾不上去管那个形迹可疑的旅人,就仓皇地跑回庙里去把遏苦给抓出来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可是他人这边刚走,那边走了一夜才来到山上的闻楹也终于走到庙门口了,接着一身灰衣,身上还带着点疲惫味道的青年先是低头看了眼放在雪地上的酒壶和那截凤凰树树根,又有点疑惑地皱了皱眉。 只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并没有引起他的太多注意,顺手解下这段时间只要在白天就很少拿下来的头纱,眉头皱紧的闻楹走上前去就敲敲门。 可还没等他敲了两下,里头的门也顺势被打开了,接着伴着两道吵吵嚷嚷着‘怎么会死呢你到底干什么了,没有没有我真的没干什么的’的声音,门外面无表情站着的闻楹就和王志摩遏苦正好对上了视线。 “……早,吃早饭了么。” 淡淡地和久未见面的他们打了个招呼,这一瞬间,王志摩和遏苦忽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可是面前的这个人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只除了…… “闻楹……你你你你的头发和眼睛……怎么了?” 很不想让自己表现的那么失态,但是任凭是谁看到眼前这奇异的一幕都会觉得心里有点难以接受。 因为原本身体一直很健康的闻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好像忽然失去了色素一样,头发和眼睛都变成了有点怪异的纯白色。 而其实在哈萨克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出现了这种白天会趋向白化体的情况,一路上过来的时候,这才特意不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面容的闻楹只淡淡地说了句进去再说吧,接着就顶着遏苦和王志摩瞬间愣住的眼一个人慢慢地进了藏庙。 他没有去看遏苦回过神来之后,明显有点震惊的眼神,兀自先进去看了看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情况还是相当凄惨的那些藏民们,这才出来和他们正式打招呼说话,而早就等在外头的王志摩一看见他走出来,就立刻凑上去声音颤抖地问了句。 “闻楹,你别吓我啊,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这样了?” 知道王志摩这是担心自己,垂眸不语的闻楹也不想骗他,和他们在空荡荡的藏庙佛堂前找了个地方坐下后,就开始把当初自己和蒋商陆之前经历的一些事情解释了一下,又说了自己把树体用于维持生命循环的命骨抽给如今已经身为岁的他,自己如今已经无法再进行正常的光合作用,树体也开始出现严重白化的情况的事。 闻言,遏苦的脸色瞬间难看地沉了下来,似乎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闻楹会到现在才会上山找到他们的真实原因。 再一想到时隔那么久,明明之前已经失去记忆的闻楹居然又会恢复记忆还和那个身份敏感的人搅和到一块去,盯着仿佛患上严重白化病的他看了许久的遏苦的表情就变得很难以言喻。 “您……居然把自己的命骨也给他了?” “恩。” 眼前的闻楹表现得越是坦然,遏苦这心里的情绪就越憋闷的慌,他很想怒而大喊一句您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您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责任。 可话到嘴边,一脸恼火的遏苦就被身边的王志摩给使劲拉了一把,而勉强坐下来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恶劣的情绪,眼睛都通红的遏苦才用手指了指里头那些奄奄一息躺着的藏民颤抖着声音道, “凤凰……你去仔细看看里头那些可怜的人啊,你忘了冈仁波齐如今为什么会被这么多病菌覆盖的原因了吗?就是那些该死的岁的子民,让大地上的动物和植物一次次地被迫陷入灾难之中,只要岁这种东西一天还存在,微生物就不会被铲除干净,可我们现在非但不去阻止他们,你还要这么帮着他好好活下去,那您有没有想过,蒋先生个人的确在您的保护下可以活下去了,那之后又要有多少无辜的人要为此患上疾病,失去生命……您……您怎么能做出这么冲动又自私的事情啊……” 人生头一次没有很直接地反驳质疑自己想法的人,而是短暂地选择了沉默,闻楹不为自己当初选择保护蒋商陆的行为而感到后悔,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的这些自我的行为其实已经辜负遏苦对他的信任,辜负了他身上该承担的那种神树的责任了。 而也清楚无法去强迫不相关的人理解自己的某些想法,皱着眉的闻楹只显得很耐心地缓缓开口解释道, “也许在你看来我不杀蒋商陆就是我很自私,但如果你听完我接下来的解释之后还这么觉的,那我也无话可说……无论你现在还相不相信我说的话,遏苦,但我进化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开始改变我最初的那种想法了,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应该都有他存在的合理性,动物和植物政府那边暂时还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但我们真的不应该将所有的微生物铲除干净,菌类本身就有害有益,更甚至已经出现了像季从云那样转化为疫苗的特殊存在……” “当初造物选择在地球上制造出三种生物也有他自己的理由在,虽然我现在还找不到具体的原因,但是蒋商陆身上的那些岁会是问题解开的关键,我和他都很希望赶紧找出微生物为什么会再一次忽然密集型爆发的这个问题的所在,不然以他现在这种很容易感染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来这里,他为什么又要冒着风险和我一起来这儿呢……” 闻楹的话音落下,遏苦和王志摩都一起沉默了下来,遏苦没有立即说话,但是明显还在生气,半响眉头紧锁的王志摩跟着点了点头,又以一副试图缓和气氛的笑容轻轻地安抚了身边的遏苦一句道, “对啊……要是所有的微生物都是该死的,那我这种存在又算是怎么回事啊,有很多真菌都是药材和食物,还有各种细菌被用于拯救人的生命,我能发誓啊我从出生到长大可就从来没想去害过别人啊……你就稍微听闻楹一句,咱们一起把这件事的真相找出来,话说蒋先生现在人在哪儿呢?我们不知道他也和你一起来,所以没和你说现在庙里都是生病的病人,幸好他没有上来……哦,还有,你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哪还有什么恢复的可能,就剩下半条——” 板着脸的遏苦嘴里一冒出这格外不吉利的话就让王志摩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听他们俩在自己面前这么吵吵嚷嚷的,闻楹也没多说什么,就低下头撇了眼自己落在肩上过长的白发慢慢回答道, “他现在就在山底下,暂时不会上来,我给他留了充足的食物和水,等帮你们一起把这些病人的情况稳定了我再去找他,他目前还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你们到时候见到他不要胡说八道让他难过,他自己现在每天的心情其实也不怎么样,我每天要哄他已经很难了。” “额,好好好,我们保证不胡说,不过你刚刚说小糖他们很快会带着那个疫苗季从云从墨脱过来这边,那山体里面的微生物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暂时没有,实在太多了,肉眼又看不见他们,能怎么办。” 很直白地就这么回答了,看王志摩瞬间变得有点沮丧的眼神,面无表情的闻楹也没继续打击他,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皱着眉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 “但也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王志摩和遏苦瞬间精神了一下的眼神让闻楹不置可否地看了眼他们,而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脑海中的思路,他再次缓缓开口道, “我无论是现在还是上一个花期一直都是一棵雄树,但无论是当初拿自己女儿的身体做实验的萧骜还是最开始的遏苦起先都不敢确认我的身份,其实就是因为我的性别问题,我当初被叫做生命之树,并不是因为现在陆地上的大部分植物都是我亲自生下来的,我不可能有这种功能,而是我的树体在某一个阶段会结下很多蕴含了崭新生命种子的荚果。” “冈仁波齐山上的生存空间被微生物大量侵占,动物和植物的反而很少,如果让这里的土壤被重新合理分配,地底缺少水分和氧气的微生物就会被渐渐闷死,我妈妈当初在翻译那本传统民谣的时候出现了部分翻译错误,误解了生命之树的真实含义,我那天无意中翻蒋商陆的日记本里看到他纠正了这个错误,然后我也跟着想起了这一点。” 说到这儿,明显注意到面前这两个人激动的要命的眼神,闻楹知道他们应该误解了自己这么说的意思,所以也没有过于停顿,他就又一次显得格外不通人情地开口道,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说我打算这么做,解决的办法还可以再想别的,还可以等两边政府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安排,我现在不可能这么做的。” “为……为什么啊?不会又是因为蒋商陆吧?” 不明白为什么闻楹明明有办法还不去救当地的人,遏苦和王志摩的脸色一时间都不太好,而并不想和他们在这件事上解释这么多,本来就很固执不太想让人知道他想法的闻楹只怪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又显得声音相当冷漠地看着他们淡淡地开口道, “……没为什么,就是不想那么做。” 刚刚还在狡辩自己不是个自私鬼,现在又开始活灵活现地展现他自私鬼的一面了,知道他这个人肯定还是先考虑自家蒋商陆,心情好点才会考虑其他人的遏苦顿时也无语了,也懒得再和他说话就皱着眉站起来就去里面继续查看那些患病的藏民们的情况了。 而表情同样很为难的王志摩见遏苦走了,这才收回视线看了眼明显在因为遏苦刚刚的质疑而生气所以才不想正面回答的闻楹,又有些不好确定地望着闻楹表情迟疑的问道, “……最后那句话应该不是你现在心里的真实想法吧,闻楹?” “有什么问题吗。” 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总是让人琢磨不透他想法的闻楹只淡淡地看着他,而王志摩对上他已经眼底已经纯白一片的眸子,许久才低下头心情略有些苦涩的笑了笑道, “没什么,其实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性格,谁对你好你才会对别人好,你的情谊和你的真心从来都是给那些真正对你自己好的人的,像你妈妈,或者蒋商陆,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有时候我也希望你能想想大家吧,其实不止是你的蒋商陆知道你白化的这件事会很难过,作为朋友的我和遏苦刚刚看见你这样也很不好受,不过你肯定也没想太多,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你肯定什么都首先想着身体不好的蒋先生……” 王志摩的话让闻楹微微愣住了,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确实因为最近的有些事没什么时间去细想他们的感受,而向来很能看穿他的想法,所以倒也不会太纠结或是和他生气的王志摩只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开口道, “别太有压力,不是想责怪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没那么自私,真的会不去管别人的生死,就是……忽然想和你说一说我自己的想法,也许你觉得很对不起蒋先生之前为你牺牲这么多,也只想这一辈子就做他一个人的闻楹,所以就不怎么爱管外面的这些耽误你们好好在一起的破事……但你现在还有一个很特别的身份,你身上那些能力不就意味着你的责任吗?当你在整天紧张只拥有黑夜的蒋先生会不会因为这些事或者那些事不开心的时候,很多人可能连看见天亮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个世界不只有你一个人的爱情才最来之不易啊,咱们总也得有点个人担当啊,你觉得呢?闻楹?” 这句话说完王志摩的口气已经有点有气无力了,这段时间心理上饱受折磨的他忽然觉得未来的日子很无望,等来了以为能解决一切的闻楹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办法解决。 而想到山底下还有数以万计可能要因此丧命的平民,他也没注意到面前的闻楹表情变得有点茫然,许久闻楹才不太敢相信地皱了眉,又缓慢地冲他来了一句道, “所以你刚刚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觉得我救了蒋商陆其实很自私对吗?” “什么?” 一时间的没太清楚闻楹这句话,明显一愣的王志摩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可是摆明了也生气了的闻楹也不想回答他了,把上山之前蒋商陆让自己特意带上来的葡萄干扔给他,又面无表情看着他惨白一片的脸冷冷开口道, “要是身为一棵树的我都能结出荚果了,那就说明我这一生的花期也要到头了,如果一个人一定要牺牲自己命的方式来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担当和勇敢,那还不如做个自私的人罢了,蒋商陆那个总是很为别人着想的笨蛋或许会那么做,但我绝对不可能会这样,我还要留着我的命去和我的爱人过一辈子,或许我这么说你还是会觉得我很自私,或许觉得我是故意编个更严重的谎话来骗你们的,但无所谓了,反正你们都已经在心里给我定罪了,我说的对吗?” 第五场极乐 蒋商陆说要送这一行人下山,势必就要让他们安全的回到最开始出发的地方去。 曹孔明说他们来之前在神山脚下的塔钦住了几晚,现在如果能回到那里,就能找到一直接送他们的大巴车再联系当地的县政府。 可是这大半夜靠双脚再走下山肯定是不现实的,深夜的冈仁波齐山脉冷得几乎能把人的脚指头冻掉,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一个现了原形的何女士和一个身首异处的崔先生。 偏偏就在他们都开始怀疑蒋商陆说的送他们就只是嘴上客气客气时,手上捏着根烟一直在抽的男人却忽然出声示意他们站在荒芜的山道等自己一会儿,之后就连个理由也没留的独自离开了。 他的这种态度搞得被他扔下的人心里很莫名其妙,刘小姐的男朋友董建因为还受着伤,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一直苦苦等在路边明显心里已经有点怨言了。 可过了大概三十五分钟左右,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一辆被年迈的藏民驾驶着半旧的东风卡车却忽然出现在了目瞪口呆的曹孔明等人面前,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蒋商陆见状只探出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冲众人慢悠悠地招招手道, “还傻站着干什么,都坐后面去吧,后头装的是老板要送到拉萨的货,不要随便乱碰,晚上风可能会有点大,多穿点。” 当时的几人都不清楚蒋商陆是怎么做到在这种大半夜的情况下,找到这样一个开运输车的藏民送他们下山的。 蹲在卡车车厢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大家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埋怨自己舒舒服服地躲在暖和的驾驶座的某人。 可后来到了山下的塔钦之后,他们才被那位司机告知,原来是蒋商陆独自站在拉孜六公里外最冷的分叉口里等了三十分钟,这才幸运恰好就拦到了他这辆运输车。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把自己手上的手表脱下来抵给了司机,这位有点趁机敲竹杠意思的运输车司机这才同意带上这些人,再把他们连夜送下山。 得知这件事后,心情瞬间有些复杂的几人这时候再想找找这位好心的帮了他们一晚上的蒋先生,却发现他们自己凌晨三点到了塔钦之后,就自顾自开始找熟悉的地方就医吃饭休息,完全没去注意一起来这儿的蒋商陆人到哪儿去了。 而等此刻才回过神来的曹孔明和刘小姐这会儿再跑去问那此刻还留在临时加油站买油的运输司机,想看看他有没有看见蒋商陆后,正在那儿专注地低头调手表的老头只抬起头想了想,又用不太熟练的汉语一脸事不关己地回答道, “他不会已经回山上去了吧?我来的时候问过他返程的时候要不要送,他和我开玩笑说他身上可没有第二块手表了,可能要用腿走回去,还说什么自己的爱人还在山上,不赶紧回去找心里怪不安稳什么的,不过我看他的脸色看上去可不太好,听说最近神山上的普兰县不少人都在生什么怪病,你们最好趁他人没走赶紧找找他,劝他在塔钦看看医生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别一个人着急离开……” 司机老头这么一说,曹孔明和刘小姐都有点良心不安了,他们同时想起来蒋商陆好像从昨晚开始就有点身体不舒服的迹象,再一想到他好像本来就有什么没看好的病心里就更着急了。 “唉,蒋兄这样我们怎么过意的去啊……咱们之前也没有留个联系方式,这钱以后该怎么还他啊,我这心里实在……” 对蒋商陆印象一直很好,本身也挺喜欢四处旅游的那个中年人是个业余作家,自己会点藏语,所以下山之后先就去县政府找人去了。 等大概说了一下他们在山上遭遇的情况再回来后,他才得知了蒋商陆可能已经没声没息地走了的事,而见大伙都一脸尴尬忐忑,这位人还不错的作家先生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温言安慰众人道, “蒋兄应该也是真的有事,不是和咱们生气,这点小事以他的谈吐不会放在心上的,别想太多,咱们之后还要在塔钦停留几天,看看还能不能有机会遇上他和他的同伴,再和他道个歉吧……不过说起来啊,我刚刚摸黑去县政府反应山里特殊情况的事情时,恰好还碰到件事……” “什么事?”其他人听他这么说也好奇了。 “一群不像是本地的人现在就在县政府呢,人很多,带头的是个很瘦很白的男的,我进去报案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我看,看的我简直心里都发毛……” 努力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的作家先生正蹲在那儿说的起劲呢,完全没意识到他们这会儿呆的加油站已经被一群很符合他嘴里形容的人给渐渐包围了。 而站在加油站门口,皱着眉挥挥手就示意身边的几个乔装之后的小兵先把这群刚脱离变异环境的人给先控制起来,再对他们进行盘问和具体的身体检查,昨天深夜抵达拉萨,这会儿还脸色有点苍白疲倦的谢沁谢研究员想了想就淡淡地问了一句身边站着的年轻的助手。 “小张,问过加油站那个司机了吗?所有之前从山上下来的人都已经在这儿了?” “……额,好像还有一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不见了。” “赶紧找找,确定一下这个人还在不在塔钦,这次事件第一目击者一个都不能漏掉,我要他们最详细的口述,另外,现在山里面的情况很复杂,从今天开始通知塔钦的人全面封锁旅游通道,不许让人再往冈仁波齐去,下来的每一个都先做身体检查,顺便准备一下,天亮我们就进山。” 谢沁的安排紧凑的简直可怕,助手小张闻言有点无奈,心里偷偷嘀咕着自家谢研究员真是比很多年轻人做事还这么风风火火的,这办事效率真是有点高的吓人,而这般想着,他也只能先去让手下的人找一找那个莫名消失了的最后一个目击者跑去哪儿了。 可是任凭他们再怎么寻找,也没办法在塔钦找到人了,因为其实在所有人完全没注意的情况下,蒋商陆的确就已经一个人先返回山上去了。 当然这么做肯定不是因为他真的伟大到喜欢做好事不留名,一块手表对他而言并不贵重,送了其实也就送了,反正这些人之前也帮过闻楹,就当还掉人情了,他会着急走,其主要原因其实还是天就快要亮了他就要睡着了,还是回到和闻楹约定好的地方去他心里才安稳。 毕竟他如今这个情况实在不太稳定,蒋商陆私心里是不太希望成为闻楹走到哪儿都要带着的累赘,但还是在无形中为他增添了不少负担。 不过昨晚在山上的时候,在提出让闻楹先一步离开去找王志摩的建议之前,他的确都还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感冒了,是后来嗓子有点痒了,还有点低烧,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生病了。 可以前对他或许还显得无关痛痒的小感冒,因为身体免疫变得几乎不存在之后,各种身体反应就很强烈,他的面颊上烧的厉害,身上也一阵冷一阵热的,手脚更是软的厉害。 他没有给自己随便吃药,一方面是觉得对现在的自己可能不会太有用,一方面也是因为干嚼草药对咽喉敏感纤细到连胶囊都不怎么咽得下去的他而言有点太痛苦了。 而怀着早点回去说不定闻楹也已经回来了的想法安慰了一下自己,蒋商陆也没和这些明显没工夫和他说话的人打个招呼就这么一派坦荡地走了。 所幸他这种爱享受的人也不会真的笨到用双腿再走回去,在塔钦下来用剩下来地半包烟和一位自己有牦牛的药材商人随便聊了几句之后,他就给自己找到了至少能节省一半路程的办法。 尽管他很不喜欢牦牛身上的味道,但是当仰躺在被牦牛拉着的板车和哼着歌谣的商人的女儿,还有一车子已经黄了的青草在夜色中离开塔钦时,枕着自己手臂懒洋洋躺着的蒋商陆还是被自己这经历奇妙的一晚上给不自觉逗乐了。 “是我的歌才让你开心的笑起来的吗,叔叔?”商人的小女儿坐在他的身边一脸好奇地问他。 “是啊,要不你再给我唱首歌吧,叔叔生病了,要听纳木错的小仙女唱的歌才会好起来。” 闭着眼睛一边养神一边故意逗这孩子玩,蒋商陆这满口花言巧语的老流氓把单纯的小姑娘哄得立刻就开心的大笑了起来,特别活泼地缠着他玩了一会儿,两个人又说了好些话才沉沉地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而顺手摸了摸小姑娘编了一头小辫子的发顶,莫名就想起自家那位调皮的小桃姑娘的蒋商陆过了一会儿才有点感慨地长叹了口气。 等确定天边的日光正透过云层显得越来越亮,自己的目的地也越来越近后,他先是出声示意驾着车的商人把自己在前面的路口丢下来,又再把怀里睡着了的小姑娘放到车里面盖好衣服后才下了车。 药材商人桑格就是普兰县本地人,一整年都要在山中来往,在此之前已经因为带着女儿马莎去拉萨兜售自家的新鲜贝母和景天已经快一个月都没有回家了,此刻他的脸上虽然写满了疲倦,但是似乎是想到快和家中的妻子团聚了,所以显得格外很开心。 见状莫名的就被他感染了点情绪,心情这会儿也挺不错的蒋商陆和他就此道别后,也准备回到自己和闻楹约定好的那个地方再好好地山林中淌下来睡上一觉。 可还没等他慢悠悠地往前走上几步,哪怕这会儿身体不太舒服的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四五点钟的天空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沿着自己的头顶来回盘旋。 而下意识地在山道上停下脚步又眯起眼睛朝天空中看了一眼,下一秒,脸色不太好的蒋商陆黑红色的瞳孔缩了缩,紧接着四五声如同魔鬼复仇般的鸟鸣声就朝着他的方向阴森而恐怖地响了起来。 ——是秃鹫,秃鹫的复仇……就快要来了。 …… 闻楹和王志摩因为蒋商陆和后来那件事吵了起来之后,他冷着脸就猛地站起来准备走出去,见状的王志摩有点慌张地想要拦他,但是被闻楹这幅气到压根不想再理他的架势弄得有点傻眼, 而和他也算老朋友了,本身脸皮也比较厚,所以即使知道这样可能会挨揍,他还是赶紧一把就扑过去抓住了闻楹的腿,接着在低下头来的闻楹冷冷的一句放开我之后,红着眼睛瞪着他的王志摩哆嗦着坚定开口回答道, “不……不放,你先说你不……生气,我再放。” 听他这么和自己甩无赖盯着他的闻楹的脸色更冷了,但是王志摩这家伙无疑很了解他的脾气,因为他真的不可能一脚踢开他这么大个路障再这么直接走人。 而勉强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自己原本充斥着怒火和烦躁的情绪,闻楹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又在王志摩苦巴巴的哀求下皱起了眉,半响才低下头头显得很不容置疑地冷冷开口道, “其他的事情我不管,但有意见也不要针对他,直接冲我来。” “好……好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被这个死木头弄得心里憋屈的要死的王志摩都快哭了,可是他能怎么办啊,论脾气谁都大不过闻楹,这么个闷葫芦炸起来才吓人啊,于是好说歹说地和他保证了一大堆,闻楹才终于勉强控制住脾气不冲他发火了。 而看他这幅头发眼睛都白的晃眼的可怜样子,红着眼睛王志摩一脸为难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许久他才拿起地上那包闻楹刚刚砸他的那包葡萄干扯了扯嘴角道, “我要是下次再这么说你就拿巴掌抽我吧,我可以发誓我刚刚那句话不是想你让死,我是……真不知道啊……” 这般说着,心虚的不得了的王志摩就拿红肿的眼睛偷偷地瞄了闻楹一下,见面前的闻楹还是那副板着脸的死样子,王志摩心里也有点来气了,想把手上葡萄干往桌上一摔但想想又抱在怀里显得挺虚张声势地扯着嗓子道, “我……我说你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啊!你还想我怎么样啊闻楹!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给你承认个错误还不成吗……我真的知道错了啊阿楹……” 说到最后又一下子泄了气,王志摩这很有针对性的一招终于是让闻楹心里最后的那么点火气也没了,也愿意和他重新好好说话。 而赶紧松了口气又把刚刚那件破事给一下子揭过去,暂时不想再自己没事找事地破坏他们之间关系的王志摩和闻楹稍微说了几句轻松点的话缓和了下气氛,接着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和他提到了这间神庙里唯一的那位老喇嘛。 “我都忘了和你说了,这间神庙其实就是那个提示了我真菌身份的老喇嘛的……他的名字叫呼图克图,是这附近喇嘛教的上师,今年据说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他现在路都走不动,牙齿也烂光了,但是耳朵却还是很好,脑子里记得的事情也非常的多,听本地的藏民说,这山里面的任何一件正在发生他都能看到,但是他的汉语不好,所以忽然说出来的话都像经文一样难懂,我和遏苦每次为了能记住他说的某些话都要废很多功夫……” “他是动物还是植物?”听王志摩这么和自己说,闻楹也问了一句。 “……植物,他是一棵婆罗门参,我猜测他之所以能整天坐在庙里就知道很多事就是因为婆罗门参是一种飞行植物,花序会随风飘散开来,和蒲公英类似,所以呼图克图上师的无数个化身才能在山间为他探知消息,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婆罗门参可以活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岁数,而且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毕竟飞行植物的存在本来就很稀少……” 给病人们送完水的脸色显得不太好的遏苦这般说着从身后的内堂忽然走了出来,三个人不尴不尬地对视了一眼,但因为眼前共同的难题他们也只能选择了先顾全眼前的局面。 而明显比王志摩更能说清楚这里的有些特殊情况,遏苦带着闻楹来到了呼图克图独自打坐的那间灰暗的屋前,又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后才帮他撩开帘子目送着闻楹走了进去。 等回到佛堂外面看着王志摩坐在那儿显得心情很不错地在拆着闻楹带给他的葡萄干,遏苦忽然就觉得有点无奈,先是坐到他面前看了眼这个总是显得心很大的话唠,又显得很疑惑地问了他一句道, “你们俩刚刚这么吵完就算了?” “恩?不然呢?你觉得我还能怎么着?” 表情同样很无奈地反问了遏苦一句,一下子被他问住的遏苦有点语塞,而把包裹里葡萄干抓起来一把丢进嘴里使劲地咬了起来,垂头丧气的王志摩一脸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道, “我和他是朋友,就应该信他的,刚刚那么说本来就是我不对,他生我的气其实也没错,谁还不护着点自己的心上人的短啊,这辈子因为他叫闻楹才对他好的人真的太少了太少了,他妈妈死了,剩下的除了蒋商陆还有谁呢,他们俩和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彼此不肯放手,每个人都在劝他们放手,可他们都没放,闻楹心里比我们苦上太多了,而且……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看上去比谁都要坚定勇敢,好像永远不会被打倒的闻楹他……今年其实也才二十五岁啊,遏苦。” 第六场极乐 独自一人的闻楹一走进光线昏暗的室内,便看到了一个即使衰老模样却依旧慈悲,手上握着一串檀香念珠的老人。 起初他的眼皮微微耷拉着,不清楚到底是清醒还是睡着了。 但是当闻楹在屋子的角落找了个蒲团坐下又耐心地等候了他一会儿后,年迈的呼图克图上师忽然就像是惊醒了一般抬起头慢慢地动了动自己的眼珠子,又用嗓子眼里含糊而浑浊的汉语冲眼前的年轻人缓缓地来了一句。 “神……树阁下?” “恩,您好。” 淡淡地点点头就这般回答了一句,闻楹其实并不意外这棵能活到一百二十岁的婆罗门参有这样特殊的本领,可一说完他就隐约闻到室内有一种有点草木腥的味道散了开来。 而就在他下意识地环视周围又轻轻地皱起了眉,面前这位呼图克图上师如同静止佛像一般的脸上便绽开了一个慈祥而亲切的笑容。 “萝卜长了一百二十年也会成为雪莲的表兄弟,看似平平无奇的婆罗门参当然也是一样,过去被魔鬼缠身的人们总来这里找我,因为我的汁水味道能让他们的伤口不再流血,可惜山底下的湿婆神要苏醒过来了,她没有理智,有很多很多凶猛而无知的孩子,手上还握着有关天空的秘密,希望您的到来能把真正的春天带给冈仁波齐,这里的天空实在被乌云遮蔽太久了。” 呼图克图的说话方式果然就像王志摩之前说的那样,不仅仅是让人难以理解他的意思,而且听上去似乎更像是一个个拗口的传说故事。 如果蒋商陆人现在在这儿,或许相对比较了解本地传说故事的他可能还会有点思路,可闻楹对藏区文化的了解本身也有限,所以他只能跟着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又针对自己在开花期末尾所产生的某些疑问主动地向老者提问道, “那您觉得,这样的湿婆神是邪恶的吗?” “没有谁天生邪恶,万物曾经都是一体的,她也有她的神性和人性。”呼图克图这般笑着回答。 “可为什么这些庙里的人又会生病?甚至快要死了呢?”闻楹又问。 “谁又知道呢?也许只有病痛才能使人强大起来?要知道,在遥远的远古时代,雨能淹没村庄,风能刮倒树木花草和人类的房屋,雷鸣闪电更是能轻松夺走人的生命,还能引起地上的大火,原始人类也把他们视作妖魔鬼怪,那为什么我们现在都不说这些东西是邪恶的呢?” “因为这些东西对当时的人类社会来说是未知的?那时候的人类还无法对抗自然?可现在的自然对人类来说已经不再神秘而可怕了?”闻楹显得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 “正是这样的,未知的东西才会给人带来恐惧,当了解到某些事情的真相之后,人们反而能更好的面对了,其实大家也只是需要一块尺子,一杆天枰,一把记录着真实的转经纶,人类逐渐长大的过程本就是从巨人到蜉蝣的过程,渺渺众生,三千世界,万物的生命从骨子里来说是同等贵重的。” 这番意味深长的话隐约验证了闻楹如今心里的某些猜测,进化到现在这种程度的呼图克图其实也不认为微生物应该被彻底清除,并且很可能在微生物这个一直相对未知神秘的种族的身上,还隐藏着什么关于地球发展史和生物二次进化的谜题。 再一想到那些野生秃鹫的异变,呼图克图作为一棵飞行植物能大脑进化到这种比他稍微逊色的地步,还有这里正在空气或者说云层中正在逐渐散开的微生物群体,若有所思的闻楹的表情便变得更有些复杂了。 “如果方便,能请求您用您的力量呼唤一下山里的那些景天贝母还有藏参,让他们早点从泥土里苏醒吗?病人们现在需要大量的药材救治,可普兰县唯一的药材商人桑格去了拉萨还没有回家,他的妻子现在也生病了在这里,没有人能帮忙通知,而且没有办法止痛他们可能也撑不了太久,炎症和疼痛才是最可怕的魔鬼。” 呼图克图的这种合理请求闻楹当然不会拒绝,只不过一次性大量的唤醒或者说催熟一整个地区的药材植物,对他个人的影响也很大,他也需要透支很多树形自身储藏的营养才能办到,而这般想着,他只抬起眼睛冲眼前的呼图克图点了点头,又语调放柔和了一些地回答道, “恩,我会告诉他们。” “多谢您,神树,没有谁比您更无私慈悲了,在您的身上我同时看到了神的包容和树的智慧。” 双手合十显得十分虔诚地向闻楹低头道了句谢,呼图克图用词过于夸张的话搞得闻楹还是很不习惯,和他随便地又说了几句话才态度礼貌地从里面慢慢退了出来。 等从呼图克图的小佛堂里离开,外面本还坐着说话的遏苦和王志摩已经又去照顾那些病人们了。 透过那面布满了密宗神秘花纹的帘子,闻楹看了眼里头正躺在地上哀哀惨叫的藏民们和累的脸色苍白的王志摩和遏苦,接着他神情复杂地收回视线也没有再打扰他们,想了想自己上山的时候默默记下的某些植物的生长位置,就直接自己慢慢走出来又打开了庙门。 庙外头已经是大中午了,风虽然不大,但是隐约能闻到一点点山和树的味道。 闻楹这般在心里想着,就站在庙门口缓缓闭上眼睛,又利用山顶刚起的一阵山风把自己凤凰树上数以万计的花粉散播了出去。 当感觉到无数山林之声在自己的耳朵边上一一给了他回应,被风催促着轻轻地旋转起来的纯白色凤凰花瓣将他从头到脚包围着,一眼看过去仿佛屹立在隆冬大雪中的白发青年许久动了动淡色的嘴唇。 而从他嗓子里缓缓地发出来的这些很轻很淡,却独属于凤凰花开花才会哼唱的歌谣,也仿佛透过无尽的山峦仿佛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山花脆弱,捕以为食。】 【凤凰脆弱,捕以为食。】 【月灼灼色,不入我腹。】 【穷冬劣野,施以春小沚。】 【悠鸣呼啸,与风声伴。】 【呼啸之春,万物复苏也。】* 这一树的凤凰花唱出的歌声把半个山头都一下子给弄醒了,一时间冈仁波齐山顶被冻上的泥土里不管是醒的还是没醒的,纷纷从松软结冻的土壤里争先恐后地想要冒出头了。 贝母,藏参,天麻还有静静绽放在未化雪坑里的雪莲花,山顶的风吹到哪里,植物懒洋洋的呵欠声便响在哪里。 而做完这一切稍微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面容高贵华美的青年站在原地刚要转身回庙里去,他却忽然感觉到一种十分异常的感觉顺着他的背脊骨刺痛了一下,而脸色剧变的闻楹当下差点没站稳,只来得及惊慌地转过身往山下看了看,又一脸苍白紧张地喃喃了一句。 “小陆?” …… 表情冷漠的谢沁通知完助手小张准备上山之后就先回了自己的车子里。 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让坐在车里等着他回来的那个小个子青年有点紧张,而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扶他却被谢沁皱着眉示意不用,小个子青年显得有点紧张地开口问了句。 “谢老师,您是不是有点高原反应啊?要不要在塔钦休息一会儿再……” “不用。” 态度冷淡地摇摇头又一个人靠在椅背上不动了,闭着眼睛的谢沁那细瘦苍白的脖颈和这种脆弱又敏感的姿态很容易地就让小个子青年想到了一个他到现在还有点在心里惦记的人。 只不过今年都已经快五十的谢沁年纪就要大上很多,又是为人正经严肃的科学家,所以显得长辈感更重,那个人刚过三十,平时保养的好,私下那番傲慢又艳丽的样子,有时候真的就像朵漂亮的花一样让人舍不得碰。 而尴尬地鄙视了一下自己又赶紧逼着自己还是别再胡思乱想,整天癞□□想吃人家公天鹅的肉了,表情沮丧的小个子青年想了想还是小心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又压低声音对身边一语不发的谢沁开口道, “……我们在首都的人已经接触到疗养院里的老师了,他的精神看上去还好,腿的问题也不大,您之前和闻天明还有姚东林故意多走动走动果然很有用,塞进去的人——” “不用给我报备那么多,萧骜的生死我不是太关心,如果不是他早年曾经帮助过我母亲让她侥幸活命,我一个半辈子都在外面的人也不想插手管这种他们政府间内斗的事……不过如果他这次出来之后,不能兑现他给我的承诺,我还是会通知闻天明和姚东林把他这个比谁都会装的老疯子给送回去的。”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谢沁提起他和萧骜之间的那个承诺了,宗明苑就只是个来回传话的,所以也不了解萧骜具体和他是如何交易的,内容又是什么。 只是有时候连他也不得不感叹萧骜的深谋远虑,至少在谢沁正式归国之前他就早早备下这一手,真是连宗明苑都完全没想到。 再一想到谢沁现在真实的立场未明,只是因为萧骜和他之前私下约定了某件事他才愿意为他们出力,宗明苑莫名地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临时反水起来。 而谢沁似乎完全并不关心他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淡淡地把放在车里的烟盒喉片之类的东西都严谨细致地收了起来,又在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冲宗明苑开口道, “萧骜确定闻楹一定会来这里吗?” “……应该吧,毕竟当初就是他通知了军部冈仁波齐会有事情发生,按照具体的时间推算,他的人现在肯定已经在山上了。” “恩,要是能控制住他,一切都好办了,我这次除了救济药品还带了不少植物□□,是我之前从军备物品那儿调用的,不过那个第一岁现在还和他在一起是吗?” 听谢沁忽然提起蒋商陆,宗明苑明显愣了愣,其实他自问心里是一直顾着对他有养育之恩的萧骜这边的,可是一到这个问题上他又有点迟疑,而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算作回答谢沁的问题后,宗明苑只眼看着谢沁略显不悦地皱起眉,又淡淡评价了一句道, “自甘堕落,帮自己亲生父亲那边还算他有自己的理由,死活要帮着这么个害人的怪物,也不怪萧骜有想清理门户的心。” 他这话一骂就把闻楹和蒋商陆都给骂了进去,宗明苑也不敢反驳他只能干笑着随便附和了几句,毕竟这位谢研究员也就是看上去像个斯文人,私下的性格比萧骜闻天明这些人也好伺候不到哪儿去。 只是从谢沁的话里他也隐约听出来了,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动物和植物政府这边都没有将蒋商陆的具体信息公布出来。 像谢沁这样直接接触两边高层的人居然也不知道蒋商陆这个第一岁具体是什么人,这也许是闻楹走之前给自己的爱人特意留的某种保护措施,不然宗明苑也实在想不出会有第二个人做这种事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如今用了一个化名,看上去也不太引人注目的宗明苑便在一小时后跟随谢沁他们这一行近十几人一起上了塔钦附近的冈仁波齐山。 在路上他明显感觉到谢沁对自己行程的安排非常的紧张,一副恨不得马上就解决军部和萧骜指派给自己的一切,再快速返回首都去的不耐样子。 可偏偏等他们沿着平时那些转山的游客的路线把越野车开上去之后,过了大概三小时,一件宗明苑怎么都没想到的事情便忽如其来的发生了。 而在被那对强行拦住他们车的藏民父女一脸紧张的带领着亲眼看到板车上看到那个侧躺着一动不动,脸上脖子上都是恐怖血迹和抓痕的红衣男人后,站在最后面探头探脑的宗明苑的差点就直接晕了过去。 “求求你们了,好心人,帮我稍微看看这位受伤的先生吧,我和我女儿刚刚遇到了一群秃鹫,就是这位先生从后面追上我们,还帮我们赶走了那些魔鬼,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刚刚本来还好好的在和我们说话忽然就直接倒下去了,就好像已经没有呼吸了一样……” “……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有点发烧,除了脸上并没有看出哪里受伤,应该就是体力不支晕才过去了,我们带了很多药品,我保证他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随口安抚了身边这两个边哭边说的藏民一句,在这种日常的小事上,还算为人和善的谢沁也不会真的残忍到见死不救。 只是当他在助手小张的协助下蹲下来准备脱掉这个陌生男人的衣物看看他身上会不会还有别的伤口时,原本表情还相当冷淡的谢沁却在不经意间撇见了男人细瘦的脖子上还没有完全消散下去的黑色罂粟花纹路。 那一瞬间谢沁的表情直接就僵硬住了,他差点就忘了自己还在这么一大堆人的面前,不停颤抖的手指也完全展现了他此刻心中的激动和紧张。 他不敢确定这一定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家人,可是这美丽又奇异的罂粟花纹路,除了他的母亲他再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看见过。 只不过在这种未开化的深山里,居然还有这种能凭一己之力杀死一群凶猛的秃鹫,并且没怎么受伤的人,谢沁哪怕是心里这会儿再激动,也得仔细思考一下这个人本身存在的巨大危险性。 而这么心情复杂地思考了一会儿,表情若有所思的谢沁只低头示意小张从他们带着的东西里取出一针管植物用麻醉针,又在小心地扶着蒋商陆的手腕顺着他皮肤上青色的静脉一点点推下去后,才像个紧张担忧的得不得了的兄长一样把被他揽在怀里的蒋商陆给慢慢地抱了起来。 “去把车后座收拾一下,你们三个去后面那辆车坐着吧,让他……他能好好休息一下,李宗,你来帮我照顾他一下。” 李宗就是宗明苑现在用的假名,尽管自从谢沁对蒋商陆表现出那种奇怪的热情之后他的脸色也跟着变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因为心里比较想知道蒋商陆到底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所以他还是赶紧点点头跟上了车。 等把车门打开又看着谢沁把明明这会儿昏迷不醒,却还是看的出来最近应该过的不错,气色也好了不止一点的蒋商陆轻轻地放到自己身边。 努力保持着镇定跟着上来的宗明苑看见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点替他高兴,高兴的都快哭了。 而看着车里没人了才敢光明正大地看一眼他,这个胆子小小,个子也小小地小个子青年半响才收回视线红着眼眶,眨眨自己湿润的眼睛一脸嫉妒又不甘心地自言自语道, “果然人还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这样,睡着了都一脸每天过的很好,生活很幸福的样子……不过那个死闻楹又跑给我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就把他的花藏起来了,真是粗心又马虎,讨厌死了……” 第七场极乐 闻楹的命骨连通着他和蒋商陆之间的某种微妙的联系,所以当山下的蒋商陆为了保护被意外波及到的桑格父女而和那些秃鹫发生正面冲突时,此刻正位于山顶的闻楹第一时间也察觉到了那种自己周围有意外状况发生的紧张感。 而当他脑子里迅速的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山底下独自一人的蒋商陆出现了什么问题后,平时一向是个慢性子,这会儿却直接急白了脸的闻楹被身后追上来的王志摩和遏苦连着叫了好几声名字,他这才像是猛地回过神一般停下打算直接从这里下山的凌乱脚步,又转过头皱着眉冲他们声音略有些紧绷地开口道, “你们回去,上面的那些人还需要你们,记得按照呼图克图给的药方把病人们需要的草药尽快采回来,我找到他就马上回来。” “额……要不要我们和你一起去啊?”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你们管好你们自己。” 固执地一口拒绝了王志摩的建议,脸色很不好的闻楹说完就一个人快速的离开了,遏苦和王志摩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都有点无奈,但看着闻楹急得六神无主的样子他们又不好说什么了。 一个人能被另一个人影响到这种可怕的程度,无论他们之间的情谊有多么真挚,其实对彼此都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 因为一旦其中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再冷静的人也会跟着走向情绪化,在这一点上,闻楹现在的这种心理状态其实就很符合。 也许是恢复在苍青的记忆之后让他想起了那种痛失所爱的巨大痛苦,因为本身还太年轻,从小也过的很艰辛的他这才下意识地就把蒋商陆当做了自己如今全部的情感寄托。 不想再经历失去的感觉,所以无形中已经开始一步步走向了另一种极端,只是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只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能保护好蒋商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其他人他也完全顾不上了。 王志摩和遏苦是不清楚蒋商陆那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看他之前先让闻楹上山,自己反而留在山下的举动,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一点闻楹身上存在的问题的。 “等闻楹找到蒋商陆回来,我们还是得和他好好聊聊,他现在这样,以后还怎么和你们去找接下来的五树六花啊……” 王志摩这般说着,脸色也不好看,皱紧着眉头的遏苦闻言点点头,过了会儿两人才一起回山上的神庙去了。 可是他们本都以为闻楹能很快就把山底下离这儿并不远的蒋商陆找回来,却一直在等到这天快深夜的时候,才看到一个简直可以说是失魂落魄的闻楹敲开了庙门独自站在门口。 “闻……闻楹?蒋先生人呢?没找到?” 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心里一紧的王志摩伸手想扶住他,却被闻楹脸色惨白的样子有点吓到了,而一个人白天徒步把半个山头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蒋商陆,闻楹筋疲力尽地摇摇头没吭声,许久才对他哑着声音开口道, “没有,我想回来问问呼图克图,待会儿再出去找,我问遍了山里的植物都找不到他在哪儿。” “……好,好,那你先进来吧,遏苦,待会儿你和闻楹一块去找吧。” “恩,我等一下和你一起去,不会有事的。” 也看出来闻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遏苦耐心地安慰了几句,看上去却明显没什么效果,王志摩见状给他冲了碗酥油茶,可是沉默着在想事的闻楹也压根不想碰。 而很匆忙的去问了被叫醒了的呼图克图却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后,一晚上都在山里来回奔波的闻楹的脸色是彻底的沉了下来。 “我也感觉不到您的共生现在在哪儿,很抱歉,神树。” “没事,我自己再去找找……多谢。” 皱紧着眉头发了一会儿呆就又一次打算离开,这次闻楹没有拒绝遏苦和王志摩想要帮助自己的好意,而是让他们也跟着自己从半山腰的每条岔路开始寻找蒋商陆的踪迹。 只是无论他们怎么漫山遍野的寻找,都选择性的忽略了一个平时根本没什么人会过去的地方,而谢沁一行人之所以会来到冈仁波齐,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其实是冲着传说中冈仁波齐东山顶的卓玛拉山口来的。 “谢老师,李宗刚刚和我说,那位车里的先生好像高烧更严重了啊,而且他脸上的伤口我们用了消炎药看上去也没用,您要不要去看看……” 临近晚上六点的时候,才选择在离卓玛拉山口一公里外的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谢沁带来的军人和研究人员们自身都有很好的野外生存经验,一个个也不用他的指挥就自行开始准备晚上的野营。 谢沁一路上都站在前方用手上的观测仪,神情有些复杂地观察着卓玛拉山口上方的云层变化,此刻听到助理小张和自己这么说,他明显愣了一下,接着赶紧皱起眉示意小张让开自己就往车里走了过去。 “怎么会高烧更严重了呢?不是让你们给他好好消毒了吗?这种高压环境下对感冒病人本来就很不利,药给他吃了吗?” 一边往前走一边口气不太好地教训了助理小张几句,谢沁上了车后示意脸色也有些不悦的宗明苑稍微过去点,又俯下身拿冰凉的手背贴在蒋商陆滚烫的额头上感觉了一下温度。 当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确比一开始病的还要严重后,谢沁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接着还没等他收回自己的手,他就亲眼看着蜷缩在后车座的这个因为发烧而脸色泛红的男人无意识的叫了一个人的名字,还微微颤抖了下自己的手指。 因为植物麻醉针的作用还有一点在,所以谢沁并没有听清楚他含糊中念的到底是谁的名字,但根据他的这种下意识的身体反应,猜测他也许并不是独自一个人过来冈仁波齐,很有可能身边还有什么同伴的谢沁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又在招呼小张过来后慢慢地交代了起来。 “让小刘他们接下来一路上都注意一下有没有人找过来,如果有就把他给我好好藏好,不要让那些人发现,这个人我需要好好带回首都去,不能让他的同伴找到他再把他带走,待会儿再给他打半针麻醉,别让他那么容易醒过来,听懂了吗?” 谢沁这话一说出口站在边上的宗明苑的脸色不太好了,如果说刚开始他还能安慰自己谢沁只是单纯的助人为乐,这会儿他是真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了。 只是无论谢沁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现在这种奇怪的行为摆明了就是要强行扣留住蒋商陆了。 偏偏现在蒋商陆还在昏迷,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没办法做出任何反抗,另一边闻楹哪怕是要找过来,被谢沁这么一弄也肯定找不到人了,而这般想着,清楚这其中肯定有哪里不对劲的宗明苑也不敢吭声,就眼看着谢沁身边那个助理小张又把半针麻醉针推进了蒋商陆的静脉里。 这半针下去,刚刚明明已经有苏醒迹象的蒋商陆直接又一动不动了,垂下眸看着他的谢沁见状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又转身出去了。 低着头的宗明苑被独自留在光线昏暗的车里,负责看管着算是被正式变相软禁起来的蒋商陆,他一方面有点不敢管这种闲事,一方面又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而就在他纠结地想着蒋先生还没吃晚饭会不会饿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后有种被可怕的野兽猛地盯着的感觉,接着一双冰凉的手毫无预兆地就狠狠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而慢慢从车后座爬起来的蒋商陆那有点迟缓疲惫,还透出股有气无力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喂。” 这一声喂真是比半夜鬼催命还恐怖,和后视镜里嘴唇惨白,眼眶通红的蒋商陆对视了一眼,瞪直了眼的宗明苑直接就吓了个半死,哆嗦着更是差点给吓尿了裤子。 而趁着麻醉剂在自己身体里继续挥发作用前就赶紧更用力地一把掐住了他的喉管,这会儿还没搞清楚自己这是在哪儿的蒋商陆刚刚只隐约听到有个人说想用什么东西不许他醒过来。 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被注射了什么东西,然后他晕晕乎乎咬着牙从睡梦中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面的老熟人宗明苑。 这般想着就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蒋商陆用略有些疑惑的眼神慢吞吞地撇了前面宗明苑一眼,又故意似笑非笑地拖长声音道, “真是在哪儿都能撞见你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我发誓……全都是那个谢沁自作主张做的,他在山下遇到您昏迷不醒着,不知道为什么就硬是要把您带上来,还给您打麻醉针故意不让您醒……” 听到他说麻醉针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手脚软的这么不正常了,还发着高烧的蒋商陆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自己有没有听说过谢沁的,半响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的他只掐一了把自己的人中,又在有些作痛地低声嘶了一声后,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所以?这个谢沁也是萧骜那个老东西的人?那萧骜到底疯没疯?你们跑到这儿来又准备干什么?” 这些问题显然就不是宗明苑能回答得了的了,一方面他肯定不能对蒋商陆透露太多,一方面也是他了解的东西本身就有限,可蒋商陆这种没耐心的人怎么可能和他客气,直接就缓缓收紧自己的手,又在宗明苑欲哭无泪的低声哀求下淡淡地扯了扯苍白的嘴角道, “别惹我不高兴,你知道以我的脾气会干出什么事来的。“ 这句威胁真是比什么都用,至少宗明苑刚刚还在迟疑,这会儿被他吓得直接就喊着我说我说,而听他模模糊糊地提了两句什么卓玛拉山口的东西,还有闻楹和他的下落后,挑着眉毛的蒋商陆只凉飕飕地笑了笑,又在贴到窗玻璃边打量了一会儿远处的那一行人后,才侧过头撇了眼前面的宗明苑道, “现在给我下去,去和那个谢沁说我好像药物过敏了让他来看看,给我表现的逼真一点,让他一个人过来就可以了,要是来两个我现在这样可能不一定能一起抓住,恩,我在这儿等你。” 一点没有自己这会儿是被他人控制的自觉,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己掌握一切节奏的蒋商陆语调显得相当渗人地就开始和宗明苑发号施令了。 而闻言的宗明苑苦巴巴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仔细想了想也不敢反抗他,就这么眼看着蒋商陆舒舒服服地躺回在车后座又冲他威胁地笑了笑。 “我盯着你呢,快点。” 不知道为什么就原地打了个哆嗦,宗明苑知道他想要自己的命很容易,也只能认命地帮他去骗谢沁过来了,而原本正在火堆边上的谢沁看见宗明苑忽然过来,又凑到他耳朵边上语气颤抖地说了句车里的先生好像药物过敏了,当下脸色一变就站起来又赶紧跑到车里去了。 只是他这么毫无防备地一打开车门,迎接他的却是一只一把掐住他脖子又把他给拖进车里来的手。 而当下就一把控制住手无缚鸡之力的谢沁,又冷冷地开口命令宗明苑立刻把车关上又发动了车,蒋商陆没去管谢沁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就这么望着身后营地里的人一脸错愕地站起来试图追赶却被狠狠地甩在了后面,这才随意地打量了这个男人一眼显得很虚伪后地笑了笑。 “让谢先生受惊了啊。” 被这可能是自己亲人的家伙这么阴阳怪气地称呼,谢沁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古怪,但冷不丁的就遭了这人的暗算了他心里也很不痛快,所以这般想着,谢沁只是不悦地错开眼也不搭理蒋商陆,想了想又忍不住皱起眉地问了他一句。 “你到底过敏了没有。” 没想到这人直接会问自己这个,蒋商陆挑挑眉有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谢沁见他不回答,又显得更不耐烦地问了句到底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而自己脾气本身也不好的蒋商陆也没理睬他的问题,直接往边上靠了靠才将脑袋抵在窗玻璃冷笑着回了一句。 “一针半的植物麻醉剂,放倒三棵猪笼草都可以了,真是多谢您了谢先生,我现在整个下半身都是麻的,你说我现在哪儿不舒服?” “……我必须要对我自己的人生安全负责,但看你现在的行为,我只怪自己刚刚不够当心。” 后面这两人的口气听着是一个比一个呛人,前面开车的宗明苑哆哆嗦嗦的不敢开口,就听着蒋商陆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理睬谢沁就开始指示着他在大晚上的山道上慢慢地开,而被蒋商陆这么直截了当地一无视心里莫名就有点心虚,谢沁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的视线往窗户外面扫了一眼才淡淡地开口道, “不要再往前开了,卓玛拉山口的山道很复杂,这样开是很容易迷路的。” 听他这么说脸色苍白的蒋商陆转过头看了眼他,他确实是不太了解卓玛拉山口的地形,但是因为严重发烧情绪恶劣,又急着下山去去寻找此刻也肯定也急坏了的闻楹,所以才有点思绪不清晰。 现在被谢沁一说勉强冷静下来,不自觉闭上眼睛的蒋商陆又开始偏头疼的厉害,那种疼得他即使咬紧着牙齿,哪怕把手捏出血还是难受的要命的感觉直接就让他就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见状的坐在边上谢沁有些惊慌地想要问问他这是怎么了,却只看到原本只是一点小感冒的蒋商陆死死地俯下身捂着自己的耳朵,又一边浑身颤抖一边冲前面的宗明苑开口道, “先……把车停下……我的一只耳朵听不见……听不见了……” 高烧后而引起的急性卡他性中耳炎,在蒋商陆免疫系统全面崩溃的情况下第一次出现在了他身上。 之前闻楹两个多月的努力在这一晚上分崩离析,各种恐怖的并发症像是魔鬼一样一起快速地缠上了蒋商陆,又顺着他的脆弱的防疫系统轻轻松松地攻占了他的身体。 目睹这一幕整个人愣住了的谢沁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体可能隐藏着什么未知的重大隐患,是自己对他完全不负责任的延误就医和麻醉针过度注射才造成了他此刻的这种并发症爆发。 但现在这种时候,手足无措的他也只能和前面转过身来的宗明苑一起茫然地看着蒋商陆却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而浑身上下已经疼得已经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捂着自己不断在耳鸣的一只耳朵的蒋商陆勉强深呼吸了几口气,又在死死闭上通红的眼睛感觉到心脏边缘有种很怪异的疼痛后,平生第一次因为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而有些紧张地轻微发起了抖。 心肌炎……是心肌炎,我……现在该怎么办,闻楹,闻楹,你在哪儿啊…… 第八场极乐 在闻楹和蒋商陆两个人还没有从哈萨克出来之前,他们曾就岁这种微生物培养基体质一旦爆发产生的问题有过一些讨论。 事实证明就是陈永明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彻底走错了路子,这才导致了他的进化出现了本末倒置的现象,不仅脏器病变得更严重,而且食用菌对岁的进化帮助其实有限,真正的微生物进化方式绝对还另有他法。 蒋商陆作为曾经亲密接触过上一任第一岁陈永明并最终将他吞并干净的人,自然也十分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清楚地知道一旦自己的免疫系统开始出现恶化,他的身上就会像是被打开了某种开关,各种疾病都会开始在他千疮百孔的身上钻空子。 他不会死亡,除非像陈永明那样被他这个同类彻底吞并,可是现在除了他,如今所有有可能成为岁的替代者基本已经被他清楚干净了。 而相对的微生物在他身上代谢的热量会让他变得越来越强大,但是病痛的巨大折磨也同时存在,几乎能让他生不如死,所以此刻蒋商陆的这种身体状态,恰恰就是进化开始的第一步。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是有心脏问题吗?喂,你到底怎么了……”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让明显很不舒服的蒋商陆对自己放松警惕,但脸色难看的谢沁见他这样心里也有点慌了。 他这辈子没结过婚没有自己的孩子也根本不会照顾过人,生活经验基本没有的情况下对这种事情自然是手足无措,甚至还比不上前面提醒蒋商陆不要太用力地摁压心口的宗明苑。 “谢老师,你别再问他怎么了……他现在哪还有力气开口和你说话啊……” 宗明苑这般说着几乎是有点埋怨地看着谢沁,谢沁被宗明苑这个立场非常不坚定,被风一刮就跑的家伙弄得哽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硬是不顾蒋商陆反感的眼神帮他把领子解开了几颗,又在打开车窗通风后把自己手腕上的罂粟花刺青拿起来给明显愣了一下的蒋商陆象征性看了看。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这是照我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刺上去的,你应该……应该听你父亲提过她,但她当时没有死……一直都还活着,在找你们,我为我鲁莽的的行为向你道歉,但……我也只是想有个机会确认一下你的身份……算了,都是我的错,你还是和我马上回去吧,我给你再想办法。” 自作主张地又开始帮蒋商陆决定一切了,谢沁这态度弄得本来盯着他手腕看的蒋商陆稍微回过些神来,接着明显不太喘得过气的就断断续续地笑着道, “……我可不能和谢先生回去,我刚刚已经听宗明苑说了您是受萧老之托来这儿的目的,您难道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是什么东西吗……越接近那个布满了微生物的卓玛拉山口我的症状就更严重……您在国外研究了那么多年人类学,对于我这种第三类生命……不是应该很了解吗。” 蒋商陆的话让谢沁的脸色沉了沉,他刚刚并不是没看出来这个人身上的某些问题,甚至从他应该有同伴随行这点他也已经基本推测出了他的身份。 可是因为心里存着侥幸,所以他一直没有明说,而这般想着,情绪复杂的谢沁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蒋商陆又一脸疑惑地问道, “是的,现在我知道了,所以我才很不敢相信……你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呢?你的父母呢?你其他的家人呢?为什么不好好地呆在他们的身边,硬是要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来?” 这个问题其实听上去很稀疏平常,但是对于情况特殊的蒋商陆说不亚于往他的心口狠狠地扎了一刀,他原本就很反感别人和他提他最不想回忆的家人的问题,但谢沁偏偏就挑他最难堪的问题问。 而谢沁看到他瞬间变得很难看的脸色,也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一个比较不合时宜的问题,半响这个总是显得很严肃正经的中年科学家只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硬撑着面子开始认真地解释道, “……抱歉,从刚刚起就一直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话,以前因为这个性格缺陷我就经常做错事,所以到这个年纪也没什么人看得上我,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如果你现在觉得很不高兴,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发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谢沁的认错态度倒是非常好,和他之前做错了事还死鸭子嘴硬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宗明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在这么几句话间就完成了一场认亲,而且大有把萧骜交代的事情都给丢在脑后的样子,结结巴巴地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嘴了。 “……我现在没办法相信你说的任何话,我对和萧骜那个出尔反尔的老东西有关系的人都信任不起来,无论是你还是前面这个小子……但我现在必须下山找我的同伴,不然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急到发疯,今天这场争论到这里为止,你我各退一步,你们别给我找麻烦,我努力把你们送出去,我一个人来过西藏很多次,所以大概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出去。” 勉强喘了口气,心口的某个地方却还是在一阵阵地作痛,捂着自己心脏的蒋商陆这般说着,又咬破了点舌尖才让他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 谢沁被他这样十分排斥自己的态度弄得有点郁闷,但是想到之前自己那么做蒋商陆也不可能给他好脸色,他也只能点点头和宗明苑一起去前座试图往山下开了。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这里已经是在卓玛拉山口范围的问题,无论宗明苑怎么在谢沁的知道下往前开,都好像在沿着一个同样的地方不停的兜圈子,而意识到这里的夜晚的确隐藏着什么问题时,额头烫的厉害的蒋商陆许久才闭着眼睛显得很不安地开口道, “……还是开不出去对吗?” “对……蒋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同样意识到哪里可能不太对劲的宗明苑转过头回了一句,他看的出来蒋商陆好像知道些什么,但是似乎并不愿意和他们说。 而蒋商陆想起自己和闻楹之前一直刻意的避开卓玛拉山口,可如今自己还是被迫无奈地到了这儿,心里也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运气真是差到一定境界了,所以他只是缓慢地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又语调有些阴冷地回答道, “先停下来吧,暂时别开了,因为冈仁波齐现在不想让我们走了。” 蒋商陆的这句话透出一股恐怖的氛围,也让宗明苑忽然有点心里发毛,他莫名地觉得在蒋商陆嘴里冈仁波齐这座山仿佛就是什么活物似的,而很快他身旁一直脸色也显得有些难看的谢沁也不自觉地喃喃了一句。 “原来……这个地方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 这两人和打哑谜似的一人各自来了一句,搞得宗明苑这个跟不上他们思路的人只能干瞪眼了。 而略微思考了一下又对上前座谢沁有些闪烁的淡灰色眼睛,皱着眉的蒋商陆刚想和他交流一些对彼此有用的信息,他却忽然感觉到困扰了自己许久的耳鸣症状开始渐渐的消退下去,但另一种奇怪嘈杂的,像是一群人在说话的声音开始在他的耳朵里蔓延开来。 “……你们有没有听到很多人在说话。”惨白着脸的蒋商陆皱着眉缓缓地问了一句。 “什么?没有啊……”宗明苑明显一脸茫然,谢沁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很吵,有很多人在说话……” 无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呻/吟出声,皱着眉的蒋商陆依稀知道问题可能出在卓玛拉山口,但身体上的剧烈疼痛还是让他有点注意力不集中。 他隐约听到了卓玛山口越发呼啸得厉害的风雪声里有一些恶心怪异的笑声,还有一些平时用肉眼压根看不见的小怪物们在手舞足蹈,他们愉快地撕咬着他的皮肉,顺着他的血肉骨骼一点点地就钻了进去。 可当他隐约感觉到无数色彩斑斓的伞状菌,肉杆菌,球状菌鼓动着四五个眼珠子试图突破谢沁和宗明苑身上的那层透明的外壳时,蒋商陆忽然睁开黑红色的眼睛冷冷地来了一句。 “滚开。” 空气中的小怪物们哆嗦着身上五颜六色的菌种害怕地跑了,坐在他前面吓了一跳的宗明苑和谢沁同时打了个喷嚏,只觉得好像有什么让人后背发凉的东西好像从他们的身边飞快地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一直表现得情况还算稳定的蒋商陆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宗明苑见状刚想把之前关上的车窗再打开,却被勉强抬起头来的蒋商陆摇摇手一把拦住了。 “……要是还不想死,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太阳出来之前都给我好好躲在车里面,冈仁波齐之所以现在都是生怪病的人,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卓玛拉山口的存在,现在空气里到处都是细菌和病毒在鬼哭狼嚎,那种场面你们是不会想和我一起欣赏到的,现在,用你们的外套把嘴和鼻子死死地捂起来,我看到座位下面有医用酒精,拿出来赶紧给你们自己消消毒。” 蒋商陆警告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谢沁的眼神稍微有些变化,有些感激也有些动容,但很快还是照着他说的和宗明苑完成了给自己快速消毒的过程。 见他们老老实实地做完了这一切,面无表情的蒋商陆也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其实根本不想和这两个让他讨厌的人呆在一个空间里哪怕超过一分钟,可是出于人道主义,他也不想和两具马上就凉了的尸体继续待在这里。 这般想着,苍白消瘦,嘴唇淡红的男人就靠在窗户边看了会儿仿佛没有止境的寒风咳嗽了起来,他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累,惨白着脸捂着自己胸口的样子越发显得人脆弱而单薄。 可哪怕是这种情况下,他依旧是这辆车里坐着的人里面看着最冷静最能拿主意的人,那双颜色浓郁的颜色的眼睛透出股超出年龄的感觉,甚至于明明比他年长许多的谢沁都觉得他内里的某些东西比自己都要看上去要衰老上很多。 “你今年到底多大?”谢沁一脸试探着问他。 “……三十二。” 本来并不想和他主动聊天的蒋商陆看了眼他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想了想又挑挑眉问。 “看着不像是吗?” “……没有。”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最近这半年老得最快,不过最近已经好很多了。” “可能是思虑太重。” “……也许吧。” 谢沁的话让蒋商陆不冷不热地扯了扯嘴角,以谢沁的年纪来说他现在的确看上去依旧很年轻,自己到他现在这个岁数未必会有他这样好的身体状态。 而且除了性格本身带来的严肃感,谢沁身上还有着蒋商陆一直挺向往的那种在宁静的学术氛围里呆了很多年的味道,是那种从没有一天真正走进过大学课堂的蒋商陆这辈子压根没有体会过的味道。 这让蒋商陆忽然有些心生羡慕,虽说倒不至于会因此自卑,可是心里总归还是有些感慨升起来了。 “我怎么觉得蒋先生不老啊……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看他们俩气氛稍微缓和的在聊天想了想还是插了一句,宗明苑的话引得正在掩着嘴咳嗽的蒋商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而通红着脸低下头的宗明苑刚想嘀咕上一句我反正觉得挺好的,他就又听到嗓子沙哑的蒋商陆问了谢沁一句。 “你是最近才回国的?之前都在哪儿工作?” “……年轻的时候在首都读生物工程,之后为了我母亲的病去了美国,给国际地植办做过几年顾问,现在算是被回聘回来了,我父亲和萧骜算是认识,我和他一直有私下联系,但我确实不清楚他的有些事,这次也是因为他承诺我寻亲的事情,我才说顺便过来帮这个忙。” 