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火(A3之炽爱永生)》 引章 冰岚女神的手举向天空。 那纯净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蓝丝绒一样,美丽柔润。天空下挺立着两个骄傲而美丽的天神,面对面,只用手中的兵刃指向对方。 这里是拜鲁神殿,是艾尼高大陆上连接戴莫斯和科纳多两个国家的枢纽,是众神之神rubal传播他的旨意的地方。 冰岚女神是戴莫斯的守护神,守卫这块古老的大陆已经四万七千多年。而现在女神终于面对她最强大的对手,科纳多的守护神斯迪路亚。 起初的原因只是那两块土地上人们的一点纷争,但是在充满了火yao味的情形下,国家和国家之间的一点点冲突,哪怕是一把军刀或是一只皮靴,也足以引起小规模的骚动。那场骚动终于愈演愈烈,演变成为史无前例的一场战争,战争的最后结果是由人上升为神。戴莫斯的守护女神冰岚站起来捍卫自己的国家与臣民,而科纳多人也搬出了他们的守护神斯迪路亚,两个同等重量级的神祗失去了他们应有的理智,闭上嘴巴,用兵器说话。 神族的两位强者在拜鲁神殿已经大战了七个昼夜,连埋藏在地下的怪物们也开始不安的骚动起来。 “我的剑指向的地方, 只允许有顺从…… 我的火燃烧的地方, 只允许有灭亡……” 冰岚女神开始发怒,手中的圣杖掩映着太阳的光辉。她念动了惊动地狱之火的死亡咒语,万恶的幽灵力量蠢蠢欲动。在四层的拜鲁神殿,也不知道曾经有过多少怪兽,在神的力量下,它们已经沉睡了数万年,而今天,这可怕的力量复活了,它们代表着战争,贪婪,血腥和失去理智的疯狂。 “不……”斯迪路亚恐慌的望着她,眼里满是惊讶和绝望。地狱之火开始燃烧,无数的怪兽一起念起了末日的颂歌。在女神的血咒中,整个拜鲁神殿开始动摇。斯迪路亚的剑像是流星一样飞了出去,整个身躯也重重的飞了起来。 四层的神殿一起开始颤抖,即使是最古老的怪兽也开始被惊动。地狱之火不可遏制的喷薄而出,在巨石里,在火屋中,一切的一切变得恐怖而无法控制,女神终于也倒下。无数神秘而古老的邪灵与怪兽在神殿中游荡。 “你……戴莫斯的守护女神!”一个声音通过神殿的屋顶传了进来,飘悠,庄重。 冰岚女神这才从适才的暴怒中清醒过来,她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上:“宇宙中唯一地大神,万物的主宰呵,我随时听从你的号召。” 那个声音有着不可动摇的权威:“你!你背叛了我的旨意,地狱之火是众神不可引动的禁忌,邪恶的力量充斥了这篇大陆。冰岚女神,你说,我应该如何惩罚你?” 冰岚低着头,没有应答,似乎愿意接受神的一切裁决。 “女神……你即将复生为人,侍奉神的一生。你要尽自己的全力阻挡着大陆上的一切邪恶力量。”神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作出了决定:“你可能万劫不复,也可能重新升上神的位子——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是的……”冰岚女神恭敬地回应着。 神的雷霆取代了地狱之火,打在冰岚女神的金冠上。她没有抵御,只是任自己的神志渐渐不清醒,圣体渐渐被肉体所取代。 当她再一次用自己的双眼打量这块神奇的大陆时,依然是在拜鲁神殿里。她听见一位年长的女祭司用无可辩驳的口吻对众人宣布:“这个孩子,就是神殿里的新一任祭司,她将传达神的旨意,侍奉神,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拜鲁神殿是白银时代的建筑,巍峨而阴森,常年深埋在地下,有人们所无法看见的太多秘密。从千年前开始,每一任祭司在临死前都会指定一个婴儿充当下一任祭司。这个婴儿必定是纯洁无玷的圣女,也必将在神像前守候一生。 幼小的冰岚不再啼哭,前世的因果,诸神的伟力似乎都在神殿里某一个不知名的阴暗角落涌动着,虽然是一个无知的孩子,似乎也有了某种震慑。 