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桓》 第一章 白虎杀人 安定二十年秋,一日,长安东市突传来杀猪般的救命声。 街上百姓互相推挤着往前涌,都想贴上去看个热闹。 突从空而降一碧眼白虎,直朝着跌倒在地,满身污秽分不清男女的小个子扑了过去,众人被吓得四处逃窜,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一股鲜血喷溅而出,洒了一群人一脸的血。 众人害怕地望将过去,只见刚才还在杀猪般叫着的小个子,已经浑身血污地躺在地上,双手双脚蜷缩在胸前,脖子上斗大的一个窟窿,乌黑的眼睛满是惊恐地瞪着众人。 次日一早,下了朝的金辰殿异常冷清。 栾景幕看着三四个宫女太监,正拿着白帕擦试着龙椅、玉阶...,他的眉心一跳,不由得想起刚才朝堂上章太师义愤填膺的那番话来。 章太师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历三朝之君,给两个太子当过恩师,家从儒学,三十五岁那年中了进士后,便一路从翰林院官至如今的太师之位,其为人学识渊博,且颇受人爱戴,是难得的贤士,在朝中又有颇多的门生。 更难得的是他早知自己如此显贵身份,过满则溢,年前就曾上书要辞官隐退;但因受皇上厚爱强留他在京,给了他一个闲散减速,留他在皇极门教着几位皇子和一些世家子弟读书。 栾景幕之子栾垠,就曾在他门下受教。 对于章太师,栾景幕一来敬佩他的为人,二来也曾因过问栾垠学问之事,故而与他多有往来。 刚才看他为了街上白虎杀人一事,请求皇上废除太子所言的那番激昂陈词,深深地震撼到了栾景幕。 他没想到,对于此事最先出来为百姓讨公道的,不是相互制衡应替皇上分扰的左右丞相,也不是协理国事应公事公办的平章政事,而却是一个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 可对于皇上的态度,栾景幕觉得很寒心,皇上对此虽没有置之不理,但言语中对太子却是颇多维护,更是以不可乱听百姓胡言,而冤枉太子为借口,点明等锦衣卫查清此事再议。 有人轻拍了一下栾景幕的肩膀,原来是去而复返的平章政事孟平。 平章政事孟平,是帝都响当当的人物,此人身高八尺,身体壮实,面相敦厚,曾在军中立过赫赫战功,后来在十年前汾水一战中伤了右腿,只好回长安养伤,伤虽好了却从此落下了坡脚的毛病。 打战是不可能了,回军中也是无望,皇上看在他往昔的功名上,便赏他做了个户部左侍郎。 后来也是他霉远倒头,福气到了,他的二儿子竟在三年前娶了二公主,安宁公主为妻。 他一家人,不仅他的二儿子升了正五品的郎中,连他也连升了好几级,后来一路坐到了现在的平章政事。 可这世上变化最快地就是人心,万没想此人自做了官后,心性却是大变,以前的豪迈之气竟全被身上这身官服压得荡然无存。 孟平露了个不算笑的笑脸,本来对于刚才之事,孟平是除了左右丞相外最有权利开口之人,可他却考虑到此事牵扯到了太子,其中关系牵扯太广,一旦开口便是祸从口出。 何况他是皇上的亲家,安宁公主最近又给孟府添了一个子嗣,虽然说帮理不帮亲,可他也不会做胳膊肘往外拐之事。 连国是前前朝皇上一手打下来的,在前前朝皇上还在位时,栾景幕曾有幸跟随在旁做过军师,但因年龄小与军中之人说不到一块去,反倒是与那时已是少将军仅大他五六岁的孟平性情颇为相投,所以两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刚才孟平回头时无意间看到他一人站在殿内对着龙椅发呆,就猜测到他也正在为那件事忧虑。 他心直口快道,“栾弟,你虽是一个正一品的官,可你一个宗人令根本没权过问此事,刚才你帮着章太师说的那几句话已经惹得皇上龙心不悦,我看你还是尽早把自己从这件事里给摘出去,免得一不小心惹了一身灾。况且,这件事自有该管之人去管,不论是你还是章太师,都不应该插手此事。” 栾景幕眼皮动了一下,对于故交指责章太师刚才那番壮举有些气愤,他怎么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昔日引以为傲的好友,已经被这座金色的宫殿一点一点蚕食掉了原本的面目,变得跟站在这朝上往日惯是将礼义孝良挂在嘴边,可一遇上事就个个往后缩的懦夫一样。他竭力按下心中的气愤,抚着长须一张虽不值是壮年但依就英俊的脸上,假意浮起几丝笑道,“孟兄说得在理。对了,我听说你府上刚添了桩喜事,怎么这么不厚道,都没请我过府喝上一杯。” 孟平见栾景幕放下此事,松了口气道,“这不是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准备好请帖。不过,要我说你这耳朵也真够尖的,走,择日不如撞日,去我府上痛饮一杯如何?” 栾景幕在前缓步而行,孟平在后一步一顿,两人走出宫殿,初晨的阳光投射在宫殿上,映照出一片金色来。 朝堂上的风吹草动,很快传进了有关人等的耳中。 皇后听说朝常之事,气得砸了面前的缠枝牡丹纹镜,又唤来贴身宫女去朝阳殿把太子请来。 而与此同时,盛王邹盛也被皇上身边的海大总管,海洛请进了宫。 两人正巧在宫道相遇。 其时,邹光紧皱着眉头,一张相貌并不出众,只是比一般普通长相的男子更英俊一些的脸上,有几丝不耐烦。 他想起昨天自己养的白虎,把一个买来的贱奴追到街上咬死的事,这件事经过太多百姓亲眼所见,只一天时间就传得满城风雨,连深居宫内的宫女太监被旁人问起此事,也能说道二二。 而母后突然在这个时候召他进宫,别真是与此事有关。 他最近因为被父皇在众臣面前考察礼部规章,回答没能令父皇满意,虽然没受父皇责罚,却自认在众臣面前失了威严,所以这几日都闭殿不出。 可那只白虎是因为他一个月后的自寿,在两个月前特意向一个江湖人士买下的,原本打算在自寿时用它好好威风一下。 连国原先的子民,就是一群猎户,虽然打下连国江山的先皇,是一位富商之子。 当年,天下烽火连天,遍地尸骨,连国的这位先皇不过十七八岁,虽家境殷实,却生于乱世。 其父为保家人性命,本欲找个深山野林里,悄悄隐居起来,却不想在山路上遇到一支落单的士兵,遭惹来横祸。 不仅所带银两被抢走,一家一百多口人也尽被灭口,除了其父临死之前强把他推到一匹马上,才让他逃过一劫。 可这位先皇却是个烈性之人,认定若报不了家丑,定不会苟活于世。 所以又偷偷折了回来,跟在那支士兵身后,找寻报仇的时机。 后来,他在山路上撞上了一群猎户,这群猎户原本是些杀人玩命之徒,只是因战乱而躲藏于此,听闻了他的事情,个个义薄云天,跟随他直接杀得那支士兵一个不留。 但令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因这次杀戮,将他心底隐藏颇深的野心暴露了出来。 他那时凝视着这片人间地狱,似同时在凝视着他心里的野心,他的心底越发坚定,他要称王,他想要这天下的一部分。 他用这巨大的野心震摄住了那群猎户,并许诺于他们日后的锦绣良程。 他就这样,统领着那一群猎户,开始了平分天下,成立连国之路。 他,便是连国的开国皇帝,圣历。 先皇圣历在二十一岁那年,将打下来的江山始封连国,意喻连国将会有连绵不绝那般广阔之地。 他身为连国开国之帝,却一生戎马,为连国的安稳四十多年来一直御家亲征。 也因此,他虽有三宫六院,可子嗣稀少,且一生娶过两任皇后,一任并未育有皇子就因突发急病而死;另一任在他还历之年时,才为他诞下一子,取名圣成泱,而他仅有的三位公主,一位嫁去了商国,一位嫁到了靖国,另一位九岁,因还小才留在宫里。 他致事之年时,身上旧伤复发,知自己时日不多,就拟了遗旨,册立当年不满十岁的小太子,圣成泱为帝。 却没成想,在这位先皇圣历死后不过两月,新任皇帝圣成泱也因哀伤不已,加之身体本就虚弱竟也随着他一同去了。 又因连国除他外再无其他皇子,而远嫁的两位皇姐皆只生育过女儿,宫中留着的那位皇姐还未出嫁,他生前便拟过一道圣旨立有建国功勋的邹候爷,邹汮为皇,以防连国落入他国之手。 皇室贵胄间有养野兽做玩物的僻好,是因为当年跟随先皇圣历,一同打下连国江山的猎户所遗留下来的,他们后来无不封候拜相,可随着岁月流逝,他们已渐渐消失在历史滚滚的长河中。 邹光知道邹盛就养了一只大雕,前些天在跑马场上,邹盛带着那只大雕没少出风头。 他原本打算养一只苍狼来着,苍狼生长在江北苦寒之地,擅隐藏,样貌十分凶险,要是驯养得好,完全可当暗卫来使。 可那天他在去往困兽场时,无意中看到了那只白虎。 那只白虎被一个江湖人士关在铁牢子里,长得虽不大,还是只幼崽,但生性极其凶残,见人就咬。 且虎者,王者。 邹光一眼就看中了它,花了大价钱买了下来,平日他都命宫女将他好好关在笼子里,可有一天投食时,他不慎开了笼子的门,白虎一下子窜了出来,咬伤了好几个宫女太监,后来还是他掏出那个江湖人士给他的竹哨才制伏了它。 不过,自那以后,这只白虎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急燥,不管投食什么肉都一概不理,除了一种肉,人身上的。 邹光怕白虎这样下去,还没等他在人前耍一把威风,它就已经被活活饿死了。 所以就命太监隔三差五买些贱奴回来,由着白虎自己去捕猎。 可昨天一不小心,被那贱奴跑出了府,他本来已经吹响了竹笛,可那白虎却像发了疯一样,追着那贱奴就没了影。 等他赶到时,那贱奴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白虎咬死了,他昨天只顾着匆忙间把白虎喊走,也没注意到那些贱民是不是发现了他的身份。 盛王邹南察觉到邹光面色有异,带了几分关切道,“皇兄,怎么了?” 邹光眼带怀疑地扫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最近睡得有些不安稳,夜半总是惊觉身旁之人心怀不诡似的。” 邹南眼神缩了一下,一张比邹光有几分相似,但比邹光轮廓更加分明,眼睛更加深邃的脸上,突然大笑了起来,“皇兄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以前秋猎时,皇兄可是一拳打死过一头猛虎,如今怎么反被几个噩梦给吓住了!” 他没想到邹光这次会变得如此警觉,竟然会联想到白虎之事与他有关,他明明已经做得极其隐蔽,以邹光的脑袋就算想破头,也决不会将此事联想到他的头上。 那到底是谁,在背后点醒了邹光? 难道是左丞相左扬! 第二章 尸体失踪 锦衣卫是皇上养在身边的鹰犬,只听从皇上一人调遣,里面皆是年轻时从各军中选出的精良之士,资质武功皆是高人一等,素以办事果断,惩罚狠辣而著称。 现任的锦衣卫统领叶青,是个四十多岁瘦高的中年男子,面白匀净,细眉深目,光看五官有种阴柔的气质。 此人的做事手法,全然不像上一任他的师傅那般勇猛,反有一股像水一般耐磨的韧性。 今日刚得了号令,他仅率了五十人,化成普通商人隐入人流中;自己则是换了件文人的蓝色长衫,去了长安最有名的源居茶楼,点了壶雨前龙井,慢慢浅啜起来。 茶楼是文人闲人最爱集堆之地,来此点一壶清茶,要两三碟瓜子、花生等下酒菜,长安人就能坐上一整天也不嫌腻烦。 源居茶楼自不例外,他从连国成立时便已存在,连国成立已近数百年,它自也快成了间百年老店。 现在茶楼中就正在热闹哄哄说着昨日发生的白虎杀人一事,更有无聊之人编了三个传说出来,一说那白虎是上天派来人间的圣兽,那被圣兽咬死的是一个有罪之人;一说那白虎是妖兽,一定要吃满九百九十九个人才肯罢休;还有一个更荒唐的。 但这更荒唐的,仅在寥寥几个人口中传过,听过的人全将他烂在肚子里,谁也不敢将它说出来。 叶青一边竖耳听着,一边看向窗外。 很快,他的一个手下之一,装作不认识他一般坐在了他对面,见四周无人注意,便放低声道,“统领,尸体不见了!” 叶青闻言,眉头紧皱,眼睛一下子如一把钩一般锐利地直扎人眼。 白虎杀人一案,朝中人都知是太子所为,但百姓中知道的却不多,而昨天见到太子的那几人都已被他秘密解决了。 他明白,皇上下令让他调查这件事的意思是什么,那是去替太子处理好那具尸体,掩盖他的行径,维护好他的名声。 可现在,那具尸体却不见了! 到底是谁,竟然能抢先他一步,把那具尸体事先给偷走了! 另有几人进来回禀,他们已经查清,昨天街上发生命案后,谁也不敢靠近那具尸体半步,据昨夜打更之人所说那尸体一直被扔在街上,他来来回回还看到好几回。 而另有一人也打探清楚,据说街上最早铺子开张时,那尸体已经不见。 打更之人在三更后离开,而铺子开张是在五更,这之间仅过了两个时辰,很显然那尸体就是在这两个时辰之间不见的! 叶青举着茶杯,看着窗户熙熙攘攘的人流,咬着牙齿阴笑道,“给我查,先从那尸体最近的地方查起,一间也不准放过。” 那些人马上应了声是,各自分开行动去了。 尸体所躺放的地方名叫珍珠街,那里富商云集,隔两条街便是达官贵人的府邸。 又西通城门之口,东通皇宫之门,是长安最为便捷的一条街道,故而这里的地价一年一个价,水涨船高,若非大富大贵之人,根本无力在此安家。 珍珠街居中之位,有一座八进八处的大宅子,先前是位高姓大官的一处私宅,并不是府邸,因一年前降罪发配出去,这座私宅也就被转手了他人,只是那人也原本是个走街窜北的商人,在这座宅子里住了没两月,就托人将这间宅子转手出去,常有人问起这间宅子,皆因价钱过高转手不出,所以一直空闲着。 因这宅子是珍珠街唯一一间空着的宅子,很引人注意,经常有人闲聊起,大家都在猜想最后能盘下这间宅子之人,该是位多大的富商。 今日,突有一白衣男子静站一辆青色篷车前,背着光打量了那宅子良久,唤了一个黑衣护卫,上前把那宅门给推开了。 周围人都猜这宅子总算被转手出去了,便全围拢了来想贪看个好奇。 可那白衣男子却并不急着进门,而是转身又上了马车,众人以为他要离开,可那马车却并未动,原来那马车上并未坐着马夫。 但更奇怪的是,那马车里突然又钻出一个青衣的少年来,坐在马车前,两只手各拉一边疆绳竟驾着马车“噔噔”地离开了。 众人全都摸不清那白衣男子此举何为,站了一会见没什么热闹可瞧,就又自行地散开了。 他们全都没注意到,那个护卫却是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不见了。 马车内,着一身白色棉质长衫的男子端坐在鹿皮褥子上,手中挟裹一本法华残卷,身上松跨着披着件织锦袍子,双眸微闭。 街上流人如织,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但这其中却夹杂着不少议论昨日白虎杀人一事。 马车行了约半个时辰,在一间并不起眼的药铺前停了下来,青衣少年跳将下来,拿了张药方进去,从里出来时,提了一叠四包草药出来。 他隔着车帘轻声唤道,“主上,这药铺也没有滇西的红枣,更没有陵越的人参,其它药材也不多,只抓了四包。要是那边再没消息,主上这病......” “安意,”那白衣男子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前面看了一会,淡淡道,“你忘记出来时,我是怎么叮嘱你的?” 那名叫安意的青衣少年脸上一阵后悔,忙轻手轻脚将药包递了进去,自己又驾起马车来。 珍珠街这条街说长不长,说短也不见得短,珍珠街上全是些富商的宅邸,而这条街四面又通着四条巷子,这四条巷子里又有铺子数百间,其间错落地分布着茶铺、药铺、胭脂铺、成衣铺、油铺、米铺、蜜饯点心铺、蜡烛灯油铺等,还有几间上等的酒家。 光是从西往东查,一个早上也仅查了十来间铺子。 可叶青不急,他隐在人流中,站在珍珠街道口,眼望着珍珠街道尾,多年来的直觉让他感觉到,那具尸体离他并不远,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他已打定主意,只要死守在这珍珠街附近,不让那人有运出尸体的可能,就算费上十天半月,他也定会将那尸体找出来。 锦衣卫出手,决不会失手,何况那人藏匿尸体的动机,越往深想越让人心惊。 白虎杀人一事,本就骇人听闻,虽明理人都知是太子所为,可他自认自己久居皇宫,以他对太子此人的了解来看,太子虽狂妄自大些,可并不是太过愚钝之人,何况他身后还有个掌管后宫,手段颇狠的皇后坐镇。 而皇后一向视太子的名声为重中之重,后宫中谁敢多言太子一句不是,不是被她暗地里收拾掉,就是找了个由头直接处决了。 而今,后宫被她管理的宫女太监个个噤若寒蝉,连昨日之事传入宫中,也不敢多言一句。 再往深想,如果真是有人故意引得太子犯下此事,那人又是如何接近太子,又是如何在察觉皇上有意********,而故意偷走尸体。 他偷走尸体,是不是想近一步将事情闹大。 他的目的,难道单单只是为了毁掉太子的名声。 还是,他有更大的野心,还没有显露出来。 叶青想到这,脑门上惊出一层汗来,他眉头紧皱,正在犹豫该不该将自己的猜想上报给皇上之时,就见手下悄悄靠近他,向他传了个消息,找到今早清扫尸体血迹的人了。 叶青跟着那手下一路从人流里退了出来,看到不远处珍珠街四边一条叫南口巷的巷子里,他的两个手下正押着一个头发须白的老人,那老人直跪在地上,不断地叩头,嘴里直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老朽也是见那血迹就洒在自家铺子前,这才派了几个人将它清洗掉的,大人饶命。” 叶青皱着眉头,这次搜查之前他就叮嘱过让他们要暗着来,结果却被他们这一搅,不引人注意也已经引人注意了。 他看着那须白的老头,阴声道,“带过来。” 那两个手下刚才被他那一皱眉,已经吓了一跳,忙将那老者直接抓起,一把带了过来。 那老者刚叩了几个头,又被人一把被人拉起,只觉头晕眼花,脚就像踩着棉花一样,着不着力。 “大.......大人,饶命。” “你的铺子在哪?” “在......就在这后面,是......,是一间油铺。” “搜查一遍。” 先前那个来传消息地忙道,“已经搜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叶青沉着脸,上下打量了那老者一番,突然手往下一挥,两人急忙松开了手,那老者膝盖一软竟撞在了青石板上,众人便听到一声骨头撞裂的声音,随后便是那老者痛得满地打滚的喊声。 叶青在旁慢慢看了很久,瞪了三个手下一眼,“一群废物。” 转身离开珍珠街,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流中。 四周已聚拢了不少的百姓,正在纷纷指责吵闹着,那三个人个个一脸丧气,瞪了那老者一眼也快速地离开了珍珠街。 四人走后不久,人群里突冲出一个满面急色的中年,大喊道,“爹,爹你怎么样了。”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将那老者扶了起来。 人群中有认识这户人家的,皆是替他抱怨两句,又说些让他别放在心里,那些人不是好惹的风凉话。 那中年直当没听见,背上老者直往一间药铺狂奔。 药铺的伙计见了那中年,一边请他进了一间里面用帘幕遮起的隔厢中,一边请了郎中出来。 一个蓄着山羊胡,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者走了出来,用手先替那摔伤的老者把了会脉,也不撩开衣服查看伤势,只是在老者的膝盖上捏了捏。 其实老者从进了这隔厢中,脸上的痛色就已经消失,他擦掉额头上的灰尘道,“替我回禀阁主,除了锦衣卫统领叶青外,另有他五十个手下,在珍珠街搜寻尸体。不过,刚才他们已经离开了,估计今天不会再搜查下去。” 郎中抚着胡须点了点头,“阁主已到长安,不日就会住进月满楼,以前兄弟们有事都需回禀月娘,现在就可以直接回禀于阁主,以后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也就方便许多了。” 老者面有忧色,“其实阁主不应该出来,这种乱世之地,危机四伏,阁主的......”话说到了一半,忙闭了口。 第三章 玲珑阁主 尸体失踪,叶青并没有直接禀告给皇上。 他害怕皇上质疑他,连处理掉一具尸体的能力都没有。 他本想不过花个七八天,排查完整条珍珠街,还怕那尸体找不见吗? 可事情却远不像叶青所料的那般顺利,他接连在珍珠街明着暗着搜查了四五天,快将整个珍珠街翻过来,硬是没找到那具尸体的一点形踪。 这四五天里,皇上就已过问了他两遍,他没想到皇上对此事比他料想得还要重视,当然这都得益于章太师那个老匹夫,整日无事就揪着太子这一点错事,在皇上面前已经几次三番严责太子。 眼看尸体失踪就快要瞒不住,叶青急得恨不能将整个珍珠街挖地三尺,发红着眼定要把那具尸体找出来不可。 他的手下已加至两百人,一群人兵分四路,各搜查一条巷子,他们从一间铺子出来又很快涌进了另一间铺子,就像一群黑色的乌鸦。 叶青也全然没了第一天那样的闲心,还去源居茶楼点壶茶慢慢等着。 他现在就站在珍珠街上,从街头踱着步过去,又从街尾踱着步回来。 突然他停在了高家大宅前,盯着朱红大门看了良久,总觉得这座宅子有些怪异。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又走了回来。 快步走上台阶,直接推门而入,却不成想看到一个青衣少年。 叶青没想到这间宅子里有人,但面色却没显出吃惊来,而是悄悄握紧腰上的利剑但并没夺急着动手,许是见那少年眉清目秀看起来像个书生,并不像是一个身怀武功之人,所以不屑于出手,只是盯着那少年阴声道,“你是何人,来此做什么?” 安意看着面前凭空出现的男子,冷哼了声,“这间宅子本是我家阁主盘下,你自己私闯民宅,现在又直接上来质问我,这位先生可真是好生有礼。” 叶青这才暗吃一惊,他四下打量了宅子一番,果觉这宅子焕然一新,纤尘不染,不是有人居住,又如何解释得通这宅子空了近半年多,却是比普通宅子还要干净得过分。 可叶青是何人,他早注意到那少年话里称呼的阁主两字。 这个称呼,可不是寻常人所能担的。 但,倒是让他突然间想起一个地方来,一个近乎被神话了的地方,玲珑阁。 传言此阁,位于陵谷,居于高山之巅,从山脚要走上一万零八百步台阶,才能见到阁门。 但然只要有诚心,都可以进入阁门,可进了阁门却不代表进了玲珑阁。 因为,那里面还有一百零八个小门,且每个小门都通往一个地方,每个地方又有二十四间小门,再通过这二十四间小门,还有三间小门,只要选错了一个门,就无缘进入阁内。 叶青回想听到此阁最初传开时,好像是在十几年前,他心里猜测,这玲珑阁始建自今应该不足三十年。 若说,为何此阁成立时间不长竟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那全因这它以博弈著名,相传阁里藏了数千卷稀世棋经,卷卷价值千金,而其阁每年皆在指定时日,就会摆一盘残局,开阁门迎四方之客,赢者不仅名声大振,高官厚碌纷至踏来,更能得一棋经。 此阁距今一共开了十二局残局,可从未曾有人赢过,所以传言也因此越传越神乎,说那玲珑阁主,乃是受了上天开示,有着千面玲珑之心,所摆之残局,不是常人所能破的。 更有甚者说玲珑阁本是仙殿,只有生有仙根之人,才能入得阁门破残局,出得阁门富相倚。 叶青一向将这些传言当做笑话来听,他根本不信那玲珑阁真藏了数千卷的稀世棋经,至于那什么破残卷,名声大振、高官厚碌之话更是瞎话。 他想,这玲珑阁定是借着皇上爱棋如命,喜欢招揽棋中高手为官,所以弄出这么个噱头来,哄得那些浅薄之人信以为真,好以此来骗取钱财也未可知。 他一边心里有所怀疑,一边假装凶狠道,“什么有礼无礼,这座宅子空了有近半年,只因出价颇高一直无人敢盘,你们是些何人,竟敢偷骗宅子住,还不快快滚出去。” 青衣少年被气得,指着叶青差点破口大骂,但自身的教养却约着他只是冷瞪着叶青,哼了一声,“谁稀罕住这宅子,要不是有人巴巴地盼着我家阁主来,又买下这座宅子硬塞给我家阁主,我家阁主连多看这里一眼都不屑。” 叶青闻言心里突一沉,心底已然肯定住在这宅子里的,就是那骗取钱财的玲珑阁主了! 为何,因他一月前进宫面圣时,无意听皇上提起太子近日,好不安分,以自寿为名竟派了人马去陵谷请玲珑阁主顾容桓入宴。 想来这青衣少年口中的有人,应该就是指太子的人马,没想到太子对这玲珑阁主倒是客气,竟然不只派了人去请,还买下这宅子供他居住。 这宅子原本是高待郎的,因为御前说错了话,被皇上一令之下发派到了塞北,而这座宅子因为是私宅的缘故,朝延并没将它充公,反倒是被高待郎悄悄卖了,听说先卖给了一个富商,那富商又因为其它的缘故,又托人转手出去,要价比高待郎原先开的高了两倍之多。 因这宅子内有一处温泉,故而对这宅子有意之人并不少,皆因要价太高缩了回去,却没想到最后被太子买下送给了这位玲珑阁主。 “安意。”声音极轻极淡地传来,闻者无不觉得浑身一阵舒服,像吹过一阵风一般。叶青侧耳一听,却听不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只是看到那叫安意的青衣少年,突然飞跑过亭院,转身进了正院,推开门便闪身不见了。 不一会儿,他又跟着一位白衣男子走了出来。 却看那白衣男子,似全然没见到叶青一般,只是不急不快地走着,从远处看他身姿挺拔,又比之普通男子略显清瘦,倒不像是俗世中人,只觉周身凝着一股缥缈之气。 且他长相清俊,表情疏冷,一双眸子更如深渊般深不见底,可倏忽再一见,却又似干净地如一汪清泉。 离着还有几步远,他看向做文人打扮的男子,语气有些散漫道,“不知阁下,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心底却是一抹了然,锦衣卫统领叶青。 不成想,感觉倒还灵敏,能查到这间宅子本事也算大。 “敢问先生是哪个阁的阁主,在下最近在珍珠街附近调查一件事情,还望先生配合。”叶青一直在打量着他,同时眼角余光也在打量着这座宅子。 他很怀疑这位玲珑阁主此次进京来的目的。 但让他更好奇的是,他若躲在陵谷那个深山中,毕竟是在他自己地盘上,即使骗取钱财倒也不易让人发觉,但若来了长安又在天子脚下,再想行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哪来的气度竟还能如此从容有度,也不怕有人拆穿了他的计谋,让他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不过,他奉圣命为太子掩盖白虎杀人一事,如今尸体下落不明,即使他是太子请来的贵客,他也不怕得罪一回也要搜一搜这宅子。 “竟已猜到,为何还要多此一问,所谓配合,不就是阁下想派人来搜一搜这宅子。”顾容桓侧眼看了一眼安意,安意性子还不够稳,被人几句话套得就说漏了嘴,不过原也算不得什么,一个锦衣卫统领而已,就算是被皇上知晓了,以他如今的身份也没多大关系。 安意想要阻拦的,可是身子还没动一下就被阁主用眼神制止了,所以他只能站在阁主身边,以防那些人不小心伤了阁主。 叶青心底一骇,眼里极快地闪过一抹紧张,随后阴笑了几声,“顾阁主可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看出了叶某心底倒底在想什么。”身为锦衣卫统领的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近十五年,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即使是皇上,也不能完全看透他内心的想法,反倒是此人! 顾容桓拉着安意在厅院的石椅上坐下,也不再看叶青,只是平静道,“阁下要搜要查请随便,只是有一个要求,请尽快,因为太阳快要落山了。”白虎杀人,尸体失踪,这锦衣卫统领内心定是焦急万分,可他虽心细如发,但未免以小见大,一叶蔽目。尸体失踪第一时间不是去想为何会发生白虎杀人一事,也不去细想尸体为何失踪,而是一味将眼睛放在找寻尸体、掩盖太子罪行上。 这种人,虽有能耐却执著过头终究没有大的作为,以致当了十五年锦衣卫统领,也没百尺竿头再升一步。 叶青看了眼远处已西斜的太阳,招了手下进来开始搜查,自己则警惕地也在一边的石椅上坐下,太阳快要落山,不会是一句暗语,难道他在传递什么迅息。 亦或是,这宅子里有太子的人,他在向太子传口信。 叶青虽然敢为搜查尸体一事而得罪太子,那是因为他担心被皇上认定他无能,可不代表他不害怕太子借此事怀恨于他,何况太子身后还有个颇有手段的皇后。 “还望顾先生雅量,对于此次搜查能够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身为锦衣卫统领,叶青也是事从紧急,得罪了!”叶青权衡再三,认定顾容桓不过是个江湖术士,让他闭口不言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摆出自己的身份吓他一下,谅他就算到了太子跟前也不敢多言一句。 可亏他自以为将身份掩藏得很好,却不知顾容桓早已知情。 顾容桓扫了他一言,不愿费口舌与他多言一句。 叶青更不知的是,其实这宅子,也是顾容桓特意让他搜的,若非如此,顾容桓又怎会在安意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才出言制止他。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因为秋时的缘故,大概酉时左右太阳就会完全落下去。 叶青的人,在搜完最后了一个院落,齐齐冲出来之时,突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第四章 险恶用心 只一会儿,就有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叶青惊地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道,“太子,你怎么来了?” 邹光今天早些时候,特意送过一张拜贴,先假意说了一番恭维顾容桓的话,又说今天酉时会特意过来给顾容桓接风洗尘。 结果酉时刚过一刻,他就出现了。 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后背直挺的男子。 那男子长得眉目英挺,双眼烔烔,只是微昂着头,显得有些倨傲。 不过,他也确有倨傲的资格,他乃是宗人令之子栾垠,今年不过二十一岁,已参加过大大小小战役十多次,至今输少胜多,已位至少将军,此次也是因击退了狄国来犯回国报捷,却不想正撞上太子自寿。 太子说他请来了玲珑阁主顾容桓参加他的寿宴,今天要过来给他接风洗尘。 他本不想过来,无奈被太子一直硬拉了过来。 他对玲珑阁主顾容桓也有所耳闻,但心里却根本看不起他。 身为一个男儿不报效国家,却是躲在一个深山里,贪幕虚名,以下棋为乐,这样没有志气的男人,他栾垠瞧不起。 本来看到这样的人,竟还有脸出现在天子脚下,要是换作平常,栾垠早就甩脸走人了! 只是,今天。 他看着身后一片废墟,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没错,这座宅子的确是高待郎还未获罪时所住,他十几年前还跟随父亲来过这里贺过寿,不会记错的。 邹光铁青着脸,瞪着叶青气得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久才怒道,“叶青,你到底在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顾先生是本太子请过来的贵客吗?” 这个该死的叶青,差点就毁了他的一盘好棋。 邹光送出请贴是在两个月前,正好是他买下白虎不久。 他很早就听说过玲珑阁的传言,对玲珑阁所藏的千万棋经,早已觊觎良久。 一卷棋经就是千金,千万棋经就是一座金山,有这座金山在,他何愁对付不了那些敢跟他抢皇位的贼人。 他自认,陵谷是连国的,而他是太子,也就是未来连国的皇上,就算他不去抢,顾容桓这座金山也迟早是他的,他不过是早一步将它拿回来用罢了! 所以这些年一直暗地里派了不少人马,去找寻玲珑阁的地方,只是那些人要么有去无回,要么就是入了玲珑阁,却破不了阁门。 要不是左丞相左扬提醒了他一句,为何非得入那玲珑阁去抢夺棋经,还不如直接将顾容桓绑了来,逼他交出棋经不是更容易一些。 而他当时看到那只白虎,脑中突生一计。 只是,没想到那只白虎自从吃了人肉后,变得越发凶猛,虽然关在铁笼子里,但只要一看到人接近,即使站得远远的,它也会一头扑过去力气大得能带动铁笼子在地上滚动好几圈。 可他不能让顾容桓看出他的用意,所以表面装作幕名顾容桓已久,借自寿之名将他请了过来,又以贵客之礼待之,就是为了麻痹顾容桓的神经。 要不是前几天出了点意外,让白虎杀人一事在街上传得沸沸扬扬,他一边担心顾容桓有所察觉,一边又焦头烂额想让这件事赶快被掩盖过去,才会过了这么多天才来见顾容桓。 可没想到这个叶青,明着受了父皇的旨意,替他掩盖此事,却竟然敢搜查到顾容桓这里,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顾容桓,他太子府里养了一只会吃人的白虎吗! 叶青根本没想到太子会突然过来,但好在他脑子转得极快,突然吃惊地朝着顾容桓一拱手道,“原来阁下就是赫赫有名的玲珑阁主,叶青失敬了。” 说完又抱拳向太子请罪道,“太子,是末将鲁莽,不知这位顾先生是太子请来的贵客。” 邹光紧皱眉头,紧张地上前一步道,“顾先生,你有没有受惊?” 语气听来颇为关心,可眼里却无一丝紧张反倒只是气恼。 顾容桓知他气恼什么,心里有些好笑地站起身,“顾某见过太子。” 安意忙跟着他身后站了起来。 邹光眉头皱得更紧,看了一眼叶青有所怀疑地又问了一遍,“顾先生,你没有受惊吧!” 