听出蒋商陆有打探自己底细的意思,表情平淡的谢沁也没有刻意隐瞒,直接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刚刚他已经从宗明苑的口中得知了蒋商陆的姓名,的确是按照蒋家一贯的规矩,取了族谱里的商和陆这两个字做孩子的名字,而蒋商陆听他这么说没立刻说话,沉默着想了会儿事之后又问了一句。 “姑姑这么多年在外头过的怎么样。” “……还好,至少也算努力活过了,哪怕是一直陷在曾经亲手杀了亲人的痛苦里,还是很固执地想要活下去,心里也一直想回到故乡去,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我都觉得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最坚强的花。” 当口中提到自己身世可怜的母亲的时候,终于才稍微透出点人情味了,虽说不至于对他马上有所改观,但还是懒得和他计较太多的蒋商陆低着头这么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垂下眸捂着自己的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在察觉到心口的疼痛开始越来越明显后,眼前一阵眩晕的他淡淡地笑了笑道, “恩,这样就好,我爸过世前也都在念叨她,志芬姑姑一直都是个好姑娘。” 他这么说引得谢沁心头一阵柔软,他其实很想听蒋商陆再说一说舅父一家的事情,可是看蒋商陆一脸咳得都没办法开口说话的样子,他也心里跟着着急。 因为之前一直没来得及仔细和他说话,所以还没有此刻这种心情,但血缘一说有时候就是这样,光是和蒋商陆这么气氛轻松的说上几句话,不自觉偷偷打量了他几眼的谢沁就觉得心情暖和的很。 明明从前是个对自己的学生都是没什么耐心的人,现在却莫名的对这个今年都已经三十多的弟弟有种说不出的好感。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上他再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了,蒋商陆又是独一个,所以如果可以,谢沁是真心希望能好好的和他维持这份得来不易的亲情的……可是现在看这情况好像是有点困难了。 而一想到这一切终究还是自己自作主张弄出来的事端,一把年纪的谢沁难掩脸上尴尬地低下头,过了会儿,他忽然感觉到后座的蒋商陆又不说话了,再一转过头来,直接被吓了一跳的谢沁就看到脸色苍白的男人已经靠在窗户边上一动不动了。 “他……他这是怎么了!陆弟!陆弟!你醒醒!宗明苑!你快帮我看看他!” 惊慌失措的谢沁直接就把心里对蒋商陆偷偷叫的称呼都喊出来了,本来还挺高岭之花的一个人更是吓得脸上的血色都没了。 见状的宗明苑也赶紧上去查看了一下蒋商陆的情况,见蒋商陆皱着眉闭着眼睛但呼吸还是在的,他这才松了口气又开始安慰起明显没什么常识的谢沁来了。 “……好像,好像是睡着了……但是高烧还是没有退,谢老师……咱们要不用点酒精给蒋先生擦了擦手,再这么烧下去我怕他待会儿脑子都要烧坏了……而且蒋先生身上现在应该很疼,我看他刚刚一直低着头很难受,也不肯说……” “恩,好……好……” 两个人这么达成一致就开始尝试着想给蒋商陆减轻点高烧引起的剧烈反应了,可是当一个小时后高烧的第三个严重并发症——支气管炎还是准时开始在蒋商陆的身上发作。 而眼看着整个人蜷缩起来的蒋商陆一副就快要窒息的痛苦模样,那种氧气严重缺失堵在他心脏边缘,痛的他只能红着眼睛捂着自己的心口不停发抖的样子,把头一回亲眼见识到免疫系统彻底崩溃症状的人是怎样发病的谢沁和宗明苑都给吓傻了。 “我们现在……这该怎么办……陆弟,陆弟……都怪我……” 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谢沁心里发慌地喃喃了几句,忽然低下头就干脆想带着他打开车门尝试着走出去。 怕他一时冲动弄出什么事的宗明苑见状直接就拦住了他,但是谢沁急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可就在他们都快要因此发生争执的时候,冻得已经结了一层厚霜,几乎看不清楚外面是什么画面的窗户玻璃却被人敲了两下。 这两下敲得不但重而且还很急促,但外头的人一副恨不得把车窗都撬开的样子,还是成功的让被困的宗明苑和谢沁都跟着抬起头。 他们一时间看不太清楚外头究竟是什么人找到这儿来了,可是明明都已经快烧糊涂的蒋商陆却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熟悉的人似的,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肩膀就压低着声音喊了一句。 “闻……闻楹…我在这里……” 伴着这一声无助又心酸的闻楹,还呆着车里头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下一秒车门被表情莫名有点忐忑的宗明苑拉开,果不其然一个身上带着风雪味道的长发青年也一脸焦急的赶紧弯腰走了进来。 他满头的白发几乎惨淡的和冈仁波齐的雪都一个颜色了,脸上也是一派消散不开的冷肃冰霜。 而当亲眼看见被病痛折磨成这样的蒋商陆的那一瞬间,一路上着急从山下找过来,却还是没能赶上的闻楹表情立马空了。 不过脸色很差的青年也没有停顿太久,因为很快他就把自己带着寒气的外衣给脱下来扔在一边,又在用一种紧张又焦虑的姿势把生了病的蒋商陆给赶紧抱到自己腿上,一边让他能够完整地依靠着自己,又用自己的额头贴着他发烫的额头,一语不发地开始帮手掌冰凉的蒋商陆捂热他的手。 “……闻楹?” “恩。” “对不起,还是……感冒了。”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冷不冷?” 小声交谈的两个人亲密地像是天生就是一体的一样,自己冻得嘴唇都很白的闻楹完全没空搭理边上眼神复杂的谢沁和宗明苑,只把自己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此刻怀中病的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男人身上。 他的表情看上去还是冷静,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两只手都在轻微的发抖,而即使此刻心里真的怒火中烧。 可闻楹还是在耐心又细致地帮说完几句话又昏睡过去的蒋商陆捂热了手后,这才一边解开他的衣服帮他慢慢地揉起了心口,又一边抬起头用冷得吓人的眼神地打量着着面前已经开始自觉发抖的宗明苑。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干脆要了你们这些人的命,就和当初苍青那些统统该死的人一样。” 哪怕用尽自己全身上下的力气试图忍耐,心里恨得心口都往下流血的闻楹还是忍无可忍地这般皱着眉轻轻地来了一句。 瞬间想起他当初在苍青一怒之下到底杀了多少人的宗明苑直接白了脸,可没等他出声,凤凰树的树枝就缠在了他和谢沁的脖子上又开始生出可怕的倒刺,谢沁看上去有点被这一幕吓到,只能微弱的挣扎着想要摆脱这些想活生生勒死自己的树枝,而旁边的宗明苑见状痛苦地仰起自己的脖子,张着自己的嘴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他是蒋先生的亲人,闻楹……你稍微冷静点……这里面有很多误会……不信你待会儿自己问蒋先生……” 一脸麻木的闻楹一副压根什么话都完全听不见去的偏执样子,许久见谢沁和宗明苑被勒得只剩下半口气了,他才在低头看了眼蒋商陆手臂上那两个怪异的针眼,接着对人总是显得很冷淡的青年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又面无表情地冷冷开口来了一句。 “我现在不想听你们再说任何一句话,我也不想去想到底是多居心叵测的亲人才会故意警告那两个藏民说他不在这儿想引开我,照着我来的那条路把车开下去,卓玛拉山口东边的路。” “……那里……那里本来根本就没有路吧?” “现在有了,往前开。” 皱着眉的闻楹说完这句就又继续低头照顾话里的蒋商陆了,一脸茫然的宗明苑和谢沁闻言缓缓地把车开到本来并没有前路的东边时,却发现本来被巨大山石挡住的地方居然真的硬生生地多出条路来。 而一看见这一幕猛地就是一愣,同样知晓冈仁波齐某个特殊秘密的谢沁对上后视镜里闻楹那有点吓人的眼神,却只看着在黑暗中只隐约露出半张脸,表情有点复杂难言的青年淡淡地道, “快点开,不然等被我活生生砸开一颗牙齿的冈仁波齐醒了,我们这些人就都得死。” 在闻楹显得平淡无奇的恐吓声下宗明苑快速地发动了车子,谢沁一路上都在表情怪异地看着闻楹和蒋商陆,但最终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直到他们在闻楹的帮助下进入另一个山头的神庙中心地带,一直守在路口等着闻楹胡来的王志摩和遏苦才一脸焦急的招了招手、 而眼看着表情有点冷的可怕的闻楹抱着怀里的蒋商陆缓步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心里有些疑惑的遏苦他们刚要开口说话,远远地就感觉到什么的王志摩已经脸色不太好地皱着眉来了句。 “这下遭了。” “……怎么了?” “蒋商陆的免疫系统好像真的开始坏事了,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病菌的味道,看闻楹的脸色应该情况真的很不太好……” 两个人这么低声交谈间,神色匆匆的闻楹已经快步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在简单地拜托他们把身后那两个人先好好看管起来再帮自己烧点热水后,低声说了谢谢的他就抱着怀里被他一路带回来的蒋商陆先一步进了山顶的藏庙。 一进了庙内之后闻楹自然首先就回了自己暂时住的那间温度相对暖和,还点着一点藏香的东佛堂,在往烧着地热的卧铺上铺了好几块描绘着密宗佛像的藏族地毯后,他就俯下身把嘴唇都白了的蒋商陆慢慢地放下来,等帮他把被冷汗浸透的衣服都一次性脱掉后,闻楹这才解开衣服抱着他就躺在了剩下斑斓艳丽的毯子上。 这样亲密无间的姿态,紧紧抱在一块身上还盖着厚实的毛毯子的两个人很容易就出了一身的汗,原本意识不太清醒的蒋商陆虽然浑身上下还是疼的厉害,却还是在昏迷中模模糊糊地清醒了过来。 等隐约间看到眼前那块屋顶上用五颜六色的油彩描画着的修罗们都在举着金刚杵和法铃瞪着自己后,仰躺在藏毯上的蒋商陆那泛红的眼睛里莫名地有些异样的情绪划过,接着他下意识地换了个更亲密的姿势在青年的怀里蹭了蹭他温暖的胸膛,又捏着他一缕白色的长发端详了一会儿之后才闭上眼睛扯了扯嘴角。 “……你说我这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搞得你年纪轻轻的也被我拖累成了这样。” 低沉又窒闷的气氛莫名的缠绕在两个人之间,闻楹听到他这么说皱了皱眉,俯下身也没说话就吻了吻他,而感觉到闻楹对自己这话的反感,眯着眼睛的蒋商陆立刻主动地就张开了嘴唇,过了一会儿面颊上染上点艳丽颜色的他才笑着地退后了点,又注视着闻楹玩笑般地来了一句道, “这下好了,现在有什么病也都要传给你了。” “恩,传吧,心口还疼吗。” “好多了,不过那个卓玛拉山口果然很不对劲……都怪谢沁弄出来的破事,萧骜能找到他这么个性格给自己办事也真是不容易,不过你暂时先别把他怎么样,我把他弄出来就是想留给你继续吊萧骜的胃口的,等以后有空我再和他算今天的账,不过咱们走之前想的那件事没错,萧骜身上的问题果然还没完……” 揉着自己眉头地就和自家闻楹略显疲惫地抱怨了起来,莫名其妙地遭了一晚上罪的蒋商陆这会儿心情也很差劲,想到自己以后还有得让闻楹为自己操心他就心里烦恼郁闷的很。 他没有提谢沁可能是他亲戚的事,一方面是他人没那么好被这么害了还替那两个人说话,另一方面也是他和闻楹都下意识地对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亲戚有种防备心理。 所幸他一直命硬暂时是出不了什么大事,他这种体质的危险也只针对自己不针对别人,甚至连刚刚开玩笑的那句二次传染给闻楹的可能性都几乎没有。 毕竟微生物一旦到了他的身上基本上就不会在想离开了,这世上除了山顶的卓玛拉山口也没有第二个像蒋商陆这么好的培养温床了。 而这般想着,还躺在一块说话的两人就听到门口的法铃被轻轻地晃了晃,等闻楹披了件自己的衣服出去看了看,就发现体贴的王志摩同志已经烧好了热水还额外煮了一碗呼图克图的药放在门口离开了。 “你是不是之前和小王发生什么了?他居然一声不吭地就这么跑了?” 看着闻楹把热水端进来给自己擦手又弯下腰准备扶自己起来喝药,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的蒋商陆直接就把这一大端到手里又硬着头皮逼着自己一点点全喝了下去。 等喝完被闻楹用手指擦了擦嘴角后他忽然笑着来了这么一句,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的闻楹又回了句恩之后,蒋商陆也有点无奈地看着他一边掩着嘴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地开口道, “两个人好好说别吵架,无论他是不是说什么不对的话让你生气了,都别真的闹翻了,有个说得上话朋友其实也不容易,老雍和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也吵架,他嘴那么坏可是我知道他是向着我的,但真朋友肯定是不记仇的。” “恩。” 生着病还有闲心管这种事,闻楹知道他总怕自己没人开解变得越来越来闷,所以也没说他和王志摩到底为什么会吵架,结果蒋商陆还没说上几句话果然就又咳得受不了的慢慢躺下了,烧没退心口还抽痛着的样子看着倒是真成了个缠绵病榻的老弱病残了。 “你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是曾经的萧骜身上发生的那件事是真的,那就真的要牵扯出很多问题了,谢沁应该是知道什么的,但关键是他是怎么知道冈仁波齐呢?我们俩是从糖棕和萧骜的关系上猜出来的,那谢沁这个关键人物手上现在又掌握着什么呢……” 若有所思地盯着屋顶的那些狰狞恐怖的降魔尊者彩绘看,他们俩从哈萨克这一路上过来详细地聊过很多事,也大致安排好了今后的一些事情,只是这些事他们目前都不会和别人主动提。 这一方面当然是计划并没有成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对彼此的信任要远远大于其他人,而抱着他吻了吻他的耳朵示意蒋商陆暂时不用想太多,闻楹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舒舒服服地躺着,又显得眼神很平静地轻轻地开口道, “我们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我之前就给过姚东林提醒,他那边应该会有所准备。” 他的这种遇事永远不着急的态度搞得蒋商陆有点无奈,再想了想他刚刚为了自己差点把车窗都给一拳头打碎的着急样子他又有点说不出的心酸。 而慢慢地抱住身旁白发的青年又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肩上,眼神晦涩的蒋商陆想了想还是看着他有些感慨地笑了笑。 “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但是我真的有时候有点不忍心看到你一点点地变得和我一样现实到什么都要想到这个程度的样子,现在想想我当初遇见的那个闻楹简直就像个还没真正长大的小孩子,单纯正直的连外面的世界都没怎么见过,会傻到被自己无条件相信的朋友骗,凡事也愿意在怀疑之前去先相信别人……” “人都是会变的,我不可能一辈子都那样下去,就像呼图克图和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进化这是一个逐渐长大也在接近死亡的过程。” 淡淡地望着蒋商陆回了一句,闻楹的眼神看上去很平静也很通透,但是为了如今这份心境上的通透他曾经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而想起曾经从自己母亲萧红那里听来的那个故事,闻楹只慢慢抱紧怀里还发着烧,眼眶和脸颊都有些红的男人又轻轻地在他的耳边安慰了一句道, “这次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妈说过的。” “……恩,什么故事。” “心间花的故事。” 若有所思地这般回答,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在母亲墓前的那一晚坚定了要来到这个人身边为他遮风避雨的那一刻的心情,透过蒋商陆的眼睛望向如今这个已经全然陌生的自己的闻楹只很难得地牵动了下自己的嘴角又再次开口道, “从前有一颗种子,从小就没有人在乎过他,他觉得自己长在地里也结不出任何东西,因为没有人相信这颗没用的种子还能发芽。” “后来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朵花,花把自己所有的露水都留给了孤僻又多疑的种子,慷慨又温柔,这让种子一直以来都很枯竭的生命头一次有了发芽的希望,也让渺小平庸的种子头一次意识到他是有希望长成一棵高大地树,来报答这朵花的。” “可是没能等到种子真正长成树,花就凋谢了,看着枯萎在自己身边的花,这颗种子明明已经发了芽有了保护他的能力可是还是因此很恨自己,因为他知道属于这朵花最好的花期已经过去了,花曾经用心地陪着他长大,自己却没能给他想要的家,哪怕来年花期或许能再次来到,他们这一辈子都无法回到相遇的那个春天去了,不过现在这都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今后有树在的地方就是花的家,花愿意开在树的心间,这里一辈子就都是他的家。” “……也请你再相信我一次,好的都会到来,坏的都会离开,我们一定能一起回去,一起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第九场极乐 那一晚之后,蒋商陆据说因为严重的高烧直接就昏迷了两天,闻楹更是把他反锁在自己的屋子里,直接拒绝任何人对他的探望和接触。 如今也留在庙里的谢沁自然对这件事很有意见,几次三番就想去偷偷看看蒋商陆的情况,但在被闻楹冷冷地回了句,任何人从现在起都不许再靠近他,尤其是某些罪魁祸首之后,心里本来就内疚的要命的谢沁直接脸都白了。 “谢老师,咱们现在寄人篱下,还是不要随便去惹那个人了……他这个人真的一直就是这样,咱们其实可以等蒋先生情况好一点之后再去看他……” 同样被关在庙里不准随便走动的宗明苑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他几句,神情复杂的谢沁沉默地望着不远处始终被紧锁的房门,心里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渐渐蔓延。 只是到现在为止,闻楹都没有给他一个正面交流的机会,除了刚开始让遏苦和王志摩轮番地来给他和宗明苑送点食物和水,其他便什么事也不找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干关着。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因为接到山下传上来的消息说季从云他们快到了,遏苦也忽然动身离开了。 而与此同时,这几天一直在和闻楹一起忙活疫情的王志摩也不知不觉地发现,之前被安置在藏庙中的那些患上怪病的藏民们一个个居然开始退起了烧,伤口也渐渐开始结痂,更甚至在搭配着服用了呼图克图的那些特制的草药汤后,很多人好好地发了一晚上汗后,居然都可以好端端地回家了。 “这些天多亏了呼图克图上师还有各位啊,真是多谢了,多谢了。” 又一个普兰县的患者带着死而复生般的心情千恩万谢地走了,目送着藏民一步步离开的王志摩见状心情不错地哼起了歌。 等转过身脚步轻快回了庙里之后,他一撩开眼前的帘子就看到闻楹正在里头为一个终于本来面颊上生满烂疮的藏族姑娘揭开脸上的纱布。 当颤抖着长长的睫毛,一脸紧张地睁开眼睛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完好如初的脸后,皮肤有些黝黑的姑娘立刻就情绪激动地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而见状只是很认真地开始收起地上散乱的纱布,完成这一切的闻楹站起来作势就要端起地上的热水出来,却被站在门口等着他出来的王志摩拦了一下又笑嘻嘻地撞了下肩膀。 “嘿,今天老天爷都放晴了你怎么还是板着个脸啊,说起来呼图克图的药确实很有用啊,现在庙里还有不到二十个人了,我看过不了多久这里的病人就都能痊愈回家了,遏苦说就这几天小糖他们就要带着季从云从墨脱过来了,等他从山底下接到他们回来咱们就能碰头了,真好呀,大家又要重新聚在一块了……” “恩。” 闻言不冷不热地给了句回应,王志摩本来心里还觉得稍微轻松了点,被他这个奇怪的态度弄得莫名有点尴尬,再一想起蒋商陆这两天好像身体还一直不舒服,一直到现在还躺在房间也不出来里的事,王志摩赶紧收敛起表情又一脸忐忑地摸摸鼻子问了一句道, “……蒋先生怎么样了?稍微好点了吗?” “还好,没什么事。” 轻描淡写地就把这个问题就给直接带了过去,低着头的闻楹这般说着就和他一起从庙里走了出来,王志摩见他这样故意回避也不好多问,就准备和他一起把这些用过的旧纱布放在热水上洗了。 可是庙的附近并没有水源,所以就需要他们自己去山上的另一地方拎,而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就和以前的很多时候一样,一个一直不开口说话另一个一直在说废话,直到他们在那个干净的水源口一起蹲下来,王志摩忽然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冲闻楹笑了笑道, “你要是心情不好啊,这里也没外人你就和我说说呗。” 王志摩的话让闻楹的动作微微地停顿了一下,他们俩自从上回吵完架之后就关系一直挺不尴不尬的,虽然以闻楹的性格并不会主动和别人说什么,但是王志摩却能明显察觉到他这些天一直处在一种很低落消沉的情绪里。 而在此刻这种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王志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很想好好地和他谈一谈,所以见闻楹老不吭声,他刚想张张嘴说上点缓和气氛的话,原本都已经不指望他会开口的王志摩就亲耳听着身边的闻楹语调有些平的古怪地否认了一句。 “我没有心情不好。” “哈哈哈,算了吧你,还没有心情不好呢……自己低头看看你这脸拉得,都快比鞋拔子长呢,自从上了山我就没见你心情怎么好过,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有什么事你都和我说的……” 王志摩这话一说出口闻楹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这几天的确变得越来越沉默的青年才看着自己多年的好友皱着眉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有很明显吗。” “不明显,一点都不明显,就差没左脸上写着我很郁闷,右脸上写着我真的很郁闷,额头上贴着我快郁闷死了吧哈哈……” 王志摩这么语气轻松地一调侃他,眉头皱紧的闻楹也没有立刻吭声,半响心里明显压着不少事的青年忽然动了动自己浸在水里的手指,又看似不经意地来了一句道, “……我只是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些秃鹫到底是怎么找到蒋商陆进行报复的,明明我和他都很谨慎地消除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可是我和他一分开,那群秃鹫还是像提前知道了地点一样找上了落单的蒋商陆,奇怪的遇袭地点,掐得刚刚好的时间,还有从那条路上正好要经过的谢沁,所有事情都好像硬是要把他往卓玛拉山口推一样,我根本无法挽回这一切,这让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诶,好像是啊,这,这还真是有些说不过去,那你现在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会不会是那个谢沁提前从哪里知道了什么?还有那个宗明苑?我觉得那个谢沁可疑一点,你要多注意注意……” “……不知道,自从到了这里之后我就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我暂时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么多,他现在离不开我的照顾。” 这般口气疲惫地说着,隐约听出来蒋商陆现在情况真的很不好的王志摩也跟着露出了有些同情难过的眼神。 而说到这里的闻楹也没再深入这个话题,只慢慢地洗干净水里的那些带着肮脏污渍的纱布,之后他们两个人又气氛缓和些的说了些别的话题,却都没有再提刚刚说到的这件事。 晚饭的时候,闻楹照例是去房里陪没有力气出房门的蒋商陆一起吃,嘴里哼着不知名歌谣的王志摩坐在夜色中的神庙前独自喝了点酒,之后就脚步轻快地站起来端着点食物沿着昏暗的小走道进了谢沁和宗明苑被关着的房间。 而一走进去便看见那个身高一米五的小个子没什么精神的缩在角落里,谢沁反而低着头靠着身后的墙壁在看着一卷经书,独自站在门口把两只碗慢慢放下的王志摩少见地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将自己的手指随意地敲了敲碗的边缘就直接走了。 他敲碗的动静让谢沁下意识地抬起头,可是门口已经没有人了,等看到宗明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把餐盘拉过来之后,沉默的谢沁却没有去碰那些吃的东西,许久他把自己手上的那卷经书轻轻地放了下来,又压低些自己的声音对正在傻乎乎捧着碗吃晚饭的宗明苑来了一句道, “萧骜之前说的那个……在卓玛拉山口等着我们,还会帮我们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额?我也不……我也不知道啊,但是萧老说了,只要有那位在我们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没人比那位还要熟悉冈仁波齐,这里其实就是那位最开始的故乡……哦,萧老还说,就是那位给了他这辈子的第二次生命,他当初之所以能从宗赞天坑捡回一条命来,就是因为这位对他的帮助……” 宗明苑这话让谢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总觉得自从自己进入冈仁波齐之后有些事情便开始变得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似乎有一双可怕的手在暗处漫不经心地操纵着一切,却始终不愿意在人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 想到这儿,谢沁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半响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格外嘈杂的动静,而明显一愣的谢沁一时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略显疑惑地和宗明苑对视了一眼。 “发生什么了?” “不……不知道啊……刚刚好像有什么鸟忽然飞过去了?” 睁大了自己眼睛的宗明苑这般说着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在此刻的庙门口,王志摩的确正面色惨白的坐在地上看着天上刚刚飞走的几只秃鹫。 站在他身后的闻楹刚刚听见声音第一时间从里面赶忙跑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接着他一低头便看到了王志摩身前被扔下的那一段已经被硬生生折断,还带着明显血迹的菩提树垂生气根。 而瞬间就意识到从藏庙离开准备去山下等糖棕他们过来的遏苦身上发生了什么,当下脸色就冷下来的闻楹先是一把扶起地上还坐着的王志摩,又听着身边眼睛都红了的青年紧张地冲他开口道, “木头,现在……现在这该怎么办,遏苦一定是下山的时候被那些报复的秃鹫盯上了,咱们俩快点去救他吧,这万一又和蒋先生一样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秃鹫的报复这几个字让前几天刚刚才被惹怒过一次的闻楹迅速地沉下了脸,王志摩一脸不安地看着他有些不敢开口,脸上却满是复杂和忐忑。 而看见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也没吭声,表情复杂的闻楹用眼神示意王志摩先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语气带着有些安抚意味地慢慢开口道, “还是我去吧,你留在这儿,庙里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要留一个人,不然我不放心,我大概能找到他们的临时巢穴,你帮我好好看着蒋商陆,他现在意识都不清楚,晚上的时候也一直在睡觉,你帮我隔一段时间进去看看他就可以了,我很快就回来。” “……好,那好,我一定帮你照顾好蒋先生,你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急的额头上都是汗的王志摩点点头就飞快地答应了下来,闻楹见状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转头往身后藏庙的方向看了看,接着就皱起眉循着刚刚那群秃鹫飞过来的方向沿着山路快步的往下去了。 一直等目送着他人都不见了,王志摩这才表情有些怪异的捂着自己的脸慢慢地蹲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身形高瘦的青年忽然揉了揉自己的脸摇摇晃晃地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等他缓步走进光线昏暗的藏庙之后,他这才给黑暗中几乎看不清楚面目的自己抬起手点上了一盏长明灯。 烛台上金红色的火光摇摇曳曳,渐渐映照出一张平时总喜欢嬉皮笑脸,此刻却意外淡漠的脸。 可是光与暗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至少谁也不知道当熄灭的灯光再次被点亮,从来都没有在人前展露过这些东西的王志摩也会展现出这样不为人知的面目。 “木头,这次算我对不住了。” 望着眼前闪烁的长明灯笑着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叹息,将手上烧了一半的火柴随手丢弃在了地上踩掉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藏族经文的王志摩便放慢着步子往藏庙里头走。 他看上去并不是很着急,因为闻楹这一去必然会被他指使的那些秃鹫类人纠缠很久,而所谓被秃鹫报复才抓走的遏苦,其实也早就被他弄到了一个闻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去。 一切才刚刚只是一个开始,冈仁波齐的每一寸土地他都无比熟悉,没有任何人能在这里有机会赢得了他,就算是那位和他站在同等进化位置的神树好友……也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儿,眼神莫名的就透出股晦涩阴翳的味道,瞳孔已经转至白色的王志摩挥了挥自己的手掌便将无数从他身上涌出来的白色菌丝布满整间神庙的墙壁和走道。 一直到这些蔓延开来的细长菌丝一路爬到被关着谢沁和宗明苑的门口才停下时,径直撩开帘子走进去之后的王志摩才勾起嘴角同眼前这两个已经目瞪口呆的人显得很友善地笑了笑。 “你们好,久等了。” “……居然真的是你。” 回过神的谢沁的表情看上去并不算意外,至少好几天之前他就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这个一直站在暗处的人此刻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盯着自己。 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顶多只能算是容貌俊秀的年轻人居然会是萧骜那个老狐狸一直以来都听从命令的人。 而注意到他打量着自己的视线只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王志摩眯起眼睛随意地撇了眼旁边的宗明苑让他迅速地被菌丝勒住脖子晕了过去,又在重新看向盯着自己脸色不太好的谢沁有些半开玩笑地笑着回答道, “菌类的年纪光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而且我本来就是一种很特殊的菌类,应该属于天生年纪特别大的吧,之前为了方便隐藏身份到处糊弄人,大多数时候我都会告诉别人我是一个蘑菇,不过事实上,作为目前唯一拥有完整类人形态的微生物类人,我的确有一个听上去有些吓唬人的名字,我是零岁,或者你也可以叫我——” “太岁。” 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显得很无奈地开了口,谢沁心中早就隐约有了答案,自然是想都不用想的就脱口而出了。 而闻言只点了点头又不置可否笑了起来,也不再顾忌保守自己身份秘密的王志摩……或者说太岁先是慢慢地走进屋里,等将自己打量的视线一点点扫过墙壁上四处悬挂着的红色唐卡和屋顶上的降魔图后含笑着缓缓开口道, “谢研究员果然知道的不少,看来是真的对我研究了不少年了,不过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现在这具身体只是我自主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整座冈仁波齐山才是我真正的身体,雪山之下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涌动的微生物,正是因为冈仁波齐就是我本身就是一只还活着的太岁……” “五个月前我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要开始发病,就从外头的世界独自返回到了这里,但是病变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了,于是我这才用那种口吻变相通知了那棵已经快进化到末尾的神树,希望植物和动物政府能派些我想要的人过来,现在看来事情的确照着我当年想要的发展方向一步步去了,至少第一岁顺利出现了不是吗……” 知道他说的第一岁就是指的蒋商陆,谢沁想到自己母亲和蒋商陆的遭遇皆是因为眼前这个怪物为了自己而费尽心思弄出来的,心里的怒火顿时就起来了,可他只是个人类,压根无法去向这个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吞吃干净的太岁,而沉默了许久,脸色惨白的谢沁没忍住问了一句道, “那你又是怎么和萧骜……牵扯上关系的?” “其实我认识萧骜的时候,他才和他的外孙闻楹差不多大,不仅是他,我还见过几次刘常卿和陈永明,还有闻楹的妈妈,对了,其实连你妈妈志芬小姑娘我都见过,她长得非常非常的漂亮,蒋家人好像全都是这样的,无论男女都很有才情灵气,长相气质也很特别,真的就像你们的家族遗传基因罂粟一样非常诱.惑迷人。” 略显感慨地这般笑着来了一句,从上世纪初就已经开始在人类世界的走动,一直以各种假名假身份混迹各方的太岁想了想还还是略有些歉意地耸了耸肩道, “抱歉,也许是平时习惯了,一不小心就又说一大堆废话,其实我让萧骜这次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让你帮我看看病的,我从三个月前起就已经完全无法离开这里了,卓玛拉山口也就是我的呼吸道里此刻布满了细菌和真菌,我现在需要把你立刻带离这里,麻烦谢先生配合一下我可以吗?” 太岁的话说的不温不火,但是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谢沁无法反抗他,只能眼看着这个长久屹立在微生物进化顶端的未知生物带着他和被他搀扶着的宗明苑一起走在挂满经幡的走道上,又亲眼看着他转了个弯停在一间屋子前面冲脸色惨白的谢沁古怪地笑了笑。 “……你还想对陆弟做什么!我不是都已经答应跟你过去了吗!如果你想找医治自己的办法,我可以尽全力帮忙,但是你决不能伤害他!” 谢沁猛地激动起来的情绪让太岁稍稍停下了脚步,他嘲讽的眼神弄得同样冷着脸的谢沁十分紧张,但是还是死死地拦在屋子前面不让他进去,而太岁见状只是歪着头显得很无奈的笑着道, “谢先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的确需要好的医生,当然也需要药,第一岁我今天是一定要带走的。” 这话说完,太岁就直接将试图阻止自己的谢沁死死的勒住脖子,谢沁惨白着脸一脸绝望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去,心里几乎已经万念俱灰了。 而等太岁慢悠悠地强行打开这几天被闻楹反锁在屋内的蒋商陆的房间后,当亲眼看到那个畏寒地蜷缩在暖和毛毯里,手脚皮肤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病态男人后,太岁就这么盯着他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在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很抱歉,蒋先生,你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我只能衷心祝福你下辈子和闻楹白头到来了。” 这话说完,急于将蒋商陆的身体先消化一部分的白色菌丝就争先恐后地缠上了他的身体,并狠狠地扎进他皮肤里开始吮吸他的血浆。 闭着眼睛的蒋商陆看上去唇色惨白的躺着一动不动,但就在眼前的太岁堪堪要触碰到他时,无数根开满了红色凤凰花的树枝却从脚下的地上一起涌出来缠住了脸色骤变的他。 而紧接着,本该在睡眠中就被他给轻易带走的蒋商陆也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又在猛地伸出自己苍白的手掌恶狠狠撕碎那些太岁黏着在自己皮肤上的那些白色的菌丝后,慢慢的坐起来眯起了眼睛,这才显得恐怖且阴冷地笑了笑。 “古老的岁啊……事到如今,您也终于愿意亲自出来了结这一切了是吗?” 第十场极乐 遏苦披散着满头的长发沉默地坐在卓玛拉山口的洞窟深处,他的手脚都被白色的菌丝捆着但是相对的还是给他留有了一定的自由。 只是原本总是挂在脖子的那串檀香佛珠已经散了一地,可相比起这个,脸色苍白,神情倦怠的遏苦明显是被其他什么事牵动了心神,以至于他满含痛苦和愤怒的眼眶边上到现在都是泛着红的。 忽然,一阵异样的骚动从洞窟的入口渐渐蔓延开来。 接着周围密密麻麻遍布在墙壁上的白色菌丝也像是迎接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的回来一般快速生长,剧烈颤抖了起来,而清楚地知道是什么人要回来了,闭上眼睛的遏苦只抿着嘴唇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一阵放得很轻的脚步声渐渐地接近了他,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在轻轻的咳嗽。 听到这显得有些奇怪的动静,即使此刻遏苦心里在意逃避也还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了不远处的人一眼,而恢复为自己最原始的面目,慢悠悠地躺倒在那些像是云絮状物的菌丝孢子里的白发青年只抬起手擦了擦嘴边不断流淌下来的淡白色血迹,又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对眼前盯着他看的遏苦开口解释道, “木头亲手打的,还有那个阴险狡诈的要命所以才把木头也给教坏了的蒋商陆,我之前差点真以为他快病死了,谁知道居然在这儿等着我,可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好意思呢,一起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不过还好,我也没吃亏,木头他现在估计比我还惨,谁让他总是这么不好骗呢,真让人有点不高兴,到底是说他木的……” 习惯性地又开始废话连篇了,自言自语的太岁也不在乎面前的遏苦是不是会搭理自己,毕竟受了伤又被他骗了这么久的菩提树此刻满脸都写着你这是活该。 而这么一想顿时就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太岁伸出舌头尖舔了舔自己苍白的嘴唇,又靠在冈仁波齐山的呼吸系统中静静地想了会儿事才扯了扯嘴角开口道, “这下子我彻底没有朋友了,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了,好无聊啊。” 他这话听着莫名透出股自怜自哀的味道,但板着脸的遏苦根本不想搭理他,只干脆让这个做绝了恶事,骗了所有人的废话篓子一个人在那儿自己一个劲地说,而发现自己都这么说了遏苦还是不理睬自己,凑到他面前的太岁干脆蹲下来眨了眨自己淡白色的眼珠子,又显得挺郁闷地勾起嘴角道, “你别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给怎么了呢,虽然我说的话很多,而且全都是假的,但是一件事的确是真的。” 听到他这么说不自觉地皱着眉抬起了头,看到单纯好骗的遏苦又上钩了,太岁笑着对上他疑问的眼神又显得很恶劣地凑到他耳朵边上对他轻轻开口道, “我以前还真的就叫王志摩,我其实还有个小名呢,叫岁岁。” 这显然又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遏苦沉下脸干脆避开了他试图靠近自己的举动,心里也已然是一片自己也无法形容的失望和厌恶,而也猜到自己在遏苦这棵傻树的心里的形象已经是个毫无信用度可言的人,太岁也没有再说别的,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算了,我今年其实也一把年纪就不和你们继续装来装去了,实话实说吧,很多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也已经无法回头了,不过就像闻楹刚刚亲口质问我的那样,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找上他的,可能是想亲眼看看未长大的神树是什么样子的吧,要是能逗他玩玩给他找点小麻烦就更好了,可惜那时候他人实在太老实了,对人也特别好,搞得我差点就把自己真当成他的好朋友了,要不是蒋商陆后来出现了……” 说到这儿忽然就停了下来,白发的太岁的眼神里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更多是一种不断涌动的阴暗灰□□绪。 而注意到遏苦正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眼神,身上还受着重伤的太岁把手指往自己的伤口上擦了擦血,又在那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摩挲着那些正在逐渐凝结的白色血浆后,歪着头翘着嘴角主动坦白了起来。 “当初那个揭穿了蒋商陆身份的陈啸光,其实是我去找的他。” 遏苦的背脊因为他的这句话猛地僵硬住了,他不自觉地咬紧自己已经渗出血味的牙齿,惨白着脸忍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而太岁见状只是显得很有心得地眯起眼睛笑着开口道, “我和闻楹早就说过,很多细节之处一开始看上去也许显得不那么重要,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足以致命了,就像我最选择就和他直接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一样,因为我足够坦诚所以就不会有人过度地怀疑我,哪怕我身上的疑点变得越来越多,思考的盲区已经造成了,今后只要我和大家说什么,大家就信什么。” “哦,还有当初藏青的事,其实也是这样,一点点小的□□,心怀不满的人就可以带来居心叵测的人,居心叵测的人就可以杀死毫无准备的人,因为闻楹毫无准备,所以那时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件事跟着一件事的发生,而他根本无能为力,甚至只能被动地在绝望和痛苦中觉醒了……” “虽然这个代价现在想想是很惨烈,但是他其实应该感谢我的,如果没有我当初推了他那么一把,看上去那么平凡的闻楹这一生又会有什么样大的波澜?又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庸庸碌碌的活,庸庸碌碌的死,像个废物一样吗?这太可笑了。” “仇恨,才是让生物唯一进化下去变得强大的根源,没有比这个更有用的东西了。” 这般说着,永远看不出实际年纪的太岁便将自己的神情定格在了一个很意味深长的眼神上,不过他显然并不想再仔细解释自己的某些充斥着恶意行为了,慢悠悠地站起来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往洞窟的最深处。 ,可一直沉默着的遏苦这时却忽然叫住了他,而抬起头看想背对着自己并没有回头的太岁,面颊上垂落着一缕缕蜿蜒的长发的遏苦哑着声音满脸冰冷地问了一句。 “那你呢,又是什么让你一点点现在变成这样的,太岁。” “……当然也是仇恨了。” 头也没回地就这般笑着回了一句,太岁的声音里有点感慨也有点复杂,但许久只是化作一声怪异的叹息又渐渐走向卓玛拉山口的深处道, “我带着仇恨而来,等我心里的恨意彻底消了,一切也可以结束了,希望闻楹和蒋商陆能努力争点气吧,不然我不敢保证下次我会不会再心软放过他们一次,灾星的报复,他们不会想见识的。” …… 首都深夜十点多的首都郊区疗养院内,瘸着一条腿的白发老人正略显焦虑地独自坐在阳台边,他的面前摆着个小小的陶土花盆,粗糙衰老的手掌则捧在那些松软土壤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弄着里头的草种子。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僵硬,在夜色中依稀竟像是个已经失去了内里魂魄的提线木偶,但当他意识到身后有什么人正在一步步靠近自己后,脸色苍白的老者先是一愣,赶忙转过身往后看了一眼,等看见又是那个装模作样的姚东林关上门走进来之后,他迅速地沉下脸接着就麻木地看着墙壁不吭声了。 “……萧兄,来救你的人已经不会来了,谢沁那边的援助你就不用再指望了,今后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我对闻楹有所承诺,你接下来半辈子也不可能再有机会逃离这里。” 姚老爷子说话的时候永远带着种老好人的感觉,不过但凡能在地植办这个是非之地平安地混到他这个岁数,任凭是谁都有点自己的真本事在。 毕竟自他上任以来,这一系列对地植办内部雷厉风行的整改措施也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位姚老的能力,而本来还一声不吭的萧骜听到他这么说,先是抽搐着脸皮死死地瞪住眼前的姚东林,又在不小心把阳台上的花盆一下子都扫到了地上后惊慌地低下头看了会儿,许久才闭上眼睛颤抖着手掌,同时嘴里恨声开口大吼道, “滚!给我滚!少在我面前来这套!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吗!我这辈子都没怕过任何人!统统给我滚!!滚开点!!” 被囚禁这么长时间所产生的巨大压力活生生地把萧骜原本总之总是挺得很直的背都给硬生生折弯了,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冲姚东林硬生生发泄了一通之后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像个年迈的老疯子一样在不停的吼叫。 也许是心里有点止不住的唏嘘感叹,姚东林忽然就叹了口气,而眼见半辈子都意气风发的萧骜形容凄惨地大喊大叫,更甚至发疯地使劲捶着自己一条残腿的模样,半响注视着他的姚东林才眼神复杂地轻声开口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但1965年,我和你还有另外那两位都是第一批因为被国家检查出特殊身份送到西藏去的植物类人,我一直就是个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志气的小人物,比不上刘常卿和陈永明还有你总能站出来为大家发声的勇气,那时候人人都羡慕你们三个啊,哪怕是被当成怪物丢到了这么穷山恶水的地方,也有回到大世界去再闯出一番大事业的底气,但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像萧骜这般光明磊落的人竟然会在将来各自做出这么一番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的事……”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也许一切事情的开端正是从那片土地开始的吧?在拉萨市那个农场的冬天,从外面回来的你和刘常卿在牧场外的厚草垛里一起捡到了一个不知名姓的孩子,那个瘦弱可怜的小孩子看上去被活生生冻僵了,晕倒在雪地里被你们给背了回来,你给他偷偷挤了半碗公社主任家的羊奶喝,等他醒了之后,我们还一起给他起名字……”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闭嘴!给我闭嘴!” 通红着眼睛的萧骜忍无可忍地制止了姚东林接下来要说的话,姚东林闻言也跟着停了下来,但是再次看向萧骜的眼神却还是透出股悲悯复杂的意味,许久他实在不忍心再看萧骜满眼痛苦的泪水哀嚎着怒吼的样子,只撑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起来又艰难地张张嘴道, “……算了,我走了,你好好在这儿继续修养吧,你的外孙是个很好的孩子,不忍心违背他母亲的遗愿要了你的命,所以你就别再做让他伤心的事了,哪怕是……稍微尽一点为人长者的情分,别再为了自己的那些私欲愤怒和不甘心继续难为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了。” 这话说完,皱着眉不自觉的摇摇头的姚老爷子便起身背着手走了,低着头一语不发的秘书在外头等着他,见老爷子出来还把手上的大衣小心地拿给了他。 而接过黑色大衣穿上的姚东林老爷子最后看了眼屋里头佝偻着背一动不动的萧骜,这才收回视线抬脚和自己的秘书一起走了, 直到姚东林的脚步声最终渐渐地消失,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地上翻了一地的草种子的萧骜才在低下头捂着自己的脸庞后绝望地痛哭出声,这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有着无尽的悲凉和悔恨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而在他的脑子里,这个曾在上世纪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无数历史进程的老人也恍惚间回想起了在52年前的那个几乎能冻哭大小伙子的大雪天里,他和好友刘常卿照例被公社主任罚了在农场外翻草,却一起发现那个今后将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岁的种种过往。 …… “……铁子,快过来快过来,对,把大伙都叫出来……对,捡到个孩子,脚上连鞋都没穿,被冻晕了,这鬼天气……” 老旧破败的木头窗户被冷风刮得呼呼作响,脑袋上都是融了一半的雪水,穿着身兵团发的旧军装加厚实军大衣的英俊青年背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孩子走进灯火敞亮的屋子里的时候,还没睡的大伙正好都围在火炉边玩牌嗑吊瓜子。 因为这个年代未婚的男同志和女同志要格外注意避嫌,所以这间本来堆草的屋里只留了张破通铺挤了七八个大小伙子,剩余的姑娘们则睡在了村里另一户姓崔的大娘家去了。 而除了此刻正在把孩子往被窝里塞的萧骜和边上热心给他帮忙拿被子的刘常卿,本来都已经准备洗脸睡觉的陈永明也跟着爬起来探头看了一眼,接着这模样文秀,据说出身很不错的青年便显得有点担忧地来了一句。 “喂,萧骜,刘常卿,这小孩是谁啊,你们俩就随随便便带回来,大晚上睡草堆里能是什么正经来路,待会儿让公社主任知道了……” “别成天主任主任的,说的好像谁怕了那个老泼皮似的,别瞎想啦陈永明,就你知道大局分寸是不是?哎哟老铁你快把这小孩给闷死了!把这些被子给拿开点!你这是埋尸啊!会不会照顾人!” 嘴里本来还在嫌弃着陈永明的刘常卿说着就笑着上去拉扯萧骜,顺势还把自己冰冷的手搓了搓硬是往他萧骜后脖子塞。 被冻得直接骂了句你大爷的给我滚开点的萧骜和他笑着打闹了一阵,又在转过身后看向此刻正皱着眉地盯着自己的陈永明后笑了笑。 两人眼神接触的那一刻,眉眼秀气的陈永明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躲闪逃避,他这几天一直没怎么主动和萧骜说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前几天晚上的那件他们俩都没什么脸再提的事。 毕竟谁也没想到这么株看着瘦弱单薄的蝎子草会在大冬天熬不住寒冷攀上了红棉树的结满花朵枝头,纠纠缠缠间两个人不知道忘/情地发泄了多少回不可言说的爱/欲。 而见他此刻这害羞样只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也没多说什么,在这群被发配到这儿的青年里永远最说得上的话的萧骜只挥了挥手显得挺坦荡地笑着道, “诶,行了,都看见人了总不能不救啊,捡都捡回来了算了算了,我去给这孩子弄点刘主任家的羊奶回来暖暖身,让这孙子又莫名其妙私扣我们的饭票,话说……你昨天不是还说脚冷感觉快感冒了吗……要不要也一起喝点?” 一听萧骜这么体贴地问自己,便缓和下脸色抿着嘴角地点点头,身体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很不好,动动就各种大病小病缠身的陈永明一直都是大家都习惯迁就照顾的对象,但是平时和他关系格外好的萧骜又是这里头对他最上心的。 只是他们俩这看似平常的对话照例是引起了包括刘常卿等围观群众的一致鄙视,边上眯着眼睛笑着看热闹的刘常卿更是故意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咳嗽了几下又装的柔柔弱弱地来了一句道, “骜哥哥,你卿妹妹也想喝,其他姐姐妹妹们也想喝点吗?” “想喝!想喝!骜哥哥快去快去大伙都想喝哈哈哈!” 一群流里流气地蹲在地上玩牌的小伙子嬉皮笑脸地就开始情哥哥好哥哥的喊,心眼本来就小的陈永明气得沉下脸,从床下来就在场的每个人都给来了一脚,接着就黑着脸坐在边上不吭声了。 而一脸无奈的上去想哄哄却也被迁怒了的萧骜只能回头掐着罪魁祸首的脖子无声地骂了两句,等萧骜硬是拉着想躲在屋里取暖的刘常卿一块摸黑出来偷羊奶之后,这俩自从来了这儿就一拍即合的家伙叼着烟各自用自己树上的小树枝来回晃悠着,一边等着羊圈里那小母羊自己乖乖的过来时又抽空的聊了几句。 “……老铁,别人看不出来,哥们儿我是看出来了啊,你还真和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小蝎子草像模像样地玩起真的来了啊,陈永明小少爷的姥爷和爹可是京里的正经干部,这会儿因为他植物类人的敏感身份把他送到这儿来避难,说不定今后就看不上你立刻翻脸不认人了啊……” 畏寒地搓着冰冷手掌的刘常卿言辞含糊地冲萧骜开口来了一句,听这暗含警告的口气显然是觉得他这事做的不太像他以前的风格。 而知道自家好哥们故意把他叫出来说话也是为自己好,可心里一对上那人又有点情难自禁,这会儿到底还是个浮躁冲动的小年轻的萧骜仔细想了想,还是保持着平时一贯的性格挺洒脱地笑了笑道, “翻脸就翻脸吧,这人不一直都是这种没什么良心,也根本捂不热的东西吗?不过他既然现在敢主动招惹我,也得先想想好我是不是能被他随随便便给踹了的人,有本事他就杀了我,不然这一辈子我都有耐心和他慢慢耗下去。” 知道萧骜这人压根就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种脾气很好的人,相当了解他骨子里那股狠辣劲的刘常卿也跟着抽了口烟摇摇头笑了起来。 等他臭流氓似的歪着嘴嘀咕了句实在不行,就手脚捆好抓到村头玉米地里给他再开一次苞,保证他心甘情愿地和你一辈子开花结籽,直接笑骂了句你低不低俗的萧骜说着就俯下身就挥了挥自己的红棉树树枝把母羊给哄骗过来,又开始动作熟练地取了一碗羊奶。 这刚挤下来的羊奶闻着特别腥,萧骜怕比丫头还难伺候的某人喝不惯还特意顶着大雪去公社食堂里找了点糖想遮遮奶味,跟着他后头的刘常卿看见他这样肯定又是一番挤兑和打趣。 而就在说着话的两人再一块迎着大雪回屋里头的时候,他们却有些意外地发现本来看上去并不喜欢孩子的陈永明居然已经在和那群小伙子一起和那已经醒过来的孩子挺小声地说话了。 “诶,你叫什么呀,今年多大啊。” 其实自己长得还是个小孩样的陈永明说着就和身边的青年们一脸好奇地望着这孩子。 “……岁……岁。” “岁?那叫你岁岁好吗?岁岁?岁岁?” 一脸懵懂的看着所有人的小孩看上去顶多才只有五六岁,白净秀气的小脸蛋倒是还挺招人喜欢的。 陈永明这么个娇气的少爷自从来了拉萨这里的农场,见过不少大鼻涕挂在嘴边爹妈都不给擦擦,让他看着就嫌弃的要命的土孩子,这么稍微比较一下他顿时就有点喜欢上这个叫岁岁的孩子了。 而萧骜看这陈永明这总是阴阳怪气的家伙难得这么有人性光辉,也显得心情挺不错地从后头揽着他的腰和大家一起佯装着端详了一会儿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当注意到陈永明不自在地偷偷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还一脸尴尬地推了推他,就喜欢看他这样的萧骜低笑着顺手松开了他,等把掺了芽糖的羊奶分成两份都一起递给了陈永明后,他这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和身后的刘常卿打趣道, “这小名倒是不错啊,岁岁才能平安啊,寓意真好是吧。” “……寓意好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让爹妈给扔了,冈仁波齐山离这儿不远,估计就是普兰县附近的哪个没文化的农户生了又不想要了才丢到粮食多的公社来的,这么大了还一问三不知的谁不定脑子还有什么问题,咱们真是捡了个烫手山芋回来,还是赶紧想个办法把他给送走……” 刘常卿这般说着脸上的表情显得挺兴趣缺缺的,他们现在这种情况就怕惹上事,一点点不顺利都可能一辈子被下放在这儿再也回不去了,但看大伙都围在那儿逗那小孩玩他也跟着来了兴致,没一会儿还教起那结结巴巴的小孩说起顺口溜玩了。 只是过了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要给这草垛里捡来的小孩起个名字玩玩,而这群平时业余生活的就特别无聊的大小伙子热火朝天地商量了一会儿,边上一个鼻子上架着副厚眼镜的青年先是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抽了本破旧的诗集出来,又摇头晃脑地主动开口建议道, “想给这小孩取一个好的名字,当然还是要看诗人作家们的呀,我觉得这首再别康桥就相当不错,这个孩子要是长大能像志摩先生一样有才学,肯定能成为人中龙——” “诶,行呀,那就叫志摩呗,万一以后就真成了个了不起的诗人呢?要不就直接跟着王四眼你姓王好了,这样你以后就成了你深深仰慕着的志摩先生的父亲,王志摩的亲爹了,东林,小贾,萧骜,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哈哈哈……” 一听刘常卿这混蛋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大伙都跟着一起哄堂大笑了起来,他们平时就喜欢拿这个叫王慧生的南方小伙开玩笑,每次看他身上这股南方男人特有的婆妈劲儿就觉得特别特别的逗。 结果那被众人笑话了的王慧生闻言也瞪着眼睛回了句好啊跟我姓王就姓王,接着就半开玩笑地把大家都赶走,直接把这孩子给抱到自己怀里了。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刚刚大伙逗了他半天都没什么反应的孩子一到那王慧生的怀里就真的显得特别乖地捂着嘴笑了起来,让刚好也看见这一幕的陈永明弄得脸都不高兴的沉下来了。 “哼,真没劲。” 陈永明这么一说大家就有点尴尬了,尤其是那本来只是想随口开开玩笑的王慧生,更是觉得不好下台,但陈永明这人一直脾气很大,什么事都爱瞎计较所以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反倒是萧骜见状主动站出来就给他和王慧生轻轻松松地解了围。 “慧生是株娃娃草,本来就特别招小孩喜欢,我们这些粗人不好比的,有些人就别生气了啊,不行你自己去生一个比较亲近你的吧。” 萧骜这么故意调侃了一句,除了脸忽然涨红起来的陈永明,大伙也都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气氛一时间缓和下来,所有人也开始各干各的了,可因为这件事到底弄得陈永明心里不太高兴了,所以那捡来的孩子的待遇自从这一晚之后瞬间一落千丈。 不仅是陈永明不怎么太爱管他了,萧骜为了照顾陈永明的心情,也就把岁岁外头当个随便捡来的小猫小狗似的放着,一直显得并不热乎。 再加上一群天天要下地帮扶当地生产的大小伙子本来也不会照顾孩子,所以撇开那真把这孩子当成自己儿子偷偷瞒着公社养起来的王慧生,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的大伙也渐渐地过了一开始的新鲜劲。 只是要养活这一张也要吃东西的小嘴,王慧生的压力肯定也是有的,那会儿公社每天给的粮食本来就特别少,药物紧缺的情况下人也生不起病,更何况在这穷山恶水的环境下很多生命都是很脆弱的。 所以当两三个月后的一天,王慧生照例是带着整天黏着他的岁岁从山上放羊回来,可大半夜的这抱着孩子睡得青年忽然就一脸惊慌坐起来地和大伙说岁岁好像发高烧了。 而唯一睁开眼睛并理会了他的萧骜皱起眉披着件衣服起身来看了看之后,也只是有点无奈地保持着最佳的耐心冲红着眼睛的王慧生压低声音安慰了一句。 “额头好像是有点烧……但这也没办法,公社里根本没有医生……要不去我去外面拧根毛巾给岁岁敷敷脸吧,我陪着你一起,你别打搅大家睡觉了,明天早上大伙还要起床下地呢,惠生。” “……恩,谢谢你,萧骜。” 王慧生这般感激地回答着,脸上也有点止不住的羞愧,可他心里实在是着急,这么个完全依赖自己的小生命他没办法不好好上心。 可尽管当时的萧骜和王慧生已经尽了自己全部的心力,但那个叫岁岁的孩子还是病的越来越来严重,红疹,高烧,烂疮还有不停地呕吐,把一直用心照顾着他的王慧生都快给逼疯了。 而就在王慧生几乎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个老天爷赐给他的孩子时,伴着某一晚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本来还病得很重的岁岁忽然就莫名其妙复原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什么让大家松了一口气的好消息,因为很快萧骜或者说他们一起的这几个人便发现了一件很怪异的事。 岁岁的病的确是彻底好了,现在活蹦乱跳的整天又能跟着王慧生上山去放羊了,可是拉萨公社附近的三百家农户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全都在一夜之间生起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伴着红疹和高烧,身上严重的溃烂更是会越来越多。 起先大家都没有好好重视起来,但是当病气在整个普兰县逐渐蔓延开来,几乎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的萧骜还是意识到了自己那一时的心软可能带回了一个情况很不妙的东西。 而这种本来还不怎么确定的猜测在那天他叫上了陈永明和刘常卿三个人一起从王慧生那里偷到了那个叫岁岁的孩子,并强行解开他上身的衣服,发现那些已经生长出来的白色菌丝后彻底得到了验证。 “呜呜救命……救命……怕……” 年幼的岁岁躲在草垛后面颤抖着肩膀哭,身上的细密白色菌丝也在从皮肤毛孔里慢慢地钻出来。 萧骜三人被眼前这莫名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弄得面面相觑,心里却同时意识到一种比植物类人还要不可思议的生物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老铁,我们这次可惹了个大麻烦回来……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一脸错愕的刘常卿提出的这种疑问萧骜自己心里也有,毕竟植物类人这种东西从共和国建国到如今被得到初步验证本身才经过了只有二十年不到,如今居然会出现这种并非植物也并非动物,而是借助自己的菌丝传播严重疾病的怪东西,这不得不让人感到造物的神奇。 而就在皱着眉的萧骜刚想开口问问身旁陈永明的意见时,他却忽然发现低着头冷着脸的陈永明表情看上去好像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 萧骜的声音让沉默的陈永明稍微回过点神,但是当他再次看向岁岁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是有点阴沉的可怕,刘常卿看出来陈永明好像是避讳着自己在这儿才不肯和萧骜说,只沉下脸来了句我还能卖了你们俩嘛不都一块过来了吗,而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尴尬的陈永明过了许久才皱着眉淡淡开口道, “我可能……已经猜到他是什么东西了。” 萧骜和刘常卿闻言同时愣住了,但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总显得气色很难看的陈永明却没有看他们,只是用一种阴森到恐怖的神情死死地盯着不停地哭泣的岁岁又咬着牙开口道, “他自己说的的那个名字,他身上的这些菌丝,还有这种能带来大范围恶性疾病的能力……这个小怪物根本就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他就是个灾星,旧社会的时候一般地把它叫做岁,太岁或者零岁,只要他出现在一个地方人就要开始生病或者打仗,你们要是家里有上了年纪的老辈随便问一问肯定也听说过这个东西,不过谁又能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儿,还正好被你们俩冒冒失失地捡回来了……真是倒霉又晦气,赶紧有多远扔多远,不然大家全都得没命。” 陈永明不像是在说谎的话让站在边上的萧骜和刘常卿都有些脸色难看,他们当初也不曾想到后果会变成这样,毕竟一开始大家也都是出于好意才救这个孩子的。 可是现在看来除了把他尽快地扔到远离这里的山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还被蒙在鼓里的王慧生发现岁岁不见了会不会急的想疯,而此刻仔细想了会儿事的刘常卿只是显得挺无奈地看了眼身边的萧骜,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 “我觉得吧,既然要送就赶紧送走吧,再耽误几天我看半个拉萨公社都要遭殃了,我们自己惹得麻烦那就我们自己解决,萧骜,你看着办吧,要怎么处理我都听你的。” 好友的话让皱紧着眉头的萧骜跟着点点头,他们此刻的心里其实都没有想太多,更甚至连萧骜都没有意识到一旁的陈永明的脸色始终不太好。 可等之后刘常卿独自被公社主任叫走外出办事,而他们俩则留下来商量怎么把岁岁给弄到没有人的山里去时,刚刚还不怎么吭声的陈永明忽然就趁着没人拉了拉萧骜的手,又在见萧骜抬头疑惑地看向自己后,红了眼睛抱住了他的腰又相当罕见地主动亲了亲他。 “恩?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这个时候的两个人还算比较交心,陈永明的臭脾气萧骜大多数时候都觉得还能忍受,有时候看他病病歪歪的还这么爱跳脚还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之处。 他私心里一直觉得陈永明还算是个心里还算留着底线的人,往后外头的大局面有所改变,他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首都去各自闯出一番名堂来。 可是谁想到就在他耐心地抱着沉默着流起泪来的陈永明低声哄了一会儿后,只以为他是生病了才心情不好的萧骜居然得知了一件在今后的许多年里都觉得相当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快死了,萧骜,你相信吗?我从一出生就注定活不长了,我姥爷和我父亲之所以会放弃我,还无条件服从政府的安排把我丢到这儿来,也是因为我的家族遗传基因让他们觉得我根本毫无价值……我一直很恨他们,就是他们害了我母亲还害了我……可现在没有人能帮我,也没有人能救我,我就只有你了,萧骜……” 眼角通红的陈永明一点点地把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外人的秘密给说了出来,他提到了太岁,提到了十种因为最早寄生于太岁身上,所以就含有特殊身体激素并生来就有严重基因缺陷的植物,甚至还主动地说出了刚刚并没有告诉刘常卿的关于岁的肉能长生不老,维持永恒生命,救死人生白骨的秘密。 可萧骜这么沉着脸听着越听却越觉得后背发凉,因为他已经隐约看出来陈永明想干什么了,这让他有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疯了。 而知道他彻底明白自己意思的陈永明也猜到了以萧骜的性格注定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所以他只是用力地抓住这最后机会,并颤抖着身体地抱着眼前还在摇摆不定的萧骜,又难得放下自己的大少爷面子一边哭一边质问他道, “只要能让我再多活两年,我就和你好好地过一辈子好不好?我发誓我绝对不贪心,你相信我吧,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萧骜……” 把萧骜这个人的心理拿捏得很准的陈永明靠着一个人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来都光明磊落,为人正派的萧骜这一次居然欺骗了自己的好友刘常卿,又背着所有人包括那个后来真的急疯了四处跑,最后失足摔死在山上的王慧生,和他的爱人陈永明一起悄悄把那个叫岁岁的孩子找了个山上的洞窟关了起来。 而这一关,居然就是整整五年。 五年下乡生活无比枯燥乏味,但萧骜还是靠着农忙后的自学拿到了首都高等学府的录取通知书,他和志同道合的好友刘常卿一起准备向上级政府提交自己从农场回城的工作申请,想以植物类人的身份回到中科院去参与如今正如火如荼的远古遗迹宗赞天坑的探发工作中去。 陈永明那本来在逐渐衰败的身体也渐渐地有了起色,更甚至在一个月前还得到了他父亲寄来的家书,摆明了是也等到了回城的希望。 可每当深夜他们俩偷偷地在农场外头找了一个隐蔽地方私下见面时,良心上忍受着巨大折磨的萧骜就夜不能寐,连面对曾经让他无比珍惜的陈永明也让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你怎么了萧骜?不会还在想那件事吧,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吗?他这种怪物是不会死的,就算被当成补品吃掉再多也是会重新长出来,而且他现在越来越大,等我们离开拉萨之后就把他好好放掉不就好了吗?” 陈永明一遍遍地用各种言语来安抚着萧骜明显不太对的情绪,虽然刚开始他也受到了一些来自自身道德观上的谴责,可是身体上的逐渐康复还是让他忽略了一个和所有人完全不一样异类的痛苦。 只是有时候看到那个靠在洞窟边上被拴着手脚所以哪也去不了,只会呆呆地看着山顶上不断往下滴水的孩子在一个人自言自语,时不时还会怪里怪气地笑起来,他也会有一点不安和焦虑。 而听到他这么完全没有一丝忏悔之意的说话,皱着眉的萧骜忽然就有了几分厌倦和疲惫,接着他转过来盯着陈永明毫无破绽的表情看了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显得有些自嘲地开口道, “也许吧……反正你也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了不是吗?