act 1 神之祭 四千年后,这块大陆已经迈入了青铜时代。 与神的斗争终于停止,人们还不懂得听从内心的召唤。但是,他们至少有所敬畏。 如今统治着戴莫斯的王是安德鲁陛下,一个雄心勃勃,有着狮子一般的威武与猛力的男人。他拥有一个太阳一样璀璨的王子和月亮一般美丽的公主,深受臣民的爱戴。 在戴莫斯王国的御花园里,安德鲁王正在愁眉不展的喝着金杯里的酒。一条美丽清澈的小溪在他面前无声流淌,水面上,深朱淡碧的花花叶叶打着卷儿向前流去,带着春天美的令人陶醉的温馨。这里,是戴莫斯唯一留有生命印记的地方,而出了皇宫,就只有荒凉。 水面上倒映出一条美丽的身影,那是苔丝,已故先王也就是他的哥哥的女儿,戴莫斯王国的公主,这块大陆最美丽的女人,也是最出色的法师。苔丝一头朱红色的秀发直垂到腰际,像是一大丛燃烧的火焰。 “叔叔”,苔丝微笑。 一看见她这种甜美自信的微笑,安德鲁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指着苔丝的鼻子笑着:“哈哈,你这个小家伙,让叔父来猜一猜……你打败了帝国法师米歇尔,是不是?” “是的”,苔丝忍不住跪在叔父身侧,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高兴地说:“哦,叔父,我是用奇袭杀阵打败他的,这样我就是王国里最优秀的法师了。我可以为您分忧解难,还可以给哥哥帮忙。您知道,我是多么的高兴啊?” 苔丝像是一只在清晨歌唱的小鸟,欢快而不带一丝忧郁。那样的快乐,是足以让每一个亲眼目睹的人都忍不住微笑起来的。 “苔丝……”匆匆走进来了一个青年,魁梧而雄壮的体格,嘴角上挂着钻石一样迷人的微笑,眼光如湖水般闪着温柔的光芒。他忍不住深深地望了堂妹一眼,才收回目光,向着安德鲁——他的父亲问候。 安德鲁这样的老狐狸早就看穿了儿子的想法,但是,两个年轻人的归宿,他是早有想法的。苔丝迟早要嫁到邻国科纳多去,成为新一任帝王的皇后,以这个丫头的法术和功力,是迟早可以控制科纳多……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一统这块艾尼高大陆了。只是科纳多的两个王子各有上下,他暂时还不能看准,谁会成为新国王的最佳人选。 “父亲,父亲……”王子轻声催促着。 “胡里安……什么事?” 王子的脸上挂起一丝犹豫:“父亲,大巫师回来了……好象,他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安德鲁一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每年在冰岚女神忌日的那一天,王国总会派遣大巫师前往拜鲁神殿去询问神的旨意,对来年的战争和生产做出相应的布置。已经一连七年,神都保持着缄默……今年,为什么有不好的消息?又是有什么样不好的消息? 安德鲁急急忙忙向着圣殿走去,胡里安和苔丝不敢多说,紧紧跟在安德鲁身后,走向戴莫斯的禁地——哭泣之地。 哭泣之地位于戴莫斯城堡和阵亡将士墓区之间,肃穆幽暗。 大巫师布鲁塞尔已经等在那里,他是个过了一百岁的老头子,是戴莫斯最为年长的长老。即使看见安德鲁,他也没有行礼,因为在哭泣之地,巫师就是神的化身。 “怎么了?”安德鲁急急忙忙摘下帽子以示敬意,连忙问道:“布鲁塞尔大巫师,女祭司传达了什么神的旨意?” 巫师苍老而迷茫的眼睛在胡里安和苔丝身上划过,然后开始叹息。 胡里安和苔丝对望一眼,哭泣之地已经接近黄昏,愈发显得苍凉,他们知道,有什么不幸的事情要从老人家嘴里降临到这片土地了。 “神说……”布鲁塞尔闭上了眼睛:“安德鲁,你必须献上你的后代和子女们的鲜血,才可以平息他的震怒。” “换句话就是……”安德鲁开始激动:“我必须杀死胡里安……或者苔丝?” 老巫师没有回话,他做巫师已经九十多年了,象一只报丧的乌鸦,总是带给人们不幸的消息。