叶青虽是低着头,但一直紧盯着顾容桓的举动,生怕他一张口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话来。 顾容桓面色如常,四周亮起的灯光映在他清俊的脸上,在细长的眉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看似在看着太子又像在看着他身后的那棵松树,眼睛里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语气淡淡道,“太子不必记挂,顾某无事。” 说完,看向安意,语气和缓了些,“安意,你可有受惊?” 叶青身为锦衣卫统领,虽然现在唯圣命是遵,但也不敢得罪几位皇子尤其是太子,因为谁也料不准这天什么时候就变了! 搜查这座宅子,不过是顾容桓给叶青和邹光心生间隙所投的一颗石子罢了,所谓无风不起浪,再是亲近的关系,也经不住几次猜疑,何况是向来就没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叶青和邹光。 安意从顾容桓身后走出,一张清秀的脸上白得吓人,他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邹光,又看了一眼叶青,摇着头缩在了顾容桓身后。 邹光的疑心极重,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疑好久。 何况安意的举动如此明显,他怀疑地看着叶青,越是没影的事怀疑起来,就越像有那么一回事,何况素来喜欢捕风捉影的太子。 栾垠看着顾容桓又看了一眼安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顾先生虽看起文弱得像个书生,但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似有千斤压顶。 可......他摇了摇头,应该是他的错觉。。 叶青知道再待下去,只会让太子更疑心自己,忙向太子请示道,“太子,末将还有事先行告退。” 邹光被叶青在顾容桓面前丢了脸面,又疑心叶青背着他动手脚,心底早恨上了叶青,于是烦躁地挥了一下就算应允了。 叶青有所怀疑地看了一眼顾容桓,但心想着竟然顾容桓刚才没有在太子面前揭穿他,看来是他先前那番恐吓起作用了,也就放心地带着自己的手下撤离。 第五章 鸿门宴 太子设宴在月满楼,那里早有人订下一满桌的佳肴等候多时,见太子携着顾容桓和栾垠进来,左丞相左扬抚着稀疏的几根胡须,连连拱手地站了起来,“老臣见过太子。” 邹光忙上前虚扶一把,“左丞相无须多礼。” 左扬看着顾容桓,笑得满面春风道,“想必这就是那位被江湖人称得神乎其神的玲珑阁主顾先生吧!本相本以为顾先生怎么也是位近四五十左右的人了,却没想到顾先生仪表堂堂,年纪也正当盛时,真乃是人中龙凤是也!” 顾容桓抱拳行礼,“左丞相过奖了。”左丞相左扬,老奸巨滑,与右丞相罗浩一起把持朝政大权多年,可谓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但他虽明面上对皇上忠心耿耿,私底下却是太子最为倚重之人,连如今太子所谋玲珑阁之事就是出自他手。 顾容桓本远在陵谷对朝中之事看得不甚清楚,但能进入玲珑阁去破残局者,皆是有所能耐之人,其中不少是朝中的青年才俊和王孙贵族,听他们谈论得多了也就对朝中的局面,看得分外透彻。 所以,在他突收到太子的请贴便知此事有诈,后来快至长安时又听说了白虎杀人一事,再联想到那些意欲闯进玲珑阁的人,一番查控后都与太子有些关系,那还有什么是想不清楚的。 顾容桓看着左扬,虽笑得满面笑容却笑不达眼底,怕今晚说是接风洗尘宴,应该说是鸿门宴更为妥贴。 就是不知他身后这位少年将军,又是何立场了! 因为宅子被搜得已经无法住人,太子很是积极地派人去了长安最好的客栈,定了两个房间。 顾容桓以安意受了惊吓为由,并没有让他跟着来,而是让他先回了客栈休息。 左扬不亏是官朝中混久了的人,虽然太子并没有通知他栾垠也会入席,但他还是很快地想清楚了太子的用意。 栾垠之父栾景幕,是如今的宗人令,其母是皇后之妹李汐云。 栾景幕只有一儿一女,这栾府迟早是要落在栾垠的手上,所以栾垠的立场就决定了栾府的立场。 按理来说,这栾府应该是与皇后站在一起的,只是这栾景幕俨然是只藏得颇深的老狐狸,对于皇后的刻意拉拢,竟不拒绝也不明着同意,态度不明,恐怕太子也是等得着急了,这才等栾垠一回京就把他抓了来。 不过,这栾垠打仗虽是一把好手,但为官之道却全然不懂,且此人为人倨傲,不屑与人玩弄心思。 左扬抚着胡须,太子这次竟能变得如此机灵,懂得绕开老狐狸从这只小幼崽下手,莫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不成。 几人坐下,太子居中,左边是左扬,右边是栾垠,而正对着的则是顾容桓。 月满楼乃是长安第一酒楼,炊金馔玉自不必说,难得的是它虽是酒楼,却像一栋独立的宅院,每间宅院各设一桌,一桌的席位有四、有八、有十二、十六、三十二之分,每间宅院看似相连,其间却用游桥、溪水、亭子、花园等相隔开。 只要推开窗,便能看见风吹竹影、月映花娇。 邹光举杯相敬,四人酒杯相撞。 一杯入喉,如温玉穿肠而过。 酒是好酒,可宴不是好宴。 听着太子和左扬互相打着官语,一杯杯劝栾垠喝酒,顾容桓心底泛起一股淡淡的厌烦来。 看这阵势,栾垠显然不是太子这边的人! 恐怕等下栾垠一倒,他们就该合起伙来对付他了! 竟然......,顾容桓握着酒杯,栾垠暂不是他们的人,顾容桓不为着别人,就算为了自己也会相帮一帮。 好在栾垠酒量惊人,一壶入肚,还是耳清目明,只是显然说话已有些不利索。 左扬与太子相视一眼,太子又倒了一杯酒,“来,恭敬栾少将旗开得胜,这回进京恐怕父皇又要大大嘉奖栾少将一番了,本太子就先在这里提前恭贺栾少将了!” “谢太子。”栾垠眉头也不皱一下,举过酒杯一仰脖,就倒进了肚子里,一连喝了三杯酒。 太子敬一杯酒,当敬三杯酒以还,所以刚才太子每敬的一杯酒,栾垠都喝了三杯。 “本太子之前听说了件趣事,正是有关栾少将的,不知众人可有兴致听一听!” 左扬举着酒杯正要敬顾容桓,听到此言立马满脸堆笑道,“太子所说的趣事定然有趣,老臣定要洗耳恭听,好乐一乐不是?何况此次一来为着给顾先生接风洗尘,二来也是恭贺栾少将又得一功。太子一向是平易近人的,不仅宴请你们还要讲趣事给此宴平添乐趣,这份恩情,顾先生和栾少将可莫要轻视了才好啊!” “太子和左丞相的确用心良苦,顾容桓怎敢轻视。”顾容桓正好借机,挡过了左扬的一杯酒。 倒是栾垠,因喝了太多酒,脑子开始发惘起来。 “听说三个月前,三弟曾去过栾府一趟,想求娶栾府的大小姐栾姻为妃,结果却被赶出了府,栾少将,此事可当不当真?” 栾府的一儿,指的是栾垠,一女,自然就是指大小姐栾姻。 却说这栾姻年长栾垠三岁,今年已是二十有四岁,可一直待字闺中,也未曾许配婚家。 因她少年时,曾和栾垠一同练过武,且此女志气颇高,并不愿囚于闺房这块方寸之地,在她十九岁那年,也就是栾垠十六岁那年第一次上阵打仗时,竟偷穿了兵服,躲在一群士兵中,因杀敌异常利落,且身手极快,在那场得胜的战役中功不可没,后来回京进行封赏时,才被众人发现了身份。 可君无戏言,皇上已许诺封赏,即使对方是个女子亦然。 皇上本意,是想先赏后赐,赏她珍奇玩物,再将她赐给邹盛为妃。 可谁知她硬是拒收了那些封赏,跪在御书房门前整整跪了两天两日,硬是求得皇上收回了赐婚的圣旨。 其女子的烈性可见一斑,而此事还没有完。 因着她曾被皇上指给盛王为妃一事,虽此事后来不了了之,可盛王却一改平时温良的性子,执意要娶了她为妃。 从十九岁,到二十四岁,五年间,盛王都快将栾府的门槛给踏破了,可此女看不上的人就是看不上,以前她还能好声好语地劝邹盛离开,但最近盛王来得越发勤了,三个月前的那一次更是直言她要是不嫁他就永远也嫁不出去,更是晓之以利,甚至拿其父的前程逼她。 若是一般的女子,恐怕早吓得身子发软站不住脚了! 可这栾姻又怎会是一般女子,她冷脸听完邹盛的那番高论,一把拨出剑剑指盛王的心口,吓得盛王当场就白了脸,面子上又下不来,两人只好僵持着。 要不是最后其父赶到,给盛王找了个台阶下,恐怕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栾垠点了点头,说话有些结巴道,“不,不错,我姐她还算是客气了,要是当时我,我在,非把那盛王赶出去不可!” 太子皮笑肉不笑道,“你姐实在不同于一般的女子,也不知道谁能有幸娶到你姐?”一个浑身全是刺的女人,也不知道三弟那眼睛是怎么长的,还要选她为妃,真是给皇家蒙羞。 第六章 添把火 左扬看向顾容桓,眼里精光一现,“要说能娶得到栾府千金之人,我看顾先生就行。顾先生长得一表人才,且有玲珑心计,又藏有千万卷棋经,那每卷棋经皆价值千金,无论从样貌才学身家哪方面来看,顾先生都是万里挑一之人啊!” 顾容桓夹着一个金丝银卷,听闻此言,脸上微露笑道,“左丞相目光如炬,可惜左丞相口中所说的并不是顾某,顾某虽枉担一个阁主之名,但并未有左丞相所说的才学和身家,顾某充其量说起来就是一个下棋的文士罢了,怎敢去求娶栾府千金,那不是自取其辱。” “算你识相!”栾垠因听了刚才那番话酒醒了不少,他狠瞪了眼顾容桓。 她姐姐是什么人,顾容桓又是什么人!说顾容桓有资格娶她姐,简直就是胡说!不过,倒是这顾容桓还算识相,没被酒气冲错了头脑,还知道自己这是在自取其辱! “顾先生过谦了,太子一直幕名顾先生,不顾陵谷路远一直派了人马前去接迎顾先生,想来能被太子如此敬重,顾先生又岂是个普通之人。顾先生刚才那番说辞莫不是在托脱,难道顾先生也是嫌栾府千金性子太烈或是年经太大了吗!”左扬冷笑了几声,又往上面添了把火。 谁都知,栾垠最敬重他这个姐姐,生平最恨的事,就是别人谈论他姐的年经和性子,更别说是嫌弃了! “胡说,你竟敢嫌弃我姐!”果然,还不等顾容桓开口,栾垠已经突得站了起来将酒杯狠狠地扔在了顾容桓面前,双眼喷火地怒瞪着顾容桓。 太子和左扬心知,若不是栾垠喝了不少酒,这一下定不会落空。 顾容桓看了那酒杯一眼,并不急于解释。 反倒因先前在玲珑阁,听到对栾垠的评价,现今亲眼所见,而有些失望。 听风便是雨,且没有自己基本的判断意识,在战场上虽然能靠着骁勇善战而立功名,可并不是能堪大用之才。 至少现在不行,以他如今的心性,还需要再磨磨才可。 不过,他应该感到荣幸才是,为了对付他一个人,太子不仅买下白虎,以活人喂之;还以慕名他之由,贵客之礼相待;现在又派左扬曲意奉迎他,想让他与栾府结仇。 如此,就算他在太子寿宴上出了差错,太子也能将事情推到栾府身上,自己倒是躲了个干净;即使在太子寿宴上,他能解决了白虎一事,不给太子有机会逼他交出棋经,他也一样已经得罪了盛王。 盛王其人,别看外表温良,其手段比太子不知要凌厉多少倍,且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并不是好对付的人! 顾容桓将地上的酒杯捡起,放在栾垠面前,带着一丝敬重道,“栾府千金乃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顾某从未轻视她之意,反对她敬佩有加;”话至此,才突转了语气,有些散漫道,“何况此宴乃是太子和左丞相亲自设下,一为你恭贺,二为我洗尘,当着太子和左丞相的面前掷了酒杯,将军可真是好气量!” 栾垠看着顾容桓重新将酒杯放在他面前,虽然被他气得想将他破口大骂一顿,可这口气却堵在了胸口,上上不来,下下不去。 他总算是听明白了顾容桓话里的意思,一是表明他并无轻视他姐姐的意思,二来也是在提醒自己,这件事真正作怪的是太子和左丞相。 他闷闷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干了。 太子和左丞相,面面相觑。 没想到这个顾容桓口舌如此了得,几句话就让栾垠堰旗息鼓,看来诚如他们所料一样,顾容桓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 好在,即使这招不成,还有白虎那招,他就不信顾容桓一个半点武功不会的人,能躲得过他特意喂养的老虎。 一想到等自寿宴后,那座金山就是他的,太子差点得意地笑出声来,但一看到对面的顾容桓,只好硬生生地憋在心里。 让人看着他那张脸,都要替他难受。 鸿门宴散,已是夜里三更之时,太子草草吩咐栾垠将顾容桓送回到客栈,自己带着左扬急匆匆地走了。 栾垠早已酒醒,看着顾容桓已经转身离开,忙紧追了几步,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 他心底挣扎着,面色纠结成一片,从来没有一件事让他如此难于开口过。 他是少年将军,性格直率,又因为五年的征战生涯,军人的坦荡之气早已烙进骨头里。 就算是对着皇上和太子,他也向来是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可今晚之事让他对顾容桓的感觉很奇怪。 那是一种,他先前最看不起的人,突然之间让他觉得高不可攀!且并不是因为顾容桓的身份,而是因为顾容桓每句话里的分量而产生的奇怪的感觉。 他好像总是能四两拨千金,看似随意的一句话经他说出来,总像是含了好几层不同的意思。 栾垠虽然性格直率,说话有些不经头脑,可并不是愚笨之人,顾容桓最后一句话他听得分明,可也只是理解了其中的两层意思,但他总觉此话还另有深意,这也是他最纠结的地方。 他想向顾容桓问清楚,又担心顾容桓因为刚才之事不想与他多言。 眼看着客栈就快要到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一下子冲到顾容桓面前,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你刚才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容桓席上只饮了三杯酒,但酒伤身,有人一直严厉禁止他喝酒,在玲珑阁时,连酒壶的影子都看不到。 因常年不喝酒,顾容桓的酒量差得可以说是一杯就醉,之所以没有当场醉倒,是因为他事先服用了醒酒丸,所以才能不动声色地走回来。 可是醒酒丸这种东西,都有一定的药效时间,药效一过,还是会像常人一样醉倒。 好在现在已是深夜,被透骨的寒风吹着,顾容桓还能强打着精神。 “少将军已经听明白了我想告诉少将军的话,至于少将军不明白的地方,自有人会明白的。恕顾某失陪,少将军请回吧!” “什么明白不明白,绕来绕去又绕到了原地,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栾垠气得,甩袖走人。 在他走后不过一会,顾容桓就觉双眼沉重,身子晃动了一下。 一个青衣身影从客栈冲了出来,忙将他扶住。 第七章 李景玉 也不知是谁透露了口风,太子殿下请了玲珑阁主顾容桓参加寿宴一事,像一阵风吹遍了长安各处,比之前白虎杀人还要热闹几分。 源居茶楼里,一名虽长得瘦弱但看起来很有精气神的说书先生,啜了一口浓茶,将手上的惊堂木一敲,“各位客官,可有听说过玲珑阁这个地方,那可真是个神仙才能居住的好地方啊!听说那里四周环山、云雾轻拢,外人进得其内,只觉周身似置于梦中一般,飘飘然也。” 小二过来,给他换了一壶茶,听得正兴起道,“听说这玲珑阁的阁主,也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每年设一残局请天下棋手前来破解,可一连设了十二年,至今都没有人能破解得了,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语气激昂道,“那还能有假,单说这玲珑阁主初设残局的那一年,江湖上素有棋圣之称的白石安,就曾进得阁内,与那玲珑阁主在棋盘上不动声色地厮杀了三天三夜,这其中两人不吃不喝不睡,到第三天夜的子时,那白石安突得大喊一声,“妙,真是妙绝了。”然后起身向玲珑阁主深深一拜,再无二言,转身离去。自此他就像消失了一般,江湖上再无任何有关他的传言。” 小二吃惊道,“这怎么可能,先不说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哪来的力气下棋,就算有力气下棋,玲珑阁主对上的可是棋圣白石安啊,与他下过棋的的人谁不知道他下棋极快,而且还是双手下棋,别人与他下棋别说赢了,恐怕连棋局都没看清楚就已经输了。” 说书先生故作高深地摸着胡须道,“这就是你的浅薄无知了,棋圣白石安虽说自那战后就隐世了,可他门下的弟子不说有一千也有好几百吧,这些人每年一等到玲珑阁摆下残局,就不远千里地奔赴陵谷,为得是什么,为得就是要把棋圣的面子争回来。要是棋圣白石安当年那局没输,他们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去争什么面子吗?” 小二佩服地连连点头,“还是您老知道得多,那你就再给我们说说玲珑阁主吧,听说他长了一百个心窍,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实在是厉害得紧!” “那是当然,要是他不厉害,能被太子看重不仅派了人马前去接他,还买下李家那座大宅让他居住。要说起李家那座大宅可真算是个风水宝地,不仅是个八进八出的大宅子,里面还有一口池塘那般大的温泉,听说高家当年就是看中了这口温泉,才花了大价钱买下的。” 在一群围着说书先生的听客里,有一个男子分外显眼。 他一身富贵公子的装扮,手中把玩着一把白玉锦扇,一双莹润的眸子里透出点点狡黠,在听到小二对玲珑阁主的评价时,捂住嘴差点笑出声来。 见说书先生也说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来,他站起身,正走出茶楼用锦扇遮挡太阳时,突听里面有人惊地说了一句,“好像玲珑阁主设残局的时间就在近日吧!” 一语惊起千波浪,有人顺口回应道,“不是近日,就是今日。” 李景玉眼中带笑,这般巧,他要是不去看个热闹岂不是辜负了一番天意。 长安第一客栈突然涌进了许多着长衫的文人闲士,他们或拿着几本棋经,在那里飞快地翻动着,嘴里死命背着一些棋经的术语;或相熟的三两聚在一起,高声阔论;或是自带了一副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结果下着下着个个就抓耳挠腮,愁眉不展。 突然人群中涌进一队带刀待卫,个个戴着齐整的凯甲,整齐划一地在两边站定。 邹盛身前身后各跟了两个护卫走了进来。 那两个护卫,看身上穿戴的凯甲应是那群待卫的统领。 一群人看到盛王邹盛,忙慌乱地伏下身去。 客栈老板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跪在最前头不住道,“恭迎盛王,恭迎盛王,盛王能来小店,真是让小店蓬毕生辉。一定是祖宗保佑,才让小人有幸瞩仰盛王尊容啊!” 邹盛的脸上习惯性带着几丝笑容,但眼睛在扫向二楼时突得一凌,“楼上住得都是些什么人?” 客栈老板忙不迭道,“都是些贵人,有都镇抚家的二公子,有天下第二富商的孔老爷,还有荀老先生和一个听别人说是什么玲珑阁的阁主,但约摸近三十岁姓顾的先生。”虽然今天这些人都是冲着顾先生来的,可客栈老板才不敢相信那顾先生就是玲珑阁主。他开这座客栈少说也有二十来年头,长安城大大小小事听得也不少,所以他知道这长安城越传得热闹的事那就越当不得真。要他说啊,这个什么玲珑阁的阁主那八成就是个假的,不然这么多人在下面吵着闹着,他怎么还像一只乌龟一样地缩在里面。 “那个顾先生住在哪间房。” “就是那间天字号丙房,上了楼梯的那间就是了。”客栈老板指着二楼的一间房忙道。 邹盛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护卫,语气有些不善道,“去把顾先生请下来。” 很快两个护卫踩着楼梯咯吱作响地飞奔上楼,一把用力推开那间客房,大步走了进去,可没一会空手大步跑下楼跪在邹盛面前道,“禀告盛王,屋里没有人!” “没人,怎么回事?”邹盛脸上一下子阴沉了几分。 客栈老板吓得用手撑地,往后爬着躲进了人群中。 有人低声惊呼,“不是说那位玲珑阁主就是住在这里的吗?怎么会不见了?” “是啊,是啊,今天可是他设下残局的大日子,他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为了破他所设的残局,我可是一大早就赶来了。” “难道是因为他要参加太子寿辰,所以今年的残局就不打算设了!” 众人七嘴八舌,听得邹盛心底一股无名火。 客栈老板怎么想也想不通,明明给那位顾先生定下房间的人,可是给他付了足足有十两银子,足够包下那间客房一个月都有余,可那位顾先生怎么就只住了一晚上就不见了人影,而且更让人奇怪的是,他昨晚明明有看到顾先生身边还有一个少年,可是这两人今天什么时候走的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李景玉一看到那群待卫,就知事情不好,他寻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听了一会动静,才知盛王要找顾先生,可顾先生却早就离开了客栈。 他拿着扇子摇了摇,看来要见到顾先生所设的残局,还得从太子下手才行。 长安分内外两城,内城是王孙贵族、达官贵人的府邸所在;外城才是百姓的居所和各种铺子的占地之处。 内外两城以三层青灰砖所砌的垣墙为界,内又有守城的士兵把守,若不是居于其内的人,想要进得其内,非有通入文凭或者信物才可进入。 太子的朝阳殿,就建在流云街最居中的位置,其府邸连绵广阔,整整占据了半条街左右。 而与太子毗领的,便是盛王的辉映殿,虽比太子的府邸小了许多,但两座府邸的布局却大致相同。 流云街后一条街,便是达官贵人的宅院,处北的是国舅府,处南的是宗人府,这两府皆与皇家沾亲带故,富贵荣华无需多言。 与两府同一条街的,还有三处府邸,但位置或偏西,或偏东,与这两大府相比无论是府邸的格局还是地段都差了许多。 这三府分别是左丞相府、右丞相府和平章政事府。 李景玉径直去了朝阳殿,那些守门的下人看到他,只是立在原地恭敬地目送他进去。 李景玉问了一位迎面走过来的宫女,得知太子正在花园里宴客。 因只有半个多月便是太子的自寿,朝阳殿早就修葺一新,看起来庄严而透着几分喜庆。 这几日,因着贺寿前来的官员络绎不绝,但能跨进朝阳殿而得太子召见的,除了那几位太子有意要拉拢的朝官外,谁进入这朝阳殿,都只是被请喝了一杯茶,就被太监客气地请出了府。 许公公得了通报,忙一路小跑着过来,见了李景玉笑得讨好道,“原来是国舅公子来了,哦不对,瞧杂家这记性,应该称太守卿李大人了,不知李大人找太子有何事,杂家倒是可以代为通传一声。” 许公公是朝阳殿的总管,统管着朝阳殿所有的宫女和太监,他先前是皇太后跟前的红人,皇太后仙去后就一直留在宫里伺候皇上,等到太子成年另立府邸时,皇上便将他赏给了太子,他才跟着太子来到了这朝阳殿。 此人惯会面上笑得一团和气,背地里尽是使些下三烂的手段,而且他在宫里耳目众多,所以太子要做的一些秘幸之事皆是经由他的的手去办的。 李景玉对许公公没什么好感,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两银子扔给他道,“太子在哪里,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若李景玉只是国舅公子时,对于许公公这种刁滑奸诈的小人,没学着像栾垠上前踢两脚都算轻的。 可他入朝为官已有三载,像他这么个机灵性子,早就摸清了官场的行事做风,深知官场险恶,你不犯人人却犯你都很正常,更别说得罪这种小人,不仅给自己惹上一身腥,哪一天被他们暗地里害了都有可能。 许公公忙将那绽银子藏进袖子里道,“太子正在临水阁,宴请平章政事孟大人呢,要不李大人请先去正厅里坐一会,容杂家去通传一声。” 李景玉点了点头,“也好。” 许公公便让两个宫女带着李景玉去了正厅。 其实李景玉这次来找太子,并不是单单为了见到顾容桓,其实还有一事,关于栾垠的。 今早刚过五更,他突然闻到房间里有一股酒气,一下子惊醒过来,就看到栾垠整个人站得像根柱子一样,直直地盯着他。 事后,他才知道栾垠昨晚和太子、左丞相左扬还有玲珑阁主顾容桓喝过酒,席上冲撞了顾容桓,却被顾容桓几句话堵得发作不得,因为事关栾垠的姐姐栾姻,栾垠十分在意那几句话,总觉得席上那几句话顾容桓说得别有深意。 可他自己回去后,一直翻来覆去想了一个多时辰,硬是想不明白,这才想到了自己,就直冲了过来。 也亏他武功高强,要是换作别人这番闷声不吭地冲过来,早被府上的下人打出去了不可。 不过,他在听完那几句话,一时也没想明白其中的深意。 毕竟他昨晚并不在席上,偏偏栾垠昨晚又因喝多了酒,独独记得那几句话,对其它的话都只记得个大概。 不过,竟然那几句话里,只提到了栾姻,左扬和太子;前面的话里并没什么大的深意,只是顾容桓在解释自己并未嫌弃栾姻,唯有深意的因是后面提到那段话,顾容桓是想借这段话在提醒栾垠什么呢? 李景玉在来时心里就已有了主意,他要错着等下打探顾容桓的消息,而借机提起昨晚之事来试探太子一番。 第八章 残局初现 第一客栈已被盛王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与之一同包围地还有那座八进八出的高家宅院。 盛王甚至下了严令,凡是见到顾空桓就立即把他请到辉映殿去。 虽然说得客气,可一看这阵势谁心里都跟明镜一样的透亮,这八成是那玲珑阁主得罪了盛王,赶在盛王派人来捉他前就跑了。 可让众人都不解的是,那玲珑阁主顾容桓明明是由太子请来,这才刚一到长安,又是怎么得罪上盛王的。 众人虽然不知道昨晚的鸿门宴,倒是让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猜到了一个真相。 那就是盛王不想让顾空桓与太子走得太近! 究其原因,众人各执一词,竟也猜对了个七七八八。 可让谁也猜不到的是,那个在众人都认定已经跑路了的顾容桓,此时正坐在月满楼的花榭亭里。 光洁而厚朴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沉香木所制的棋盘,棋上已纵横分布着几十颗黑白棋子,石桌的一边放着两个黑色的木碗,木碗里皆盛着少半碗玉制的棋子。 顾容桓执着一枚黑子,将它稳稳放在一个棋格上,又执起一枚白子放在另一个棋格上。 安意站在顾容桓身后,对他自已与自己下棋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他只是替阁主可惜,这么多年竟找不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虽然阁主在每年摆的残局无人破解后,会淡淡道一句,下回一定有人能破解。 安意向来对阁主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已,唯有这句话例外,因为这句话已经被阁主说了十二次,可没有一次被说中过。 安意有时候想,若不是他自小就跟着阁主,知道他也和常人一样,会吃会喝会睡,他都要相信外界那些传言,说阁主不是人是神的话了! 顾容桓落下最后一颗棋子,看着天空刚才还万里晴空突然一转眼就黑压压的一片。 一阵风吹动起池塘里落败的枯荷,摇动声响。 一下子,突然下起细雨来。 有轻风挟带着几丝雨滴吹拂在人的脸上,还未等人拂去,又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安意奇怪道,“明明刚才还是大太阳,怎么长安的天气这么怪,说变就变了!” “阁主。” “阁主。” 亭外与院落相连的廊道上,两个打着伞的男子飞跑过来,狂风将他们整个人吹得呼呼直响。 他们跑进亭子,向着顾容桓双双抱拳道,“盛王派兵包围了客栈和宅院,更是下令见到阁主,就将阁主请去辉映殿。” 两人皆是粗壮身材,一个高一个矮,被暴雨打湿的头发紧粘在他们的脸上,使得本是凶悍的样子上添了几分刚毅。 高的那一人脸上还有一条巴掌般长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眼睛下面,要是一般人见了无不被吓得赶紧避地远远的。 他们一个叫张横,一个叫李沛,虽貌不惊人,却是江湖上隐姓埋名的高手。 顾容桓倒了两杯热茶递给他们,平静道“盛王是几时包围宅院的?” 张横和李沛一口饮了热茶,忙道,“是近午时的时候。” “那尸体呢?” 一个惊雷打落下来,就打落在不远处一枝枯荷上,把枯荷生生打成了两断。 安意害怕地面色一白,连张横和李沛也吓了一跳。 顾容桓望着折断的枯荷,手中正要端起茶杯,心里也有些奇怪,莫不是老天在预示着什么? 张横和李沛回过神来,忙回道,“请阁主放心,都处理好了!” 安意想着先前张横和李沛说的,有关盛王包围了客栈和宅院搜寻阁主的事,紧咬着牙齿想了一会,还是不放心道,“阁主,盛王请你去辉映殿,不会是因栾府千金的事要迁怒你吧!”。 昨晚的事,顾容桓本就无意瞒他。 而安意看似是个安静的性子,但心思却颇为透彻,又一直随身照顾着顾容桓,比之旁人自是更了解顾容桓几分。 所以往往顾容桓说的话,别人一时听不明白,他不仅能听明白也能揣测出几分顾容桓的心意来。 就说昨晚在李宅,顾容桓先前提点过他几句,他便已经大致理解顾容桓话里的意思来,所以那时才会靠着顾容桓一个眼神,就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这才让太子怀疑上了锦衣卫统领叶青。 昨晚那场宴席也是如此,在听完顾容桓的大致述说后,安意已听出了太子和左扬的阴谋来,没想到那两个人狼狈为奸,竟想借着盛王的手来对付阁主。 好在阁主聪明,知道盛王今天会来抓他,就躲了开去。 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阁主这次来就是受邀前来参加寿宴的,若是太子自寿当天阁主还不出现,太子保不准会想出更大的阴谋来对付阁主。 经安意一提,顾容桓怔了一下,显然根本没将心思放在此事上,现在想起才微皱了下眉头。 三皇子盛王,传言温良敦厚,待人亲切且很早就表明对皇位没有兴趣。 自太子二十岁成年封为太子后,他也在二十五岁那年被封为盛王,听说两人的关系还不错,就连各自的宫殿都在一条街上。 有其子必有其母,邹盛的母妃乃是宠冠后宫,无人能比的贵妃,可难得的是听说这位贵妃也是个温柔贤良,从容大度的女子。 相比而言,传说中的太子就太不堪了些。 世上仅用了八个字来形容他,愚昧无知,狂妄自大。 对比如此,顾容桓想不认为是盛王装得太好也不行了。 昨晚三更才停的宴席,不过几个时辰,宴席上的事就传进了盛王的耳中。 唯有一个解释,是太子和左扬故意透露给他的。 月满楼是他的地盘,他自信就算宴席前盛王有派人跟踪太子,进入月满楼时也已经被处理了。 所以只可能太子和左扬见昨晚没有挑动起栾垠的怒火,所以又暗地里放了一把火。 太子是不是愚昧无知,狂妄自大这还有待观察,毕竟若传言可信,母猪也能上树! 但太子身边的左扬,老谋深算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老头,挑动不起栾府来对付他,挑动盛王也算是聪明。 毕竟,男人为了女人争来争去,大打出手本是人之常情,何况以盛王的身份,其事往严重了说那便是在跟皇上抢儿媳妇。 安意见顾容桓除了刚才微皱了下眉头,神情一直是淡淡的,心知阁主一定是有办法对付盛王了,便放下心来。 顾容桓凝目看向棋局,语气里突带着一丝凛然,“竟然残局已成,也该现世了!” 张横和李沛都看着那棋局,眉头紧皱在一起,心里同时想着一件事,该不该告诉阁主,那人连着送来三封信,邀阁主一同游历丹国。 暴雨来得迅急,去得也快,仅半个时辰就雨过天晴。 顾容桓让安意放出消息,今年的残局就设在了月满楼的花榭亭里。 第九章 杀人真相 不过半个时辰,月满楼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若不是要进月满楼,有着极其严苛的条件,只怕这些人冲将进来,将月满楼拆了都有可能。 因以往的残局设在玲珑阁里,非等闲人所能进入,所以皆是由顾容桓亲自与来人博弈。 可今年不同,即使要进入月满楼有着极其严苛的条件,可民永远压不过官,凡是有权有势的想进入月满楼,月满楼也不可能真大胆地把人挡在外面。 所以顾容桓让安意吩咐下去,在花榭亭外加增了一百张席子,呈环绕形包围住花榭亭。 进入月满楼的人,都需在席子上下棋,一盘定胜负,赢者再接着往下下,只有最后胜出的人,才可进入花榭亭里破解残局。 那些人吵闹了一会,见玲珑阁主没有现身的意思,有几个率先妥协地坐下来开始下棋,其实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只要一旦有人做出退让,所有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得地也会做出退让来。 竹影深深,花香袭人,下过雨还未干的青石板路上,从花榭亭一直延伸到名唤竹影的楼阁。 顾容桓穿着一身白色绸衣,外披一件湛色披风,站在楼阁之上,双眼沉寂,看向正对着西面的花榭亭。 虽听不清那些人的吵闹,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顾容桓却地在人群里看到几个突显之人。 只可惜哪个是盛王,他也没见过,便当那几个突显之人中年经比较大的穿得比较富贵的那人,就是盛王。 