说好的和我好好过一辈子,现在想想也只是当初拉我和你一起下水的谎话吧?再说你父亲不是都已经把那个女孩的照片夹在信里了吗?她看上去漂不漂亮?会和你一起生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孩子吗,永明?” 这话说完干脆收回自己视线的萧骜也不顾陈永明瞬间白了的脸色就径直站了起来,他这个人其实不怎么爱记仇,也确实不想故意给这人难堪。 只是很多事情憋在心里太久了也忍不住想说出来发泄发泄,而见陈永明这个混蛋又开始张牙舞爪地哭着想拉住自己说些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话,轻轻叹了口气的萧骜所幸捏住他的下巴吻了吻,又在勾着嘴角离开他苍白的嘴唇后,用他这一生最温柔动情不过的眼神看着他笑了笑道, “坏事都已经陪你做尽了,今后老了估计也要和你一起遭报应,别哭了,好好的去结你的婚,做你的大少爷吧,我这辈子注定孤家寡人一个,往后咱们各走各的,要是心里觉得委屈了,身体又有哪里不舒服了也可以再来找我这个老朋友说说,我能帮的一定帮,只求你千万好好对待咱俩的这点情谊,哪怕让我一辈子活在陈永明爱过我的梦里,也别让我哪一天真的恨上你……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第十一场极乐 藏庙的屋顶被成群结对闯入的人面秃鹫强行毁坏,落满墙土的肮脏地面,大片大片被撕碎的唐卡碎布,还有在空气中肆意蔓延开来的浓重血腥味都汇成了相当狰狞惨烈的一幕。 常人显然完全都无法想象这里刚刚才发生什么了不得的生物之间的争斗,而此刻站在半边围墙的废墟之下,脸上身上满是血痕擦伤,脖子上更是差点被割开一道致命的口子的闻楹则一动不动地立在黑暗的夜色之中许久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直到身后蒋商陆咳嗽的声音传来,他才像是回过神一般转过身将自己那几乎顶破整座藏庙屋顶的凤凰树树冠慢慢收起,又在走过来半跪在蒋商陆面前后开始替他处理起脸上的伤口。 “他肯定没尽全力,我们今天算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了,不过今晚过后,冈仁波齐山周边的生态系统真的是危在旦夕了,他花了这么久时间铺垫了那么多把我们骗到这儿,也真是用心良苦……” 听到他这么说,眼神淡漠的闻楹看上去一如往常,但必须要自己亲手去揭穿某些残酷的真相还是让他的脸色冷的可怕,他甚至一时间都不太想回应蒋商陆的话,只是闭上眼睛干脆地选择了沉默。 而见状一愣的蒋商陆也知道自己刚刚可能一不留心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了,只能轻轻的叹了口气,又抬起手指替他小心又仔细地擦了擦他脸上的血痕才开口道, “抱歉,不应该现在就和你说这些的,不然你先一个人找个地方呆会儿吧,这边我来收拾就可以了……” 这般说着,口腔里还在因为这几天吃药而止不住发苦地的蒋商陆便掩住自己的嘴唇冲面前的青年轻轻地开了口,他其实并不介意多退几步给心情糟糕的闻楹一点的空间冷静下来,事实上只要能让闻楹心里感觉好受一点,退再多步他都完全可以。 可当他的另一只手刚准备要收回来时,蒋商陆却感觉到自己忽然被一下子拉住了,接着垂眸不语的青年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又在替他擦了擦掌心的血迹后才口气沉沉地来了一句。 “我很好,你别管了。” “真的?” 蒋商陆一听这假的不得了的话就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眼,谁想到板着脸的闻楹听见他这么说居然又开始故意装哑巴了,直接就无视了他的话开始认真地帮他消毒。 蒋商陆被这明显在抵触自己的态度给弄得更不安了,只能跟着他一块沉默下来就等着他自己主动开口,而闻楹也在帮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会儿伤痕后,沉默了一下才捧着他瘦得面颊都凹下去的脸就吻了吻他嘴角的伤口。 “刚刚故意不搭理我,现在又开始占我便宜了是吗?” 一边回应着他的吻蒋商陆还一边含糊地笑着问了一句,见闻楹也不吭声就这么又低下头重新开始帮他认真地消炎,蒋商陆只一脸过意不去地转过脸叹了口气,才神色复杂地张张嘴开口道, “其实你真的想找人发火,不用顾忌那个人是不是我,这件事是我那天晚上回来之后多嘴了,我是真以为你没察觉到,不过我要是换个别的办法,其实今天晚上我们也不用这么直接地和他对上,你应该也有别的处理方式……但我实话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就是……算了,你和他都那么多年交情了,抱歉……” 蒋商陆这么说着挺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一贯很懂得照顾闻楹的情绪,王志摩之前背地里肯定坑了他不少次这件事他不是不生气,但他也怕贸贸然知道真相的闻楹心理上接受不来。 可是自打从首都离开,亲自杀死了陈永明的蒋商陆就一直在思考当初的糖棕为什么会懂得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寄生在雍锦城身上的问题。 因为后来的无数事实已经证明了,没有哪种正常植物会不具备这样微生物才具备的能力,除非有什么人曾经教给过他,那这个人现在想来除了曾经和他接触过萧骜应该不会是别人,那么又会是什么人教给那个时期的萧骜的呢? 起先他和闻楹都没有想通这个问题,所以他们只是把精神异常的萧骜找了个地方关了起来,又开始通过姚东林对看似没有帮手的萧骜进行一定程度的监视。 可谁想到,在他们一起进入冈仁波齐山后,还没等他们有机会喘上口气,这些事情就一股脑地全冲着蒋商陆来了,而这个时候如果一贯警惕性充足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可能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那他也白经历之前那么多场危机了。 虽然一开始他并没有立刻怀疑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过的王志摩,因为相比起这个早早离开他们去到了冈仁波齐,甚至还一度和他们求救过的可靠朋友,总是喜欢把有些事藏着掖着的遏苦都比这个看着无害的废话篓子嫌疑大。 可是当那天晚上他从卓玛拉山口发着高烧被闻楹带回来的时候,身上携带着病毒的他居然在模模糊糊间感觉到了一个非常强大的大怪物就在自己的附近,还在和无数弱小吵闹的小怪物窃窃私语。 那一瞬间蒋商陆终于明白过来大家之前的思维局限性在哪儿,而这个居心叵测的人又是怎样用一种怎么巧妙的方式完美地洗去了自己全部的嫌疑,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谎,可他的坦诚,却是建立在所有关于冈仁波齐的真相都是他一步步帮忙带出来的巧妙节奏上的。 因为他找借口回到了冈仁波齐,山才会重新生病,外头该知道的人知道了,才会自己自动送上门来。 他甚至不用亲自走出冈仁波齐山,就可以轻松借助当初被他救下,并借助了微生物寄生性保住性命的萧骜的力量知道远在首都发生的一切,而不管最后活下来的第一岁到底陈永明还是蒋商陆,只要有一个充满营养的新鲜食物能送到他的嘴边来,那么就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 想通这一点的那一刻,蒋商陆几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那群人给刺激多了,才会这么疑神疑鬼的往一个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的人身上瞎想,可闻楹随后奇怪的态度也说明了他的心中并不是没有怀疑。 但想通是一回事,真要是去验证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就连闻楹这么个不爱说话闷葫芦都和他提过不止一次当初王志摩对他的诸多帮助,人低潮期难得有个交心的朋友还被自己故意拉着演了这么一场戏来硬是揭穿了,任凭是谁心里都会憋着点无处发泄的无名火。 结果让蒋商陆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眼前一言不发的闻楹此刻听他说了这么多,居然只是抬起头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又一脸不解地问了一句道, “他做了不对的事,为什么要你来和我道歉,你和他之前很熟吗?” “恩?没有啊,我这不是……想让你心里稍微好受点吗?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还想冲人发火吗?” 被闻楹这么眼神古怪地问了一句,明显愣了一下之后好像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事了,蒋商陆这般想着忍不住低笑了起来,却没有再去说些完全不顶用的安慰话,只让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就慢慢地开始调整着各自心底杂乱压抑的情绪。 而眼见这人完全没有一点大难临头的紧张感,反而还有心情和自己在这儿假模假样地说笑,心里头本来真的充斥着无法形容的怒火的闻楹只抱住刚刚差点就被王志摩伤到的蒋商陆,过了会儿才压着心里的火气轻轻地叹了口气道, “谢谢。” “恩?谢我什么啊?”蒋商陆故意一脸促狭地笑着问他。 “没什么,自己去想。” 平时脾气就很不好,今天更是因为这件破事而心情格外不好的闻楹皱着眉就回了故意装傻的某人一句。 顿时觉得两个人谈了一年多之后,自己果然就没有当初那么被无条件惯着的蒋商陆就这么佯装着一脸哀怨地看着他,等把本来板着脸的闻楹看得都一脸无奈了,捂着嘴咳嗽起来的蒋商陆挥挥手才叹了口气笑着道,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还是先干正事吧,遏苦现在还找不到人呢。” 说到这件事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今夜之后的确还有很多事需要他们去操心,所幸两个人这次是彻底拨开眼前迷雾,看出点事情的前因后果来了,自然也不用再被有些人继续牵着鼻子跑了。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今晚的事情,才让蒋商陆恍惚间明白过来闻楹是真的已经从身上总有些稚嫩味道的青年过度为一个思想行为都很独立成熟的男人了,他并不是受了委屈也不懂得哭闹的小孩子,更不需要自己贸贸然地去为他设想一切。 这般想着,心里头莫名有些感慨的蒋商陆只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那些残留的菌丝和边上早就已经晕过去的谢沁和宗明苑,又显得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太岁今后肯定还要来再找谢沁,而且我听他刚刚的意思,他好像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身上的疫病,哦,对了,还有那个呼图克图……” 话音未落,他们便一起听到了一阵从走廊上传过来的缓慢脚步声,迅速沉默下来的闻楹和蒋商陆也不言语,只等那路都走不动的老喇嘛撩开帘子走进来,他们才一起看向门口面容慈悲的呼图克图,又眼看着这个目前立场不明了的婆罗门参类人冲他们双手合十弯下腰地笑了笑道, “短暂的争斗已经停止了,湿婆神之子的真正面目也终于清晰了,现在,两位有心情来和我喝一杯茶了吗?” …… 谢沁和宗明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和闻楹蒋商陆一起被请到了呼图克图整整点着十盏长明灯的房间里。 长明灯的光亮奇异地照亮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正红色的经幡下坐着的老喇嘛正在每个人耐心地斟茶,而似乎是看出来一直在皱着眉小声地咳嗽的蒋商陆嗓子很不舒服,他起身从自己身后的柜子里径直拿出了点麦芽糖后就装在桌上的铜器茶碟里轻轻地放到了蒋商陆的面前。 “哦……谢谢您,上师。” 见状赶紧双手合十向他礼貌道了句谢,蒋商陆其实到了晚上就不会吃太甜的东西了,一是他个人生活习惯一直保持得很好,怕瞎吃东西今后对牙齿和身体都不好,二是因为芽糖这种东西实在是太甜了,哪怕蒋商陆平时挺爱吃甜的也不太能接受。 而见他谢过自己却一副并不打算碰的样子,眯起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的呼图克图只摇摇头笑了起来,又在坚持着把茶碟推了推之后才用不熟练的汉语回了一句道, “吃了太多药之后舌头是会变苦的,配着你的茶喝上一点,糖会让很多生活不幸的人都开心起来,在过去,还是富人才能吃得起的东西,当然,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招待起你的东西了。” “诶……还有这一说吗?富人才能吃得起糖吗?” 虽然明显感觉到了这个奇奇怪怪的老喇嘛对他们的差别待遇,原本低头老老实实喝茶的宗明苑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而听到他这么问,坐在边上明显有些没回过神来的谢沁沉默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就听到那头传来了蒋商陆慢悠悠的声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这样,据说在上世纪,越是贫穷的地区吃东西的口味才越咸,咸的东西能配着米饭多吃点填饱肚子,好方便家里的青壮年每天下地干活,所以旧社会才有一种说法认为生活富裕的人才能吃得起糖,因为糖并不是必需品,基本也可以用来推测各个地方当年的具体经济状况。” 这般随口解释了一句,下意识地就看了眼身边正在帮他把碟子里的糖块都给丢到热茶里的闻楹,表情略显无奈的蒋商陆这般说完随手接过杯子就慢慢地喝了一口,等感觉到原本疼得难受的嗓子的确舒服了一点之后,被甜得直皱眉的蒋商陆便听着边上的呼图克图笑着开口道, “岁曾经和你说过差不多的话,他还小的时候就总是来找我要糖吃,一颗糖他能认真的含在嘴里吃上好久,吃了他就会变得开心。” 听到他贸贸然地就说到了岁,在座的另外四个人都表情各异,闻楹此刻的表情不太好形容,但他现在的确很防备眼前的呼图克图,也不怎么相信这个和王志摩明显关系不错的老喇嘛说出来的话,而看上去似乎并不在乎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今年都已经一百二十岁的呼图克图只将自己的视线转向闻楹又试探着问了一句道, “您现在觉得很生气是吗?”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闻楹皱着眉看着他。 “不,您当然应该生气,谎言注定会带来恶果,他背叛了您曾经对他的信任,把您和无辜的人也一起拖到了这个泥沼里,那他就其实已经犯下该下地狱的重罪了,其实我也早就和岁说过……可惜他总是说自己这辈子为了仇恨说了太多的谎言,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 “人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个世上经历了挫折也不丢失自己原则的大有人在,仇恨根本不是他作恶的借口,更不能成为一个人犯了错之后才抛出来的理由,也许他曾经真的活的很不幸,那请问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他硬生生推到现在这一步?就凭他那些卑劣的我完全想不出来的手段吗?还是因为我把他曾经当成了自己的朋友,而他就可以利用这点枉顾我爱人的生命这么伤害我,欺骗我?” 冷下脸的闻楹亲口质问人的时候口气总是显得非常吓人,如果真的让他发起火来,这个看着不爱吭声的青年简直能说出一千句一万句让人完全下不来台的话。 而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也大概看出闻楹哪怕之前再重视王志摩这个朋友,今后再对上这个人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被他莫名弄得有点不敢抬头的呼图克图也只是长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点点头道, “我明白了,也请让我……为我之前的隐瞒行为向各位真诚道歉。“ 这般说着呼图克图的神色有点说不出的惭愧,一声不吭的谢沁看上去神色不明,但显然并不知道该怎么插/进这段怎么听怎么让人不敢插嘴的对话中。 而轻轻拉了拉闻楹的蒋商陆见状也没有着急发表自己的意见,只眯着眼睛地看了眼正红色经幡后的那些古老的壁画,又在气氛稍微缓和点之后,才显得若有所思地冲端坐着的呼图克图随口问了一句道, “那后面的,其实画的就是传说里的十修罗吧?” 听到蒋商陆这么问,谢沁和宗明苑先是一愣,接着也一起看向了墙上那些高举着降魔杵怒视魔鬼的降魔尊者壁画,知道肯定瞒不了他的呼图克图先是弯下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眼看着整张脸几乎全无血色的蒋商陆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望着那些壁画古怪地扯了扯嘴角道, “听说修罗这个词,在密宗中指的就是那些自愿与魔鬼做下交易的人,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但是等我们把所有事情的线索串联起来,我和闻楹就大概猜到这一切的开端是怎么回事了。” “太岁,其实是一种借助孢子繁殖所以寿命永无止境,在生物链中几乎进化到最高程度的微生物生命体,可因为幼年期漫长的他在食物链长期中处于底层被捕食的状态,所以自古就有食用太岁能长生不老的传言。” “每一次当他被贪婪的人吃掉就会有一个新的修罗诞生,无数的分生孢子潜藏在修罗的身体里,然后新的太岁再从一个小小的孢子重新开始长大,当十个修罗以这种方式凑齐的时候,以不断死亡为代价的岁才能真正觉醒。” “那为什么……只有植物类人才能成为被寄生体呢?难道动物不可能被转换么,你这个猜想听上去并不严谨。” 谢沁皱着眉下意识地质疑起了蒋商陆的说法,但说出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口气好像有点不好,只能又略显紧张地抬头撇了眼蒋商陆,而蒋商陆听到他这么说只将自己的手指落在桌面上敲了敲,又显得并不放在心上的笑了笑道, “当然可能,可是考虑到微生物的寄生特殊性,不能将孢子借助母体代代遗传下去的动物明显比不上遗传性强大几乎和母体不存在区别的植物啊,太岁需要将寄生孢子借助其他生命体不断遗传下去,这就是他的进化方式,他当然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方法……” “其实我有怀疑过幼年期太岁身上的气味或者激素是不是能不由自主地对动植物产生某种神经方面的诱导,不然我难以想象会真的有那么多人贪婪到吃掉一个……看上去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的孩子,甚至我的某个祖先也跟着造了这种孽,所以才留下了今后这么多的隐患……” 这般说着明显就是想起什么才有点反胃,蒋商陆说完脸色显得更不好了,仅仅只是高烧下去浑身上下却还是泛着难以形容的酸疼,而注意到身边看着他的闻楹明显一脸担忧,蒋商陆只是笑着回了个我没事的眼神,又看了眼表情明显因为自己的解释而豁然开朗起来的谢沁随口问了句道, “不过说起来你不是一直在研究这方面的项目吗?介意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研究成果吗?” “……当然。” 知道闻楹和蒋商陆硬是从岁的手里救下自己的目的可能就在这里,谢沁也没有继续表现得像之前那么不配合,毕竟他也实在不想让蒋商陆更讨厌自己这个压根没帮上他忙,只给他添了不少乱的倒霉亲戚了。 而这般想着便皱紧眉头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思路,谢沁先是倒了一点杯子里的茶水在桌上,接着才用自己的手指用水渍慢慢地画出了一个类似树杈和树干的东西来。 “你们觉得,这像是什么东西?” “额?树吗?”宗明苑一脸茫然地猜道。 “也许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沙荆?”呼图克图仔细地看了看也疑惑地回答了一句。 “不,这其实是人类大脑神经元的树突,从外表看上去的确和树的生长方式很相似,大脑的一个神经元可以发散出数百个树突,每个树突又能分出许多细羽状纤维,有没有觉得这一点也和树叶树干还有树之间的关系很相似?” 谢沁这般说着抬起头看向蒋商陆的眼神里也闪烁出了一点知识分子独有的对学术的狂热来,原本精神状态并不好的蒋商陆听他这么说着明显也来了兴趣,只显得很客气地点点头就又示意他继续下去。 而见状的谢沁只将自己复杂的眼神转向一边同样也听着他说话的闻楹,酝酿了一下自己稍微有些激动的情绪才重新开口道, “我从还在读书的时候起就对人类进化这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从自然环境的变化和遗传学的角度出发,这些年也的确让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我有幸得出了一点自己的东西,于是三年前,当时还在国外任教的我曾经给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伪命题——” “如果把地球的漫长的进化史就看成一天,那么植物动物和微生物又会各自会在几点出现的呢?” “在一天的午夜,地球就这样忽然的形成了,等到十二个小时后,在大洋底部,远古细胞生物才开始蠕动,最早的微生物开始出现。” “它们是地球最早的居住者,大约从这一天的凌晨一点多到下午三点之前,整个地球都是属于他们的,所以他们手上掌握的有关进化的秘密肯定是最多的。” “六亿年前,无脊椎和有脊椎动物降生,那大概就是这一天的下午四点四十八分,四亿年前出现了两栖类,这就是晚上九点三十六分。这个时候,古生代基本结束,恐龙时代到来,这天结束前40分钟,鳞甲目动物几乎绝迹,地上充斥着大量的哺乳动物。” “十一点五十九分,高等动物终于出现了。” “一分钟后,旧的一天终于过去,新的一天彻底到来,另一种全新的智慧生命……高等植物也终于出现了。” 第十二场极乐 这一夜,呼图克图房间内的灯火一直亮到很晚很晚才渐渐微弱下去。 接近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屋内围坐着的几人才各自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情堪堪结束了这场结论相当耸人听闻的谈话。 谢沁全程都在语速飞快地阐述着自己那些只要欠缺一点专业性解释,就会显得相当荒诞的的设想,中途除了偶尔会跟上他的节奏稍稍提问几句的蒋商陆,其他人都没有贸贸然打断他的口中的任何话,甚至连年迈的呼图克图再次看向谢沁的眼神都有些难掩钦佩。 而前半生几乎将所有心血和情感都倾注在了这上面,完全醉心于学术研究的谢沁在将这三个有关物种进化的大方向推论整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后,这才略显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又冲在座的所有人缓缓开口道, “所以根据我刚刚说的,我暂时能得出的就是这样的三个结论,第一,【人类】就是所有物种进化的最高阶段,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不断进化的最终结果一定是变成【人类】。” “第二,过去的多少万年里,所有高等生物之间之所以能跨越生殖隔离进行繁殖,是因为他们各自产生的精/子,孢子和种子在从【低等生物】进化为【人类】之后,就变成了一种成分完全相同的遗传链状结构,经过父体母体交叉遗传重组,再通过一定概率诞生出新的后代。” “第三,太岁的确是一个还活在世上的【人类】,甚至是一种比【一般人】还要进化完善的【人】,我暂时无法没有给这种进化层次的生物命名,但他在高等微生物中的地位,其实就类似于……闻楹和高等植物之间的关系。” 这三个大胆的假设一旦抛出,几乎为之前所有横跨在动物植物和微生物之间繁殖进化的疑难问题给出了一个清晰的解题方向,而听他这么总结了起来,一直紧跟着他思路的蒋商陆先是将指尖落在面前的桌子上慢慢画出一条不存在的线,又显得不太确定地问了句。 “那我可不可以这样说,过去多少年间生物的进化史其实就类似于一个区间,目前在漫长的坐标轴上存在着三个停顿点,微生物总体是趋向于无限负无穷,动物暂时是零,而植物总体却是正在趋向于无限正无穷的。” “的确就是这样,合理又生动的解释,你以前是干这行的?”谢沁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没有,门外汉一个,只是忽然觉得你刚刚的形容听上去有点像这个……其实关于动物大脑神经和植物树杈的相似性我之前也猜想过,但没有你说得这么精彩深入。” 蒋商陆这般回答着摇摇头显得很坦然地笑了起来,谢沁听到他这么说自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悦,毕竟这可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能表现出来的思考深度。 可是注意到蒋商陆明显并不是在谦虚而就只是实话实话的样子,猛地想到罂粟花特殊的生长周期的谢沁也大概猜到了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但紧随而来的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惋惜和愧疚。 这样天赋绝佳的人居然从未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对当今世界整个科学界而言才是某种不可挽回的损失。 自己当初要是能早点找到蒋商陆,给他积极的治疗,再给他一个健康的成长氛围,他到三十岁时候的成就绝不会才只是一个靠自学才略有些自己心得的普通人,很有可能已经彻底超越了三十岁的谢沁。 只可惜,现在就是让蒋商陆跟着自己干这行,他估计也不会答应,毕竟看他的心思完全都花在了—— 这般想着,猛地想起某件事的谢沁也在怪异地在白发白眸的闻楹脸上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接着他就听着对面低着头的蒋商陆若有所思地开口来了一句。 “不过植物无限趋向正无穷的进化最终带来的结果到底会是什么呢……说起来你不是开花期都快结束了吗?现在身体上或是其他方面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吗?” 这最后俩句话显然是问闻楹的,蒋商陆的语气不算特别探究,只是很随口地问了一句,但今晚一直很沉闷的闻楹听到这话却半天没有吭声,等蒋商陆又出声叫了叫他,他才皱着眉抬起自己白色的眼睛一如往常地淡淡开口道, “……没有,并没什么特别的。” 他的态度看上去很平常,一副并没什么好透露给他们的样子也让蒋商陆点点头没再问下去,宗明苑听得简直头晕眼花,趴在边上都一动不动了,许久还是性格古板严肃的谢沁在边上主动打破这份沉默补充了几句。 “这些事情原本我是要在这次回到首都之后再整理传达给动物那边的军方的,但我现在人忽然失踪了,军方收到消息后肯定还会派大量的人再来冈仁波齐找我,未来的一周里有三成的可能性你们会见到闻天明本人亲自出现在这里,到时候我再尝试着和他见面沟通,你们不用太着急。” “恩。” 听到闻天明这个名字,闻楹脸上的表情甚至连变都没变,盯着他看的谢沁注意到他这种对任何人都很漠然的态度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再一想起闻楹和蒋商陆之间的特殊关系更是觉得心里不太放心。 而且从刚才起谢沁也已经敏感地发现了,相比起那天晚上闻楹独自一个人冒着风雪急切地来找蒋商陆时候的状态。 今天晚上这两个人之间总有种说不出怪异,虽然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一切好像也和之前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是闻楹似乎就是在无意识地疏远着身边的蒋商陆。 而正这般疑惑地想着这两个人这是怎么了,暗自打量着他们的谢沁便刚好和对面抬起头来的蒋商对视了一眼。 可是这一眼,却把谢沁原本都已经快到嘴边的那些不解和疑惑统统都给一下子打了回去。 【别多管闲事。】 眯着眼睛的蒋商陆平静地看向他的眼神中直白地传达着这样的信息,警告完他之后就和身边的闻楹继续说话的样子简直就让人背后都有点发毛。 而见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更担心他了,谢沁心情复杂地看着蒋商陆低下头和那个几乎已经排斥一切外人靠近的闻楹艰难地沟通着,那个人却一直很少有回应的冷漠样子,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的氛围哪里不太对劲。 一直到他们从呼图克图的屋子一起出来,困得脚步都快飘起来的宗明苑跟他一起落后着走在后面,始终留心着前面动静的谢沁不经意地便听到站在门口黑暗处的那两个人好像在小声地说话。 “我出去走走。” 这般说着着却看也不看身后的蒋商陆,自从亲自揭穿了王志摩的身份之后,今晚情绪始终不太对劲的闻楹忽然就皱起眉开口来了一句。 “喂,你等等,闻楹……” 开始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变化,本来还在低头轻声咳嗽着的蒋商陆下意识地就拉住了已经走在前面的闻楹。 等感觉到闻楹整个人都因为自己的触碰有些奇怪地僵硬住了,对这些情人之间的肢体动作几乎已经形成习惯的蒋商陆先是一愣,接着也赶紧自觉地松开了手,许久还是他自己主动打破这份沉默,又尽量保持最大尊重和理解地笑了笑。 “行,那你去吧,早点回来,外头挺凉的……别走太远。” 如果放在平时,听到这种话的闻楹一定会有所反应,可是今天很反常的是,面无表情的闻楹只慢慢地抬起头望了眼和自己距离很近的蒋商陆,又在望向两人交握的手掌后显得很压抑地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恩。” 没有任何象征性地关怀或是交代,这么说完闻楹就独自一个人走了,始终注视着他离去背影的蒋商陆过了一会儿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被明显嫌弃了的手,半响终于是显得很无奈地皱了皱眉。 但刚刚被闻楹给故意躲开的感觉也的确让他心里有点疑问,尽管蒋商陆已经很坦然地告诉自己,闻楹现在会这样只是因为和朋友被迫决裂,所以心情暂时没调整过来,自己不应该给他增加心理负担,但从刚刚的情况来看,事情的真相显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不过仔细想想,从哈萨克一起出来之后闻楹的状态就一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如果说在首都的那段时间是他们感情最契合融洽,最密不可分的时候。 那么在哈萨克的那段时间闻楹为了维持他们的关系就有点过于的紧张和焦虑了,虽然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忽然对他就莫名其妙地冷淡下来,却总透出股有点违和的形式感。 仿佛只能通过不断地对他示好,尽可能地善待他,才能向蒋商陆努力证明和弥补着什么。 而这种情况,其实在很久之前也同样出现过一次,那就是在他们刚刚确定关系的时候。 那个心里其实并不爱自己,只是在履行某种义务的闻楹也对他做过和现在差不多的事情。 想到这儿,蒋商陆的眼神忽然就闪烁了一下,他很不想这样胡思乱想来否定自己或是质疑闻楹,但他现在真的直接追上去问问闻楹他到底到底怎么了。 可等他这般想着又转过身来,却发现之前说好要去休息的谢沁居然站在走廊边上盯着他看,而知道自己被偷听了壁角所以心里难免不悦,沉下脸的蒋商陆刚要开口说话,谢沁就一脸不解看向他道, “他现在这是在为了太岁的事情迁怒你吗?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想找个人又不是找不到,他这样阴晴不定的到头来还不是折腾你……” 这话说得摆明了是觉得蒋商陆上赶着倒贴闻楹的姿态很难看,也不太理解看着是个明白人的蒋商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根本没自尊的行为了,结果蒋商陆听到这话倒也没有特别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许久才扯了扯嘴角显得很不耐烦地笑了笑。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说,能不能麻烦有些不清楚情况的人,别整天一副特别爱管闲事的样子,这对别人造成的麻烦真的很大,反正就算我说他没有迁怒我,他是和自己生气你也不会信,你就只相信自己眼睛现在看到的事情是吧?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被他尖锐嘲讽的语气弄得脸色不太好看,刚和他关系缓和些的谢沁顿时就有些尴尬,而蒋商陆见他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只掩着嘴唇咳嗽了一下又显得很不耐地摇摇头道, “算了,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这几天我会负责你的安全的,你不要乱跑就不会出任何事。” “陆……蒋商陆!你等等!” 被他作势要走的样子吓得直接就赶紧追了上来,一下拦在他前面的谢沁脸色很不安地叫了他一声,等看见长相和他神似,除了比他年轻点就只是更苍白消瘦了一些的蒋商陆眼神疑惑地看向自己,今年都四十好几的谢沁还是显得很严肃又不自然的低下头自我检讨道, “我,我之前一直不太会说话,还差点给你们弄出大麻烦,但我真的不是想害你我可以……可以保证。” “保证什么?”蒋商陆挑挑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保证,保证不以为是了,所以你能不能别和我一般见识了,我再也不多管你的闲事了……我们能再聊聊吗?不谈刚才那些事,就谈些最简单的,让你觉得心情好点的事可以吗?” 听到这老书呆子皱着眉最后喃喃出口的那句没忍住就古怪地看了眼他,蒋商陆本来也没打算和他一直纠缠这些事上,象征性地吓唬吓唬就差不多了。 可他总表现得这么执着,蒋商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谢沁不仅是他志芬姑姑的亲生儿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人也的确是个让人尊敬,除了情商稍微有点低其余哪里都十分优秀的科学家。 而这般想着,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困意的蒋商陆就懒洋洋地撇了眼面前还在等着自己回答的谢沁,又在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后开口道, “我和你其实没什么特别想聊的,但你要是真的想找个人聊天,我现在也有空,因为只有天亮了我才需要一直睡觉……一个小时够了吗?” “恩……够了。” “行,那走吧,去佛堂外面说吧,像呼图克图这样一百二十岁的老人家,晚上还是很缺觉的,我们还是别站在这儿说话继续打扰他了。” 说着又轻轻咳嗽起来的蒋商陆随手地就把自己肩上披着的外衣拉了拉,等他和谢沁一起缓步走到了外面之后,蒋商陆先是抬手点了只味道清淡的藏香,又在将手指上夹着的火签子慢悠悠地抖了抖后扔在火盆里和谢沁一起坐下来。 可刚一坐下,蒋商陆却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沁忽然从裤兜里摸了半包烟出来,又抽出一根朝他扔了过来,直接把顺手接住这支烟的蒋商陆弄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看你点火签子的手势就知道你经常抽烟,想抽就抽吧,我从二十岁抽到这个岁数其实也没怎么样,本来一个人长命百岁,健健康康一辈子的概率也不大。” 这般说着给自己点上烟的谢沁就不置可否地抬头撇了眼他,他常年一个人做实验需要熬夜和集中精神,时间一长烟瘾自然就很大。 而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因为闻楹很不喜欢他这个坏习惯,所以现在偶尔才会抽上一根的蒋商陆借着谢沁给的火也给自己点了一根,又在周围散开的烟草味中歪着头出了会儿神,许久才靠在身后诡异斑斓的壁画上舔着惨白的嘴唇一脸嘲讽地笑着评价了一句。 “听上去真不像个科学家说出来的话。” “科学家也有自己的怪癖,千奇百怪,甚至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大概二十多年前,我有个犹太人同学就喜欢把教授,牙医神父甚至是流浪汉带到实验室和他一边做/爱一边做细胞分解实验,后来他先于我三年拿到了学院大奖,搞得我们全年级的人都思考是不是也该找那个流浪汉先生上个实验床稍微激发一下自己的灵感。” “那你最后找了吗?”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完全没好奇心的蒋商陆都被勾起好奇心了。 “……找了,但不是流浪汉,我和那个犹太人同学最后上了床,可等我穿着他要求的白色实验服在操作台前上他的时候,他才一脸洋洋得意地告诉我,他当初之所以能拿奖是因为他爸爸是学院主席,这是个无关任何未知神秘科学领域的暗箱操作,我当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真是一言难尽,所以我和他分手了……” “所以这就是谢研究员终生不婚的原因?”蒋商陆眼神略显促狭地撇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其实你不用拿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今年都已经四十八岁了,那种和国内完全不同的开放环境下我想和找个男人或是女人消遣一下都很正常,我只是不想耽误自己的时间结婚生子经营家庭,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个生理方面有问题的性/冷/淡,我们这样不是都不会亏待自己嘛?” “谢谢你了,求你千万别这么谦虚,和您比起来我真的保守的就像个未成年人。” “是吗?那为什么我后来打听到不少有关于你的风流韵事,你之前在帮陈永明做事的时候也给自己找了不少不错的消遣吧?” “我连他们的手指头都没碰过,你没看出来我有洁癖吗?” 背靠在墙上的蒋商陆说着就又挺坦荡地笑了笑又抽了口烟。 “看出来了,看到你三十多岁了还这么真情实感的和一个小伙子谈恋爱,我就猜到你这十多年你真的有没见过什么世面了,他是你头一个男人?” “还真把自己当我监护人了?这事我爸活着都管不了我。” “没想管你,随便问问,你又不是什么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也不怕你蠢得被小伙子骗/炮。” 总是把姿态摆得很高的谢沁光从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来看,可真看不出能说出这么尺度惊人的话,但也许是低俗笑话这种东西的确很能让男人们产生某种微妙的共鸣,本来还觉得他这人特别乏味无聊的蒋商陆忽然有点想笑,紧接着他就真的大笑了起来。 “闭嘴吧你,到底有完没完。” 而见他心情似乎好了点,本来就是想缓解下气氛才会主动说起这说那是的谢沁也在看了眼他之后缓和了点紧张的神情,接着莫名就有点臭味相投,本身也挺有共同语言的两人就气氛相对安静地在降魔尊者佛像前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话。 “你除了在首都,原来之前在广州还有自己的房子?” 谈到某个话题时,谢沁忽然就问了一句。 “是啊,难不成我还要让自己四处住小旅馆吗?” “真会享受……那现在和闻楹这么风餐露宿地四处跑你真的觉得很开心吗?” “我很开心啊,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只是刚开始看见的你的时候,我差点就以为你会是个和我差不多的人,是那种相当自视过高,还特别自负又骄傲的那种人……但现在看到你苦行僧一样的感情观和完全自.虐的生活方式,我真的不太敢相信这会是这种人应该有的生活态度。” 斟酌着用词还是说了点自己心里的意见,谢沁的话引得蒋商陆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而看出他这一眼里藏着的诸多复杂莫名的情绪,谢沁只听到蒋商陆若有所思地笑着开口道, “也许吧,其实我要是没发病,说不定也和你一样跑到国外留学去了,其实我高考前也有过这样打算,想从事你这个大方向的工作,我父亲那边也给过我一定的暗示……也许在外头没有人管我,我这样的人会过得比你还放/纵荒唐,男人女人都随便当做消遣,还能收获名誉地位和金钱……” “你别故意这么说,真要是想重新开始现在也来得及,处理完这次的事情我可以给你写介绍信,我认识的人中三十岁拿到研究生学位,五十岁才拿到博士学位也不是没有,你又不是完全没有基础,现在国内氛围也很不错,没想过将来彻底找个地方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吗?” “恩?” 没想到谢沁忽然会这么说,手上夹着烟的蒋商陆和他对视了一眼,接着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才显得很不确定地笑了笑道, “再说吧,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真的稳定下来。” “你既然有兴趣,就没必要放弃,你有这个天赋,为了这些事浪费了真的很可惜,其实只要你不是罂粟花,都不用像现在这样和闻楹满世界的跑甚至是疲于奔——” “但有些事根本不能这样假设,我这辈子从一开始就被打到了十八层地狱,而你嘴里那个闻楹,就是把我从十八层地狱亲手拉出来的人。” “真难以想象你这样的性格居然还是个悲观主义者……那你想过这件事对你自己公平吗?他在你生病最严重的时候遇到你,给了你善意的同时也让完全没自制力的你对他患上了心瘾,而且直到现在你在其他方面已经完全康复,心瘾却还扎根在你的精神上控制着你……我不是想谴责他或是批评你,我只是想问问,你们俩这样你自己觉得正常吗?” 谢沁的眼神看上去很疑惑也很费解,已经习惯他这样直白讨厌得要死的说话方式的蒋商陆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一脸思索地抽了会儿烟又显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 “现在的有些独身主义者怎么都这么喜欢这么来否定别人的爱情观呢?你是这样,萧骜也是这样,哦,还有那个废话特别多的太岁,需要我向你们这些比社区大妈还爱管闲事的人一一举例他之前都为我做了些什么吗?” “……你不用故意这么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好了,蒋商陆,别这样瞪我,我又开始自以为是了我道歉,我也的确不了解以前的他都为你做了些什么……但我们从科学探究的角度出发,我来这会儿的这两天,他的那些表现真的让我很莫名其妙,你真的觉得他对你的那种流于表面的照顾是爱吗?你们俩真的一直都这样在一起的?” 谢沁的话恰恰说中了蒋商陆此刻心底的某些疑问,他并不是傻子,谢沁都能看的出来的事情他肯定也察觉到了,而也许是时候也需要找个能和自己私下讨论一下的人,蒋商陆想了想没有再东拉西扯地避开这个问题,就这么稍微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又忽然笑了笑道, “不,不是一直,不过大概开始了也有一个多月吧?之前还装得挺有耐心的,看上去没什么太不对劲的地方,那天晚上把我找回来还像模像样的拿话骗了我一会儿,但今天晚上好像真的对我挺不耐烦的,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你果然自己也感觉到了,那你刚刚还在里面故意问他那件事……” 谢沁匪夷所思的眼神让蒋商陆没忍住笑了,他确确实实是感觉到了,而且他现在的心情相当的平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平静,而把手指上的烟灰慢悠悠地抖了抖,蒋商陆回忆着闻楹一直以来的一些异常的举动,过了许久才眼神复杂地笑着叹了口气道, “他从很久以前,其实身上就有这个问题存在,如果要追溯起来,大概从他幼年时期,第一次种子萌发就开始了。” “你也知道,他天生是神树,也就是高等植物中拥有无限正无穷能力的特殊生物,所以他的进化过程是伴随着树突神经不断强大复苏的过程的,你刚刚不也说了,像我们这些普通的人类,大脑的利用率甚至都不到百分之一,可神树却能把整个大脑都进化到百分五十甚至更多,那相应的他就会有一定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了?真的和……顶端生物的进化方向有关吗?” “恩,关系的确很大,他从小就是那种不会哭闹的小孩,母亲过世了也哭不出来,反应迟钝,情感接受程度很微弱,后来被冻坏了一次就更严重了,这种情况延续到了他战友牺牲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他应该还是有自己的正常情绪的,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谁都一副完全漠视,一点不讲人情的样子,至少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没有这样,而情况发生恶劣变化的开端,就是我死了然后他被迫进化进入开花期的那次。” 说到这儿蒋商陆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皱着眉的谢沁隐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深意来,也没打断就听着他继续说,而蒋商陆在摇摇头才显得很自嘲地笑了笑之后才开口道, “虽然他没有说,但他对周围的人和事表现得越来越不在乎,属于人的情感逐渐微弱到不存在的事情,我也是能稍微看的出来一点的,其实要不是他在首都那次把命骨给我,也许还能拖一拖他进化的速度,但现在看来他是真的已经……进化成功了。” “完美强大的神树褪去了自己的人性,又解脱了自己的树性,变成了真正的拥有神性的顶端生物,完全没有用处,只能分泌多余情感激素的松果体就已经在他身上枯萎了,在这一点上太岁应该无比理解他的感受,也怪不得他们俩当初能做朋友……我现在对他而言,估计就和我们这些高等动物看低等动物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吧。” “因为不可倒退的生物进化,他现在对我没有感情了,他曾经那么重视我们之间的情谊,一次次不顾自己的生命来救赎我,保护我,现在却只能为了责任和义务继续照顾着我,再也没办法对我产生多余的情感了。” “可即使是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可能离不开他,不然负罪感真的会击垮他的,那对已经一无所有的他来说真的太残忍了,所以就这么着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闻楹就是我的活法,其他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另外,也麻烦你帮我稍微保密一下这件事吧,拜托了,沁哥。” …… 蒋商陆和谢沁之间的这番话闻楹显然就一无所知了,因为从藏庙里出来之后,他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呆了一会儿。 曾经被他意外救活的那株紫色的水母雪兔子现在已经长得很健康了,闻楹跪在雪兔子的边上替她检查了一下伤口,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安静的望着雪白的山峦尽头那群青色的天空出神。 当他感受着靛紫,藕灰,钴蓝等无数道颜色美丽迷人的云雾交织在一起直到与纯白的山体融合,白发白眸,容貌也带着股距离感的闻楹才依稀听到脚边的水母雪兔子怯怯地叫了他一声。 “凤凰,凤凰,你怎么了呀,是不是不开心啊。” “没有。”闻楹淡淡地回答。 “那你怎么都板着脸不说话啊?”雪兔子又问。 “不想说话。”闻楹显得很不近人情地开口。 “那您一定是不开心了,是谁让你生气了吗?那个人怎么这么坏,他欺负你了吗?” 小声嘀嘀咕咕的雪兔子一副很想替闻楹主持公道的样子,谁知道闷不吭声的闻楹听到她这么说忽然皱起了眉,半响回想起刚刚蒋商陆看着自己的眼神他才闭上眼睛显得很无所适从地开口道, “是我很坏,我欺负他。” 这般说着,面无表情的闻楹嗓子的声音都低沉了起来,雪兔子听他这么说很疑惑地摇了摇自己紫色的花瓣,接着就听到从来都正直又善良的神树用一种听上去很压抑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 “有的时候,真想干脆杀了我自己。” 这般自我厌恶地轻轻说着,皱紧着眉头的闻楹也开始反反复复地想着很多杂乱无章的事情,可是无论他怎么的去细想,怎么的去回忆,他的心底偏偏就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一样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想起来很多人很多事,都是在他短暂的二十多年里一个个亲身遇到的,而无一例外的,这些面孔扭曲的人统统都在冲他歇斯底,充满厌恶地喊叫着什么。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啊!自己母亲死了都哭不出来!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那个闻楹,就是个怪胎,对啊哈哈,你看他那副傻头傻脑的样子,上次我们几个抢了他的东西打了他,他也没反应,木头似的蹲在那儿,连求饶和哭都不会,太蠢了……”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这个人活下来了?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为什么死了?他就能活下来!我的儿子就不能活?为什么啊……你还我儿子的命来……他当时在你边上啊……你就不能拉他一把吗……” 最后一个中年女人充斥着仇恨的眼神让沉浸在回忆里的闻楹猛地清醒过来,而再一想到几小时前,当他亲自揭穿王志摩身份那一刻,那个眼神闪烁,脸上都是血的混蛋压低着声音一边不停地笑一边背对着蒋商陆偷偷冲他说的那些话,闻楹通红的眼睛里就满是冰冷刻骨的情绪在流动。 “神树阁下……别人都不了解你,我却很懂你啊,不然我们俩当初怎么可能成为这么要好的朋友呢?你真以为自己现在和救命稻草一样的抓着蒋商陆不放手,就能证明着自己还是个人了吗?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心吧,你现在真的还会在乎自己没有父母外公这些多余的人的事情吗?我如今这么背叛你,你是觉得自己被挑战权威产生的不悦多一点还是难过稍微多一点?或者我们把时间往前推一点,想想季从云死的时候,当时你的心里到底是想找到真相的欲/望多一点还是失去朋友的伤心更多一点,好好想,好好想,我不着急……等你想明白了,我再来找你。” 第十三场极乐 这一夜一直到天快要亮,蒋商陆快准备睡觉的时候,闻楹也没有回来。 蒋商陆一开始是坐在藏庙门口,一边低头看那些他还未完成的翻译手稿一边等的,结果一直等到他实在闲着无聊把谢沁丢给的半包烟都给抽光了,山路的尽头却还是看不见任何熟悉的身影出现。 这样的结果他心里其实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毕竟昨晚的某些迹象已经说明了有些很早就存在的问题已经在恶化了。 可也是在这样身处于雪山之中,灵魂都显得格外孤寂的时刻,蒋商陆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其实世界上最击垮人的,不是你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一件东西。 而是你得到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如果他真是个得过且过的人,这一切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无奈且尴尬了。 可惜他不仅身体上千疮百孔,整颗心也格外世故多疑,遇到什么事都没办法装糊涂,结果就是永远这么为难自己,也为难那个活得不比他轻松,甚至还要苦上几分的人。 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他们谁都放不下彼此。 这么若有所思地盯着脚边的那些剩下来的烟头就想了会儿事,清楚自己今天可能等不到人的蒋商陆皱着眉咳嗽了一会儿,在俯下身准备把地上的那些手稿都夹好收拾起来的时候却稍稍停顿一下。 【再等等吧,哪怕是再等上五分钟。】 脑子里的那道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脸色不太好的蒋商陆半响才麻木地扯了扯嘴角,又在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后重新坐了下来。 可继续等着这儿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做了,而就这么思考了一会儿该用什么事来打发时间后,蒋商陆随手便把自己常带在身边的那本日记本给拿了出来,接着就低下头开始小心地翻阅起那些,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他仔细看过,内容几乎都已经能背出来的信件。 【还有几天我就要离开官山寺,这应该也是临走前我写给你的最后一份信了。】 【一切都一如往常,除了又开始缠着我哭闹,问我能不能别走的归雪。】 【我有些束手无策,因为我实在不擅长安抚别人的情绪,这点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我的一个性格乐观的朋友曾和我说过,其实只要我表现出一点外露的情绪,那些人就不会对我有像现在这么大的意见了。】 【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笑,没有人情味的人是不可能有人会喜欢的。让他人对你产生认同感,也不会让自己总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可是说实话,这种事情对我来说真的比想象中要困难。】 【很早之前,我曾经不幸失去过一个对我而言意义非常大的朋友。我自认为在那件事上确实有我的过错,心中备受折磨的同时也无数次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 【可是后来当我回到家乡处理事故后续,同时见到他妈妈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情绪的我却表现得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有很多我说很久也说不完的优点,相比起一无是处的我来说真的要优秀的多,在他死后,他的母亲为他而哭,这让我觉得很惭愧的同时也很羡慕,但是我又对当时的局面完全无能为力。】 【我也想做个乐观积极的人,但有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活在另一个没有任何人的世界里。】 【所以格外感谢你,至少面对你的时候我的心脏就是活的。】 【也只有在靠近你的时候,才会让我觉得日子不至于一直那么难过。】 【闻楹】 曾经因为天各一方而发生在闻楹和他之间的信件,现在读起来,依旧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他们那段时间一共给对方写了十三封信,内容大多很简短,偶尔说些各自的见闻心情,不过这也是两个总是碰不到面的人唯一能用来交流的方式了。 至少如今蒋商陆再翻看起来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和当初一样,是一种能感觉到那个人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坦诚的感动,所以接下来蒋商陆也没留意时间就这么一封封地往下看了。 一直到他终于抵抗不了困意坐在门口就睡着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他等了快两个小时的闻楹才独自回来了。 而注意到脸色透出一种病态的白的男人明显是为了等自己回来才一直守在这里,有那么一个瞬间,脸上带着刺骨寒气的闻楹表情真的有些说不出的挣扎。 他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但是他真的觉得很无能为力,他明明站在他一生中最爱的人面前,但是现在却连手指尖都不想碰他。 不是不在乎了,也不是不爱了,只是觉得很冷,从头到脚都很冷,冷得仿佛都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这般想着,闻楹的眼神便透出股不似人类的冷酷起来,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强行忍耐着心头异样的情绪,又俯下身准备抱面前的蒋商陆回去睡觉。 可等闻楹刚把落在地上的那些东西都给收起来,又站起来想要拿回了藏庙里头,被他抱在怀里的蒋商陆却忽然轻轻地动了动,接着还生着病的男人那很困倦却强撑着精神的声音也含糊地响了起来。 “……回来了?” “恩。” “回来就好……我也准备睡了,要是还有什么事你先和谢沁说吧,我和他聊了一会儿得出了些新的结论,希望能帮到你。” 这话说完,抬起头看向他的蒋商陆就笑了笑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心里被他和往常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态度弄得很不自在,但皱着眉的闻楹还是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轻轻地点了点头。 等和完成每天必须都要做的任务一样把他送回去,又帮着躺下来睡着了蒋商陆纾解了一下心脏方面的压力,闻楹眼神平静地注视着男人安静困倦的睡脸,独自出了会儿神之后还是径直起身选择离开了。 而再当他找到已经在佛堂里和呼图克图还有宗明苑一起吃早点的谢沁时,站在门口闻楹和里头谢沁简单地对视了一眼,那头坐着喝茶的中年人也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找我有什么事吗?” 跟着他一起走出来的谢沁的态度看上去很客气,但也仅仅只是客气而已,他和闻楹之前不算熟悉,但和蒋商陆认真聊聊之后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认定的人,认定的事自己还是少泼凉水比较好。 所以此刻面对他确实不太喜欢的闻楹,他也只是态度很平常地朝他投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而单独和他找了个无人空旷的佛堂又坐下来,昨天晚上一晚都没有回来的闻楹沉默了一下,忽然用颜色浅得都显得无机质的眼睛看着谢沁淡淡开口问了一句。 “你和闻天明平时很熟?” “恩?还好吧……我和他目前住一个干部小区,偶尔一起打羽毛球,你忽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只是打羽毛球?” “不然呢。” 皱着眉的谢沁看上去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心里却总觉得和闻楹这种脸上写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谈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有点说不出的古怪,而面无表情的闻楹被他这么一脸疑惑地盯着也没说什么,过了半天才表情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确确实实觉得自己被哽到了,谢沁有点无奈地想着自家陆弟这到底是什么奇特的眼光,但还是耐着性子又和面前的闻楹说了几句话。 而不由自主地就把两人话题带到了正事上面,谢沁把昨晚和蒋商陆进一步细化的东西说给闻楹听了听,又眼看着表情淡漠的白发青年抬起手掌又指着墙角的某一点轻轻地问了他一句。 “如果这间屋子就是这个世界,那条线是y轴,你觉得那个地方会是什么?” 这话乍一听有点没头没尾,但仔细想想却很有深意,知道他可能想向自己透露些什么的谢沁将自己的视线落在那个被三面墙夹住的狭窄角落,许久才神情略显迟疑地开口道, “是原点?” “恩。” 顺着谢沁的思路就点了点头,闻楹静止的眼神中藏着很多复杂难言的情绪,但最终他还是将自己目前的所知道的一些东西以一种格外清晰透彻的声音缓缓开始叙述道, “到目前为止你和蒋商陆的所有猜想其实方向是完全对的,如今的世界的确可以用一个坐标轴来类比,按照你们的设想,植物存在于第一象限,微生物生存于第二象限,而动物则分布在y轴上,因为停留在原点的动物一直只能向上纵向进化,所以这么多年来,动物看上去都没什么横向阶段性进展的问题也在这里,但他的这个猜想其实是有一个很大的破/绽的……” “地球不可能是平面坐标轴,地球应该是一个空间坐标轴,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那个墙角一样,那才是地球该有的样子,所以原点是可以改变的,生物们生存的象限也是可以改变的,空间的灵活性能让任何一个可以形成力量支点的地方都成为新的原点,只要有人能做出这种改变。” 眼神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脸色瞬间大变的谢沁,闻楹昨天晚上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并不代表他心里就不在思考这件事,只是他需要的是脑海中大量信息自己沉淀下来的时间。 而一整晚在外面也大概理清楚了王志摩的某些目的,闻楹静静地等待着谢沁自己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听到对面的中年人冲自己脸色不太好地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道, “太岁他疯了吗?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不清楚吗?他想用什么来作为重建坐标轴的代价?破坏现有的生态环境?还是人为地迅速减少人口?” 科学家的思路总是跳得很快,这边的闻楹才只是帮忙开了个头,背后都凉了一半的谢沁自己就马上想通了所有的地方。 而想表达的也正是这个意思,闻楹将自己纯白色的眼睛望向冈仁波齐直到五月都没有化开的异样冰雪上,许久才用一种思维和情绪都清醒冷酷到可怕的眼神淡淡地开口道, “如果我没猜错,属于动物的原点现在就冈仁波齐山上,也许离卓玛拉山口也并不远,目前还没有找到原点的太岁正在利用自己的力量试图创建新的坐标轴,改变全体微生物长久以来,只能被迫生活在第二象限的恶劣生态。” “所以只要等他找到并毁掉原点,他心里的目的就达成了,一旦新的坐标轴出现,原点被篡改,第三场地球物种/变/革就不远了,这应该也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吧。” 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很严重的话,谢沁想控制住自己心底的情绪开口说点什么,但好几次都没敢打断平静陈述着的闻楹,不过他现在也总算是明白过来物种的进化都给眼前的这个少言寡语的青年人带来了什么惊人的改变了。 至少这种大脑方面的变相强化和对待问题的旁观者态度已经让他看起来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甚至是有点可怕冷酷到不好接近了。 “那你……你现在想到什么办法了吗?你对动物原点存在的位置有什么大概的猜测?” “这也是我现在想和你的事情。” 这般说着,抬起头的闻楹并没有停下自己解释的话语,他在谢沁无比惊讶的注视下将从空气中慢慢地漂浮着的白色凤凰花用手掌接住,又将自己逐渐恢复为本来的树形,所有神经元上的树突如同一片片羽毛般浮现在空中的美丽到不真实原身给他看了一下,这才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淡漠的眼神开口解释道, “我生来就是凤凰树,从空间直角坐标系的观点出发,除了存在于x轴这一头的我,那一头的太岁,还有动物原点,所有存在于这世上的生物都是生活在象限内的,我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可你也许不知道,每一个生物其实都是有他自己的一个进化程度的,这种程度之前我很难用一定的语言来和别人形容描述,但如果联系蒋商陆之前的话,你其实可以把他们理解成坐标,比如说,糖棕。” “【1147,998】,他现在正和地涌金莲在一起在逐渐靠近我,还有一天左右的时间我就能见到他们。” “【964,1234】缅桂花和缅栀子,他们带着槟榔正在前往萧山寻找荷花,一周后也能到达这里。” “【0,765】那些异常进化的人面秃鹫,他们正在我的头顶不断地监视我们,大概这样持续一个晚上了。” “【-31415,0】太岁,他目前正和菩提树遏苦呆在一起。】 “还有我自己,【31010,0】,当然这只是一个大概的数字,因为这几天我还在不断地进化,速度已经有点控制不住了,但我知道一切还没有到尽头,原点被我和太岁同时发现只是时间上问题。” “所以说你的进化其实还没有完全完成……你现在是这个意思吗,闻楹。” 谢沁听到这儿已经感觉到闻楹话里的意思了,他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看向面前的白发青年,想从他的表情中稍微看出点端倪来,但闻楹听到他这么问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还是闭上眼睛用一种冷得吓人的声音回答道, “我是这个意思,但其实也很快了,我现在已经基本没有人的感情和欲/望了,思考的方式也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掩饰什么,所以也没指望瞒得住他或者你,但是我现在和你这么说,只是想告知你,我不管是什么人忽然冒出来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谁要是敢这么做,我都会让那个人知道后果的。” “……看来进化为和我们这些蝼蚁完全不同的高等生物却并没有让你变得心胸开阔起来,你没感觉到你这样的行为其实很自私吗?你自己没有感情了却还要你们曾经的感情来留住他,那你现在留住他又想干什么呢?用来证明自己还是个人吗,神树阁下?你想过他现在的感受吗?” 谢沁的表情已经有点说不出的愤怒了,一方面他能理解蒋商陆的不愿意放手的心理,一方面他却被闻楹的这个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很冒火,而闻楹听到他这么问自己也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看向了他,又显得淡漠而疏离地冷着脸轻轻开口道, “我想过,但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所以我一定要留住他,哪怕有一天我真的不爱他了,我也不可能给他机会让他离开我。” “在这件事上不存在任何商量的余地,我可以帮你还有闻天明方面的动物政府找到原点坐标,制止太岁接下来的部分行为,但也请你还有其他人都离蒋商陆尽量远一点。” “我的脾气一直不好,现在这种情况下也真的很讨厌任何人再过度的靠近他,甚至是劝他赶紧离开我这个不懂感情的怪物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我的意思,谢先生听懂了吗。” 第十四场极乐 脸色苍白,身上衣服被褪去大半的遏苦在冰冷潮湿的洞窟中又一次艰难地苏醒,他的身体上缠满了越长越茂密的菌丝,这些菌丝的主人也正缠着他贪婪地吸收着他树身的养分。 这让遏苦的树身变得越来越虚弱的同时,也逐渐开始明白自己之所以还被他留了一条命了,只是因为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需要一个寄生的媒介来支撑他的快速进化。 而对上他此刻略显厌恶的眼神,完全寄生依附在他身上,身体几乎和他融为一体的王志摩只是骑在他身上喘/息着抬头冲他轻轻地笑了笑,又显得精神挺不错地扬着声音开口道, “抱歉啊,遏苦,说实话我也不想对你这样,但我怎么也抓不到蒋商陆,不能吃掉他补充营养的话,我就只能用这种迂回的办法让你来帮帮我了,而且闻楹那个可怕的家伙现在还在外面到处找我,要是不小心让他找到了我,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的……” “不过幸好我们正在莫比斯带中,等今晚之后我们就能离开这里继续往前面走,希望我这次运气能好点,那可是我找了五个月的东西啊,再找不到我也快没耐心了,唉,你说我要是最后真的找不到该怎么办啊,大话都已经和闻楹放出去了,到时候做不到好像显得我挺没面子啊……” 一句话就能说完偏要花十句话的废话篓子又开始念念叨叨地折磨别人的耳朵了,和他紧贴在一起荒唐的遏苦铁青着脸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却无法挣脱开这些死死缠绕在他身上的寄生菌丝。 可他的脑子里却还是下意识地回想着刚刚太岁无意中提到的那个特殊名词,而一想到莫比斯带这个地方当初是谁亲口告诉他的,遏苦的脸色就开始有些异样地沉了下来。 他作为一棵佛前菩提树,之前拥有相当漫长的生命,但他之所以能成为五树六花,却是因为他被上一个花期的神树赋予了一种特殊天赋,那就是距离现代时间跨度非常大的知识量。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未知的地名和现象,这在遏苦的树体基因中都有保留存档,这促使他能最早的确下定闻楹神树的身份,也知道很多有关植物进化的秘密。 而太岁口中说的莫比斯带,就是一种很神奇的空间环境,这种环境由一个被人为扭曲的平面组成,却足足架构起了三个离奇畸形的空间,但是这样一个按常理来说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却偏偏因为空间力量不稳定很能帮助生物的快速生长,但在此之前除了遏苦本人,这件事几乎不被任何人知道,连那本据说囊括无数未知秘密的阿姆莎传统民谣里都不曾记载过。 而他当初之所以会和王志摩主动透露这个秘密,也是因为他想通过寻找传说中的莫比斯带来帮助当时的闻楹完成进一步的进化。 可那时候身体情况很不好的闻楹本身还不能很方便的四处走动,需要从旁照顾他的遏苦也不方便独自离开,所以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说要去冈仁波齐帮闻楹找到莫比斯带的王志摩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可谁知道他的一念之差就这样造成了之后无数灾难和不幸的发生,那时候还没有开始进化的王志摩真的找到了莫比斯带,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占用了这里的空间环境开始达到自己的目的,如今更是故意把遏苦带到这儿来用这种方式继续刺激他已经不堪重负的精神。 但更让此刻的遏苦无奈且愤怒的是,他的身体经过两三天日夜颠倒的放纵,也的确正在逐渐习惯起和这个混蛋的这种类似植物开花授粉的寄生交流方式。 而用腿缠着遏苦的腰让他们俩被汗水浸透的身体贴得更紧,太岁一边眯着眼睛舔吻着闭着眼睛的遏苦的下巴,一边又忍不住低笑着喃喃自语道, “又在想自己到底有多后悔才会选择相信了我吗?别这样了遏苦,这真的不怪你,闻楹之前不是都没看出来我有什么问题吗?你这么好骗的一个人又怎么能想到这么多呢?唉,要是你现在肯睁开眼睛看看我就更好了,你明明都和我这么在一块两天了啊,怎么现在还一副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呢……“ 这般说着便一脸温顺地一点点啮咬吮吸着菩提树脖颈和耳朵的皮肤,纯白色的柔软发丝伏在面颊上,笑起来还有单边酒窝的王志摩俯下身舔了舔这棵出家植物紧张的上下滚动的喉结,又在勾起嘴角后随口调侃道, “真有点舍不得杀了你,每次都这么开不起玩笑,说起来你不是都偷偷喜欢一个人很久了吗?