眼前这些高贵的人的高贵的泪水,他实在见得多了。 “我去!”胡里安和苔丝一起抢着说道。 胡里安愤怒地推开妹妹,抓住巫师的长袍:“布鲁塞尔大巫师,我是个男人,王国需要牺牲的话……我去!” 老巫师无动于衷地推开了他的手,面对着安德鲁:“谁去我不管,但是在下一次月圆之前,必须有人和我一起前往拜鲁神殿……否则,这个国家即将毁灭。” 老巫师离去了,对于他,没有任何的疑问,他太清楚即将牺牲的是谁——王国必须有一个继承人,这是不可能改变的。 那个夜晚,安德鲁没有睡觉。他当然早已经决定了把谁送往拜鲁神殿,但是……这让他如何启齿呢?那个有着火焰一样光泽的头发,百灵一样宛转的嗓音的女孩子……苔丝公主。 门扉被扣响了,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来:“叔叔……我是苔丝。” 苔丝推开门,她披了一件雪白的战袍,美丽高雅如同冰岚女神。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 安德鲁无限怜爱且无限抱歉的看着她,苔丝抬起头,坚决的说:“叔父,就让我去吧。哥哥必须留下来继承皇位。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安德鲁轻轻点头。 苔丝又深吸了一口气:“至于哥哥……我想我可以把他灌醉,那样的话。等到他醒过来,我已经在拜鲁神殿里。” 安德鲁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坚毅的女孩子,想事情如此的透彻,如此的明白事理。他哽咽着:“好孩子,叔叔也舍不得你……” “叔叔……”看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叔父居然流下眼泪,苔丝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叔叔……你养了我十五年,教会我这么多东西……现在国家有需要,苔丝也是义不容辞。只是,只是我真的舍不得你们……” 那个晚上,戴莫斯的王宫里传出了压抑无助的痛哭。而在王宫的另一个角落,胡里安王子已经磨亮了他的龙血之剑——如果不能取得妥协,就用血来征服,这是戴莫斯大地上不朽的名言。 银白色的月亮照在苔丝火焰般流淌的秀发上,淡淡蒙上了一层如水的光华。苔丝就站在胡里安的门外,听着屋里的叹息声和起誓的豪言壮语,她的心情象芭拉利伯河一样汹涌澎湃。在戴莫斯的大陆上,堂兄妹一向是禁止成亲的,即使……即使她愿意为他留下,结果又能怎样?她的手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终于还是轻轻落在胡里安那雕花的大门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世界简单的近似简朴。漆黑的书案,冰冷如泪光的“龙血之剑”端端正正放在别无他物的桌案上。传说在众神来临之前,湖水之地生活着一条神龙帕勒泰斯,当主神rebellu来到的同时这条神龙就消失在湖水深处。龙血染红了湖水,这时从湖中央升起一柄剑,据说在不断的找寻着消失了的神龙的灵魂。这柄剑一直是戴莫斯的振国之宝,现在,它属于胡里安王子。 胡里安王子身材高大,一身发达的肌肉、褐色眼睛、晒成古铜色的肌肤,深褐色的披肩长发,与生俱来的外表无时无刻不在显示出他是一个优秀战士,沉默而富有挑战性的嘴唇、锋利的眼神让敌人望而生畏。 无论是谁只要第一次见面,就难免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高傲的他总是毫无示弱地面对任何挑战,身为戴莫斯的王子,似乎还没有什么是他做不了的事情。“苔丝”,胡里安温柔的蓝眼睛正燃烧这炙烈的光芒:“什么事?” 