李景玉双眼不安分地四处乱转,偏偏还能分心在下棋上。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黯红绸布矮胖身材的商人,用粗短的手指抓着一颗黑子,满脸是汗,那颗棋子已经被他抓在手里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他还没想出来该放在哪里? 李景玉也不催他,他早想过竟然只说最后胜的人,才能破解残局,可这其中并没有规定要下几盘棋要赢几个人,只要他拖到结果快出来时,赢了对面的那个商人,接下来只需要跟最后赢的那几个人,分出一个胜负来不就行了! 想想自己还真是聪明,要是都像他们一样规规矩矩的下棋,怕是还没摸到残局的棋盘就已经活活累死了。 不过,他刚才进来时,好像看到了盛王,怎么一转眼又不见了。 有脚步声“噔”一下,再“噔”一下地响起,随后便是听到有人劝阻的声音。 再一会儿,一个人快跑了上来,向他弯腰行礼道,“顾先生,盛王到了!” 顾容桓不欲让人知道,月满楼是他的,所以只让月满楼众人皆唤他顾先生。 顾容桓往石阶走去,一眼就看到一个长相有几分像太子,但长得比太子更为英俊的男子站在台阶上,抬头往这边扫视过来,再看到他时忙掩住眼里的锋芒,嘴角习惯地带上几丝笑容。 顾容桓往下走了几步,向着盛王抬手行礼,“顾某见过盛王殿下。” 邹盛抬步向前,拍了拍顾容桓的肩膀道,“没想到玲珑阁的顾先生竟这般年轻,反倒是本王看起来还要大着顾先生几岁。” 顾容桓放下手,看见盛王眼底很快掠过的一丝暗恼,想起世人评价他温良敦厚,只觉好笑。 两人走向顶层,邹盛向四周扫了一圈,心底吃惊了一下,这楼阁外面看来如同一座院子般大,却除了南北两条石阶外,就只剩几根支柱和一个屋宇,四周竟空空如也,连一张石椅石桌都没有,看得人心里空荡荡的一片。 其实竹影楼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因这里曾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被顾容桓下令让人搬空了这里,又把两边廊道也给砸了。 花榭亭旁,坐着的人越来越少,站着的都是输了棋的人,他们或是不甘心地站在一边观棋,或是等着看最后胜出的人破解残局的热闹。 顾容桓刚才就注意到一个少年公子,坐无坐相,还一手拿着一把扇子叩着木桌,一手执着一颗棋子,下棋的速度不算快却很果断。 但他一直不安分地一下子往左看一下往右看,似在寻人一般。 离他不远的后面,另有一位穿着锦缎的少年,不仅下棋时畏缩,还在一直偷偷盯着他。 另有几个,顾容桓刚才一看之下觉得突显的人,其中就包括那位年经较大装扮富贵被顾容桓认定为盛王的人。 不过,这几人顾容桓皆不认识,只是他看人一向极准,心里大致已觉得最后胜出的便是这几人。 邹盛看向花榭亭,脸上的温良破裂了几分,若是到现在他还只认定玲珑阁不过是个棋阁的话,那他真是笨到家了。 单说今天所看到的这些人,即使是父皇出动,怕也不过如此。 可没想到顾容桓不用显身,只一盘棋局就能在江湖上有如此威望。 邹盛想起今天宫里传来的消息,叶青已经回禀父皇,白虎杀人一事决非邹光所为,至于不见的尸体他却没向父皇透露一个字。 他原本以为因这事父皇会恼了邹光,却没想到就这么容易地让他逃过了一劫,一想到此邹光语气不善道,“顾先生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只是一局残局就牵动了整个长安城大半数有权有势之人。不过,本王一直很好奇,顾先生是如何与太子相识,又为何要参加太子寿辰,以致从陵谷不远千里赶赴长安。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顾容桓面色一凝,转头看向邹盛道,“何以见得?” 虽他面上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可邹盛明显听出他话里停顿了一下,他知道他猜对了,果然顾容桓来京并不是为了太子的寿辰,而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虎杀人一事发生的那天,有人见到顾先生的马车曾停在不远处,在那里呆了近半个时辰;之后叶青便奉父皇之命搜查此事,却发现尸体失踪了,后来将整条珍珠街以至相领的四处巷子都快翻过来,却依就没找到尸体,但昨晚叶青带人是不是搜查了顾先生的宅院?” 顾容桓眸色如常,平静道,“没错。”盛王果然手眼通天,连他曾在街上停留过一会都能知晓。而太子事前竟连尸体失踪都不曾发觉,光从这一点来看,盛王就比太子厉害上许多。 邹盛脸上显出几分得意,终于笑得有几分真心来,“那就对了,叶青不会平白无故在明知那处宅院是皇兄送给你后,还会顶着得罪皇兄去搜查宅院,所以唯一最有可能的解释,那就是叶青已经找到有关那具尸体的线索,而这件事与你有关。本王想问顾先生一句,那具尸体你藏在哪了?” “盛王就这么肯定是顾某将那具尸体藏起来了,为什么不是将他埋掉或是直接处理了?”顾容桓语气微冷,好似真被他说中了一般。 一阵风吹起簇簇竹叶,瑟瑟而响。 邹盛被他问得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心底一下子豁然开朗道,“你是说......,”仔细想想,他在此事上差点忽略了一个人,白虎杀人一事出自朝阳殿,而顾容桓又是邹光请来的,谁都不知道顾容桓和邹光之间是什么关系,但看邹光此次请顾容桓花的心思来看,顾容桓很受邹光重视是事实。 顾容桓并未过多的解释,而是由着邹盛将此事往邹光头上想。 等他想得差不多了,顾容桓才加了一句道,“其实尸体并不止一具,但叶统领行事却过于谨慎。”谨慎而畏惧,不够有气魄。 顾容桓抛出这两句看似毫不相干,但唯有深知此事且同时与叶青有过接触的人才能听得懂。 白虎杀人一事并不像表面那般简单,听说那只白虎不过是只幼崽,虽有一般老虎的凶性,但被人捕捉后,投食的肉类应该都是普通猪肉,可为何一到朝阳殿,突然会性情大变,只吃起人肉来。 若是盛王对此事毫不知情,他应该只知道邹光买了一只白虎,而那只白虎在几天前咬死了一个人;而不会去关心这只白虎在府里,吃的是什么? 若他能听懂这两句话,那白虎杀人一事定是他一手策划。 至于叶青,盛王定然在此事上与他有过接触,那处宅院昨晚除了他们五人,断不会再有人能进得其内。 即使盛王安插了人在太子身边,也是徒劳。 而对于叶青明知他的身份,却执意得罪太子之事,除了他心知肚明,邹光有所怀疑外,能将其事告诉盛王的,除了当事人叶青外还能有谁? 邹盛别有深意道,“顾先生真是好心计,怪不得能得皇兄如此重视,果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雷厉风行。要不是有顾先生相帮,若单是一个叶青还不足以替皇兄掩盖此事。”怪不得这几天,他听着白虎杀人一事的风波小了好多,原来是这顾容桓插得手。 两个月前,他特意带着立刀,立刀就是那只大雕,在跑马场上激了邹光一把,事后果然有人向他禀报邹光要去困兽场买一只苍狼。 苍狼虽是野兽中个头不算最大的那种,可其身上的兽性却是极难驯服,至今他也没见过有人驯服了苍狼还能好好地将它养在身边。 若邹光真去困兽场买了苍狼,那接下来他也就省事了。 可偏偏在半路上,他看中一只幼虎,还当机立断买了下来。 为了能当上太子,为了让众人俯首称臣,他就只能把挡在他前面的人除掉。 所以他让人给那只幼虎下了点药,虽然邹光一直有买贱奴喂养那只老虎,但是没用的,那种药一旦进入老虎的身体,只会让他的凶性一天猛似一天,迟早白虎吃人的秘密就会暴露出来,而邹光买贱奴喂养白虎一事,就会被众人所知。 经此一事,朝臣上原先投靠他的,怕都要在心里惦量一番,指望扶持一个残暴无情的太子登基而光耀门楣是不是在痴人说笑。 而处于中立的朝臣,定会一力倒戈于他,再加上暗地里投靠他的人,邹光的太子之位定然不保! 事情果然如他预料的一般,白虎当街杀人,章太师朝堂激愤,群臣心意动摇。 可他料全了所有的事情,唯独低估了父皇对邹光的偏心,不仅毫无废他之意,竟还派出锦衣卫统领叶青暗地里掩盖此事。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邹光这次也聪明了一回,竟然听从了左扬的提议,找来了一个与此毫不相干的顾容桓来遮盖此事。 眼看他的太子之位就快到手,竟横地里却冲出一个什么顾容桓来,不仅一手坏了他的好事,还让邹光多了一方助力。 邹光心底冷笑连连,竟然这顾容桓不懂知足,放着好好的玲珑阁不待,一出来就要与他做对,那就别怪他斩草除根。 不过,他一向冷静自恃,知道如果无缘无故杀了这顾容桓,只会给邹光那些人落下口实,更严重地怕是会引起父皇疑心。 再说那天父皇将他召进御书房,话里显然已存了试探之意,好在他藏得深才对付了过去。 所以他决不会笨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上。 可顾容桓啊顾容桓,我虽不急着杀你,可邹光那个愚蠢至极的家伙却恨不得你死得更快一些。 若不是他一下子得意过了头竟想给你和栾姻牵线,好让本王颜面尽失,本王还真一时想不到如何把你悄悄给灭了。 本王喜欢栾姻天下皆知,又加之先前在栾府受的气,本王杀了你后只需说是一怒之下不小心失了手,恐怕所有人不仅不敢多说什么,也决不会将你的死怀疑到白虎杀人一事上。 第十章 输赢未定 顾容桓似没看见他眼里浓浓的杀意,只是指着花榭亭的那局残棋道,“盛王可愿和顾某打个赌,就赌最后能进入那花榭亭的会是谁?” 邹盛脸上不屑一笑,一个将死之人不赶快买顶棺材以备后事,竟还敢跟他打赌。竟然他都不嫌命短,将眼里的杀意收敛住道,“顾先生想以什么为赌注?”他也不妨陪陪他。 “敢问盛王今日找上顾某,所为何事?” “本王听说顾先生有意栾姻,可栾姻是本王内定的妃子,顾先生如此冒犯本王的妃子,实为不敬,顾先生应该知道对皇室不敬该判何罪吧!” “看来盛王今日前来,是要带顾某去天牢。”不敬之罪,仗毙。可邹盛因不会这么笨到,以这个借口来杀他。但以目前所看,惦记他这条命的人可真不少,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盛王,就不知道他们谁更有能耐些,能把自己这条命给拿走。 邹盛只想悄悄把顾容桓给解决了,怎可能会送他去天牢让他有机会说出不利于自己的话来。但他又怕顾容桓察觉,只好转移话题道,“顾先生还没告诉本王,赌注是什么?” 顾容桓想起那人,不知想到什么事脸上浮起一丝笑,语气却是淡漠道,“一个人。若是顾某胜,王爷要帮顾某得到一个人;若是王爷胜了,顾某同样帮王爷得到一个人。” “你想得到栾姻!本王劝顾先生别多想了,栾姻这辈子只能是本王的妃子。”邹盛气急败坏道,虽说得言词凿凿,但心底却是一虚。刚见到顾容桓的样子,再一想到左扬的那番话,邹盛就觉气恼万分,也是在那时他便起了杀心。可他永远也不肯承让,他一个手握重权的王爷会比不过一个棋士。 “盛王想多了。”顾容桓脸上的笑早已消失,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语气更是淡漠了几分。 “那是谁?”邹盛急问道。 “许公公。” “你要得到他做什么?”许公公不就是太子身边挺得宠的一个太监,顾容桓要一个太监做什么! “给一个人送出。”顾容桓对于一些影响不大的事情,向来喜欢实话实说,只是言简意赅了点。 可他如此实诚,至于听的人听不听得懂,那就真不关他什么事了。 邹盛听得更加奇怪,还想再问下去,就见顾容桓侧身一转,往台阶而去,边走边道,“若王爷有意打赌,就跟顾某一起去看看结果。” 顾容桓已听手下禀报过,冲着残局来的除了一些朝官和富商外,这些人中身份最高的莫过于左丞相府的大公子左清阳,右丞相府的二公子罗明远,还有平章政事府的两位公子孟青、孟然,以及国舅公子李景玉。 他刚到长安第二天,就听闻孟府有喜,着人一打听原是孟府新添了子嗣,正在广而告之,宴请宾客。 他因着太子的关系,进去坐过一会,对四公子孟青和二公子孟然有几眼相熟,所以走至花榭亭时,便很快认出了这两人。 顾容桓又多看了孟然一眼,看他身上衣服的颜色,这才发觉被自己刚才当成盛王的,原来就是他。 孟然年岁已三十有余,与刚才所见的盛王年岁相近,而其弟孟青小他八岁,倒是与正一同坐着的李景玉、左清阳、罗明远他们更为相近。 对于李景玉、左清阳、罗明远三人顾容桓并未见过,反倒是执着扇子的人抬头冲他一笑,让他想起站在楼阁上曾见他下棋时心思不宁。 孟然已经输下阵来,换孟青上场和罗明远对战,而李景玉和左清阳,观其棋局两人的棋术相当,越下至后面考验的不再是棋术而是他们两人的心术。 邹盛大步走过来时,看到坐着的人明显脸色一僵。 孟然看到邹盛出现,眼神匆闪,见所有人都专心于棋局,便小心地走过来行了一礼,“见过盛王。” 邹盛看了他一眼只点了下头,专心观察了两方棋局一番道,“顾先生那个赌,本王应了,不知道顾先生要赌谁赢?” 观其两方棋局,已呈胜负之势,顾容桓不甚着急道,“盛王懂棋吗?”看来孟平的确不适合从军倒更适合做官。 孟然刚才就注意身边这个英英玉立的男子,见盛王喊他顾先生,他的心思也不是木的,当即想到他就是那位玲珑阁主顾容桓。 他心底很是吃惊,江湖人传言的玲珑阁主顾容桓几近神化,故而让他一直以为玲珑阁主顾容桓当是个近古稀之年的老头,却断然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 可听他刚才所说之话,显然有小看盛王之意,孟然一急就脱口道,“盛王十一岁拜于棋圣白老门下,就曾得白老夸他天资英才;十六岁以一敌十,将白老门下十名弟子全部打败;二十一岁,丹国皇上派遣五名顶尖棋手与盛王会战,皆被盛王打败;再者,盛王这些年棋术愈加精湛,在下想,比之玲珑阁主你也不逞多让。” 他一句比之玲珑阁主也不逞多让之话,如一道惊雷,炸得众人心神倶乱,再无半分观棋局之意。 就连邹盛也紧皱了下眉头,心里突然跃跃欲试起来想跟顾容桓赶紧比上一场,看他棋术是否真如江湖所言那般了得,竟真的能胜过自己曾经的老师白安石。 玲珑阁主四字,一下子让众人热议不断,更遑论这其中还提到了盛王,众人心思活泛,全都一边给盛王行了礼,一边无数道目光扫视着顾容桓。 这目光中有好奇,有打量,有猜疑,各人有各人的思量。 席上坐着的四人,神情皆是一顿,左清阳第一个看了过来,原来他就是父亲所说那个难以对付的玲珑阁主顾容桓。 李景玉很是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子,眼睛看着那道湛蓝身影,也不知为何笑得三分狡黠七分得意。 至于孟青和罗明远,皆是一脸吃惊,盯着顾容桓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顾容桓神情未变,语气一如刚才那般不甚着急道,“如孟二公子所言,盛王应是一个精通棋道之人,不知可还记得下棋之人有三不可为?” “不可轻敌,不可使诈,不可有凶心。”邹盛有些急吼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他一向是一副温良敦厚的样子,别说发怒恐怕连皱一下眉头都没有过,能有此失态足见其心底该有多大的怒火。 人的心思最是微妙,邹盛这一吼,让众人的心底都凉了一下。 顾容桓却全然不在意,或者说在众人眼里,顾容桓真是不会看脸色。 他好似这才回转过头,看向邹盛道,“能请王爷再详细地解释一下,这三不为各指的是什么?” “顾先生是不是真觉得本王不懂棋,所以要考验本王一番,还是顾先生占着棋术精湛,不将本王放在眼里。”邹盛硬压下怒气,想将刚才的失态掩盖过去。 “顾某不敢,只是请教。” “本王也并不是那气量小的人,竟然顾先生有此问,本王就给顾先生解释一番。所谓轻敌,便是指轻看对手,出现让子来侮辱对手的行径;所谓使诈,便是以奸诈的行为多下或者偷棋的卑劣行径;所谓凶心,就是有小人之心,不肯言输,起了谋害对手之意的行径。其三不可为者,凡下棋之人所犯,轻者当场可判其输,重者可以辱棋之罪收监。”邹盛故意将三不为说得如此直白,是决定了一定要跟顾容桓比上一场。 他心里又认定自己棋术远胜过顾容桓,担心顾容桓在棋局上使诈而不认账,所以将丑话先摆出来,好到时候可直接判顾容桓输。 见邹盛说这段话时,眼里怒火忽明忽灭,一直盯在他的身上,顾容桓这才想起那孟然最后的一句话来,眼神微冷。 他突得想到那人常爱说的一句话,这世上总是有些无聊之极的小人,顶着各种噱头到处给人找麻烦,但却自惹了麻烦上身还一副愚蠢之相。 两方棋局已分胜负,孟青眉眼神色间藏不住地得意,但不知在顾忌什么,却是拱手向着罗明远抱了抱拳,“多谢谦让。” 罗明远脸色不好,手中还紧抓着一颗黑棋子,只差一颗,就一颗,他就赢了,这让他如何甘心! 李景玉拿着锦扇拨弄着木碗里的白玉棋子,莹润的双眸微黯,看着左清阳轻叹了口气。 左清阳倒随了其父,也是精于算计,对于李景玉这副样子,却还能装作好心好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景玉你叹什么气,清阳还没恭喜你胜了此局呢。” 李景玉沮丧道,“可我回去,父亲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这是为什么?” “因为父亲常说居于宗人府往东南的平章政事府再往西北的左丞相府再往西的国舅府的西边有一府的公子,琴棋书画无不通晓,下棋更是颇为精湛,说我这差强人意的棋术要是能赢过他,肯定是胜之不武,要是敢回去就打断我的腿。可我一想,清阳的棋术也颇为精湛,肯定比那个人要更胜一筹,我竟然赢得过清阳要是再去跟那人比上一局,肯定也能赢过他。可要是我真的赢了,我父亲不就要打断我的腿。” 左清阳因刚才输棋,输给的还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李景玉,心情本就郁闷,要不是他能忍,还能装出大度的样子,换作他人一定当场发作。 现在听李景玉这般说,他倒对那人有些好奇,如果李景玉的父亲说得是真的,今天他虽然输棋给李景玉丢的面子,或许可以从那人身上找回来也未可知。 第十一章 孟家兄弟 按规定,胜出的李景玉和孟青两人还要再比一场,定下胜负,然后由最终赢的人进花榭亭与顾容桓对决。 四个青衣小厮走了过来,正要将两方棋局的棋子收进木碗里放好,却被顾容桓制止了。 孟青和李景玉正坐在空闲下来的席子上休息,两人都不解顾容桓此举何意。 顾容桓让人用白布盖住棋盘,语气淡漠道,“刚才的棋局有失公允,我定罗公子胜。”孟府和罗府皆已投靠盛王,且两家还有意亲上结亲,若真如他们之意,京中怕很快就要血雨腥风了! 罗明远正满脸不甘心地躲在人群里,听到顾容桓的声音,不敢置信地钻了出来,“玲......玲珑阁主,你......你说什么,你说刚才那局是我胜了!” 孟青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气恼道,“玲珑阁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厉害,我本来敬玲珑阁乃是天下第一棋阁,所以对玲珑阁主也多有敬重,却没想这天下第一棋阁不过是徒有虚名!” 孟然气得看向邹盛道,“王爷,我刚才所言不虚吧,看这玲珑阁主今日的行事作风,想来江湖上对他棋术高到让人望尘莫及的传言多半都是假的。” 李景玉有些担忧地看向顾容桓,孟青和孟然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是清楚,还有盛王别看他表面敦厚,其实比太子还要难对付;顾先生一看就有些文弱,怎么都不像是他们的对手。 他莹润眸子一转,突然惊道,“我们都被骗了!” 孟青忙附和道,“李公子说得不错,我们都被骗了,我看江湖传言玲珑阁藏着稀世棋经千万卷,玲珑阁主所设残局,无人可破都是骗人的!竟然都是骗人的,我觉得没有再比下去的意义,李公子你觉得呢?” “孟公子的意思是不想再入花榭亭破残局了!” “当然不想。”孟青想也不想就回了,只是心里却巴不得李景玉赶紧退出,他可没傻到忘记这次来的目的。 想起父亲说的那番话,孟青看了孟然一眼,两兄弟脸色都是凝重。 圣上痴迷下棋,更是对棋经爱不释手,若能破了残局得到一卷稀世棋经敬献给圣上,不愁孟家不平步青云。 邹盛心里不见有多恼怒,因为平章政事和右丞相皆是他的人,所以不管是孟青胜还是罗明远胜对他而言都一样。 可他因刚才答应跟顾容桓打赌,一想到剩下的两人便是他们的人选,认定顾容桓此举是猜到以李景玉的身份,自己最有可能选的是孟青。 而顾容桓也是棋中高手,一定是看出孟青的棋艺在李景玉之上,所以想将不如孟青的罗明远换上。 “顾先生今天可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众人皆看得清楚明明是孟青胜了,不知道顾先生是如何昧着良心竟说是罗明远胜了。” “就是,原来玲珑阁主,也是这等起子小人。”孟然见邹盛帮着他们出声,忙附合道。 顾容桓看着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执着把扇子摇晃来摇晃去,看向孟青道,“竟然你不想比了,那就是本公子胜了,你们也不必多说了!” 众人都被他说得一愣,有些转不过神来。 孟青和孟然看着李景玉有些发傻,倒是盛王凌厉地盯着李景玉。 顾容桓显然又因其他事而分了神,也不知算他幸还是不幸,刚才众人所说的他话他虽都清楚明白地听着,但因心思不在其上竟是毫无感觉。 安意先前因有事离开了月满楼,现在刚回来正好撞见太子,便快步过来通报了一声。 他刚一通报完,太子就已经出现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动。 邹盛看到邹光,亲切地走上前,露出几分笑道,“皇兄,你怎么也来了!” 邹光心情不错,可能因白虎杀人一事的风波已经过去,又加之不久后又是他的寿辰正好借机得了那千万卷棋经,想着又能借此拉拢朝臣,感觉事事顺心,脸上也大笑道,“本太子这几日吃腻了府里做的菜,想着月满楼的菜色不错便来尝尝鲜,却没想到原来顾先生今天在这里设下了残局,引得这么多人前来甚是热闹。顾先生不会介意本太子来看个热闹吧!” “太子言重了。”顾容桓向着太子一拱手道。 邹盛下意识扫了顾容桓身边青衣的少年一眼,看来定是顾容桓怕等下阴谋败露,收不住场就让人去偷请了太子过来。 可太子算得了什么,没有左扬和皇后给他撑腰,他就是一只纸糊的老虎,空有一副架子罢了。 孟然毕竟比孟青多历了八年人世,这件事其中的条条道道理得自然也比孟青清楚,而且自其父孟平投靠盛王后,他就与盛王来往密切,所以对盛王的心思也能看出来一些。 他突然大声道,“太子想看热闹真是来对了时候,刚才顾先生竟不顾众人眼见的事实,非要说一个输了的人赢了,太子你说顾先生此举是不是枉为君子?” 邹光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是怀疑地看了一眼孟然,便紧盯着顾容桓,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左扬昨晚曾说过,顾容桓这个人很难对付,要得到棋经的上上之策最好是他心甘情愿自己拿出来,照左扬昨晚所说,他现在最应该地是去拉拢顾容桓,而不是去得罪他。 可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去反驳孟然,让众人以为他和顾容桓一样枉为君子,这个面子他又丢不起。 顾容桓看到太子盯完自己就去盯左清阳,可惜左清阳一直低着头,连刚才他说罗明远赢了,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众人几眼,就又站在远离众人的角落,脸上晦暗莫名。 反倒是刚才,眼睛喷火似地扫了他身边的李景玉一眼。 顾容桓算是知道世人评价太子愚昧无知,狂妄自大是从哪来的,一个疑心极重又没主见且好面子之人,又不像盛王那般会隐藏,的确当得起这八个字。 他看向孟青和罗明远两人,神色平常道,“刚才那一局,孟公子以一子胜了罗公子,可惜......在棋盘上却多走了一步。”孟青的棋艺比孟然要高,但与罗明远相比还有差距。但,下棋取胜者并非仅靠棋艺高低而定,要赢下一盘棋,不仅要用心看出棋盘上自己的优劣之势,更要揣摩出对方落子之意,若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或能做到未雨绸缪,即使一时失势最终也会获胜。 可孟青输就输在,诡诈之上。从他开始落第一颗子,直至第八颗,他一直在试图迷惑住罗明远,在落下第四十二颗包围住罗明远三颗棋子后,他借落子袖中暗藏一子,袖子一挥间先落下了一子,又将另一子落在自己这边难以发现的暗角。 可也正是他多落的这颗子,最终收了罗明远七颗棋子,以一子险胜罗明远。 “你......你胡说。”孟青没想到顾容桓竟然看到了,吓得有些发慌。 第十二章 复棋 孟然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为了能破今年顾容桓所设的残局,他们备了好几条后路,多下一子就是其中一条,在家练习时他们瞒过了府上所有的人,而孟青更是熟练到连他都发觉不了,他想不通刚才在知道顾容桓的身份后,他明明挡在了顾容桓前面而顾容桓站的地方离孟青又不近,他是如何看到孟青的动作。 但他决不能让别人也认定孟青做了这件事,不然孟青的名声就全毁了,他看向顾容桓更加气愤道,“顾先生,说话要讲究证据,难道你是欺孟府没人是吧。何况这里自有盛王和太子在,由不得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下臣希望盛王和太子能给下臣一个交代,像顾先生这种蔑视和诬陷朝官的极恶之徒,该当何罪!” “应收监,由慎刑司代为查清此事,轻则重打四十大板,重则打八十大板。皇兄,你说是吧?” 众人见盛王开口,心知盛王是站在孟家兄弟这边,不管刚才是否信了顾容桓的人,都紧闭着嘴巴。 邹光紧皱着眉头,早知道他今天就不应该过来,要不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说盛王一个人也没带单独来见顾容桓,所以他才疑心盛开要来拉拢顾容桓,所以在召待完栾景幕后,就急忙赶了过来,没想到却撞上这么一件祸事。 顾容桓这个人也真是的,看起来文文弱弱,没想到竟这么能惹事,先是叶青,现在又是孟家兄弟。 邹光可不会去想谁对谁错,他判断谁好谁坏的唯一标准,就是谁会给他惹麻烦而谁不会。 顾容桓不欲与他们强辩,只是走到一张席子上坐下,右手和左手同时执着一棋,右为黑左为白。 黑子先行,白子随后。 众人先是不解,直到顾容桓将棋盘摆满一半时,众人渐渐看出门道,顾容桓竟在复棋,复得还是刚才孟青和罗明远所下的那盘棋! 李景玉早就搬了个板櫈坐在顾容桓身边,莹润的眼睛难得显出几分呆意呆气,竟盯着棋盘一眨不眨。 邹盛看到孟然和孟青脸色顿时变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到刚才自己替孟然说的话,只恨不得将孟然这个蠢笨之人一脚踢了出去。 他现在哪还有心思待在这里,想起邹光来时的话,便小声道,“皇兄,时候也不早了,若皇兄吃腻了府上的菜,要不到臣弟府上,臣弟府上正好新来了个做蜀地菜做得不错的厨子。” 邹光见邹盛要走,自然不会多留。 两人刚走出月满楼,顾容桓已落下最后一颗黑子。 若按先前的棋局,最后落下的是白子,有人已按捺不住地掀开先前棋局上盖着的白布,不少人数了数两边棋局的黑子和白子数,发现顾容桓所复原的棋局,少了一颗白子,多了七颗黑子。 其中不少记性不错的人,想起孟青最后落下一颗白子,而吃了罗明远七颗黑子,也渐渐明白过来。 孟青脸色铁青一片,向趁着混乱逃走,孟然也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却偏有那爱出头之人,见盛王和太子皆已不在,没人给孟家兄弟撑腰,便将他们两人给拉了回来。 李景玉眨了眨眼,一脸崇拜地看着顾容桓,突然不知从拿顺过一杯茶来,就着席子直接双膝跪在顾容桓面前,“师傅,请喝茶。” 绕是安意再安静,也狠瞪了他一眼。 顾容桓看着那杯茶没动,淡淡扫了他一眼,站起身道,“今天的对弈到此结束,李公子和罗公子暂且请回,明日再定胜负。” 众人看了大半天热闹,也渐渐散了,反倒是孟青和孟然有所手足无措地站着,见顾容桓真的已经离开后,才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问,那顾容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安意本要离开,见李景玉拿着锦扇拨弄着木碗里的白玉棋子,双眼黯然,一边叹着气一边用另一只手拿起锦扇拨拉出的几颗白玉棋子丢着玩,终是不忍地站住了脚。 见众人都已离去,他才有些无语道,“阁主怎么能喝别人喝剩下的茶水,真不知你是笨还是故意的。” 李景玉双眼一亮,激动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原来顾先生不是不收我为徒弟,而是我......是我的错。” 安意看着李景玉手里的棋子,没好气道,“阁主说过,坏一颗陪一百两。” 李景玉正好抓了五颗,他乖乖地将棋子放进木碗里,眼睛里全是笑意,见安意要走忙从袖子里抽出一千两奉上。 安意也不客气地收了,怎么说以前上赶着给阁主做徒弟的,哪个不是抬着几十担的金银玉石往山上送,可阁主连看都不看一眼;要不是安意知道阁主有意要收他做徒弟,他刚才也不会多言那几句,收他一千两实在是太少了! 当晚,顾容桓正从花榭亭往自己的宅院走,就看到一个东西被人从墙外扔了进来,扔得还挺准,就扔在他的脚下。 打开木盒一看,竟是两只乌黑发亮的墨玉碗。 一小块墨玉就价值连城,更别说是两只整块墨玉所雕用来盛放棋子的碗了。 李景玉趴在墙头,冲着顾容桓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师傅,拜师礼你先收着,徒弟明天再过来给你叩头。” 说完便一溜跃下墙,身影在黑夜里闪了几下便不见了。 第十三章 朝前争端 五更时,内城朝官都穿戴一新,坐着各自的轿子进宫。 在这一顶顶或青或红或紫的轿子前,有一辆四角挂着金色小铃铛的锦色马车分外显眼。 马车上写着一个楷体的黑色栾字,正是宗人令栾景幕马车。 要说起这宗人令栾景幕,未免让听者不得不唏嘘一番。 他自幼丧母,未及冠父亲又病死,家中仅有一个老祖母含辛养育他至大,好不容易在其二十四岁那年考中进士,喜讯还未传至家中,其祖母却因太过辛劳一日睡着后,再没醒来。 其事后,栾景幕悲痛交加,越发勤勉,后得了开国先皇的常识,破格在军中做了名中军师,结果未满三年,又因开国先皇突然旧病复发,军心大乱,他这名中军师也因谋划不当差点被处以极刑。 若非后来得当时已位居尚书一职的李陇之女李汐云爱慕,不顾父母之意强自嫁入栾家,又得李陇在朝中多方权衡,才将极刑换成入狱三年。 结果狱满出来,这连国的天下却已经变了,先皇已逝,未满十岁的太子继位不过两月,又因悲痛而死;传位于丞相邹汮。 而他也因李汐云有个做了皇后的姐姐,而一跃成了皇亲国戚,被委以了宗人令一职。 仕途跌宕,虽官职看似越来越高,可栾景幕如今的心境,却如一块旧铁,锈迹斑斑。 栾府马车上,栾景幕阖着双眼,双手拢在袖子里,抱着一个绿色的奏本。 这本奏本上所写的无非是平章政事府,新添的那一个子嗣的生辰、名号、所配的丫环数、奶娘的名字等等一切详细的记录。 这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宗人令所负责的事,说穿了其实就是动动笔杆子,将皇室贵戚的档案记录在册。 所以,宗人令虽说是一个正一品的官,但却是个顶闲的职。 栾景幕心里头还压着另一件事,一件与他职权毫不相干之事。 年前西北一战,少将军栾垠应战出征,今大获全胜而归,朝野声动。 栾景幕心中想的正是此事,他在想垠儿虽大败夷人,可夷人生性好战,光是近五年来连国就和夷国打了十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虽连国胜多输少,可夷国却愈败愈勇,直到盘踞连国周边,不肯退兵。 按理来说,夷国不过是个番邦小国,兵力最盛时也仅有五万,根本不是连国四十万大军的对手;可连国这些年内忧外患,边界又烽火连天,致使大军主力散落。 而垠儿此次所带领的将士就仅有二万,若不是夷国因这些年战事损失的兵力过大,这一战根本不是凶多吉少,只怕是必输无疑。! 可夷国这样一直盘踞不去,而其他国家又对连国虎视眈眈,栾景幕最担心的是,常此以往,连国国力衰竭,怕有灭国之灾啊! 到了封龙门前,文武百官下轿的下轿,下马的下马。 栾垠从一匹红棕色高头大马上一个利落翻身而下,大步走到刚下了马车的栾景幕身边。 众臣如鱼般涌进封龙门,虽各自低着头往里走,却不妨碍他们相互打招呼和寒喧。 栾景幕正在前面走着,一边注意听着后面人寒喧时带出的朝事,一边与栾垠说着此次战事上的事。 “父亲,此次战役儿子虽取得了胜利,可损失惨重,儿子手下本有二万精良,光是这一战就折损了八千!要是再这样打下去,死的人还会更多!”栾景幕虽好战,可那也是为了守护连国不得不战,但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与他同吃同喝的兄弟,突然一批批地死在战场上,这比割了他的肉还让他痛苦。 栾景幕心里也是一惊,吃惊道,“那夷国呢?他们折损了多少?” “夷国本有三万兵力,最后折损了一万。”