之前还给你的归雪小师侄悄悄写信说想考虑还俗,被我发现了你还不告诉我是谁……虽然像我这种菌类天生没有任何性/冲/动,就算有性.行.为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寄生更顺利,但其实我有时候也很好奇,为什么不管动物植物会那么热衷于繁殖,明明有更好的方式继承自己的本体基因,却还要通过频繁的性/交来完成,你说这一点是不是很奇怪?” 太岁的话让遏苦脸色不太好的黑了脸,这几天如无必要他都不会和这个总喜欢自言自语的家伙交流,但是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蛋偏偏就是有本事能把他激得口不择言,而此刻哪怕再三忍耐,呼吸都不太稳遏苦还是很不耐烦地侧头无视了眼前的王志摩,又缓缓闭上眼睛自嘲且失望地缓缓开口道, “我喜欢谁都不管你的事,给我闭上你喋喋不休的嘴,要是结束了就离我远点。” 遏苦的抵触态度让太岁的表情明显有点意外地愣了愣,但他并没有言听计从地离开菩提树而是借着遏苦的树身更得寸进尺地贴在了他冰.凉汗湿的胸膛上拿脸颊恶劣地蹭他吻他。 而看到遏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那些正在逐渐生命力的垂生气根也愤怒绝望地颤抖了起来,白发的太岁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表情显得挺古怪地笑着问了一句道, “真的这么喜欢啊,都这样了还不乐意和我说?可你要是再这样不理我,我就把那个人找出来,让他随便感染个绝症死掉算了啊?” “喂,遏苦,遏苦?还真的不理我了啊,我把你的手放开好不好?那你抱着我的腰稍微主动点,我就不继续难为你了,你就把我当成你喜欢的那个人啊,你心里就不想他吗?” 这般面无表情地听着,本以为他又是在随意逗弄自己的遏苦在下一秒居然真的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放开了。 而一脸莫名地睁开自己青色的眼睛对上太岁那一双白得泛灰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的遏苦只神情复杂地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又眼看着一脸轻佻的太岁主动凑上来环住他的脖子,先是拉着沉默的遏苦一起缓缓倒在他们身下那些洁白柔软的菌丝里,接着才贴着他的耳朵笑着开口威胁道, “我一直是个很过分的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一不高兴就四处杀人,给人找麻烦是我最擅长的事,可能因为总是蹲在角落里淋雨真的太寂寞了,后来就开始心理变态变得越来越见不得人好,而现在的我基本已经无可救药了……” “所以不管你心里喜欢的是谁,我都只能很抱歉的告诉你,你这辈子也许都不可能再看见那个人了,这是我第一次和别的生物发生完全寄生关系,和我绑在一起的人就只能一辈子成为我的所有物了,在这件事上那位凤凰尊救不了你,谁也不可能救得了你,或许只有我这个怪物真正的死了,你才能解脱吧……” “所以如果你接下来再惹我生气,我就真的要去再干点坏事才能心情好起来了啊……哦,对了,待会儿要是方便的话,麻烦你多叫几声我的名字吧,我想听有个人亲口叫我岁岁很久了,答应我吧,遏苦,好不好啊?” …… 五月的冈仁波齐依旧被冰雪覆盖着,这种气候上的异常也让所有人的心里都难免不太喘得过气。 至少这三天来和终于赶到这里的糖棕和地涌一起找遍了卓玛拉山口,却始终没有找到太岁和遏苦踪迹的闻楹看上去心情并不是很好,搞得糖棕和地涌也有点不太自在。 “蒋先生……闻楹他这是怎么了啊……我怎么觉得他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样了呢?” 私下里偷偷找他聊了一次的糖棕从表情上来看上去真的是挺纠结的,他这棵树一直活得比较傻里傻气的但在有些方面还是敏感的,而听到自己好友这么说也难得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如今正是男身,眼睛也恢复大半的地涌把手上的蛇抱着又看向面前气色并不讨好的蒋商陆,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你们俩不会是吵架了吧,蒋先生?不然凤凰怎么心情坏成这样呢,我和小糖可什么都没惹他啊,他就一副连看也不想看我们的样子,把我们都给吓着了,可他之前虽然性子也冷,却没像现在这样啊,除了您,我们可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把他弄成这样了……” 地涌的话让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的蒋商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叹了口气,但想到现在的闻楹可能也不太想让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这种特殊情况,所以蒋商陆只是和糖棕地涌拜托了几句,希望他们最近能稍微包容点闻楹的情绪,别和他计较,这才把他们给一起好言好语地送走了。 这要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或许蒋商陆还真能上去开解他几句,可惜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闻楹明显就不想任何人来干扰他或是影响他,所以蒋商陆也只能自己知趣点,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闻楹面前让他觉得烦。 而三天前算是亲自领教了一会儿什么叫做闻楹不讲道理起来的样子,谢沁连着几天都板着张脸,连话都不想和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产生任何形式上的交流,直接把这几天和他一块闲下来整理着自己那些的翻译手稿的蒋商陆都给逗笑了。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自从能帮得上他忙的人来了之后,他快有三天都没有和你主动说话了吧?这几天晚上还总是一个人自顾自地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这到底算怎么回事?他在和你单方面发泄什么不满吗?这要是在美国如果发生在一对伴侣之间的话就是彻彻底底的冷暴力,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还能笑的出来……之前想努力瞒着你真相的时候还知道和你装模作样,现在知道瞒不住了就所幸什么也不遮掩了,他是仗着你肯定不会离开他才这样的吗?他这个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谢沁的脾气哪怕之前还算可以,这几天也被气得风度礼节都不想要了,之前他自问没什么资格作为蒋商陆不负责任的倒霉亲戚来谴责和批评这两个人的关系,但是看到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哪怕是作为蒋商陆的一个普通朋友,他都觉得打从心底地生气。 而相对于谢沁情绪上的愤怒,从头到尾只是慢悠悠整理着手头那些字迹工整的手稿的蒋商陆却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勾着嘴角显得挺无奈地开口道, “他的脾气一直很不好,我提醒过你的,你不要自己吵不过他,就来找我添油加醋的倒苦水,我没觉得我和他之间怎么情况恶劣了,至少他没有让我走,也从来没有冲我发过火,他只是很理性地选择了暂时不见我而已。” “……如果你是受/虐/狂,那算我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你无论哪方面都很正常,所以我现在才要和你这么说,哪怕你冲他稍微发点火,让他知道自己不该像现在这样对你,也别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堪,我真的没看出来你这个人脾气居然这么好,你心里不觉得生气吗?” 谢沁疑惑的眼神让蒋商陆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的眼神看上去若有所思,但还是显得挺平静坦然的,而抬起头认真地想了一下之后蒋商陆还是眯着眼睛笑着拉长声音道, “还好吧,也不是很生气,不管你信不信但我真的从来没生过他的气,而且他现在这样也不是他的本意,所以真的没什么好生气的……” 他的这种态度让谢沁彻底泄了气,这种事其实最怕的就是蒋商陆现在的这种态度,因为只要当事心里人不着急,旁边看着的人就算是急疯了也完全不管用。 而显然并不想在这个格外尴尬的话题上和他说太多,蒋商陆说完这一番话就把两人的话题主动带到了别的地方,直到谢沁听到他接下来提到的某件事,原本还在和他正常对话的谢沁忽然有点意外地看向了他。 “你让我把这些手稿都一起带回首都去?然后帮你联系出版?” “恩,其实本来是想我自己亲自来弄的,但估计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也未必能有时间回首都去……所以这件事可能就要麻烦你了,你要是方便能帮我写个序就更好了……这些稿子我来回整理了快一年了,期间也修改了很多遍,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闻楹的母亲萧红过世之前,一直希望有人能来帮她继续完成这项复杂枯燥的翻译工作,现在我能全部整理出来,也算是帮这位古文字家完成她这一生最后的心愿了。” 看他嘴上说得这么轻松,心里十分清楚翻译古文字这种工作究竟有多麻烦棘手的谢沁也能猜到他一声不吭地做这种事究竟是为了谁,而越是清楚心里就越是觉得无可奈何,谢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无奈地揉揉自己的眉心出声问了一句道, “那署名呢?在萧红后面加上你的名字吗?” “……这倒不用,我其实不想在这本成书的任何地方看到我自己的名字。” 夹着烟摇摇手指直接就拒绝了这种能给自己一下子无数声誉和金钱的大好机会,蒋商陆被谢沁这么一脸意外地盯着,也没有立刻去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拒绝,就这么撑着自己的头懒洋洋地出了会儿神。 待他将手边的东西都仔细收好,心中隐约已经有了一个想法的蒋商陆这才抽了口烟显得若有所思地笑着提议了一句道, “要不就写上我母亲的名字吧,要是没有她当初教给我的那些东西,我这种根本没什么耐心的人也不可能接触到古文字这种奇妙的东西,而且她和萧红都算的上是那个年代才华出众的优秀女性,只不过我母亲把自己的时间更多地奉献给了她的家庭和孩子,所以一生才没有更多的机会去从事她喜欢的工作,她们这样的女性即使是老去了,枯萎了,内里的才华也需要得到大众的认可,恩,就这样吧。” 他的这种想法谢沁倒是难得显得很赞同地点了点头,由两位已经过世的优秀女性共同缔造出来的一本当代古文字巨著,现在又重新有机会被世人知晓,怎么想都觉得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而看到认可着自己想法的谢沁低头地记录起自己的要求来,明显还在思考着什么的蒋商陆想了想,顺便就又多提了一个要求。 “……另外,这本书首次出版或是再版后产生的任何收入,你都不用再给我了,我自己并不缺钱,今后也没什么特别要用得到钱的地方,你就直接帮我往帮助烈士家庭这类的福利保障机构捐吧,还是以萧红的名字来做这件事,如果是独生子女不幸牺牲的家庭,可以额外多给一点帮助,不够的话我这边也可以再出。” 语气难得放得很郑重地把自己之前的很多设想都说了出来,蒋商陆看上去明显就是思考了很久,所以交代起来的时候条理倒是很清晰。 而感觉他对某人的这种根本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情,缓缓抬起眼睛的谢沁把钢笔盖好搁在眼前的桌上,又看着他这段时间瘦得几乎脱了相的面颊显得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用心良苦地做那么多事情,又明显不想把这些作为挽回感情的手段,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想对他好,仅此而已。” “但我还是不太理解——” “黄色的树林分出两条路,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就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好的,听过,罗伯特弗罗斯特……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发誓我再也不说了,真的,这次保证不说了,只要他不再来莫名其妙地问我为什么要和闻天明在小区打羽毛球,我就真的什么也不说了。” 谢沁一副无奈到完全不想再多说的样子让蒋商陆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等他将自己的视线重新投向远处的雪山之后,神情莫名有些寂寥的蒋商陆在思考了一会儿后续事情之余,倒是又一次想念起了说是就快要过来,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的邓桃他们几个了。 而有时候人也真是经不起念叨,因为就在这一天终于过去,由于身体原因只能再次陷入沉睡,随后蒋商陆又如往常一样在另一个夜晚到来的时候苏醒时。 这一次迎接的他却不是前几天那种黑暗孤寂,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陪着他的房间,相反却是温暖明亮的长明灯和两个正隐约坐在他边上压低着声音小声说话的身影。 “叔叔他到底什么时候会醒啊……我好想哭啊……哥哥……” “唉,别哭呀,闻楹不是说叔叔晚上就会醒了吗?应该没什么大事吧?而且从云哥不是都说了,他有办法能帮我们救叔叔的吗?” “……哼,你别和我提前面那个人,他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叔叔都病成这样了,他居然还给我——” “嘘,我们还是别说话了——” 两个小东西叽叽喳喳的声音现在听起来,简直就好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了,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这是做什么梦了,被吵得皱起眉的蒋商陆抬手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又下意识地就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还没等他人完全坐起来,半困半醒间的蒋商陆就感觉到有个软乎乎的小身体一下子扑过来并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接着还没等他回过神,他家可爱得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般的小桃姑娘就在他的怀抱里直接委屈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大坏蛋……大坏蛋……你还知道醒……你要吓死我了……你怎么了啊……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呀……” 第十五场极乐 能和分离多日的孩子们再次重聚,除了预料之中的感慨和惊喜,这大概也是蒋商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一次醒过来居然觉得心情还不错的一天了。 所以哪怕自己身体还有点不舒服,蒋商陆还是强打起精神地从床上坐起来,又一边披上自己的衣服一边顺手把还在抽搭着的邓桃给抱到怀里。 等看到边上一品红有点羡慕看着邓桃和自己,蒋商陆也无奈冲他勾着嘴角招招手,接着他便看到一品红这小子开心地嘿嘿一笑,迅速地爬上来扑到蒋商陆怀里亲热地抱住了他。 “都吃晚饭了吗?谢沁的手艺比我很差吧?” 神情懒散地就笑着问了一句,藏庙里这几天都是谢沁和他轮流做饭的,但山顶上物资短缺所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所以此刻看两个孩子一起到了这里,蒋商陆难免就开始担心他们有没有被那些连他都没什么胃口的东西给摧残,而听到他这么问,瞬间想起谢沁做的那些可怕的东西的一品红直接笑着摇摇头道, “没有没有,二叔,我们今天吃的不是谢伯伯做的晚饭,是闻楹给小桃还有我单独做的汤圆,今天上山的时候,桂花姐他们姐弟还有我们几个一起在山脚被那些大秃鹫堵着了,是闻楹还有糖棕哥下去救了我们,然后还把大家都给安全地带上来了,闻楹做的汤圆可好吃了,对吧小桃?” “还好吧,哪里有那么夸张,你这辈子没吃过汤圆吗?要不要这么没见过世面!” 被自家小桃谴责地瞪了一眼,瞬间被哽了一下的一品红心想着明明是你吃光了自己的还抢了我的半碗,怎么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了呢。 而打从听到闻楹给他们做了汤圆眼神就有点说不出的复杂,过了会儿蒋商陆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又低下头若有所思笑着地问了他们一句。 “汤圆什么馅的?” “哦,红糖和芝麻,二叔你问这个干嘛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强行咽下嘴边那句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叹了口气笑起来的蒋商陆看上去并没有不对劲,但眼睛里还是头一回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闪过。 见状的邓桃像是隐约察觉到什么似的地皱了皱眉,等注意到蒋商陆这段时间明显瘦了许多的面颊,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担心他的邓桃想了想还是咬着嘴唇试探着问了一句道, “喂,蒋商陆,我问你,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啊? “恩?什么怎么了?”抬起头的蒋商陆故意笑着故意装糊涂。 “恩什么恩!别给我装傻!你以为我看不出——” 邓桃嘴里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品红给赶紧地拉了一把,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口气真的很冲的的邓桃委屈地扁扁嘴,沉默了一下还是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很生气地小声嘀咕道, “你们俩真要是敢随便乱来,我就一个也不搭理了,一个两个都是大坏蛋,再也不给你们织围巾了。” “没有……我发誓没有。” 被这心思敏感得不得了的小丫头搞得有点想笑,蒋商陆好说歹说地保证了一大堆才让两个孩子稍微放心下来,而就这么气氛不错的和孩子们说了会儿话,被吵得头都有点大了,心情还是挺不错的蒋商陆就听着一品红和邓桃你一句我一句地冲他叽叽喳喳道, “二叔,你肩膀酸不酸啊啊?我给你捶捶吧?” “我也来给你捶捶!舒服吗?这边呢?要不要再捶捶右边啊?” 两个活泼多动的小家伙说着争先恐后地往他这把老腰老背上捶,脊椎一直有问题的蒋商陆也不敢让他们乱来,赶紧无奈地拦住了他们又准备坐起来随便问点正事。 恰巧这时门口的帘子被撩了开来,听到动静屋里的邓桃他们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原本还在和他们小声说话的蒋商陆一抬头就看到同样许久未见的季从云脸色不太好地站在门口,而他的身后还跟着走进来一个高瘦的身影。 闻楹。 视线接触的那一刻,他们俩谁也没主动说话,一脸疏离冷漠的闻楹淡淡地看着他,停顿了几秒才轻轻地移开了。 抿着嘴唇的蒋商陆见状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低下头让两个孩子先自己出去玩一会儿,又看着连话都没和他说上一句的闻楹把两个孩子带着直接转身走了。 而目送着闻楹离开才径直冲门口的年轻人笑了笑,本来眼圈还红着的季从云见状也稍微缓和了神色,缓步走进来靠近他又显得有忐忑些地低着头轻轻开口道, “蒋先生,好久不见。” “恩,坐。” 蒋商陆的声音还是很久之前一样透着股潇洒沉稳的味道,季从云本来心里还在为他而难受得很,这会儿却觉得自己莫名地安心了一点。 即使因为自己的体质问题,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蒋商陆千疮百孔的身体上所有被微生物伤害而留下的可怕后遗症,但想到刚刚和闻楹在外面谈到的事,季从云还是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又低下头显得很艰难地红着眼睛道, “那个时候,我真不应该走的,我要是留下来——” 话没说完就被蒋商陆慢慢看向自己的眼神弄得尴尬地停住了口,清楚自己那时候哪怕留下来,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的季从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心里更多的是说不出来的自我厌恶。 而抬手拍了拍他瘦弱的肩又勾着嘴角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自己现在这幅重病缠身的样子可能吓到季从云的蒋商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缓和下口气又笑着转移话题道, “我还好,而且这次你不是来帮我了吗?希望这次一切都能顺利吧,说起来,白天到现在和闻楹有时间说上话了吗?” 听到他提起闻楹,季从云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就动了动,他不知道该和蒋商陆怎么形容,但他确确实实有点害怕刚刚那个样子看上去完全陌生,几乎找不到和过去有任何相似之处的闻楹。 而见他低下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大概也能猜到会是个什么情况的蒋商陆也笑着安抚了他一句道, “他心里其实一直很记挂你,只不过他最近压力有点大,心情也不太好,看上去就比较的……恩,你也看见了,不过他要是敢和你说什么找打的话,你就不要客气直接骂他好了,如果是你,他肯定不会还嘴的。” “我……我哪敢呀……我以前就打不过他,现在这样更加不可能了。” 季从云被蒋商陆的话弄得很无奈也很好笑地回了一句,他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其实和闻楹也没说上几句话,其中主要说的还是关于要在蒋商陆身上实验种植卡介苗的事。 只是季从云也和闻楹坦白了卡介苗这种东西在有些特殊人群身上可能存在的致命危险性,而想起当时闻楹脸上那种他不太好用语言形容的压抑表情,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的季从云再看向蒋商陆的眼神就显得有些莫名的严肃起来。 “蒋先生,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希望你千万不要介意,我刚刚已经在外面问了闻楹一些,但有些问题还需要你亲自来回答我,这关系到我能不能对现在的你种植恢复免疫的卡介苗,所以请你务必配合我一下好吗?” “恩,你问吧。” “您是不是曾经有过药物过敏史?” “有,我对包括吗啡在内的很多麻醉剂一直有过敏反应,不久之前还碰上了一次,我当时的反应特别大……” “那你的心肌炎最近有发作过吗?次数频繁吗?” “其实并没有太过影响我的生活,只是一定的疼痛感而已,我目前还算能控制。” “额,好的……那,那你最近有和闻楹……在一起过夜吗?” 压低着声音将第三个问题问出口的季从云脸上写满了尴尬和羞愧,刚刚他在外面也同样问了闻楹一些这样的问题。 只是因为要向病人自己求证再好确定,所以就他需要特别多问一遍,而哪怕已经有一点心理准备了还是明显愣了一下,知道这个过夜指的是什么意思的蒋商陆眯着眼睛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挺自然也挺想笑地回答道, “没有,我和他快有一个月都没有在一起过夜了吧。” 这听上去可真不像一对情侣的正常交往方式,至少两个二三十岁的男人天天呆在一块居然什么也不做听上去也挺匪夷所思的,但涨红着脸的季从云也没敢细想,就点点头继续往下面问别的了。 期间他又充满罪恶感地问了一些其实真的还挺*,也挺让人不好回答的问题,而怀着自己现在这是在求医看病,丢人也只能丢人一回的心理,蒋商陆只能若有所思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似笑非笑地开始回忆道, “最后一次是在哈萨克吧,恩,那好像是他最后两天的开花期,后来我太困了也不太记得过程了……什么方式和程度?这个为什么也要问?好吧,有进去……没有,他每次都会很小心,会帮我处理干净的,所以不存在任何感染和造成伤口的风险……不过我能问你一句吗?你刚刚真的也像现在这样去问闻楹这些问题了?” “啊……都问了啊。”季从云一脸尴尬地红着脸回答。 “那他看上去什么反应?” 觉得自己都这样问其实很没意思,但想了想,无聊的蒋商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实话实说了……咳,但有些问题那家伙死活都不肯回答我,所以我就只能来问您了。” 完全能想象那是一场怎样气氛尴尬的谈话,蒋商陆本来还只是觉得有点好笑,现在真心是有点想大笑起来了。 而看到当事人都这么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老觉得自己这样打探别人的私生活很不礼貌的季从云有点放下心来地松了口气,接着两人就开始仔细讨论了一下接下来几天蒋商陆身体方面要注意的问题。 “卡介苗对人体的生命危险真的很大,您现在这样的身体情况,说实话我是不建议立刻开始种植疫苗的,但也没办法,放任身体的免疫系统继续崩溃下去,造成不可挽回的身体损伤后对您后半辈子的影响更大,所以接下来的一周早晚我会先尝试着开始种苗,但这个过程会非常的疼,脊髓里头都有会火烧起来的感觉,您白天晚上可能都会疼的睡不着,身体上也会有种苗的疤痕留下来,另外——” “从云。” 原本还在认真地听着他单方面的和自己交代注意事项,可当他留心到季从云话里的某一个很奇怪的点时,蒋商陆忽然就疑惑地眯了眯眼睛,又显得若有所思地抬头出声打断了一句。 “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想先给我一点信心,但我并不是一个没有任何医学常识的人,我们姑且不论这种尝试本身存在的极高死亡率,其实一旦失败,最直接的一种后果你并没有打算告诉我吧?脊髓严重损伤之后,我后半辈子还能用自己的腿走路吗?” 蒋商陆直截了当就拆穿他的话语让季从云一下子沉默了,他没想到蒋商陆的直觉居然会这么敏锐,居然会这么简单地就看穿了他此刻真的有点难以向他开口的那个问题。 而刚刚在外头同样也没有瞒得过闻楹,脸上顿时写满了愧疚和无奈的季从云想了想还是红着眼睛看向蒋商陆喃喃道, “对不起,蒋先生,我不是故意不想告诉你,我只是怕你……接受不来,闻楹刚刚也问过我了,所以我现在就直接告诉您吧,我们现在这样做会有百分之七十可能会造成全身瘫痪,但您同时也有可能会彻底恢复健康,从此以后都不用再遭受疾病的折磨……” “……听上去似乎真的很难抉择。” 打从听到瘫痪这两个字表情就有点凝滞住了,过了许久蒋商陆才有些自嘲地冲季从云笑了笑又来了这么一句。 眼泪都含在眼眶里的季从云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确确实实觉得自己很对不住眼前这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男人,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能力局限性。 而兀自沉默了下来又在心里想了会儿事,蒋商陆并没有直接就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而是缓慢地抬起自己的眼睛又随口冲季从云笑着问了一句。 “闻楹知道这件事之后是怎么和你说的?” “他说……先让我进来问问您,这不是他能替你擅自决定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回答,蒋商陆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他心情有些微妙地低头笑了笑,刚刚被全身瘫痪这几个字吓得差点有点紊乱的心跳也渐渐地稳定了下来,而思索一会儿之后,他最终还是对季从云说了句要不等明天再说吧,你让我仔细想想。 知道他现在心情肯定比较复杂的季从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直接点点头擦了擦自己红红的眼睛起身走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其实还不算晚,但白天和闻楹在山上的大菩提塔,怙主宫殿,夜叉满贤宫这几个主要山体附近搜索了一天的五树六花们还是都各自撑不住困意提前睡下了。 可等他目送着季从云离开后,精神上还格外清醒的蒋商陆却没有去思考刚刚那个实在有点难抉择的问题,而是先给自己披上件厚点的毛衣服,又径直出了房门,这才一边咳嗽一边沿着光线昏暗的藏庙走廊慢吞吞地往佛堂后面的方向去了。 大晚上还要自己起来找剩饭吃这种事,怎么听都会觉得有点凄凉,还有点可笑。 蒋商陆前半辈子没过过一天像现在这样的日子,但现在就这么为了一些他自己也不清楚有没有回报的事而整天受着,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不良情绪。 只是当他亲眼在佛堂后的小厨房里看到那些卖相难看到牦牛都不会吃一口的茶撒水泡饭后,蒋商陆还是一脸郁闷地捏了捏鼻梁骨地叹了口气。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好像隐约站着个人,而等蒋商陆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便恰好对上了在门口站着的闻楹此刻正望向他的淡漠眼神。 这一瞬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可真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尽管蒋商陆随后就冲他轻轻地笑了笑,但是在那之后,他也没有主动和闻楹打招呼。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的闻楹说话,不管是佯装淡定还是其他怎么着,两个那么多天来都没有主动交流过,基本可以当做是在冷战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而一声不吭的闻楹就这么站在门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当看到那些蒋商陆差点就准备吃的东西后,白发青年先是显得很不明显地皱了皱眉,又抬手把那些已经完全凉了的茶撒都给一股脑倒了,等他将自己灰色的衣袖边缘慢慢地挽了上去后,青年这才淡淡地冲身边的男人来了一句。 “去找个地方坐着。” 一听到这熟悉得不得了的口气,蒋商陆一时间还真有不习惯,而低下头扯了扯苍白的嘴角之后,他还是慢悠悠地坐到边上,又开始安静地看着闻楹在那儿自顾自地忙活了起来。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明显都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可是过了一会儿背对着他的闻楹还是很难得地主动和他开口/交流道, “我把他们俩送去睡觉了。” “恩,谢谢。” 这话说完两个人又都不吭声了,一直没回过头来的闻楹感觉到身后坐着的蒋商陆好像不怎么想和自己说话,无机质的纯白色眼睛不知怎么回事的就微妙的闪烁了一下。 而轻轻垂下眸看了眼自己沾满面粉的手掌上刚好拿着的汤圆,这几天独自辗转去到普兰县周边十几个民居,这才买到了这半袋精面粉和芝麻的闻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声音冷漠地冲身后的蒋商陆开口道, “虽然王志摩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是曾经的他也的确说对了一句话。” 听到闻楹忽然这么没头没尾地和自己搭话,心里感觉到有些意外地蒋商陆抬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没吭声,却还是耐心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而闻楹在察觉到蒋商陆在听之后也没有做太久停顿,直接低下头一边继续认真地做给蒋商陆汤圆一边冷着脸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哪怕你之前努力三年,只要你有一秒不去努力,就有人要怀疑你前三年的努力都是假的。” “就好像你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的,是虚假的,是毫无破绽的表演,是自私自利的骗局,所有人都要争相来谴责你,还要莫名其妙地抢走你辛苦努力出来的成果,甚至连一个让你争取或是继续努力的机会都不给。” “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你曾经到底有多努力,或者是用心地付出过什么,人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听出他这话里冲天的怨气,蒋商陆要是还看不出来神树阁下这是对自己有情绪了,他也是白活到这个岁数了。 但仔细想想自己都被他这么莫名其妙的冷暴力好几天了,现在居然还要被他这么说,心里想着这是谁给惯出来的臭脾气的蒋商陆过了会儿忽然笑了,接着他眯起眼睛就冲背对着自己的闻楹显得挺感兴趣地问了一句道, “所以你现在这是在发泄你对我的不满吗,闻楹?” 他这么语气古怪的一开口,闻楹本来已经基本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心里忽然就有点不对劲起来。 他本来其实没想对蒋商陆说这些话的,只是这两天老看到谢沁那个不确定因素和蒋商陆在一块,现在又隐约感觉到蒋商陆对自己态度上的转变,所以他才会不受控制地说了刚刚那些话。 可是说出来之后,闻楹就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了,虽然他现在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才会不引起别人的反感,但是此刻被蒋商陆这么一问,他还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皱了皱眉地轻轻道, “没有,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 “那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向我愤怒地表达你还没有完全消失并且打算死扛到底的爱意是吗?哦,不对,你明明夸的都是王志摩,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我,看来我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蒋商陆这么神经病一样地随口胡说八道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而被身后这人故意一扯开话题又不想吭声了,闻楹皱紧着眉头把手上的一盘子汤圆都给下到烧开的锅里,又拿筷子搅了搅合上锅盖,过了许久,他才闭上眼睛显得很无所适从地抿着唇回答道, “是。” “是什么?” “我是爱你。” “恩?” 这个像是叙述事实一般的表白简直忽然得让蒋商陆自己都没想到,哪怕是当初他们刚在一块的时候,他也从来没从闻楹嘴里得到过这么一句郑重其事的我爱你。 而赶紧地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那个据说已经快要没有人类感情的家伙,一时间的蒋商陆只听到闻楹的声音像是透过一层失真的雾气轻轻地朝自己传了过来。 “【-3654,786】这就是是你现在的坐标,我一直都让自己牢记着这一点,所以无论你的人在多远的地方,我都能找到你。你的确算是我还是一个人,一棵活着的树的证明,但我真的从来没想过因为这点才要去抓住你。” “我快要忘光人类的感情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忘记你,尽管我现在已经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不是爱了,但是当我尝试着把自己所有的感情用质量单位完全换算之后,我的脑子里并没有感觉到你的分量变轻了……这也许就是一个已经没有感情的怪物的爱情,不管你现在……还愿不愿意相信。” 第十六场极乐 这碗汤圆煮好之前,闻楹和蒋商陆的气氛都有点说不出微妙。 闻楹刚刚说完那些话,就又和根本没发生过这回事一样继续煮低头汤圆了,仿佛他那番话全是对锅里的那些汤圆说的,连个正脸也不肯给蒋商陆。 而被他这幅不愿放开自己却又抗拒自己的矛盾态度弄得有些无奈,知道他肯定还在等回答的蒋商陆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笑着开口道, “恩,知道了。” 知道了,这显然是一个很模棱两可的回答。 至少闻楹听了之后并没有感觉到蒋商陆心里的真实态度,这让皱紧着眉头,心中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青年忽然有点不安。 而就在随时注意着身后动静的闻楹思考着自己还要不要再说一些别的来缓和下此刻的气氛时,他忽然就听到蒋商陆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这八个字让闻楹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僵硬住了,这一瞬间他冰冷厌世的内心差点就溃不成军,只有一种他完全无法形容甜苦的滋味在慢慢蔓延。 在此之前,他一直处在格外紧张焦虑,茫然自责,偏偏还不找到发泄方式的处境之中,这一点光是从他会用眼前这种含蓄的方式来向蒋商陆示好就很明显了。 万幸的是,蒋商陆似乎永远有这个耐心和毅力去试图看穿他漠然眼神下浮动的真实情绪。 而即使眼前的闻楹什么也没说,却也清晰地感觉到了青年身上那种冰冷的感觉消融了一点,蒋商陆接着也并没有着急去继续说上些什么,就维持着这种相对缓和些的气氛和他聊了几句别的,又看着闻楹继续在那儿给他认真地煮汤圆。 谈话间,糯米食的香味隔着朦胧的热气传来,红枣和醪糟的甜味也显得格外诱人,仔细想想,普兰县周边根本不可能有很多种芝麻麦子的农户,藏民的主要农作物明显不包括这个,现在这种积雪未化的时候,这些糯米和芝麻的来源就更值得人深思。 蒋商陆是不清楚他到底是跑到哪儿去才弄到这些东西的,但他并不是不懂闻楹对自己那份心意。 这般想着,独自坐在门口的男人便无声地叹了口气,又以一种沉寂的眼神盯着落在自己膝盖的手看了一会儿。 他的手掌心看上去很粗糙,虽然十根指骨还是和从前一样细瘦精致,但是那些难看的疤痕和皮肤黏连的痕迹还是严重影响了这双手原有的美感,而仔细想想的话,这一点其实就和他的人一样。 这种想法可真有点不太符合蒋商陆一贯的自负为人,所以他只是自嘲地挪开眼睛,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如今可真有点越活越回去了。 而在思索间他便察觉有个人从身后过来又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接着他等了好一会儿的那碗汤圆也终于是递到了他的面前。 一切看上去似乎还是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 两个人的安静夜晚,一份蒋商陆喜欢的夜宵,然后他们再坐在一起一边吃东西一边说会儿话。 虽然现在的情况明显又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他们俩这会儿的心情也都各自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但是当蒋商陆接过那碗碗底应该很烫的瓷碗,他却并没有觉得很烫时,他还是看了眼身旁低着头正在擦手的白发青年又出声问了一句。 “你不吃?” “恩,不吃。” 声音冰冷地这般开口,长发显现出白雪一般颜色的闻楹纯粹是一副叙述事实的口吻,但听上去还是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听出他话里有些不好情绪的蒋商陆只是点点头,接着就开始低头吃自己手上的这碗汤圆,也不过分地询问接下来这些闻楹明显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了。 只不过闻楹自己似乎也开始意识到,他这种情绪表达不当会给别人带来不好的感觉,所以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主动望向蒋商陆苍白消瘦的侧脸和被糖水染得有点红的嘴唇,又显得很诚恳地解释了一句。 “不是因为你……我从半个月前开始就没有任何饿的感觉了。” 这般说着,注意到蒋商陆的神情明显变化了一下,闻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详细说自己身上的这些特殊进化特征,只能尽量缓和下语气,又低头慢慢脱掉自己的鞋给蒋商陆看了一下他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畸形,呈现出一种像老树根一样怪异感觉的双脚。 “丧失五感和欲/望,器官和四肢最大程度合理化利用,生物的进化之路是无穷无尽的,我可能……真的快走到头了。” 低头重新给自己穿上鞋的青年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向自己的爱人坦白身体上的丑陋变化,明显还是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一时间有些不想去蒋商陆的眼睛,只觉得也许此后一生躲躲藏藏的继续避开他的视线才是自己应该的归宿。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亲眼目睹这一切的蒋商陆只是先把手上的汤圆碗给放在脚边的地上,又将自己的双手摊开给闻楹看了一下,这才冲他挑挑眉问了一句。 “是不是很难看?” 这般说着,蒋商陆就故意给闻楹看了看自己手指和手掌上的那些疤痕,一般情况下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对这双手有任何正面的评价,可闻楹见状却只是慢慢地对上他的眼睛,又显得很不解地摇摇头回答道, “不会,很好看。” “……你能不能稍微配合一点,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继续说下去。” 本想通过一番‘我们其实一样难看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的话语来稍微安慰一下眼前的青年,可被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话,搞得不知道怎么接的蒋商陆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被闻楹一副我这是在说实话的眼神弄得一愣。 莫名就有了一种被夸奖和赞美的感觉,转过脸看向另一边的蒋商陆努力地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但嘴角却有了些许被取悦到的无奈弧度。 而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爱听自己这么说,虽然情感严重缺失,但是智商还是很可靠的闻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表情漠然却又显得诚意十足地开口道, “其实你在我眼里真的不存在任何缺点,不管你做什么都会很吸引我,我只是没有欲/望了,并不代表我就丧失了正常的生理功能,只是我觉得你最近应该没有心情,所以——” “好了好了,可以了可以了。” 赶紧打断这位因为没有人类情感了,所以现在连害臊都不知道怎么写的神树阁下接下来要说的话,蒋商陆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这么忽冷忽热的来回折腾自己,只能把汤圆碗重新拿起来后一边慢慢地吃一边难掩好奇地笑着问了一句。 “这是你进化的越来越完善的大脑教你说出来的话吗?” “不是,我自己想说的。” 神树阁下这张写满了我从来不说谎的脸给他的话带来了很大的可信度,当他用那种完全理性化衡量情感的眼神安静的看着你时,蒋商陆简直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才会误会了他这满腔的爱意。 而顿时就有了一种自己这辈子估计也只能心甘情愿地撞死在这棵树上的认命感,蒋商陆把碗里的最后一颗芝麻汤圆也给吃了,这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看向他道, “手艺不错,话也很中听,不过我能问问……这是你花了几个晚上才想出来的吗?” “……三个晚上。” “都呆在哪儿想的?” “空行母湖边。” “大晚上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呼图克图和我说,在穿过卓玛拉山口时意外丢失的东西只能自己找回来,过去的苯教徒用磕满一千个等身长头的方式向神明祷告乞求自己家人和爱人的健康,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可能也不会有神明理会我,但我还是想试试看。” 并不意外地得知了他前三天晚上到底跑去干什么的真实原因,听到他说到自己的健康问题,蒋商陆也顺势想起了季从云之前和自己说到的那件事,而其实也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关于种苗这件事的想法,蒋商陆想了想便笑着问了他一句道, “要是从云的疫苗种植失败,我真的就全身瘫痪了,你会觉得很麻烦吗,闻楹?” “我为什么会觉得麻烦?”闻楹皱着眉看他。 “……先别说的那么轻松,你仔细想想看,我今年三十二岁,疫苗一旦失败免疫系统恶化,就算乐观点想,我顶多也只能撑十年了吧?这就说明,我要像个废人一样折磨你直到你三十五岁,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四十二岁的老男人了,在这十年里我的一切行动都要依靠你,按照你的性格你的确不会放弃我,但你也已经对我仁至义尽了,可能到那个时候已经连我们这点过往情谊都忘干净的你看着我的时候,都会有点疑惑地想自己到底当初会那么坚持……” 嘴里的话没有说完,蒋商陆已经注意到闻楹的脸色难看地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些话挺刺耳难听的。 但该说清楚的一定要说清楚,哪怕是闻楹待会儿会冲他发火他也认了,可闻楹并没有因为被这样恶意地质疑就冲蒋商陆发火,事实上他只是沉默着闭上眼睛显得很冷静地一字一句开口道, “如果有一天闻楹会这样对蒋商陆,那就说明他只是个禽兽,根本不配活着,他脑子里的绝对理性会告诉他,他这种人应该马上去死,而不是觉得为了他放弃一切,活到这个地步的蒋商陆会很麻烦,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头一次从少言寡语的他嘴里听到这么尖锐的话,蒋商陆怪异地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又艰难地回了句抱歉,而闻楹听到他这么说也没有什么表示,半响才以一种纯粹叙述事实的口气继续开口道, “我知道你有顾虑,我前几天表现得也真的很糟糕,但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所以我只能尽力给你我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一切,我知道你对自己要求总是很高,想尽力摆脱自己健康上的问题,能多帮我一点就是一点。” “但其实对于我来说,我最大的心愿就只是和我的爱人后半生都呆在一起,即使到那时候,他年纪大了,我也彻底失去了人类的感情,但我发誓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失去他,他就是我的感情,他就是我的世界,能为他而坚持,是我的荣幸。” 因为他的话而神情有些动容的蒋商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抽痛,但更多的反而是一种甜苦夹杂的庆幸之感。 坐在他身边的闻楹注意到他的眼眶有点红了,神情微有些紧张的同时也有点想抬手触碰他,但他最终也没有贸贸然地不经过蒋商陆的允许碰他,只是以一种忍耐克制的眼神低下头又慢慢地开口道, “任何事都会有一定的风险,不要顾虑太多,季从云的方法成功了很好,不成功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觉得心情不好就和孩子们多聊聊,我知道我在的话你反而会很有心理负担,所以接下来几天我会暂时离开,太岁的踪迹我已经感知到了,但他在周边地区故意弄出了很多微生物大型菌种攻击附近的藏民,所以我只能先和糖棕他们去更远的地方收拾残局,你就和谢沁在这里等着闻天明的人上来吧,辛苦了。” 这般说着,心里层层冰雪消融,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在漫开的闻楹就站起来径直准备离开,他刚刚一直会等着走廊这里,其实也是想给蒋商陆亲手做一碗汤圆再认真地说一句告别。 只是还没等他完全起身,闻楹就觉得自己的手被身边的人一下子拉住了,而扯了扯嘴角的蒋商陆看上去有些艰难地想和他说上点什么,半天却只是叹了口气又主动凑过来在吻上了他微微僵硬的嘴唇。 “……你之前真的吓到我了,你知不知道?” 这般轻轻开口,语气中却也有着难以掩饰的心惊胆战,蒋商陆并不是真的能大度洒脱地面对自己的爱人可能不爱自己的事还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他也想给自己和闻楹都保留一点余地,不要碰到一点点事就直接慌了手脚干脆地选择放弃对方。 不过事实也证明了,他对这个人的耐心永远是有回报的,他的闻楹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而听到青年低声说了句抱歉,又难掩冲动之色地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住了他,蒋商陆也所幸闭上眼睛完全投入了进去, 两人耳鬓厮磨间,本来还只是被他抱着的蒋商陆直接就被闻楹一个翻身强势地压在地上,而被吻得面颊都泛起潮红,不自觉仰起面颊看向上方笼罩着自己的青年,被他折腾得眼角通红的蒋商陆拿手整理了一下他凌乱的长发,又略显促狭地笑着问了一句。 “不是都快失去五感了,怎么现在这么热情?” “距离上次已经一个月了,我是进化,不是死了。” 神树阁下面无表情地向他传达着来自于植物性/生/活不和谐的小情绪,蒋商陆心想之前单方面冷暴力我的明明是你,现在这么一副对全世界都很不满的样子又是什么个情况。 但想到季从云刚刚给他的医嘱,其实自己也挺有兴致的蒋叔叔还是显得挺遗憾地看着抱着自己的腰不肯撒手的青年,又抬手拍拍他的头笑着来了一句。 蒋商陆:“今天晚上肯定不行。” 闻楹:“…………………………” 蒋商陆:“别想太多,是从云叮嘱我的,虽然让别人知道咱们俩快一个月多都没上过床这种事,让我觉得真的很没面子,但你还是安心的先去找你的好朋友王太岁算账吧,有事回来再说。” 哪怕是天生表情缺乏,这一刻闻楹的脸上也充斥着难以形容的情绪,但抿着唇听话地点点头后,他却没有立刻放开怀里的蒋商陆,反而是更怕他逃走一般地收紧了自己抱住他腰的手。 而感觉到缺失一切外在情感,唯独保留对他执着的闻楹明显比之前要更认死理了,蒋商陆一方面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一方面还是显得挺想笑地主动打了个商量道, “要不凑合一下换个方式?” “不用。” “真的?” “恩。” 皱着眉的闻楹这般说完,就把衣服都被他给弄乱的蒋商陆从地上给慢慢抱了起来,他刚刚那些难得外露的情绪现在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对欲/望从来都不是很热衷,现在更是能完全理性化管理的他当下也没功夫去管地上那只碗,就一步一步地抱着怀里的蒋商陆一起回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等把一切说开的两个人一起回到点着浓郁藏香的屋内,他们先是有一搭没一搭得聊了几句正事,手里拿着本佛经在长明灯下看,顺便帮助消化的蒋商陆还惬意地趴在床上享受了一会儿久违的闻楹按摩。 而说起闻楹他们目前还没有找到那个传说的莫比斯带的入口,趴在床上蒋商陆枕着自己的手臂有些犯困地思索了一下,又懒洋洋地从指尖开出一朵黑色的罂粟花慢慢地冲他道, “虽然机会不大,但是我想尝试一下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像你说的,未知的第三第四象限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话,那我要抓到他的范围可就变小了……不过你刚刚说你的情感可能也遗失在了第四象限是怎么回事?” 听到蒋商陆这么问自己,闻楹也并没有打算隐瞒他,在强行将自己纯白色的眼睛里那些冰冷的情绪稍微压下去一点后,他这才以一种看穿了世间奥秘的透彻口吻轻轻开口道, “第三和第四象限就是地平面以下的未知空间,连我也不确定那两个世界里到底有什么,但我的大脑隐约告诉我,从第一和第二象限消失的东西都可以在那里找到……树的情感都写在叶片和花朵里,枯萎了,一切外在情感也就跟着消失了,我的人性和树性分别消失在了发芽期之前和开花期之后,所以如果能打开第三和第四象限的入口,我就有可能……把我前半生丢失的一切都统统找回来。” 第十七场极乐 地涌金莲天还没亮就打着呵欠起床的时候,在天色还暗着的门口碰巧看到一只放在那儿的碗。 心想这是哪个王八蛋大半夜吃夜宵,还不自己收拾的他顺手就把碗给拿了起来,等拐回佛堂里面的时候,把玩着自己长发的地涌刚好就看见自家凤凰从走廊尽头那间屋子里慢慢地一个人走了出来。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但是半靠在墙上的地涌拿暧昧的眼神撇了眼闻楹身后的屋子,想了想又难掩好奇地笑着问了一句。 “看来昨晚应该过得不错?” “恩。” 一个字就概括了昨晚所有的内容,地涌见闻楹这么简洁明了的敷衍自己也有点八卦得不尽兴,直接凑过来就冲神情冷淡的闻楹调侃着眨眨眼睛道, “我就和糖棕说吧,蒋先生肯定不会生你的气的,现在这是彻底和好了吧?” 对于这种打听他私生活的问题,闻楹当然不会理会,回了句我们一直很好,就从他手里接过那只汤圆碗又准备去里头洗掉。 而地涌看上去似乎也习惯了自家凤凰最近越发生人勿进的样子,就笑了笑跟在他边上准备进去,中途两人还放低声音在走廊上聊了几句正事。 昨天因为缅桂花终于是带着她家倒霉弟弟还有新加入的槟榔小荷都一块来了,藏庙里难得热闹了一回。 虽然这会儿遏苦人还不知道在哪儿,但是闻楹也说了他现在肯定还作为一棵树的生命形式活着,所以暂时找不到他人的大家也只能先把心思放在清除周边爆发性菌落的问题上,再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到太岁和遏苦的具体踪迹。 不过说起这个爆发性菌落,其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真的挺棘手的。 至少也是在太岁的真面目彻底暴露之后,闻楹才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之前要看似好心地把那些被他故意害得染病的藏民们都接到藏庙里来照顾。 而昨晚和蒋商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俩虽然这几天都没见上面,但心里的想法居然还正好不谋而和了。 “他之前其实就是在给冈仁波齐山的各个病变器官挑选合适的培养基吧?先在所有人身上散播群体疾病,再通过近距离接触用所谓的汤药把菌落种到抵抗能力更弱的身体里去,距离他把那些看似完全康复的病人们送走已经快半个月了,这些像定/时/炸/弹一样散布在整个藏区的病人一定以为已经彻底摆脱疾病了……不过你现在打算怎么清除那些菌落,闻楹?” 蒋商陆这般说着表情明显有些复杂,闻楹现在的处境十分特殊,一方面他始终坚持着任何生物都有其存在价值的绝对中立观点,另一方面太岁个人对他的咄咄相逼,却是在硬生生把闻楹拉到和他的对立面上去,甚至想要故意挑起三种高等生物之间的大型争斗才肯罢休。 而想到那些按照时间推算,大部分已经快脑死亡,目前只能依靠寄生菌落才能维持行动的傀儡病人,清楚闻楹接下来离开这里应该会遭遇什么艰难局面的蒋商陆只看向躺在身边的闻楹,又眼看着神情淡漠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本来考虑过用最简单的那种方法的,但后来被我自己否定掉了。” 这个答案显然有点出乎蒋商陆的预料,因为他本以为被绝对理性支配的闻楹会毫不留情地告诉他,自己会选择将那些被寄生体都统统都找出来,再彻底处理干净避免更大的灾难发生。 毕竟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最直接有效的处理方式,如今没有任何同情或是怜悯这种情感的闻楹也不会对区区几条生命的消逝有任何多余的感触,而见蒋商陆带着明显的探究看向自己,总是不喜欢解释的太多闻楹也只是显得态度很平和地解释道, “他以前就喜欢用各种他的那些观点来说服我,但可能是他话太多又没什么重点,所以效果总是很差,他这次断定我会直接选择杀掉那些人避免更大的危险发生,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我不想不做任何正面尝试就夺走别人的生命,我是有这个能力,但我没这个资格。” 他这种心态端正平稳到简直有点不可思议的回答让蒋商陆稍微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发自内心地想笑,至少让他清楚了闻楹的态度之后,蒋商陆也总算是不用担心处于进化敏感期的闻楹被那个的确话一直很多的蘑菇朋友给故意诱导的事了。 但有时候想想,但凡换个性格不那么纯粹的人身处于闻楹这样的位置,都不一定能保持他这种既有绝对的理性但又不会成为一个漠视生命珍贵的旁观者的善良。 而心里始终有些疑惑王志摩为什么要执着于用这种复杂迂回的方式来针对曾经也算是好友的闻楹,本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第一岁的身份才让他一直这么不依不饶,可等蒋商陆感觉到他对闻楹明显有着更大的恶意后,他还是也有点想不通地问了当事人一句。 “他不仅仅是在针对我,你没发现他其实一直在找当地的动物麻烦,反而没工夫去怎么针对植物吗?” “恩?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头一次没怎么跟上闻楹的思路,蒋商陆眯起眼睛笑了笑,已经在等着他说出点吓人的话来惊一下自己了,而闻楹见状只是显得很平常地将视线投向两人上方的位置,又看着那些降魔尊者的壁画淡淡地开口回答道, “……我只是忽然通过前几天的事忽然想明白了,那些人面秃鹫可能不是被王志摩控制的,那天晚上他被我们一起揭穿身份的时候,那些总是盯着我们的秃鹫的确就是想攻击他,而不是在配合他伪装,只是我们在山底下同样也被秃鹫攻击过,所以下意识地就把他们当成了一伙的。” “所以他之前说他被秃鹫堵着没办法下山的话可能不是完全在骗人,有一个在暗处的人和我一样迫切地想抓住他,但同时也不太信任我,王志摩估计还以为我不知道,就想拿疫病这件事彻底激化我和那个人的矛盾,不过那个人暂时还没有办法出现在人前,之前也就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我现在也不确定她在哪里。” 这个回答可真是有够出乎意料的,联系到闻楹和他之前的某些猜测和结论,脑子顿时明白过来些什么的蒋商陆已经反应过来他嘴里说的的那个未知的第三人是什么东西了。 不过想明白过来后,蒋商陆也不得不感叹等边三角这种力量守恒关系果然在生物进化过程中也是存在,毕竟植物和微生物的两位顶端生物已经在这儿彻底快撕破脸了,另一位躲在暗处的估计也估计快要坐不住了。 可蒋商陆最终也没有直接把那仿佛带着无尽神秘力量的两个字说出口,只是过了一会儿才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冲闻楹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你这么一说的话……我的脑子里居然立刻冒出来两个很可疑的人。” “是谁?” “我当时遇上秃鹫袭击之前,被一个据说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和他的女儿带了一段路……我发誓我那时候没看出他们有任何问题,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现在应该去找找他们,那个男人和女孩的名字叫桑格和马莎,住在普兰县城里,听马莎说他妈妈总是在家里也不喜欢出门……哦,这么一想就更巧了,呼图克图好像也说过,桑格的妻子之前染病的时候还来这间藏庙呆过一段时间,但是我们居然谁都没有注意到过她的存在。” 蒋商陆这么稍微一提醒他,一切事情都好像被瞬间理清了其中的脉络,恰好闻楹原本就还要亲自去一趟普兰县,现在的行程也正好顺路了,而忍不住摇摇头调侃地笑着来了句要是这件事是真的,这次可真是长了回见识了,也许以后可以根据这次的经历写本科幻悬疑小说之类的。 这尚且还是闻楹头一次听到蒋商陆说起自己今后的打算,虽然明知道他在开玩笑,可大概能猜到谢沁最近都和他说了些什么的闻楹有点沉默地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皱着眉忽然问了他一句。 “你以后想回y市去生活或者去别的地方深造吗。” “恩?还好吧……不是特别想。” 听出他话里懒散的意味,闻楹哪怕是不怎么懂得察觉他人的情绪都觉得他这样有点不妥了,而意识到闻楹是很认真地在和自己讨论这件事,蒋商陆只是无奈地笑着看向他拍了拍他的肩道, “真的还好,我现在对任何事的兴趣其实都有限,也许能做好但是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想法去做,虽然我偶尔也有点羡慕谢沁,觉得自己当年没赶上好时候,但我真的没法想象我们俩再回到任何一个普通人呆的地方每天过朝五晚九的日子的模样,那么平凡安定的日子注定不属于你和我这样的人,而且你还有很多没做完——” “可是你其实很享受那样的生活。”闻楹淡淡地打断了他。 被闻楹的话弄得也有点接不下去了,蒋商陆头疼地看着他很想说一点我一点都不喜欢的假话,但知道应该骗不了他也就干脆作罢了,而见他终于是不摆出那副为了自己而忍让宽容到不管不顾自己的样子了,闻楹看着他想了一会儿事又皱着眉轻轻地道, “你很优秀。” “恩,谢谢。”听到他这话闭着眼睛有点犯困的蒋商陆也慢吞吞地笑着回了一句。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好吧,抱歉,我保持严肃,你说。” “……我并不想成为拖累你前进的负担,你没比谢沁差在任何地方,也完全应该有这个自信。” 被他这幅特别努力的鼓励自己的认真模样弄得笑了起来,但心里其实莫名有点被感动到的蒋商陆挺想回一句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我没自信的,但想想他还是在沉默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 “我父亲曾经和我说过,接触自然真理的过程不是一定要墨守成规地呆在某个地方,那么点微薄的书本知识对现在的我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你让我耐着性子回去和那些老学究们搞学术,人家估计也得被我这么胡来的人给气疯,我敢说我这半辈子亲自去领会到的东西要比很多人都多都精,我心里也一直有别的打算,只是有时候我真的很怕麻烦,所以就没和他们解释得太清楚……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他这么一解释闻楹也知道他应该早就把什么都想好了,但他还是很疑惑蒋商陆口中的那个打算是什么,而故作神秘地勾着嘴角却没有开口说话,蒋商陆只闭上眼睛慢慢往闻楹的肩头靠了靠又低笑着回答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说了多没意思,我明天就要开始种苗了,可是要好好养精神的,睡吧睡吧。” 蒋商陆这么一句漫不经心的睡吧明显并没有让闻楹睡好,事实上一直到外头的天色再次亮起,身旁的人彻底睡着了,眉头紧锁着闻楹都在思考他刚刚说的那个打算到底是什么。 而此刻和地涌聊了几句后,闻楹也勉强把自己的心思给拉了回来,只是等糖棕缅桂花他们都陆续苏醒,算是头一回和他们其中几个人做正式见面的闻楹看着脸都兴奋得涨红了的缅桂花淡淡地就开了口。 “有什么想问的都现在问,接下来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哦哦,凤凰,你好嘿嘿,我是缅栀子,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下吗?你家里还有像你一样好看的姐姐或者妹妹啊?” 缅桂花他弟和个小/色/胚一样举手就一脸向往地看着闻楹的脸问了一句,坐在边上的其他人都有点无语地看着这个到现在还有心情犯花痴的笨蛋,又看着缅栀子被他姐一脸丢人的捂着嘴骂了一句你他/妈傻逼吗现在这是要去打架,顿时都忍不住小声地笑了。 而边上的槟榔树算是新加入的,相比起糖棕地涌他们,他对其他人都算是比较陌生,只是因为缅桂花特意通知他生命之树又出现了,他才大老远从热带跑到这儿来帮忙了。 不过从长相上来看,槟榔明显也是个性格成熟儒雅的男人,两颗眼珠子泛着点新绿身上还有股特殊的松香味,而此刻见大伙都在笑,他也撑着头觉得挺有趣地勾了勾嘴角,又在思索了一下抬头望向面前的闻楹举手开口道, “凤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恩,问。” “我知道你这几天在这附近对这间藏庙做了一定程度的气味屏蔽,所以两周内这里都不会被任何微生物菌落发现,只要我们能来得及回来,就不会什么事发生……可是人类的军方大概会什么时候到呢?现在光靠我们这几个都没凑齐的五树六花,雅各布江沿岸的那十几个县城是肯定守不住的吧?您接下来的具体安排是……” “三天内就会到,到时候会有军用飞机给你们直接投放空中支援,闻榕上校和地植办探发科也会从各个地区开始给你们接应,我会按照原计划让小荷守住雅各布江,不要让下面的红藻类人爬出江面,你们其他几个人分别前往阿里,噶尔,丁青等几个地方,我待会儿会给你们一个详细坐标,这些坐标就对应了冈仁波齐山的各个器官发病单位,一旦发现*爆发性菌种就立刻隔离,不要普通惊动民众,首要解决疫病危险。” “那你呢……闻楹?要不我和你一块去吧?你就打算一个人去找遏苦和太岁了吗?” 糖棕听到他这么安排,神色明显有些担忧,他心里是觉得以闻楹的能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看他因为人手不够,只能一个人去应付明显最困难的那个敌人还是让糖棕心里很过意不去。 而大家心里显然想的都差不多,连不会说话的小荷都有点不放心的张张嘴呀呀了两声,可闻楹却只是淡漠地看向这些曾借助他的力量才重获新生,所以始终和他保持着深厚情谊的树与花,又在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开口解释道, “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目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能进的去,你们好好负责周边地区就可以了,如果可以,帮我早点回来守住这里的安全,这间藏庙现在不能出任何问题。” “恩,我知道了,不过您说的那个……是什么地方啊?” 猜测他应该是担心蒋商陆等人在这里的安全问题,此刻并没有没想太多的地涌点头应下了,却还是显得疑惑地问了一句,而听到他这么问,闻楹也只是将手指轻轻地落在桌面上,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画出一个十字价差的线条后指着中间的那个点淡淡地开口道, “先去找遏苦说的莫比斯带,再去找中间的这个原点,两亿年前地球上最强大的高等动物就在原点守卫着四个象限之间的稳定,我不知道她现在的名字,但在恐龙时代她的学名叫做风神翼龙,是近现代所有鸟类的始祖,而在人类传说故事中这个永生的女人则被称为……不死鸟。” 第十八场极乐 四天后,距离卓玛拉山口转山道附近的普兰县城内,因为连日来疫病的再次恶化,大白天家家户户都暂时选择闭门不出。 脸色同样很难看,不停地在咳嗽的马莎正坐在自家屋门口玩一只铜线鸟,而这只铜线鸟则是她妈妈亲手给她做的。 她妈妈生得很美,还有个听上去格外高贵的名字叫次旦拉姆,在藏语中这就是长寿神女的意思,所以马莎从小就觉得自己看上去不爱说话的爸爸一定是上辈子帮助过天上的神明,才会娶到了她妈妈这样仙女一样聪慧又美丽的妻子。 此刻碧蓝的天空中隐约有鸟的影子在快速飞过,生着病的马莎下意识地就将自己的小手搁在眼睛上好奇地仰头看了一会儿,等小姑娘眼睛眨也不眨地正看得入神时,她忽然就听到了屋里头传来了他爸爸的声音。 “马莎?你在外面吗?快进屋喝药吃饭别玩了。” “哦,好的爸爸。” 听话的点点头就站起来跑回了自己家,一进屋内马莎就被里头熏人刺鼻的草药味给弄得苦下了脸,原本正在熬药的父亲桑格见状弯下腰捏了下她软塌塌的小鼻子,等父女两在屋里收拾了下东西开始吃午饭时,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喝着自己那碗药的马莎才一边咳嗽一边有点好奇地问了他父亲一句。 “咳咳,爸爸,妈妈今天又去哪儿了啊?” “她帮我去给卓玛大婶他家送药了,这几天城里的大家不是都和你一样生病了吗?家里的药材已经不够了,唉,希望外头能帮到我们的人早点到达这里……有些上了年纪的阿姆不肯下山去看正规的医生,这肯定是不行的……” 自言自语的桑格看起来很是烦恼,但他口中说的这些显然对于这个年纪的马莎来显然有些难以理解,只是看到自己爸爸现在在熬的那些药,一脸担忧的马莎还是忽然就小声来了句。 “要是我们知道上次那个受伤的叔叔在哪里就好了,爸爸你就可以也给他送一点药了,他被那些坏鸟咬的好可怜,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女儿的话让桑格同样很无奈,上次那位被秃鹫咬伤的先生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他这心里也一直很是过意不去,可当时那种情况让那位先生跟着那些人走明显才是最恰当的选择,所以桑格这会儿哪怕心里不太放心,还是笑了笑故意和一脸病态的女儿转移起了话题。 “回来之后都听你念叨了好几天那个叔叔了,就这么喜欢他吗?难道爸爸长得没有他英俊吗?” “……啊,我还是不说实话了,爸爸你听了一定会要伤心的哭鼻子的,反正爸爸你就从来没夸过我是纳木错的仙女。” 女儿气哼哼的话让桑格故作沮丧地点点头,脸色很差的马莎见状忍不住捂着嘴笑了,但是很快就又难受地咳嗽了起来。 而见状赶紧把她给抱在怀里又喂了点汤药,明知道这药的效果可能并不太好的桑格眉头紧锁地抱起自己病的都整个人瘦下去的小女儿回了里屋哄着她入睡,又在把那只铜线鸟从她手里拿掉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明显才刚刚进门的妻子。 桑格的妻子次旦拉姆的确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得耀眼,当初桑格能娶到她很多人就羡慕地说他这是把整块纳木错湖水上的光都给偷回家了。 现在这么几年过去了,天生有着乌木色长发,美得几乎惑人心神的次旦拉姆却并没有因为已经成为人母而显现出任何衰老的样子,相反当她暗含紧张和不安地看向桑格的时候,那双上挑的凤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永远是那么的美丽而充满生机。 “桑格……马莎呢?是不是病得更严重了?” “恩……我总觉得她的情况很不对劲,和城里其他人发病的状态都不太一样,你也知道的拉姆,我父亲以前就是出名的藏医,他曾经告诉我,任何一种疾病都会有一个源头,这个源头就是导致一切罪恶和灾难的发生,我听前两天从阿尔县专程过来给我们送新鲜食物的格机兄弟说,有几个神秘的客人这几天去他们那里帮忙抓出了导致疾病的源头,原来冈仁波齐的每一座城里现在都藏着一个让所有人都会染上疾病的开端,你说我们家的马莎会是那个源头吗?” 丈夫面色苍白的话让女人咬着嘴唇沉默了,她无法去解释这个问题,但是当听到那些所谓的神秘来客时,脾气并不是太好的次旦拉姆还是恼恨厌恶地开口说道, “那些外来的人懂什么!什么能抓出疾病的源头!我看他们统统都没安什么好心!我的马莎怎么可能会是害别人生病的源头!只有这些恶心的完全看不见的脏东西会跑来害她!这些人才是统统都该死!” 这般说着,眼眶通红的次旦拉姆的脸上已经满是狰狞的怒气了,被她吓了一跳的桑格有些茫然地看向她,却被妻子瞬间气的淌下泪来的样子弄得慌了手脚,而和年轻时候一样好说歹说地哄了一会儿脾气急躁的她,脾气很好的桑格无奈地把她抱在怀里又低声安慰道, “我只是这么一说,你怎么忽然就这么生气?我心爱的拉姆姑娘在为我们的女儿担心我明白,但是相信我吧,我会保护好我们这个家的,谁也夺不走我们的女儿。” 男人的话让他的妻子次旦拉姆沉默了一会儿又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这一天夫妻俩依旧在为女儿身上的怪病而操心着,只是心里并没有放弃去向外界寻求帮助的桑格明显照顾着妻子的情绪,所以这才什么也没说。 到这天深夜的时候,心中焦虑不安的桑格才在疲惫中逐渐睡去,而直到确定丈夫真的睡着了,躺在他身边的次旦拉姆这才披了件衣服从家中走了出来,又在独自走到走到屋后的一块小平地后,抬起自己的眼睛冷冷地朝着天空中发出几声类似鸟类的精锐鸣叫声。 人面秃鹫的利爪划开了夜色的遮幕,又来回盘旋在这小小的民居上久久不肯离去,没有人能听懂这个女人到底在和这些秃鹫们说着什么,但是当听到秃鹫们的口中告知了自己某一件事后,次旦拉姆的眼神还是逐渐变得阴森了起来。 许久她挥挥手命令那些秃鹫赶快离开这里,又转身回了自家的屋内,待无声地靠近女儿睡着的床铺又蹲下来一脸痛苦地抱着床上的小姑娘后,眸子里已经显现出类似鳄鱼般竖瞳的女人才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 “该死的岁,该死的生命之树,一个个都是不安好心的家伙……谁要是敢夺走我的马莎,谁要是敢再靠近原点,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统统……给我等着吧。” …… 一周后的拉萨,气温依旧在持续下降。 脸上蒙着面纱身着一身藏袍的年轻人独自行走在拉萨大道上,时不时就要与一些神色匆匆的当地人擦肩而过。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经意地就听到了身旁走过去那些人在议论着最近进城的一些神秘客人们带着军队和药物来帮助了他们的事。 眼神冰冷几乎不存在任何温度的青年顺势停下脚步跟着过去看了看,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并没有在那些带着口罩,正在发放物资的年轻军人们中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而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又独自行走在拉萨附近的集市,风尘仆仆的青年径直就朝着布达拉宫下面一间本土庙宇的方向去了。 等他轻轻推开厚重的庙门,又拿下脸上的面纱,露出自己真实面容的闻楹走进空无一人的庙中慢慢地依靠着佛像坐下,又拿出了自己刚刚在外头即使买的一大包酥酪糕放在膝盖上出了会儿神。 他自己现在并不需要吃任何东西,这包点心显然是刚刚出门打探消息时顺手买的,蒋商陆之前就和他说过他挺喜欢吃这种有坚果的点心,刚刚闻楹在外头正好看见有个藏族妇女在买就走过去买了点。 独自来到拉萨城中都已经好几天了,闻楹看上去一直在四处奔波寻找他想找的东西,但在心里他其实也一直惦记着蒋商陆的种苗会不会出任何问题。 尽管这几天他头顶上那些最近越来越密集的追捕已经快要识破他这种相当表层的伪装了,但他之所以耐心地一直等在这儿,显然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而此刻听到门口渐渐传来的蹒跚脚步声,已经在这里等了快有三四天的闻楹顺势抬起自己纯白色的眼睛,当看到那个弯腰准备走进来的白发老人一脸惊讶地看向自己后,神情冷漠的闻楹只站起来和看上去很疑惑的他慢慢地对视了一眼,又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 “……王慧生?” 这三个字一下子让身体看上去并不好的老人面色大变,他眼神惊慌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闻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显是真的被吓到了,而料想终身没有离开藏区,反而隐姓埋名的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找到这儿来,闻楹只平静地注视着他又略显冷淡地解释道, “王志摩把你的踪迹隐藏的很好,但只要你还是一株植物,你的坐标就不可能瞒得住我的眼睛,他现在人在哪儿?” 听到他这么说,王慧生的脸上也闪过一些为难之色,但他大概也清楚自己如果不说实话,面前这个脾气看上去不太好的年轻人肯定不会对自己客气,所以老人只是先回过神把身后的门先合上,又在走到闻楹面前后脾气显得很好地笑了笑道, “你是……闻楹是吧?岁岁和我提过你的名字。” 闻楹听到王慧生提到自己的名字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一副冷冰冰地看着人的样子是个人都会觉得心里有点发毛,而注意到他的这种不太爱理人的态度,年迈的王慧生也只是显得挺理解地点点头,又神情看上去无奈地开口道, “我看到外头的人又开始生病了,就知道岁岁又在外面闯祸了……这几天我其实想出去找找他,但是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他以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来看看我的,最近却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王慧生这般说着就像个操心自己调皮儿子的父亲一样很为难地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他和王志摩这些年一直聚少离多,哪怕他隐约猜到王志摩跑到外头都去干了什么,老的已经快走不动路的王慧生也没办法像年轻时候一样把这个总是爱闯祸的臭小子找回来了。 而此刻面对找上门来的闻楹,掩着嘴唇咳嗽了一下的王慧生认真思索了一下还是坐下来慢慢开口道, “……我不清楚你现在到底知道有多少,但五十二年前,那个干什么事都冒冒失失的王慧生真的是失足摔死在山底下了,我甚至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不知道该说我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我有个孝顺的儿子岁岁,所以我又被他拉回到了咱们这个世界了,但是我这样的人注定是不属于这里的,所以动物原点的守序女神次旦拉姆一直想把我找出来再抓回去,而岁岁就为了能留住我这个没用的老家伙的命,才一次次地去和做那些很过分的事,哪怕我和他说了很多次,他还是不肯放弃……” “你以为你现在这么说,就可以帮他掩盖他犯下的过错吗?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为了帮你去报复那些人到底都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吗?所以只有他的家人应该活着,其他人的命就统统不值钱了是吗?” 闻楹的神情看上去很冷,说话的口气也一点没顾忌王慧生看上去年纪很大,说话都哆哆嗦嗦的可怜样子,而被他教训得脸色很不好地低下头,今年都已经七十多岁的王慧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样子,只是显得很惭愧很抱歉地红着眼睛道, “我知道……我也很想替他去给那些被无辜波及的人道歉,但我这样异常生命体是走不出冈仁波齐的,除了能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我什么也做不了……是我当初没教育好我的儿子,让他就这样学坏了,岁岁这几次回来看我一直在和我说,他觉得微生物不该就这样继续藏头露尾的活着,凭什么动物和植物都能活在阳光下,微生物就能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中一直这么煎熬下去,只要能扭转一开始的就被安排好的一切,这个世界就会大不一样了,是我没把他劝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的这些话显然解释了王志摩最终会疯疯癫癫做下这些事的真实目的,而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接触到这次事件开端的闻楹只是抬起白色的眼睛淡淡地看向面前的老人,又在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眼神格外冷漠地开口道, “……现在说对不起也没有任何用处了,王志摩他现在自身难保,我会在次旦拉姆发现你并把你抓回第四象限之前保护你的安全,但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当初王志摩到底是怎么找到原点,又是怎么从次旦拉姆的监视下找到那个通往第四象限的入口的,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其他的无论是对不起还是抱歉,我统统不想听,如果你再和你儿子一样毫无重点地说些废话,我只会没有耐心的先次旦拉姆一步送你回第四象限,听见了没有?” …… 闻楹带着五树六花离开的当天晚上,被困在这儿已经好几天的谢沁也终于是等到了找上山来的军部工作人员。 谢沁的助理小张亲口告诉他,闻天明已经带着人在山下的塔钦城里开始部署接下来的封山和救助计划了,军队和地植办的人现在也正在通过转山道试图上山帮助遣散当地的平民。 但其中比较让人不安的一个消息是,根据国家气象局给出的最新预报显示,冈仁波齐山一直和外界几乎完全脱节的整体气候正在恢复和外界接轨。 多年以来的积雪似乎真的就快要完全融化,而想到伴随着冰雪消融所会造成的雪崩甚至是海平面上升,知道事情严重性的谢沁的心情就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现在这种局面,我们也只能先管好当地的人类了,可是这么大的一个藏区,还有无数珍惜濒危动物的存在,要保证他们的安全才是真正的大问题……陆弟,我问你,你个人觉得会是什么造成了冈仁波齐山本地气候的忽然变暖?” 虽然天还未亮,但是思考到这件事严重性的谢沁还是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询问了一句,站在他边上,看上去正在思考着什么的蒋商陆闻言思索了一会儿,半响又以一种不太确定的表情慢慢开口道,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可能是草原农田的过度使用,也可能是近年来人口过于密集给土地造成了严重的负荷,自然环境就和人的身体免疫系统一样,一旦察觉到异常,就会出现明显的排异反应……” “但冈仁波齐之前的整体情况一直很稳定,当地的土地利用率也不是很严重,所以这次很有可能就是太岁故意引起的爆发性菌落给当地自然气候带来了错误的暗示,误以为这里出现了严重的灾难*件,所以为了清理这种异常天灾也会紧随着而来……” 联系到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太岁的目的显然已经变得有些明显了,他就是在散播病菌给大自然以错误的暗示,直到降下天灾逼出他想找到的人才算是达成目的。 结合昨晚闻楹和他私底下说的那番话,他真正想找的恐怕就是那位目前还不肯路面的‘第三人’了,而这般想着,望着远处无尽的雪山的蒋商陆只抬头看向身边的谢沁,又眯起眼睛神情若有所思地询问了一句。 “沁哥,你接下来会去塔钦和闻天明回合是吗?” “恩,怎么了?”谢沁皱着眉看他。 “到了塔钦之后,麻烦你找几个人帮我送点东西上来,再帮我联系一个叫曹孔明的美国人和一个姓赵的港城人,他们两个都认识我,你报我的名字然后让他们跟着你的人一起上来一趟,我这里接下来可能需要他们来帮点忙。” “你不和我一起下去吗?这些快完全化掉的积雪随时都有可能出大问题的,尽早选择撤离才是正确的选择。” “……撤离并不是唯一解决问题途径,坐视灾难发生而只是选择逃避给当地生物造成的后续困难只会更大,你刚刚也在想山里的动物们该怎么逃离,那你想过山上其实还有扎根于土地,没有双脚不能逃跑的植物吗?那些可同样都是鲜活的生命,你是高等动物,所以不太了解我们这些类植体人类对于同类的认知,但至少我现在的心里已经有一个可能会有用的办法了。” 蒋商陆的话也让谢沁露出了些许深思复杂的神情,不得不承认他刚刚的确并没有想到山上还有大量活着的低等植物的那一层,如果不是蒋商陆现在提醒他,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这些植物出任何事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见状的蒋商陆只是收回自己的视线扯了扯嘴角,半响又以一种沉思的语调注视着前方缓慢开口道, “任何一种生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大自然本身就是靠各种生物共同维持才能保持生机,缺了一个都不算完整,闻楹之前就和我说过,他感觉到这间藏庙很很可能还藏着一个关键性线索,这个线索目前还不被任何人知道,甚至连太岁自己都可能不太清楚,我现在必须帮闻楹先守住这里,顺便照顾好附近山里这些没有自保能力的低等植物,直到全部的事情都解决……所以你现在就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保证我自己的安全的。” 蒋商陆都这么说了,理解他和自己立场到底不同的谢沁也没办法坚持己见劝他和自己去安全的地方了,只能带上宗明苑就先去山底下找人正在塔钦的闻天明,又向蒋商陆承诺会尽快把他需要的东西都送上来。 而等大伙都因为各自的事情离开了,暂时空闲下来的蒋商陆也在季从云的帮助下,真正开始了将会彻底影响他后半生命运的疫苗种植。 起初的情况就和季从云之前告诉过他的一样,伴随着脊髓内部燃烧的剧烈痛苦,他几乎煎熬得完全无法入睡,身体器官对种苗排异造成的缺水和呕吐让他整个人在短短几天内就瘦下去四五斤,有时候更是难受得一整天他都不想开口说一句话。 虽然闻楹走之前给蒋商陆留下了充足的药材和对身体恢复有帮助的食物,还难得突破他少言寡语的个人习惯,几乎对藏庙里留下的所有人不厌其烦拜托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但在这种前途未仆的情况下,就算是平时再有毅力的人难免都会变得情绪不好。 可无论前一天季从云为他种苗的时候他看上去究竟有多难受,事后蒋商陆都不会表现的特别情绪异常。 前五天里他基本很有条理地记录着自己的身体变化情况,还固定会向季从云反馈着自己的每一丝不良反应。 在屋子里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也不会无所事事,事实上打从几天前开始,他就一直在认真计算着一些其他人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公式,还根据藏庙周围的地形和植物分部画了一些奇怪的图纸。 这些图纸的用途除了蒋商陆自己估计没有任何人能看明白是用来干什么的,但有一次被季从云好奇地询问的时候,配合着他的治疗正在低头喝药的男人还是显得挺耐心地看着他解释了起来。 “我那个表哥走之前丢了一些他早年自己推出来的空间计算公式给我,我想把闻楹之前给我的一些生物坐标放进去算一算,这样说不定就能画出我们这个表层世界真正的两条坐标轴。” “诶,这样,听上去好……好厉害啊……那我能看看吗,蒋先生?” 季从云的脸上明显写满了好奇和佩服,不太好意思地红着脸就试探地问了一句,而闻言勾起嘴角就点点头,蒋商陆拿开自己压在图纸上的手就示意他可以自己随便拿着看。 可是等季从云从桌上随手抽出一张图纸的看了看之后,他却不经意却发现正在抬起手的蒋商陆手指上好像有什么自己之前都完全没注意到的东西。 而等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的季从云目瞪口呆地看向他时,也跟着一起反应过来的蒋商陆先是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在季从云的注视下显得很淡定地把手上的那只藏银戒指稍微调整了一下才笑着问了一句。 “好看吗?” “挺……挺好看的,很适合您,是闻楹……闻楹送的吗?” 回过神来的季从云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惊讶又有点掩不住地好奇,毕竟前几天他帮蒋商陆种苗的时候也没注意他手上多了这么一个东西。 而蒋商陆闻言也只是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下那个尺寸合适的戒指,稍微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的情况,半天才以一种几乎有点想笑的口气开口解释道, “对,走之前给我的……本来应该是想放在那碗汤圆里当做惊喜的,但是那天晚上他煮到一半就和我吵起来了,所以一着急肯定就给忘了,后来虽然和我说清楚了,但他应该是觉得在那种情况下送不出手,所以一直到后半夜我睡着了才偷偷摸摸给我带了上去,带完之后估计他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了,第二天早上没打个招呼就跑了,再等我一醒过来就看到手上套着个东西了……” 这种笨拙又可爱的行为听上去可真不符合闻凤凰平时生人勿近的冷淡样子,至少伴随着蒋商陆一脸无奈的描述也跟着一起笑起来的季从云是完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想出这么浪漫的求原谅方法。 而注意到蒋商陆似乎也很喜欢那个正好能遮住他指骨上一小块疤痕的藏银戒指,这才不仅没有取下来收起来相反还很坦然地一直带着也没在乎别人的眼光,季从云想了想还是很替他们俩高兴地低下头笑着开口道, “闻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现在真的很少有人能做到像他这样一直保持这样的性格了……虽然有时候是有点固执,但他愿意用心对待的东西一定会花一辈子去好好珍惜的,在这一点上他真的太像他妈妈了。” “恩,我知道。” 蒋商陆这般说着抬起头和面前的季从云对视了一眼,作为这个世界上相对比较了解闻木头的两个人,他们俩倒是从来没觉得闻楹是一个真的冷漠到无可救药的人,只是他这个人真的很不善于情感表达,所以才更需要别人去先用心地打动他。 而为了能让自己的好友回来能彻底放下心,接下来几天季从云也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帮助蒋商陆恢复健康的治疗上。 五天之后结束第一个治疗阶段后,蒋商陆的身体没有出现排异反应,相反还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人的搀扶下大白天自己走出了藏庙。 而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又抬头看向头顶属于清晨的那缕阳光,大病初愈却气色不错的蒋商陆转过头冲身后一脸紧张的季从云他们笑了笑,又显得心情很不错地主动开了句玩笑。 “久违的阳光,我终于感觉到自己就快重新变回罂粟了……不过能不能先给我一点清水洗漱一下,如果可以再让我好好的洗个澡?” 他的要求当然不会有任何人说不,邓桃和一品红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过去就死死地抱住了他,又一起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而从这天开始,因为身体机能和免疫系统的重塑,蒋商陆也重新开始了作为植物必须要进行的光合作用和呼吸作用,就连老得几乎都已经闻不见任何味道的呼图克图也跟着感叹说,他这几天好像总是能在蒋商陆的身上闻见一股能让人醉生梦死,几乎忘掉痛苦悲伤的迷人花香味。 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中向着好的方向不断地前进着,这几天正在进行第二阶段治疗的蒋商陆偶尔还会让小桃牵着他的手出来在雪地上走一走,再回去继续捣鼓他最近一直在弄,但邓桃他们都看不太懂的复杂图纸。 这天又陪着蒋商陆在门口雪地上散了会儿步后,邓桃看着他坐在门口写着什么东西,气色却明显好了许多的样子,悄悄地眨眨眼睛也没敢去打扰他,只是当自顾自玩耍的小丫头把好奇地视线转向远方的山路时,她却在隐约间看到有两三辆越野车正往这里开过来。 谢沁的人在离开的第六天终于再次回到了山上,在蒋商陆的特意要求下,他们不仅带来了一些物资和药品,同时也带来了一些对于邓桃他们来说都很陌生的奇怪发电设备,而眼看着这些军人把自己要求的测算仪和风能涡轮机都从车上拿下来,肩上披着件毛领子藏袍,鼻子上架着副眼镜的蒋商陆也缓步走上来查看了一下,还顺便和之前见过面的曹孔明和那位赵先生打了个招呼。 “蒋先生……您身体好点了吗?真是没想到能再见到您……上次,上次那件事真的太感谢了……” 曹孔明和那位赵先生看上去都挺激动的,这些天他们都被迫呆在塔钦城里没办法回家,当再次从谢沁口中听到蒋商陆这个名字的时候难免就显得十分意外。 此刻再见到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的蒋商陆,之前欠过他人情的两人难免就关切多问了一句,而和他们分别握了握手又从那位热情的老赵的手里接过一支烟,蒋商陆也没抽就拿着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想了想还是笑着开口道, “身体好了很多,上次分开也没来得及和各位说一声,是我失礼了,这次找两位上来其实是想有点事,我还记得之前和你们聊天的时候,你们有透露过自己目前从事的职业,如果我没记错,曹先生大学主攻的是新兴能源发电技术?赵先生是地质旅游杂志的专栏作家是吗?” 他这话让曹孔明和老赵的表情一时间都有点意外地点点头,毕竟仅仅是当时随意聊天时才提到了一句,他们谁都没想到蒋商陆居然到现在都还会记得。 而向来对于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人和事都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记忆的蒋商陆也没有针对这件事解释太多,就这么看向面前这漫山遍野的雪山又眯起眼睛显得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我大约在一年前接触到了一本讲述植物进化史的考古书籍,在那本书里提到了植物发电这个很有趣的名词,而听我的一位兄长说,在美国的有些前端研究室里,已经有人可以通过植物的光合作用挖掘出这个过程植物身体里产生的大量能源……” “前不久我意外得知,其实每种活在世上的生物身上都会有一种特殊能源,我暂时把它叫做生物的进化坐标,而在更遥远的时代,他被称为生物的灵魂,我现在恰好在这件事上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路,但是光靠我个人,也许并不能完成,所以我寄希望于两位能给我一点帮助,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又将是一件改变世界的新发现,所以……两位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试试看呢?” 第十九场极乐 曹孔明和赵明富先生的顺利加入,给自身还在进行二阶段治疗的蒋商陆减少了不少压力。 蒋商陆给他们看了从谢沁那里得到的推算公式,又展示了自己的部分空间推演结果,在大概地解释了一下他们接下来要去进一步论证的有些事后,手上夹着根烟在抽的蒋商陆一抬头便并不意外地发现面前这两个人正在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所以您是说,我们现在生存的空间只是这个世界的四分之一?世界受自然支配,由两条坐标轴划分的四个象限也有不同的力量守恒定律,而这种变化全部来自于神秘的自然之力……” “其实并不神秘,仔细想想还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两位不妨先接受这个听上去很荒谬的假设,再来仔细想一想现在这个世界即将面临的问题吧……一年为什么一定一定要有四个季节?还必须春夏秋冬不断更替?可从过去到近现代之后四季反而不那么分明,有时候春天和秋天的感觉都不是太明显,夏天和冬天就到来了。” 蒋商陆说话的语气总是很具有诱导性,说完笑着随手抖抖烟灰的样子也显得漫不经心,看上去不像在进行着某种严肃的学术讨论,反而是在和他们气氛轻松的聊天。 但在他心里,他其实也希望能有更多更可靠的人来帮他一起整理出自己的思路,毕竟他目前所掌握的一切理论基础都来自于萧红,闻楹和谢沁这三人,如果有别的新想法加入进来也比较有利于接下来的情况,而听到他这么说,面前的两个人也很快的给了他回应。 “……因为四个假设空间的力量不是静止的,是流动的?借助于四季变化产生的能源,自然在四个空间里不断地推进生物的时间变化,但现在其中两个未知空间已经在逐渐消失了,所以……问题就紧跟着出现了?” 赵先生坐在边上面露迟疑地开了口,他是个常年走南闯北的专栏作家,在这方面自然就比较能接受这种听上去比较新的观点。 而曹孔明闻言倒是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这普通话相当蹩脚的小子才皱着眉用中英文夹杂的怪异口音点点头赞同道, “如果是这样,这些年有关全球气候和环境的恶劣变化倒是找到解释了,可蒋先生,我不得不这样去想,要是自然能源是支撑四个世界变化进程的动力,那么这些维持大空间能源的源动力又是什么呢?毕竟无论是太阳能还是其他新兴能源都需要一个输出来源,难道说——” 这般说着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后背莫名发凉的曹孔明和赵先生地对视了一眼,又眼看着因为眼部不适而轻轻拿掉眼镜的蒋商陆抬起头来,顺手把一些字迹清楚地演算纸拿到了他的面前给他和赵先生分别看了看解释了起来。 “人类早就自己得出了结论,无论是微生物的无氧呼吸,人的呼吸作用还是植物的光合和呼吸作用结合,都会有对应的高能电子,水和氧气的产生,个体产生的能量当然微不足道,但是地球上无数的生灵加在一起,那样的能源就很可观了。” “所以如果地球是一台内部结构复杂的机器,四个生存空间是主发动机,那生存在各个空间的生物们就是一个个小型能源设备,只是他们产生能源的方式各有不同,但这并不影响所有生物共同维持起地球这个机器的运作。” “可作为原始装配完全一致的能源设备,不同生物在进化之路上却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情况,不仅是个体之间的差异性,还有低等生物和高等生物之间的区别,所以我只能这样推测,每种生物的身体里其实都存在着一个强大而未知的开关,而这个开关的解码讯息就是我之前就和你们提到的坐标,或者说灵魂。” “……您的理论基础就是这个吗?一直想论证的也是这个?” “不,这只是让你们理解我想法的第一步,接下来的这些才是我们真正要去实践的。” 伴随着蒋商陆嗓音奇异却极具诱惑性的话,不明所以的曹孔明和赵先生同时都抬起了头,却眼看着苍白消瘦的男人手指拨弄间绽开了一朵黑红色的罂粟花,与此同时一股浓郁到几乎能控制人精神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两人只能眼神恍惚的看着对面男人勾起嘴角冲他们笑了笑,又透过暗红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一周前,我当时的生物坐标还维持在【-3654,786】,但这段时间通过一定程度的免疫重塑,我身体内部的微生物性正在褪去,现在正好停留在了一个比较微妙的,类似于生物分叉口位置。” “两天前,我在睡梦中接到了来自第二世界最高微生物的讯息,命令冈仁波齐范围内所有微生物在五天内必须开始全面攻占第三和第四的世界入口,务必从雨水,河水和空气这些中间媒介对所有动植物开始寄生,人类方面我已经将这个消息通知过去,植物那边也会很快知道这件事。” “正如你们所见,我的物种先天性决定了我最擅长的就是精神控制和脑部麻醉,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利用能源散播和植物共同性帮助我刺激这些覆盖在山体表面的低等植物的大脑,让他们自己尽快主动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主动……主动逃离?难不成还有别的办法能让扎根在土里的植物长腿自己逃跑吗?这种事情就连您刚刚提到的那个目前进化到最高阶段的植物类人也无法做到吧?” 赵先生的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显然难以理解什么叫让低等植物自己赶快逃跑,而蒋商陆闻言也只是将自己手边的笔记翻开到其中一页,又拿手指尖往里面夹着的几张旧报纸上点了点这才抬起眼睛缓缓开口道, “理论上是不太可能,毕竟进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没有任何人能让一棵树忽然长出两条腿来,就算是主宰着植物进化进程的最高等生物也办不到,老话总说人挪活,树挪死,但你们也许不知道,在1957年秋季,山东临沂一个叫小董书记村的地方就曾经发生过一场大型旱灾。” “当时本地生物死伤无数,人类被迫大面积迁徙地同时却发现当地有一种叫卷柏的植物在灾难发生时居然也跟着人和其他动物逃跑了,那个时候中国科学界第一批学术研究人员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跑掉的,就直接开始往精怪故事上面扯……” “但后来的研究发现,卷柏这种植物在天灾发生时,根部居然能主动脱离土壤迅速脱水萎缩,先保存住自身生机的同时再让风和雨水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再重新扎根生长……” “而这,就被称为植物的灾难逃生本能。” …… 蒋商陆和曹赵二人的这番谈话进展得很顺利。 至少第二天一早,起床吃完药的蒋商陆就和赵先生曹孔明一起在藏庙周围的植物群落里开始了基础的地质勘查和坐标换算。 这些属于单体生物的坐标陆续被赵先生一一标在了蒋商陆初期绘制的简易坐标系上,再一点点填充出这幅新世界地图完整的模样。 连续熬了好个大夜,基本没躺下好好休息过的曹孔明也通过周围山体部分采光程度的分析,意外的发现这座藏庙的八扇对应密宗中金刚的天窗居然是整个冈仁波齐日晒程度最高的地方。 这就说明如果从这里吸收太阳能转而刺激山体植物的光合作用,显然比一般情况下成功率大。 不过此刻的他们显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的将会是一件对于未来科学发展史都会产生重大贡献的创举。 今后将会凭借这次个人经历得到国内最高科幻小说奖的畅销作家赵明富先生通常和蒋商陆坐在车里头计算坐标的时候,才会抱怨几句前几年港城经济萧条,自己的股票跌了多少的糟心事。 日后也将留在首都科学院直接从事前端能源开发的曹孔明则不止一次谈到,他一直希望能找个首都或者天津的姑娘做女朋友,他喜欢当地的风土人情,连雾霾都很喜欢。 可惜事情的发展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一帆风顺,计算结果和实际操作起来永远是存在精确误差的,至少涡轮机和简易采光设备在山顶周围分开安装之后产生的效果目前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 不过他们三个看上去倒是都显得挺有耐心,从这一次次的调试中也得出了不少新想法。 尽管从两天前开始,冈仁波齐山的气温就开始向着一个无比怪异的方向不断升高,伴随着潮湿闷热,让人格外不安的空气充斥在人的鼻子边上,蒋商陆也不止一次的听到季从云用担忧的语气和他说到这样的话题。 “要是天上开始下雨了,我们就真的必须离开这里了,蒋先生,我和小桃他们之前都答应了闻楹要好好看着你,无论你现在想做什么重要的事,都一定先想想自己的身体,想想自己的将来,一有下雨的趋势,我们就立刻离开这里绝对不多停留了好不好?” 听到他这么和自己说,正在低头计算着公式,打算待会儿重新上去调整天窗上发动机位置的蒋商陆就看了看戴在手指上的那枚戒指,而想到某个走之前还对自己念叨了一大堆的人,下意识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眼镜的蒋商陆这才对季从云勾起嘴角慢悠悠的来了一句道, “我不会拿你们和我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放心吧,一旦开始下雨,我们就立刻动身,这次我绝对听从组织上和闻小树同志的命令,满意了吗?” …… 卓玛拉山口的莫比斯环中,身着洁白藏裙,束起满头长发的次旦卓玛正沉着脸快步追赶着什么跑在她前面的人。 她今天又用了出来给临近县城送药的借口支开了自己的丈夫,这基本是她每次有事要和自己那些生活在天空中的族人们商量时才会用的借口,但她今天之所以会来到这儿,却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用她女儿的病吊着她很久的恶棍终于出现了,现在次旦拉姆务必要来过来亲手杀掉他。 只是一路追赶,鼻子边上的氧气逐渐开始变得稀薄,清楚自己即将进入无氧生物的控制范围的次旦卓玛堪堪停下脚步,在将眼神放下前方那个这几天一路引诱自己过来的混蛋后,嘴上已经可以看出鸟喙痕迹的女人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开口道, “太,岁。” 这般压着声音冷冷的喊着崖上站着的那个身影的名字,长发女人的眼睛呈现出鳄鱼一般血腥的颜色,任凭是谁被她看上一眼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畏惧。 尽管洁白而狰狞的菌丝已经完全的攻占了整个莫比斯环内部,可第二世界的主宰太岁听到脾气最可怕不过的次序女神次旦拉姆在叫自己,还是先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把玩着笑了起来,又转过头眨了眨青色的眼睛开口道, “真是不容易啊,终于能让你主动来一次我的第二象限了,怎么样?现在这里正好是夏天,是不是比冈仁波齐的雪暖和了许多?不过啊,伟大而美丽的次序女神,快看看我,感觉怎么样?还喜欢我的新模样吗?” 他的话让次旦拉姆下意识的看了眼这具和他之前的长相完全不同的类植体人类躯壳,而冷笑着就嫌恶的避开和他的对视,次旦拉姆显得很嘲讽的开口道, “这个人是有多可怜才会被迫向你这样的怪物献祭身体?或者说你到底还要因为你那不值一提的仇恨和私欲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太岁?” “等到我满意了,我就罢休了,我很早就和你说过了……不过你猜错了,我这次没有杀这个人,我只是寄生在了他的身上,让他乖乖的听我的话,他现在正很生气的听我们在说话呢。” 操控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故意做出有点恶劣的表情,神情放松的太岁将自己的手指展开收拢又端详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看向次旦拉姆笑了笑道, “拉姆,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我,可我爸爸王慧生在拉萨忽然失踪了,是你把他抓走了吗?” “……不是,虽然我无时无刻的不想把他给抓回第四象限去,随便你信不信。” 次旦拉姆压根懒得解释的眼神直白的传达着她并没有能力做这件事,而见状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王志摩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着道, “我也猜到不是你了,那就只能是另外一个家伙了,难怪我怎么也找不到我父亲,没想到啊那根看上去很正直的死木头也会做这种了不得事了……” “他至少比你像个正常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了什么鬼,就是你故意诱导我,让我以为那个男人要害我的丈夫和女儿的,我才会去伤害他的!现在还让我女儿故意生那么重的病!你这个下作又卑鄙的家伙!我今天一定要把你永远的困在这里!再把那个应该呆在第四象限的人带回去!” 这话说完,次旦拉姆也不再想和太岁废话下去了,直接将自己已经因为怒意而恢复为风神翼龙的巨大头颅和白色结膜翅膀就扇动着冲站在悬崖边的太岁撕咬了过去。 这种古生物在恐龙时代曾以当时陆地上的霸主霸王龙为食,所以身形高瘦的太岁看上去几乎瞬间就被她给撕扯成了碎片。 但动物和微生物之间的争斗在一百亿年间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所以几乎也是在瞬间,悬崖植都被吹开,无数从太岁身体内部涌出来白色的菌丝也朝着四面八方散了出去,又像是一个毛骨悚然的食肉怪物一样缠住了风神翼龙的翅膀。 而伴随着恶心到让人想吐的血腥味道,巨大的翅膀被直接咬出无数道大血口子的次旦拉姆刚想挥开这些白色的怪物一口咬掉面前这卑鄙小人的头颅,她就听到看上去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的太岁对她笑了笑又开口道, “你现在这样,是不打算要救你女儿的方法了吗?” “……如果她最终的命运只能是死,那我也没有办法,我会亲自送她去第四象限。” “你在说谎,拉姆,你那么爱你的丈夫和女儿,你怎么会舍得让她死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自私自利!一种生物什么时候该死那都是她注定的命运!你这恶心又狭隘的家伙!你根本不配成为顶端生物!你们这些见不光的东西统统都应该死!” 从出生就开始守护四个空间秩序与安定的不死鸟这般说着脸上也露出了根深蒂固的厌恶,她的白色薄膜翅膀带起了强烈的飓风,无数恐怖而尖锐的鸟鸣声也从四面八方的天空传了过来,头发都被风吹开的太岁见状抬头看看又勾起苍白的嘴角,半响才歪着头笑着询问道, “所以你现在这是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能用这种群体斗争的方法来解决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一次我不会再对你们这些只配一辈子活在黑暗中的鬼东西留情了。” 冰冷俯瞰着太岁的不死鸟这般说着,仰头便冲天空呼喊着鸣叫了一声,闻言跟着退后一步的太岁这般想着也笑了笑,将手指绕着头发点点头又显得心情很不错的回答道, “正合我意,拉姆,那就来吧,用暴力和鲜血作为代价来解决问题是我最喜欢的方式了,只不过这次你要是输了,你的原点守护者也不用当了,我会把你直接送到第四象限的地狱去,让你也尝尝我父亲曾经受过的折磨,你觉得怎么样?” …… 深夜呈现出血浆一样诡异红色的雅各布江里,面容秀美的小荷正安静的趴在岸边打着瞌睡。 一朵粉色的荷花立在水中央替她继续监视着江水底下的那些红藻类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看似睡着了的小荷就能马上醒过来。 虽然连续几天呆在这里的确让她很累很困,但是这是神树交给她的责任,所以她必须要好好完成,而此刻江边只是稍微刮起了一阵带着异样气味的风,本来还在打瞌睡的小荷就立刻警觉的醒了过来,又眨眨眼睛不安的抬起头朝江水下面看了看。 江水底下红藻们还是一副很安静老实的样子,安静到小荷甚至都觉得她们除了呼吸和睡觉都不会做别的了,但刚刚那阵恶心腥臭的味道不可能是她的错觉,所以只是沉默的思考了一会儿,眨巴着眼睛的小荷就甩了甩自己头上的露水又朝着雅各布江的下面潜了下去。 雅各布江从前曾是整个拉萨最美的一条老祖母江,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微生物爆发忽然危机,这里一定是小荷这辈子最想生活的那种水域。 可惜她真的很讨厌一切会和她抢空气,还散发着难闻味道的藻类苔藓还有微生物,而想到这儿,在冰冷的江水中无声的吐出一串小泡泡的小荷就不太高兴的扁扁嘴。 可她正这般一边在心里想着事一边往前面继续游时,却没有察觉到下方有几双血红色的手正在充满恶意的朝她伸出来。 而就在她即将撩开眼前水草游到那些红藻原本睡觉的地方时,从小就不能说话的小荷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地双脚被十几只滑腻恶心的手一起拉住了,接着在她呀呀的惊呼声中一阵恐怖又阴森的笑声就在她的身后一起响了起来。 “死吧——死吧——” “憋死她——赶紧憋死她——哈哈——” “全都死光——哈哈哈——死光——死光——” 一眼看过去完全数不清数量,面孔通红活像是被热水烫死的厉鬼一般的红藻在江水中逐渐包围了娇小瘦弱的荷花,一瞬间灵活挣脱开的小荷努力的往上游着,却发现自己总是戴着的那只她过世丈夫送她的珍珠耳环也被抓掉了,这让她又急又气的瞪大了眼睛。 可现在再下去也来不及了,她也只能皱着眉气喘吁吁的就往上边去,可当她通红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好不容易钻出江面,肉眼可见的血红色江面上,无数在深夜中初次苏醒过来的红藻类人只面目狰狞的一起看向蜷缩在她,又集体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恶心笑容。 而在江水的尽头,雅各布江岸边的棕头鸥也全体悲鸣着盘旋着不肯离开,仿佛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一场争斗再说难免。 “吃了你——吃了你——” ——天空中积攒起雨季的雾气,真正的灾难就要彻底开始。 …… 军部和地植办针对冈仁波齐本地的连续一周秩序井然的加强戒备和医疗救助,在这段时间第四次被人面秃鹫和一些长相恐怖恶心的微生物类人大范围攻击时出现了僵局。 脸上脖子都是血迹和抓痕的闻榕臭着脸坐在阿里县城外的一处紧急收容站内,不论隔得多远都能听见有头顶成群结队的棕头鸥和秃鹫拍打翅膀不断向他们挑衅的叫声,而根本不用看也能猜到阿里城外头现在正围着多少跃跃欲试想挤进来的觉醒微生物。 而差点就气得拔出枪把这些怪物都给打死,闻榕忍无可忍的对坐在自己对面的糖棕地涌开口抱怨道, “闻楹这臭小子到底都跑哪儿去了?现在外面这么乱七八糟的!他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这该怎么办啊!你们俩到底有办法联系到闻楹没有啊!和大家到一块至少也能保证安全啊!” 闻榕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就要拍桌子跳起来了,他这次全权负责上山之后的医疗救助和撤离工作,同时也被要求配合闻楹在冈仁波齐的一切行动。 可上了山之后自己弟弟和弟弟家属的人都还没来得及见到,就光顾着在这儿天天忙着照顾和转移病患了,但这真要是一次简单的救助和撤离任务就好了,偏偏忽然就有一群疯了的鸟和微生物开始天天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咬。 顿时感觉自己这是直接从爱国主义军旅片就跑到了生化危机的拍摄现场来了,被折腾的脸都绿了的闻榕这心里除了能骂几句我他娘从小就怕鬼怕鸟,现在也有点无计可施了。 而看见闻榕这么气急败坏的跳脚,同样刚刚在外头阻截了一波准备进来攻击平民的狂犬病毒的地涌和糖棕有点无奈,只能各自对视了一眼糖棕又显得有点尴尬开口解释道, “闻楹他每次都不会和别人去解释他到底想做什么的啊,说实话连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他人到底在哪儿……不过我们还是耐心再等等吧,至少现在刺激微生物具有更强攻击力的细菌性雨水还没有降下来,我们也看到了,微生物目前主要想攻击的都是动物,所以应该还会有回转的余地……还是先保证县城里的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好了。” “那我们还往不往城里头接收别的地方跑过来的藏民?这几天大概已经进来多少人了?”这般思考着,神情有些复杂的地涌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其实不多,不到五十人,听李上尉说除了一个总是蒙着脸的年轻人一起带进来的老人和孩子,其余都是青壮年吧?进来之前士兵都有详细的检查他们的身体,现在都安顿在城里了……可我现在比较担心小荷的安全,遏苦现在人还没找到呢,小荷又在雅各布江里失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糖棕的担忧和自责写在了脸上,一想到荷花可能在那种未知环境下遇到的问题他就不寒而栗。 可微生物和动物之间争斗忽然爆发的那一晚,他和地涌也在匆忙之下去雅各布江周围查看过,却愣是没有在那些已经爬满了红藻的江水中找出任何小荷还活着的踪迹。 当时的地涌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看向糖棕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觉得小荷还活在世上的可能性不大了,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关于小荷到底在哪儿的问题居然在这种局面进一步恶化之前得到了解决。 因为就在闻榕他们说起这件事的当天下午,阿里城外三百米处就出现了一个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这儿的人……遏苦。 昏迷不醒的小荷当时正被他背在背上,披散着长发,一步步试图走过来的遏苦自己看上去也像是遭了很大的罪,他惨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从绝境中逃出来的筋疲力尽。 而发现他们的第一时间,地涌和糖棕就赶紧让士兵他们带了进来,可一从遏苦的手里接过闭着眼睛的小荷,还没来得及疑惑的问上一句你怎么逃出来的地涌金莲就眼看着低头苦笑了一下的遏苦一下子倒了下来。 “遏……遏苦!遏苦!” 这辈子还没见过菩提树这么狼狈可怜的样子,边上站着的糖棕一下子急了,背着他就要往阿里城的救助中心跑,地涌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想要拦他,但最终只能收回手又跟了上去。 在这个过程中从身体表面看并没有明显伤痕的遏苦从头到尾都没有苏醒的迹象,一直到五小时之后,得到充足休息的菩提树才悠悠转醒。 而唇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又面对着糖棕和地涌的询问,下意识闭上自己青色眼睛的遏苦只是一副看上去很累的样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又皱着眉开口解释道, “我没什么事……只是之前花了点时间从太岁手里逃跑,所幸他前几天就先一步离开了,我这才找到了逃出来的机会……小荷是我在雅各布江下游捡到的,当时她已经快被那些红藻活活搞得缺氧而死了。” 他的回答听上去合情合理,至少对他能从太岁那样的人手里逃脱,心里始终有点疑问的地涌一时间也没有找到什么有太大破绽的地方,再加上他其实没怎么接触过遏苦本人,所以看糖棕一副和遏苦在小声沟通的样子,他站在边上也没有急着参与他们的对话。 等到糖棕和遏苦又说了几句话,不动声色的地涌也跟着他一起缓步走了出来,见糖棕忽然皱起眉主动看向自己,地涌金莲这才显得和他挺有默契的笑了笑道, “傻子,你也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了?” “恩……是有点不太对劲,但是我暂时又看不出来任何问题,主要不是,那个谁,那个太岁之前也和我们都关系不错嘛,搞得我现在对这种事都有点怕……而且闻楹走之前,不也让我们自己都当心着点吗?” 糖棕虽然平时性格好欺负,但是真到了大事上面也是挺拎得清楚情况的,虽然自从遏苦失踪之后他就一直挺担心的,但现在他这么不合常理就冒出来,哪怕已经有他自己的解释了,他也和地涌有着相同的疑问。 而看他现在这么说,整个人都妖里妖气的地涌只看了眼身后的屋子又下意识的压低着声音问了一句道, “你觉得菩提树他有没有可能倒向另一边?” “这不可能,他之前比谁都喜欢强调闻楹是神树,五树六花应该对神树保持忠诚的这件事。” “可你不是之前和我说,遏苦可能喜欢那个——” 眼珠子怪异的转了转,地涌这嘴巴完全没遮拦的家伙故意提高声音就朝着身后胡说八道了,糖棕闻言顿时一惊,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又涨红着脸小声道, “菩提树有很多垂生气根的,你喊什么喊,要是让他听见了他会恼羞成怒到杀了我的。” 地涌听到他这么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糖棕见自己这位脾气古怪的好友又开始做些让人无言以对的事也只能捂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拉着他先这么走了。 等到这两个人的脚步声都渐渐远了,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那个‘遏苦’才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接着他伸出手指往自己的喉咙口慢条斯理的抚摸了一下,又冲到身体内部那个快被他给逼疯了的家伙笑着感叹了一句道, “真可惜,本来还以为这次能知道你到底喜欢谁了,你说小糖刚刚干嘛不让那个人/妖花继续说下去呢,我还想继续听听呢。” “……闭……闭嘴。” 遏苦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显得很微弱了,这段时间被太岁强行寄生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光是要忍受这个疯子用自己的身体四处作恶的强烈负罪感,就几乎快把遏苦给逼死了。 而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以往更绝望无助了,面无表情的王志摩只是眼神微妙的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 “我那样对次旦拉姆让你不忍心了吗?可是她是杀不死的啊,我就只能把她的脑子和心脏给挖出来,再填上我想要的东西了,可惜那个狡猾的女人居然敢这么戏弄我,居然把原点早早的从自己身上拿走了……不过你说会是谁救走了她那个小女儿呢?不会又是闻楹吧?他最近怎么老是做这种从背后算计起我的事呢?” 没有得到遏苦的回答,王志摩当然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停下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他这次借遏苦的身体来到阿里城内的目的一方面是寻找到现在还躲在幕后不肯出来,却处处给他找麻烦的闻楹,从而找到自己的父亲王惠生和次旦拉姆的女儿。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想通过控制在这次人类救助行动中有绝对指挥权的闻榕来达到自己下一步的目的。 只可惜,隐藏在暗处的闻楹这次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和他死扛到最后一刻了,而这般想着,王志摩只神情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又用一种莫名语调轻快的语气笑了笑道, “别着急,很快这件事就要结束了,我要是真拿阿里城开刀,闻楹肯定也藏不下去了,不过其实仔细想想,进化这种事就像次旦拉姆之前说的那样,人这种东西生下来,就不应该有三种命运,那些过的不好的是一定会产生嫉妒和不满的心的,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就是自然告诉我们的生存道理,你觉得呢,遏苦?” 第二十场极乐 阿里城内的藏民收容所内,一个脸上蒙着灰纱的青年正端着自己领到的药品和清水慢慢走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屋里头原本正在照顾着床上那个小姑娘的白发老人见状抬起头看了看他,等接过青年手里的东西后,一路和正在解开面纱的闻楹隐瞒了自己踪迹,这才顺利进入城中的王惠生才心有余悸的问了一句。 “……在外面有看见岁岁吗?他来这儿了吗?” “暂时还没有。” 这般回答着就坐下来把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给抱了起来,为了方便才把长发都给扎起来的闻楹示意王惠生把药都给马莎都喂下去,又眼看着本来闭着眼睛在睡觉的小姑娘被胶囊卡着喉咙痛苦的呕吐了起来。 而替她擦拭掉嘴上的秽物,也没顾得上自己身上也被她给弄脏了的闻楹弯下腰和王慧生一起把马莎身下的被子之类地都抽出来换掉,又听着已经睁开眼睛的小姑娘一脸虚弱的叫了他一声。 “哥哥……” “恩。”闻楹应了一声。 “我爸爸妈妈……今天下午……会来接我回家了吗?” 听到小姑娘眼神执着的问出这话,年迈的王慧生顿时愣了一下,可他什么也没敢说,只能拿复杂的眼神看了面前的闻楹一眼。 而闻楹听到这话也跟着怪异的沉默了一下,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淡淡的回了句再等等吧,就把这几天情况一直在恶化的小姑娘给抱着放回了床上。 他们俩作为成年人的模糊态度对于年幼的马莎来说显然还不足以感觉到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所以她只是听话地点点头,又哑着嗓子看上去很很好奇的眨眨眼睛道, “我妈妈说你是个好人,让我好好听你的话,还说你会去把外面的坏人都给赶跑的……可我们现在怎么老躲着啊……” “暂时打不过他,只能躲着。” 一点没觉得说出这种话真的很丢脸,闻楹一副坦然淡定的样子搞得被莫名哽到的马莎特别郁闷的看了他一眼,而毁灭掉全天下小朋友都有的‘好人一定会比坏蛋要厉害一点’的天真想法后就直接站了起来,垂下眸子的闻楹眼神相当淡漠的就说完了自己接下来的话。 “我会亲自送他下地狱的。” “恩,我相信你。” 马莎这般说着显得很乖地点了点头,闻楹和王惠生一起哄着她睡着了,才出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一会儿,而打从刚刚听到闻楹说要送王志摩下地狱就脸色一直不太好,沉默了许久的王慧生最终也只是红着眼睛看着身边的闻楹又和蔼的笑了笑道, “我之前都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这么会照顾人。” “我爱人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也是在那之后一点点慢慢学的。” 坐在门口用干净的水清洗着自己的手,平静地看向前方的闻楹这般语气很平常的回答着,也并没有遮掩自己手指上已经戴着的那个藏银戒指,而一看到那个具有特殊含义的戒指就忍不住露出了点感慨的神色,神情愧疚挣扎的王惠生想了想还是低下头叹了口气道, “闻楹,岁岁自己闯出来的祸要你去替他承担后果,这真的对你很不公平,拉姆之前那样请求你固然有她自己的理由……但你也有自己的人生,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不是在替他承担后果,我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这个问题在不久之前我就和王志摩本人亲自讨论过,当时我的想法也和你现在一样,认为我自己的人生不该由所谓的责任驱使,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不过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有时候牺牲也是很有必要的,你处在这个位置就必须要做你该做的事,否则你就是在自私这完全没办法推脱……至少,次旦拉姆用她的死向我证明了这点。” 这般回答着就抬起自己纯白色的眼睛,闻楹这个人说话总是给人一种很不通人情的感觉,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又会明白他的性格其实天生就是这样纯粹且不屑于伪装。 而在脑海里回忆着那仿佛还历历在目的一幕,闻楹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许久才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和我说了很多声对不起,我以前不明白她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愧疚,现在想想她也许是觉得自己过早的离开,注定会对我这辈子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所以我能理解一个母亲被迫离开自己孩子时候的心情,那也许比死亡本身还要让她难过……” 听到他这么语气平淡的说,也大概明白不死鸟作为一个母亲的死给闻楹究竟带来了多大的触动,王慧生抿了抿嘴唇也没有再说别的,就只是通红着眼眶看了眼这个明明还很年轻却已经被迫承担起无数责任的年轻人不忍的开口道, “那……那你的爱人呢,闻楹,你想过,他以后该怎么办了吗。” 老人这么问着闻楹也古怪地沉默了下来,事实上从普兰县一路过来他几乎把一切事情的后续处理方式都想好了,却唯独没敢去想蒋商陆一旦知道这件事会尝试什么后果。 可次旦拉姆最后离开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却让一直以来都在努力证明着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的闻楹意识到无论他怎么试图逃避,生命之树这四个字就是他生来必须要背负的那份责任,而之前在普兰县发生的那一切……此刻也跟着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 …… 一周前的拉萨城外,顺利找到王慧生的闻楹正带着他一起前往原点的所在点。 在路上的时候王慧生第一次和闻楹提到了发生在五十二年前的那些往事,而这些看似被时间彻底掩盖的旧事现在联系起来,也许正是现在一切灾难的开端。 只不过闻楹并没有想到,不死鸟居然也和这件事可能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听到王慧生问自己是不是一直没找到普兰县在哪儿,闻楹只看了他一眼又眼看着满头白发的老人苦笑着来了一句道, “你也许不知道,那个你之前一直没找到在哪儿的普兰县其实就是你口中四个世界的交界处,这个县城从表面看上去和其他普通的藏区县城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住在里面的藏民却都不是灵长类动物……而是各种守卫着附近县城安全的鸟类进化体生命,可是其实里面却住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一直以为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没有区别的普通人类,你知道那是谁吗?” “是谁?” “那个人就是不死鸟次旦拉姆的丈夫,桑格。” 这句话像是隐约开启了隐藏在事件支线中某个不知名的开关,至少闻楹终于隐约开始明白为什么王志摩现在会这么不依不饶的一定要报复次旦拉姆才罢休,而并没有往下说太多的王慧生说完也不自觉的沉默了一会儿,许久老人才神情疲惫的低头叹了口气道, “我当时还没有被岁岁从第四象限带出来,所以这件事我知道的其实并不详细,也许只有岁岁本人和次旦拉姆才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怎么回事,我现在可以带你去普兰县找次旦拉姆,因为原点不出意外就在她的身上……但我不保证她会帮我们,她一直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女人,现在外面的情况这么复杂,她也还许会因为岁岁的行为而迁怒你……” 王慧生的口气听上去显然是之前就领教过次旦拉姆的脾气,毕竟之前有大半辈子他都在王志摩的干预下被迫躲避着次旦拉姆,而闻楹听他这么说大概也猜到了基本还维持母系氏社会的风神翼龙会有怎样恐怖的实力。 可在几天后,当他和王慧生一起进入普兰县周边地区后,他们还是被迫见识了一回被次旦拉姆的族人们从天空中各种穷追猛打的滋味。 所幸闻楹一个人就足以应付这一切,即使在陆地上无法飞行,他依旧有那个能力能毫无障碍带着王惠生的安全地进入普兰县县城内。 但也是真正进入了这里,才意识到这场可怕的疫病的蔓延速度有多快,波及的范围有多大,因为等闻楹亲自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次序女神时,她正在替县城内一户死了一对双胞胎的家庭主持葬礼。 死去的双胞胎是一对看上去四五岁的百灵鸟,他们翅膀尖尖的羽毛是纯白色的,看上去呈现出灰白惨状的面容却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鲜活,孩子的父母哭得痛不欲生,光是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就让人很是不忍。 而等穿着一身白色藏族服饰跪在地上的女人红着眼睛站起来有看向他和王慧生时,和她对视了一眼的闻楹清晰的感觉到对面的那个眼神恐怖的女人有那么一秒明显很想直接杀了他。 “凤凰树,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里很不欢迎你……你现在带着那个将死之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次旦拉姆嘲讽尖锐的话让王慧生瞬间面露愧色,可没等老人张张嘴想开口解释些什么,眼神冰冷的闻楹就已经直截了当的对女人开口道, “来找你,一起去阻止太岁接下来的行为。” 他的话让次旦拉姆暗黄色的眼睛微微的睁开了,过了半响这美丽又傲慢的女人忽然指着闻楹就诡异的大笑了起来,而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又勾着嘴角收敛起了自己嘲弄的笑意,次旦拉姆歪着头显得很感兴趣的开口问道, “生命之树,你知不知道,现在连我也快拿他没办法了啊?你这么一颗才刚刚长大的小树苗又能把他怎么样……”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一直呆在这里等着他过来找你报复也没有任何意义。” 闻楹的话让次旦拉姆脸上的表情忽然僵硬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猜到自己和太岁之间存在的那些恩怨,所以女人的脸上也闪过几丝再也维持不下去的难堪和恼怒。 而强忍着怒气看了眼站在闻楹身后脸色难看的王慧生,次旦拉姆捏着自己的手指直到十根指甲都快把肉给刺穿了,最终才闭上眼睛显得很疲倦的冷冷开口道, “跟我走,去我家里说,进去的动静不要太大,我女儿正在生病,她需要休息。” 这话说完次旦拉姆就直接转身走了,王慧生意识到她的态度有所松动也赶紧松了口气又冲闻楹心有余悸的笑了笑,面无表情的闻楹见状没说什么,又看了眼那户没了孩子家庭的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跟了进去。 直到进了次旦拉姆的那个朴素却很有人情味道的家,先是习惯性坐下想了想还是不耐烦的皱着眉起身给他们俩倒了杯茶的女人神情恐怖地看了眼面前的王慧生问道, “你都告诉他什么了?” “我真的没说什么……您也知道的,我知道的东西其实并不……不多。” 听到次旦拉姆忽然这么质问自己,被吓了一跳的王慧生也赶紧解释了一句,闻楹察觉到次旦拉姆心里可能还隐藏着一个很重要的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他也只是安静的等着沉默下去的女人自己主动开口。 而过了好一会儿,在心里思考着该怎么和他们说起一切事情开端的次序女神次旦拉姆才用有些自嘲的口吻动了动自己的嘴唇道, “太岁要报复我,其实非常容易理解,因为一开始就是我有错在先,也是我做了应该被报复的糊涂事,他对我的仇恨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自己现在完全用错了方法,把个人仇恨上升到了这种程度,所以我才说他这样的人,自私狭隘又偏激的可怕。” 这般说着便将温热的酥油茶铜壶放在了手边,次旦拉姆这般说着抬起明黄色的眼睛端详了一下闻楹的面容,在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淡漠后,美丽的女人翘着嘴角很冷淡的笑了笑,又撇过眼睛叹了口气道, “我刚从我的母亲手里接过不死鸟这个称呼时,也是你一样是个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人,只不过那时候的我还很自大,很骄傲,所以总以为自己可以用手上的力量控制一切事情的发生,凡事也习惯尊从自然秩序告诉我们风神翼龙一族的规则,绝不因为任何事改变自己的原则。” “我日夜守卫在普兰县,和外面的那些族人一起,因为天生强悍的飞行能力鸟类从恐龙时代存活到至今,所以见过无数次死亡的我们都是天生的冷血动物,那时候的我没有成为一个妻子或是母亲,也根本不懂俗世的感情,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找到了这里说要见我,并且一看见我就哭着跪下来说想求我救救他的父亲,而他的名字,就是王志摩,或者说……太岁。” “……我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得知我掌管着原点秩序的这件事的,但我这辈子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和我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来,而且他还是个少见的微生物类人,身上充斥着那股让我先天性厌恶的味道,所以我直接就告诉他,我绝对不可能帮他,让他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他的父亲已经死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从第四象限里再走出来,可他太固执了,无论我怎么让人面秃鹫们去赶他走,他都不肯离开,只是跪在普兰县外面一遍遍的请求我,救救他的父亲。” 听到次旦拉姆这么说,背脊都僵硬住的王慧生的眼睛忽然红了,虽然知道王志摩当初为了救出他花了很多心思,但是光是想想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好几天不吃不喝的跪在那里他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而次旦拉姆见闻楹的眼神也起了些微妙的变化,只是扯了扯嘴角又眼神麻木的开口道, “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也很残忍?放心,听了下面的事情你们会觉得我更残忍的,因为在看到这个可怜又孝顺的孩子这么执着的想救自己的父亲后,我一片冰冷的心底居然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更甚至为了能让他早点知难而退,我还想出了一个更过分的办法来戏弄他。” “我和他说,你要是想让我救他,就去卓玛拉山口的转山道向神明祷告吧,只要你顺着山道磕八千个等身长头,我就考虑考虑把你死掉的父亲找回来……我以为他听到这种话应该就会主动放弃,因为这种事凭一个小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办到,可是这个总是喜欢缠着我啰啰嗦嗦不停说,还用很多废话来烦我的小子一听到这话就飞快的跑掉了,一直到五天后,我才重新看见了他,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能走路,因为他的两块膝盖骨已经被他自己给活活磨穿了……”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说的话,但那的确是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强烈的负罪感……我这个人一直脾气很差劲,所以在感觉到这种异常的情绪后直接气急败坏的冲他发了火,又口气很差地告诉这个只能艰难地爬到我面前的小家伙,我之前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他就算再磕一千个头一万个头,死掉的人都不应该重新活过来,而那之后……绝望了的太岁也终于是暂时的消失在了我眼前。” 这般说着眼睛毫无预兆的地红了,次旦拉姆的脸上满是挣扎和自我厌恶,但还是强忍着满腔泪意又再次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其实当初如果这件事到这里结束,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但四年后,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一件非常意义重大的事,同样由于我的自私狭隘和愚蠢,我犯了一个违背我身上这份责任的大错,因为曾经信誓旦旦的和太岁说死人不可能活过来的我居然因为一时的不忍偷偷地救活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那个人,就是你现在的丈夫桑格?” 闻楹这般问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现在大概能明白事情发展到现在,不死鸟和太岁各自占据的立场究竟是什么了,而因为他的话而轻轻地点了点头,抬起眼睛的次旦拉姆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又显得很艰难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道, “桑格那个时候……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他其实是丁青县的人,父亲是藏医,母亲则早就已经早早地去世了,那时为了帮自己的父亲减轻生活上的负担,他经常要到这附近的山上来采些中草药回去,这种事他其实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所以他父亲也不怎么担心他会出现什么问题。” “可谁知道就在那个风雪来临前的夜晚,因为当时要巡视周边环境的我意外犯下的过失,正好在悬崖边采药的桑格就这样被我害的失足摔下去粉身碎骨而死了,而等他的父亲找到他的尸体的时候,躺在雪地里身底下都是血的桑格……已经没有呼吸了。” “这件事情让我很挣扎,我当时并不认识桑格这个人,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我却深刻的体会到了我作为人类的保护者却没能尽到责任的悲哀,所以那时候冲动自负惯了的我就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前提下用原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又把桑格的灵魂找了回来又悄悄的送回到了他父亲的身边。” “……我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无缝,但我不知道当时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其实都是一直在留在冈仁波齐的太岁故意诱导我才会发生的,那个时候已经是个少年人的他没有再去找桑格的麻烦,只是用这件事当做把柄十分顺利的从我手里救出了现在坐在你身边的这个人后,又看着狼狈不堪的我笑着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他说,拉姆,原来你也会哭了吗?