苔丝微微地发抖,胡里安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不要怕,我过几天就带着人去拜鲁神殿,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我的命。”他说话的样子又张狂又迷人,不可一世地微笑着。 苔丝举起手,手心是银光闪闪的酒壶,琥珀色的美酒闪着诱人的光辉。“来吧……”她发出了邀请:“我们喝一杯。” “不用了吧。”胡里安微微皱了皱眉头。苔丝淡褐色的眼睛闪着忧郁的光:“哥哥……来吧,我们喝一杯,不知道明天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不忍怫了她的心意,胡里安端起酒壶,琥珀色凝重的液体化作一道瀑布倾入口中:“苔丝……听着不要怕,有我呢。”他回过头,端起了“龙血之剑”——金黄色的,似乎只有阳光可以比拟的长剑,自左肩向右下狠狠一挥,长剑带起了一道金光,闪电般的在月光下掠过。伴随着长剑带起的风声,胡里安转过头来:“你看见了么?只要我的手里有这支‘龙血之剑’,就决不会有人可以伤害你!” 他的姿势真是迷人极了,古铜色的肌肉流线般地依附在一身铁骨上,这个帝国第一的王子和战士,正在向她展示自己的力量和……爱么? 苔丝的泪水慢慢渗了出来。“怎么了?”胡里安惊奇地问,和苔丝在一起这么久,他还没有见过她的泪水——然而他并不明白,这已经是苔丝今天的第二次落泪了。在苔丝朦胧的泪眼里,胡里安铁塔一样的身躯渐渐软了下去,苔丝上前抱住了他,泣不成声:“对不起……哥哥,你不能拿戴莫斯的命运做赌注……到你明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 胡里安的手紧紧拉着苔丝的衣襟,嘴里费劲地嘀咕:“不……不啊……”但是他的手指终于慢慢松开,强烈的药力控制了他的每一条神经,这个意志坚强的战士被苔丝抱到了床上,轻轻掩上被子。 苔丝低下头,在他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泪水渗进了胡里安紧闭的眼帘中。 苔丝再也不回头,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都准备好了么?”大法师的庄重和威严瞬间回到了她身上。 “是的,公主殿下!”大门外,一群士兵齐齐的回答,手中的矛尖反射着月亮银白的光辉。 “那么!”苔丝威严地扫射了一眼:“我们启程吧,在明天的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必须赶到拜鲁神殿!” “是的,公主殿下!”士兵们齐声回答,在戴莫斯,苔丝公主就是神,仅次于他们的王和王子的神。 数百人的队伍一齐翻身上马,毫不迟疑地开始了他们的旅程,戴莫斯士兵们特有的鹰翅头盔泛着寒光。大巫师的圣杖隐藏在队伍的某个角落里,指引着长长队列的渺茫前途。 苔丝端坐在一匹火红的战马上,手里的“鹰之翼”圣女法杖沉甸甸的,没有人敢怀疑她的力量,就在一天前,美丽的公主刚刚在冰系,火系,电系各自的决赛中取得完胜,成为七百年来唯一可以集三系力量于一身的法师。 每走一步,就是离开哥哥一步吧……苔丝忽然心痛之极地想,险些鼻子一酸又要落泪。 “驾!”她用力一磕马腹,大声吩咐:“队伍加快速度,别磨磨蹭蹭的!” 无数铁甲的战马开始狂奔,这里全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急行军里,只能听得到兵器和铁甲摩擦的声音。 月亮渐渐变成了淡白色的一抹弯钩,东方,一轮火红的朝阳撕裂了云层,缓慢而大气磅礴地升上天空。金黄色的阳光洒在艾尼高大陆上,生命开始涌动。 戴莫斯一向崇尚黑色的建筑,那庄严的宫殿在清晨阳光的洗礼下更是显得如同圣殿。 “啊……”一个声音,一个从迷梦中惊醒的声音传到了下人们的耳朵里,他们惊疑着,畏惧着——胡里安王子居然醒来了。在那样猛烈的药力下,他居然只用了一夜就醒了过来。 