虽然大败了夷国,可栾垠想到自回京后,来栾府恭贺的人不少,就连太子和盛王对他也愈加殷切,可他今日所得的一切却全是靠将士们的鲜血换来的,他就高兴不起来。 栾景幕担忧道,“夷国一直不肯退兵,其兵力硬是从五万打到了二万,虽说夷人好战不假,可夷国的皇上难道真不担心这般打下去,夷国会面临灭国的危机吗?” 栾垠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但他倒是想起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来,浓眉紧锁道,“说起来与夷国交战过几次,儿子觉得夷国战术的确很奇怪。父亲可还记得儿子在山靖关一站中发来的书信,山靖关那一战,夷人异常凶狠,先截断了连军的退路,又在山石间设下埋伏,致使连军几近灭亡。儿子只好发了书信请求援兵,可书信走了不过三天,夷人却突然从山靖关里,撤走所有的兵士。” 突然后面起了一片不大的响动,栾景幕回头看去,就见孟平将一个朝官用力往边上一推,自己跛着脚阴沉着脸向他走来,注意到栾景看过去,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绕过他直接走远了。 栾景幕认得那被推倒之人,乃是右丞相罗浩的一个门生。 栾景幕与他同朝为官,这来来往往间,还曾与他有过几次把酒言欢。 再看向另一旁,刚还和身边之人有说有笑的右丞相罗浩,早已气得胡须直颤,一双不大的眼睛死命地瞪着孟平的背影。 罗浩本来顾念着与孟平一同在盛王手下做事,要是闹僵了对谁都不好,所以对昨天之事只当不知道一般,从未在人前提过。 可刚才有几个嘴碎的,说着朝事竟不知怎么地提起了月满楼那事,不免就拿自己的儿子罗明远和孟平的四儿子孟青相比,言语间也就多番恭维他教子有方。 罗浩见自己的儿子被夸自是开怀,可却被孟平见到误以为他有嘲讽他之意。 后来事态就演变成了这样,可罗浩也是官居右丞相一职,当着众人面,被孟平扫了面子,心里自是气恨上了孟平,且他自认昨日孟青一事,定是孟平授意,两事一搅合,两家不生仇恨也难了! 所有人都站住了脚,各人心思百转千回,但无一例外都清楚知道平章政事孟平闹出的这一出,都是因昨天其四公子孟青在月满楼下棋使诈,丢尽了孟府的面子。 可这事究其原由,也是孟平没将自己的儿子教养好,让他做出那等卑劣之事,这怎么也不能怪到右丞相头上。 虽然气氛僵直,栾景幕却心思深沉,知大家都是在朝为官数十载的人,断不会在皇宫里就闹出事来,故而只是多看了几眼,也不再为此事耽搁而是继续往候圣殿而去。 第十四章 恶疾发作 月满楼今天门扉紧闭,只在拐角后院开了一间小门。 有马车声间或响起,小门前早已守着的两个下人,便走上前去,一人领着马车上下来的贵客进去,一人将马车牵到一边拴好。 因昨日一事一下子牵连到了两府权势极大的朝官,今天来的官员明显少了许多,反倒是各地的富商,幕名前来的却不在少数。 进了月满楼的人,做官的看不起生意人满身的铜臭味儿,而生意人又看不上做官的酸腐之气,所以自发地便官做官,商做商,分成了两堆。 楼阁小榭间,突见一个穿着海棠红华裳的女子走了出来。 众人等她走近一看,只见她眉如翠羽,玉鼻樱唇,面如明月,端端是个清丽无双的女子。 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俏丽的丫环,身上竟是同一般小门小户家的小姐装扮。 来月满楼次数多的贵客,一眼就认出了那女子,嘴里直唤着月娘纷纷涌了过来。 众人都知月娘是月满楼的掌柜,本名叫林遥月,出身于商贾之家。 十一年前,商贾林家乃是长安排得上名头的富商之家,所经营的金器曾是宫中每年必进贡的物品之一,与岭南以药材起家的南家一同并称富商之首。 在当时,商人间谁不识得林家,就是今日在场的众富商,或是与林家有过生意上的往来,或是曾在林家门下做过管事,可以夸张地说一句,他们今日有此番成就,都拜当年林家所赐。 可惜盛极一时的林家却突遭了横祸,林遥月之父林置正值壮年不知为何突染恶疾,一直久治不好,家中散尽了钱财治病,却没个两三年就去了。 又因其膝下无子,林遥月年少,无力承担林家祖业,自此林家便一贫如洗,原先的丫环下人,眼见林家倒台拿不出工钱来,便拿走了林家所有值钱的东西。 而林遥月之母经此巨变,也因承受不住打击,用白绫上吊自尽了。 整个林家,从盛极而衰,竟只剩林遥月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孩子。 至于林遥月后来又是如何成了月满楼的掌柜,那就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林遥月居于众位男子之间,一笑一怒,一娇语一呵斥,即不显得轻佻也不装作过分清高,往往是几言语间就能哄得众人开怀大笑。 她眼角余光看到安意往松桓苑去,想起一事来心里不免着急,也顾不得众人还在场,便小声吩咐了身后一个叫鹊儿的丫环几句。 那丫环低着头退出众人的视线,就着急地小跑着去了。 藏于竹林间的松桓苑,是月满楼最幽静的地方。 月满楼的老顾客都知,月满楼是个以价待客的地方,这里不仅有全长安最好的酒食,也有全长安最好的院子。 可要想住月满楼的院子,并不是有钱有势就能住得起的,月满楼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要住院子,月娘说了算。 月满楼共有十二间院子,不多,但每院皆像一栋独立的宅院,这十二间院子又分四等,且分别是四间女院和八间男院。 安宁公主出嫁前想一睹其夫君神采,便曾在三等棠轩苑住过;而三年前丹国太子来访,一眼就定了二等成德苑做为在连国时除了使馆外第二个下榻之处...... 也正因为如此,能住进月满楼便成了一种人上之上,尊贵无比的象征,而至于想入住之人则只有提前三月定下才行。 可也有那耳通八面之人,纵观了月满楼所有入住之人,即使是贵为一国的太子和公主,却惊奇地发现,竟从没有人曾有幸住过月满楼一等的院子。 非月满楼一等院子稀少,它如其它二三四等的院子一样,也有三间,分别取名为松桓苑、碧月苑和流华苑。 碧月苑便是林遥月一直所住的院子,自不必多提;可这松桓苑和流华苑,月满楼的下人都知,两座院门前常年挂着一牌,上写有客二字,却是一直不见人居住,实乃月满楼奇事一桩。 可更奇的是,前几日刚轰动一时玲珑阁主顾容桓昨日竟入了月满楼,且被林遥月亲迎进了松桓苑,众人心里纷纷猜测,莫不是这位名动天下的玲珑阁主和这月满楼掌柜月娘本就认识;更是有人大言,他们怕是郎情妾意,早已成了百年之好; 甚至有人据此,还传出一件件与两人有关的风花雪月之事,不过,这全是后活。 安意之时已到松桓苑,还没进去就被守在门口的张横、李沛一把拉了回来。 两人都是紧张地一头地汗,一只手虚握在腰上,那里以前别着一把他们两人形影不离的大刀,只是入了京后,顾容桓怕他们身份暴露,便让他们将刀收了起来。 安意知道他们不让自己进去的原因,他们肯定是事先得阁主之令,不准放任何人进去。 在来京时他就担心过阁主会病发,阁主那病伤在眼睛,一发病起来目不能视,若不能视物也就罢了,偏偏这病发作时身上的骨头就像被人一块块折过一般,要是只是一直痛下去也好,至少这么痛过后也会多多少少麻木一些,可偏偏阁主这病发作时是一阵痛过一阵,让你连麻木都麻木不起来。 再说来时,长安已是秋时,正是阁主最易发病的时候。 屋内一直静悄悄地,好似一点声息也无。 鹊儿赶来时,自是被拦在了门口,好在她不是第一次来这,知道这里的规矩也不敢硬闯,只是把月娘交待的话说了。 原来林遥月也是知道顾容桓这病情,刚才看到安意突然心口发紧,又见顾容桓久久不出现,就猜测是不是病发了。 张横和李沛信得过林遥月,可却信不过她身边的丫环。 毕竟林遥月是阁主的人,可这丫环却不是,当下自不会把顾容桓病发的事透露给她。 好在那鹊儿也是个机灵的,看这三人的紧张样,就猜到了些什么,回去就将此事告诉给了林遥月。 只半个时辰,林遥月便带着一位大夫急匆匆地赶了来,那大夫蓄着山羊胡,举止间颇有些仙风道骨。 张横和李沛还有安意只拦住了林遥月,对于那位大夫,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地就让他进去了。 屋内安静地异常,门窗紧闭,一片黑暗。 那大夫进了屋,忙开了窗户,看到床上阴影里,躺着的顾容桓已痛得蜷缩在一起,紧咬着发颤的下唇,脸上身上一头的汗。 他手脚慌乱地奔了过去,“阁......阁主。” 顾容桓费力地微抬起头来,眼睛平静望着前面,视线在暗影里涣散开来,他面白如雪,唇却嫣红如血,只是这微弱一动,身上的痛意又已袭卷而来。 那大夫忙稳住心神,从背来的药箱里取出三枚长针,慢慢捻进顾容桓头上,又在针尾处轻弹了几下。本来这病发作起来就极为凶险,每次使针的时都需格为小心,现在顾容桓又痛得缩在一起,要不是那大夫行医多年,且医术精湛,万不敢这般下针。 好在这三针下过后,顾容桓身上痛意减轻了些,紧抱着膝盖的手松了几分。 那大夫忙将他的手一把拉出,替他把了会脉,又接连在他身上其它各处又使了针。 约摸过了二刻钟,屋外四人等得越发焦急,安意正想不顾一切冲进去时,那大夫才背着药箱,脚步沉重地关好门走了出来。 第十五章 难掩痴恋 四人齐齐望向他,见他点了下头,心里同时都松了口气。 林遥月心细,提出要送那大夫离开。 又看了身边安意一眼,怕他担心过头,就笑道,“应该没事了,你不是厨房还炖着鸡汤吗,赶紧去看看吧!” 安意下意思地往回走,走了十几步才想起,他哪里炖了什么鸡汤? 张横和李沛还是守在门外,担心有那不识眼的闯进来,惊扰了顾容桓的休息。 花榭亭里,那局残局还一直摆着。 屋外虽守着两个下人却形同虚设,众人都好奇地围在四周,没人敢进入其内。 李景玉未过午时就来了,进了月满楼就一路打听顾容桓的住处,结果也只知道他住在松桓苑,再问松桓苑在哪,却再没有人肯告诉他。 他眼睛转了几转,想起昨天爬墙头时,顾容桓好像是往南走的。 心中认定,那松桓苑应该是在南边才是。 可南边......,也不知是月满楼太大,还是李景玉没找准方向,竟走了大半个时辰,也只是绕了几条道进了一间院子,还差点没把自己给绕院子里出不来了。 “李公子,”林遥月正在碧月院外的一处亭子里抚琴,见到李景玉有些吃惊道。。 李景玉倒是脸上一喜,忙冲进院子笑道,“月娘,你知道我师傅住的松桓苑在哪里吗?” “松桓苑住得不是玲珑阁主顾先生吗?”林遥月更是吃惊,竟停止了抚琴,眼色疑惑地看着他。 “顾先生就是我师傅,他昨天已经答应收我为徒弟了。”李景玉随意地在一处坐下,头扬得老高。他以后可就是玲珑阁主顾容桓的首席弟子了!这个称呼,可真是比太守大人,国舅公子听起来舒服得多了! “那倒是恭喜李公子了,听说顾先生从不收徒弟,想来李公子在顾先生眼里应是有些特别的。”林遥月纤手一抚,琴声清丽,但却婉转低吟,好似女子在轻声低诉。 她心里突然痛得想要摔了面前的琴,他......他竟收了徒弟,他不是说过流年似水,人生苦短,说自己只愿乘一木舟游于粼粼碧波之上,就此随风归去。 难道他不知道,她当时就是因他此番无心之志,才将心里的爱意收起。 想她林遥月,样貌才情样样皆好,所嫁定是要人中之龙才能相配。 一个心中无甚大志,只愿嗟叹岁月之人,她即使爱慕又如何,但她更是看不起他! 可他如今竟有意收国舅公子李景玉为徒,要不是心怀大志,又是为何? 他以前何若要拿那些虚话来骗她,难道他不知道,她爱慕他的心有多苦吗? “那当然,想我李景玉,文武皆备、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还有一点,就是特别讨人喜!”李景玉扬着俊逸的眉毛,好不得意。 不过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就是因为长得太过讨喜,无论谁见了他都要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哄一哄,还要拿糕点果品不断地逗弄他,结果害得他在七岁之前,一直长得肥胖胖的,一张小脸足足有现在两个大。 他摸着自己的脸,心里一阵喟叹,好在自己底子真不错,那时候胖虽胖,至少没长歪了。 松桓苑内,顾容桓一觉醒来,觉得精神好了些,许是屋里黑暗,他的眼前还是一片黑雾。 院子里很静,静地能听清远处两个人的对话声,正是守在屋外的张横和李沛。 他支起身,摸到桌边的油灯,再往旁边摸了摸,摸到一支火折子。 一只手伸过来,将那火折子从他手中拿走,探身将油灯点上时,心里一痛,拿过旁边的金剪剪短了一截灯芯。 顾容桓望着前面,依就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每次病发,他的眼睛都要失明上一阵,就是不知道他睡了多久,还要过多久眼睛才能视物。 空气中有淡淡的清香,他已知来人是谁。 林遥月低着头,虽知他现在眼睛不能视物,却依就不敢直视他那双深渊似的眼睛。 她怕从他那双眼里,只看到淡然再不见半分爱意。 虽然他与她相识九载,可两人一直未曾有过逾矩的行为,他一直客气地称她为林姑娘,而她也只有资格称他作顾先生。 十一年前,林家突遭横祸,父亲病死,家仆欺主,母亲自尽,转眼空荡荡的林家就只剩她一人。 而当初父亲用祖宅将她托付的舅舅,连父亲的丧礼都不曾出现。 她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三天,体力不支晕倒,却没有想像中倒地时的冰冷,却是跌进了一个清瘦的怀抱中。 她模糊之间,看见那双眼睛如最清澈的泉水一般,起了微微的波纹。 两天后,她在一辆驶得不疾不徐的马车上醒来,只闻到淡淡的草药味,身边除了两个自称服待她的丫环和外面一个赶车的马夫,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那之后,她便被接到一处空旷的宅院,在那里被人秘密训练了三年,又被送回了长安。 也是在那里,她才得知,他就是名满天下的玲珑阁主,顾容桓。 她无数次请求他,让她进玲珑阁服待他左右,可他却一直不同意,反倒竟把京城的联络点月满楼交给了她。 她根本一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若非不信她,所以才不让她入玲珑阁,那又为何将月满楼交给她! 但若信她,又为何不愿让她入玲珑阁,即使不能随时服待他左右,但只要能入了玲珑阁,她就可以算是成了他的人了! 没想自此后,他们两人一个远在陵谷,一个远在长安,除了京城与陵谷的消息来往,再不复相见。 就连他身上的病情,她都是听荀老无意提起说起,荀老便是先前的那位大夫。 林遥月低着头,眸里沉痛。 当时他们初遇,她不过是恍惚中看到一个如明月般皎洁的影子,却没想到自此情根深重。 若林家不覆,她十一年前就能心高气傲地说能配得上他,可若林家不覆,她又去哪里遇见他。 但她如今,早已比十一年前更加光彩夺目,她自信自己与他才是天作之合,若不是他先表露了无心之志,他们两人早就成了百年之好。 可大抵,有些爱恋,皆是从人的苦难中换来,又要多番历练,故而才会一见失心,再见万难,情根深重夜断肠。 安意进来禀报,看到林遥月也在,愣了一下才道,“盛王来了,要请阁主过去。” 林遥月身体一僵,站起身婉约道,“顾先生,我先去前面应付一番。” 顾容桓模糊地看到一个娇柔的身影,飞快地转身离去,屋里的清香便淡了许多。 安意让人端来熬煮入味的鲜菇鸭汤,他是名厨安老之后,年纪虽小却大有所成,最厉害地是做得一手好斋菜。 厨医本是同源,安意自懂得一些滋补之法。 又想着顾容桓突发疾病受尽折磨,恐没什么胃口,所以就炖了这道鲜菇老鸭汤。 顾容桓接过安意递来的白玉瓷碗,那股清香便被满是热气的鲜菇汤所盖,他模糊地看清了屋里的一切,用手拿过勺子,喝了几口热汤下去。 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体也通畅了许多。 林遥月出了松桓苑,才惊觉自己忘记问他一事,再折回来时见他已下了床,动作一点也不显迟缓,应是能看见东西了。 她看了一会,急急地走了。 第十六章 大吃一惊 花榭亭外,架起了一溜的矮桌椅,桌椅上皆放了一副木盘白玉棋,以供众人等闲时所娱。 邹盛坐在上首,目光扫过坐在不远处的李景玉和罗明远,见罗明远正专心研究着一本棋经,而李景玉却是在摆弄着棋子,心里不知怎么有些莫名的烦躁。 他昨天特意去了罗府,盘问过罗明远的棋艺,又与他对峙过三盘,这罗明远的棋艺的确精湛,下完三盘的结果是一赢一输一平局,与他竟是不分伯仲。 至于李景玉,他平时与李府本就少有往来,其父李云昊虽一直未曾明示靠拢太子,可李府与皇后关系密切,他虽曾有心要拉拢李云昊,却又担心被他们反咬一口。 朝官间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像老树的千根枝节,一根缠绕着一根,即使是已靠拢了他的人,邹盛亦对他们放心不起来。 想起早上上朝前,孟平给他闹出的那一出,又想到昨天孟府做的那件丢脸事,邹盛只觉得下面的人看向他时,脸上都带着几分浅浅的嘲笑。 他心里气得快吐出血来,可脸上却还得挂着几分虚笑。 心里一阵气恼,那孟平真是越老越不顶用了! 就在众人都在心急地等着顾容桓出现时,林遥月适时地带着一群下人走了出来。 每人手上皆端着精致的糕点和美酒,等林遥月将手中的糕点和美酒摆在盛王面前,他们便整齐而平稳地一人一桌摆放了下去。 “不知盛王大驾光临,月娘自知怠慢,自罚一杯。”林遥月将琥珀般的酒水,倒进两个杯子里,一杯自己一饮而尽,一杯则是端给了邹盛。 邹盛笑着接过,“本王也知月满楼事务繁杂,月娘定是忙得抽不出身来,不过本王听说月娘与顾先生交情甚好,现下看来倒是真的了。”他久候顾容桓不至,这林遥月就出来替他应付,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在栾姻的事上,这顾容桓就再也不足为惧了! 栾姻性格刚烈,决容不下一个男人朝三暮四,而他先前虽娶过正妃,又有几房小妾。不过,若栾姻肯嫁他,她可以以平妻的身份迎娶她,对于正妃和那几房小妾,他置之不理就是了。 林遥月浅笑地又倒了杯酒,“看来盛王是嫌月娘年纪大了,也不见月娘身旁曾有过男子相伴,现在见月娘对玲珑阁主顾先生有几分尊敬,所以也就信了那些人胡口乱说之话。” “难道不是?”邹盛眼里闪过几分疑惑。 “是还是不是,盛王何不等顾先生来了,问他个清楚不是更好,这种事让月娘一个女子说,恐总有些不可信,不是吗?”林遥月狠下心来,端过酒壶,连饮了两杯。 这个问题已困扰了她十一年,十一年不相见,她梦里的影子却一日一日清晰起来。 她想过无数个方法,怎么能在无意中知晓他内心的想法,她甚至在来往的书信中,不经意地提过几字,可他却如千年不融的冰山,一直那般沉稳淡定,不见一丝裂痕。 要是他真的淡泊名利,相配不起她也就罢了,可如今他竟来了长安,又结交了太子和盛王,还收了李景玉为徒,林遥月内心突然有个疯狂的猜测,他这是有意进入仕途。 此猜测一起,她惊喜中再也抑制不了心中的爱慕泛滥开来。 这十一年,她一直在期盼再见他一次,让她有机会亲自问出口。 可一年年春去花谢,久等的人却遥遥不至。 万难等到如今,她终于久候他来,她告诉自己她决不能再像十一年前那样,连他的手都无力拉住,就让他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这次,她即使耗尽一切就算再跌入谷底,她也要赌这一场。 邹盛眼底的疑惑愈浓,本已认定的事实因着林遥月的几句话又不确信起来。 远处,缓慢间一个白色的人影,拐过竹影楼,慢慢现显出来。 众人因顾容桓的出现,顿时激动不已。 顾容桓还未走到花榭亭,就感受到盛王怀疑地盯着他,眼底还藏了一抹杀意。 顾容桓心知邹盛费了如此大的心思,就为娶到栾府千金,至于这其中是因爱恋还是因权势占据主导,他暂且不知,但如今他横插进来,以皇室中人的做法自是杀了以绝后患;而邹盛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动手,那是因为,一来是顾忌着他的声势和地位,二来也是没想好如何才能悄悄地处理了他。 一个人谨慎点是好事,太过谨慎就会束手束脚。 而以邹盛过分谨慎的性子,邹盛想要杀他,不查清他的底细决不会动手;即使想急忙处理了他,也会派武功高强又有能力应付后续一应事情之人;从邹盛手下一应人等看来,邹盛最有可能找上的就是孟府。 孟平曾是居功伟岸的将军,若不是跛了脚,如今孟府就不仅只是平章政事府,而是大将军府。 而孟平共有两儿两女,两儿正是昨日所见的孟平和孟青,孟平已入了仕途,孟青却是今年新封的武状元,听闻他年后便要被正式编军入册,所以论武孟平不抵孟青,故而邹盛找上孟府派杀他的人,只会是孟青。 可昨天一事,孟府办事不力,让邹盛失了颜面,故而是短期之内,邹盛都不会再重用孟府,反倒会有意与孟府划清界线。 顾容桓只带了安意前来,还是让张横和李沛守着松桓院。 李景玉见到顾容桓,将手中的棋子一丢,已飞跑了过来。 “师傅,”他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虽然拿在手里的锦扇还是一摇一摆的。 自昨日后,李景玉已诚心诚意要认顾容桓为师傅,但不仅是折服于顾容桓的棋艺,而是因为...... 在座的众人全吃惊地大瞪着眼睛,他们之中有谁不知道国舅公子如今的太守卿李景玉李公子,即使没有那重重的身份,以他京中第一纨绔子弟的身份,也够叫人对他念念不忘了。 听说为了教导他,国舅府里的柴火都不够烧的,为什么,全都被国舅大人用来打他屁股了! 可偏偏这李景玉,任打任骂,打骂时认错的态度比谁都真,可打骂完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听说前不久,他还把一个新娘子给拐跑了,被新娘子的家人堵在国舅府要人,可至今那新娘子都还没找回来! 说起这些事来,在座的众人个个都是如数家珍。 可现在在看这李景玉,恭敬地跪着,喊玲珑阁主顾先生为师傅,这,是他们都老了,还是这世界变得太快了,怎么竟是出现幻觉了! 虽然昨天李景玉胜出的消息,让众人都狠狠吃惊了一番,但在众人心里全都抱着李景玉是侥幸胜过左丞相大公子左清阳的,根本不认为他的棋艺会精湛到能胜过右丞相二公子罗明远。 要不是顾忌着盛王在场,他们可以拍着胸脯说罗明远的棋艺和盛王是有得一拼的。 他们今天围陇到这里来,不过是抱着来看个热闹才来看这一局,其实更多的人都是来看罗明远打败李景玉后,进入花榭亭破那残局的。 但邹盛虽听着众人嘴上说着李景玉棋艺如何如何不行,可心里还是觉得李景玉昨天竟然能胜过左清阳,棋艺定也不差,就是不知道比之罗明远又是如何。 邹盛邀顾容桓在他身边坐下,看到林遥月走到下首坐了,别有深意道,“刚才本王与月娘相聊,问起顾先生来,月娘倒是托了本王问顾先生一个问题,不知顾先生可愿回答。” 第十七章 流水无情 顾容桓刚才一路走来,眼睛已渐渐恢复清明,那双如深渊般的眼睛里看向林遥月,见他身体一僵,正要拿酒壶的手堪堪停住,面上浮现一丝红晕,眼里闪过一丝不忍转回视线道,“竟是盛王开口相问,顾某岂有不答之理。” 林遥月脸上红晕染满双颊,整个人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太过后怕,只觉得自己刚才喝下去的酒如热水一般在身体里滚烫起来。 邹盛看向林遥月,心中暗处得意,看这林遥月一副少女情动的样子,谁都能看出这顾容桓与她之间肯定有点什么!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嘲笑道,“外界都传言,月满楼有一奇事。那就是月满楼一等的院子,除了碧月院是月娘居住外,其它两间都不供客人居住;可本王倒是听说,顾先生一进了月满楼,就得月娘相迎进了松桓苑,看来顾先生与月娘关系非浅,刚才本王问过月娘,顾先生与她到底是何关系?她怕所说的话本王不信,让本王来问顾先生。” 顾容桓眸子微动,语气有些淡漠道,“诚如盛王所看到的一般,相识之人。” “相识,何种可识,怕是有情人吧!其实顾先生也不必难为情,这种事一向讲究你情我愿,何况本王看月娘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一直不曾有过男子,想来对顾先生真是痴心一片,顾先生何不当着大家的面承认了此事。今日本王正好在场,客随主便,来向顾先生讨杯喜酒了!”邹盛急急道,说完生怕顾容桓反驳,忙倒了一杯酒一软而尽。 底下众人心思顿明,也跟着起哄,纷纷举杯喝酒。 顾容桓听着满堂的贺喜声,眉目微皱,扫了林遥月一眼。 林遥月慌张地站起来,心里忙是急切地想去阻止,够了,她后悔了,她不该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她不过是不甘心,她想不明白想了十一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顾容桓就是不爱她。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她,为什么顾容桓就是不喜欢她? 难道就是因为不喜欢她,就可以这么冷漠,先是为了拒绝她而拿虚话骗她,如今她主动提出,反倒只换得他愈加的厌烦! 她想装出没事人一般问他为什么,可最终问出口的却只能是,“顾先生,棋局可以开始了吗?” 顾容桓自进入月满楼后,第一次长久地看了她一眼。 有些事,他早已察觉,只作未知罢了。 可对其事,不管再过几年,几十年,他对于她的,也就只有一个不忍。 不爱,所以无谓,不忍,所以容忍。 先前她一直未曾言明,他念着不忍也不便多说,可今她主动提起,顾容桓也不愿她再徒废时间于他。 顾容桓望着前方,语气淡漠至极,“顾某与林姑娘,仅止于相识,绝非有情。” 林遥月双眼大睁,泪水突如断了线的珍珠滑落下来,她呆呆地看了顾容桓一会,刚被酒水滚烫过的心如同坠入寒冰之中,她掩面有些慌张抽出锦帕,却不甚碰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水和着她的泪水从桌上一滴滴掉落在地上。 在桌皆是男子,看着都满心不忍,纷纷站在一边,怜香惜玉地劝慰着她,其中夹了不少骂顾容桓狼心狗肺等类的话。 邹盛看顾容桓的神色不像做假,虽然心里头满是不甘心却只能硬生生放下了怀疑。 他看向一旁哭得犹如西子捧心的林遥月,安慰道,“林姑娘,是本王不对,不该问这个问题。林姑娘就别伤心了,像林姑娘这般美好的人,何愁遇不到良人,只怕是踏破门槛都求娶不到呢。” 众人皆纷纷附合,唯李景玉只点了下头,他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面色显得心事重重。 罗明远看着林遥月,双眼一亮,他来月满楼的次数也不少了,怎么没有发现这林遥月看起来年纪虽然大了点,但长得却是真心不错。 他现在仅娶了两房小妾,父亲本有意要替他订下平章政事府的四小姐,那四小姐他见过一面,长得也是花容月貌,琴棋书画也是顶好,所以对于这桩婚事他本来也很满意。 故而在一月前,父亲便与平章政事孟大人商议好了迎娶之日,只等年关之时好来个双喜临门。 可不曾想今天父亲下朝回府,就阴沉着脸让他赶紧去孟府退亲,说要替他另择一门婚事! 安意有些吃惊地小声道,“阁主,你又没做错什么,他们凭什么骂你呢?反倒是林遥月” 顾容桓面色静,抬手止住安意的话,语气散漫道,“棋局开始。” 在李景玉和罗明远走向中间的席位时,顾容桓侧头问道,“不知盛王定谁赢。” 邹盛谨慎地看着罗明远和李景玉,听到顾容桓的问话,急转头道,“本王还需考虑一番,不知顾先生选谁?” “李公子既是我徒弟,我自是选他,不过若盛王要选李公子,那我选罗公子也无妨。” 邹盛迟疑着,又看了看李景玉,似才下定决心道,“本王决定选罗明远。”罗明远的棋艺竟能跟他打成平手,虽然李景玉认了顾容桓为师傅,可下棋讲究勤练,他不信就一个晚上的时间,李景玉能从顾容桓那里学到什么?所以以罗明远的棋艺定是能胜过李景玉才是。 顾容桓面色未变,望向前面道,“那顾某与王爷的赌局就开始了。” 李景玉和罗明远一人执白棋,一人执黑棋已经下起棋来,浑然不知他们的输赢已成了别人口中的赌局。 众人都翘首观望,突然大叫一声好。 原来,刚才罗明远一连吃了李景玉十三颗棋子。 李景玉将锦扇收进袖了里,脸上再不见昨日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现在每下一子,都走得十分艰难,的确如盛王所想的一样,李景玉的棋艺虽能胜过左清阳,却并不是罗明远的对手。 反观罗明远,已志得意满,他先前还有些担心,虽然自傲自己棋艺了得连盛王都赢不过他,可一直未曾与李景玉对峙过,不知他的棋艺不免有些惶然。 但现下看来,李景玉根本没有胜他的可能。 邹盛虽坐得远了些,但看得却是一清二楚,他得意地看了一眼顾容桓,却发现他仅是夹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又放下了。 安意站在顾容桓身后,知顾容桓起来仅喝了几口鸡汤,并不曾吃过什么东西,担心他饿着便劝他吃桂花糕,却没想到他咬了一口,淡淡地吐了两字,太甜。 安意差点笑出声来,但一想到阁主如此挑衅都是拜自家老爷子惯的,就有些怅然。 自家老爷子一走就走了大半年,说是要去寻什么稀世食材回来让他开开眼界,可这大半年却连一封书信都没寄回来过。 虽然他现在不在陵谷了,可他和阁主离开前,就曾跟阁里的人说过,让他们若是收到老爷子的信,就给他转送到长安来。 他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哎,真不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明明岁数那么大了,还硬要学什么年青人东走西走的,还不服老,难道就不知道他若出了点意外,自己会担心吗。 顾容桓眼睛虽看着前面,但心思又绕到了他处。 他突想起一事来,眉目微皱,心里有些异样的奇怪,为何过了三月,那人竟是沓无音信? 邹盛突然道,“顾先生难道一点也不担心,看棋势本王可是赢定了。顾先生以人为赌注,要是本王赢了,就不怕本王说出口的人,是顾先生无法替本王得到的吗?” 第十八章 心思莫测 顾容桓怔了一下,因他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道,“愿赌服输,顾某若是输了,盛王不论说出谁,顾某自会尽力。” “要是本王要的人,即使顾先生耗费了一切也无法得到呢?”邹盛心里不由惴测,顾容桓在开出赌注时,他到底是有多大的底气,要是他真有此番能耐,那他倒是要将向前想好的人选换个人才行! “若真如此,那顾某就赔上自己这条命,盛王看怎么样?”但这前提是,他会输。可他不会输,也不可能输! 邹盛假笑了几声,“顾先生说笑了,即使最后顾先生输了,本王怎么能要顾先生的命呢,本王可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又不像......” 顾容桓看着前面的棋局,将话替他说完,又不像太子一样,还闹出白虎杀人来。 不过,邹盛在这时提起太子,看来还是对那事的结果不甘心。 刚才那一会,李景玉虽落了败势,但却难得有一股韧性,且并没因落后于罗明远而失了斗志。 这也是为何顾容桓在明知罗明远的棋艺后,还坚持选李景玉的原因。 可惜,所有人都觉得罗明远必胜无疑。 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是一定的,就连人死都能复生,就连骨肉相连的亲情,也有化成利刃割破你脖子的一日,谁又敢真正说什么事是一定会发生,或一定不会发生。 顾容桓面色浮现几丝自嘲,好在他生性凉薄,如同无心一般。 “顾先生知不知道,顾先生想要得到的许公公,其实是太子的人?”邹盛装似无意,但眼里快速闪过的怀疑,已暴露他对此事分外警惕。 顾容桓眸色不变,他早已知悉的是,这许公公其实并不是邹光的人,但也不是邹盛的人,应该说他只是一个为利不贪的小人而已。 再说这白虎吃人一事上,这许公公那真是“功不可没”。 他先是听从了邹光之命,在白虎发疯后替邹光悄悄买入贱奴喂养它,又替邹光将白虎吃剩的尸骨掩埋起来。 可这白虎之所以发疯,却也是他收了邹盛的好处,给秘密下的毒药。 而邹盛之所以在这件事上,不找他暗插在朝阳殿的人,而是找上许公公,也是看中了他的贪婪无厌,做事全不计后果。 许公公常帮着邹光做一些秘辛的事情,早已深得邹光信任,即使事发,邹光也不会一时怀疑到他头上去;何况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只要你能给到他更大的好处,即使让他丢了性命,他也是愿意的很。 顾容桓眸色微一凝,“但他很快就不是了。” 邹盛一急道,“什么意思?顾先生莫不是要......”话说到一半,他突地惊醒,想起昨天顾容桓所说,要将许公公送给一个人,难道那个人就是邹光! 顾容桓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棋局,“快要分出胜负了!” 邹盛心中发急,忙向着棋盘看去,心里亦是焦虑不已。 底下突得一阵惊呼,随后是罗明远突得推倒了木碗,看着面前的棋盘直嚷,“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邹盛已坐立不住,但看一边的顾容桓还是一副淡漠样子,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他不想在顾容桓面前落于下势,便也巴巴地只能坐在椅子上,等着那些人赶紧报出结果来。 