当初的我也哭得很惨啊,现在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吧?不过我还没有消气,因为我已经彻底受够了这种谁都可以随便羞辱我,欺负我,吃掉我的日子了,现在我要暂时离开这里,去惩罚另外几个做了坏事还没有付出代价的人,等到我再次出现在这里,我保证让你比现在还要痛苦一千一万倍,让你跪在我的面前向我哭着磕头求饶,你相不相信?” 说完这一番话,不死鸟的眼睛已经是血红色的了,一个天生高傲的女人要去勇于承认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很难,现在这样毫无保留的和闻楹他们坦白也几乎花光了她身上全部的力气。 可是一开始错就在她,她也无话可说,而想到外头因为太岁的怨恨而俨然已经走到绝境的疫病,美丽的不死鸟只是冲闻楹眨眨自己的眼睛又显得很艰难的笑了笑道, “年轻而强大的树,我感觉到你和我还有太岁都很不一样,你是真正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我的丈夫现在正躺在里面,我让他暂时睡着了,今晚我就会亲手把他送回他该去的地方去,然后我会在这里亲自等太岁过来,等他杀了我。” “从我正式死亡的那一刻起,名叫次旦拉姆的不死鸟就不存在了,我的小女儿马莎会继承我身上的原点坐标和不死鸟的称号,带着所有普兰县的天空一族加入到接下来的这场战役中去,我这个愚蠢而自私的人这辈子犯过不少错,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去偿还,只希望你能带着我无辜的小女儿尽快离开这里,再帮所有地面上,天空中,海洋里的生灵们阻止太岁……无休无止的暴行……拜托你了。” 回忆到这里,仿佛一切都终止了,再次亲手终结丈夫生命,同时必须要付出生命代价的次旦拉姆最终义无反顾地飞向了天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自己依依不舍的小女儿和族人,而听到耳边隐约传来王慧生和自己说话的声音,情绪显得并不太好的闻楹只略显茫然的皱起眉问了句。 “什么?” “我说……那……那你的爱人呢,闻楹,你想过,他以后该怎么办了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尖锐的刀,把闻楹本该冻结起来的心都快扎出血来了,而强压下心口那种烦闷苦涩到几乎快疼痛的喘不过气的感觉,缓缓闭上眼睛,握紧手上那枚藏银戒指的闻楹只是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麻木的语气开口道, “他之前告诉过我,只要我这辈子不辜负他,他就不会辜负我,既然我现在已经辜负他了,希望他也能兑现自己说过的话吧,我现在只希望他哪怕恨我,也千万别为了我这样欺骗了他,还抛下了他的人流下一滴泪,能早点走出来就早点走出来,赶快忘掉我吧。” …… “天呐!蒋先生!老赵!你快来看!整个半山腰的大部分植物坐标真的动了!他们在尝试着离开这里!我们没有计算错误!没有实验失败!我们这次真的成功了!天呐我快疯了!” 欢呼雀跃的声音爆发在了山林间,看上去已经和金毛猩猩差不多的曹孔明用手击打着自己的鼓起的嘴唇,发出一连串搞笑的怪叫后也引得身后的赵明福和蒋商陆都忍不住笑了。 不过这种激动到几乎失控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毕竟谁花了那么多功夫去做成了这么一件意义非常重大的事也都会很激动。 而接过曹孔明丢过来的测算仪又端详着勾起嘴角,最近的脸色越发的朝着一个健康正常的方向好转的蒋商陆眯起眼睛往周围环视了一圈,又若有所思的笑着开口道, “雨水降下来之前,这些平时不爱吭声的植物们会有一些大动作,这几天我们就继续之前的能源操作就可以了,两位这次也辛苦了,我这就来联系山下军部的人,大家开始正式准备撤离这间藏庙吧。” “好好好!蒋先生老赵大家也辛苦了!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去吧,这边也太冷了哈哈!我要回去和可爱的小桃子炫耀炫耀!金毛哥哥今天简直帅呆了!” 曹孔明这般说着就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要上来揽蒋商陆和老赵的肩膀,却被老赵没好气从后面敲了他一脑瓜,又笑骂了句你少冲蒋兄和我没大没小的,而见他们心情明显都很不错的样子,明显在思考着什么蒋商陆也只是摇着头略显无奈的笑了笑,转而又挑挑眉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去前面看一下,一会儿自己回去。” “……诶,行,那蒋先生你注意安全啊。” 这里离藏庙不算远,周边没有什么危险野生动物的前提下,曹孔明和老赵也不怎么担心蒋商陆一个成年男人会出任何问题。 而笑着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就和他们分开又独自走进了前面,本来想抽根烟的蒋商陆一想到这附近树不算少就收回了手,接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才来到了一棵在藏区这种地理环境下其实相当少见的桑树。 这棵桑树从表面上看其实相当平平无奇,除了可能树龄大点好像也看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但通过连续几天的坐标勘测,蒋商陆却发现这棵桑树居然是这附近唯一一棵留在原地几乎一步都没有挪动过的树。 而在再三确认自己的计算并没有出问题后,百思不得其解的蒋商陆还是从呼图克图那里得到了事情的答案。 “如果是山腰上那唯一的一棵桑树的话,这其实很能理解……那个老家伙他并不是老的走不动路了,也不是没听见你告诉他的那件事,只是他可能不想走吧。” “为什么?” 蒋商陆有点好奇的含笑眼神让当时正在给他煮糖水的呼图克图笑了,他在山中生活了百年,所以他知道的东西很多,也无比了解树这种生命体沉默而深邃的思绪,而将遥远的眼神看向远处的天空,年迈的老喇嘛这才低下头轻笑着开口道, “情爱这种东西并不是只有高等生物才能领悟的东西,无法开口说话,也不能表达自己情感的树其实也拥有自己的世界与思想,在一百年前,冈仁波齐半山腰上,其实并不只有那一棵桑树,还生存着另外一棵,那棵树和现在的这棵老桑树隔得其实不是很近,大约两臂宽的距离,所以当时我并没有发现他们和其他树之间任何不一样的关系。” “可有一年冬天山上忽然下起了大雪,那棵更靠近悬崖的桑树被活生生冻死了,树枝也被大雪全部压垮了,当时还是个青年沙弥的我为了给我的老师傅生火取暖,就徒步去到悬崖又砍断了那棵死去的桑树,可等我扒开雪地下的树根,却发现他的根部居然和附近的另一棵桑树连在一起。” “我无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带着心中的疑问去问了上一位在这间藏庙死去的禅师,而那位老喇嘛在沉默了一会儿才告诉了我这样一句话……” “你的眼睛看不到这两棵树在拥抱彼此,你的耳朵也听不见这两棵树在诉说爱/欲,但他们的根紧紧交缠在一起,就表明他们之间有着不愿意让世人发现的爱情,现在其中一棵已经死了,另一棵桑树终生都不会再愿意离开这里,这是红尘赐予凡人的爱,本来就不拘于男女与生灵之间,万物自此朝上生长,终究……也会找到自己的归宿。” 第二十一场极乐 “如果下周三之前这里的情况还没有办法解决,事态就真的严重了,军部已经在商量从新闻部入手,让我再次准备对外的发言稿了。” 山脚几乎被完全清空的塔钦城内,皱紧着眉头,下巴上都是胡茬的闻天明正叼着烟一边说一边看向山顶变幻莫测的云层,肩上披着件旧军装的谢沁站在他的旁边,听到他这么说也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不置可否地扯扯嘴角开口道, “起码这又是一个能表现自己的机会,这次上电视的时候记得提前刮个胡子,上次你看上去简直像六十多了。” 这个冷笑话此刻听上去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反正闻天明听到之后嘴角瞬间就无语的抽搐了一下,而纯粹只是想缓和下气氛的谢沁见他并不领情也没再多说什么,想到他两个儿子现在都在山上就忽然皱了皱眉又主动转移话题道, “闻榕之前怎么和你沟通的?确定闻楹的人在哪儿了吗?” “没有,他性子一直特别独,他自己不主动说这世上简直没人能猜到他到底想干什么……” 闻天明这么回答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身后来来往往的士兵,在看到其中有一个才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兵站在那儿表情很严肃的听从着上级的指示后,闻天明拿复杂的眼神示意谢沁看了眼又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闻楹当年去参军的时候也就那么大。” “他还去当过兵?”之前并不太了解闻楹的谢沁看上去明显有些意外。 “恩,为了他妈妈,所以当初高中一毕业就自作主张的去了,因为这件事我之前对他有点偏见,认为他参军的目的不单纯,也缺乏对报国爱国的正确认识。” “在他眼里,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在乎的人就是不重要的人,自己不关心的事就是不重要的事,他明明有那个能力却永远做事很被动,从来不想去主动改变什么,从骨子里也缺乏对大局的掌控能力和基本的个人信仰,这种人我一般都不会建议他们去参军,因为他们也许能做好其他事情,但绝对不适合做一个随时应该准备好牺牲的军人。” “这么一听,你怎么对他……好像还挺了解的?” “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我哪怕一开始不了解现在也慢慢开始了解一些了,不过上次在首都见到他,我隐约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开始出现变化了,也许是受你那个……弟弟的影响吧。” 闻天明这般说着表情明显有点不自然,他对闻楹和蒋商陆的关系到现在都有点不太好评价,但是倒也不会随便指责什么,而见谢沁一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在这种事情上还算有有几分看人眼光的闻天明只是摇摇头又显得很无奈的开口道, “蒋商陆那个人和闻楹完全不一样,是那种活得相当明白又有自我牺牲精神,人格独立完整,思想还非常成熟的人,这种有人格魅力的人对任何人都会显得很有吸引力,至少我这个儿子表面上从来不说,心里对他的某些言行肯定也是有一些触动的。” “之前首都的那件事,我敢发誓如果不是蒋商陆坚持要管,闻楹绝对不会去过度干涉,他肯定觉得自己不应该无条件的牺牲,说白了他还是没有一颗能容乃广阔世界的心,他的心狭窄到只能装得下自己的那些情情爱爱,当然这也不怪他,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他的名字不仅仅是闻楹,他还是生命之树,你觉得他能和寻常人一样什么事都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吗?” “所以我只能说幸好他遇上的那个人是蒋商陆,而蒋商陆居然也真的从来没有放弃过闻楹,这就好像每个人少年时都会需要一个引导他的父辈或是兄长作为正确榜样一样,蒋商陆一个人几乎把我,萧骜还有他妈妈对闻楹青春期没有尽到的那些责任都给做完了。” “他给闻楹的不仅仅是爱情,是人生观和价值取向的全新感悟,这么一说,也许我真的该好好感谢你那个弟弟,他的确成功的让之前勉强只能算个毛头小子的闻楹真的开始成熟起来了。” 闻天明的话让谢沁也显得有些若有所思,虽然他并不认为蒋商陆有把闻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来刻意灌输自己的价值观和思想。 但有时候经常呆在一起的两个人也的确是能给互相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改变,至少蒋商陆看上去也没少被闻楹这个脾气古怪的家伙影响到,之前在山上那副死心眼的劲头简直一点都不像他们家的人。 这个话题说到这儿到此为止,没继续往下探讨的两个人之后又这么随口聊了几句公事,到下午的时候被派到山上藏庙去接人的直升机也紧接着回来了。 而直到年迈的呼图克图都被小心的搀扶了下来也没有看到蒋商陆的人,谢沁有些不解的问了面前的众人一句,却只得到了小桃特别不高兴的一个眼神和季从云明显有点无奈的回答。 “悬崖边上还有棵老桑树不肯离开,蒋先生说想再留下试试看……他和我们说,要是明天早上八点之前他还是没有没成功,就马上下山来和我们回合,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了,就只能这么先过来了。” 季从云这么一说让谢沁的眉头都瞬间皱紧了,但蒋商陆也是个成年人了,他自己想去干什么别人其实也干涉不了。 而从他们口中得知蒋商陆这段时间种苗的情况还可以,目前一个人行动也没有任何问题后,谢沁也只能强行压下心头有些怪异的不安感,又摸了摸小桃和一品红的脑袋开口安慰道, “明天早上八点之前,他要是不下来我就亲自去把他给抓下来,你们别担心了,我们先去里面吧。” 谢沁的话让心里忐忑不安的小桃他们也跟着放心了点,可一行人转身回塔钦的临时收容中心的时候,却没来得及注意到远处的天空尽头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乌云在层层堆堆积,更甚至凝聚起一团不太正常的淡红色雾气。 …… 受伤的遏苦和小荷一起回到阿里城后的第三天,外部微生物类人的入侵也随之到达了一个顶峰。 尽管军人们每天都按照上级的规定用大量的生物消毒剂清理着散落在空气中的细菌病毒,可是整个冈仁波齐疫病的情况还是在变得越来越严重。 闻榕无奈之下只能开始准备联系留守在塔钦的上级,毕竟事情到了这一步,选择封山弃城,等平民安全撤离后,再让军部的专业人员来空城参与清除工作才最明智的选择。 但现在这种情况,想要全身而退都是一个大问题,加上涉及到此次事件的后续,任谁也不敢去想象这些山顶的微生物类人接下正式涌入人类社会究竟需要多久,而通过无数历史变革,进化重组才好不容易形成的现代社会秩序被彻底毁灭又需要多久。 “这次难道真的要彻底抛弃……阿里了吗?” 听到闻榕和他们这么交代事情的后续,糖棕表情明显有点古怪,闻榕见状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开口补充道, “这次不走也没办法了,北方各个城市的安全警报已经拉响了,现在撤离还能给其他内陆城市留有一定的逃生时间……而且天上马上就要开始下雨了,空气一变潮湿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这种事按照惯例,都是平民先走,所以你们,地植办的那些人还有呆在其他几个县城的那几位可能要和我一起留到最后一刻,如果信号发送顺利,今天大概凌晨的时候第一批直升机就会过来,大家准备一下吧,争取给阿里的普通人争取一点撤离时间,我待会儿就去联系上面过来接人。” “恩,可以。” “哦,这么说起来,糖棕,前两天受伤被送过来的那两位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吧?还有地涌这几天跑去干嘛了?怎么都没看到他。” 原本低头收拾着手边的东西,闻榕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而听到他问起地涌,糖棕先是愣了愣,又抬起头古怪地笑了笑回答道, “啊……还好,应该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小莲这几天一直在那儿照看着他们呢。” 听到他这么和自己解释,闻榕也没有多想就和他一边说一边准备出来,外面这会儿天气还挺凉的,所以两人这么一走出来,人恰好走在糖棕的后面,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微生物入侵才影响了免疫力的闻榕就忽然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走在他前面的糖棕见状被吓了一跳,转过头连忙问了句闻榕你没事吧,而摇摇手示意自己没关系之后闻榕只是有点困惑的皱了皱眉,又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冲糖棕笑了笑开口解释道, “我这人打小就有个毛病,用南方人的说法就是鼻子特别馋,小时候我妈把我抱着出去走一圈,稍不留神我可能就忽然感冒啊发烧之类的了,不过我这次都吃过军队发的那些提高免疫的药了啊,应该没什么事,可能是鼻子又犯馋沾到什么脏东西的味道了吧。” 闻榕这么说着态度倒是很随意,反倒是糖棕听到他这么说表情瞬间一变,干笑着说了句还有这回事啊就不吭声了,而因为负责联系山脚的通讯设备在另外一边,所以紧接着没说几句,闻榕和糖棕直接就各自分开了。 落单后的闻榕停下了脚步,转头冷冷地往糖棕的方向看了眼就一边搓着手一边掉个头就准备跟上他看看是什么情况了,可是还没往前走上几步,闻榕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身后也好像跟着什么人。 等意识到被跟踪了的闻榕的眼神一沉,又直接一抬手准备往身后那人胸口恶狠狠地捅下去时,闻榕却惊讶的感觉到自己居然被那人轻轻松松的控制了,接着身后那不吭声的人先是一把将他给拖到暗处,见他都快急眼了才放开他淡淡的来了一句。 “是我。” 这熟悉的要命的冰冷口气,闻榕要是还听不出来是谁也就白活到这么大了,可没想通这臭小子这会儿还和自己躲躲藏藏个什么劲儿,闻榕直接气的瞪直了眼睛,咬牙切齿地忍了半天还是压低声音冲对面正在解开面纱的闻楹骂了一句道, “你他妈还知道冒出来!之前都跑到哪儿去了啊!这边这么多事都不出来帮忙!” “我想先确定一些事,所以不方便出现,我人其实昨天就到了,一直呆在收容所里。” 这般认真的解释着闻楹也顺势抬眼看向面前的闻榕,可他这一头白发白眸的模样显然有点惊吓到了他家大哥。 而也没时间针对这件无关紧要的事解释上太多,从刚刚就一直隐藏在暗处,此刻眼神莫名有点冷的吓人的闻楹只是若有所思的望向外面空无一人的阿里城街道,想了想又开口问了一句道, “你刚刚是不是闻到糖棕身上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味道?” “恩?好像是……可我不太确定啊……” “你没感觉错,他之前差点就被病毒类人入侵身体了,但是因为他本身也擅长寄生,所以才逃过一劫,他现在正在帮我做一些事,你不要去盯着他,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在三四天前就先我一步混进来了,而且有很大的可能,太岁本人现在就亲自寄生在菩提树遏苦的身上。”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完全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让微生物类人的痕迹渗透到了城里,闻榕这会儿才察觉到要坏事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而想到自己这三四天以来可能天天和一群会说人话的微生物在说话谈事,顿时感觉有些毛骨悚然的闻榕立马就白了脸,半天才一脸焦虑地开口道, “太岁要是在这儿我们还往哪儿逃啊……凌晨三点左右就会有一趟军用飞机过来,要是……要是让他趁机控制了这里并彻底入侵塔钦城……” 闻榕这般想着就觉得后背都凉了,他万不敢担这个让大伙跟着他一起陪葬的责任,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是彻底没辙了。 听到他这么说,闻楹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被他这种摆明了就是有什么事还没有告诉自己的态度弄得有点郁闷,揉着自己太阳穴的闻榕半天才有气无力的靠在墙边上沮丧地开口道, “我说,你要是有什么办法就赶紧给我说,我现在没工夫和你在这儿卖关子……顺便通知你一声,我和你大嫂复完婚今年可能有计划生二胎,所以为了你那个还没出生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能不能和我稍微透露一下你的计划啊……” 闻榕的话让闻楹皱了皱眉,但想到接下来的这些事也的确要闻榕配合自己才比较好实施,所以他只是沉着声音开口道, “太岁吸收了部分不死鸟的脑部细胞组织,现在的进化程度比我直接提前了785个刻度,生物进化到达一个程度后,高等生物就能直接对低等生物产生一种无形中的生存压力。” “这种压力让小型动物害怕大型动物,食草动物畏惧食肉动物,当然也会对我产生一定的影响,我这段时间还没有和他正面对上过,但目前情况其实并不乐观……不过他现在选择先从阿里城开始入侵,也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决定下来的,而是因为这里的位置十分特殊,甚至算的上是他的致命弱点。” “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冈仁波齐其实是活的,还和太岁的命紧紧联系在一起,所以他有心脏,也有其他生物都有的各种器官,这其中阿里城下面的这块土地就连着他的心脏,所以他必须先从人类的手中不动声色的夺回自己的心脏,可阿里城在空间坐标轴上的位置同样也很特殊,这就意味着我现在必须先将整体坐标做一个大的改动,甚至是重建出一个新的坐标轴,才可以找到机会找到地底的心脏并亲手杀了他。” 听到他这么说,闻榕明显有点云里雾里的,他之前知道的东西其实很有限,所以并不是核能理解什么叫做重建出一个坐标轴,而闻楹这般说着只是示意他望向头顶黑压压的天空,又以一种让人不太能琢磨透的淡漠声音开口问了一句道, “假设现在把我们脚下的陆地重设成为一条x轴,那你觉得怎样的情况下,才会有一条和它对应的y轴出现?” “额,有一条……能垂直于地平面的线出现?” “恩。” 知道他大概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了,闻楹也淡淡的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虽然他自己也清楚知道自己接下来有些行为造成的结果注定是不太乐观,但此刻心里意外显得很冷静的白发青年还是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指上的那枚藏银戒指,又以一种难得缓和下来的口气冲面前的闻榕淡淡开口道, “我是一棵树,生来就是要向着天空不断生长的,这是我的本能,这一点和不死鸟次旦拉姆必须要守护天空的道理一样,所以只要我能成为那条垂直于地平面的y轴,我整个人成为那个新的原点就可以重建出崭新的坐标轴。” “当然,你们也并不是什么都不用做,我接下来就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天亮之前城里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天上的这些鸟这次会愿意帮助我们,你现在先冷静下来,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先回到你该呆的地方去,我一定会保护好这里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也会让你毫无闪失的回去做爸爸的。”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下面不管什么事我都全力配合你。” 闻榕听他这么说着也点点头,他并没有感受到所谓变成y轴是怎样性质的一件事,只是简单地觉得闻楹既然这么有底气地和自己说了,应该本身对这件事还是挺有底的,所以在思索了一下后,闻榕直接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又冲面前的闻楹开口打趣了一句道, “诶,下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看见你了,你这次忙完估计也不会再回首都吧?不如提前给我点建议,你觉得孩子叫什么小名会比较好听啊?” 听到他这么问自己,有那么一个瞬间闻楹的表情有点古怪,因为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一个小名,过了会儿青年掩饰性地往低下头,又皱着眉慢吞吞地回道, “不知道,自己去想,别叫小猫小狗就可以了。” “滚!你家孩子才叫小猫小狗呢!” 被这家伙给直接气得瞪起了眼睛,闻榕说完就没好气地嘀咕了句算了算了不指望你了,而听到他这么和自己有一句每一句地说,闻楹也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淡淡地问了句。 “……还留在藏庙的人都撤走了吗。” “哦,都走了吧?早上和老头子汇报工作的时候,听他说谢沁已经去接人了,这会儿所有人包括你家蒋商陆,应该都已经安全地到山底下了吧。” 闻榕的话稍稍安抚了一点闻楹原本内心有点压抑的情绪,至少能确定蒋商陆人已经走了,他心里的顾虑也少了一些,于是接下来他和闻榕也没有说太多就分开了。 而当一小时后彻底入夜的阿里城内,因为连日来的阴霾而彻底陷入死寂的街道上也步伐僵硬地行走着几道身影。 透过隐约的光可以大概看清楚那似乎是表情有点怪异扭曲的糖棕的脸,在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什么人发现自己的踪迹后,这个眼神莫名透出点恶意的‘糖棕’转动着眼珠子冲身后同样眼神恐怖的‘地涌’和‘小荷’,又嘶哑着声音低低开口道, “去把外面的大家都放进来吧,注意点天上的那些鸟,那个叫闻榕的人类现在不在这儿,等我们的同伴们都进来之后,大家就能尽情开始验收这几天耐心养肥这些食物的成果了。” “听上去真不错呀,可是岁去哪儿了?” 心里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所以那个‘地涌’立刻怪异地转着眼珠子一脸垂涎地问了一句。 “他在休息,让我们先不要去打扰他,这里离他的心脏很近,过快的心跳声会让他很不舒服,我先去把闻榕抓起来,你们赶紧走吧。” ‘糖棕’这般和他们说着,肢体格外僵硬,脑子也显得很迟缓的‘小荷’和‘地涌’就听从他的话慢慢地朝着县城大门走了。 他们这些深藏在地底的菌类和病毒等待这天已经太久了,这次能彻底实现走到阳光下来简直像完成了毕生所愿一样兴奋的不能自已。 而目送着这两个寄生生命体一摇一晃的离开,‘糖棕’也收回自己的视线往回走了几步,等快步拐进一个小巷子又一眼看到等在尽头的那个人后,刚刚还故意装得怪腔怪调的糖棕先是明显松了口气,又显得挺尴尬的摸摸自己的鼻子问了一句道, “我是不是演得挺浮夸的啊……闻楹?” “挺好的。” 听到他难得这么给面子的评价了一下自己的演技,打从意识到自己身边开始出现异常,就不动声色等着闻楹过来接应自己的糖棕也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其实要不是当初因为雍锦城的事他被迫装成另一个人好长一段时间,本身就掌握着寄生这种能力的他现在也不至于会这么熟练的应付眼前的一切。 而下意识地看向面前明显在等待着他们约定好时间到来的闻楹,糖棕显得有些心有余悸地小声开口道, “幸好小莲他们的身体只是被浅层寄生,待会儿把那些微生物都骗着进来之后,我还能找机会救他们,可遏苦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而且你为什么也骗闻榕啊,他不是也准备帮你吗,闻楹?” “不能让他知道的太多,不然他会不好好配合我。” 闻楹这般说着,下意识的抬起头打量了眼云层中间越积攒越多的暗红色雾气,糖棕不太明白他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又莫名地觉得眼前的闻楹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 可因为他说话的口气并没有什么改变,人也依旧显得那么不好接近,所有当他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缓缓看向表情显得不安的糖棕时,心里同样也很紧张的糖棕并立刻没有看出来闻楹眼睛深处其实压抑着很多常人完全无法无法理解的复杂和挣扎。 他其实也在害怕,他其实也在不舍,可是少言寡语惯了,如今也彻底失去了感情表达能力的凤凰树从来没有和他人倾诉自己痛苦的习惯,所以他只是显得眼神很冰冷的轻轻开口道, “我之前从来不对你们提任何要求,一直以来我也不认为我和所谓的五树六花存在命令和服从的关系,但是这一次,我还是希望你能把我的话都当做一句命令,绝对不要违背我接下来的说的每一个字。” “你……您说吧,神树。” “等把这些微生物按照计划全部闯进来再反困在城里,你不要在这里再有任何停留,立刻帮助闻榕和士兵们开始进行人员遣散,这一路上会有大量被污染雨水刺激的微生物开始攻击你们,你们只要记得做好一件事,就是尽可能保护好那些所有山上生灵的安全,无论他们到底是什么物种。” “到达塔钦之后,记得联系缅桂花让他们尽快撤离冈仁波齐其他县城,这里目前的坐标是【-6253,0】,是太岁的心脏位置,你们只要按照这个坐标位置不断地往前走,然后等待空中接应就可以了,那些棕头鸥和秃鹫会在天空中给你们引路的,直到你们找到真正走出这里的路。” “好。” 闻楹的口气听上去太冷静了,也让表情跟着苦涩起来的糖棕深刻地意识到如果自己这次不认真做好,那他是真的愧对五树六花对世人的责任了。 而见闻楹说完就打算独自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红了眼睛的糖棕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又对着青年俨然已经要走远了的高瘦背影表情显得很认真地扯了扯嘴角开口道, “闻……闻楹,不管之前你不知不知道,但其实你在我们大家的心里,一直都是那个最强大也最有担当的生命之树,是曾经亲手把我们从几乎被海水淹没毁掉的广阔陆地上拯救出来的树人领袖,所以无论再过上多少万年,你都会是我们心里最值得尊敬的神树尊者,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恩。” 闻楹没有转过头来,只是这么简短地回了这么一声就直接走向了远处黑暗之中,他们是同类,是战友,也是朋友,所以原本也就有着不需要说上太多就有基本的默契。 到这里叹了口气的糖棕也不敢多做停留,就维持好自己之前的伪装,又重新混到那些微生物中去了。 而与此同时,在此刻大多数植物已经陆续通过风的传播开始往山底下飘散的冈仁波齐山上,独自留在藏庙并没有和大家一起离开的蒋商陆倒是缓步行走在雪逐渐开始消融的半山腰上。 一直到在那棵熟悉的老桑树面前堪堪停下后,他照例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端详了这棵桑树一会儿,又扬声问了一句道, “真的不打算走了?” 雪地中的老桑树立着一动不动,他无法开口说话,所以并不能回答蒋商陆的问题,但是他身上的坐标在测算仪上还是静止不动,这也说明了他内心准备固执到底的态度。 见状的蒋商陆不禁开始思考起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树都是这个性格的奇怪问题,等他因为自己无聊的想法而忍不住勾起嘴角,都在这儿和他磨了好几天的蒋商陆只能放弃般叹了口气又笑了笑。 “也许你的坚持是正确的,那就祝我们都好运吧桑树,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有着这一生都注定放不下的东西。” 蒋商陆这般说着,不自觉地就往雪山更高的那个地方静静地看了一眼,在敏感地感觉到桑树的呼吸作用好像变得缓慢了一点,似乎是在安静的聆听着自己说话后,蒋商陆显得心情复杂地撇了桑树一眼又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复又开口道, “分开之前,我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接下来的打算,但是他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现在想想,总感觉我一直对他欠缺一个像样的承诺,其实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呢?我不过是想亲口告诉他一声,我是真的愿意和他抛下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去到这世上的任何地方,所以在我彻底老去之前……快点带我走吧。” 第二十二场极乐 这天晚上快靠近凌晨三点的时候,当原定于这个时间会来县城外部接人的军用直升机被阿里城内的闻榕上校临时阻截空中信号,并被告知立刻去往完全相反的一个方向之后,两个年轻的飞行员瞬间都有些愣住了。 “阿里城已经被微生物全面渗透!无线通讯信号发射站就快被完全摧毁了!所以马上帮我联系闻将军!告诉他原计划必须现在做出改变!你们自己记得小心避开天空中的那些鸟类!不要误伤!务必让山底下的人也配合他们一起应对接下来的雨后微生物爆发!听到请回答!” 那头的闻榕压低着的口气听上去很严肃也很紧绷,伴着无线电极不稳定的电流声,两个飞行员都清楚地听见有大量的枪声和恐怖尖叫声在那头响起,这让他们瞬间沉下了脸色的同时也赶紧回了句。 “好……好的,闻上校!您请放心!”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两个飞行员都赶紧准备改变开始的降落地点,并试图先远离一点那些红色的异常气体,再赶紧通过空中通讯设备向塔钦汇报这件事。 飞机的螺旋桨声在夜色中卷起大片大片的风雪,也让他们在半小时后顺利地靠近了阿里城外的另一块临时空地。 而虽然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里临时聚集的老人和孩子们给弄得眼睛都红了,更甚至亲耳听见他们因为与家人分开而不自觉发出的啜泣声也让这两位年轻人有些心头发酸。 “孩子们,我的儿子还能回来吗……他说要先留在阿里城,和那些军人们一起守护我们的家……他还能回来吗? 没有争抢,也没有吵闹,听从着指示一个个上来找好位置坐好的藏民们看上去都安静而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穿着厚实藏袍的老阿妈用很生涩的汉语问了前面的飞行员这么一句。 听到这话,两个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飞行员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半天才红着眼睛勉强地安慰了大家几句又把飞机给起飞了,当第一趟平民被顺利送到山脚时,两位飞行员也没耽误太多时间就准备返回阿里城接下一趟人了。 可在这个看似一切顺利的当口,积攒了快有十几天的雨水却伴着红色的雾气而开始从天空中缓缓降下,而明显感觉到空中能见度因为下雨而越来越低,其中一位飞行员只能皱着眉和自己的同伴交代道, “要不我们先找个临时降落点吧……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恩,好。” 两位飞行员意见达成一致之后就准备往积雪消融的地面靠近,但他们不知道这场红雾之后有些不知名的怪物已经从下方盯着他们很久了。 当距离下方陆地已经越来越靠近时,忽然,一阵恐怖怪异的骚动毫无预兆地从外面传来,先是有十几个长着四五个大眼睛的红色瘤状物一下子砸在了他们的前挡风玻璃上,接着无法维持平衡的飞机也被迫摇晃了起来。 两个飞行员见状脸色大变,当即就准备想些应对的方法,但迫降在悬崖边之后紧接着左侧机舱门就被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液态溶解声弄得开始腐烂变形,不过十几秒就有七八根沾满了大量绿霉的菌丝伸了进来。 因为这一切来得突然,所以实际作战经验并不充足的飞行员们只能手脚发软,面色惨白地一时间也不敢动弹。 而就在这些粘稠恶心的菌丝即将涌入机舱又把围捕到的猎物分食干净时,有一种浓郁奇异的花香味道却从外头的雪地上隐约飘散了进来。 瘫软在驾驶座的飞行员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接着便听着外头传来那些怪物们畏惧尖锐的嘶吼声,又过了大概四五分钟,才有一只细瘦苍白的手从外面慢慢地打开了已经被损坏的舱门。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眼神莫名有些危险味道的英俊男人也把头探进来打量了眼他们,又显得有些疑问地眯起眼睛问了一句。 “都没事吧?” “谢谢,谢谢……” 被这个男人救了一命的飞行员们已经被吓得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毕竟只要想到刚刚那个堪比生化危机的情况他们还是有些后怕。 而见他们的确没什么事,也就自顾自地走进来又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因为严重的洁癖,蒋商陆下意识地就皱起眉擦了擦一下手上沾到的污血,等给自己点了个根烟凑到嘴边抽了一口之后,他才转过头冲两个飞行员开口道, “你们这是要去阿里城是吗?” “对,您……怎么知道?” “我正好也要过去,本来以为这次要我自己走上去了,现在看来,我的运气不错,我还没走几步,你们自己就从天上忽然掉下来了。” 虽然蒋商陆的本意看上去是想缓和一下此刻紧张的气氛,但是惊魂未定的飞行员们还是有点笑不出来。 而听到其中一个小子一脸好奇地问了句他现在去阿里城这种地方干什么后,本来在低头调整着自己手上的那个戒指的蒋商陆先是抬起头来,又显得挺意味深长地回答了一句。 “去找人。” 这般简短地回答完,重新低下头的蒋商陆也不打算详细解释自己的目的,事实上现在这种情况,他也并没有什么和人聊天的心情。 而想到自己最后留在藏庙里的那封给明天早上一定会去找他的谢沁的信,他就在沉思了一会儿后,显得很懒散地冲前面那两个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面色惨白的飞行员笑了笑道, “先赶紧检查一下右侧发动机有没有明显损坏,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吧,我已经感觉到有一些很不友好的味道在靠近我们了,大概……还有五分钟时间就又要爬进来了吧?” …… 寄生在遏苦身体内的王志摩独自蜷缩在黑暗的墙角中,从空中不断的落下来的雨水滴落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一切都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无人的山洞,阴暗的小巷,潮湿闷热的下雨天,他这样的生物就是要在这样肮脏恶劣的环境下才能生存下去。 他听到外面的动静很大很吵,血腥味和惨叫声汇聚成一片可憎可悲的人间地狱,但情况似乎正在朝向一边倒,因为有个叫闻木头家伙显然这次相当有耐心地等在这儿故意阴了他一把。 而想到这儿,王志摩就这么侧着头听了一会儿古怪地笑了笑,接着又对自己身体里的遏苦自言自语了一句。 “遏苦,你说要是外面那些相信了我的话的微生物到明天早上才知道,其实他们好不容易求来的白天和阳光就是杀死他们的最好武器,他们会不会恨我这个岁?” 遏苦闻言不言不语,事实上属于菩提树的气息已经在这具身体里变得越来越微弱,而王志摩没有听到回答也只是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后,接着伸了个懒腰微笑着开口道。 “不管了,反正他们也没机会知道我其实也是在利用他们了,毕竟他们那么向往阳光,那我只能尽可能满足他们了,反正我不喜欢阳光,我就喜欢呆在这样又脏又臭的角落里一直不停地淋雨,这才是我这种心理阴暗,又爱记仇的怪物最好的归宿。” 这般说着,王志摩便慢慢地走出了这个角落,他知道外面现在有个人正在等他,这个人曾经是他的朋友,也给过他最宝贵的友谊。 只可惜物种的先天差距让他和所谓的生命之树注定成不了能交心的朋友,而一脚脚踩过飞溅了一地的断肢和血污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王志摩眯起白色的眼睛地盯着远处白发的闻楹勾起嘴角絮絮叨叨地开口道, “挺厉害啊……终于也学会背后阴我了?难怪我感觉到这里现在除了我们两就只有一些死人了,不过也好,正好留一个好好说话的地方,恩……那个马莎的小丫头也被你给送走了?那是不是说明原点……现在就在你身上呢?不过闻楹,我爸去哪儿了?” “被我送回第四象限去了,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被闻楹的回答猛地微微僵硬住了背脊,王志摩虽然脸上还在笑,但是笑得已经很恐怖阴森了,而知道这个看着不爱吭声的家伙现在就是在故意激怒自己,而且明显已经成功了,脚下的土壤里已经有大量的白色菌丝伴随着怒气涌出来的王志摩只看着他又微笑着地开口道, “你知道上一个做出这种蠢事的次旦拉姆是什么下场吗。” 闻楹听到他这么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把这些菌丝狠狠扎到了这只鸟的脑子里,让我身上的孢子吸光了她的脑浆,她现在就呆在第二象限里,你想去看看她快被那些饥肠辘辘的微生物吃光的尸体吗?我可以马上就送你去。” 他恶毒的话语并没有引起闻楹的任何反应,事实上白发青年看向他的眼神里连基本的愤怒和厌恶都已经没有了,只有些许难掩复杂的情绪在慢慢波动,而见状只是嘲弄地眯起自己白色的眼睛,王志摩玩笑般的耸耸肩又显得心情不错地开口道, “哦,我差点都忘了,你已经和我一样成了彻底没人性的怪物了,怪不得看到我故意弄出来的这些事,你也没有什么反应了……其实你这个人的性格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还记得你上次是怎么凶得要死的反驳我的吗?” “你说,王志摩!闭嘴吧!我才不会为了你们这些人去牺牲我自己呢!我就是这么自私!而且你们不许明着说我自私!不然我就要生气了!哈哈!这个世界上怎么会你这种总是活得很理直气壮的人啊?可你当初既然是这么觉得的,现在又跑来阻止我这是为什么呢?是想为了次旦拉姆这个可怜的母亲复仇?还是被这些无辜的人主持公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啊闻楹……” 他用词尖锐的话让闻楹终于起了一丝反应,而在月光下逐渐恢复自己不断张开,不断长大的美丽树身,又抬起头看了眼自己树上那些俨然已经呈现出枯萎结荚的凤凰花后,终于下定决心彻底展露出自己生命之树一面的闻楹难得显得很有耐心地用一种平稳的语气回答道, “我这个人的确很自私。” “真难得,你居然亲口承认了?” “我之前确实一直没有尽到生命之树的责任,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现在没有资格把你亲自送去地狱去。我早就说过,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这个世上经历过不幸也保持住原则的人大有人在,无论你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痛苦,光凭你对并没有伤害过你的遏苦做的事,你对这里所有无辜的人做下的事,你就该死一千次死一万次……你已经彻底无可救药了,太岁。” 这般说着,面对太岁绝对的威胁也没有丝毫退意的闻楹就抬起了血红一片的眼睛,他的脸上开始蔓延开一层艳红色的凤凰花纹路,眸子里也开始渗透出一层层残酷坚定的杀意。 他身上曾经短暂消失过的那抹华美的红也仿佛在一夕间忽然回来了,那一簇簇火红妖娆,明艳不可方物的凤凰花在天空中越开越盛,盛极了的香味弥漫开来瞬间弥漫在了阿里城的每一寸角落。 这一幕使那些红色花朵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只张开翅膀,天生就着绝对攻击力的凤凰鸟,璀璨丹霞映衬下的凤凰花就像是一副绝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的画,而见状的王志摩只是缓缓沉下脸,又嘲弄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勾了勾又轻轻翘起嘴角道, “你尽管来试试看,看看现在的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杀了我。” 伴着太岁自己的话音落下,他们脚下的地底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什么可怕的怪物,无数怪异粘稠的菌丝从房屋内部,土壤深处翻动涌现,不断挣扎出来,像一头头贪婪腥臭的野兽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就和凤凰花缠斗撕扯在一起。 而亲眼看着眼前这几乎毁掉阿里一切建设的灾难发生,心中充斥着傀意和不忍的闻楹只皱起眉用尽全力地阻止着眼前的太岁继续发狂的行为,但在他的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了那时他和蒋商陆在哈萨克的天鹅湖边,低头喂着那些野生天鹅的蒋商陆笑着和他说的那番话。 “……你别总是给自己太多压力,无论是生命之树还是其他和我们不一样的生物,在更遥远的时代其实都只是压根不存在的尘埃,据说在亿万年前,在地球形成之初的太古宙中,伴随着恐怖的火山爆发,一个暴躁充斥着怒意的冥古宙也积攒出了一场诞生新生命的力量。” “一颗颗剧烈燃烧的陨石从遥远的外太空进入云层,化作火球砸在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地质活动剧烈,火山喷发遍布,熔岩四处流淌,而在那时的地球上,真的就这样持续遭到了四亿年小行星和彗星的攻击。” “这听上去是不是很让人绝望?但是你相信吗闻楹?在这场也许一不小心就能彻底毁掉地球的灾难之后,地球上最早的海洋居然就神奇地诞生了,危海,宁静海,晴朗海,肥沃海和风暴海,我们这个地球上最早的五个海洋就诞生在这场灾难之后,此后的微生物,还有紧随而来的动物才开始在海底蠕动,健康充满生机的植物也才在地面上生长,这么一想,这是不是一件让人心中充满无限希望的灾难了?” 男人的声音渐渐地变得微弱遥远,闻楹混乱烦躁的思绪也伴随着身体上被撕咬的剧痛而被迫拉了回来。 而距离这场顶端生物之间有关生存环境的争斗,此刻已经整整过去近一小时,直到阿里城地面下属于冈仁波齐的心脏声越来越响,清晰明显到暗自找寻了它许久的闻楹就差一步就要确定他在哪儿了。 只差一点点,在地底慢慢蔓延开来的细小嫩枝就要触及到那颗跳动的,充满生机的心脏。 可是还没到,还没到,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这般想着,脸色惨白,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垂落在面颊的闻楹稍稍退后一步,越发往上生长,简直快要触到最遥远的天空尽头去的树枝也在强酸性的污染雨水中渐渐地显现出枯萎的模样。 面颊上同样被他打得都是血的王志摩见状直接一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在把他枯萎残败的树枝使劲踩断,又疯狂憎恨地看向他的眼睛后,这两位曾经的挚友只是各自形容狼狈地对视着,接着用菌丝的缠住着他树枝的王志摩恶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后又笑着问了一句道, “这下可以给我把原点交出来了吧,木头?” 嘴角都是血迹的闻楹被打得直接侧过脸,他充血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太岁,却明显不想和他说上一句话。 而他的这种固执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已经彻底理智的太岁,但就在他眯起眼睛刚要抬手直接刺穿闻楹的心脏时,太岁却感觉身体内部好像有什么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好像靠近了他的心脏,这让他很不安,很害怕,几乎想立刻捂住自己的心口。 但显然之前那么多努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的闻楹并不想给他这个喘息的机会,因为看似被他压制的没有力气再还手的闻楹已经迅速地抬起手,紧接着眼眶因为惊恐而下意识睁开的太岁就感觉到自己的一只眼睛被什么很尖锐的树枝给一下子扎穿了。 失去一只眼睛的剧烈痛苦让他捂着自己的脸颊退后了一步,又狼狈地跪在了地上颤抖了起来,从阿里城下方的地底死死抓住他心脏的闻楹摇摇晃晃地走近了他,在抓住太岁的头发后让他抽搐着仰起脸后,这才冷冷地看着他开口道, “从遏苦的身体里……立刻给我滚出去。” “不……不……不可能……已经不可能了!!” 扭曲着面容死死地瞪着眼前的闻楹,愤怒叫喊着的太岁的一只眼睛还在不停的流血,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可是他还是偏执地死死抓住被他寄生的遏苦,就像是明知道自己死定了也一定要拖着他下地狱一样。 见状的闻楹忍无可忍地皱起了眉,刚要想想什么办法让遏苦赶紧从这种被迫寄生状态中解脱出来,他却眼看着本来还在歇斯底里的太岁忽然面容扭曲着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一张疲倦而安静的面容重新出现在了这张俊秀慈悲的脸上,而当那双青色的眼睛慢慢地看向闻楹的时候,闻楹先是一愣,接着几乎立刻就确定了这就是恢复了自己神智的遏苦。 “闻……楹……赶快杀了他……也杀了我吧……” “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这样。” “我知道……可我已经……身处于苦海,也没办法回头了。” 菩提树这般说着只是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苦笑了一下,他能控制住太岁的时间其实有限,刚刚也是因为故意在身体里和太岁说话,才让他暂时分心自己得到了这么一个出来和闻楹说一句话的机会。 而恍惚地想着过去匆匆百年自己其实从未真正明白过什么是情爱,最终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只是一个罗里吧嗦的家伙在藏庙里雪地里走不动路,只能趴在他的背上笑嘻嘻地说的话。 “我和你啊,遏苦,爱说废话的人其实都很缺爱的,因为他们都特别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像我一样!你别看我平时很能说啊,但是我要是不说话别人就更加不会注意到我了啊,你说是吧?话说咱们俩关系怎么好,你就告诉我你到底喜欢谁呗?我保证不去告诉木头,也不告诉小糖,也不告诉……” “我……喜欢他,我一直……喜欢他,所以你就……成全我吧。” 断断续续地向闻楹说了这么一句话,扯了扯嘴角的遏苦知道身体里被他压制着的太岁也听见了自己的这句话。 而不知道为何就沉默下来,明白他的心情所以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的闻楹最终只能闭上自己的眼睛又轻轻地点点头,下一秒从生命的根源处已经紧紧缠绕在了一起的遏苦和太岁便同时感觉到了一种心脏被狠狠地扎穿捏碎的痛苦。 遏苦失去生命力的身体慢慢地倒在了地上,伴随着岁在他身体里的彻底的死亡和消失,几乎充斥在阿里城每一个角落的白色菌丝也开始枯萎直至完全消失。 脸色苍白的闻楹见状只是俯下身将地上的遏苦抱了起来,等回头看了眼自己已经高大到几乎触到天空的树身后,保持着自身灵魂的状态的闻楹往前走了两步,又在头顶月光的照射下一步步跨过一个仿佛穿透了春与秋,日与夜的奇妙平衡点后,最终看到了站在尽头的王慧生。 而老人只是佝偻着背安静地的等在一个里头隐约是夏天的边界线旁边,见闻楹慢慢过来了才低头看着他怀里的那个人红着眼睛笑了笑。 “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就是志摩先生的诗,所以我给我的儿子取名王志摩,教他读的第一首诗也是再别康桥,里面有几句我特别喜欢,在分开之前……就送给你吧,闻楹?” “恩。”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流,是夕阳中的新娘……” 伴着背着自己的儿子尸体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老人的诗,终于了结这充斥着痛苦不幸的一切的闻楹独自站在这渐渐变得空旷的世界里出了会儿神。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围,眼前有无数通向未知世界的路,也有无数闪烁着灵魂光芒的坐标遍布在他的脚下,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里的每一条路都不是他回去的路,这里的每一个灵魂也都不是他深爱着的那个灵魂。 而从此刻起,他脚下的这个地方或许就应该被叫做原点了,眼眶莫名有些异样感觉的闻楹只是慢慢地回过头看了眼自己来的时候明明还在,现在却已经彻底消失了的路,又轻轻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再见。” …… 从直升机上下来后,行走在夜色之中的蒋商陆就顺着有序逃生的人群往有军队驻扎的地方靠近。 他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而这种不太好的情绪在看到不远处正在一辆运输车边上说话的闻榕和糖棕之后终于是缓解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来得及找到闻楹,毕竟糖棕和闻榕人还在这儿,至少问题看上去还没那么严重。 可当他准备靠近那辆运输车又叫他们一声,他忽然注意到浑身是血,低头不说话的闻榕眼睛好像有点红,糖棕看上去好像也不太对劲。 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太对的蒋商陆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停下了脚步,手指却有些不太对劲地颤抖了起来,而那头的闻榕似乎也察觉到有什么人在不远处看着他。 等他抬起头又看到压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蒋商陆后,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收拾伤口的闻榕先是面色大变,下意识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只听到缓缓走到他们面前的蒋商陆声音沙哑地问了他们一句。 “……他人呢。” 这三个字让闻榕和糖棕一起沉默了,可作为知情者和参与者他们只能通红着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过了一会儿还是眼泪都含在眼眶里的糖棕艰难的叫了一句蒋先生,又断断续续地开口解释道, “……闻楹说,动物的进化路程不能再继续停滞下去,现在只能让他自己取代原点,让生命之树成为与陆地完全垂直的进化线……可原点并不是一定出现在第一象限的……所以他现在可能已经无法从……那里走出来了……他让我……我们和你说……” 糖棕的话没有说完,猛地低下头掩住嘴唇的蒋商陆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的身体恢复情况目前还没有好到能承受住这么严重的一件事,至少真的错过了阻止闻楹的这件事让他的心口都痛得快说不出话了。 脸色惨白的不知道该怎么让他的情况好起来,有心想劝劝他的闻榕抬手试图扶住蒋商陆,却被脸色煞白的男人一下子躲开了。 而感觉到呼吸都不太稳的蒋商陆自己强行平复了下情绪,闻榕和糖棕只听着面前明显已经快崩溃了的男人在下一秒用一种冷静很压抑的声音一字一句开口道, “给我一辆车。” “您……您想干什么……蒋先生……” “他的哥哥可以放弃他,他的朋友也可以放弃他,但是我不能这么做,给我一辆车,我自己去找他,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已经很久没有故意说出这么尖锐伤人的话了,蒋商陆这次明显是动了真怒,这般说着就抬起眼睛冷笑着准备自己离开这里。 而听到他这么说,脸色惨白的糖棕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气得眼睛通红的闻榕先是咬着牙忍了忍,最终还是一下子拦在蒋商陆面前一脸自嘲又压抑地哭喊道, “是!我们都放弃他了!可我们这群什么用都没有的普通人就是帮不上他忙!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恨不得推开他让我来替他做那些事!那可是老子的弟弟!!那可是老子的弟弟!你他妈以为老子想……老子想吗……呜呜……” 闻榕这般大吼着,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就嚎哭了起来,刚刚直到送完人准备找闻楹一起撤离的时候他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此刻自然是内疚难过到无以复加。 而见他吼完自己又大哭了起来,知道自己刚刚说话很冲的蒋商陆只是闭上眼睛怪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对眼前的那两个人缓缓开口道, “我很抱歉。” “没有……蒋先生,没有没有,是我们不对,您别这样……” 糖棕急急忙忙说出的话并没有让蒋商陆的脸色好起来,事实上现在每说一句话他都觉得自己肺部的气体供应都快不够了。 但他并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在这里和闻榕糖棕他们没完没了的讨论到底谁该为闻楹这次这种冲动又很有他个人风格的行为来负责。 他只是很恍惚地捂着自己刺痛到发酸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尽量保持着一种镇定也很有条理的声音冲他们解释道, “我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也请你们尽可能理解我并赶快告诉我,他之前最后出现的坐标位置和阿里城内部目前的情况,我知道他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但我现在必须去找他,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我是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所以我有为自己的一切行为和感情负责的能力,他之前没有和你们直接说他死了,这就表明了他现在的状态不是死亡,只是必须要有一个人顺着他现在的坐标去找到他而已。” “我是最合适做这件事的那个人,你们就继续眼下的救援工作吧,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请给我一辆车和一些水,如果我死了,也和你们所有人的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话说完,闻榕和糖棕也明白他们都已经阻止不了眼前这个明显已经下定决心的男人了,事实上面无表情的蒋商陆接下来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只是在拿到了他要的那辆车之后就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条根本不可能再有生还者的路开去了。 直到确定自己身边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刚刚拼命压抑情绪的蒋商陆才红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手边的测算仪和图纸。 而生平头一次庆幸于自己有所准备的他半响才扯了扯苍白嘴角,又在重新发动车子后一步步接近了远处已经毫无人员生还迹象的阿里城。 …… 一片遥远寂静的空间原点坐标上,整个人化身为高大的树,灵魂却显得疲惫而困倦的闻楹只是安静地蜷缩在自己的树底下。 他不知道距离他来到这里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但是他知道,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他都会保持这种状态下去了。 没有人能找到他,他就只能一辈子在这里做一个沉默而孤独的空间守序者,无论是春天还是秋天都已经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了。 而显得有些情绪茫然的睁开自己眼睛,刚刚隐约听到旁边什么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的闻楹却忽然看到自己的树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安安静静看上去还莫名有几分眼熟的孩子。 “你怎么来这儿了。” 盯着他看的孩子声音软软地小声问了他一句,皱起眉的闻楹听到这话有些疑惑,不清楚他怎么什么会认识自己,而这古怪的孩子见他不理自己,只是慢慢蹲下来有点不安地皱了皱眉道, “小陆呢。” 一听到小陆这两个字,闻楹看上去明显愣了一下,而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孩子到底看着像谁,闻楹显得不太确定地望着他,又亲眼看着这和他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的孩子冲他不太明显地点了点头,又用一种没什么情绪的温吞声音回答道, “你十岁的时候就把我丢在这儿来了,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后来你树上的叶子越掉越多,感情也变得越来越少,最后我就彻底地在第三象限定居了。” 听到他这么解释,也知道这一切大概是怎么回事了,闻楹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的情感见面,而小小一只蹲在地上的孩子见他终于明白了也轻轻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显得有些着急地问道, “你把自己也丢到这儿来了吗?那小陆以后怎么办?”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 看到他简直三句话不离蒋商陆,心情复杂的闻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喜欢他,我当然就知道了。” 提到闻楹对小陆的喜欢,本来一直显得有点木的小孩好像忽然表情生动了一点,而好像意思到自己这么直接说有点难为情,耳朵忽然红了的孩子紧接着沉默了一下,又皱着眉看着闻楹显得挺不好意思地道,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恩。” “我在第三象限……其实去看过小陆的爸爸妈妈还有他哥哥。”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蒋商陆早早就去世的几位家人,闻楹也问了他一句。 “恩,挺好的,就是总是很想他,我偶尔会去看他们,他们都很喜欢我。” 莫名有些语调上扬地和闻楹开口来了一句,虽然并不能指望一个一直显得木木的小孩子脸上能有多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是闻楹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小时候好像还是挺机灵的。 而这对思维模式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一模一样的一大一小就这么气氛还算可以地聊了几句后,孩子还顺便告诉了他萧红如今在第四象限的近况。 “她和那里的植物们相处得很好,我感觉她现在其实比在第一象限的时候开心多了。” “你也经常去看她?” “恩,我和其他坐标们不一样,所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刚刚感觉到你过来了,就出来看看,谁知道你居然真的来了,也不管小陆了。” 孩子这般说着也让他身边的闻楹沉默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次做的真的很过分,所以他只是显得很抱歉也很茫然地扯了扯嘴角道, “是我做的不对。” 闻楹心底细微的情绪第一时间传达了孩子,表情有些复杂的孩子大概也清楚他现在自己也很难过很自责,所以他只是跟着沉默了一下,又小声地开口道,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对他有点自信。” “他一直很聪明,我觉得别人也许会找不到你,但是他却不一定,不过就算他很清楚你已经去了不属于他的世界了,我觉得他肯定还是会一直不停地找你的。” “而且我以前并不是没听说过自己主动走出一个象限,找到去往另一个象限路的事,这种现象被叫做坐标转换,你要不要也试试?” 孩子的话让本来已经没什么力气再站起来的闻楹忽然有了一丝想缓缓站起来往前面走一走的想法,而感觉到他内心的某些异常情绪,摇摇头的孩子只是口气很认真很严肃地开口鼓励他道, “放心的去找他吧,妈妈有我一直陪着呢,其实就算没有我,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闻楹,是这个世上最喜欢他的闻楹,我大概知道一条去第一象限的路,也许我们可以试试,但是其实我经常迷路……不过反正,你现在都这样了,我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你觉得我们会成功吗。”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恩,我也这么觉得。” “那就一起走吧,小陆现在一定也在急着在找我们呢。” …… 脱离了所有人独自在雪山上不断前进着,天空中带着刺激性气味的雨还在不停地下,但是身上湿透了的蒋商陆也无暇顾及自己现在的情况了。 他清楚地知道冈仁波齐的整体坐标已经在闻楹的干预下发生改变了,虽然他依旧能通过自己的坐标计算出整体范围,但是未知的空间入口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被他打开,除非内部空间的人自己能找到出路,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否则那么多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人早都自己找到路回来了。 可心里即使明白希望渺茫,皱紧着眉头的蒋商陆还是像是失去了基本思考能力一样机械地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他的手上被冻得通红,而蒋商陆自己其实也知道,如果他再这么被冻上五六个小时,即使他最终找到了原点所在的地方,季从云之前对他的那番治疗也要前功尽弃了。 但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的蒋商陆却没时间想这么多,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顺着自己之前就已经几乎填充完整,如今经过重新计算后的地图继续往前走着,不然很可能这次他就要永远地失去自己的爱人了。 光是想到这一点,双脚明明已经没有力气的蒋商陆就重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而时间也在不轻易间匆匆流过,半个小时,又是一小时,紧接着着是两个小时。 眼看着天都快亮了,可手都冻僵了的蒋商陆还是找不到任何闻楹的踪迹,他不停地搓热着自己的手,想让自己麻木的大脑尽快冷静了下来。 可一直到他艰难地走到一处断崖的边上又慢慢地停了下来,低下头茫然的确认了一下的蒋商陆半响才情绪复杂的扯了扯嘴角。 通往原点的路可能就在那一步之遥的天空之外,半尺的悬崖阻隔了生与死的距离,居然还能用这样的方式分开他和他的爱人。 但是旁人也许不知道,此刻站在悬崖边的这个男人,早在上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陪着自己的爱人去到这世上的任何地方的心理准备。 所以哪怕知道就算踏出这致命的一步,自己也不一定能成功,但蒋商陆还是在认真思考了十几秒后脱掉了自己的外套放在雪地上,又慢慢走到了悬崖边。 他二十六岁的时候曾经主动放弃过一次自己的生命,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也很脆弱,因为不懂得死亡的可怕,所以轻易的就被绝望的命运给彻底击垮了。 可是当失去重心摔下来的那一刻,躺在血泊里几乎身上每根骨头都断掉的他还是被迫用那种惨痛的代价领悟到了生命的可贵。 所以那之后他开始活得明白起来,也开始珍惜起自己的命,他能活着熬过瘾症直到三十一岁,不靠强度的精神药物,也不靠任何人,只靠他自己比旁人都强大坚持的那份求生欲。 因为他清楚自己是有这个这个能力去做出改变的,所以此刻,当面对着眼前的万丈悬崖时,蒋商陆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他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这般想着,蒋商陆便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又很谨慎地踏出了那最关键的一步,单脚悬空的感觉一定让人也许会有些不安,但是他还是在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保持自己的重心又踏出了第二步。 而当半秒后发现自己并没有直接摔死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确踩在了正确的那个坐标上,不过蒋商陆并没有太过放松,只是让自己完全放空意识,又保持着一个稳定的步伐一步步地朝着他要找的那个坐标位置靠近。 行走无形的坐标上的男人像是拥有了一把通往云端的梯子,没有人能看到支撑他脚步力量的东西,但是他却在浩瀚如烟的生命坐标上寻找着那个他一定要寻找到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前方,所以自己只能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哪怕已经走到了彼此生命的尽头,也要继续走下去。 终于,当【0,176】在脚下像是黑白钢琴键一样发出清脆的声音后,男人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正前方好像有什么人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种感觉他简直太熟悉了,就算不立刻睁开眼睛,他也知道是谁也从另一个尽头自己找过来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终于找到那个人了。 而等他终于睁开双眼,蒋商陆只看到满眼被风吹开的经幡和玛尼堆尽头,无数火红的凤凰花绽开在身后被雪覆盖住的雪山悬崖上。 他愿意去一辈子守候的那个人正从另一个世界的天空尽头缓步向他走来,身披风雪,不染尘埃,就如同一个真正的神明一般,圣洁而沉默。 肩头上都是雪的蒋商陆只来得及从云中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往前没走几步就差点体力不支差点摔倒。 而将他险些就摔倒的身体一把扶住,从烈火中再次得到新生,以涅槃作为轮回方式的长发青年只像是一辈子都不愿再放开他一般紧紧抱着眼前这人的身体,又用手心一点点焐热男人冻僵的手掌,这才与他一起拥抱在这云上,以一种温柔到冰雪都能被消融殆尽的声音轻轻开口道, “……谢谢你,还愿意来找我。” …… 清晨八点四十五,从直升机上独自下来的谢沁走进了显然已经空无一人的藏庙。 虽然之前他早早地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但是当亲眼看到那封被放在佛堂正中央的信之后他还是眼睛有些不自觉地红了。 他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认死理的两个人呢,一个是这样,另一个是这样,可也许这就是别人的爱情吧,像他这样所谓冷静透彻的旁观者注定也不可能明白这种事。 接下来外面的世界也许会得到短暂的安宁,但冈仁波齐这次的微生物暴动事件闹出那么大动静,动物政府也肯定得尝试着让被未知世界隐瞒了太久的公众们逐渐开始了解到有些已经满不下去到的事了。 接下来十年内,或者二十年,之前已经形成规则的人类秩序就将会迎来一场新的变革,关于物种之间的全新生存关系的认识也会逐渐引起社会各界人士的密切注意。 