梦醒时的哈欠立即变成了暴怒,胡里安吃惊地回忆着自己的现况——神的旨意,祭司……苔丝!他立即明白昨晚是什么在他身上发生了,他的妹妹,玩了一个不高超但是绝对有效的手法,欺骗了他,牺牲了自己。 胡里安立即怒气冲冲地喊来了侍从,他全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挥出他可怕的拳头。 “快说!为什么不喊醒我?”胡里安浑身的骨节劈啪作响,眼睛因为暴怒满是血丝。 侍卫们一起跪下了。 “是谁的命令?公主吗?难道你们不知道她要去送死?” 在王子的逼问下,侍卫们瑟瑟发抖,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你们……居然宁可她一个女孩子去拜鲁神殿那种地方?”胡里安狂暴的叫喊着,几乎要择人而噬。 “胡里安,不要难为他们了。”门外,一个硕长的身影缓步而来,正是戴莫斯的国王安德鲁陛下,他平静地对视着儿子的目光:“是我。下命令的人是我。” “你……为什么……”胡里安绝望了,他的声音与其说是质问,还不如说是陈述一个事实。他眉毛一扬:“我明白,在你心里,苔丝只不过是个女人。她根本不能和我相提并论,也根本不能和王国相提并论,是不是?为了戴莫斯,为了你王位的继承人,父亲,你可以牺牲一切!” “是的孩子。”安德鲁没有一丝后悔的表情:“我很高兴你看清楚了这一点。” “可是!”胡里安毫不退让地向前迈了一大步,鼻子几乎贴到安德鲁的鼻子,他一字字地说:“我不是你,在我的心里,最重要的,是苔丝!” 他再也不考虑,回身抓起了“龙血之剑”,大踏步向外走去。 “来人,把他给我——”安德鲁指着儿子的背影,一句命令硬生生地顿住了,抬起的手臂也渐渐放下:“他会回来的……我这个倔犟的儿子,需要亲身经历才能明白一些东西。” 胡里安,他唯一的王子,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到了二十六岁,他有了一个男人所应该有的一切勇敢,智慧,武力……但是对于一个王来说,他要学的还实在太多。 盔甲声,马蹄声,粗鲁的命令声……又在仓促的响起,王子率领着他的亲卫队昼夜兼程的向拜鲁神殿赶去。 如果有什么力量要从他手里抢走苔丝,即使是神,他也照杀不误。 “走!”男人粗野豪放的嗓音在天和地之间回荡。战马向着太阳冲去——拜鲁神殿,在太阳神指引的方向。 漆黑色的盔甲冲进太阳那血红的背景,消融…… act 2 遭遇 艾尼高大陆是一片贫瘠的沙漠土壤,根本就无法耕种,每换一个季节都会出现暴风雨和风沙,是一个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的恶劣地带。在这样的地方行军打仗,的确需要极大的耐力和勇力,即使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商业旅行,也要面对常人几乎不可想象的困难。没有意外,戴莫斯人通常都留在戴莫斯城内,依靠强有力的军队的保护过着安稳日子。 ——《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 如今,苔丝公主的马队正在风沙中艰难地行进着,还好是顺风,但是无数的砂砾打在盔甲上,披风在大风中扭曲挣扎的滋味也是一样的不好受。 五百多人的队伍,尽可能地保持着步伐和装备的整齐,苔丝时不时转头看看这些勇士,这些忠诚的,时刻准备为国家献上自己生命和青春的兄弟们,只觉得自己这一去有了极大的安慰。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身边一个侍从不顾礼节上的疏忽,打马追了上来,赶到她的身边,匆匆忙忙地呼喊,他的神情紧张,但毫不慌乱,单手指向远方:“你看!” 