李景玉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棋局,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时,突然伸手,一颗一颗将黑子拿了下来,整整拿了有近三十多颗。 等数过两边棋子,报出的结果却是众人都不敢相信的,李景玉竟多胜了罗明远一子,又是一子之差。 罗明远的脸色,已不能用铁青来形容,要说昨日突然败于孟青手下,他或许只是不甘心,可今天却败在一个棋艺根本就不如他的李景玉手下,他已经完全被打击得惨了! 李景玉突得想起,刚才棋局未开时,他跪在顾容桓面前,顾容桓弯身扶他起来时说那句话,骄兵必败,他现在总算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说的是李景玉......胜了这盘棋?” “诚如盛王所听到的。” “顾容桓,你到底使了什么诡计,李景玉他怎么可能会胜过罗明远,本王昨晚明明......”邹盛气得差点失言,忙止住话怒瞪着顾容桓。 顾容桓却似不知一般,面色无风无波,宁静自然道,“盛王昨晚明明做了什么顾某不知,不过顾某相信盛王不是失信之人,顾某就在月满楼等候盛王的好消息了。” 邹盛盯着顾容桓的脸足足盯了有半盏茶的时间,突得愤恨地一甩袖疾步离去。 安意并不知盛王与顾容桓的赌注,只是看刚才盛王的样子显然是被阁主气到了,他有些担心道,“阁主,你这次气得可是盛王!” “是啊,一个盛王而已。” 安意邹着眉头,好吧,对于自家阁主时常给自己惹来一堆麻烦的本事,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众人仍在惊奇中,倒是李景玉突得几步奔了过来,“师傅。”叫得很是响亮。 “你当真要拜我为师。”顾容桓举起酒壶给他倒了杯酒。 李景玉将酒杯端过来,又自己倒了一杯酒,双手捧给顾容桓,他认顾容桓为师决非玩笑! 他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待顾容桓的,他只知道当他昨天看到顾容桓下棋时,眉眼间淡漠的一视,双手握着棋子从容下棋时,那份气度竟如同王者睥睨万众,素手尽握天下一般。 所有人都认为他占着显贵的身份,混得没个人样,还活得很是无拘无束,看到他时都是冷嘲中带着满脸的嫉妒。 可又有谁知道他内心真正渴求的是什么吗? 身为男儿之身,没人不想一展鸿图之志,没人不想名垂千古,不是他不想是这朝堂根本容不得朝官的忠言。 只要看看章太师如今的遭遇就知,这朝堂已成了奸人的天下,你若不同着他们一同作恶,你若不同着他们一同混吃等死,你根本无法在这朝堂上待下去。 但顾容桓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他跪在顾容桓面前,语气坚定道,“如今连国风雨飘摇,可恨圣上昏聩,太子无能,盛王奸诈,朝常之上更是无人敢说实话。就拿白虎杀人一事,章太师不过进言了三次,就被圣上怒斥有谋逆之心,禁闭在府,如今被气得一病不起。景玉不才,无法与章太师相提并论,但也心志意坚要拨乱反正,望顾先生成全。”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似全然变了一个人一般。 安意在顾容桓身后听得都不禁热血沸腾起来,他这时才想明白阁主昨天为什么同意李收李景玉为徒弟了! 顾容桓神色稍霁,握在袖中的手却握在了一起,眼前突得浮现起一张严肃而有些苍老的脸来。 不等人看清那张脸,画面却又是一转,看到了金黄色的殿宇中,一个老头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脸上恨铁不成纲地用一把戒尺一下一下打着那小男孩的手掌心;顾容桓脑海里最后的画面,依旧是那个老头,打开了半扇御书房的门,给因没看完奏折而被父皇饿了一天的小男孩,默默放下一碟糕点。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有些人老了却还是没变,有些人长大了却变得面目全非! “顾某不过是一介草莽,朝中之事顾某无心管也管不了,李公子请回吧!”顾容桓的眸里凝着一层秋霜,一个已死之身,去连累别人做什么。 李景玉愣愣地端着那杯酒,看到顾容桓转身离去连一眼都不曾回头看他,他茫然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那酒落到肚子里还有回声,就好像他这具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容器。 细雨挟带微风而来,如一支支锐利的冰刀,从脸上一道道地划过去,似要将人的脸割得面目全非。 顾容桓听到身后离去的脚步声,身子微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往前走。 安意一路跟着,突听到他道,“将那墨玉碗送回到李府。” 安意想到早上他进书房时,的确看到有一对墨玉碗搁在桌上,他本来还以为是盛王送来的,却没想到竟是李景玉说好的拜师礼。 可照阁主以往的行事,他决不会收拜师礼,要是收了也就代表他同意了。 可为何同意了,又反悔了呢? 第十九章 安老来信 众人都以为李景玉竟然胜了罗明远,第二日定会进入花榭亭破那残局,可一连在花榭亭外等了三天,非但没看到李景玉出现,连顾容桓的身影也没见到。 众人总算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可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只能一阵唏嘘,料定是看不成这一场热闹了,便渐渐地不再挤到花榭亭旁。 今日夜时,月朗星稀,顾容桓正在松影楼小坐,突有一下人跑来回禀,说月满楼外被人扔了一麻袋,门上还插了一封书信,是给他的。 顾容桓挥手让那下人退下,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却只走了十来步突脚步一转,去了厨房。 果见刚才那下人,正急步往厨房一堵墙奔去,又飞身掠出墙外拖了一样东西,再从墙上纵身一跃,在地上一滚滚进了厨房里。 现下正是宵禁时分,厨房除了几盏煤油灯亮着,不见半个人影,那人本想拖了东西进来就离开,转身时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顾容桓从容地站在厨房外,随后张横从厨房顶梁上飞了下来,抱膝跪在地上,“阁主,这个人怎么处理?” 张横和李沛是顾容桓身边的暗卫,若是一人守着松桓苑,一人便会紧跟顾容桓半步不离,刚才顾容桓一到厨房,张横也就到了。 “把那麻袋打开。”顾容桓已知那麻袋八成就是盛王送来的东西。不过,竟不走正门,专用这种偷盗之法送来,不是心虚又是如何,只怕这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完整了。 麻袋打开,一个被困成粽子的人露了出来,正是朝阳殿里的许公公。 许公公双眼惊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在对上顾容桓时,眼里的惊恐更甚。 张横示意地看向顾容桓,见顾容桓点了头便拿掉许公公嘴里塞的白布。 一点黯红色的东西引得顾容桓看了一眼,又看了那许公公一眼道,“明天把叶老请来,不用给他治好,就留着一口气能送到丹国就行。” 张横听到丹国两字,吓得身子一抖,忙跪了下来,“阁主,手下不是有意私藏那些书信,只是担心阁主分心,这才......” 顾容桓看向他,“仅此一次。” 张横忙点头应道,“手下再也不敢。”说完,看向被打晕的那个下人,他有些奇怪,月满楼虽非阁主直接管理,但月娘虽是女流之辈,但也深受怀谷长老教导,以致月满楼自她接管直到,一直如同一块铁板,还从未出现过有人闯入的事来,那这个人是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躲过月娘安排的层层人手? 顾容桓转身时,淡漠道,“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割了他的舌头给盛王送去,还有,告诫月娘一声,若她当不好月满楼的主,自有人来替她当。” 张横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等顾容桓走远后,突然一手用力掐开许公公的嘴,只看到嘴里空当当的,只有两排被阴森森的白牙。 真狠,他暗暗吸了口气。 全忘记刚才顾容桓也说要把那个下人的舌头割掉,再送回去。 晖映宫西书房内,邹盛正翻着一本礼部送上来的奏子,看到礼部尚书曹锦指责邹光自寿排场过大,有盖过皇上万寿时的风头,嘴角闪过一丝残忍的笑。 突然一人进来禀报,许公公已送到月满楼。 邹盛想到许公公已被他割了舌头,身上还下了剧毒,怕是不过七天就会毒发身亡,心中不免得意。 顾容桓不是想将许公公送给邹光吗?他以为他赢了他,就能借他的手得到许公公好向邹光邀功,想得倒是真美,可他倒要看看他怎么送! 邹光那人一向多疑,顾容桓只要敢把许公公送过去,只怕邹光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就算他聪明地发现了许公公的异样,没有把许公公送过去,以许公公在朝阳殿的地位,一夜不见朝阳殿又会闹出多大的热闹来,事后他只需要稍稍点拨他那愚昧的皇兄一下,让他在月满楼搜到许公公,那就可以真正切断顾容桓与邹光之间的关系了。 在邹盛还暗处得意时,一个东西被人从外扔了进来,正好砸中那进来禀报的人,那人虽然急忙往旁边一闪,还是被那重物压得撞倒在地。 邹盛吓地突得站起,脸色不好地看着地上的麻袋。 这麻袋怎么和他让人装许公公的那么像。 “有刺客,保护王爷!”撞倒在地的人,惊得一个飞跃到门口,却早已不见来人,他又急转回来,“王爷,属下无能,被那人给溜了。” “快把那个麻袋给本王打开!拖出来看是不是许公公!”邹盛气得怒吼一声。好啊,顾容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本王千算万算,竟没算到你会再把人给本王送回来! 一个如吊死鬼般的人从麻袋里挣脱出来,惨白着脸双眼发红地瞪着面前的人。 打开麻袋的那人正凑头去看,冷不防吓得手一抖,尖叫连连。 邹盛看着那张脸,头皮发麻,重重一拍桌子,怒道,“来人,拖出去,全部给本王拖出去!” 顾容桓!他没想到顾容桓竟敢公然挑衅他,好,真好,他们梁子算是结下了。 他扫到手上拿着的奏折,眼睛里阴冷冷的笑着。 第 时间一晃已至邹光自寿之日,内城百官互通来往,全都穿着大红大紫的便服,带着一个小待抱着满手的东西,等候在朝阳殿外。 外城有一队待卫来回巡逻,百姓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呆滞,像是硬贴上去一般。 垣墙外又增添了几队待卫,个个都穿着红色的布衣,外罩一身凯甲,看起来好不威风。 邹光很早便派了人去月满楼请顾容桓,得到的消息却是他已经出了月满楼,说是要去找贺礼,还未回来。 邹光的手下一头雾水,找贺礼不应是备贺礼,可也知邹光对顾容桓的重视,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坐在前厅等候。 连国处于天下居中之势,并不像居于西的靖国那般是多山这地,但连国有三座名山,却是天下皆知。 这三座名山,一为陵越山,二为虚怀山,三为高悬山;陵越山便是玲珑阁所处的高山,而虚怀山则是因怀谷老先生曾在那里开课授徒而闻名,至于高悬山,乃是连国最高之山,因其地势险峻,高耸入云而著称。 一辆青篷马车静静地停在高悬山山脚下,安意执着马鞭,一路上内心都有很是焦躁不安。 今日日丽风清,远处树影重重叠叠,绿中带红,近处有一户农家,正顶着秋阳,弯身耕做。 马车内,顾容桓手指间夹着一封书信,尾提安老二字,正是今早顾容桓还未出月满楼时,一只信鸽飞落树间带来的。 安老虽明言出去是找寻稀世食材,但那不过是用来骗住安意的一个借口,其真正的目的则是去找寻亲人。 安老是汾水邻阳县人,十年前商国与连国在此发生冲突,演变成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汾水便也成了荒僻之地。 当年统领汾水一役的正是威名远播的孟平,如今的平章政事,其人打仗一靠勇猛,二靠熟读兵法,所以每战要么获胜,要么输得也不惨烈,可唯独汾水一役不仅死伤惨重,更是重伤一国名将的他远离战场,退居幕后为官! 汾水经此役便成了商国的领地,更是被商国派了重兵驻守,虽其后连国曾有两三次调派大军攻打商国,但却是次次大败,反因此失了志气。又在三年前,连国皇上邹渹更是昏庸地听信奸臣谗言,将连国所有将士都调遣回京。 这一举,无疑是主动将汾水拱手让于了商国。 其实,在汾水未被战乱波及时,是一块有名富饶之地,那里出产的油米曾一度销往连国各地,加速了连国的兴盛发展。 但它失陷于商国后,连国的经济便受到了不小的重创,虽距今已过了十年,连国还一直未曾到达之前的兴盛时期。 安老这次是去汾水找寻当年失散的儿子,也就是安意的父亲。 安老本是领阳县一家酒楼的掌柜,其一家有四口半人,安意的父亲、安意的母亲和肚中怀了八个月的胎儿及安意和安老。 当年战乱发生,安意的父母和安老及安意在逃窜中失散,安老带着当年不过六岁的安意一直往东跑,最后饿晕在陵越山脚下,奄奄一息间被极少下山的顾容桓救回。 第二十章 太子自寿 这十年间,安老一直找各种借口,骗安意其父母还活着,自己却一直东奔西走找寻安意父母的下落,终在一年前打听到安意其父在汾水,其母却是在逃跑中连带腹中胎儿一同病死了。 因汾水已是商国之地,不能轻易而入,顾容桓虽派了人护送他去,但其次前去也是危险重重。 安老送来的这封信上说,安意之父被关在俘虏营里,其间还有一千多人,全是汾水战乱时四处逃窜的百姓,被商国士兵抓住后就一直秘密关押起来,白天用铁链拴住逼他们干活,晚上又用枷锁将他们锁回来。 若只救安意其父一人,其事不难,可那一千多人不皆是连国子民。 顾容桓握着那封信,手指微一收紧,邹汮这个皇上做得可真好,自己远居长安奢靡享受,致汾水百姓水深火热于不顾;一边又骄纵太子,让他视人命如草芥而不管;更是听信小人,将朝延法度视如无物。 顾容桓眸里凛光一闪,将手中的书信收入袖中,竟然邹汮无能,就该能者居之,他不介意提前推动谪龙之争! 石阶上传来脚步声,不一会便有几道身影飞掠至马篷前,几人单膝跪下,为首一人手中提着一包袱,恭敬道,“阁主,东西取到了。” “用锦盒盛了,当作贺礼送到朝阳殿。”顾容桓微闭双眸,十七具尸体,那只白虎整整吃了十七个人。 在他们眼中,那些贱奴的命如同一只鸭子,可在他顾容桓眼中,他们还不如一只鸭子。 青逢马车缓缓驶进长安城,直接到了桓墙脚下。 上来两个挂大刀的待卫,“唰”地拨出刀,用刀尖指着马车道,“今日是太子自寿,无关人等赶紧让开,别不识好歹非要吃了刀尖子才行!” 安意气得一扔马缰绳,“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明明是你们太子” “安意,回月满楼。”顾容桓止住安意的话后,语气稍缓,“何况贺礼还未送到,哪有客人先入府的道理。” 两个待卫奇怪地看着青逢马车离开,突然大叫一声不好,竟跟在马车后面跑了起来。 安意手中紧抓着缰绳,看到那两个待卫,故意一时赶得快一时赶得慢,逗得他们玩儿。 因自寿的缘故,街上肃穆了许多,马车一路顺畅到了月满楼,那两个待卫还在发足狂奔。 安意还未将车停好,就见一大群人涌了出来。 “顾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太子怕早已等候多时了,还请顾先生随老奴到朝阳殿参加寿宴。”这人说话极为客气,穿得也十分周正,规矩地半弯着腰要迎顾容桓到一边他带来的马车上去。 此人乃是朝阳殿的副总管,因许公公突然失踪,被直接提为了总管,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能做出这番谦逊的样子,也实为难得。 “阁主。”张横从月满楼疾步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锦盒,“手下随你一同去。”这盒子里装得可是从虎窝里拿出来的东西,上面沾染着母虎的气息,而安意又不会武功,要是等下白虎发疯伤到了阁主怎么办? 那总管悄悄打量了一番张横,虽不知他武功底子如何,但看张横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有些发紧道,“顾先生,这怕是不妥,太子自寿乃是喜事,带着这么一个人那未免有些冲撞吧!” 顾容桓岂不知他们的目的,看向安意道,“拿上锦盒。” 安意担心地看了一眼顾容桓,还是拿了锦盒乖乖跟在了顾容桓身后。 那总管怕多待下去又生出其它的变数来,忙殷切地请顾容桓上马车。 顾容桓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进入车内时,伸手将安意也拉进了车内。 那总管刚才已看到安意驾着马车回来,以为安意会被顾容桓留在外边,没想到却是被他拉了进去,而他这时已踩着蹲着的人的后背爬上了马车,要是这时候下去也不好办,可看顾容桓又根本没有要请他进去坐的意思,一时面色讪讪,尴尬地站在马车上。 “怎么,太子又不急了,若是不急就容顾某在月满楼稍作休息。”顾容桓有些散漫地靠坐在榻上,将一盘糕点端到安意面前,“尝一下,会不会过甜。” 为了找这份贺礼,他可是连早饭都未吃就出了门。 那总管生怕顾容桓离开,忙急道,“太子当然急了,顾先生请坐好。”一边忙拿起缰绳赶起马车来。 安意咬了一口糕点,皱了皱眉头,“不好吃,还不如月满楼的。” 安意的声音不小,那总管在外面听得心里一凉,这还不好吃,他们可知这可是宫里才有的东西! 马车驶进朝阳殿,只听得有一人站在台阶上报着贺礼单子,报完一份就放一人进去。 门外还站了十数人之多,那总管早得了太子的命令,所以马车一路驶进了朝阳殿,无人敢出口阻拦。 寿宴被安排在南阳厅,众人已分席坐好,正在高谈阔论间,突听到盛王、玲珑阁主到。 众人惊诧地向来处望去,果见盛王与一白衣男子并肩而行。 邹盛的辉映殿就在朝阳殿的旁边,他却迟迟不出现就是候着顾容桓来。 邹盛眉头紧锁,许公公失踪,朝阳殿岂止闹腾上了一阵,邹光更是进宫请示父皇,要派人手就算将长安搜个底朝天,也要将许公公找出来。 而父皇一向偏心邹光,自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十几日,邹盛也不敢闲着,为防牵扯到这件事情中,他先是悄悄处置了插在朝阳殿的人,又将顾容桓送来的人一刀解决了,这才稍微安心下来。 可据监视顾容桓的探子来报,顾容桓这十几日竟一直待在月满楼,未曾出去过。 他不得不猜测,顾容桓的胆子到底有多大,竟连得罪一国太子这样的大事都不放在眼里。 但让他更加困惑的是,那个许公公到底被顾容桓送去了哪里,不可能是送给了邹盛,若是邹盛,他就不会搞这一出。 他想不到以顾容桓与邹盛的关系,在得到了许公公后还会将他送到哪里去,再者说长安各处都已加强了守备,城门更是由一个时辰一换变成了半个时辰一换,这般严巡之下根本不可能将人偷远出去,难道顾容桓也像他一样,将许公公给悄悄处理了! 第二十一章 别有目的 邹盛惊疑的目光时不时扫过顾容桓,可却气恼地发现顾容桓似从未发觉一般,竟一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他想起礼部那道奏折递上去后,父皇虽骂了邹光几句,可一点实质性的惩罚也没有,心里被气得发疼! 他几次三番想离间父皇和邹光的关系,不仅毫无作用,反倒自己徒劳了一场,想到这胸口都气得发疼,连带着看顾容桓的目光都是极恶的! 顾容桓并非未注意到,不过只是太清楚他内心在想什么,懒得理会罢了。 邹光已闻了风声,正快步走了过来,看到顾容桓和邹盛在一起,有些怀疑地扫了顾容桓几眼。 顾容桓转身,从安意手中拿过那个锦盒,递给邹光道,“恭贺太子大寿。” 邹光接过锦盒,等了一会,也不见他说再说些吉利的话来,眉头紧皱道,“顾先生能来,真是荣幸至极,请上座。” 顾容桓带着安意在座位坐下,也不管邹光和邹盛站着大眼瞪着小眼。 那总管突得匆匆跑来,说是皇后到了。 众人又一阵惊诧,忙整理衣冠站起身来。 安意有些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悄声道,“阁主,你说皇后是不是长得凶神恶煞。”不然,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白了脸。 顾容桓神色有些淡漠,看了远处一眼目光一凝,只是在众人齐齐跪下已行了半礼时,才拉着安意准备跪下。 却听得远处一道故作欢笑的声音道,“平身,今日是太子自寿,你们向太子行礼就行,无需顾忌本宫。” 在众人起身时,顾容桓已站起身来。 安意偷偷打量了几眼远处走过来的雍荣华贵的美人,有些失望道,“阁主,原来皇后就是这个样子。” 顾容桓收回视线,心底微一叹气,他这是管得太松了吗,以致手下个个如此大胆。 众人落座,因顾容桓坐于上座,难免就要与几道视线撞上。 李景玉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顾容桓,他身边的栾垠则是举着酒杯时不时地看他一眼,邹盛则是投了十几个冷刀子,而坐于他旁边的邹光更是对他“关切”得很。 顾容桓有些头疼,这刚躲过一个人的视线,又要与另一个的视线相撞,连喝口茶的功夫都不让人消停。 顾容桓的身后空无一人,因安意刚被邹光的人别有目的地请到了另一处。 不远处,搭建的高台上,琴声阵阵传来,一群身着艳丽纱裙的女子曼妙起舞,飞快旋转着身体让人眼花缭乱。 邹光倒了杯酒,向着顾容桓道,“本太子敬顾先生一杯。” 顾容桓端起酒杯,与他一碰,仰头喝了。 好在他在来时已吃了醒酒丸,上次只吃了一颗药效太短,所以这次他吃了两颗。 皇后吃惊道,“原来这就是名声鹊起的玲珑阁主,果然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皇后想到月满楼,顾容桓让邹盛大丢面子的事,又加之顾容桓身后的那座金山,看顾容桓的目光很是“亲切。” 顾容桓眸色平静,“谢皇后盛赞。” 皇后听出他语气中的淡漠,面色有些不喜地看了一眼太子,她还以为顾容桓早就是光儿的人,现下看来是她想多了! 邹光紧盯着顾容桓送他的锦盒,脸上显出几分贪婪,根本没看到皇后的神色。 皇后不满地往下首一扫,发现有些该来的人没来,不悦地看向李景玉和栾垠道,“本宫怎么没见到你们的父亲,是没来还是去了哪里?” 栾垠站起身,直言道,“父亲最近着了风寒,正在家中静养,让我过来代他参加寿宴。”他本来也不想来,可父亲说栾府要是没个人过来参加,皇后定为以此为难栾府,所以他不得不来了! 李景玉则是眸子一转,有些嬉笑站起道,“姑姑,你是知道我父亲一向不闻世事,这样的寿宴,别说请他来了连拉他都拉不过来。” 皇后眉毛一蹙,“宗人令病得可真是时候,至于......”她看了李景玉一眼,知道自己的哥哥李云昊向来是这个样子,也没好再借题发挥。 顾容桓注意邹盛突得铁青了脸,他看了李景玉和栾垠一眼,心思顿明。 虽此宴是邹光的寿宴,可皇后过问了一圈,却独独无视了一旁的邹盛。 能当着众人,都敢落邹盛的面子,想来在别处比之更甚。 也难怪,邹光比邹盛要差了许多,因有其母才有其子。 皇后坐了一会,就先行离去,走时眼带威胁地看了顾容桓一眼。 席下觥筹交错,台上歌舞升平,众人都沉溺在美酒佳人之中,只有别有所图,别有目的的人还都清醒着。 顾容桓已无趣地有些犯困,若非还有事需等着,早想一走了之。 邹光早已打开那个盒子,还以为他动作小到众人都没有发觉。 只是,他当时一看那盒里的东西,眼睛已瞪得老大,这番样子落在邹盛眼里,又是一阵嘲讽。 邹盛看见那盒子里装得是一块寿山石,寿山石在连国很受达官显贵之喜,常用于雕刻印章所用,但无奈其石料稀少,就连父皇也只得了一块,雕刻了一枚私章。 他没想到顾容桓出手如此大方,想到自己出手的礼物,心里不免吃味起来! 栾垠本就不擅长应酬,除了能和李景玉说上几句,只能一个人闷头喝酒。 反倒是李景玉,左右皆能聊得开怀,只是见他英俊的脸上虽带着明朗的笑,眼里却带着淡淡地嘲讽。 顾容桓不动声色地看着席下因喝醉了酒,有些胡言乱语起来的百官们。 虽是一番胡言乱语,却牵扯到了朝中不少近日所发生的事。 这些话中,有关于连国边界各地,演变愈加激烈的战事;也有关于靠西边的陇西等地的蝗灾一事。 顾容桓也是最近得的消息,陇西那一带今年大闹蝗空,八百顷良田几日间毁于一旦,害得路上饿殍遍地。 听说奏折已上达天庭,可邹光却未曾明示,也不见其有何动作。 顾容桓当年,虽只当了两个月的皇上,但他三岁就被关在御书房里批改奏折,六岁就与百官一同上朝,九岁便坐了皇上,对于朝中之事,还有何不解的。 所以,邹光迟迟未有动作,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国库快要拿不出银子了! 李景玉与众人说笑间,余光却一直看着顾容桓,却见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手中举着酒杯一停,有些疑惑地又多看了几眼。 可又怀疑自己是不是醉酒看花了眼,顾容桓明明在那端坐着,举止从容,神色淡然。 栾垠虽是一直闷头喝酒,但想起上次醉酒被姐姐说教的事,也没敢多喝。 他突得想起一事,看向坐得不远处的左丞相,正见他一直借喝酒的余光盯着台上的顾容桓,又回头看向坐在顾容桓身边的太子,果然也见他一直盯着顾容桓。 李景玉上次离开朝阳殿后对他说过一句话,太子和左丞相对顾容桓另有所谋,希望顾容桓能早有准备,别被小人给害了。 他不知道顾容桓是否早有准备,心里懊恼的却是自己忘记了这件事,没来得及提醒顾容桓不要参加寿宴。 他是看顾容桓不顺眼,但他更看左丞相和太子不顺眼! 因为他最见不得像他们这种心思肮脏,老想着暗害别人的人! 栾垠“腾”地站了起来,突得走到顾容桓面前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顾容桓微惊地看了他一眼,栾垠手上的力气不小,顾容桓本就没防着他会来这一着,被他一拉就离了座位。 第二十二章 跑马场赛 栾垠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反应,急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月满楼。”顾容桓要是再待下去就来不及了,看太子和左丞相刚才的样子,好像要打算出手了! 邹光被他吓得,差点洒了杯中的酒,回过神发怒地瞪着栾垠道,“栾垠,你发什么疯!” 左扬古怪地看向栾垠,看他这个样子好像知道了什么!可他们行事一向严密,栾垠又刚回京不久,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顾容桓平静地轻拍开栾垠的手,理好衣冠道,“时候的确不早了,不过,顾某与栾少将一向不熟,就不麻烦栾少将相送了!” “你别不识好人心。”栾垠气得又要去拉顾容桓,反倒是被李景玉一把拉住道,“栾垠,你怎么了?” 李景玉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左扬,突然回过神来。 他紧张地盯着顾容桓,眼里全是担心。 邹盛察觉气氛有些不对,本是已有想走之心,现下却是盯着这边不说话。 所有人的视线,全绞在了一起,还绞在了顾容桓的身上。 顾容桓面色微冷,淡漠道,“何为好心,若顾某记得不错,栾少将上次还砸了顾某一个酒杯,不是吗?” 栾垠气得面色通红,半响直瞪着他,失望道,“原来顾先生竟也如同小人一般,这般计仇,亏我姐还曾夸过顾先生,说顾先生韬光韫玉,乃是当世才度之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李景玉闻言一愣,栾垠的姐姐不就是栾姻吗,她也会夸人,不甩人冷脸就好了! 邹盛狠盯了顾容桓几眼,似要将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顾某不过一介凡人,实当不起这番夸奖。”顾容桓眸里一片静寂,只是听到韬光韫玉时略诧异了一下。 栾垠气恨地瞪着顾容桓,李景玉生怕他在寿宴上闹事,忙将他拉走,起身时忍不住又担心地多看了顾容桓几眼,为什么他总觉得顾容桓是在故意疏远他们,可是看他好像对谁又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难道他想错了? 厅中喜气依然,只是在些许凉风吹过栏柱时,竟有几分萧瑟之意。 邹光与左扬两眼相对,左扬摸了摸下巴上没几根的胡须,悄悄看了一眼邹盛。 许公公的失踪,更是验证了他当初的猜测,盛王与白虎杀人一事,脱不了关系! 至于刚才栾垠为何得知他与太子的计划,或许也可能是盛王有所察觉也未可知。 邹光得了暗示,急着看向邹盛道,“三弟,上次跑马场骑射,你那只鹰甚是威风,正好皇兄也得了只白虎,训养两月有余,敢不敢去跑马场上一较高下。” 邹盛放下酒杯,面带疑惑地笑道,“皇兄若有此番兴致,皇弟自然相陪。不过,得劳皇兄等上一会,让皇弟着人提了鹰过来。” 没想到邹盛答应得如此爽快,邹光心里一乐,忙连连点头,“无妨无妨,”又看向顾容桓道,“顾先生是这寿宴上唯一与朝堂无关之人,有顾先生做主判之人,再公正不过了!” 顾容桓淡淡道,“那顾某就却之不恭。” 等一个罩着黑布的笼子被送到邹盛手上时,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移居跑马场。 那里事先已清了场,离场不远处有一马厩,三四个下人正在喂着几匹俊马吃着干草。 场边围了一圈的桌椅,众人已按官职各自坐下,眼见着邹光和邹盛各挑了一匹俊马打从另一边过来。 邹光和邹盛骑着的那两匹马,刚被喂饱了肚皮,来到众人面前时还很有力地甩了甩马鬃,踏了踏马蹄。 顾容桓抬步向自己的位置而去,耳中听到邹光对那总管吩咐,把白虎带过来。 邹盛离邹光不远,自是也听到了,他看了邹光一眼,手中正要掀开黑布的动作一顿。 顾容桓坐下不久,一个如马车般大遮着黑布的笼子被四个下人吃力地抬了进来。 众人都知那笼子装得是什么,胆大点的往前抻长的脖子,胆小的早已缩在人后。 邹光下令掀开黑布,将白虎抬到跑马场内。 他下意识地看向顾容桓,却见他脸色淡然,只是举起茶壶径直倒了杯茶,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放下了。 他又往人群里搜寻左扬,见左扬也在盯着顾容桓,脸色一会阴沉一会惊诧,竟半晌都没注意到他。 邹盛看着那只白虎,发现他变大了许多,而且毛色光滑,虽是只幼虎,但张开的嘴里,牙齿却颗颗尖利如刀。 不过奇怪的是,那白虎在见到人后,却是懒懒地趴在笼子里,只是大张了几次嘴巴,发了几声怒吼的声音,竟不像以往那般凶恨地要扑上来。 左扬这时已注意到邹光的视线,忙回头摸着胡须点了下头。 竟然在月满楼那次宴会上,他已看出顾容桓不好对付,自是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冲动,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顾容桓有些淡漠地望着被抬到跑马场的白虎,眸色静寂,心思又不知飞往了何处。 他自认自己优点太多,仅有几个缺点很是正常,比如比较挑衅、比如容易出神再加上个冷心冷血。 “顾先生,太子请你同去跑马场。”那总管客气地弯身道。 顾容桓回神,点了下头,“好。” 起身离了席,真是见不得他半分安宁。 “请。”那总管陪着笑,候在一边 跑马场里,邹光和邹盛正翻身上马。 那总管跟在顾容桓身后进了跑马场,他是知道平日白虎的厉害,虽然今天这虎老实了许多,但腿肚子还是一颤一颤地发着抖。 邹盛的肩上停了一只凶猛的老鹰,他还是往常一副笑脸,只是看到顾容桓,笑中带着刀子道,“顾先生可会骑马,要不也一起比比如何?” 顾容桓站的位置离白虎不远,这白虎有异样他早已看出,只是走得近了才发现这虎眸里竟有血丝! 眼中带血,如若是人,要不是身体劳累过大所致,便是重病之人。 顾容桓看了一眼,便收了目光转眼看向邹盛,语气坦然,“不会。”他的确不会骑马,即使会也没那番兴致去跟两个皇子争个高下。 邹盛没想他会直接拒绝,脸色一沉,但当着众人面又怕像上次一样被他气得失了态,便将马掉了个头。 邹光刚才一直在盯着那只白虎,也不知在看什么,瞳孔一缩。 “不知太子和盛王要怎么比?”顾容桓看那总管要走,又淡淡道,“总管要去哪里,不如留下来和顾某一起,岂不显得更公正一些。” 那总管讪笑地抖着腿道,“顾先生这话严重了,太子竟然如此看重先生,自是相信先生的。老奴还有其它急事要去处理,就不打扰顾先生了。” 顾容桓闲闲看了一眼邹光,又看了一眼白虎,“难道那白虎会吃人不成?” “当然不会。”邹光惊得回过神来,看着顾容桓似笑似哭道,“如果白虎吃人,本太子又怎敢将它养在身边。” 见顾容桓微一皱眉,他又忙看向正要溜掉的那总管急道,“你陪顾先生一起留下。” 顾容桓倒不是非要拉着别人和他一起遭难,只是那许公公的缺竟是这总管顶上的,想来白虎应更亲近这“总管”几分。 他留下这总管,可全是为了帮邹光,等下他们怕是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他了! 