而这般想着,顿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的谢沁只慢慢地跪下来在佛堂中给上方面容威严的湿婆神和降魔尊者各磕了一个等身长头,等他拿起那份信又小心地拆开后,他只看见蒋商陆那手和他的人一样潇洒的字迹一点点地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沁哥亲启,当你看到的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一意孤行地往山上去了吧。】 【很遗憾最后只能要用这样方式和你们道别,但也请原谅我对你们的欺骗和隐瞒,因为这次,我还是无法抛下闻楹一个人。】 【其实大概三四天前,我就无意中通过曹孔明设置的原始数据检测到了他的坐标,因为之前和他有过几次沟通,所以我清楚地记得,他曾经告诉过我,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坐标就不可能有倒退的情况发生。】 【但是当我发现他的坐标存在异常,并且完全不可能无法逆转的时候,我就明白有什么我一直都很担心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最后居然真的会做出牺牲自己换取最大圆满的事,他的性格一直比我要来的积极,也比我更努力地想要维护和延续着我们的将来。】 【可现在他为了生来就肩负的那份责任,不得不选择这样做,这让我最终决定理解他做法的同时也真的很不忍心。】 【这辈子因为他叫闻楹而对他好的人,真的太少了,可能认真算起来,也没超过一只手吧。】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那么坚定,那么愿意为他人着想和付出,这大概也是一件很难得很了不起的事吧。】 【所以不管这次结果究竟如何,你们就当做蒋商陆和闻楹这两个人已经在世上彻底消失了吧。】 【虽然你一定又觉得我这样的行为很冲动自负又不顾后果了,可是你们都不是我,所以你们都没办法明白我现在的这种心情。】 【爱情也许不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但对于我有限的生命来说,我前半生的花期也许都是用来等待他这棵树的到来吧。】 【我和他曾经几经生死,虽然这个过程确实都一直不太顺利,但是好在他从来没有放弃我,我也没有放弃他。】 【所以哪怕他已经到了地狱,我也要把他给拉回来,要是拉不回来了,我就陪他一起跳下去。】 【舒华那边我就只能拜托你了,先让他解决掉自己的终身大事再和他提我的这件事,我这个二叔已经很不着调了,让他千万不能学我,以后要做一个尊重妻子的好丈夫,照顾孩子的好爸爸,把他爷爷他爸爸花了一辈子打下的家业都尽可能地经营和延续下去。】 【小桃和一品红年纪还小,拾翠洲和首都的房子就帮我各留给他们一套吧,其实他们就算是没有我的照顾,自己肯定也能照顾好自己,但我心里还是会有点放心不下,真想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 【这两栋房子也许并不贵重,但我还是希望能各给他们留一个家,哪怕以后我不在了,也有一个可以为他们遮风避雨的地方。】 【另外也请你替我向和我有着十二年深厚友谊的挚友雍锦年道个歉,本来约定好年底各自有机会再聚,现在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他曾在我的前半生给予了我世上最珍贵的友谊,我和他十七岁的时候,都坚定地以为我的儿子以后会娶他的女儿,然后我们再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但很遗憾我们最终都没能完成这件事,不过还是希望他今后能一切顺利,和他真心爱着的人长长久久,过一辈子白头到来的幸福日子。】 【其他的也没有更多了,这应该也是我这辈子写过的内容最糟糕的信了,我并不想把它当做一封交代后事的遗书,但感觉说再多都掩盖不了我的冲动和自私。】 【不过奇怪的是,我现在并没有任何从容赴死的悲壮或是对未知死亡的恐惧,也许是因为我也清楚自己就快要永远地陪伴我的爱人去了吧。】 【他也许不是十全十美的人,敏感,固执,很多时候还有点死心眼,但他是一到冬天就担心我会不会冷的人,是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我的人,坚定,深邃,勇敢,纯粹,也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所以蒋商陆这辈子注定都不能辜负闻楹,如今也只能以命做交托,偿还他对我的这份情。】 【而爱他如我命,就是我能给他的,关于一生的承诺。】 【蒋商陆于2017年6月11日留。】 …… 九个月后后的y市公墓内,蒋舒华正和自己的妻子陈金虎正捧着一束白色的绣球花来给家人扫墓。 小蒋总最近刚刚结婚,感情和伙食都充实了不少之后,整个人瞬间圆润了一圈,以前一顿吃三碗现在居然能吃五碗了。 幸好他太太相当爱屋及乌,也很喜欢自己丈夫这幅白白胖胖,喂什么吃什么的听话样子,而这感情融洽的两口子此刻这么给家里的三位长辈好好地打扫了一下墓地后,他太太转过头注意到他情绪明显不太对,只能叹了口气又放缓声音来了一句道, “舒华,要不我去下面等你吧,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儿好吗?” “恩。” 夫妻俩这般说完,陈金虎就拿着自己的手提包慢慢地往山下面去了,等就剩下蒋舒华一个人站在这儿后,这个如今也已经成为别人丈夫的毛头小伙子只是眼神压抑地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看着自己面前的三座墓碑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道, “爷爷,奶奶,爸……我又来看你们了,你们最近在那边还好吗?” “说实话,虽然已经都快一年了,我还是不相信我二叔就这么死了,他这个人从小就爱逗我玩……我猜他现在一定躲在哪个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和闻楹在一起呢……你说对不对?” “可他要是还活着……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回家看看呢,哪怕是悄悄告诉我一声,他还活着也好啊……我真的好想他啊……” 蒋舒华的呜咽声到这里最终还是渐渐微弱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给自己用手擦了擦脸,等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尽量没那么像个受了潮的包子后,一个人躲起来为自己二叔哭了好半天的小蒋总这才保持着一种低落苦闷的情绪往公墓下面走了。 可刚走到一半的地方,这间公墓的负责人却正好出来又撞见了他,而知道他这是又来给自己家里人扫墓了,这位负责人只是态度挺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又顺带推销了自家墓地,最后见蒋舒华实在不想聊下去才放他走了。 等从山下来又上了自家车之后,手里还被硬塞了两张墓地宣传单的小蒋总也快虚脱了,他太太见状无奈地着看着蒋商陆一眼又笑了起来,接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先是从自己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又略显疑惑地递给他开口道, “说起来啊舒华,昨天我去刘房山的老房子拿东西,发现门口邮箱里被塞了个信封,看上去已经放在那儿好多天了,你要不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啊?” “恩?谁现在还会把信……寄到那儿去?” 听到妻子这么和自己说,一脸茫然的蒋舒华也抬手把那个薄薄的信封给拿了过来,可等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类似照片的东西又低头看了眼之后,本来还好好的蒋舒华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 右上方盖着黑河当地邮局红色邮戳的照片上,一眼就可以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独自站立在花海之中。 光从他深刻英俊的眉眼里其实并不能看出实际年纪,但透过老式相机过度曝光后的画面,却可以大概推测出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是在春天,而当时身处于花丛中的男人恰好在抬头冲那个给他拍照的人笑。 拍照的也许是他的爱人,因为照片中男人温柔动情的眼神无比直白地表明了这一点。 他的笑容发自内心,神情中没有一丝疲惫或是倦怠,仿佛终其一生都没有这么开心过,满足过。 千万个美丽芬芳的生灵尽情地绽放在他的身旁,映衬得他的前路处处都是明媚的鲜花,似乎只要继续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哪里就都能闻到花朵的香气。 而捏着照片的瞬间就哭了起来,眼泪又不自觉流下来的蒋舒华艰难又小心地翻过这张来自远方亲人的照片,却只看到在后面用钢笔写着一句话。 【秤砣,最近怎么样,想二叔了吗。】 …… 此刻万里之外的鄂伦春,红衣男人和白衣青年正牵着一头温顺美丽的驯鹿慢慢走在山道上。 他们的身边除了彼此没有任何人能来打扰,鹿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铃铛时不时传出来的清脆声响,周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低声说话的声音,而似乎是不经意谈到了某个话题,红衣男人忽然开口感叹了一句。 “虽然说好的就是春天的时候再回来,但是在那之前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幸好这次你把之前答应那棵老树的事情做完了,我也给桑桑打到了那件她出嫁时穿的毛皮衣服,现在文殊兰贝叶棕和高榕到底在哪儿的线索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今后你要维持第三和第四象限的秩序也不用在停留在冈仁波齐,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儿走走?” “你想去哪儿。”白衣青年看向他眼神温柔地问了他一句。 “要不就找个橘子长的的好地方吧,我们去找一棵最当地最甜的橘子树,从现在开始就耐心等他成熟,等到秋天结果的时候,应该就能吃到了?” “恩,好。” 青年这般脾气很好地回答着,相视一笑的两人似乎又一次默契地确定好了接下来要一起去的地方,而看着远处满山盛开的鲜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男人歪着头看问了身边的爱人一句道, “话说,咱们俩都来过鄂伦春两次了,我和你仔细说过那个关于鹿和春天的故事了没有?” “没有。” “好吧,那趁天黑我们走到黑河之前,我也许可以和你说说这个故事,其实从前在室韦,有一位神明被叫做春神,而他的情郎则被叫当地人称呼为鹿郎……” …… 【鹿郎的爱最终还是打动了春神,春神从漫长的冬天中苏醒,终于是想起了那日在阿尔山上衔着鲜花时常来窥探自己的鹿角青年。】 【他们一起从雪山中走出,鹿郎背着春神回去鄂伦春的一路上,只要他们走到哪里,充斥着鲜花与草木的美好春天就会跟着到哪里。】 【而自那之后,阿尔山上的这一条下山的路就被成为踏花之路。】 【在古语中,就意为鹿迎娶自己心上人的……鲜花之路。】 -----------【第一场极乐一砂一极乐全文完】-------------- 第一颗种子 深夜的苍青地植办危险植物调查科内,老旧的办公桌后正坐着个低头慢慢翻阅着档案的中年人,此刻他正在耐心地进行着每天都必须都做的基础清点工作,从他紧锁的眉头也可以看出这项工作显然并不轻松。 而事实上,他身后这一整排长走廊仓库里存放着的也正是地植办历年存档的特殊危险植物种子和幼苗,几乎随便逃出去一个都可能给外面的正常世界引发巨大的灾难,这也造成了很长时间以来这里的环境和位置都相当隐蔽,平时几乎没有任何无关人员能随便靠近。 “日轮花……1965年,吃过人……伏都百合……1988年……吃过小孩……夹穗白鹭兰……一二三四五,吃过五个……” 嘴里时不时发出若有所思的嘀咕声,男人见惯了这些骇人听闻的档案心里倒也没有什么特殊感受,只是一边翻一边继续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不过仔细说起来,他今天之所以会专门留下来加班,倒不是因为他白天的工作并没有准时做完,而是探发科那边临时通知会有一位熟悉的同事要过来取一种危险植物的档案,中年人这才特意拿着仓库钥匙留下来,准备给那位同事开门。 这就是这些档案和种子留档存在于危险植物搜查科内的最大意义,通常它们会被用来调取植物过往犯罪记录,有过犯罪史的植物再次犯罪也可以有迹可循。 只是有些事情虽然一开始目的单纯,时间长了却难免被居心叵测的人盯上,而此刻并没有察觉危险正在向自己逐渐靠近的男人下一秒也刚好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老孙,我过来拿档案了,你给我开个门吧。” 门口的人用熟稔的语气叫了一下男人,老孙闻言下意识地抬了抬自己的手,一根细长的葡萄藤也顺势从桌底下爬出去准备给门口的人开门,只是快要靠近门边上时,隐约意识到情况好像有不对的哪里老孙忽然就停下手上的动作略显疑惑地问了句。 “你今天还是一个人来的,老王?” “对,对啊,一个,怎么了。”老王随口回答。 “没什么,可能是我自己感觉错了……” 心里并没有多想的老孙摇摇头就从仓库里头给老王直接打开了门,毕竟危险植物搜查科的具体位置几乎是整个地植办最大的秘密,除了特殊人员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知道,加上他和这个老王认识很久并且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他也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门口这个人。 可是等门被缓缓打开,隐约从黑暗中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而眼见老孙露出茫然惊慌的神情,两只眼睛渗出危险的冷光,身上也都是一股阴森血腥味道的男人只是歪过头显得很冷酷地转了转眼珠子。 “你……你是谁?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里不是一般人能来——啊啊!!!” 嘴里的话并没有说完,迅速站起来准备寻找应对办法的老孙就发出了一声痛苦尖锐的惨叫,被布满倒刺的荆棘扎穿心脏的老孙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血泊里,捂着心口痛苦呻/吟的同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恐怖的男人一步步往里头的仓库走。 而他最后看到的那一幕,就是他选择相信的老王此刻正畏畏缩缩,眼睛闪烁地躲在门口愧疚地看着他。 “老孙……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想的……可我没办法……我欠了钱……他们威胁我……” 哪怕这个人说再多,似乎都已经无法改变地植办内部时隔多年再次出现新的背叛者的局面了。 第一位殉难者的鲜血流了一地,但更大的危险显然已经紧跟着要开始冒头了。 而无视地上这个被自己一击致命,已经完全没有呼吸的葡萄藤类人,独自走进去的杀人者先是拿起桌上的犯罪档案随手翻了翻,等看了眼身旁这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危险植物仓库后,目的终于达成的男人这才拿出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又显得相当木讷机械地开口道, “我是白背风,任务完成,请求下一步指示。” …… 2027年马年春节节后的第三天,杨川市机场安检口,流水线边上正秩序井然地排着两队携带着行李准备登机的游客。 这批游客大部分将前往节后的等地旅游,游客中也多是中年夫妻或者一家三口,可在队伍的后半段却有些格格不入地站着个面容桀骜的少年,看那染成怪异颜色的脑袋上扣着个黑色棒球帽子的样子应该也还没超过二十岁。 此刻他只是用自己的手掩着不断抿起的唇角难掩紧张地环视着周围,当注意到前面的两个中年安检人员严肃正经地扫向自己这边的眼神,这头一次离家出走,心里难免紧张的小子刚想故作镇定地别开眼睛,他兜里的手机就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震动声。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声让少年的脸色变得不太好,过了会儿他才将手慢慢伸到牛仔裤插兜里拿出了手机,等随手解锁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保上那个女人的照片后,眼神不自觉柔和了点的少年下一秒就看到一条未读短信突兀地显示在自己眼前。 【路北南,你这次要是不听我的话,往后就一辈子不用回来了,将来你死在外头都和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你这种不学无术,人品低劣的儿子,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这用词尖锐的话让年纪还不大的路北南的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可他到底没有软弱地表现出任何示弱的姿态,而是在冷笑了一声之后就把这个号码给迅速拉黑,又保持着刚刚的那个样子继续等待候机。 只是前面漫长的候机队伍依旧进展缓慢,搞得心情糟糕的少年也想先去别的地方先打发一会儿时间。 可因为碰巧是春节前后,所以此刻的机场内部到处都是人,一时间搞得路北南想稍微转个身都显得相当困难。 而当他提着自己的黑色行李箱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一个高瘦的青年硬是挤了一下又被迫摔倒在地上后,脾气一直不太好的路北南差一点就直接炸了。 “抱歉,你没事吧?” 语气内疚温和的斯文眼镜男在他快要发火之前主动道了个歉,说着却将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歉意的视线往机场上方某几个隐蔽的身影方向快速地看了一眼。 等看到那群跟着自己很久的人已经有朝这里聚拢的趋势,眼珠子一转的眼镜男人只是快速地蹲下来趁路北南一个不注意就不动声色地拿走了他的箱子,接着又在这一脸暴躁的小伙子不悦的眼神中把自己原本提着的那只款式相差无几的黑色箱子递给了他。 “下次当心点,走路没长眼睛啊。” 嘴里这般冷冷地说着就把那只已经不属于的箱子给一把抢了回来,做派简直和小流氓一样的路北南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机场的另一头走了。 等这小子离开后,这似笑非笑的眼镜男才眯起眼睛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可当他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又没什么意外的被几个拿出证件的人给慢慢围起来之后,神情故作茫然的眼镜男只是挑挑眉配合着他们的指示放下了自己手上的箱子,又一脸好奇地问了一句道, “我想我最近应该没做什么违反地植办规定的行为吧?穆主任,您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崔先生,鉴于您境外植物走/私/贩/子的特殊身份,我们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才能找到您,我希望这次您能尽量配合我们的例行检查,另外方便的话,介意告诉我您认识一个叫白背风的蔓荆子类植体人类吗?” 同样冲面前这个男人回以虚伪又公式化的笑容,年过三十的穆霄这般说着就慢慢看向了眼前还在明显和自己装模作样的崔腾,而听到他这么说,摆明了就是在装疯卖傻的崔腾只是显得很无辜地耸耸肩又惊讶地回答道, “白背风?那是谁?很抱歉啊穆主任,可我真的不认识您说的这个人,当然我现在这么说您肯定也不相信……不过您要是不信,也可以随便检查一下我的箱子,我想里面并没有什么值得各位大费周章的东西——” 崔腾的话没有说完,那只之前已经被他刻意调换过的箱子就被打开了,本以为这次一定能抓到他把柄的穆霄仔细查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除了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就只有那几条颜色诡异的乔巴内裤能稍微引起人的注意了。 而意识到这次自己可能又被这个姓崔的耍了,心里憋火的要命的穆霄半响只能抬起头看着嬉皮笑脸的崔腾又一脸嘲讽地故意拿话讽刺了他一句。 “崔先生的品位似乎还挺年轻化的?” “一般一般,可人总要想开点啊,哪能谁都活的都和已婚男人穆主任似的,那就太没意思了。” 一句话就把穆霄给堵得脸都黑下来了,崔腾这经常来往于黑白之间的混蛋这么多年能在植物走/私贩子这一行混的风生水起,本身肯定也是有一定本事的。 只是这一次这件案子无论如何穆霄都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中间参与人,所以在将崔腾的衣领子一把拽过来后,平时一贯脾气不错,这次是动了真怒的穆霄只盯着还在嬉皮笑脸的崔腾一脸愤怒地开口道, “你别他妈给我耍什么花样!这次真出了事你就不是进去吃两年牢饭的事了!人想要钱也得先照顾好自己的命,崔瞎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把什么东西给偷渡出去了?” 这个问题让崔腾的眼神稍微变化了一下,事实上他的确不清楚自己这三天来一直携带在身边的那个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毕竟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只需要按照上家的指示从自己的接头人手里拿到这件货物并负责送出境就可以了,但穆霄此刻的态度摆明了就不太对劲。 而就在尚不清楚事情严重性的崔腾忍不住好奇地想着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让这帮地植办的家伙这么精神紧张时,崔腾只眼看着穆霄松开他的领子,又示意身边几个手下把他铐起来,这才一脸头疼冲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脸色惨白的崔腾开口道, “一周前,一个叫白背风的蔓荆子类植体人类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擅自入侵了我们的危险植物调查科,在杀死了一位调查科管理员的并私自带走了一百二十八个危险植物种子和幼苗的同时,我们的原始档案仓库几乎被全部崔灭。” “这些速冻过种子的生长期大多很短,能在任何恶劣环境下快速长大,而且几乎每一个都有致命的攻击性,其中有几个能直接入侵并杀死一个小县城的人,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叫白背风的就是你上一个接头人……崔瞎子啊崔瞎子,你这次是真的闯了大祸了你知不知道啊!” 第二颗种子 让自己的人从机场把崔腾押回来之后,穆霄接下来的十个小时都在针对这次危险植物失踪大案对他进行详细而深入的审讯。 崔腾这老油条开始还有点不太配合他的意思,等确定自己这次是真惹上事了,搞不好后半辈子都得老老实实地蹲大牢之后,他也只能一脸不情愿地开始和穆霄主动交代起自己这次的特殊交易的全过程。 “穆主任,你要相信我啊,我这次是真心没说假话,您也知道啊我就是一跑腿的啊,这桩买卖是过年前从黑/市上接到的,我是不太清楚来路,不过因为价格给的特别高我就接了,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就是要冒点风险,我老是从东北走/私些冻柿子冻梨大白萝卜冒充野山参之类的也赚不了什么钱啊你说是吧?” “那你为什么会认识那个白背风。”穆霄靠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是都说了么,其实要是你刚刚不告诉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我其实见过一个叫白背风的人,我就只是在y市完成了物品交接又一路被派着送到了杨川,但我发誓啊,我真不清楚那箱子里头到底装着什么,要是我提前知道,我绝对不会把那箱子在机场换给那小子,搞得现在箱子也找不到,那小子也找不到了……不过我还是劝你们尽快找到那个小子吧,不然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抓到了,他就只能死路一条了……” 自己闯了祸的崔腾这般说着还做了个特别同情遗憾的表情,见状果断阴沉下脸的穆霄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给自己胡说八道,直接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皱着眉示意手下的人把崔腾给先带下去关起来了。 等他一个人独自留下来之后,回想起刚刚崔腾嘴里说的那个无意中拿走箱子的的小子到目前为止的确还没被找到,随着种子丢失最关键的前四十八小时即将彻底过去,脸色不太好看的穆霄心里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 一旦箱子里装着的那些危险植物真的暴露在了公众面前甚至是被有心人利用,那造成的结果绝对不是随便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姚东林总部长要因此而向动物政府和民众们致歉,他自己这边肯定也难辞其咎。 只是如果把时间倒退回到二十小时之前,穆霄或许还认为自己有可能通过地植办顺利地找回箱子。 但从目前这种东西和人都离奇地消失在机场并且连出行记录都无法找到的棘手情况看,除了配合总部还有全国各个分部一起开始大范围搜查,尽量减少人员伤亡,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了。 毕竟就连穆霄自己也很清楚,从远古生存至今的那些野生植物们生存能力本来就很强悍,这世上也几乎不可能存在那种神通广大到不仅清楚这一百二十八种的危险植物的习性和弱点,还有能力帮他们把这些异常危险到几乎可以被称之为野兽的植物都给一一抓回来的人。 除非……那两个人还活着。 这个想法来得忽然,但此刻独自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穆霄还是产生了片刻恍惚的情绪,可当他快速地回过神来,又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办公桌上扫了一眼后,一看到摆在桌角的那个被他保留至今的相框后,穆霄的神情忽然就变得有些苦涩和怅然。 这还是大约十一年前他与自己最早的那些朋友第一次出任务时拍下当做留念的了,此后多少年间大家各奔东西,成家立业,如今还好好活着的这些人也是很少联系了。 可即使是这样,在一眼看到站在最中间的那个脑袋上被大家比着兔耳朵的严肃青年后穆霄的眼睛还是忽然就红了。 许久回忆起自己最后一次得知闻楹在这世上的消息,还是十年前在冈仁波齐山下展开救援收尾工作的穆霄才苦笑着喃喃自语了一句。 “闻楹……你过得还好吗。”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回答穆霄了,事实上在这十年中曾经有无数学术界人士和探险家都想过去亲自确认不死的凤凰树是否还活在冈仁波齐山的某个地方,可最后却都无功而返了。 而为此后的世界贡献了关于第三和第四象限的精彩假说,据说还以一人之力完成了阿姆莎民谣第五版的全部翻译工作的蒋商陆当年也同样失踪于那未知的神山深处。 尽管地植办在近几年也开始陆陆续续在公开场合为其正名,认可蒋商陆是当代最年轻且最有成就的古文字翻译家,生物学家之一,他和闻楹所经历过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重大事件也逐渐开始被世人所慢慢了解。 可即使是这样,似乎也已经无法弥补那两位已经不愿再出现在俗世面前,也压根不需要这一句旁人的谅解和认可的人了。 这般想着,长叹了口气的穆霄也收回了自己一直盯着桌上照片的视线,可当他刚准备再仔细排查一下机场的几个监控视频从而找出那个找不到人的孩子时,穆霄却忽然接到了一个号码看上去很陌生的电话。 “喂……哪位?” 语气不自觉放得有点冷,眼下y市这种特殊局势,作为负责人的穆霄的神经也难免有些紧张,可当下一秒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那声哥后,穆霄的表情先是愣住了,半响才一脸匪夷所思地问了句。 “穆州?是你吗?你这是用哪儿的电话打给我的?” 声音听上去满是疑惑,穆霄这般开口问他的时候,似乎也有些奇怪这会儿应该放寒假在家,平时也不怎么爱出门的穆州为什么会用一个完全陌生的电话打给自己。 而听到自己大哥的问题也不自觉停顿了一下,此刻正站在夜色已经中暗下来的路边电话亭里,看上去清俊斯文到写上写满好学生三个字的穆州也在沉默了一下之后,显得很淡定地回答道, “在外面,想找你帮个忙,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恩,说吧,什么事?不过我现在在加班,你要是实在着急可以找刘湛。” 对自己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很懂事优秀的弟弟还是很放心的,穆霄一边耐心地回答着他一边也低头继续忙活着手头的工作。 可是当下一秒,因为穆州的话而差点就把手上的手机给扔出去的穆霄就听着自家宝贝弟弟用一副很平常的口气淡淡地冲他来了一句道, “不急,只是和你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在外面住,你帮我也告诉一下爸妈,我怕他们着急。” 这句在外面住简直太让人浮想联翩了,至少穆霄瞬间就想到了穆州现在有点特殊的情况并且表情都变得有些复杂,而意识到自己大哥可能误解了什么,不自觉皱起眉的穆州只是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男的,你们也见过,和我隔壁班的路北南,他现在家里出了点事。” “啊?哦哦,这样啊,行,我知道了,那你……你自己当心着点吧,也是大人了,还有你那个特殊问题……自己注意点啊。” “恩。” 兄弟俩简短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一身冬季长款羽绒服,保暖的灰色毛衣搭配着格子围巾,看上很容易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少年人挂掉手中的电话就从电话亭走出来。 等他和坐在马路边上拖着个黑色行李箱,几乎和他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反而很像个妖魔鬼怪的杂毛小混混对视了一眼后,表情并没有明显变化的穆州只是走到他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淡淡地问了一句。 “饿了吗?想吃什么?” 穆州的问题让低着头本还显得失魂落魄的路北南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眼圈忽然红了的少年才垂下眸子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而似乎也看出这脑子不好使的笨蛋现在的心情应该吃不下任何东西,今天一个人找了很多地方,最后才从机场把正准备带着一个箱子远走高飞的路北南抓住的穆州只是兀自望向别处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后才径直把自己一直放在衣兜里的一只手给拿出来,又慢慢地递到了路北南的面前。 “不饿就赶紧站起来,不想回家也要找个地方住,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 他的话让路北南又是一阵怪异的沉默,但穆州和他都已经认识快十年了,如果不是过年前发生那件谁都没想到的事,他们本不该像现在这样尴尬而沉默。 这般想着,穆州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不自然,他现在其实不太想去之前那件事的细节了,毕竟在他眼里就算发生任何事,路北南也还是他最看重的朋友,同样的他也相信,在路北南的心中,自己也是同等重要的。 而这次穆州果然也还没等上多久,因为很快不忍心看到他受冻的路北南就赶紧拉着他的手又艰难地站起来。 等勉强站稳后又看了眼过了个年忽然就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些的穆州后,本来心情还挺糟糕的路北南先是明显愣了愣,半天显得很不敢相信地拿手比了比两个人的个头,他才一脸郁闷地瞪着穆州又显得很不服气地开口道, “搞什么啊……怎么过个年还和吃激素了一样忽然长高了?是不是哥们儿啊你这么打击我,我最近本来就已经很倒霉了……” 路北南的话听上去带着点模糊的鼻音,这语气明显也比他平时面对其他人时要软下来许多,不过撇开这一脑袋颜色奇怪的头发,一说话就有一颗小老虎牙在嘴唇边若隐若现的大男孩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而听到他这么说也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作为一棵木天蓼,今天入冬之前其实就已经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进入开花期的穆州先是把自己脖子的围巾拿下来给衣着单薄的他围上又一脸淡定地回答他道, “是你自己长得太慢了。” 这话简直就和故意挤兑他长的矮似的,身高其实在同龄人中也相当突出的路北南听到他这么说鄙视地冲他撇撇嘴也没和他生气,直接把穆州给的围巾往自己冻得都快断掉的脖子塞了点,两个大小伙子才一边说话一边找了间路边的大排档就点了两份炒面。 这个时间点外头人吃饭的并不算多,他们坐在角落的小桌子上一起等炒面上来的时候,一群本来在快餐店边上的垃圾堆里翻东西的野猫们就自发地开始往穆州脚边围过来。 对此早就见怪不怪的路北南眼看着穆州耐心地弯下腰又开始从自己口袋里拿猫粮喂猫,又见那群野猫瞬间就和见了亲人见了党似的喵喵喵个不停,都恨不得爬到他们桌上来了,帮着穆州把面前那些猫给一一喂完的路北南这才有气无力地感叹了句。 “诶,我就奇了怪了,你说这些猫到底为什么都这么喜欢你?你身上有什么特别好闻的味吗?我怎么从来都没闻出来?” 这般说着路北南就一脸好奇地用鼻子往穆州的围巾上闻了闻,被他的举动弄的莫名一愣的穆州过了会儿才不太自然地别过眼睛不去看他,路北南见状有点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等热腾腾的炒面上来两个人都开始低头吃之后,表情有点纠结的路北南忽然就直接开口问了他一句。 “穆州,你是不是还在想咱们放假前顾雯生日请班里同学去吃饭那天发生的事啊?” 听到这熟悉的几个字,穆州的眼神也略微闪烁了一下,等他抬起眼睛又略显复杂地看了眼眼前的路北南后,路北南也只是冲他小流氓似的扯了扯嘴角又显得挺无奈地开口道,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啊,这事都过去多久了……我都不记着了你干嘛老放在心上了,你当时不太舒服我看出来了,虽然你老不愿意和我说你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和我是哥们,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么做的就够了,而且仔细想想其实我也没什么具体损失啊,不就让你在厕所里那什么了几口又扯坏了我一条——” 路北南流里流气的话没说完他就被穆州不太高兴的眼神给看的不往下说了,但察觉到他终于又开始冲自己有脾气了路北南心里也稍微放松了点。 其实他从小到大也就穆州这么一个关系很不错的好朋友,两个人上小学就一起背着书包每天走一条路去上学,到初中又是同校同班,自然就越来越亲密。 后来因为择校问题被分到同一个高中,虽然因为成绩问题没办法在一个班了,可是就在隔壁的两个教室来往肯定也非常轻松频繁。 而且他这么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混混,活到这么大也就穆州一个人从来不嫌弃他,不放弃他,甚至任何时候都能最快找到他并耐心地安慰他,而这般想着,路北南只抬手揉了揉自己莫名发酸的鼻子又难得显得挺正经地看着他笑了笑道, “穆州州,咱俩应该还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沉默了下来,也许是这样热切地注视着他的眼神,穆州总是有点难以拒绝,无论那个对象是猫,还是路北南,所以在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而见他终于肯和自己表态了,本来还有些紧张的路北南瞬间就松了口气,可他还没和穆州又说上了几句,对面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穆州也在皱起眉看了下时间后,又从兜里看似随意地拿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小药瓶。 见状明显一愣的路北南刚要问问他这是什么,他就眼看着明显已经习惯了的穆州就着刚刚在路上买的矿泉水便把倒在手上的四五片白色小药片一起吃了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你一次性吃这么多片?” “体内激素调节方面的药物,我最近不太舒服。” 低下头也没去看他的穆州把药吃了才这么一脸平静地回了他一句。 “诶?原来还有这种东西?不过你一个男的调节体内激素干什么啊?” 路北南的问题一看就是傻子才能问出来的,穆州听到他这么说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又显得很有耐心地主动和他解释道, “你还记得我初二那年生过一次病还请了好长一段时间假吗?” “恩?记得啊,怎么了?可你不是说早就已经好了吗?” “其实有点后遗症,一直没根治,最近可能复发了。” “什……什么!你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啊?严不严重啊?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还有当初那事,那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啊……” 路北南一脸惨白看着自己的样子让本来自己心情不太好的穆州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了一下,而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大事又整理了一下脑子里的脉络之后,之前甚至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过自己的父母甚至是大哥的穆州才若有所思冲穆州开口道, “我还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个长辈对我非常关照,他是个喜欢特立独行,同时又有一种特殊魅力的人,但是中途因为某些事情从此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我大哥他们似乎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就在五年前我生病最严重,几乎就快没命的时候,有一天他却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样子看上去和多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似乎是刚从别的地方赶回来的,所以看上去风尘仆仆,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可是他却和小时候一样安慰地冲我笑了笑,又趁其他人发现我和他私下见面之前,给了我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方法,之后又再次离开了。” “本来被判断应该会直接丧命的我因为这个长辈的帮助而侥幸捡回了命,但他其实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还活在世上,所以除了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看我,或是给我寄一点东西之外他就再也没出现在过人前,但距离他上次出现已经有整整三年了,当时他和我说准备和自己的爱人去鹭岛曾厝垵渔村住一段时间,不过我也不太确定他的计划是不是会有改变。” “听上去……好神奇啊,简直就像那种某个世外高人忽然跑到江湖来收了徒弟,而你就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一样……” 听完了穆州和自己说的这些话,接下来一起找旅馆过夜的时候路北南的表情都显得有些难以形容,走在边上的穆州替他拖着行李箱见他好奇到不停追问自己的样子也没觉得怎么样。 反而看他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还耐心地又说了一些有关自己那个行踪不定的‘师傅’的事迹。 而到此刻总算是完完全全忘记了自己家里那些糟心事,一直到今晚借了穆州的光才能有个地方住的路北南在小标间的床上懒洋洋地趴下后,脱掉外套的穆州刚想帮他把换洗衣服都从箱子里找出来,再督促他赶紧去洗个澡,听到穆州问自己密码是多少的路北南只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又一脸疑惑开口道, “什么密码啊?我没设密码啊?” 这句话让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穆州眼神有些古怪,过了会儿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的路北南也从床上爬起来又凑到穆州的身边检查起了自己的这个箱子。 等来回检查了几遍箱子边上确实有看上去很奇怪的密码锁,而且居然还不止一个时,兜兜转转了一天直到此刻才清楚事情可能有哪里不太对的路南北只一脸崩溃地看着眼前的穆州,又不得不开口承认道, “完蛋了……我好像真的在机场把箱子拿错了……这下该怎么办啊……” 第三颗种子 “先生啊,大早敲门做乜?早茶开始六点半,遛完狗再来好哇?” 闷热潮湿的天,淅淅沥沥的雨,老铺前挂着简陋塑料招牌的东升茶餐厅外此刻正站着一个正在弯腰收伞的男人。 困倦地拉开破旧卷帘门的白发老先生原本还在睡眼惺忪地说着埋怨话,可当他抬头看清楚来人的脸,一脸没精打采的老头的表情瞬间就不大一样了,先是主动让开放一身灰色居家服,整洁地束起长发的男人走进来,等看到他自己找熟悉的位置坐下,老人才一边倒茶一边显得挺熟稔地和他说话。 “你好久没来光顾,我都快忘了还有你这个六点半就一定要来敲我门的熟客了,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恩,吐司餐。”看上去不太爱和人深聊的男人随口回答。 “诶,这趟出门好像很久啊,又和家里那位出去散心啦?” 老人的问题让正在低头给自己卷袖子的男人不自觉抬起眼睛,待抬手喝了口茶又看了眼坐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后,今年三十出头,看外在衣着就知道平时过得格外讲究的男人只是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着回答道, “曾厝垵,带了点特产回来,我刚刚在市场遇到你太太已经先拿给她了。” 听到他这么说,已经在独立后厨内的锅里开始热黄油和培根的老人才注意到男人手上除了一把伞还格外拎着一袋子活蹦乱跳的青虾和一些明显从附近早市买来的冬笋花菇,知道他肯定又一个人起大早和一群师奶逛早市去了,把吐司从身后的烤箱里拿出又小心对切开来的老人没忍住便问了一句道, “说起来,做了那么久街坊都没仔细问过你,你和蒋生都拍拖多少年了?” “再过几个月,满十一年。”坐着喝茶的男人淡淡地回答。 “嚯,还真看不出来,所以你二十出头就和他在一块了啊……不过你们感情看起来一直真好啊……可你一个性格这么闷的人,他怎么能做到和你生活这么久的?” “你下次看见他,可以自己问问他。” 面对老人故意的调侃也只是态度很不冷不热地回了这么一句,老人被他的话弄得一哽,嘀咕了一句和你聊天简直毫无趣味就把他要的两份吐司餐都给打包在餐盒里递给了他。 接过餐盒的男人也没多说什么,照例是和老人打过招呼才打着伞沿着原路返回了自己位于街角住宅区内的家中。 等推开洋楼院子外的铁门又无视已经热情地迎到门口,围着自己的脚不停打转的德牧,眼睛显现出露水般透彻淡漠的闻楹刚一走进来,便看到独自站在院子的花架下边,一身深红色丝绸睡衣,明显才刚起床的男人正背对着他打量着着头顶那些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就盛开起来的白色绣球花。 “每次都用这招,我简直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一辈子都只会用这一招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靠在花圃边上的蒋商陆不自觉眯起了眼睛,却没有立刻去看已经走到身边的闻楹。 这些年他看上去保养得很好,和同龄人相比起来也依旧是那副不怎么显年纪的样子,因为前半生经历的某些事,岁月在他身上仿佛从此停留住了脚步,除了愈发透出成熟韵味的眼睛,其他变化好像也不太明显。 此刻他唇边的笑意勾起,眼神却也充分说明了他这一辈子其实也就吃闻楹这招,而前一晚刚和他因为有些琐事产生了一点小摩擦的闻楹也在被他拆穿后沉默了一会儿,显得有点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 虽然一贯冰冷的表情看不太出来什么,但是昨晚独守空房了一夜的闻楹现在看起来确实是有点服软了,他们俩这些年其实很少才会有争吵,但是一旦有意见不合,永远不会生闻楹气的老蒋同志也不会再和以前那样什么事都随随便便让着他了。 这一是因为他自己也开始明白有些事情就不能太由着闻楹的脾气来,适当的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才能减少更多矛盾的发生,二也是因为有时候两个人在一块长久的生活有点小摩擦也无伤大雅,至少闻楹每次自己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呛了蒋商陆后,又乖乖来给他认错道歉的样子其实也挺可爱的。 这般想着,昨天晚上难得很有原则地坚持在书房睡的蒋商陆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起来,而闻楹见气氛似乎没昨天晚上那么僵持了也暗自松了口气,之后两个人在花圃里随便又说了几句话,还要去厨房收拾青虾的闻楹就先回屋里去准备早餐。 蒋商陆留在花园里负责喂之前一直寄养在附近一家宠物医院的德牧,再等闻楹出来叫他的时候,他们才一起回到了身后的小楼里面。 仔细说起来这栋小楼还是快五年前买的了,因为蒋商陆到底还是喜欢节奏感慢一点的生活,所以他们偶尔从不知名的深山老林结束一段相对危险未知的旅程里出来的时候,就会来这儿过一段时间隐藏在普通市井的寻常人生活。 附近的茶餐厅老板,市场的卖菜阿公因此都渐渐认识了他们,对于为人绅士,风度翩翩的蒋生和他虽然不爱讲话,但长得相当正点的男朋友也算从是陌生到了解了。 此刻这对在附近街坊眼里似乎很喜欢一起出门旅行,动不动就要消失大半年的同居人正坐在一起吃早餐,慢慢在蒋商陆对面的坐下的闻楹特意煮了咖啡,吐司刚一做出来就被他给带了回来温度也保持得刚刚好。 而相比起为了他的健康总是在各种细节之处十分注意的闻楹,这些年过得反而越发随自己性子来的蒋商陆就连吃早餐的时候也要分心看一会儿报纸,通常这个时候他会比较专注于财经和社会版面,可以说是十足的中年人的生活方式了。 虽然偶尔也会上上网查询些必要的资料,用于自己的一些研究文章和旅行杂记,但是他和闻楹似乎都不太喜欢如今的某些过于先进的通讯手段,即使下次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也习惯于用信件来和还保持联系的一些人私下联系。 “昨天晚上我已经把之前在曾厝垵暗礁下面发现的那些东西都整理出来都发给谢沁了,这些年因为两条坐标轴重新建立,各地因为马莎的进化坐标改变而陆陆续续出现动物野生本能的人类不在少数,谢沁那边应该也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点东西,你之前留在海面上的那些干预坐标至少能让那里表现出鱼的特征的居民安全的躲藏一段时间,希望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也能一直平平安安吧,也希望那些其他势力能远离那个地方……” 喝着热咖啡就慢悠悠冲身边闻楹来了一句,在这件事上蒋商陆和他之前就有了一定的共识,所以也不存在什么问题。 而听到他这么说,闻楹也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等注意到他明显是因为昨晚休息不太好所以精神都有点不好后,原本还在想着正事的闻楹不自觉盯着他的脸多看了几眼,又在低下头之后不忘叮嘱了一句。 “待会儿去楼上补个觉,到中午我再上去叫你。” “恩,好。” 听出他话里关切的意思,蒋商陆先是停下来看了看他之后又笑着点了点头,接下来两个人气氛轻松地聊着事吃完了回来后的第一顿比较正式的早餐,蒋商陆找到自己之前放在客厅茶几上的书就打算回楼上去了。 可当他不经意回头看到闻楹又一个人在厨房像个家庭妇男一样地认真做家务时,蒋商陆忽然就停下了脚步,接着本还在低头洗碗的闻楹便感觉到从身后靠近自己的男人先是依赖地靠在了他的背上,又往他身上缠紧了点之后才吻了吻他的后颈后压低声音来了一句。 “我帮你吧。” 蒋商陆充满暗示性的话让闻楹侧过头意味不明地撇了眼他,渐渐弥漫开暧昧花香味道的室内,早就熟悉彼此身体每一丝特殊需求的两人的眼神简直不言而喻。 而思索了一下并没有把自己的手从水池里拿出来,对欲/望的表达永远含蓄而克制的闻楹先是低下头慢条斯理地继续洗碗,接着便任由着蒋商陆在后面像条发/情又下/流的的蛇一样缠住了他。 其实整整十年的爱情能延续到现在这个年纪,撇开两个人都对彼此有深厚感情的前提,还有各方面他们的确都很合适的原因在,早些年两个人总是东奔西跑,交流感情的时间一直很少,这些年他们几乎天天都腻在一起,两个人反而在很多方面都开始放得开了,在很多事情上也越发默契了许多。 这种默契不仅是生活习惯,思维模式方面的逐渐一致,而是精神世界越发契合,心灵上也越来越离不开对方的那种变化。 而直到闻楹把水池里的碗洗干净又擦干放好,身体也已经完全被半跪在自己脚边的蒋商陆挑起情/欲的他这才把男人从地上抱了起来,接着闻楹先是捏着男人的下巴亲了亲他湿润的嘴角,又在将手落在他的腰上拍了拍后才语带暗示地开口道, “先去洗澡,我帮你拿换洗衣服,马上就上去。” “恩,我上去等你。” 低头含笑的蒋商陆说着就自己一个人先上去了,目送着他离开的闻楹平复了情绪又把门口的德牧拴好又拉上楼下的窗帘,这才把昨天拿到楼下来熨的衣服叠好又紧跟着上了楼。 等进了两个人的卧室后闻楹隐约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出于对彼此基本的尊重闻楹并没有去打扰蒋商陆而是自己换了睡衣又靠在床头耐心地等着他出来,直到头发丝都带着水汽的蒋商陆出来走到床边,把膝盖压在床上才慢慢爬到了他的身上。 “需要来点特/殊/服/务吗,先生?” 故意用古怪的腔调说着露/骨的下/流话,和蒋商陆对视了一眼的闻楹先是眼看着男人从床头烟盒里熟练地摸了根烟出来点上抽了一口,又在感觉到男人身上那股肆意绽开的罂粟花香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淫/糜后,终于是没能按捺住心里头的欲/火直接压上了蒋商陆的身体,又用手分开了他的腿略微抱起来点后,整个人伏在他的脖颈间就细致/渴/求地吻了起来。 手指和狭窄中流出的液体摩擦产生含糊的水声伴着闭着眼睛的蒋商陆从嘴里发出的声音有点让人脸红心跳,他的声音一旦放得低一些,沉一些就会显得异常迷人,加上他本身就是有生活情/调,也懂得调/技巧情的男人,现在这种完全沉溺于身体享受的放/荡显然比他当年给闻楹读情诗时候的还要有魅力。 闻楹束着的长发已经被他给完全弄散了,缠绕在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的身上的时候衬托得气氛愈发暧昧朦胧,艳丽的罂粟花和凤凰花纹路一点点绽开在彼此透出薄汗的皮肤表面,花蜜的味道也从花蕊的深入一点点渗透出来,直到露水完全打湿了脆弱又娇贵的花瓣,也让罂粟花完全在凤凰花枝的插/入和侵占中肆意而热烈地开放了。 只是虽然这么精心呵护,彼此生活了十年,此刻拥抱着他的闻楹却觉得自己依旧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厌倦,就好像这十载光阴,都是因为能和蒋商陆在一起才变得真正充实起来,恍惚间一眨眼都过去了,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每一分没一秒也都是属于彼此最难忘的回忆。 而身与心,也从头到尾,始终如一。 “我还是觉得如果你喜欢,这次可以听一听谢沁的,如果真像他当初说的那样,两种雄性植物能通过体外组培的方式产生杂交后的后代,也没什么,只是我们可能都没什么时间照顾和教育一个新生命。” 情/事过后靠在床头说话的时候,针对昨天晚上弄得有些僵持的那件事闻楹还是再次提了一下,他自己其实对后代之类的存在都完全没有感觉,因为本身情感缺失他如今除了蒋商陆一个人,对自己还存在人世间的其他人情往来都已经没有一点牵挂的情绪在了。 可他很清楚地知道,蒋商陆这个人对小孩有多喜欢,所以在知道谢沁四五年前就和他说过这么一件事后,闻楹也想和当初就已经明确拒绝了的蒋商陆聊聊其中的真实原因。 而眼下又听到他提到这件事了,本来都快忘了的蒋商陆也只是挺无奈地看了眼他,半响才显得有些懒洋洋地趴在闻楹边上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胀的后颈回答道, “我昨天晚上不就和你说过了吗……不要,我一点都不想要孩子,当初不想,现在更不想了,哪怕是我和你的孩子,听上去也挺美好的一点都不麻烦,我也一点都不想。”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孩子吗?”闻楹听到他这么说也有些质疑地皱起眉。 “因为我更喜欢你啊,我这辈子见过最可爱的孩子就是你,有了你我还要别人干嘛。” 这般说着蒋商陆就玩笑般地冲闻楹眨眨眼睛,等意识到闻楹明显就不相信自己的胡说八道时,高/潮过后完全不想动的蒋商陆也只能叹了口气又在脑子里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但当他最终望向身边的闻楹时,枕在自己爱人手臂上的蒋商陆只是随手拿起床头柜上那张他们在香格里拉时一起拍的双人合照看了看,又用一种很平静又很坦然的情绪注视着他笑了笑。 “谢沁那时候和我说,诶,你都已经快四十了,哪怕是不想想自己也要考虑一下闻楹的心情啊……他很怕我再年纪大点我们俩可能就过不下去了,感情淡了日子乏味了总之什么都有可能,所以这个自己不成家的不婚主义者就开始像模像样地替我设想‘当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依旧年轻的闻楹不想和我过了的时候,我该用什么东西留住他’这个非常可怕的伪命题。” “你可能不知道,除了后代问题他还和提过现在的植物婚姻法在变更的问题,但说真的,如果硬是要用所谓的模式化婚姻关系和一个必须要有我们两个人痕迹的孩子来让我们俩生活下去,我也觉得挺悲哀的,这或许是别人的人生必须要做的几件事情,但不应该是我和你的,我想要的,就是我们俩的一切全都顺其自然。” “一直在一起过这样的生活,直到彼此老去,有共同的家,有共同的回忆,书房里都是年轻时候给彼此的信,床头柜上摆着的也是相识纪念日出游拍的照片,一起走过的路加起来比许多人几辈子都长,两个人的时间和精力也都毫无保留的分享给彼此,这就是我给你的十年,同样的,这也是你给我的十年,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阿楹?” 蒋商陆很少这么动情又认真地叫他一声阿楹,他们俩的关系早就超过一般爱人之间了,但这种时候闻楹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心情复杂,所以他只是在沉默片刻后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半响才回了句其实我其实也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听到他这么说,蒋商陆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他,在把手上的相框给放回床头柜上又显得很无奈的感叹了句好好和你说不听,非要逼我搞得这么肉麻。 而被他这么一说顿时皱起眉,闻楹刚想维持一下刚刚那种和谐又温情的氛围,不理睬这个随便搞破坏的,对这种没意思的争执,显然并没有什么太大兴趣的蒋商陆却只是凑到他面前吻了吻他的嘴唇又主动转移话题道, “再陪我睡一会儿,午饭等下一起出去吃。” “虾放到晚上就不新鲜了。” “就算放到晚上你肯定也有办法的,对吧闻生?” 少言寡语的闻生不吭声,但是看意思是又听他的了,而蒋商陆思考了一会儿又回忆着补充了一句道, “昨天我带小俊去公园散步的时候,苏太和我说他们家后面好像开了个不错的粥铺,可以一起去喝喝看。” “恩。” 听到他这么说闻楹也回应了一句,只是想了想之前就帮他特意记着这件事的闻楹忽然来了一句道, “之前你不是说还要回去一趟看看穆州那孩子目前的情况吗?” “恩,的确是要回去看看……你也知道他身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的,其实仔细想想他当年之所以会出现身体特殊异常,也和十年前冈仁波齐的那场坐标改变有关,我们两个人对他本身就有推卸不开的责任……” 因为闻楹的话也陷入了片刻的沉思,蒋商陆这些年一直很关照穆州,甚至从各方面给予他帮助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毕竟要维持穆州的生命本来就是作为原点的闻楹破例之下才能办到的。 而这般想着,思考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什么时候才有空回去的男人也只是望着身边的爱人又难得带上点复杂情绪的笑了笑开口道, “希望这次回去我们能帮他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吧,我可不想看见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和我走一样的老路,那可就太糟糕了。” 第四颗种子 深夜亮着床头灯的小旅馆单间内,因为刚刚对陌生箱子的意外发现而同时有些愣住的两个少年正各怀心事的沉默着。 盘腿坐在床上的路北南明显是有点懵,配着这一头颜色古怪的杂毛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像个小流氓了。 低着头的穆州倒是还好,因为没吭声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是过了大概十几秒,还没等穆州张张嘴刚要说些什么,旁边的路北南却先一步开口说话了。 “唉,你说这箱子锁成这样,我们也没办法打开看看里头有没有证件之类的啊……幸好我自从上次丢过钱包和身份证被你骂了之后,我就长记性随身带着了……要不咱们明天早上一起床就送到派出所去?让他们那边帮咱们联系失主?” 路北南虽然平时看着性格冲动暴躁,真这种时候倒不会太过冒失,而且他从很久以前就习惯遇到事都和穆州商量一下,眼下这种特殊情况肯定也不例外。 而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几个古怪的密码锁看着的穆州听他这么说也没有立刻回答,等他缓慢地抬起自己色调有点浅的眼睛后,沉稳惯了的少年先是点了点头,接着这才以一种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的语调冲路北南开口道, “恩,别人的东西最好不要随便打开,一个是*问题,二如果发生具体财务纠纷,到时候我们俩其实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恩,我知道我知道……我估计里头肯定也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的,不然你说上这么多道锁干嘛啊是吧?万一到时候弄丢了碰坏了我们可赔不起……唉,不过我今晚的换洗衣服该怎么办啊,我可连内裤和袜子都装在那个箱子里了啊……” 本来还坐着的路北南这般说着就烦躁地捂着眼睛叹了口气又直接倒在了床上,等他流里流气抬脚就想踢踢脚边的箱子时,站在床边的穆州先是不太明显的皱了皱眉,又在不动声色的把这个箱子拿得离路北南稍微远点之后,这才弯腰从自己的背包里拿了一些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出来。 而原本还懒洋洋赖在床上不肯动的路北南见状也是一愣,过了会儿只要表情放的稍微正经点,眉眼看着还是挺英俊的少年这才坐起来点撑着头带着点痞味地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老虎牙,又在看向穆州后笑了笑道, “喂,你今天特意带这么多东西出来,不会是再就准备好不回去过夜了吧……” “你说呢。” 听到他这么说,穆州只是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用一种你在明知故问的眼神移开了自径直去干别的事去了。 而被他这副臭屁态度弄得有点郁闷,眼看着穆州背对着他淡定的脱掉毛衣,青涩感和力量感并重的上身线条也完全显现出来之后,盯着他看的路北南先是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脑子里也顺势回忆起了今年冬天放假之前,那个班上同学一起出来庆祝,最后他和穆州单独离开却闹出乌龙的晚上了。 现在想想,虽然穆州一直不太愿意和他仔细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那天晚上他的状态真的非常奇怪。 明明之前也没什么忌口,当晚他其实也没喝什么酒精类的东西,可是据当时在场的人形容,穆州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就是一整晚都显得非常难看。 最开始似乎还能保持镇定一个人沉着脸坐在那儿不说话,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连招呼都没打就独自走了,要不是本来说有事不过来的路北南后来过来找他,一个人躲在厕所里,连站起来回家都做不到的穆州估计一晚上都会保持那样的状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可当那晚路北南强行打开厕所隔间门,又找到那个已经完全听不进外界声音的穆州时,那一瞬间,路北南差点就以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眼睛通红的家伙不是自己最熟悉,最亲密的穆州,而是一个残忍冷血到随时都能把他的脖子咬断的野兽。 因为那种血淋淋,带着绝对侵略意味的恐怖眼神,明摆就属于一种危险的野生食肉生物,虽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那种状态下的穆州的确没比一般的野生食肉植物好到哪儿去。 而只要一想起自己当时是怎么被呼吸粗重,眼睛通红的穆州扯下上衣和运动裤,还被粗暴地压在洗手间冰凉潮湿的地上差点勒断脖子活活杀了的事情后,当时气得使劲踹了穆州好几脚,最后红着眼睛直接破口大骂起来的路北南就特别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现在想想自己的胆也真的挺大的,那种状态下的穆州就和彻底疯了没什么两样,自己那么使劲踹他,万一把他彻底惹毛了肯定更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是路北南这人平时也横惯了,都危及生命安全了所以也不管什么哥们儿交情就直接和穆州野蛮地动起了手,幸好穆州自己好像也很抵触那种状态,所以挨了路北南两脚之后他反而清醒了一些,之后也相当不容易地渐渐停止了自己那些恐怖的行为。 而那一晚之后,心里各自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尴尬的两人所幸就这一个月就都没有主动和对方联系。 虽然穆州后来私下也给自己很认真很诚恳地道了不止一次歉,但是一旦独处好像气氛还是显得怪怪的,因为涉及到穆州不太想说的*,所以路北南也不好直接问他,但那天晚上他那副要活生生要吃掉自己的鬼样子还是给路北南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现在看到穆州又满脸写满纯良温和的样子,他还是莫名有点心里发憷。 “快去洗澡。” 正躺在床上想着这事,侧躺着拿手机玩游戏的路北南忽然就听到穆州在身边叫了他一声,闻言带点困意地应了一声又干脆地接过他给的浴巾,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的路北南踩着拖鞋就径直进了浴室。 等目送着路北南的人进去了之后,身上穿着睡衣的穆州也低下头看了眼床边那个箱子,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抬头确认了一下路北南暂时不会出来,接着打从刚刚起就对这个箱子的存在有点在意的穆州还是把它给拿到了床边,又坐在床头将自己的手指往密码锁的上面轻轻地敲了敲。 精密的锁头内部呈现不同倾斜角度的牙花在手指的敲几下发出了特殊的声音,皱了皱眉的穆州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心里却已经有了一点不太妙的预感,以此同时伴随着最近逐渐苏醒的野生植物嗅觉,也让穆州始终对箱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危险的同类味道也有点说不出的敏感和……亢奋。 而不自觉回想起自己多年前在病床上见到那个人时,眼神深邃而温柔的男人对年少的他说出的话,穆州本还显得格外平静的神情就变得有点复杂起来。 …… “蒋叔叔,我以后会变成一个怪物吗?” “不会,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三种生物,动物,植物还有微生物,根本就不存在怪物这种东西。” “可……可是我总是想吃那些猫,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最近总是想把他们都用我的味道都骗过来然后一只只吃了……我心里一直在这么想……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情茫然的孩子这般语气无助地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这些话他不敢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说,也不敢和自己的哥哥说,可是在面对这个总是很能看穿他人内心想法的男人时,他却可以没有什么心理障碍的就轻松吐露出来。 而似乎也清楚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些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眼神有些无奈,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孩子解释清楚造成这一切复杂原因的男人只是捏了捏他的脸,又以一种故意吓唬人的口吻勾着嘴角开口道, “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什么……什么故事?” “关于木天蓼祖先们的故事。” “……祖先?” “恩,你知道最早地球上出现哺乳动物的时候,木天蓼这种植物的主要食物来源是什么吗?” “不知道。” “豹子,老虎,还有很多小型猫科动物,他们特别迷恋木天蓼的味道,而通常野生木天蓼也用这种特殊的方法来完成自己的捕猎,不过这主要还是因为那时候的自然环境斗争很很激烈,所以大家也都保持着绝对的生存竞争意识。” “这就和你们班级里也会有这个小同学不喜欢那个小同学一样,其实这都是很正常,因为个体在群体之间永远存在激烈的竞争,可生物之间的矛盾并不是永远存在的,环境一旦改变,天敌关系也会消失,木天蓼和猫科动物其实也是这样,一开始你们虽然因为环境问题成为了特殊天敌关系,但是之后整体自然环境改善了之后,木天蓼对猫科动物也就不存在这种危险性了,至少你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真的伤害过那些小猫不是吗?” “你的那些和野兽一样的想法只是因为你的祖先们给你留了点特别的本能,让你对猫科动物甚至是携带猫科动物基因的人类都会逐渐产生了诱捕和猎杀的欲/望,可所谓的本能其实根本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本质,毕竟我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好好活在世上的这点就已经是对这件事最好的反驳了,你说对不对,穆州?” 第五颗种子 这一夜穆州和路北南睡得都不算安稳。 虽然两个人中学的时候就一起住校,但两个大小伙子正正经经躺一个被窝睡觉还是头一次,路北南开始一门心思玩手机的时候还不觉得哪儿不对劲。 等穿着睡衣的穆州也躺到他边上后,鼻子边上隐约嗅到股挺淡的草木味的路北南先是有点疑惑的撇了眼自己旁边这位作息一向规律得像老头子的穆同学,想了想还是凑到他旁边闻了闻,又嘀咕着来了一句。 “是我今天鼻子出问题了吗,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啊,怎么我以前都没注意……” 路北南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倒是还算正常,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这种味道影响太大,只是有点莫名的被吸引住了。 而听到这总是后知后觉的家伙忽然这么问自己,大概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的穆州也只是保持着自己一开始的睡姿侧躺着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带着点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闻了有什么感觉?” “恩?好像还不错啊。”路北南摸着自己发痒的鼻子有点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猫也很喜欢。” “……啊?这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总问我为什么那些猫会那么喜欢黏着我吗,就是因为这个,我们家的人都这样,一般在亲代与子代之间遗传,算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因为刚刚一个人认真地想了会儿最近发生的事,所以这次穆州倒是并没有和之前那样因为对路北南太过隐瞒,而是简单地和他透露了点自己家里面的情况。 而之前除了隐约知道他家里有几口人,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的路北南听他这么说,只有些匪夷所思地问一句道, “不是吧,还有这种事?你之前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原来还能这样?