比赛的规则很是简单,邹光说了一遍,便和邹盛骑马远去。 这比赛共分三场,先是赛马。 这跑马场是个近似方形的开阔空地,两人比的是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再跑回来,以先回来者为赢。 然后比得是射箭,十个靶,三十支箭,以所中环数高者为赢。 最后才是斗兽,这时所有人离场,将白虎和雄鹰关在跑马场内,由斗兽师激出它们的斗性,先死一方则为输。 这规则听起来简单,也甚是公平! 顾容桓在那总管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唯一不足的一点就是,显得他这个主判人很是多余。 第二十三章 斗兽 不过,邹光和左扬煞费苦心演这一出,把他拉入跑马场中,又怎会让他轻易脱身而去。 顾容桓扫了那总管一眼,见他时不时往那白虎望去,神色慌张。 他状似无意,看着远处已成了两个点的邹光和邹盛道,“这虎应该是饿了。” 那总管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害怕地看向顾容桓,“顾先生,你怎么知道这白虎今天还没被喂养过?” 顾容桓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低空盘旋着的老鹰,“那才是被喂饱过的野兽。” 那总管刚才一门心思,全在担心白虎吃人的事上,完全忘记盛王也带了一只雄鹰来,看顾容桓这一指,一抬头就见那老鹰俯冲而下,竟是向着他们这边冲来。 他吓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老鹰来了,顾先生,你快放下手啊,老鹰来了!” 顾容桓淡漠道,“这老鹰冲向的是你又不是我。” 果然那老鹰俯冲而下,却是绕过顾容桓停在了摔倒的那总管头上,一双鹰眼直盯着那总管的眼睛,尖而勾的鹰嘴一下子啄在他的脸上,撕扯下一小片肉来喉咙动了几动,竟吞了下去。 那总管哀嚎一声,吓得昏了过去。 席上众人虽隔得不远,但多半的注意力都被邹光和邹盛吸引去,有那几个瞧见的也没看清,只是看到那总管摔了一跤,趴在地上没起来而已。 远处的两个点慢慢清晰起来,众人全部屏住呼吸,脸上难抑激动。 一个视线不错的人,看清前面的是盛王,高呼一声,“是盛王赢了。” 身边一人急道,“还没分出胜负呢,太子不是说了一切都以顾先生判断为准。” 众人听他这一说,竟齐齐地趴在跑马场外的围墙,向顾容桓这边张望。 一道竹哨声响起,本是在那总管头上的老鹰,振了振翅膀,呼啸地冲向邹盛。 顾容桓淡然道,“赛马,盛王胜。” 太子一脸怒容,走过顾容桓身边也没注意到,直接踩着那总管身上就过去了。 那总管惨叫一声,痛地惊醒过来,看着顾容桓的眼神比刚才看那白虎和老鹰时还要害怕几分。 他缩着身体,站起身,偷偷往跑马场外移。 顾容桓看到邹盛摸了摸那老鹰的嘴,看向他时面色有些气急败坏,一双眼睛都发红了些。 估计是没让老鹰啄瞎了自己的眼睛,内心憋闷所致。 二十个箭靶一字摆好,邹光和邹盛分左右站定。 邹光从背后取了一箭,对着正前方的箭靶用力一射,射得不准,只中了八环。 邹盛开弓取箭,故意射了个九环。 说是故意,因那箭明指着的是正中心,只是临射时被邹盛故意移开了些距离,才射在了九环上。 邹盛的箭术早在邹光之上,但连续几箭下来,他或低邹光一两环,或只是高上一两环,明明能中红心他也要故意射一个九环。 顾容桓知他是不想赢了这一局,若是他赢了这一局,第三场比赛就不能继续。 邹盛费心要比第三场,怕是为了...... 白虎眸中带血,呈重病之势,而老鹰却是斗志昂扬。 这场斗兽,只怕是想要借兽杀兽,消灭痕迹才是。 等到,邹光和邹盛射完最后一箭,虽已知谁胜谁负,却还是要走个过场。 顾容桓刚才眼见那总管要逃出跑马场,却在他到达门口最后一步,淡道,“总管是怕被那白虎给吃了吗?” 那总管吓得又缩了回来,只敢站在离顾容桓远远的地方,双眼惊恐地盯着白虎。 顾容桓让他去数了邹光和邹盛各自的环数,才散漫道,“射箭,太子胜。” 两场比赛已是结束,那总管面色发急地往外跑,跑了一半才尴尬地转回头道,“顾先生,我们快出去吧!” 顾容桓已站起身,听他又小声地担心道,“要是再待下去,我这老命可就没了!” 有些同情地扫了他一眼,这最后一句话他倒真说对了。 在他们都离了跑马场后,一个赤膊壮汉走了进去,先是打开了笼子,又人腰间掏出一根不知什么的药草来,放在白虎鼻尖让它闻了闻,又自腰后拿出一个飞索来,向着低空中的老鹰掷去,那老鹰被飞索套住,被那状汉一把抓住,也用那药草让它闻了闻。 那白虎发出震天的吼声,老鹰直扑着翅膀,带起阵阵疾风,黄沙漫天。 等风势少了些,众人再定晴一看,老鹰盘旋在白虎的头上,忽高忽低,而白虎急跑猛跃,两只虎爪一下子扑向老鹰。 白虎眼睛处留有几道被鹰爪划伤的血口子,而老鹰虽遭白虎次次直扑,却身形灵敏,每回都被它逃了过去。 众人皆看得起劲,席上喝彩色不断。 左扬面上阴晴不定,顶着太子扫过来的怀疑目光,心里叫屈得不行。 他昨天送到朝阳殿的那包药,是斗兽场特意调配用来激发野兽的凶性,刚才见白虎那般样子,他只当太子并未喂食所致,可现在到了争斗之时,他才看出来这白虎的凶性远不如以前。 看太子的样子,怕是已经怀疑是他故意拿错药,看似在帮着他实则帮得是盛王。 近日朝上,盛王因陇西煌灾提了些建议屡得皇上夸奖,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二。 所以邹盛原本与太子商议的是,要让那白虎咬死老鹰,在文武百官前灭一灭盛王的威风。 再者以盛王的性子,不会轻易言输,而他们这时就有机会让身为判决的的顾容桓进得场内,与白虎单独接触。 此计乃是一石二鸟,可偏偏在那包草药上出了问题。 形势渐渐向一边倒,众人都看得清楚,不出意外的话,老鹰必胜无疑。 随着一声震耳的吼声,一个重物落在地上,似有地动山摇之势。 黄沙散去后,众人惊觉那老鹰高立白虎头上,尖利的嘴正啄在白虎的右眼上,白虎的四只爪子软软地倒在一边。 邹光最先反应过来,掏出袖子里的竹哨用力吹了几声,白虎却抬在地上如同死去一般一动不动。 邹光怒瞪了邹盛一眼,邹盛脸上的笑加深了几分,眼睛里难掩几分得意地召了那老鹰回来。 那总管被咬了一块肉,跟在邹光身后,看到老鹰飞落在邹盛肩膀上,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左扬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顾容桓身边,“顾先生,这是不是就代表盛王赢了?” 顾容桓看着马场里的白虎,眸里淡漠至极,“还未定,先前规定说要死才能分出输赢。” 左扬刚才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听他提起眼睛一亮道,“顾先生是主判人,竟然还不知道白虎是生是死,是不是有责任进马场一看究竟。” 邹光眼睛发光地看着顾容桓,“左丞相说得不错,顾先生刚才已答应本太子当判决人,理当有义务进马场看一看究竟。” 顾容桓看了一眼那总管,“顾某进马场倒是无防,但顾某只是个外人,怕说的话不足以服众。” 左扬忙道,“太子,可以让那总管和顾先生一同前去。” 邹光看都不看那总管一眼,直接满口应了。 在他心里,只要能达成目的,死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顾容桓淡道,“还有一事,请太子把竹哨给我。” 第二十四章 血案 邹光和左扬相对,两人脸色难堪,想不给,可刚才那么多人看着,不给岂不是直接暴露了他们的目的。 还是左扬老成,只是摸着胡须的力气加大了几分道,“顾先生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太子,就听顾先生的吧。” 这竹哨能控制住白虎,但也有其独特地吹法,若是吹错了非但没用,反而会令白虎更加失控。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白虎已经死了,但要是白虎没死,顾容桓拿了竹哨又如何。 盛王谨慎地在旁听着,在不知道事情原由前,他是不会贸然开口。 顾容桓拿着竹哨走进马场,身后远远跟着满脸惊恐的总管。 顾容桓走到白虎面前站定,看那白虎的样子倒还没死绝,一只眼睛虽被啄伤,流了满头的血,身上也有几道深到肉里的血口,但它还在均匀地喘着气。 老虎吃肉,本是天性,但被人用药激发了它的兽性改吃人肉,虽非它之过,但也留不得。 顾容桓伸手,摸了一下白虎,白虎突得抖晃地站了起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觉眼前一晃,那白虎突地跃出马场,直冲他们而来。 一切都乱了起来,惊恐的叫声不绝于耳。 但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那只白虎却只是冲着邹光一人而去。 邹光看着从天而降的白虎,吓得面白如纸,被同样吓得不轻的左扬用力往后拉了一把。 两人被这力道带着摔倒在地,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的神气,狼狈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白虎一个猛扑落空,仰天怒吼了一声,突然张开满口利牙。 所有人被吓得,只知道大瞪着眼看着。 顾容桓不知几时出了马场,看着地上吓得浑身发抖的总管,好心将他拉了起来,还将手中的竹哨递给他,“知道救太子一命,会得到什么吗?” 那总管胆子虽只有一点点大,但好歹还有几分机灵,想起自己以后的前程大笑起来。 竹哨声响,顾容桓已离了他,正走向自己原本的位置。 只听到“吡”一口热血喷溅而出,鲜红的血染红了所有人的眼。 朝阳殿出了血案,众人惊惶离去。 顾容桓出得门来,就被邹盛请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得缓慢,但也很快就停了下来,原来到的是辉映殿。 邹盛的话里带了几分特意的殷勤,连态度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顾容桓看他脸上,带着的贪婪和恨意,话里又有意无意提起发生在朝阳殿的血案。 已猜到他想做什么,血案一出,白虎杀人之事再掀风波,无论邹盛是心有不甘还是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他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顾先生,你说刚才那一局算谁赢?”邹盛话中有话,肩上停着的老鹰,一双利眼直勾勾地盯着顾容桓。 顾容桓看到远处一个人影在屋顶间跳跃,眉头微微一皱,淡漠道,“平手。” 邹盛很不满意这个结果,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话锋一转道,“本王本以为皇兄敬顾先生为上宾,没想到后面藏了这么大的阴谋,要不是顾先生足智多谋,怕死的就不是那个管家,而是顾先生了吧!” 顾容桓看了他一眼,“盛王英明。” 一句话堵得邹盛胸口发疼。 邹盛想起自白虎杀人一事发后,对面之人并未真正与这件事牵连上关系,但却处处好像又与他有关。 而看他本人,也似对这件事浑然不知,只是依着关系给太子掩盖此事。 朝阳殿血案一事,他本来隐约觉得顾容桓是知道邹光的阴谋,所以特意留了一手,让那总管替他一死。 可看顾容桓刚才的样子,又不想是事先已经知情。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他看不懂的人! 他让所有人退下,看向顾容桓身后的安意,“顾先生,方便与本王私自聊一下吗?” 顾容桓轻声让安意和张横先回月满楼。 安意吃惊地张大了眼睛,还好他刚才一直低着头,没被对面的邹盛发现。 他出了辉映殿,远走了几步,直到没人注意才对着半空道,“张横,阁主让我们回月满楼。” 张横正警惕地蹲在辉映殿不远一处房屋上,听到安意的喊声,惊得差点没从屋顶上摔下来。 他不甘心地飞掠到安意身旁,不是说阁主眼睛不好,怎么眼神还怎么厉害。 “本王想请顾先生帮个忙。顾先生也看到了,皇兄养的那只白虎是吃人的。也不知道皇兄养着那只白虎要做什么,”邹盛有些冷笑地看了下顾容桓,邹兆养那白虎的目的,他今天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此事一出,就算顾容桓与邹光有多亲近的关系,怕也已经断了。“本王让顾先生帮这个忙,也是怕这只白虎再被皇兄养下去终成大患。顾先生是没听说,就因为一月前白虎杀人一事,章太师就几次弹劾要费了皇兄的太子之位,还好那件事平复下去了,可今天百官都亲眼目睹了那白虎吃人的场面,这件事怕是遮盖不了了!” “盛王对太子的兄弟之情,让顾某佩服。”顾容桓眸色淡然,只是嘴角略微一撇。 邹盛自当他今天看出太子的阴谋,见自己帮着太子故而才说出嘲讽的话来,心里顿时一喜道,“顾先生,虽然对于皇兄的所作所为,本王也觉得太过分了些,希望顾先生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顾容桓面色微冷,看着远处开得正盛的菊花,不置一词。 场面僵冷下来,应该说从未融和过。 邹盛脸色难堪,想到前几天见面与顾容桓还是针锋相对,现下却要开始巴结起他,偏偏他还这么难伺候,恨得他真想将他一脚踢出去。 顾容桓竟知他今日的目的,也就懒得费心与他周旋。 陇西的蝗灾刻不容缓,可国库一日拨不出银子,以邹光的为人定是死拖到底。 算起来,他二十年前离开时,国库虽算不上富裕,但就算没有任何进项,也决不会落到一个只过二十年就拿不出银子的下场。 可想而知,邹光这二十年,到底是如何当得皇帝。 顾容桓生过最大的气,也顶多就是皱皱眉头,冷瞪一眼让人滚了就是。 可他现在却气得,有些想拨刀把那邹汮给杀了! 邹盛忍着怒气道,“还望顾先生帮忙,若此事成本王一定敬顾先生为上宾。”刚一说完,就自觉不妥,连忙改口道,“不对,是请顾先生做本王的幕僚。” 做幕僚,这是谢他还是恨他呢。 顾容桓转回视线,“盛王还未说是何忙,只怕顾某是心有余而力” “这个忙顾先生一定能帮,上次顾先生不是提到那些尸体吗,竟然尸体是顾先生处理的,想来也应该知道其它的尸体在哪里?本王只需要顾先生告知地点就行,本王就先谢过顾先生了。”不等顾容桓拒绝,邹盛急忙截住他的话道。 “那些尸体经的不是我的手,而是许公公,若盛王早点问起,顾某或许还能问出来,不过,许公公现在已经......” “已经,他不会已经”死了! 第二十五章 疯子 邹盛想到许公公的死就是自己造成的,懊恼地差点将面前的桌子砸了。 他直盯着面前的人看,越看心里越气,他与顾容桓不过说过几交话,却次次被他气得胸口发疼,偏偏他却是一点事也没有。 竟然许公公已经死了,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邹盛沉着脸站了起来,“送客。”说完便大步地离开。 顾容桓微摇了下头,他可还没来得及说,许公公虽然已经被送走,可那尸体的地方,明天怕是一个普通人都能知道了! 顾容桓回月满楼的路上,不小心地撞到了一个人,其实真说起来是那个人不小心撞了他。 可那人一脸肃冷,连看也不看他,只是看着地上被撞掉的糕点盒双手握紧,自己不走也不让他离开。 可看有什么用,都被人踩了那么多脚,难道还能捡起来吃了不成。 顾容桓只能自认回去的时辰不好,撞上了疯子,看到糕点盒上的字,竟发现是出与月满楼的。 只好骗着那人跟他去了月满楼,又照着原样的糕点及分量给他打包好,看着那人抱着糕点盒离去,回了松桓苑后,不知为何总觉得那盒子里所装的糕点名有些熟悉。 现下离天黑还有些时辰,顾容桓无事便会待在书房里。 今日也不例外,只是他刚一坐下,看到面前桌上摆放他昨晚看完未收拾的书时,眉锋微一皱。 多翻了一页,看来有人来这个书房搜过了。 李沛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一进来扑通跪下,“阁主,贱人进了书房,但手下无能,让人给跑了!” “几个人?” “五个人,一个进来书房搜东西,四个人拖着手下,手下一时进不去,等好不容易摆脱他们时,书房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武功有长进。”这几天牵连到他的事太多,而知他住在月满楼松桓苑的也不少,他早知会有人进来搜查,不过是早晚罢了!但李沛能摆脱四个高手,的确武功长进不少! “阁主,手下......”没抓到人,他只觉得窝囊,可阁主不但不处罚他还夸了他,这,他确定没听错吗? 张横回到松桓苑,就听李沛说了书房进贼的事,看到顾容桓回来,便急忙赶了过来。 他“咚”地一声膝盖撞向地板,“阁主,手下擅离职守,致使书房被盗,来请阁主惩罚。” “有什么东西丢了?”顾容桓淡淡问了一句。 李沛忙道,“没有,那贱人进来搜查了不到一刻钟就跑了!” 顾容桓看向张横,“你今天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擅自行动,来京前,我说了什么,你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竟然不愿听命于我,那就走吧!” 张横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阁主,你,你是要赶我走!”他大瞪着眼,突然“咚咚”地叩起头来,“阁主,手下的命都是阁主的,手下早就发过誓言,阁主在那手下就在那,手下要护阁主一生周全。手下擅离职守,坏了规矩,阁主要如何处罚都行,只请阁主不要赶手下走。” 他一连叩了十几个响头,把整个额头都叩烂了! 李沛有些不忍,虽然久经血雨腥风,但张横毕竟是他一同出手入死过的兄弟,他也连叩了三个响头道,“阁主,请阁主再给张横一次机会,这次他不是故意的,他实在是当心阁主的安危,所以才一意孤行要跟着去。” “机会从来只有一次,我已说过下不为例。你竟听不进去,我又何须留一个管不住的人在此,难道非要等惹出一堆事来才行。” 张横震惊地停止了叩头,他满头是血,心里后悔不已,他忘记了上次阁主的话,一而再而地不听从阁主,是他活该,是他没用,是他护不住阁主。阁主说得多,留他这样的人在身边,只会惹事。 好,他听阁主的,他走。 他两手撑地,又叩了三个响头,利落地一跃,站起身来,“阁主,张横走了,望阁主珍重。”他走出去数步,又放心不下地折了回来,“阁主,斐教主说过,阁主的眼睛不利于多看书,请阁主晚上点灯夜读的时间能缩短一些。” 顾容桓眸色一凝,心底有些悲怆,他终只是摇了摇手,“去吧!让李沛送你。” 李沛目有痛色,他恭敬地退了出去,送张横一路出了月满楼,又从马棚里牵了马递给他。 张横翻身骑在马上,回头注视着月满楼,十几年前,他是一名盗匪的头头,手下有一百多号人,专劫路过的富商为生,有次看到两辆马车经过,后面一辆马车走过的痕印很深,一看就是装了不少东西,他们像往常一样劫持了那群人,却对上一个手执书卷,表情淡漠的书生。 那人被他们劫走,不仅不怒,眼里还闪过一丝让人捉摸不定的神色。 他直觉这人不简单,可让他说出他到底哪里不简单,他又说不上来。 明明这人穿得也是普通的布衫,就是比他们穿得袖子长了些而已,但总让他觉得这人不管往哪里随便一站,都会让人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后来他们抬走了后面马车上所有的箱子,打开时大惊不已,那箱子里全是成本成本摆得齐整的书籍,有些都已发黄地看不清字迹。 敢情这个人还真是书生,看他带着这么多书,他们当时还以为他要上京应考。 后来他和另一个头头在要杀了他还是放他下山之事上起了争执,错刀杀了那人,被他的手下追求无法之下只得下山躲避。 在下山前他特意去了他被关的地方,可没想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是在桌子上放了封信。 虽然他读书不多,但信上的那三个字还是认得的。 玲珑阁,那可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大阁,虽然那里是个棋阁,与他这种人毫不相干,可像他们这样行走江湖之人,无不对那玲珑阁仰慕不已。 就连他当初投身盗匪时,也曾发过宏志,要名扬四海,五朋皆知。 后来,他因一次在街上偷盗,被人派了高手捉住,打得半死不活时,突得那人就出现了! 他不是第一次怀疑,那人是不是真的得了神示,有预知能力不成。 他不是个不讲义气之人,竟然那人救了他一命,他就要还他一命,所以他就这样跟他上了玲珑阁,发誓在他有危险的时候,要救他一命。 转眼,原来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久到,他以为都不会离开玲珑阁,却也快的,连想多留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重重地回过头去,阁主,珍重,张横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还你一命了。 李沛进书房回话,说是张横一路骑马向西,以他的速度应该能赶上城门关上之前出城。 顾容桓点了下头,让他下去了。 晚饭时,安意和张沛坐在一张桌上,另一桌则是给顾容桓准备的。 两张桌上的菜色相近,除了顾容桓桌上多了一碗黑色的药汁。 这药需就着热粥喝下,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第二十六章 博弈 所以,每次晚饭顾容桓吃得皆是各类知道的不知道的热粥。 今日桌上摆的便是一碗桂圆糯米粥。 顾空桓慢慢把那碗药汁喝下,只觉喉间涌上一股苦涩之味,他舀了一勺粥,吃了下去。 安意虽低着头吃饭,但借着夹菜时常往顾容桓这边看,他总觉得顾容桓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就是让人感觉有点不正常。 他看了很多次,总算发现顾容桓竟是用左手拿的勺子! 他记得,阁主上次用左手在纸上写了一个不算难看的杀字,那是阁主第一次动手处决阁里的人的时候,安意见顾容桓抬了抬头,忙吓得低下头去。 李沛虽然心粗,可也会痛苦会难受,虽然阁主赶走张横的行为,有些不近人情,可他知道阁主不像表面上看的那般冷漠,他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次日一早,天色未亮,朝阳殿突得传来阵阵惊恐声。 紧挨着朝阳殿的府邸,全部被惊动。 众多官员围着最先赶过来的邹盛,心急得不成,可连敲了数遍的门也没人应答,众人又不好擅自闯入朝阳殿,只能等着邹盛会有什么行动。 邹盛迟迟定不下心,他在犹豫,他更是在猜想,这朝阳殿出了什么事,竟然连个下人都见不到。 等他好不容易要去敲门时,突然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跑了出来,慌张地看着众人,突然一下子跪在邹盛面前,“虎,白虎,白虎它发疯了!”说完这几个字,竟直接昏了过去。 众人刚被昨天的血案惊得一夜难眠,现下听说那虎发疯了,个个都吓得往后缩身子。 若不是邹盛在,怕早就各自逃回府邸去了。 邹盛扫视着众人,却没看到国舅府和宗人府的人,他面色有些惊慌,也想赶紧离开。 可偏偏众人一边担心邹光出事,一边不敢进去,竟鼓动邹盛进去一看究竟。 邹盛与邹光在人前一向和睦,除了两人的手下外,其它保持中立的官员大部分都认为邹盛与邹光兄友弟恭,还为此不少文官作了多篇功颂连国太平,功颂皇子间美德的文章出来。 邹盛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带领官员们进去。 但偌大的朝阳殿却半天不见一个人影,直到一群人绕到后花园,才发现一大群宫女和下人缩在一处,吓得瑟瑟发抖,还有一群背着弓箭的待卫,正在围射那只白虎。 那只白虎却是怒吼不止,转着昏倒的邹光转来转去。 而在邹光昏倒的不远处,竟齐齐摆放着二十几具尸体! 朝阳殿的事,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 朝堂之上,众人交头接耳,不少人因为早上看到的血腥场面,在来时的路上早已吐得头晕眼花。 栾景幕站在最前面,本因风寒未好,脑袋沉重,但听说了朝阳殿的事便咬牙强自精神了些。 邹汮高坐皇位,微胖的方形脸上,一双眼睛尖利有神,高耸如钩的鹰鼻之下,长着一副威仪凛凛的胡子。 听闻早上发生的事,他气得一巴掌拍向龙椅,怒目圆瞪地看向邹盛,“太子呢,让他滚出来见朕?” 对于早上发生的事,邹盛心底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被邹汮这一拍才吓得连忙站出来道,“回父皇,皇兄被白虎惊昏,还未醒过来!” “胆子这么小还养什么老虎!那只老虎呢,死了没有。”邹汮怒气少了许多,没好气道。 “回父皇,已经被射死了!”邹盛小心翼翼地回答,心里却有几分难过,父皇一向偏心邹光,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听他被吓昏竟然都不再指责了。 “那就没什么事了,下朝吧!”邹汮从龙椅上站起,大步离去,独留下堂中一应看傻眼的官员。 邹盛万分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离去,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尸体都被找出来了,父皇竟然说没什么事了!父皇对邹光,他手握成拳头,手掌上青筋遍布,为什么不管他比邹光如何优秀,父皇都...... 栾景幕听得一阵头疼,但他既不是左右丞相,也不是平章政事,更不是言官,总而言之,就是此事如何处理他都没资格管! 其实他就算刚才出口管了此事,那也没用,皇上连一向倚重的章太师的话都听不进去,何况是一向他看不顺眼自己的话呢! 他本来以为那白虎是咬死了一人,那已是重大恶极,却想到那白虎这两个月来都是被太子拿人肉喂养的! 二十五具尸体,那可是活生生的二十五个人啊! 就这么,这么被一个畜生给吃掉了! 松桓苑花榭厅内,顾容桓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人注视棋盘良久,半晌抬起一张英俊的小脸来,“师,顾先生。” 看到顾空桓微变的神色,李景玉只好改了称呼。 李景玉低着头,平复了这么久的心又一次痛了起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认自己做徒弟,难道也是听闻了他在外面的那些传闻,觉得他那些作为有辱他玲珑阁阁主的名声,所以才...... 可心底却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若是这样他刚才也不会放他进来。 “想好了吗?”顾容桓只作未曾看见他眼里的痛色,转了视线在棋盘上。 李景玉突得反应过来,今天自己是来找顾容桓是破棋局来的,刚才顾容桓问他是要执黑子还是白子,可他看了棋盘很久也没看出到底是执黑子好还是执白子好。 “此棋局名山水局,黑子棋势如山,白子棋势如水,山可挡水,水可通山,其实不论执黑子亦或是白子,皆是一样。”顾容桓淡淡道。 李景玉有些惊喜道,“师傅,你这是在教我破棋之道吗?” 不等顾容桓回答,李景玉又忙改了称呼道,“顾先生。” 顾容桓未否认也没肯定,看他取了黑子,便执起白子道,“下棋。” 李景玉考虑颇久,下了一颗黑子,心里紧张地注视着棋面。 反观,顾容桓却是随意将一颗白子落下,随手又执了一颗白子。 李景玉又从碗里抓了三颗黑子在手,再落下一子时,看到顾容桓落下白子的地方,紧张地看了一眼顾容桓。 他落的那个位置,只差一步就可以正好堵住他七颗黑子的去路,紧张过后他却暗松了口气,还好他看到了,这棋局形势本就严峻,别说是被吃了七颗,就是被顾容桓吃掉一颗,都会被逼上险路。 他忙将黑子落在那个地方,却眼见着一颗白子在他旁边空格上的半空中停了一下,他紧张地注视着棋面,心里更加紧张,二十三颗,顾容桓只要把白子落在那个位置,就能吃掉他二十三颗棋子。 顾容桓执着白子,态度有些散漫地将它放在了另一个地方。 第二十七章 怒意 “顾先生,你”他明明可以把白子下在刚才那个地方,只要他下在那个地方,二十三颗棋子被吃,他根本就无力回天只能认输。 顾容桓只作不知,又执了一颗白子在手。 安意将沏好的清茶端了上来,看着棋面,心里叹息了一声,今年的棋局又破不了了! 这盘棋一直下至午时,还未结束,李景玉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有时竟能拖上半个时辰。 顾容桓面色一直淡漠,只是眼眸里神色有些分散,似又在思考起什么事来。 花榭亭外的池子里原本是栽了一池的荷花,但现在是秋时,只剩一池败荷,看着竟有些萧瑟之意。 李景玉绞尽脑汁,自知破局无望,最后几子落下时,明显已输,他却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看顾容桓的眼睛,除了崇拜,就是满满的仰慕。 原来真正下棋的高手,就是与无形间,一子一落时就已显出胜势。 顾容桓看了面前的棋面一眼,突然伸手拂乱棋子,淡然站起身道,“李公子赢了。”说完转身便走。 剩下李景玉和安意两人茫然地大眼瞪小眼。 李景玉直到离开月满楼,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他在月满楼不远处遇上了来找他的栾垠,栾垠刚从朝阳殿里出来,朝阳殿出现的命案并不归他所管,他只是受父亲之命前去查看一番。 太子已经醒了,只是整个人有些不大对劲。 至于在朝阳殿的那些尸体,也被专门的人收拾好抬下去埋了。 他一向是个直性子,脑袋不灵光,但李景玉却机智聪明,所以一遇上事他总爱找李景玉一同商量。 李景玉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人虽拍得不重,但却把李景玉吓得差点摔倒。 栾垠说了半天,也没见李景玉搭话,没想拍了他肩一下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顿时奇怪道,“你怎么了?” 李景玉被他这一拍,心神虽然回来了,但对于栾垠刚才的话,却是一字未听进去。 “刚才顾先生说,我破了棋局,可明明......”李景玉话堵在嗓子眼里,却说不出来。他突然觉得顾容桓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是他现在即使就算将脑子想破了,也不明白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啊! 栾垠一时反应不过来,想了半会才想起和顾容桓有关的残局,很是吃惊地看着李景玉,“你真把残局给破了!”他从小习武,虽对琴棋书画不大通懂,可也听说当年连天下第一圣棋手的白老先生也没能破解那棋局。 李景玉想摇头,却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也不管栾垠再怎么奇怪,忙转移了话题问起他刚才所说的事。 书房内,李景玉刚喝完药,李沛就进来回禀道,“栾少将和李太守来了!” 顾容桓对于李太守三字有些许陌生,想了一下才记起李景玉好像还做着一个太守卿的位子。 松桓苑主厅内,李景玉拉着一脸不自在的栾垠在下首坐下,有下人端着茶水和糕点进来后不久,顾容桓已走了进来。 依就做平常那番装扮,但不知为何即使是普通的袍服,穿在他身上也有一股缥缈的仙气。 “见过顾先生。”李景玉突然有礼貌起来,还给顾容桓行了半礼,一张英俊的小脸上,两道不算粗的俊眉,紧皱在一起。 栾垠还在为昨天的事生闷气,自己坐在一边牛饮般地喝着茶。 李景玉推了推他,他才不情愿地站起身道,“顾先生,我们有事找你,是有关太子的。” 顾容桓刚喝过茶,嘴里还有些苦味,他坐在李景玉对面,端起茶慢慢饮了一口,看向李景玉和栾垠,眸色有些凝重。 李景玉和栾垠心里皆是一沉,不知为何被顾容桓这般一看有些话竟不敢轻易说出口了! 还是栾垠最先沉不住气道,“今天我在朝阳殿看到太子醒过来,但有些不大对劲,好像在说胡话,什么棋经,什么金山之类的,我不知道太子说金山是什么意思,但他提到的棋经却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顾先生你。” 李景玉沉默了一会,小声道,“顾先生,不知道朝阳殿昨日发生的血案,是否与你有关?” 朝阳殿昨日今日两日发生的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就算有心想瞒也瞒不住。 顾容桓眸里一片清明,注视着他们两人,神色淡漠,“有些事你们知道了也没用,还让自己不痛快,何必呢?” “为什么没用,就算我没权利管,但我要想管谁也拦不住我。”栾垠气道,看向李景玉,“景玉,你呢?” 李景玉看了一会顾容桓,突然坚定道,“我相信顾先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应该是太子为难了顾先生,所以,这件事我一定会管。” 栾垠倒是被他的话惊了一下,他只想到顾容桓与朝阳殿发生的事有关,根本没去想是为什么。 “即使挡在前面的人......是皇上,你们也要管。”不是顾容桓不相信他们,而是放眼整个天下,他谁也不信。 李景玉愣了一下,虽然很多地方都想不明白,但知道顾容桓从不讲无用之话,竟然他说此事会牵扯到皇上,那此事一定与皇上有关。 栾垠才不管那么多,他是忠君,可他并不是愚忠。虽然在朝时间不多,可他每回回来,父亲都会跟他讲解朝事,每当提起皇上,皆是连连叹气。父亲说过,若是皇上再这样无能下去,连国的江山怕是不保。 想到他们在战场上拼死守卫的江山,却被皇上如此不加珍惜,栾垠心里就一肚子气。 有这么一个无能的皇上,连国江山就算死掉多少将士也保不住。 可那太子也和皇上一个德性,甚至比皇上更加无能。 就算是换了盛王做太子,连国的下场也比现在要好。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栾垠自不会当着人前去讲,只是心里不服气罢了! 顾容桓有些意外地看到他们同时点了头,眸里神色微动,“你们想管这件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为死去的人讨个公道,还是废了太子,亦或是敢于指责皇上管理朝堂不力。” “这......,”李景玉一时没想那么多,他当时听了栾垠那番话,只是心里笃定此事一定与顾容桓有关,所以拉着栾垠就来了! 栾垠更是,他刚才勇气冲天,敢说就算皇上挡着也要管,但他生性不喜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事,又怎么可能会想这么多。 第二十八章 斐流年 顾容桓却不给他们时间再深想,只是淡道,“二十五具尸体,按连国律法,杀了太子都是轻的。可皇上却对此置之不理,还让太子在朝阳殿安心养病,难道只是因为他偏心太子至此。” “那是为何?” “一卷棋经一千金,千万卷棋经一金山,若是昨日我不幸死于白虎之口,那么那些棋经会落在谁的手上?而谁又爱棋如命?”顾容桓一一拨开重重迷雾。 “你是说太子想要夺得棋经,献给皇上!”李景玉惊道。 顾容桓看了栾垠一眼,见他先是吃惊地睁大眼睛,面上一片茫然,随后眼睛却是一亮,知他也转过脑子来,才继续道,“棋经不过是些竹简,太子为得是财,他已深得皇上喜爱,不需再用棋经讨好皇上,真正要讨好的多是朝中别有目的之人。” 顾容桓转了视线,由得他们慢慢去想,自己端着杯温茶,外面风吹竹叶,一片安好,内里心思莫明,风云涌动。 栾垠和李景玉离开时,心里很是沉重。 李景玉看着顾容桓欲言又止,却见顾容桓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语气比之刚才愈加淡漠,“听说前天,国舅夫人和宗人******一同携手进宫,出来时两人皆是面带喜色,怕是府上不久就有喜事了吧!” 李景玉和栾垠惊地愣在原地,都摸不清楚顾容桓话里的意思,他们心里无不在想,他们自家娘什么时候进的宫连他们都不清楚,顾容桓是怎么知道的! 当晚,李景玉从自家娘那里旁敲侧击,终于知道是何喜事,他一张小脸拉得老长,第一次不吃夜宵就睡了! 而栾垠却是个直肠子,怎么也没办法从自家娘那里套出话来,心里又容不下一件事,被折磨地一夜无眠,第二天就多了一对熊猫眼。 第 才过了一天,街上一个传言突然如雨后破土而生的竹笋一样,滋长起来。 那个传言,闻者无不惊骇。 顾容桓今日醒来,头有些发胀,看了窗户一眼,有些疑惑想不起他昨晚是否未关窗,让风给吹着了。 他正要坐起来,眼前突得有道蓝影闪过,再往窗户上看,那里不知何时竟坐了一个穿着蓝色绫缎的男子,手中执着一支毛笔,正在转着玩儿。 似是发觉顾容桓看他,回首冲他舒眉一笑。 “容桓。” 顾容桓似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那蓝色绫缎的男子却在他说这句话时,已飞快地掠至他的身前,眼里的笑意愈甚,突然冷不防抓住顾容桓的手,“当然是来看看你的病了,要是你在帝都不小心挂了,我还得给你发葬不是。” 顾容桓由着他把了会脉,见他眉目紧皱,也不说什么就又抓起他的另一只手,把了一会。 “流年,怎么了?”顾容桓看着面前的男子,准确来说应该叫做斐流年的男子。 斐流年,古轩教教主,古轩教素来以收集天下名画而闻名,传闻其间名画藏卷,世之罕见。 但天下人皆知的古轩教,却鲜少有人见过他们真正的教主。 只因斐流年此人,神出鬼没,最喜耍着人玩,没事就爱鼓吹顾容桓和他一起私奔,托他的福,顾容桓靠着文弱的身子,也陪他走过大半个天下。 此人一生最大的志向,便是赶紧找个顺眼的娶了,给他生个聪明的儿子,最好两岁能武,三岁能打,四岁就什么都会了,然后把古轩教往他面前一丢,他就去过那游历天下的日子。 此次,为了找到能根治顾容桓眼疾的药,他一路往东到了丹国,在丹国待找齐了所有的药材,又将药材制成药丸前后总共花了两个月不止,又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一进到城内,就听说了朝阳殿发生的事,什么白虎吃人、什么二十五具尸体、什么太子自寿,他听了一大堆,听来听去全和顾容桓有关。 阳光映上他精致如画的脸上,让他愈加显得有些不真切起来,他突得舒展开眉目,“没什么。”说着从袖子间掏出一个药瓶,打开倒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来,“来,张嘴,把这个吃了。” 顾容桓无奈扫了他一眼,直接伸手拿过那颗药丸吞下,就见面前斐流年一张脸上全是揶揄的笑,端着一杯碧绿的清茶,轻轻饮了一口,“你就这么直接吃了,也不怕我在药里面下毒。” 顾容桓连无奈都省了,自己去倒了杯茶喝下,唤了安意,吩咐他等下多摆一双碗筷。 一回头,就见斐流年很自然地躺在他的床上,已经睡着了。 顾容桓在书房写了封书信,让人将它快马送至古轩教。 三个月前,斐流年突然捧了一堆医书过来,说书上记载了一种神药,有望能根治好他的眼疾。 两人谈至兴起,顾容桓便陪着他喝酒,他虽只喝了一杯,但因事先未服醒酒丸的缘故,一杯就倒了。 结果第二天醒来,就看到古轩集的四大长老,围在玲珑阁外要来找回他们的教主。 整个玲珑阁几乎都找过,最后却在他的书房发现了一封字走飞龙的信,上面仅一行字,我去把药给你带来。 顾容桓后来才知,他竟是那夜喝了酒,直接骑着马就走了! 他与流年结交甚久,两人从少年时一直走到如今的青年,他知他表面看起来虽玩世不恭,但却重情重义,且洒脱自然。 而那份洒脱自然,正是顾容桓最想得到,却最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顾容桓在桌边看了会书,就见面前一暗,一抬头,正看到某人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顾容桓给自己倒的茶水,“咕嘟”喝了下去。 顾容桓看了他一会,转了视线吩咐安意将早饭端进来。 一碗碧绿的菠菜鲜虾粥,外加一盘金黄的炒蛋,和几个肉包子。 算不上丰盛,但看起来朴素却温暖。 斐流年怔了一会,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他伸出筷子,“好久没吃到家里的饭了。”说着,夹了一个肉包子,张口咬了一大口。 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地把一碗粥,一盘炒蛋,和几个肉包子全吃完了。 安意吃惊地看着斐流年,这还是记忆中那个连凤髓龙肝都挑衅的斐教主! 顾容桓微讶了一下,见他又要来拿他的茶杯,便将已倒好的另一杯递给了他。 斐流年眼睛笑了笑,端着茶杯恢复成往日那般纡尊降贵的样子,靠坐在一处席子上休息。 第二十九章 誓言 安意将东西收拾下去,回来时顾容桓正用盒子装好一个竹简递给他,让他送去国舅府给李景玉。 这便是传说中能抵千金的稀世棋经中的一卷,竟然做戏要做全套,这竹简怎么也得给人家送过去。 斐流年看向顾容桓笑道,“你不是一向不将这些竹简拿出来示人,怕别人看出这些所谓的稀世竹简,皆是你一个人所写的吗?” 没错,那些传言能抵千金,可换一座金山的棋经,并非是哪位世外高人所写,而写的人正是顾容桓。 顾容桓当年被人下毒,所幸被清远大师所救,在清远大师的教导下对佛学颇有领悟,后来将其运用下棋之中,竟无意中悟出另一番棋道来,便一时兴起写起棋经,却没想后面越写越多,竟达到了一万卷之多。 当时那些有关一卷棋经值千金的传言,便是白老门下的弟子中的一位,不知得哪位高人点拨,竟聚了千金来买顾容桓的棋经。 至于顾容桓有没有给他,这世上就只有顾容桓一人知道了。 不过,说起白老门下的弟子倒是有些奇怪,往年就算玲珑阁门再难进入,来破棋局中至少也有一两位出现,可今年他将棋局设在月满楼里,进出却容易了许晚,他们反倒却没有出现。 “知道便知道了,陇西的蝗灾迫在眉睫,我必须要在短时间内筹到一笔巨额,否则陇西仅有死路一条。” 斐流年这次一路向东,并未经过陇西,自是不知蝗灾一事,听到此有些奇怪,“解决这种事不是很简单,让皇上国库里拨个几千万两银子出来,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难就难在,国库已无银子!” 斐流年吃惊地睁大了几分眼睛,连国如今战事吃惊,又多有灾祸,要是连国库都拨不出银子,那不是代表...... 不行,斐流年突得一把抓住顾容桓的手,“反正眼见连国也保不住了,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快跟我走。” 真不知当时自己是怎么脑抽了下,会放这个祸害回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顾容桓慢慢拨开斐流年的手,“正因为如此,我更应该待在这里。流年,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曾在父皇面前立誓,只要我活着一天,连国决不能灭亡。若我当时死了也就算了,可如今,我还活着。” “可你很快就......” “流年,不会的,我保证。” 斐流年看着面前之人,清俊的脸上有些恳切,眸色里涌动着一分的坚毅,虽只有一分却让人心里生出满满的无力感。 他慢慢松开手,他总是这样,认定了的事,谁也撼动不了! 有时候,他真的很讨厌他这个性子,看起来冷漠得不近人情,但一颗心全记挂着黎民百姓。 他记得顾容桓曾自嘲过,有人说他是一代仁君,却并不是圣君,在乱世之中根本容不下他的妇人之仁。 他没有遇上顾容桓小时候的那十年,他遇到的少年,已经是个清冷而疏离,总是一力扛下所有事的他。 “随便你,要是你死了,别拉着我陪葬。”斐流年有些仓促地离开,他怕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将他打晕了带走。 顾容桓看着他的背影转过门口,从窗户边消失,天空好像又黑了一些。 顾容桓眸色一黯,他不足月而生,生来就离了父母,长于高耸宫殿之中,周遭人皆称他为太子。 他行至一处,宫女太监跪下行礼,他微一皱眉,身边之人必惴惴然,如此高贵的身份,换来的却是一日一日待在冷寂的宫殿里,看着自己的影子,自己与自已对话。 他长至三岁,始明了身上这重身份的含意,就被父皇扔进御书房批阁奏折。 那时他的老师就是章太师,为人严苛,没少挨他打,却总会在父皇关他在御书房时,悄悄给他送吃的。 在他初满六岁,已和朝中官员一同上朝,那时曾有人戏叫他,“子官。” 朝上常被父皇提问朝事,不可答得偏颇,但决不可答错。 未至九岁,父皇仙去,走时让他立下血誓,连国在,他在,连国亡,他亡。 他转过身,坐回到原本的位置,心里因这一番变动而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他回来时满心自信要将连国力挽到父皇走前的兴盛,可他现在,却有些不确信他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碧月苑外的亭子前,林遥月低眉弹琴,突听到有人扔石子的声音。 她转过头,就见一个容貌精致如画,微侧着身,神态慵懒地仰着头沐在阳光之下,手中却拿着几颗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湖里扔的蓝衣绫缎男子。 富人,贵人,林遥月见得多了,但她眼睛却像凝在了那男子身上,心里惊讶于像他这般贵气逼人,周身为何却全无一丝世俗。 斐流年扔完最后一颗石子,心里好受了些,他自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回转头时眉目一皱,却突得一笑,“姑娘如此看在下,莫不是被在下的风采所折,爱慕上在下不成。” 说着话间,他已走至亭前,又一晃神,便进了亭。 林遥月脸上一红,忙低了头去,声音娇柔道,“公子说笑了,瑶月刚才是见公子独自站在那,举止有些异于常人,这才多看几眼。” 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子,有什么场面是她没有应付过的。 斐流年是自己走到这的,而他来这的目的,则是为了她。 果如传言所说,长得倒是人比花娇,也算有些城府。 斐流年笑意不减,“月娘可真算得上是人间绝色,能被月娘多看几眼也是在下的荣幸。” 林遥月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脸上的笑一晃,羞红了双颊。 她虽是月满楼的掌柜,却并不轻易见客,非是来了月满楼数次以上的贵人,她才会接待一二,可面前的男子,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敢肯定他没来过月满楼。 那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身份的! 斐流年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这种小事也不打算瞒她,笑得有几分无所谓道,“古轩教收集天下名画,其中有一处阁楼,放得全是天下美女的画像,不幸,月娘也在其中。” 林遥月更是惊了一会,声音带了点轻颤,“敢问公子与古轩教是何关系?” 第三十章 竞价 她一直爱慕着顾容桓,在他远在陵谷时,她曾费尽心思打听到有关他的一点一滴的消息,知道他与古轩教教主斐流年,是莫逆之交。 当时,她还想过一个笨主意,想通过这位斐公子去接近顾容桓,可后来得知这位斐公子,行踪飘忽不定,若非他自愿出现,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他,别说接近他了,连见他一面都难。 上次在月满楼花榭亭外,顾容桓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拒绝了她,林遥月便一直羞于见人,只在碧月苑以往不过五尺的地方待着,她还曾幻想过,要是她一直不出现,顾容桓说不定就会来看她。 可,她低下头,眼睛被太阳刺得发痛。 可哪是因为太阳的缘故,亭子这般大早把阳光挡在了外边。 斐流年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下巴,怎么觉得这林遥月好像被情所伤,正躲在亭子里疗伤,却被他给打扰了似的。 他想起来这的目的,语气有些许的冷意,“听说朝阳殿的白虎,差点伤了容桓。” 林遥月紧张地握紧木琴道,“是太子做的,那只白虎好像事先被下了药,要不是顾先生早就看穿他的计谋,他,他就......”说着,竟是掩面低声哭泣了起来,还好,还好他没有事,要是他出事了,她,她也不想活了! 斐流年皱紧眉头,虽说这女子哭起来,的确是有一番梨花带雨的美感,可他此生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的。 要是这世上的事,都能用哭来解决,还要人的脑子做什么! 斐流年僵着脸等她哭完,心里有些烦躁,女人真是麻烦,他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来问她有关容桓的事。 要不是容桓那个人,你问别人的事他都知道,可一问起他的事来,就算掐着他的脖子,他也爱说不说的,他怎么会这么麻烦地舍近求远,还跑来这里。 容桓的性子真的是不好,太不好了! 林遥月无措地看着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书房内,顾容桓听说斐流年去找了林遥月,想他应该是要住一段时间,让人收拾流华苑的事才去找的她。 又看了下天色已不早,便让安意吩咐厨房今晚做一些斐流年爱吃的菜,送到流华苑去。 李沛拿着一只飞鸽进来,“阁主,张横那有消息了。” 顾容桓注视着手中的书,视线突然一片模糊,他淡漠道,“你打开看一下,是何消息?” 李沛并未发觉有何不对,拆开信看过后道,“张横现在正往西北走,按他的脚程,大概两个月后就能到陇西了!” 顾容桓的确赶走了张横,可最后还是一点不忍心作怪,又让人追上张横,让他去陇西替他查明那里的情况。 他虽没明说,查明后张横该作何处理,可众人都心知,这是顾容桓绕着弯给了张横一个机会。 顾容桓点了下头,视线愈加模糊,也不知是因为天色的缘故,还是屋里太过昏暗。 安意进来点好煤油灯,正好听到李沛说的话,有些激动地手一抖,差点把手给点着了。 李沛心里也高兴,张横是他要好的兄弟,他当然希望他还能够回来。 已近饭时,安意问过顾容桓要吃的菜式,和李沛一齐下去了。 他们走后,顾容桓站起身,走到离煤油灯最近的地方,借着亮光一个字一个字辩认书上的字。 突然面前一黑,手中的书被人一把抢了过去,“容桓,你......” 斐流年紧握着抢过来的书,看着顾容桓回转身子,眼睛看得却不是他的方向。 “流年,怎么了?”屋里什么时候这么黑了。 斐流年微颤着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看到他眼睛平静地望着另一个方向,心底一沉,“没什么,我怕你太累了!” 不是已经吃下那药了吗,怎么病情又突然发作。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不适?” 顾容桓摇了摇头,一点亮光晃了一下。 原来是斐流年将煤油灯举到了他的面前,看他眼睛里慢慢有了焦距,斐流年松了口气,从袖子中取出一个针包,“那我给你行此针,看看你身体的状况。” 斐流年熟练地取出几根细长的针,手指快速地行起针来。 顾容桓由着他行针,突道,“你吃过饭了吗?” 斐流年差点被他脸上的淡然气得吐出血来,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眼睛很可能会永远看不见,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问他吃没吃过饭! 顾容桓眼里浮起一丝笑意,“今晚有八宝鸭、桂花鱼条、鲜蘑菜心和碧玉汤,你要留下来吃吗?” 斐流年和他都被安老给惯坏了,味道不对从不下筷,两人在陵谷时常坐于一处吃饭,口味也变得相近起来。 而刚才顾容桓让人送去流华苑的,也正是这四道菜,与他今晚所吃的一样。 斐流年闷声道,“不用,你不是让人给我送到流华苑了吗?” 可当安意摆好菜时,他看着桌子上的只有一副碗筷,又气得吐血,直盯着顾容桓看。 逼得顾容桓不得不又多加了一副碗筷。 国舅府外,突然贴出一张告示,国舅公子且身兼太守卿一职的李公子,不久前破了玲珑阁残局,且从阁主顾容桓那得了一卷稀世棋经,今高价悬之,有意者可进府相议。 只过了一个早上,国舅府的门槛就差点被高官富商给踩塌了。 大厅内,李景玉难得身着正服,看着下人端茶倒水,他则显得老神在在地端坐着,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面装得正是顾容桓给他的棋经。 上门来买的人,喊出的价钱一路上升,到现在已到了五万白银的高价。 按先前的传言,一卷稀世棋经一千金,应是一万两白银。 李景玉看着下首争先竞价,随着时间的过去,他虽面上显得镇定,可心里却越发着急起来。 就在他等至下午时,终于下人进来通报,说是朝阳殿的人来了! 进来一个穿着金丝黑袍,被人用扇子遮着头的男子,众人全都愣住,等看清时,全都惊地站了起来,这,这不是太子吗! 果然是邹光,只是他惨白着脸,被人扶了进来,就在李景玉旁边的上首坐了。 李景玉疑惑地看着他这样子,半晌才想起栾垠说的太子虽然醒过来,却有些不大对劲,还说他说胡话。 第三十一章 相托 他看到太子果然嘴里小声在念叨着什么,反倒是扶着他的人,满脸急色道,“李大人,太子愿出六万两白银买下棋经!” 此言一出,众人才知原来太子也是来跟他们抢棋经的,当下就有几个人又报出更高的价钱来。 “八万两!” “八万五千两!” “九万两!” “十万一千两!” 受那几个人鼓动,价钱直接比刚才翻了一倍。 扶着太子的那人,急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他着急道,“李公子,太子是爱棋之人,竟然李公子有意要转卖棋经,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太子,朝阳殿和国舅府本就是一家人,打碎骨头还连着肉呢。皇后在宫里可是时常对小人说起李公子的好来,李公子” “等一下,本公子转卖棋经的告示已经贴出,这棋经只是价高者得,若是要送给太子,恐怕众人不服吧!”若是他不提起皇后还好,一提到皇后李景玉就想起她做的好事来。 “对,不服,我可是出了十万一千两,太子怎么了,有本事出更高的价钱买啊,别说整个朝阳殿,连十几万两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扶着太子的人,乃是皇后身边的人,也就是个公公。 他本来以为搬出朝阳殿和国舅府的关系,再加上皇后的威压,李景玉就会识相地把棋经给他们,却没想到这个李景玉会如此不识好歹。 气得他的假声一下子变得尖细起来,“你别不识好歹。” 众人一听之下又看他近四五十岁,却面色胖白且没胡须,心里都已知他的身份。 当下有几个大胆的,笑出声来。 李景玉故作严肃道,“大家别笑了,公公也是人,来这买棋经的人,本公子都一视同仁,好了,现在的价钱是十万一千两,本公子数到三,要是没人再出更高的价钱,本公子就把这棋经给他了!” 众人哄作一团,价钱又往上升了些。 那人是得了皇后的吩咐,腰里揣着鼓鼓的十五万两银票。 怕价钱压不住,在众人喊出十二万两银子时,忙尖着嗓子大喊一声,“十五万两,太子要用十五万两银子买下棋经。”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众人看着那盒子,有些已是不甘地站起身走了,最后只剩了三四个人,但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景玉却是不紧不慢地数了三下,每一下都把那人惊得心快要跳出心口,好在三下后,倒是没人再出价了。 李景玉等那人拿着木盒,扶着太子走后,便将十五张一万两的银票装进袖子里,转身出门时便让人撕了告示。 李景玉的父亲早已不问俗世,而他的母亲正为了他的喜事而忙得腾不出手,不过李景玉虽表面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但做事却很是安妥,这也是顾容桓将这件事托于他的缘故。 他出了国舅府不久,就直接去了月满楼。 进了松桓苑,听说顾容桓在书房里,他又直接去了书房。 顾容桓因昨日突然失明,被斐流年逼迫今日不得看一字,可他又无地方可去,只好在书房里画起画来。 松桓苑外是一片竹林,楼阁错落在竹林间,很有几分世外桃源之境。 等李景玉进来时,顾容桓正画完最后一间院子,看到门被推开,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 顾容桓这些年,能有闲心做画的时间不长,即使在陵谷,阁中俗世缠身也难得片刻时光。 再者,画画仅是他一个雅趣,实则没事做才会动上几笔。 故而他画画的技法,比小时候强不了多少。 好在小时候他已画得不错,被章太师曾夸赞为传神之作,否则顾容桓今日也不好动笔。 见李景玉进来,顾容桓随手将未干的画拿到窗边,又用一块墨压着,看向李景玉脸上有了些许笑意道,“你是来给我送银子的吧!” 李景玉还从未见过面前之人笑过,竟觉得有些晃眼,平日自己所见的他,皆是带着几分疏冷,眸里又似无悲无喜,好像他生来便是这般冷情一般。 但他今日这一笑,却突得如冰山消融,李景玉只觉得自己身体里,那颗被他藏得极深的心,像被击中般突得一麻。 李景玉有些发愣地拿出银票放在顾容桓面前,“这是十五万两银票,是照着先生所说,最后由太子买下的棋经所得的。” 顾容桓那笑一晃而过,见画已干,随手将画卷了起来,又用红线将它拴住,放进画筒里。 李景玉来时就想问顾容桓是怎么知道他的喜事,可现在却有些不知怎么问出口。 反倒是顾容桓已看透了他的想法,状似无意道,“李公子贵庚?” “我,我今年刚满二十岁。”李景玉有些讷讷道。 其实男子到二十岁,早已经该娶亲,但他心里一直认定先立业后成家,所以便一直躲着这事,却没想到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 想到母亲说的,以他的烂名声,如果抓住了这次机会,娶得还是个公主,要是错过的,怕以后娶得会更不好。 他心底承认母亲说得很对,在他能娶的女子中,公主的确是最尊贵的了。 可,他不想这么早变得和父亲一样。 父亲不爱母亲,这件事他自小就看出来了。 这些年,父亲一直郁郁寡欢,有时酒后就发起疯跟他说起当年之事,最后总会掩面而泣。 父亲总说他求而不得,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可这退而求其次,所落得的结果便是熬苦了他一辈子的心血。 父亲还曾说过,只要还有一分能力去追求,那就千万不要放手。 虽然,他至今还未有过喜欢的人,可他也不想为现在担心遇不上更好的人,就断了以后遇到喜欢人的机会。 “顾先生,我知道这件事跟顾先生无关,可是,我......,我不想那么早的就放弃,我不想和我的父亲一样,沧为不幸婚事的葬品,我希望,我希望顾先生能帮我!” 李景玉的婚事是皇后和国舅夫人一同敲定的,定的是四公主碧城公主。 这位公主姿色尚且不论,只是她已是出过嫁的妇人,当年她十六岁时下嫁高侍郎之子,五年后因高待郎全家获罪,发配边疆,她就又回到了宫里,到如今已有十年,因是三十一岁有余。 这样一位高龄的妇人,顾容桓真心不知皇后是许了国舅夫人怎般的好处,竟能让她答应了下来。 朝堂有太多无奈之事顾容桓无心去管,但李景玉是他挑选出的安邦护国之才,他又怎会看到他被迫沦为朝堂阴暗的牺牲品。 顾容桓将十五万两银票塞回到李景玉手上,“你要想避开此事,最好带着这些银票亲自去一趟陇西,将这些银票下发给那些灾民,离婚期还有三个月,你去时要尽快些,但回来时就不必那么匆忙,尽可快到年关时再归来不迟。” 李景玉听着面色一喜,手中紧握着银票似是握住了他未来的道路,可他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母亲想要来个双喜临门,所以与皇后定的婚期正是在年关之夜,可顾容桓却让他快到年关时回来,这不是正好撞上婚事了吗? 第三十二章 国舅爷 顾容桓转身写了封信,又一并交给他道,“在陇西找到一个叫张横的人,将这封信交给他,让他在陇西护你周全,若他做得稳当没出任何意外,等返回京城时你便将他带上。” 李景玉听得越发茫然,可心里却已认定顾容桓一定会帮他解决此事。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自信,竟会对顾容桓如此信任,以致把终身大事都托付给了他。 李景玉走后不久,顾空桓正随手拿起一本书来,就见一颗石子飞了进来,不偏不倚正打在那本书上,顾容桓手一松那本书就掉了下去。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走进来的男子,“流年,我刚才真的是一字未看。” 斐流年冲他坏笑道,“是,你是没看。不过,你却又多管闲事了是吧!竟然还管起人家的终身大事来,就不怕皇后忌恨你让她那个又老又丑的女儿嫁不出去,而打起你的主意来。” 顾容桓皱了皱眉头,第一次有些心虚道,“应该不会,人家好歹也是公主,怎么会看上我一个下棋的!” “公主也是女人,女人天生就是个麻烦的东西,她们心思变化全无定律,可不是你我等人能看清的!”斐流年面色浮了一分忧色。 却没想,后来真被他一语道中。 第 送去陇西的十五万两银子不过是个零头,只能暂时应应急,撑不了太久。 那一卷棋经,若不是顾容桓使了个小计,又真好踩中了皇后急于挽救太子名声的心思上,那卷棋经也断不能以十五倍的高价出手! 所以,顾容桓从一开始考虑的就不是用棋经换钱,他真正盯上的是李景玉与碧城公主的婚事。 皇家婚事讲究排场,光是嫁妆没个四五十万两银子根本送不出手,若能用此换取银票送去陇西,陇西大局暂可稳住。 至于陇西如今是何形势,一切都得等张横和李景玉到了才可知晓。 顾容桓一早得了消息,李景玉天还没亮就坐着一辆马车走了。 只是,他走的倒是急,什么口风也没给家里人透露一句,等天亮下人发现时,差点急死了整府的人! 顾容桓知李景玉昨天来过月满楼的事根本瞒不住,所以当他听到国舅府来人时,并不意外。 但真正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来的竟是国舅大人李云昊! 李云昊此人,外界传言,除了是皇后的哥哥这层显贵身份外,本人一无是处,文不行武不就,当上国舅后便一直赋闲在家。 简言之,就是一个废人! 顾容桓进了正厅,就见一个长者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他的眼角布着一层细密的皱纹,身形不高不矮,不壮不胖,长相英俊,面色泛黄,下巴处有一些粗短的胡须, “晚生顾容桓,见过李国舅。”顾容桓引他在上首坐下。 李云昊眯着眼笑着打量了面前的男子一会,从容大方,举止有度,长得又一表人才,果是难得的人才,他连连点头,“真是气度不凡,早有耳闻顾先生的大名,今日一见实为欣慰。若不是托我那小子的福,怕是难见先生一面。” “是顾某考虑不周,应上门拜访才是。”顾容桓有些奇怪他如此客气的态度,按理,他的儿子自来过里,第二天就消失不见,正常的人不应该都是找上门兴师问罪,哪有像他这般客客气气还一点不急的样子! “听说顾先生昨天见过景玉?”李云昊看似在喝茶,手指却贴着茶杯不动。 “实不相瞒,李公子昨天的确来过我这。” “顾先生知道他失踪了吗?” 顾容桓端起茶杯,“刚才不知,现在知了!”突怔了一下,看着氤氲热气中的红色茶叶,是谁将他一惯喝的松针茶换成了普洱? “顾先生觉得他会去哪里?”李云昊饮了一口茶放下,其实他隐约已猜到景玉这次出逃,是为了躲避那桩婚事。他已经好些年不管这些事了,本想着避着不见就不是真的,可每次午夜梦回,他心口的痛只会加剧却一分也不曾减少过。 当年,他亲眼所见的那一幕,在梦里无数次地指责着他的良心! 若当年,他能...... 娶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这是人生最大的折磨,他当年一念之差,跌进了漩涡,但他不希望他的儿子也和他一样。 顾容桓微皱着眉头,饮了一口茶,嘴里弥漫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味道,不算难喝但也绝不会好喝到哪里? 他一般喝的茶,皆是安意或者月满楼的下人泡的,也不知今天是谁没看清还是忘记了,竟泡了杯普洱! 一红一绿,难道也会看错! “不知。”顾容桓淡淡吐出两字,似要将嘴里那股味道给吐干净。 李云昊神情黯淡,“其实我知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没办法替他拒绝这桩婚事。” 他出门时是被越吟千叮嘱万嘱咐,要从顾容桓这里问出李景玉的下落,然后立马把他带回来。 给景玉说亲的是皇后,是她的妹妹,而嫁给景玉的,是皇后的亲女儿碧城。 景玉和碧城是表姐弟的关系,皇后通过越吟来试探他的态度,若他拒绝则是生了异心,逼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心里清楚,其实哪是被人逼的,是他自己懦弱,他懦弱了一辈子,被人笑话了一辈子,可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因他的懦弱也受人嘲笑一辈子。 “他走了也好,你替我告诉他一声,让他在外面好好待着,等这件事过去后,我就接他回来。”李云昊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硬塞进顾容桓手上,“这是十万两银子,你帮我带给他,告诉他,在外面别苦了自己,该花花该用用。别......”要是这件事,真的过不去了,那就带着钱远走高飞吧,走得越远越发了,别放心不下家里,别再像他这个父亲一样没用,到头来自己给自己作了个套,把自己给套里面了! 顾容桓目送着他离开,只觉握在手里的银票还是热的,本来是一叠全新的银票,但每一张都有不少的折痕,是刚才被李云昊几次握紧了又松开造成的。 他静静坐了会,心口有些钝痛,半晌站起身,往书房而去。 门一打开,一个蓝影已闪了过来。 手中还执着一支笔,一把将他推出了门,“你先别进来,等我画好了再进来!” 顾容桓发怔间,门已在他面前合上。 