你爸你妈你大哥他们都这样?” “恩,再往上一代去也基本都是这样,不管以前是多骄傲独立也不喜欢依赖人的野猫,只要碰到我们就会开始变笨,变傻,变得很好骗,说什么就信什么,还会非常的听话,久而久之,被彻底驯化的他们就会从凶残的丛林食肉动物变成只会靠可爱的叫声和乖巧的姿态来获得主人悉心照顾的宠物,而他们曾经用来捕猎的爪子和牙齿也会一并跟着退化掉,是不是听上去有点恐怖的?” “额……还好吧,不过听上去是有点不对劲啊,我怎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呢……要不你把暖气开高点……” 被穆州这字里行间总好像在暗示着什么的样子搞得有点不好接话,莫名觉得这种事其实有点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路北南歪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盯着他看的穆州也没急着往下说。 等思索了几秒后,路北南似乎也察觉到了穆州这是想和自己坦白些事的意思了,所以其实没太听明白他刚刚是什么意思的路北南也只是若有所思皱了皱眉,又显得有点好奇地勾着嘴角看着近在咫尺,神情却有点紧绷的穆州问了一句道, “诶,穆州,我要是现在问你关于之前那次的事,你也会全部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吗?” “……你问吧,我尽量都告诉你。” 虽然心里很不适应,但是抿着嘴唇的穆州还是很诚恳地回答了,可惜看他这样,知道他其实还是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些事的路北南只是叹了口气,又冲他安抚地笑了笑道, “算了算了,等你下次想说再一次性和我说吧。”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 “还好吧,等你愿意说再说吧,我妈早和我说了,让我别去好奇那些不该我好奇的事,人活的糊涂一点其实也没有坏处。” 路北南这般说着就又想起他妈妈了,他手机屏保上现在还是他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可惜早几年就去世了,现在除了他也没什么人会惦记这个可怜的女人了,而这般短暂地出了会儿神,路北南还是冲神情略显不解的穆州无奈地笑着道, “我尊重理解爱戴我哥们这还需要理由吗?瞧你那一本正经的样儿,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放在心上……不过这么一说的话,难怪你老是被那些猫跟着了,其实这味还真的挺好闻的,可我又不是猫,我是人啊,怎么也会觉得这味道不错真奇怪……诶,不过你说有人身上会有狗喜欢的味道吗?那得是什么味道?肉骨头的味道吗?” 说完自己也有些被逗乐了的路北南显然是没把穆州的话特别当回事,这般随口打趣着就往暖和的被子底下钻了钻,一看就个精力特别过剩,四肢还特别发达的家伙。 而本来其实想偷偷暗示点什么的穆州见他这幅智力已经开始不自觉下降的傻样儿,顿时也没了和他深入聊下去的打算了,只能想着下次时机合适再和他说彻底清楚,两个人随便又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准备睡觉了。 不过临睡前,他们还是讨论了几句关于箱子里到底装的会是什么东西的问题,穆州听路北南在那儿胡乱瞎猜也没发表什么意见,但是心里已经隐约察觉到这箱子的来路可能不太对的他现在最想做的反而是赶紧般路北南把自己的箱子找回来,再把拿错了的这个给赶紧送走,总之不要让他们俩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是最好的。 毕竟根据路北南刚才的描述,当时和他拿错箱子的那个人目的也未必单纯,机场那时候虽然人来人往的,但硬是冲着他撞上来又正好拿错箱子的发生概率本来就不大。 不过有关这个奇怪的箱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危险的秘密,穆州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奇,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意识到路北南可能已经卷入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中去了,他都不会有那个心思去管。 可是现在这种未知的情况就算是他让路北南立刻把这个箱子给随便丢在外面,那些因为箱子也许会接连而至的麻烦也早晚会找上接触过箱子的路北南,这一是因为路北南亲眼见过那个箱子的主人,二也是因为他自己的箱子还在那个身份不明的人手上。 所以倒不如让路北南把这个箱子暂时留着,哪怕是到时候他们真遇上什么逃不掉的麻烦了,也好有个能快速的脱身的筹码在,再找他哥穆霄看看这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年纪虽然不大,思维方式却已经能看出来很受谁影响很深的穆州这般暗自思考着也没和身边的路北南解释太多,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好怎么做的事,他也不想说出来让路北南和他一块烦恼。 不过对此路北南看上去也没有想太多,只是皱着眉显得有点迷糊地又嘀咕了好麻烦啊还要跑来跑去之类的话就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等注视着他彻底放松下来的睡颜就这么出了会儿神,许久松了口气的穆州也在收回视线后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才一起跟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夜,外头的小雪一直下到凌晨左右才渐渐停下。 睡前被路北南开高了,本身也有点排气管损坏的暖气时不时就有水滴下来,大量湿气上升凝结在屋子的天花板上,伴着此刻不够通风的室温,一时间倒把这小小的旅馆房间内部弄得和人工温室一般。 温度和湿度在冬天这样本不利于植物发芽的特殊环境下保持住了一个微妙的适宜程度,无形中也促成了某些在恒温状态下被迫陷入休眠的生物的苏醒。 类似于种子破土的奇妙声音在黑暗中像一到秋天就会自动炸开的小豆荚里一般响起,看上去总是不具备太强大的力量,然而在大自然中时常能轻松顶开头顶千斤巨石的种子胚芽也从地板上不断地朝着天花板攀升蹿高。 不过因为这些动静本身也不算太大,所以并没有立刻惊醒床上还沉浸于睡梦中的两个人,期间也觉得有点热的穆州皱着眉缓慢地翻了个身却没有醒过来,钻在被窝底下仰着肚皮睡得正熟的某只‘大猫’则在舔了舔自己没有毛的肉垫后往身旁热源的地方自动靠了靠。 一直到接近凌晨三点半的时候,无形中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命诞生过程的房间内才终于重归平静了。 可等到穆州和路北南再一起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亲眼面对眼前这离奇神秘到不可思议的一幕,这两个到底年纪都不算大的少年人却都有些错愕,甚至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穆州……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此后的很多年里,穆州再次回想起当时那神奇的一幕也几乎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梦,因为作为一棵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木天蓼类人,其实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野生环境下那种草木生灵深深扎根于土壤,野生植物们完全释放天性地生活在一起的感觉。 可是那一瞬间,他的眼前真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同类,他们以多姿多彩的生命形式在一夜之间占据了整个房间的生存空间,天花板,暖气,地板,甚至是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都能看见各种奇异的植物的舒展枝叶,抽条疯长的新绿色身影。 此外应该还有不少已经趁着他们昨天晚上睡着的时候跑掉了,毕竟那扇睡前还关得好好的,这会儿却大开着的窗户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直到路北南有些焦急的询问声在耳边响起,脸色不太好的穆州才终于从自己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紧接着他先是摇摇头回了句没事又赶紧下了床。 可是现在再来查看那个作为罪魁祸首的箱子明显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原本从外头被锁得好好的箱子已经大开着躺在地上,除了里头还残留着的几颗蔫头蔫脑的杂草,其他趁着昨晚偷偷长出来的植物早已经跑个没影了。 等穆州蹲下来查看了一下那个锁头已经损坏的箱子,又亲眼看到里面那些用来封装种子的牛皮标签纸袋后,到这时他也忽然明白过来昨晚让他觉得一直很不安的那种感觉是来源于什么了。 植物走私犯,是一种近两年来才兴起的新兴犯罪团伙,这些人主要从事就是将一些外来入侵植物私自买卖到各个国家的买卖,从而帮助部分境外不法分子达成破坏生态,掠夺土地的目的。 穆州还小的时候就听他哥提过这类的事情,但因为从来没有亲自接触过所以他也没有立刻能想到这点。 眼下这种情况,不出意外正是一次大型的非法植物走私,路北南在机场应该也是被走私犯掉包了东西,所以才阴差阴错的把这个箱子辗转到了他们手上。 偏偏现在这些来路不明的植物种子居然全部因为未知的原因而发芽了,那么如果接下来他们不能及时把那些逃跑的植物都找回来的话,这座城市本身的生态环境就只能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儿,也意识到这件事情真的是有点棘手了,脸色不太好的穆州也没办法立刻和路北南解释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直接让他先去把窗户给赶紧关上了,两个人又一块小心地配合着用毯子和毛巾把这些暂时还没来得及跑掉的植物都给连根带叶抓回了箱子里。 期间虽然有些危险的植物很不配合地产生了一些恶心的臭味和尖锐的倒刺,但是可能是因为真正有威胁力的那几个早就已经聪明的选择逃跑了,穆州和路北南一起合力抓住屋里的这些并不算特别困难,加上这些刚进入生长期的低等植物其实特别强大的攻击力,所以越再抓住反而越容易。 不过这个过程注定还是会有些糟心的事情发生的,因为哪怕是路北南这种从小到大都有充足斗殴经验的刺头,在被一棵未成形的小型灌木连抽了脑袋好几下,又被一朵红色肉瓣的花差点强吻之后也快崩溃了。 而眼看着动作敏捷又利索的穆州一把抓着这俩破玩意儿的根部,又飞快地一股脑塞回最开始的那个箱子里去,后背已经全是汗的路北南见房间里长得和韭菜似的一茬茬的植物大多都已经被抓回去了,这才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喘了口气又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这……这……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啊!一朵花居然还会耍流氓?他是男的女的啊怎么这么变态……” “好像是热唇草,看不出性别……你被她蹭到嘴了吗?可能有剧毒。” 穆州皱着眉说出的话让路北南瞪直眼睛赶紧用力地擦了擦嘴,确认自己应该没被热唇草亲到之后,这小子才稍微松了口气,只是今天早上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是把他弄得有点回不过神来。 这般想着,打从昨晚就觉得哪里不太对路北南也坐起来迟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穆州,因为他总觉得在这件事上穆州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他也不会从之前开始就一直对自己遮遮掩掩的。 等过了会儿把房间大概收拾了一下的两人也总算是能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讨论了一下今天这件事了,而果不其然,穆州虽然还是对他有所隐瞒的样子,却也相对诚实地开始和他解释了一下造成眼前这种情况的原因。 “你说这箱子里装的原来都是种子?而且还都是危险植物的种子?” “恩,我看里面那些袋子和标签上写的,应该不会错,而且如果我刚刚没看错的话,有几个最危险的好像不在这儿,可能天没亮就已经跑到外面去了。” “特别危险?能有多危险?” “只要时间足够环境合适,长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吃人。” “吃……吃人?那你怎么之前怎么都不告诉我啊?真吃人啊……是我知道的那个‘人’吧?” “恩,但我之前也不知道里面具体装的是什么,刚刚才真的确定的,可能是这间房间的暖气有问题,所以把他们弄得都提前催芽了。” 植物还能危险到吃人这个事显然又有点超出路北南的理解范围了,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这趟离家出走走的比人家唐僧西天取经还曲折离奇,不然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弄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呢,而这么一想,顿时有点欲哭无泪的路北南只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地冲穆州开口道, “那……咱们现在再去报警之类的还有用吗……警察能管这种事吗……” “没用了,可能之前去找……会有用,但现在那些植物都已经逃出去了,不管是警察还是其他人要找到他们都很困难,那些危险植物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被叫做特殊危险植物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野生丛林生活是他们最擅长的。” 这般回答着路北南的问题,皱着眉的穆州这次自己也有点不淡定了,毕竟这次这件事要是让他那位地植办公务员出身的大哥知道了来龙去脉,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允许他和一块闯祸的路北南再见面了,这么一想瞬间沉默下来的穆州也在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至少有两个人应该就能做到,因为我知道的这些有关危险植物的知识也是他们教给我的。” “谁啊?” 路北南这么一问,青涩的脸上也有点疑惑和不解,而抬起淡色的眼睛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穆州将视线落在脚边的那个隐约还有东西想不断逃出来的箱子上后才抿了抿嘴唇开口道,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当初救了我一命的那个长辈,我师傅,还有我师母,他们俩就能做得到。” 第六颗种子 y市机场门口人潮涌动,初冬后的早晨略微有点闷。 两个上了年纪的环卫工原本正推着车清理着一路上的垃圾,可当其中一个环卫工人见下水道貌似又被什么东西堵了便忍不住骂骂咧咧了几句,而另一个弯着腰的环卫工见状则环视了一下四周围又显得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唉,估计又是个哪个没素质的扔了什么大件的垃圾下去,咱们赶紧来通一通吧,别骂了别骂了老姚……” 这位脾气还算不错的环卫工人这么说着就拿身后起小车上的工具想往下水道下面递,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股烂草根子的恶臭味却忽然从管道的下面飘散开来。 而一闻到这比死老鼠还古怪的味道也是一愣,这环卫工下意识地向往下面看看是什么东西,却猛地被一条快速窜过去,看着竟像是蟒蛇一样粗细的东西吓了一跳。 “诶!老董!你怎么了!” 身后拿着簸箕的老姚没看清楚是什么情况,但却被往后一退差点摔倒在地的老董给吓到了,而呆呆地往下看看又惊魂未定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这次却什么也没看到的老董只是惨白着嘴唇摇摇头道, “没事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吧……走吧走吧……” 环卫工老董奇怪的反应让老姚有点莫名其妙,但他们俩还要接着上早班,所以就赶紧收拾完垃圾又把窨井盖关好就顺着人流往前面走了。 这似乎只是这个清晨里一件相当微不足道的小事,至少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而在与此同时的马路这头,恰巧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穿着件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正独自靠左在自己的座驾边里,时不时还要往机场里头面无表情地瞄上几眼。 看男人这架势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出来,但其实这注意力主要还是集中在眼前正在聊天的微信上,只是这时不时要眼神闪烁地看看周围的窃喜模样实在有点折损这位先生潇洒冷酷的外在形象。 不过他显然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就是了,所以在显得很不熟练地戳了个笑眯眯的表情过去,不动声色勾起嘴角的雍锦年先生下一秒只看到那头也快速地回了个红着脸害羞的表情。 【糖】: 老雍,他们俩还没到吗?我饭都快做好了呀。 【老雍】: 恩,估计飞机晚点了,实在不行你先吃吧,别等我们了。 【糖】 没事,我等你们一起回家,路上开车小心点啊。 【老雍】 好,乖。 明明没说几句话却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老夫老夫之间才会有的肉麻甜蜜,这些年充分享受了堪称蜜里调油的家庭生活的雍锦年先生如今是事业感情双丰收的黄金阶段,对待自家傻乎乎的小糖更是没了以往的别扭和粗鲁,相反还温柔体贴了不少。 这种改变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年龄渐渐上去了,心里也终于知道心疼人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那个死鬼发小日复一日给他灌输的家庭和谐务必要自己先做出改变的歪理学说,这才让简单粗暴了一辈子,压根不懂得怎么表达感情的雍锦年先生也终于收了心做了回居家好男人。 只是虽然时不时就会有些私底下的联系,雍锦年却还是三两年都未必能见一次那个满世界乱跑的家伙,而这一次要不是他让糖棕提前联系了他家那口子,那干什么事都喜欢藏头露尾的王八蛋居然又想不声不响的回来,再不告诉任何人的直接离开了。 这么一想就肯定又想到了那两个说好十一点下飞机却到这会儿都没动静的人,不自觉皱起眉的雍锦年刚要下车去机场里面看看,忽然就听到一阵惊恐刺耳的女孩尖叫声在马路对面周围响了起来。 “救命!!这是什么东西!!啊啊!!!有什么东西从地里忽然钻出来抓我的脚!!救命!救命!!!!” 一条马路对面正是人流涌动的商业中心,女孩这一嗓子喊起来瞬间就吸引了大多人的注意。 只是这大白天的任谁都没想到会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看到这么离奇的一幕,而也跟着从车上跑下来的雍锦年一时间只隔着远处骚动的人群大概看到一个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的姑娘死死的用手扒着地面。 视线所及,她的脚上和小腿上正死死地缠着几根像是章鱼爪一样粗细的深棕色肉/茎状物,这些黏糊糊的肉/茎上长着明显的属于植物特有的枝条和细嫩叶子,但绿色的表皮细胞诡异蠕动的样子却更像是某种食肉类爬行动物在捕食麻痹着自己的猎物。 更恐怖的是,只是短短十几秒的时间被这肉/茎触及的皮肤就开始发红发紫,甚至眼看着就要把这个哭叫的女孩给一点点拖到已经松动的土面底下去了。 “快报警啊!!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什么东西啊!赶紧走开点!!”“救命!!!赶快报警!!” 周围炸了锅的人群被吓得赶紧做四散状,除了已经被抓住脚动弹不得的女孩,大多数寻常人第一反应肯定是赶紧离开这恐怖的地方,机场外部的安保人员也只能慌张地试图打电话找人过来。 不过在所有人都惊慌地选择下意识躲开和打报警的同时,他们却没有注意到两旁的水泥地面甚至是泊油路底下都好像有什么像是蛇一样的东西在往前游走。 而同样也没留心到路面以下的诡异动静,一心想只要赶紧救人的雍锦年沉着脸就大步越过马路。 等他第一时间逆着慌乱的人流选择靠近这里并眼看着惨叫的女人要被往地底下拉了,眉头一周的雍锦年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打火机就朝着其中一条蛇藤恶狠狠扔了过去,又在那恶心的地底藤蔓植物被烫得一僵的同时,直接上去就把那个半个身子都快陷进去土里的女孩的手臂给单手抓住了。 “使点劲赶紧爬上来!!别他妈顺着这玩意儿的劲儿一直往下陷!我在上面拉着你!往上爬!” 雍锦年的话让嘴唇咬的鲜血淋漓的女孩颤抖着赶紧点点头,一把抓着他的手就要往坑上面爬。 可那蛇藤的力道却越来越大,任凭他们俩怎么用力都难以挣脱,偏偏在这种万分危急的情况下雍锦年还不肯放手,硬是咬着牙一个使劲发狠踹上了那蛇藤就把那被捆住的女孩拖上了地面。 而旁边本来还不敢靠近的路人们见状也回过神来,其中一个高中生打扮的小伙子和一个中年男人更是壮着胆子就上来同雍锦年一起把女孩从土坑边缘拉了上来。 “谢谢……呜呜……谢谢……” 吓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瞬间嚎啕大哭的女孩瑟瑟发抖地捂着自己红肿溃烂的小腿,低着头的雍锦年见状也只是皱着眉摇了摇自己因为过度用力而涨红发紫的手掌示意没事。 可还没等他都好好喘上一口气,那本来都已经被他短暂打退下去的两根蛇藤却忽然又重新爬了上来,看这恶心诡异的架势竟像是被捅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蛇窝一般,那扑鼻的植物汁水和下水道融合在一起恶臭味几乎能让人作呕起来。 而很快,眼神微有些闪烁的雍锦年便亲眼看着这一条路下去的所有排水管道里都开始往外涌出大量深棕色的蛇藤肉/茎,甚至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机场外的路面,连周围的许多车辆建筑都未能幸免。 “跑!往机场里面跑!快点!别停下来!” 大喝一声就示意周围所有人的赶紧往机场里面跑,看上去还算镇定的雍锦年见那受伤的女孩一副站不起来的样子便赶紧蹲下来又把她从地上背了起来。 等他背着这女孩迅速地跑过马路时,机场外部的广播声似乎也接到了紧急情况的消息开始循环播放应急避难通知。 “机场外部出现紧急情况!第三机场外部出现紧急情况!请求暂时封锁机场大门!!请所有人前面t3候机大厅上面避难!等待进一步援助!” 地勤的工作人员从机场里头跑出来负责引导外面的路人们,雍锦年把那受伤的女孩抱着递给其中一个地勤组人员也赶紧回头看了外面持续混乱的情况。 恰巧这时马路那头有个奔跑着的孩子摔倒了,拉着的他的母亲脸上一慌也被快速奔跑的行人撞倒了地上,因为这会儿情况实在乱得很,每个人脸上都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自然也不会有空注意到这对母子的情况。 而一看见这一幕当下就果断放弃了进入机场内部避难的最好时机,看了眼周围确定应该还来得及的雍锦年眼神发冷地把衣袖卷了卷就又躲避着蛇藤的大范围袭击试图靠近那对母子。 只是这次他的运气显然不够好,至少因为人群本身的快速撤退,雍锦年自己被蛇藤袭击的概率也比刚刚大了不少。 所以还没等他真正靠近那对母子,被这些藤蔓挡住去路的他就眼看着那个小孩被四五根蛇藤缠住了细细瘦瘦的脖子,抓着他的母亲措手不及的发出了一声惊恐绝望的尖叫声,却也很快被这些还在从下水道里不断涌出的藤蔓抓住了自己的手脚。 “小光!小光!” “妈……呜呜呜……妈!!!救救我!!” 母亲和孩子可怜的大哭声被淹没在了广播声里,呈现出凝固血浆一样深褐色的蛇藤肉/茎也一层层开始覆盖住了机场外部的所有平整的路面,头皮莫名有些发麻的雍锦年隔着马路着这一幕,看这脸色铁青的样子却明显试图再次靠近他们。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张一刻,所有机场外面和里面骚动不安的动植物却同时闻到了一股浓烈迷幻到让人精神恍惚的花香味在鼻子边上弥漫开来。 霎时间人群集体停下了奔跑的脚步,手指和眼珠也僵硬着无法动弹,外面原本还在肆虐的蛇藤也停下了骚动,只能畏畏缩缩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紧接着在声音瞬间静止,空气都仿佛被凝固,每个人都呆立在盛开着黑红色罂粟花的地面的偌大机场内,一阵相对平稳的脚步声这才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从雍锦年的身后响了起来。 “老……老蒋?” 一脸意外地看着眼前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雍锦年似乎并没有受到罂粟花毒素对大脑的影响,但是眼看着从上衣口袋揣着的烟盒里取了只烟给他扔过来,之后还冲他淡定地笑了笑的蒋商陆一出现就把在场的近百来号人都给控制在原地了,雍锦年还是有点傻眼了。 只是都这么多年了,他肯定也清楚糖棕蒋商陆他们这些人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了,所以片刻的怔楞之后雍锦年很快就回过神来,先是走上来上下打量了蒋商陆一圈,又往他身后看了眼后疑惑地问道, “闻楹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他去另一边取行李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般回答着也往外面那些蛇藤的方向看了看,蒋商陆本人也是刚下飞机,只是一出关卡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广播声,这才让他意识到外面可能哪里不太对。 加上刚刚机场内部实在混乱,听地勤突然跑进来对候机的乘客们说的话,似乎还是什么诡异的藤蔓植物引发的骚动,所以蒋商陆才决定自己先出来看看情况。 不过也是出来之后蒋商陆才发现事情好像比他想的要严重一点,至少这种大范围的藤蔓植物攻击动物事件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谁知道啊,就忽然从马路对面的下水道里面爬出来的,幸好你来得快也没出什么大事……那边有个小丫头受了点伤,你待会儿帮着看看吧,其他人都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吓坏了吧……” 听到雍锦年这么和自己抱怨,下意识挑了挑眉的蒋商陆也点了点头,不过为了避免更恶劣的情况发生,他直接就用自己的神经毒素深度麻痹了在场的所有人,同时在他们的脑部神经记忆中做了点小的改动。 而伴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如今已经能做到游刃有余地控制好自己一切植物本能的蒋商陆接下来也只是和雍锦年一起收拾了眼前混乱的局面,又在随后将地面上盛开的罂粟花死死缠绕住那些南蛇藤,并一点点勒死他们直至污浊的植物汁液渗透进地面,消失干净后才终于停下了手。 等低头看了下表确认五分钟的神经麻痹时间刚好就快要过去了,基本清理完机场外部残局,并谨慎地破坏了在场所有监控设备的蒋商陆也和雍锦年一起回到了一直停在外面的车内。 只是还没等低头擦拭着手指的蒋商陆和前座的雍锦年单独说上几句话,他们就同时听到了外面的车窗玻璃被轻轻叩响的声音。 而一抬起头就看到提着一大堆行李的闻楹在外面用眼神示意自己开门,蒋商陆伸手拍了拍雍锦年的肩让他把后车厢打开方便他放东西,这才顺手打开旁边车门让闻楹坐了进来。 “闻楹,我可先和你说啊,这烟可是蒋商陆刚刚硬要塞给我的啊,你接下来可要好好查查他了,这次是背着你藏烟,下次不知道要背着你做什么了。” 手上捏着烟把面前的车窗打开,刚刚还在那儿念叨说想死自己好哥们的雍锦年特别讨厌地就把蒋商陆给直接出卖了。 坐在后面的蒋商陆听到他这么说立马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但看闻楹皱了皱眉却并不打算说自己的样子,他还是在没好气地笑了笑之后,这才冲前面正在幸灾乐祸的雍锦年道, “雍先生,我刚刚都没看出来,您怎么最近还更年期了啊。” “诶,蒋先生,你忘了吗?我和你同岁啊,你更年期我就更年期了啊。” 这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混蛋一言不合就特别幼稚开始互相挤兑对方了,闻楹听到他们俩这么无聊的来回拌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蒋商陆和雍锦年似乎一直酷爱用这种人身攻击彼此的方式来表达对彼此深厚的友谊。 不过半真半假地吵了两句之后他们还是话题给拉回了正事上面,而听着雍锦年和自己大概叙述了一下刚刚机场外面的情况,闻楹注视着外面已经恢复正常秩序的人群,沉默着思索了一下才冲身边的蒋商陆开口道, “应该是南蛇藤。” “恩,我刚刚看着也觉得有点像,就是不知道好端端的卫茅科植物怎么会跑到下水道里面去,还忽然之间长成这样,而且我要是没记错,除了那个比人家菜园子还容易进去的地植办危险植物科,现在好像几乎没有野生的南蛇藤了吧,这一个能忽然跑出来,其他的现在会在哪儿呢……” 蒋商陆这么说着就拿眼神看了眼闻楹,但他这表情显然就是在暗示着什么,闻楹见状没有直接说什么,但看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也想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而看着他们俩在后面打哑谜,明显并不感兴趣的雍锦年也懒得掺和这两口子的私人话题,只把车开了绕开前面的相对拥堵的路况就打算先一块回他家吃个饭再说。 可偏偏这两个说好了和他回去一起吃个饭的家伙却忽然地在半路就变卦了,而原因则在于,当他们的车子快开过市中心的时候,随手打开车载广播的雍锦年不经意就听到了本市的路况直播。 只是今天的广播却和平常明显不同,因为一瞬间车里的三个人都只听到一个女声用惊恐颤抖的声音来回重复道, “现在转播一条快讯,目前名园路附近正发生不明植物袭击伤人事件,请所有即将经过那里的司机们注意避开!请所有即将经过那里的司机们注意避开!” 第95章 第七颗种子 时间回到两小时前,机场周边迅速蔓延开来的骚动此时还并没有波及到整个城市的大范围内。 隔着清晨街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脸上带着黑色口罩的穆州皱着眉靠在电话亭内不时地看看正在外面大口吃煎饼果子的路北南。 见他整个人都蹲在箱子上一脸警惕地往四周围看的傻样,穆州原本不太对劲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些,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的他却久久地都没有等到自己大哥穆霄接通电话。 这让穆州不禁有些奇怪,毕竟以往这个时间点,他那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大哥一定已经在办公室里呆着了,但是等他随即发现自己家中的电话居然也同样无人接听后,穆州先是疑惑地抿了抿嘴唇,半响才挂上电话又从电话亭里缓步走了出来。 而看他终于出来了,等候在路边的路北南也顺手把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递给了他,见明显已经习惯了的穆州一点不嫌弃地接过去咬了一口后,这小子搓了搓自己捂得已经很暖和的手掌心站了起来又抬抬下巴问了一句。 “怎么着啊?联系到你大哥了吗?” “暂时没有,而且我家里到现在也没有人接我电话。” “啊?这什么情况?那要不先去你哥单位把箱子给上交了再去你家里看看?你一晚上没回家肯定也要回去和你爸妈说一声。” “……恩。” 来自先天基因觉醒的敏感直觉让穆州始终觉得这件事的发展不太对,但从目前的这种棘手情况来说,除了像路北南说的那样做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 只是该留的后手还是要留的,这般想着,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的穆州低头便从自己羽绒服领子里头扒拉出一只有着红玛瑙般漂亮妖异的眼珠,浑身上下的羽毛却显得黑漆漆的小鸟。 说实话,这种怪模怪样的鸟平时还真见不着,所以本来说好了不瞎好奇的路北南难免又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眼见这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乖巧地蹭了蹭穆州的手掌,又在抖抖翅膀听话地任由穆州把一张纸条子塞到嘴里叼着后才一下子就飞了出去,路北南惊了一下刚要问这是什么,面无表情地目送着这雀鸟飞走的穆州就自己先一步主动开口了。 “这是罂雀,是一种必须依靠罂粟花身上的花油和毒素才能生存下去的鸟,郊区那个萧山森林公园里面现在应该还有三四只,但目前全国范围内也只有这几只了,我之前周末会过去帮那边的护林员做义工,这种鸟不怎么排斥人,嗅觉和视力也很敏锐,所以可以用来送一些私人信件。” 这次没等路北南问就自己把什么都给解释清楚了,见闷葫芦似的穆州对他终于也开始变得直白坦诚起来了,路北南也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 只是注意到穆州明显还在惦记着自己家里的事,路北南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了,跟着穆州把箱子拎上又带上口罩遮住自己的脸,这俩半大小子才和连体婴似的一起离开了昨晚暂时留宿的旅馆又上了路边的五路早班公交车。 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有辆黑色的卡宴就在小旅馆一条街外的三岔路口边缓缓停了下来,而在那透明的车窗玻璃降下来的瞬间,那张事发当晚闯入危险植物搜查科行凶,真名白背风的男人的脸也顺势显露了出来。 不过这次他明显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因为在车后座明显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崔腾那个不入流的混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快找到那个拿错了箱子的小子,确定好他现在和谁在一起,找到之后一起再给我收拾干净……这次这批东西最后要是真的找不回来了,你自己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另外帮我通知下去把穆家那一家子给我看紧点,我和地植办那位穆部长接下来还另外有笔帐要单独的算清楚,他们会是非常重要的筹码,听懂了没有?” “明白了,老板。” 察觉到靠在后座抽烟的男人语气里的阴冷和狡诈,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的白背风也在低着头听完了指示就下车径直去完成自己未完成的那件人物去了。 而见自己这位这次闯了祸的属下终于是慌慌张张地快步走远了,那半张脸都隐匿在车内光线后的中年男人也在冷笑了一声后压下声音显得有些神经质地开口道, “……穆霄啊穆霄,咱们俩这次可终于是要见面了。” …… 视线转向另一边,这一整个晚上为了加班都呆在地植办的穆霄此刻也不算好过。 虽然已经和家里人提前交代好了特殊情况,但是找不到那个倒霉箱子在哪儿的这件事还是把他急的满脑袋头发都快掉光了。 临到早上五六点的时候,他还接了个首都那边的内线电话,电话那边照例是他的老上级姚东林老部长,而听他说起这件暗自目前依旧全无进展时,那头的姚老先生先是明显在思考着什么般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冲穆霄略带暗示性的来了这么一句。 “暂时没有动静,那或许说明对方其实也没找到那个箱子,你也不要太操之过急了,据我所知,有两个能在这件事上给你帮得上忙的人已经快到回y市了,你再耐心等等,我会把你那边的情况如实转告给他们的。” “不过关于之前危险搜查科的信息泄露的事情还是要好好的从内部查一查,这种事情以前咱们内部就出过,接下来决不能再有,那个引路的只是个普通科员,不可能那么了解搜查科内部的环境,你现在对是谁暴露了那里的具体地址大概心里有数吗?穆霄?” 老爷子的这番话听得穆霄一头雾水的,他并不清楚自己这位老上级嘴里含糊所指的那两个能帮得上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但仔细想想估计就是总部的哪两个特派专员也说不定,而转念再一想到那个可能存在于地植办内部的泄密者,自己之前其实也想了很久的穆霄皱起眉叹了口气,这才显得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姚老,我就和您说实话吧,咱们分部现在这些人都是我一个个提拔上来的,原则上是绝对不可能出这种内部泄密问题的,昨天晚上我也挨个把人叫过来盘问了个遍了,神经药物和私下谈话都有,但是就是揪不出来,我现在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了解危险植物搜查科的情况,甚至能做到比我还清楚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既然不会是现任内部供职人员,那有没有可能是以前曾经在地植办工作过,但后来意外离职的人呢?” 姚老爷子的这一句反问看似随意,但其中暗藏的深意却让穆霄一听到这话就整个人愣住了。 因为他猛地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确一直就忽视了对过往离职人员的背景调查,这也确实是一个就目前这种情况而言相当可怕的思想误区,而见穆霄自己明显也回过神来了,那边的姚东林老爷子也干脆适可而止,只是在简单交代完工作又临要挂上电话时才语重心长地冲他来了一句。 “这次的事情或许不是空穴来风,大概三四年前就有针对危险动植物返祖做非法研究的特殊组织出现了,首都这边谢沁谢研究员单独跟进一个特殊案件已经很久了,但这半年来却好像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这次你那里出的这件事说不定就能牵出点重要线索来,你就好好往下继续查一查,有什么情况发生都尽快告知总部吧穆霄。” 对话进行到这里,姚东林所想要透露给他的信息也基本上说的差不多了,穆霄挂上电话后脸色明显不太好,兀自出神了一会儿还是自己赶紧开电脑把这十年来危险植物搜查科的人员调动给查了个遍,只是当他怀着一种微妙难言的心情挨个点开那一份份历史档案,又最终找到一张对他而言异常陌生又格外熟悉的脸后,手指微有些颤抖的穆霄还是在脸色阴沉地沉下脸后,若有所思地撇了眼这么多年来始终放在自己桌角一头的那个相框。 “一二三茄子!哎哟哎哟看这照片照的!精气神太差了!少校你就努力努力笑一个呗!给咱们大伙表演一个木头开花呀!穆霄小张刘檀你们说对不对!” “啊啊啊你烦不烦!别总拿少校开玩笑!” “我哪有哈哈哈!不过你这么护着少校,要不就小番茄你给我们表演个开花吧?” “滚滚滚!你简直烦死了!信不信我溅你一脸番茄酱啊!”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现在想想简直就和上辈子的事一样,靠坐在椅背上的穆霄揉着自己的眉心一时间不敢去确定这件事的真伪,但是在心底他已经意识到也许自己当年的一时心软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了。 而这种猜测在司机分钟后,他的私人电话忽然响起的时候得到了充分的验证,因为伴随着穆霄略显迟疑的一声喂你是哪位,那头忽然响起了一声带着明显奚落的笑声,紧接着一个男人阴冷嘲讽的声音也顺势响了起来。 “穆部长,别来无恙啊,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老朋友——陈啸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在家躺了十几天,无论是思想觉悟还是精神状况都非常差劲,自我反思了一下,该打,该狠狠的打。 陈啸光是谁,我估计地球人都不记得了,可能连火星人都未必记得了。 好了这个人也不重要,还有一章,这次真的不断更了,下章收拾完菜鸡大家就可以一起聚餐吃饭啦,元旦快乐呀么么~ 第96章 第八颗种子 当雍锦年先生的座驾被他以相当可怕的时速一路飙到临近名园路的市中心地带时,混乱惊慌的人群已经开始顺着三岔路口大量涌出来了。 见状的雍锦年皱起眉透过车窗往外面看了一眼,依稀只能看到一簇簇洁白的鹭草花朵从离地面四五米的地方往下落,一沾上人的皮肤表面就立刻粘上去贪婪地吮吸起了鲜血,与此同时,恶臭味和惨叫声也从四面八方传来,听得人简直都开始有点毛骨悚然了。 “那个闻楹,你和我老实说啊,蒋商陆刚刚一个人走了是要去干嘛?你们俩可别又不声不响的随便乱来啊,现在这到底什么情况啊,哪来的那么多妖魔鬼怪啊,要不我打个电话把糖棕叫出来?” 有些不放心地往车后座看了一眼,见同样也望着窗外的闻楹独自坐在后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急性子的雍锦年也忍不住问了一句,而听到他和自己说话,径直收回视线的闻楹抬眼看向他又摇摇头回答道, “不用了,不算什么大事,他先去另一边看看情况,这边我来就好了,你在车里稍微等我一下吧,我下去随便看看。” 闻楹这话让雍锦年顿时有些无奈,他心想这满大街都快和丧尸片似的了在你们两个眼里都不算大事,还随便看看,厉害可真厉害。 可话到嘴边,清楚闻楹既然都说不算大事,那肯定不算大事的他还是叼着烟点点头,又在眼看着人下去之后不忘粗声粗气地叮嘱了一句。 “那你自己当心点啊,可别让蒋商陆等会儿回来有机会找我麻烦,我去前面等你,看看咱们能不能顺道送几个人去医院再去找老蒋。” “恩。” 隔着车窗冲雍锦年点了点头,在喧闹嘈杂的人群越发显得面容出尘俊逸的长发男人说完就一个人抬脚往中心地带去了,雍锦年目送着他人离开这才把车给开走了。 可他没有来得及注意到的是,在闻楹打开车门走下车的那瞬间,所有人的脚下已经开始出现一道道像是平行线和垂直线一样的东西,淡金色的光点伴随着闻楹的脚步像银河中的星辰一般不断地闪烁,在马路两旁的街道上连贯地组成了线上的一个个奇妙的交集点。 等顺着因为原点发生错位变化,所以暂时看不见他的人流错开了眼前的这场乱局,双脚落在明显完全不符合力学的象限边缘的闻楹这才将眼神看向里层土壤中那颗已经异常发芽了的夹穗白鹭花的种子。 而注视着这棵被自己用第一象限直接困住的白鹭花已经不复刚才的嚣张和肆意,反而因为凤凰树强烈的压迫感而有点可怜巴巴地哆嗦出一句凤凰您您您老怎么会过来了时,肩头发鬓和衣袖上都渐渐染上凤凰花烈火般颜色的闻楹也只是用一副平淡的语气随口就问了一句。 “我不来,你接下来还准备干什么。” 这种怎么听都似乎有什么深意的恐怖问题,本身性格有点胆小的白鹭花是万不该随便回答的,毕竟眼前这位才是如今四象限内真正能决定所有生灵生死的人,随随便便一脚估计都能把他踩到接下来三万年都发不了芽。 这般想着,花和叶子都有点打颤的白鹭花便赶紧冲闻楹态度认真地检讨了一番自己之前憋太久所以发疯的错误做法,说着说着居然还特别委屈地捶胸顿足了起来。 “凤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上有老的果子都掉了的爹妈!下还有芽都没发的弟弟!我是真的一时糊涂啊!而且这次我还一个都没来得及吃呢!您就看在我还没来得及实施犯罪上,这次放我一马,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是在要抓……也千万别放过那个帮我们逃出来的白背风啊……” “白背风?” 这个听着总觉得有点耳熟的名字让闻楹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明显被吓坏了的白鹭花闻言颤抖着擦了擦自己花瓣上的眼泪,又声泪俱下地啜泣着开口道, “对对对……都怪那个该死的白背风,就是他好端端跑到危险植物搜查科把我们放出来的,还说什么他的老板想请我们出去帮忙,然后就把我们冻起来装在箱子里带走了,可后来有两个傻小子又把我们给不小心放出来了,所以我们大伙就想着出来随便逛逛再回去……” 白鹭花这一番话把自己说的相当身不由己,可惜他这幅装疯卖傻的样子闻楹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听他又干嚎了几句就无情地给直接打断了。 而见明显不好糊弄的闻楹俯下身所幸就要将自己从土壤中连根拔起,惊恐的怪叫起来的白鹭花吓得闭上眼睛抱着自己的根就开始假模假样地嚎啕大哭。 可在下一秒,当他触碰到自己双腿上明显不属于低等植物反而更类似于动物表皮细胞的细腻皮肤后,这顶着一脑袋白色长发,狼狈地蜷缩在地上的白鹭花却忽然睁开白色的眼睛惊讶地咦了一声。 “那个白背风是不是脸上有白癜风留下的白斑,所以出现的时候都戴着口罩用来遮掩,而且身上有一股很难闻的灌木味道?” “好像……好像是……您原来认识他?” “恩。” 听到这里心里大概也有数了,这般随口回答着也撇了眼被自己改变了进化状态的夹穗白鹭花,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他怎么样的闻楹这般说着也缓缓站直身体,想到让蒋商陆自己一个人过去看看他到底不太放心,所以最终轻轻皱了皱眉的凤凰阁下还是显得语调很平稳却相当有威慑力的补充了一句道, “我另外还要一些事要去处理,你接下来照着我给你的坐标去把那些逃走的植物都找回来吧,要是他们不肯听你,你就直接告诉他们我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意见让他们自己来找我提……我随时都有空。” …… 按照先前电话里谈好的条件,关闭身上一切通讯设备的穆霄被半强迫地带进来时,陈啸光正身处于光线昏暗的郊区工厂内,而他的面前则摆着一盘全荤的餐点。 视线所及,油脂充分的肉类表面仅仅只是经过了最简单的过水处理就被匆忙端上了餐桌,洁白的瓷器盘底还能隐约看见让人莫名有点犯恶心的血水。 虽然这个时间点明显并不是吃午饭的时间,可是看上去胃口不错的陈啸光还是用刀叉一边饶有兴致地切开盘子里血糊糊的肉类,一边冲面前脸色不太好的穆霄打趣着开口道, “我刚刚已经说了那么多了,你都不给个面子回我几句吗穆霄?你就真的不关心你家人的安全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难道这么多年得到的权利和地位也把你渐渐变成这样冷漠的人了?不过和你说实话,我这次特意回来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晚上做梦我也会经常想起你的好处呢……” 男人满含恶意的声音不知为何听上去总有种说不出的下流,把本来神情就阴晴不定的穆霄的脸色瞬间就弄得更难看了。 可与此同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家人已经被控制住的他并不想中断和陈啸光之间的对话,所以在强忍着怒气无视了他后半段那些近乎于性/骚/扰的话后,又在尽量保持语调平稳后冷冷地开口回道, “别恶心你自己也恶心我了,直接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我怎么做才会把我的家人放出来。” 穆霄对他的厌恶和反感简直都快要化作一把把刀子直接扎到他脸上来了,眯起眼睛的陈啸光闻言停顿了一下,把刀叉上的血肉塞进嘴里咽下去,又舔了舔自己满是血渍的嘴角开口道,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也只是想找一个在地植办内部的合作伙伴而已,那些危险植物就目前来说对我来说还挺有用的,现在找不着了我自己也很着急……说起来,你想知道你父母还有你那位刘先生现在人在哪儿吗?” “……” “你也许不知道,我这几年不仅仅是在做植物方面的走/私生意,逐渐冒头的珍稀动物类人方面我也会有涉及,传说中的不死鸟,苗族的蛇女,曾厝垵的鲛人还有我最近刚刚在华南地区抓到的那只狮虎兽类人……听说猫科动物最喜欢的就是木天蓼了,你们这一家子用来喂我养的那头狮虎兽真是再好不过了,不然我怎么会忽然就想起你了呢……” 说完就像个充满恶趣味的疯子一样抖动肩膀大笑了起来,后背一僵的穆霄脸色惨白地看着他,瞬间涨红的眼眶也开始渗透出仇恨和怒气。 而见他始终显得相当镇定的表情终于开始出现一丝裂缝,一脸嘲弄的陈啸光用手玩味地捏住他的下巴又在穆霄挣脱开的瞬间掐住了他的脖子。 “终于也知道害怕了?你当初不是很会落井下石吗穆霄?亲眼看着我失去一切只能灰溜溜的离开的时候,你心里一定很痛快吧?你知道我因为当初那件事究竟受了多少屈辱吗?所有人都在背地里嘲笑我!一边倒的站在所谓道德的角度高高在上的谴责我!包括你!穆霄!你和那些给我难堪的人根本没什么两样!”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面孔明显愈发扭曲了,陈啸光从年轻时起就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如今面对积怨已久的穆霄更是恨不得把所有的火气和怨气都一股脑洒出来,而听到他这么颠倒黑白的胡说八道,穆霄也在忍无可忍地看向他大声开口道, “你自己犯了错,为什么不该受到惩罚?你当初会有那样的下场完全就是你自找的,根本怪不了任何——” 话还没说完,被反绑着的穆霄就被怒气上涌的陈啸光几个巴掌打的摔在了地上,疼的鼻子上都是冷汗的穆霄满嘴是血地仰躺在地上看着他,最终却只是扯了扯淤青的嘴角又坚持着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陈啸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当初根本就是你自己做了错事,可是你非要把事情都想象成别人在故意针对你……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如果不是你先擅自答应了搜查科开给你的条件,闻楹爱的人根本就不用死,他自己也不会被你活生生害成那样……你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说来说去都觉得自己特别有理……可是最后的事实就是证明了,你认为应该被制裁的人其实连真正作恶的机会都没有,而你陈啸光,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就轻易出卖朋友的小人,完完全全的无可救药……” “你给我住口!!” 因为被轻易揭穿了当初的真相而面色暴怒地大吼了起来,抽搐着脸皮的陈啸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发泄太多怒火的心情,只是自顾自地喘了会儿粗气又意有所指地扯扯嘴角道, “他闻楹算是什么东西?他有一天把你我真正当成过他的朋友吗?既然他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我为了我自己又有什么问题?时间早就已经证明了,只有我这样有远见的人才能活的长久,还有,别给我傻了穆霄,让你白捡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已经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了,是我的东西,谁也拿不走,哪怕是被别人拿走了,我想什么时候拿回来……就可以什么时候拿回来。” 这话说完,陈啸光明显也失去了和穆霄继续对话的耐心,直接站直身体让手下的人把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穆霄带出去关好,就又领着人转身进了工厂另一个房间。 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与此同时,厂房角落里堆积了大量车床设备的暗处里有两个人影也慢慢的探出了头。 这两个身影自然就是白鹭花口中提到的傻小子二人组穆州和路北南无疑了。 虽然造成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有点复杂,可是现在想起来,路北南还是有点被他和穆州的机智所感动,毕竟在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歹徒找到并差点掐死在小巷子里的时候,他和穆州两个人明显都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虽然在之后逃跑的过程中,穆州及时用自己的特殊气味引来了大量的野猫给他们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可是他们还是差点就被抓到并被直接带上车了。 可谁知道在最后一刻,那个之前被他们锁在箱子里,特别特别喜欢强吻别人的热唇草居然会派上了用场。 而一想到那群坏人被奔放的热唇草亲得脸色发紫,大呼小叫,还被各种箱子里危险植折磨的不停求饶的惨样,路北南这笑点很低的小子刚有点想笑,却在看到身旁穆州难看的脸色顿时收敛了起来。 刚刚那个变态头头和穆州大哥之间的对话他们俩差不多都有听见,此刻穆州的脸色肯定不太好。 可是贸贸然的追上去并不能救他大哥的命他们俩也清楚,所以在摸了摸鼻子又拍了把穆州的肩膀后,刚刚看着穆州把一连串坐标都快速抄写在一张纸上地路北南先是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又在所幸抛开这种无关紧要的疑问后压低声音冲他开口道, “诶,州州,咱们要不跟过去确认一下你家里人现在的安全?这些人应该还没发现咱们进来了,反正实在不行,还有热唇草能帮我们打个掩护……” 路北南的话让脸色始终有点白的穆州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其实有点不确定这件事该不该让面前的家伙和自己一起承担危险,毕竟这说到底和路北南关系不大,但是看到面前这家伙诚恳到有点可爱的眼神,心尖莫名一动的少年还是在犹豫了半响之后点了点头。 “……谢谢。” “假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啊。” 两个傻小子一旦达成了共识,思维模式自然也开始变得默契起来,虽然要努力避开这间废弃工厂里仿佛无处不在的看守人员好像有点困难,但是看着年纪不大的穆州却明显在这方面很有自己的一套,十分顺利地就通过一系列定位坐标和精确计算的方式带着路北南和他一起往工厂的走廊深处走。 期间路北南始终紧张地抱着怀里的宝贝箱子来回看着四周围,可就在他们即将经过一间标注着二号仓库的大门时,他却很突然地察觉到有一连串模糊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并清晰准确地传进了他不自觉抖了抖的耳朵里。 “穆州,好像……好像有人过来了……我听到脚步声了。” 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点慌张,身体内部似乎天生就有着某种奇妙直觉的路北南抱着箱子就一把拉住了穆州的手。 穆州见状一愣,却也没耽误时间直接推了他一把就一起躲到了身后那个落满灰尘的小仓库里面,约莫十几秒后,几个面容暗含凶戾之气的看守就跟着一个脸上带着怪异的口罩,所以看不清面容,但给人的感觉就相当危险阴森的高瘦男人出现了另一边的走廊上。 “动作快点,三号区关着的那个怪物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跑出来了,封锁住出口,保证好老板的安全。” “是,白老大。” 隔着一层口罩黑衣男人的声音很模糊嘶哑,但是在仓库里躲着的穆州还是瞬间就愣了一下,可惜后背上已经都是汗的路北南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因为他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而明显察觉到自己和穆州的身后此刻正有什么恐怖渗人的东西在阴森注视着他们,路北南吞了口气又无声地张张嘴开口道。 “别……回……头……后……后面……有……” 这一次穆州也感觉到了,可一时间他们俩却谁也没敢动,这一是因为走廊上的那些人还没有走光,他们不想直接暴露自己,二也是因为在他们紧张地僵硬住背脊的同时,一种明显属于食肉动物身上的血腥味已经开始蔓延在了狭小的仓库里。 “吼——吼——” 金红色瞳孔的未知怪物在他们背后不断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小腿都有点打颤的路北南差点就站不住了,却愣是被个子比他高很多的穆州用力靠着才勉强站稳。 而眼看着外头的那些人和那个奇怪的男人终于是走了,躲在黑暗的小仓库里沉默了几秒的穆州和路北南先是握住彼此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又在同时转过身后脸色惊恐地对上了盘踞在仓库角落那个大笼子里,此刻正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的成年狮虎兽类人。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第一次见识到真正意义上的非灵长类动物类人,目瞪口呆的路北南差点就直接喊起来了,而下意识地护在路北南身前又低头看向那只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的女性狮虎兽,穆州刚要走过去看看就听见那头笼子里的狮虎兽微弱地冲着路北南叫唤了一声。 这声音听着有些悲凉凄惨,但狮虎兽类人明显就是出于什么原因将路北南当做了自己的同类,听到这声音瞬间愣住的路北南下意识的就走近了这头狮虎兽。 等他不顾这种行为存在的危险性蹲在笼子边上和里面的狮虎兽沉默地对视了一眼,见状跟着走过来和他一起蹲下,又用身上的气味让狮虎兽安静下来的穆州这才冲路北南问了一句。 “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可就是觉得她好像在叫我,她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妈妈啊……” 自言自语着就把手伸进笼子里摸了摸狮虎兽类人血肉模糊的爪子,路北南不自觉放缓声音的单纯模样也让穆州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 他有心想安慰一句身边这个还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家伙,但当他听到外面的厂房越来越异常的嘈杂声,眉头一皱的穆州却不得不重新站起来,又冲明显想跟他一起出去的路北南摇了摇头。 “你在这里看着她,我先出去看看,你别跟过来,好好在这儿呆着。” 这话说完穆州就打算出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顺便验证一下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可是还没等他走出仓库,隐约有影影绰绰的光线照射进来的门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阵类似爬行动物在地上蠕动的细微声音,接着那扇看似牢固的仓库铁门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撞了开来。 “嘶——嘶——” 视线所及,和没骨头似的匍匐在地上,吐着鲜红信子的蟒蛇有着如花朵般魅惑怪异的半张人脸,可惜她望着穆州和路北南的眼神却更像是在看着两旁刚出锅热菜。 更诡异的是,她明显对穆州这盘素菜不太感兴趣,却对路北南和狮虎兽这俩盘热乎乎的荤菜更为青睐,而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位蛇姐姐注视着自己火热的视线,脸色惨白的路北南和穆州一起下意识挡在狮虎兽的笼子前刚要冲蛇女发难,他们却听到门口那个始终没露面的人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一听到这口哨声,刚刚还准备张嘴吃人的蛇女立刻就开心地摇晃着尾巴爬回了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的脚边,任由这美丽阴森的蟒蛇迷恋地爬上自己苍白细瘦,绽开红色花纹刺青的手腕皮肤,挑了挑眉的高瘦男人这才转头冲面前已经彻底呆住的穆州和路北南微笑着看了一眼。 “蒋……蒋叔叔?” “恩。” 缓步走进来回了穆州一句,又把脸上那个从已经死亡的白背风脸上取下的口罩给顺手摘了,蒋商陆刚刚带着人从外头经过的时候就看出仓库里好像藏着人,这才在用被自己救出的蛇女引开那些人之后又原路返回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两个还没成年的小子居然会真的找到这里来,这般想着,年纪越大就越无聊的蒋商陆难得带着点玩味地问了一句道, “比我想的好像要机灵点,不过你们俩是怎么自己找到这儿来的?” “用了……你之前教我的那个方法,我本来也不确定,但我和我大哥的横坐标应该是一致的,所以我就想试试看……这次是我做的不对……” 蒋商陆的意外出现让穆州顿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难为情,毕竟闯了祸的的确是他和路北南,之前实在没办法让罂雀去找蒋商陆就已经让他无地自容了。 而听到穆州这么回答自己,知道他自尊心挺强,也懂得自我反省的蒋商陆也没有说上太多,点点头就转过头冲明显对他十分好奇的路北南笑了笑。 “所以你就是那只小老虎吗?” “啊?什……什么……什么小老虎?” 在穆州脸色瞬间一变的强烈阻挠下,讨人厌的大人蒋商陆最终还是没有把小朋友之间的那点秘密心思给说清楚,不过他的到来,至少让一直有点心里没底路北南隐约感觉找到了主心骨。 毕竟蒋商陆虽然说话有点莫名其妙,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却还是有一种只有经历过长久岁月的考验才会渐渐沉淀下来的强大和智慧的。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小老虎同学的这种类似于小动物的敏锐直觉并没有错,因为之后的二十分钟里,这间破旧厂房内看似危险严密的看守和监控设备几乎就被蒋商陆一个人从背部暴力破坏了,以至于他看到那满地被神经麻醉后瘫软在地上的人都有些反应过来。 “那个白背风和他背后的人,我们和地植办之前都已经跟了很久了,冈仁波齐的不死鸟幼崽四年前失踪就和他们有关系,上次我会去曾厝垵的鲛人村也是因为他们这伙人,那里丢了一条咸水鲛人,生活习性凶猛还有吃人的前科,这伙人的作案特点就是收尾干净,而且临时落脚点很多,几乎不留下任何多余的线索。” “我曾经试图从坐标地图上找到这些人的所在,但很遗憾,他们之中似乎有一个掌握了菌类的寄生方式的人,现在想想,可能就是那个十多年前接触过太岁的陈啸光了,不过这次能在y市截住他们我也没想到,也许我们大伙都应该谢谢你们俩一起闯了这次祸?” 走在前面的蒋商陆随口打趣的话让穆州和路北南又一次尴尬地低下头,他们三个此刻正在一起往厂房最深处的仓库走,蛇女和狮虎兽则被留在了刚刚那个小仓库里等待地植办的人到来。 等他们快走到一个破旧生锈的自动升降楼梯,又亲眼看着一扇巨大的铁栅栏自动降下来挡住他们的去路时,稍稍顿住脚步的蒋商陆先是示意穆州把路北南给拉到后面去点,又在眯起黑红色的眼睛往站着一个人的电梯间里看了一眼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陈老板,别来无恙啊。” 蒋商陆的声音让面无表情地靠在电梯里的陈啸光抬起了头,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阴翳,更多的是一种复杂和阴沉,他似乎是想通过不断地辨别来拒绝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被他亲手推上绞刑架的蒋商陆,可最终脸色难看的陈啸光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又有些恍惚地喃喃道, “……你居然没死,蒋商陆。” “人的命运有时候是很捉摸不定的,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我就算告诉你,我当初真的死了,你也许也会觉得我在说谎话,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句真话,你马上就要没命,陈啸光。” 这话听着带着十足的杀意,至少陈啸光看上去脸色更没有血色了,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或许并不能从背后再给蒋商陆来一次致命打击了。 而当年亲手背叛自己朋友的报应居然真的就在穆霄的咒骂中毫无例外地灵验了,这般想着,这个精神极度压抑的男人只是闭上眼睛冷笑了一声又缓慢张张嘴问道, “如果你还活着,那另一个呢,他也没死?” “你觉得呢?你希望他还活着吗?”蒋商陆眯着眼睛看着他。 “……我希望他死了,死的……骨头渣都不要剩。” 咬牙切齿地这般回答着,知道闻楹还活着的消息也让陈啸光的眼睛开始充血发红了,被艳红色的罂粟花勒住脖子的他剧烈颤抖着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他身体内部见血封喉的血液也早就因为细菌过度繁殖而变得浑浊不堪,可僵持了半天,他却只是艰难地低下头又一字一句地笑着开口道, “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相信,但我也许是你们之中第一个就识破王志摩真面目的人了,他当初在所有人面前装的那么像回事的,你们所有人都没看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但是我一眼就看了出来,而且在这之后我还和他还一起把你的秘密卖给了搜查科,你知道我为什么就能一眼看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因为我和那个姓王的,骨子里都是一样见不光的龌龊性格,虽然装模作样的自称是闻楹的朋友,但心里却非常非常的嫉妒他,每时每刻都巴不得他更倒霉一点,更凄惨一点,毕竟我们那么挖空心思都过得相当不好,这么一根呆头呆脑的木头凭什么就能够什么事情都那么顺心呢?” 这般说着明显也注意到了蒋商陆明显阴森下来的视线,神情恍惚的陈啸光笑着将发抖的背脊靠在电梯上往下方看不见底的黑暗看了一眼。 他一时间似乎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些事,但最终并不想承认自己真的后悔过不止一次的他还是在缓缓郑家眼睛后,对着在快速下坠的铁栅栏外头站着的蒋商陆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是永远不配拥有像闻楹这样的朋友,这就是那个王志摩……当初找到我时,亲口对我说出话。” …… 一周后,刘房山闲置已久的蒋家老宅内,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折的一群人也终于是时隔多年聚到了一起。 小蒋总对于自己二叔终于愿意带着二婶回家来住这件事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感动,虽然根据这两人一贯的行事作风,说不定哪天就又一起谁也不告诉地跑了,可是亲人友人之间的再次重聚还是让每个人看上去都心情不错。 虽然当晚主要负责掌勺的糖棕那一手甜出糖尿病的拿手好菜,除了雍锦年先生这样被摧残了多年的没几个能真正受得了的,但是穆霄一家,还有临时跑过来蹭饭的路北南还是和蒋商陆闻楹一块度过了一个相对愉快的夜晚。 吃过晚饭后,蒋商陆这个某种意义上的电脑盲在好友老雍的帮助下头一次在书房和目前正定居在广州的邓桃还有一品红开了个视频,而如今已然是个大姑娘,也开始懂得收敛自己脾气的小桃隔着这一方屏幕最终也只是对这头的两人红着眼睛轻轻地来了一句。 “二叔,闻楹,我好想你们啊。” 晚餐过来,送走了客人们的蒋商陆和闻楹也一起去楼下的花园里坐了一会儿,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最开始相遇的刘房山来了,以至于一起坐在那尚还没有开放的绣球花花架下说话时,抬眼望向那些残枝败叶的蒋商陆居然生出了一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伤感情绪来。 “闻楹,你是不是……还在怪自己当初杀了遏苦的事?” “恩?” 听到蒋商陆忽然这么问自己,本来在他身边出神的闻楹看上去有些意外,但在沉默之后他还是低下头之后淡淡地回答道, “为什么这么问。” “那天陈啸光自己从电梯里掉了下去,你来了之后看见他尸体的反应,别和我说你压根不在乎,我和你都在一块那么多年了,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蒋商陆这般说着叹了口气,他的声音里有着点无奈,可最终靠在闻楹肩头的他却只是眯起眼睛难得带着点迟疑地轻轻开口道, “有时候想想,孩子们都开始长大了,和我一个年龄段的朋友们也都老了,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所有和我们有关的人都会渐渐离开我们,你说再过个几十年,这世上还会有人记得蒋商陆和闻楹这两个人名字吗?” “我会记得,你也一定会记得。” 任由他靠着闻楹的声音听上去难得很温柔,也很打动人,被他轻轻握住手的蒋商陆听了忍不住笑了,却也没有去立刻回应。 说起来,年轻的时候他似乎总是热衷于用各种热烈的,美好的情诗来告诉闻楹自己究竟有多爱他。 但到了如今这把年纪,他却恍惚间明白自己和闻楹之间的爱情,其实已经不再需要那些诗才能去表达了。 因为诗里面的那些内容已经不再是他的憧憬和妄想,而是确确实实成为了他如今的写照,成为了他和闻楹彼此分享的后半生。 “别再有任何愧疚了,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闻楹,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过去的就让他全部过去吧。” “恩。” “说起来,刚刚听穆州那孩子和提我才知道那个给生长前期的小朋友上早教课的朝天椒张老师居然已经退休了,你说接下来我们也没什么立刻要忙活的事,要不我去帮忙上一段时间课,也在y市多呆一段时间?” “随你。” “一问你的意见,永远都是这么句话,十一年了,闻少校,你能不能给我花点心思给我换句别的?” 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了,半辈子都被这人给一句话糊弄过来的蒋商陆刚想继续批评一下他这惜字如金的臭毛病,他就眼看着表情淡定的闻楹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又将两人头顶那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白色绣球花尽数唤醒后,这才慢慢转头凑到蒋商陆唇边吻了吻他。 “蒋先生。” “恩?” “你比这世上所有的鲜花……都让我着迷。” ……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最浪漫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打着字就这么过了2016年,建国后男主不准发芽的番外到此全部结束,不好意思最近状态实在太差了,希望这最后一万字收尾大家不要嫌弃。 因为连载那段时间的压力太大了,最后番外阶段时不时就会陷入写的好烂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状态,短期内不想写任何番外了,王志摩的后续年后可能在微博有空会提一些,我的微博是码字ing石头羊,有兴趣就关注下好了,不一定日更。 下篇文是姓师,先婚后爱的抓鬼地摊文学,日更和质量应该都有保证,感兴趣可以帮忙收藏一个~元旦这几天就会看情况开文~ 最后谢谢所有包容过,爱过,为这篇文提供过宝贵意见的姑娘们,你们的名字我都记着,一辈子都忘不了,新的一年祝福大家都越来越好,我们下篇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