松桓苑外有几个洒扫的下人,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 顾容桓第一次觉得,站在自己的地盘,有些烫脚! 他转了身,打算回房写封信将这十万两送到陇西去,脚还未动,门又“吱呀”地开了! 斐流年一把将他拉了进去,“算了,让你待在门口,反倒更奇怪,你就在那边站着,等我画完前都不许接近这里。” 说着,执着笔又绕回到了桌案前,那里放着一幅画卷。 第三十三章 中秋 顾容桓有些奇怪地看过去,被斐流年抬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只好转了视线,看到另一边的席上放着沏好的热茶,顿觉口中有些渴,便走了过去。 “为何又是普洱茶?” 斐流年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去作画,边画边道,“忘记跟你说了,这是我沿路带回来的,听说能益寿延年,为防你短命,我已经吩咐过安意以后只准泡这种茶给你喝。” 顾容桓想到刚才喝的那股味道,脸色有些难看道,“不用了,还是松针茶吧,能益气提神。” “益气提神做什么,你还嫌自己事不够多?”斐流年瞪了他一眼。 顾容桓顿觉手中握着的银票有些发烫,其实也不是他想多管闲事,只是不知为何这些事就一件一件自己绕到他身上来了! 顾容桓在书房待了半个时辰,斐流年总算是将那副画画好了。 他两手将画小心地抬起来,展开向着顾容桓炫耀,“看清楚,这是什么?” 那是一幅工笔极为考究的市集图,顾容桓一眼就看出这是长安的东市,他有些吃惊道,“你把整个东市都画下来了?” 斐流年很得意地将画展开放在窗边吹干,“本来是想将整个长安画下来的,不过今天只有空去了东市,等哪天去西市转过后,再把它补上!对了,听说刚才国舅府来人了,怎么,没找你麻烦?” 顾容桓这才想起这件事来,他刚才听斐流年还要画西市,心神又一下子被带飞。 他走到桌边,铺开信纸道,“没有,只是让我给李景玉送银子。” 送出信后,顾容桓想到那笔嫁妆,又看到斐流年放在窗边吹干的画纸,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来,那笑极淡极轻,被风一吹就散了。 可虽轻淡如此,但凡看过的,就像一道白色的印子深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容桓,你还记得后日是什么日子!” 顾容桓握着书的手一僵,后天,中秋......他死的日子。 他死在百家团圆之日,众人都在团聚欢笑,高巍的宫墙里,温柔的女声劝他吃一块月饼,他伸出小手,拿了个莲蓉馅的,小口咬了一口突然肚子剧痛起来,眼里,鼻子,耳朵里都流出了血。 那道温柔的声音突然惊恐起来,又突然大笑起来,还一手抱着他,边哭边笑,“成泱,别怪阿姐,成泱,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阿姐的无奈,你一定会原谅阿姐的,对不对?” 他脸上愈加冷漠,长大,知道,原谅,她当时下的毒,直接要致他死,他又哪来的机会去长大,更哪来的机会去知道和原谅她! 顾容桓这命是清远大师,耗尽了毕生功力,又替他换了血换回来的,可那毒药何其毒,在被清远大师救出时,已深至骨髓。 他知道,瞎眼只是第一步,能活多久,谁都不知? 他有时在想,是因为清远大师的死,才让他突生的恨意,还是他本来就不是众人眼中那个仁爱之人,而是一个内心本就怀有仇恨,只是受礼义孝廉所缚,装作仁慈的人! 想不通,谁又敢信誓旦旦说自己生来就是什么样的人,死了还是什么样的人,一生都不会变。 人心不可捉摸,是因为人太善变。 “逝者已逝,生还者已生还,别那么放不过自己。”斐流年将画卷卷起来,递到顾容桓面前,“送你的中秋礼,以后出门拿着这幅图,就不会忘记回家了!” 顾容桓抬头,眼里的伤痛渐渐消失,突笑道,“原来你是跟我要中秋礼。” “你有准备?” “没有。” “真好意思说出来。” “要不,我带你上街买!” “本公子要的东西,岂是街上......”这种脏乱的地方能买到的。 斐流年还不待把话喊出来,已被顾容桓一把拉住往外走! 此时,风轻云净,一切静好。 第 太子的疯病,被皇后派了御医暗地里治好了,本来病就是因惊吓带来的,如今惊吓的东西不在,几方药下去自然是好了! 等太子听说,皇后用了十五万两银票买了顾容桓一卷棋经,替他送给父皇讨好他时,差点气得吐血。 再一想到那些棋经本来就快成他的,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差错,竟害得他高价买的白虎死了,害他被吓得差点发疯,更严重的是害他在父皇面前丢了面子。 当初父皇知道他要把顾容桓接到长安时,曾严厉训斥过他,别多生妄想,让他安分守纪,这连国以后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可他始终放心不下,父皇在位虽仅二十载,可父皇如今已六十多高龄,但一直没生过什么大病,身体好得听说晚上还常去妃嫔那里。 这么一个生猛活虎的父皇,还不知道要在那个位置坐多久! 邹光是真的等不及要坐上那个位置,为防意外,这才生了凶心,要将那些棋经恐吓来,想借此除掉一切的竞争敌手,以保自己万无一失地登上那个位置!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都怪左扬那个老匹夫,办事不力! 还让那只白虎当着众人的面咬死了人,又让它剖出那么多尸骨,害得他被吓晕的样子被众臣看到,威严扫地。 邹光越想越气,竟疯病刚好,又被气得晕了过去。 正好御医还未走远,有人忙将他请了回来,一把脉,是肝火太盛,气郁交加所致。 邹盛自从上次因为许公公的事,将插在朝阳殿的人全部斩杀怠尽之后,对于朝阳殿的消息知道的也就不再比一般人要快。 等他知道太子疯病已好时,已是太子气晕醒过来之后了! 他在辉映殿里踌躇了一会,提了礼物去了朝阳殿。 没过一个时辰,又沉着脸提着礼物回来。 除了朝阳殿里的人,谁都不知道太子和盛王在这不到一个时辰里,说了些什么? 今日已是中秋,处处看得见金色的桂花,处处闻得见那阵阵浓郁的香气。 桂花是一种很奇怪的花,它的香很浓郁,浓郁到你即使捏住鼻子,那香还是能丝丝缕缕地漏进来,它就是要让每个人都闻到,每个人都看到,中秋来了,它就来了! 顾容桓正倚在床上看书,因今日是个阴天,早上起时不小心被风吹了一着,竟发起烧来。 又被某人嘲笑,身子比女子还要娇贵。 看到斜地里伸过来一只手,顾容桓忙将书护住,却见一个金黄色的月饼伸到了他的嘴边。 那股浓郁的味道,顾容桓不用尝都知是白糖桂花馅的。 他正要动手将那月饼拿下来,却被某人瞪了一眼,“刚摸过书,也不嫌脏,我喂你,你别动手了!” 顾容桓只好无奈地就着那人的手,咬了一口。 细碎的白糖,如碎金般的桂花,酥松的饼皮,顾容桓微一惊,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安老。” 不是疑问,是肯定。 第三十四章 疯子 门应声被推开,一个头发须白,慈眉善目的老者走了进来,面有忧色,“阁主,你这病?” 顾容桓起身,淡笑道,“好多了。汾水那,你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 “阁主,”虽他妄长那么多岁,可在他们之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照顾到的那一个人。 可阁里的哪一个人,又不是被他照顾的呢? “顾先生。”林遥月着了一身淡雅衣裳,端着一碟金丝卷,低着头羞红了脸,“今天是中秋节,长安有吃金丝卷的习俗,不知道陵谷有没有,我就大胆做了些,顾先生尝尝看,好不好吃?” “林姑娘,我并不是很饿。”顾容桓淡漠地拒绝,他不知道是那天他话没说清楚,还是她没听懂。但他知道,该断不断,终成大乱。 林遥月低着头,眼睛一下子红了,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容桓,“顾先生,你为什么几次三番拒绝我,是林遥月哪里不好,如此不讨顾先生喜欢,还是顾先生早已有喜欢的人,若是有,也请告知瑶月好让瑶月断了此念。要是没有,顾先生为什么这么急着拒绝瑶月,顾先生为什么就不能给瑶月一个机会,让瑶月能,能好好侍奉你。”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上次已经那么丢脸,这次她一定要努力再争取一把。 她自信顾容桓身边从未有过女子,即使有又有谁能比得过她。 顾容桓脸色一沉,微皱眉头,“林姑娘,恕顾某只能说声抱歉,顾某对林姑娘无意,林姑娘正值芳华,为何不找个如意郎君,即使再这般苦苦执着于顾某,也不会有好结果。” “不会的,我喜欢你,我愿意等,只要你肯喜欢我就行!”林遥月突然掩面而泣,似风打杨柳,楚楚动人。顾容桓,我如此钟情于你,为何你就不肯喜欢我,为什么? 斐流年面色不善道,“林姑娘请自重,这里男子的苑子,林姑娘这般进来,传出去恐怕有损姑娘的名声。” “我......”林遥月本想借着刚才的勇气,说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名声不名声,只要能待在顾容桓身边,让她怎么样都行。 抬眼却被斐流年眼里的凶意吓了一跳,往后缩了几步。 安老是过来人,如果这林姑娘和阁主是两情相悦,他自是乐见其成,可现在看来,显然阁主对林姑娘无意,这林姑娘还要上赶着让阁主要她,这就太不要脸了些! “姑娘,你听我老人家劝,感情之事勉强不得,你就先回去吧!” 顾容桓淡漠道,“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月满楼的掌柜,我给你两个选择,是去是留随你。” “你......,你真对我这么恨心,难道爱一个人有错吗?为什么,你,你就不肯” “林姑娘,爱一个人没错,死缠烂打,上赶着讨人嫌,那就是错了!”斐流年怒瞪着林遥月,一字一句道。 “下去想清楚,今晚给我结果,如果到明天还没想好,我会让人送你离开。”顾容桓自始至终,只扫了她几眼,眼里的冷漠愈甚。 林遥月分明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哪有什么温情,哪有什么触动,哪有什么温柔,统统没有。 她来时,还曾期盼过能看到他冲着自己一笑,牵着她的手,点头说他也喜欢她! 难道这些,都只能出现在梦里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想不通,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自己! 等林遥月离开,斐流年怒瞪着顾容桓,“你给我上床躺着。”一病未好,又添一病,他当他的身体是铁打的,这么折磨下去,别说眼瞎了,还有几天可活的都不知道。 斐流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火,他拿起一个月饼,狠狠地咬了一口。 顾容桓静静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到床边躺下。 气氛莫名地有些尴尬,安老说要去看看安意是否做好早饭便离开了! 顾容桓重拿起那本书翻动起来,心思却有些专注不起来,一会儿想起小时在宫里过中秋时的情形;一会儿想起父亲拉着他手,将御玺和圣旨交给他时的凝重;一会儿又想到自离了宫后,在陵谷度过的日日夜夜。 越想越乱,越想越躺不住,就翻身坐了起来。 斐流年正被那股无名怒火搅得心烦,见他坐起又瞪了他一眼。 顾容桓讷讷道,“我渴了,起来喝杯茶。” “躺着,我给你倒。”斐流年不知为何见他这个样子,心里的怒火竟消了大半,过去给他倒了杯茶,还是普洱。 顾容桓无奈地喝了,感觉嘴里的味道也不再像上次那般难以忍受,可能是因为有些东西你一旦适应了,就不会有当初第一次感受到时那般难忍吧! 吃罢早饭,顾容桓闭目休息了一会。 醒来时,离午间还早,他站起身突然想去皇陵看看。 当年,他被清远大师救走时,很多情形都记不清了,直到十几日在陵谷醒来时,听清远大师提起过一些。 他现在有些好奇的是,当年他被救走后,那皇陵里他的棺材是空的,还是装了其它的尸骨。 虽然没有人敢进入陵墓开棺查验,但难保以后等他深入朝局,不会引起那人怀疑。 若日后发现那棺材是空的,那就有些麻烦了! 想着,他简单收拾了一番。 皇家陵墓又岂是一般人能进的,顾容桓虽是一时兴起,可他心里知道要进皇家陵墓,必须是皇室宗人才行。 不然,也必然要有皇上亲发的令牌。 顾容桓站在桓墙外,比如邹光和邹盛都行,他只是犹豫这会选谁比较稳妥一些。 正想着,突然迎面走来一人,那人不知为何已擦身而过,突又折了回来站在他面前。 顾容桓抬头看了一眼,疯子。 那人手上竟又提着一盒糕点,比顾容桓高上一些,两道剑眉微拧,一双眸子有所保留地打量了他一会。 他还记得这个人,就是上次自己不小心撞到,他还给自己赔礼倒歉的那人。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竟是那人先开的口,顾容桓有些奇怪道,“在下姓顾,名容桓。” “原来阁下就是人人称道的玲珑阁主顾先生,我姓邹,单名一个榭,上次多谢顾先生的糕点了!” 邹榭,顾容桓有些恍然。 原他就是已逝莲妃之子邹榭,当今六皇子。 “六皇子客气了,若无事顾某还有事得先行一步。” 邹榭又看了他几眼,总觉得面前之人与心里有道模糊的身影有些重叠起来,不知什么原因竟让他没有移开步,只是看了眼手上提的糕点,“顾先生爱吃月满楼的糕点吗?” 第三十五章 婚事 顾容桓退了一步道,“不喜。”的确是不喜了,那般甜得过分的东西,只停留在他年幼无知的时候。 邹榭心底漫上一阵失望,但又有些不甘心道,“顾先生要进内城,不会是去找太子亦或是盛王吧?”他能得出此推断,实则很简单。京中到处在传扬面前这位玲珑阁主的事迹,其热闹程度一点也不低于当年有常胜将军之称的几位老将军,他自然也就知道顾容桓最近与太子和盛王都打得火热。 顾容桓并没否认,在这种小事上他一向有实说实,从不骗人。 “那我能问一下,顾先生此行的目的吗?”邹榭一双英俊的眉眼,紧紧地盯在顾容桓身上,常年习武隐藏下的锐气突得迸发了出来。 顾容桓似未知道,“顾某与盛王有一局棋约,想着今日中秋,盛王应会得空故来履行此约。” 那日去过花榭亭的,都能听出邹盛话里要与顾容桓一决高下之意,虽然两人都未曾明面上承认过,但顾容桓说有一局棋约,谁都拿不出理由去怀疑。 邹榭让开身子,冷冷道,“顾先生真是好雅兴。” 顾容桓拱手行了半礼,“多谢六皇子。” 六皇子邹榭,若他未记错,今年因正值三十岁,却迟迟还未封王,曾一度是朝中人等的笑话。 顾容桓看着邹榭离开,转身进了桓墙,去了辉映殿。 邹盛听说顾容桓来了,先是一惊后是狂喜。 顾容桓被邹盛满是盛情地请到上首坐下,似无意间提起在桓墙遇到邹榭一事,表露出对他提着糕点盒有一分疑惑。 邹盛一张笑脸一僵,脸色突得变得恶恨起来,“他那是去看那个短命的先皇,年年如此,从来没断过。” 顾容桓淡道,“看六皇子年龄也不小了,为何至今没有封王,实为奇怪?” 邹盛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那还不是他自作自受,明明知道皇上对先皇讳莫如深,还每年上赶着让父皇生厌,他现在还能是皇子身份,都已经是父皇天恩了!” 邹盛平时向来谨慎,只是在提到邹榭时,心里有太重的愤恨,所以一时说多了,他有些紧张地看了顾容桓一眼。 见他面色如常,并不像是听到皇室隐秘而有所吃惊,想着他应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顾容桓微低着眸,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邹盛让人上了几碟糕点,皆是精致小巧,他看着那些糕点道,“这是父皇今日赏下的,连朝阳殿都没有,顾先生何不尝一尝,比之月满楼如何?” 话里无不带着些炫耀,但却是意有所指。 顾容桓猜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但盛情难却,只能拿了个金桔糕浅咬了一口,酸而微甜,倒是比一般只有甜味的糕点尝起来,别有风味一些。 他淡点了下头,“皇上与盛王真是父子情深。” 邹盛得了这句肯定,脸上笑意更甚,“其实也多亏了那个传言,若非如此,父皇最偏心的还是皇兄。” 前几日,突得传出一个令人畏惧的传言,说那白虎是开国之君圣历所变,现身杀人是因为深感现今皇上邹汮治国不严,致使国不安,家不宁,而给他的一个警示。 如果那个早死的先皇对父皇来说是个提都不能提的忌讳,那连国的开国之君圣历,那就是父皇隐埋极深的一块心病,当年高待郎就是拿了父皇与开国之君圣历相比,一家百口多人就被发配到了塞北。 如今邹光的白虎与他扯上关系,还是这么直指父皇罪行的传言! 事后若不是皇后用十五万两白银买来的棋经讨好父皇,只怕现在邹光就不只是关禁闭那么简单,而是被父皇直接投进了天牢。 但邹盛知道,父皇对邹光以往的偏心都是真的,要不是因这事一怒之下与他生了间隙,以他之力根本无法间离父皇与邹光之间的关系。 他看着顾容桓,虽不知传言之事与他有没有关系,但自他出现后邹光就事事不顺心,这其中怕是也有他的手笔。 先是寿宴突发血案,又是朝阳殿挖出二十五具的尸体,后又是可怕的传言流出,再到邹光被关禁闭,这其中顾容桓到底做了些什么,他统统不清楚,但他知道,就光凭他的出现,给邹光造成的影响这一点上看,面前这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拉拢过来。 “顾先生,”邹盛突然站起身,抱拳向顾容桓弯身行了一礼,“请顾先生入府做本王的幕僚。” 顾容桓眼眸一动,站起身有些散漫地回了一礼,“顾某只是一介棋士,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朝中水太深,顾某不想趟也无力去趟。” “顾先生,本王是诚心诚意的,只要顾先生能答应本王这个请求,顾先生以后就是本王的恩人,若有一rb王大志得报定不会亏待了顾先生。” 顾容桓心底有些嘲讽,的确不会亏待了他,等真到了那时,怕是一剑结果了他然后再给他好一点的棺材,送他到西方极乐世界。 “盛王盛情,顾某却之不恭,只是如今并不是顾某入府的最好时候。” “顾先生此话何意?” “盛王应当知道,年关之时将会有两桩喜事降临。”一桩是李景玉的,一桩是栾垠的,当时听说后,他就知皇后才是邹光这一派最难对付的人。 先是用四公主试探李云昊的态度,逼李景玉不得不娶之,一来解决她女儿嫁不出去的问题,二来又将国舅府给抓牢了;后又将孟平的四女儿许配给栾垠,正好插在了孟平和右丞相不和取消了两家婚姻之时,在孟平大失面子后抛出诱惑,同时拉住了宗人府和平章政事府。 只要这两桩婚事一成,那国舅府、宗人府和平章政事府都将会成为邹光身后的靠山。 “喜事?”邹盛首先想到一桩的就是国舅府,据他所知,皇后找了国舅夫人,要给四公主和李景玉牵线。当时他听后,也没放在心上,国舅府本就是太子的靠山,皇后此举最主要的目的,是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还有一桩就是...... 他怒气突得涌了上来,皇后要将孟平的女儿嫁给栾垠,想都不用想她到底想干什么! 都是最近听闻那传言,看到太子的下场一下子放松了神经,差点就忘记了正事。 顾容桓向邹盛告辞离去,在桓墙下为防邹榭怀疑,改了口说要来辉映殿下棋,实则不过是来提个醒。 他想过若要同时破坏掉这两桩婚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由邹盛出面。 这两桩婚事定然要毁,李景玉那边是没问题,就不知栾垠对那孟平的四小姐是何态度? 第三十五章 相帮 他在想,该不该去宗人府试探一句? 到时候,真要毁掉时,也好给让人家缓和一下。 想着,已往宗人府而去,但离着还有几步远就被一个冲过来的身影给挡住了。 来人一身英气,看着顾容桓隐隐还有杀意。 “听说李景玉去了你那里就失踪了!” “是第二天失踪。” “听说李伯伯也去你那里了!他没找你算帐?” “他来送银子。” 顾容桓与栾垠站在府外,一问一答,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淡然自若。 宗人府的下人,最后只看到自家的少爷突然狠拉住一个清俊的男子,头也不回地去了云姻阁。 顾容桓被他拉着,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他又把别人给气着了! 顾容桓想了想刚才的话,并没觉得不妥,有些想不通栾垠拉他去做什么! 等看到云姻阁时,他心突了一下,看这阁内的摆设的花花草草,这应该就是栾垠之姐栾姻的住处。 他不动声色地挥开栾垠的手,往后面退了一步道,“栾公子,有什么话我们到正厅说,此处乃是女阁,顾某一介男子进来恐怕不妥。” 栾垠刚才虽是狠拉着他,可到了云姻阁就松了大半的力气,又被他不经意地一挥就挥开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子。 要不是姐姐最近练剑时,总是失神,有次无意中他听到姐姐在念他的名字,他问过母亲这是女人心里有人的表现,也就是说姐姐喜欢上了顾容桓! 其实他到现在也不觉得这个文弱的棋士有什么好的,除了每次说话都让人感到很有压力,除了......有时候看到他莫名有些颤意外,栾垠并不觉得他有哪里好的! 为什么姐姐连一面都未见过就喜欢上了他! 他不明白,但至少这个顾容桓有一点好的就是,没有盛王那么讨厌。 “你以为我想拉你过来啊,要不是我姐” “栾垠,”一声低斥从屋内传来,随后走出一个穿水红色劲装的女子。 眉淡如烟.绛唇映日,高挺的玉鼻平添了几分英气。 栾姻看了一眼栾垠,“你乱说什么?”转眼注意到顾容桓,一双眼睛亮了几分,面前之人如水月观音,眉如春山,眸有深渊,双唇失了几分血色却绝美得让人不忍直视。 “舍弟不懂事,得罪了顾先先,我替他给先生赔个不是。”女子的声音干脆而轻快,冲着顾容桓一笑,如冬日红梅一般艳烈。 顾容桓回以一笑,“无妨,栾小姐不必介怀,若无它事,顾某先行一步。” “好,顾先生请。” 栾垠有些不满道,“姐,你就” 被栾姻一扫,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顾容桓正要走,突想到竟然来都来了,倒不如一次性问过清楚,便看向栾垠道,“栾公子年关将娶平章政事四小姐,顾某先在这里恭贺了!” 栾垠突睁大眼睛,满是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的婚事,还有和什么平章政事四小姐?”为什么他一字都听不懂? 栾姻也奇怪道,“顾先生,你从哪里得知舍弟的婚事,这事从没有人向我们提起过!” “难道是母亲瞒着我,偷偷和皇后定的!”他只想到这个可能,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桩什么喜事竟然就是他的婚事,怪不得母亲要瞒他瞒得这么严! 不行,他一定要找母亲说清楚,他才不要什么婚事,他现在心里只想着保家卫国,立一番大业,他才不想要成家! 栾垠说完就飞一般地跑了,留下栾姻担心地看着顾容桓。 “舍弟一向冲动,被他知道这桩婚事,肯定会闹得鸡飞狗跳,顾先生不是要离开吗?要不,由我送你出府?” 顾容桓微有歉然道,“抱歉。” 栾姻笑道,“顾先生你误会了,栾姻不是在责怪先生说了此事,要说起来反倒有些感激先生,只是担心等母亲知道这件事是先生所说,会连累先生。” 顾容桓没想是因这个原因,淡然道,“无妨,连累我的人够多了,也不介意多个宗人******,说不定因为此事,我还能更出名一些。” 栾姻一扫脸上的担心,“先生真是好胸怀!” 等两人走出府后,栾姻突道,“其实栾姻还有一事,不知道顾先生能不能帮我?” “是那桩婚事?” “是,我因为当年那桩婚事而惹恼了皇上,已经害得父亲候爷的称号被罢,职权被夺。虽然父亲还当着一个宗人令,可这只是听着好听,实则却不能插手朝堂之事。如今,我担心若再因为舍弟婚事再惹恼皇上的话,父亲会有灭顶之灾!”栾姻双眸发红,看着顾容桓。 “栾小姐是想让我帮忙,毁了这桩婚事。”顾容桓微缓和了语气道。 “顾先生肯帮我这个忙吗?” 顾容桓淡道,“我本有此意。” “那栾姻就先替舍弟谢过顾先生,有顾先生出马此事一定没有问题。”栾姻语气一下子轻快了起来,看到顾容桓要走,忙道,“顾先生,下次我能约你一起喝茶吗?” 顾容桓怔了一下,想拒绝,却看到对面之人脸色被晕得发红,笑得过分明亮地看着他,心底迟疑了会,有些莫名地点了下头,“好。” 夕阳投射在两人身上,将白色染出几分淡红,将红色照出几分亮白,两人投射在地上影子,慢慢重叠在一起。 顾容桓在内城走着,因是中秋的缘故,内城里尽是送礼访客的官员。 在路过太师府时,府门外稀落地站着几个送礼的官员,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顾容桓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两樽石狮,看着那朱红色的两扇大门,视线一路往上停留在黑底金字的三个大字上。 他耳中清晰地听到有一人在说章太师的病情又恶化了,宫里皇上又不给请太医,本来就年事已高,又忧心过度,不知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又听另一人道,章太师这回是铁了心要离京,在病中就给皇上递了好几道告老还乡的奏折,可皇上却连看都没看就扔了回来。 后面的声音越听越模糊,顾容桓好像还听到了太子两字。 太阳已落下了山头,街上亮起一盏盏红艳艳的灯笼来。 顾容桓模糊中看到一个头发双白的老人,在向他招手,他跟着他往前走,跟着他在一辆不算华丽但很整洁的马车上坐下,那老者将一碟糕点端到他面前,慈爱地看着他道,“太子,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老夫了,老夫要走了,临走时再送太子最后一句话,那个位子,高处不胜寒啊!太子,你要保重,老夫真希望哪一日再见到太子时,太子已是能治理好天下的明君。” 马车突然消失,头发花白的老人笑着地向他挥手,越走越远。 顾容桓急忙伸手去抓,只抓住他一处袖子,但松手一看却是一片虚空。 顾容桓抬头,发现自己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内城,正站在桓墙脚下,街上人流如织,灯光晕在每个人的脸上,不管在笑还是不在笑,看过去都是那么热闹。 他往前走着,不断与人相撞,离开,再慢慢走远,心里空荡地难受,双眼发红地跌进一家酒楼。 冰冷的酒水进肚,他用力地抓紧酒杯,圣成泱,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活着回来,他们已经认不出你来了,你早已不是他们口中贤明的太子,你就是一具游魂,你说你托着一具苍白的身体,游走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第三十六章 无心 报仇吗?你想报吗?你确定你能对着那个人,扬起手中的利刀狠狠地刺下去! 别装了,你就是一个懦夫,每天戴着面具,生怕别人看穿你,生怕自己哪一天就死了,生怕...... 眼前人影交织成乱,他往后一倒摔倒在地。 那些人影散开又围拢来,耳边好吵,好吵。 他扬唇一笑,真好,这是他制造的热闹,这热闹是属于他的。 他沉沉地闭上眼,突觉要是能这般睡去再也不用醒过来,那该,多好。 一抹蓝色的身影冲了进来,看着地上紧闭双眼,手指还紧捏着一个酒杯的顾容桓,气得一把将那酒杯夺了下来,往旁边重重一扔。 众人惊叫地闪躲开。 斐流年弯下腰,狠狠地摇了他几下,伸手往他脸上拍去,但终是一咬牙,停了下来。 将顾容桓一把拉起,掌柜见他要走,赶紧跑了出来道,“这位客官还没付银子呢?” 斐流年面色一沉,从袖子里掏出银子扔了过去,顾容桓,能耐大了啊,出来喝酒还得让我给你掏银子! 金色的阳光,照在深绿的竹子上,从竹缝里斜漏进来。 紧闭的窗户被一双修长的手打开,咬牙看着床上闭目安睡的某人,伸了个懒腰狠狠地走了出去。 安意站在门口,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盘包子,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他紧张地往里张望,看到斐流年出来,急道,“斐教主,阁主他没事吧!” 斐流年正在气头上,将那木盘一把拿了过去,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流华苑走。 安老从厨房绕过来,正好看到那一幕,手上还拿着一碟橙子,叹了口气将橙子往屋内一摆,走了出来道,“安意你去给阁主端些热水来,然后再做一碗醒酒汤,这样再睡下去也不是办法,身子会吃不消的!” 安意这才回过神,忙答应着去了! 安老又叫来李沛,叮嘱了他几句,暂时别提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月娘走后,阁主就出了府,没想到月娘回了自己的住处不到一个时辰,她的一个丫环突然跑来说她投了井。 最后是李沛跳进井里把她救上来的,虽然人是救上来了,但井水本就寒冷,又是这秋时的井水,上来时已是大半条命都去了,虽然喝了药可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安老不知道阁主心里是怎么想的,可看阁主昨天被斐教主背进来时,明显喝了不少酒,他想阁主虽然拒绝了月娘,心里应该也不太好受,这才跑去喝酒。 所以等下等他醒过来,是千万不能再拿月娘的事去刺激他,而且阁主身上本就余毒未消,身子又先天就弱,可再也受不得刺激了! 李沛心再粗,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在这个时候提。 屋里传来几声压抑着的咳嗽声,安老急忙推开门和李沛走了进去。 “阁主,你可算是醒了,你再这么睡下去,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顾容桓慢慢睁开双眼,视线在空中渐渐地清明起来,看到屋里的安老和李沛,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安老拿了一个枕头,给他靠在后背上。 顾容桓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昨天是谁将我送回来的?”那人真没说错,酒果然不是好东西,喝时是痛快,喝完就有得受了! “是斐教主,昨天眼见天黑,阁主都没回来,我们着急地出去找,是斐教主最后在一家酒楼把阁主接回来的!”李沛看着顾容桓道。 顾容桓脸色一怔,在屋里环顾了片刻。 安意提着一个木盒,手上还端着一盆热水,看到顾容桓激动道,“阁主,你总算是醒了!” 顾容桓有些许僵硬道,“你们也别围着我了,我只是喝了点酒,没什么大碍的!” “是没什么大碍,反正还没病死不是,就算病死了也没关系,到时我再花点钱买顶好一点棺材,把你埋了就是了!”斐流年恶声恶气地走了进来。 “斐教主,你这是”安老听不过去,有心想要指责他几句,可一想到昨晚是斐教主守了阁主一晚,直到今早才离开,话到了嘴边又不忍心出口了。 李沛却着急道,“斐教主,你怎么能这么咒我们阁主!” 安意气得不想理他,端了醒酒汤到顾容桓面前,“阁主,喝了醒酒汤,头就不痛了!” 顾容桓却是看着斐流年,见他眼底有些发青,又看了一眼安老的反应,歉然笑道,“昨晚幸苦你了!” 斐流年瞪了他一眼,在一旁坐下,怒气却因他的笑已消了大半。 只是一想到昨晚,不知为什么看到顾容桓的笑,有些不自在起来。 顾容桓嘴里的醒酒汤味道还没淡下去,胃里又有些难受,不怎么想吃东西,只是喝了几口粥就放下。 安老担心顾容桓不吃东西,身体受不了,说是要去厨房给顾容桓做斋菜。 安意也跟着去帮忙,李沛则是继续去了外面守着,因为张横离开,只有李沛一人是明着守着松桓苑的。 顾容桓喝下醒酒汤后,额头上出了层汗,用热水擦过后,头也不似刚才那般发胀地痛。 斐流年正执着笔,在一卷医书上勾勾划划,见他站起身走过来,语气里没什么担心道,“林遥月昨天投井了,虽然被救了上来,不过情况不乐观,能醒过来还好,要是醒不过来可就是半死人了!” 顾容桓脚步一顿,是昨天的话说得太绝了吧,所以逼得她投了井。 “你要是担心,就赶紧去看看,或许你一去她就醒了也说不定呢?”斐流年有些促狭的一笑,以他的医术,救治一个落水的人,根本就是小材大用,而且他自信那副药喝进去,别说落水的人,就是已经死了都能活过来。 顾容桓闻言淡道,“不用,她什么时候想醒自己会醒过来。” “那要是她醒了,你打算怎么办,收回昨天的话吗?” “不会,我已给过她选择,竟然她不选,等她醒了我会让人将她送出去!” “啧,真是无情,再怎么说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对着你又是深情不已,又是为你投了井,你竟还狠得心让她离开,果然,” “狼心狗肺对吧!”顾容桓扬起一丝轻笑,“本就无心,又何来生情。” 斐流年愣了一下,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