苔丝一下子就怔住了,远处因风沙而遮天蔽日的尘土的核心又重新泛起了烟尘,密密麻麻的黑影由远及近,展开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黑影渐渐清晰,清晰的可以看见裹着铁甲的战马与迎风招展的旗帜——旗帜上绣着威武的狮子——那是科纳多的人! 在艾尼高大陆上有两个国家,戴莫斯和科纳多,戴莫斯是个山区国家,有着陡立的山崖和浓密的松树林,科纳多临海,经济相当发达,在两个国家之间就是昔日人与神的战场——“艾尼高”,一个以地狱沼泽著称的死亡之地。两个国家之间,通常只是依靠达姆而独木桥联系,而今天,在拜鲁神殿的前方,她——苔丝公主,居然看见了科纳多的大军。 “停止前进!”苔丝举起了手中的圣女法杖。这柄法杖可以随着月亮的圆缺改变自己的形状,传说一个魔法师把纯洁的少女放到了月亮的祭坛上,少女的血与肉凝结而成了这跟魔杖。用这个魔杖,会与少女悲伤的灵魂产生共鸣,产生巨大的威力。历来只有纯洁的圣处女可以使用。部队刷的停住了脚步,每个人都看见了对面的科纳多人,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面上却毫无反应。狂风越来越大,将战士们的斗篷整个的掀到了前面,毕毕剥剥地作响,看上去好不雄壮。 “凤翼少将,凤翼少将!”苔丝连忙招呼,凤翼少将是这次的队列中级别最高的军人了,一向以冷静有观察力著称。凤翼听到命令,驱马在公主战马后的半个马身处停下,镇定而毫不失礼。苔丝指着就在三十丈外停步的军队,冷冷地问:“告诉我他们是谁?” “是他们……”凤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琢磨的神色:“公主,我们恐怕遇到麻烦了。那是斐迪南王子的军队啊。” 斐迪南王子,是科纳多王曼迪奈尔的嫡长子,也是艾尼高大陆上出了名军事家,十年前,科纳多的一只巡逻队遭到腐尸骑士军队的袭击——那是一群不听神的旨意擅自行动的死亡骑士。据传他专门攻击在城市外围冒险的冒险家,并吃他们的尸体,遭遇他们的人,从来也没有生还的可能。刚刚十六岁的斐迪南带领自己的亲兵出城袭击,并且亲自诱敌深入,命令亲兵们分为两队,左右包抄,在包围中的巡逻队也趁机里应外合,凭着过人的勇猛和谋略,一举赶走了腐尸骑士们。从那以后,曼迪奈尔国王正式把一枝精锐部队交给他指挥,到了十年后的今天,斐迪南已经控制了王国兵力的百分之七十,在这块土地上所向披靡。 “斐迪南?”苔丝眉头一皱,冷冷笑了一声,她当然也听说过无数关于这位异国王子的传说,只是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他——斐迪南,这个名字一直是她和胡里安梦寐以求的挑战对象。好吧,来吧!苔丝有些兴奋地握紧了法杖——就在为神献身之前再为国家做点什么。 苔丝举起圣女法杖,法杖的前端,一对纯白的鹰翼傲然招展。她喃喃地念动了咒语,在一对鹰翼的中心,一团白雾急速旋转着,渐渐地扩大,扩大……很快就笼罩了苔丝马前的空间,那团白雾奇异地闪烁着银芒。在苔丝有节奏的咒语下,迅速凝结。 “这是……”凤翼少将显然也被公主的法术吓了一跳:“这是冰梭啊!”冰梭,是冰族魔法中诡异而绝对有效的一种,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凝结水蒸气,使之变成冰矛攻击敌人。 “梭啊,以父之名,前进!”苔丝的圣女法杖忽然猛地抬了起来,那团已经蓄满了力道的冰矛以闪电般得速度向对面的敌人呼啸着射去。由于速度太快,冰矛和空气剧烈摩擦着,竟然带起了蓝莹莹的微弱火花。 科纳多的士兵们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们会遇见这样强的对手,更没有想到,她居然连话都不说就动起手来。队列迅速的混乱,士卒们纷纷退后,无数人从战马上跌落了下来。 苔丝出师大捷,脸上微露笑意,但是笑意很快就凝结了。 对面众星拱月般的,在队列的中心端坐着一个年轻人,手里举着一把锋锐的长剑,剑身略有些弯曲。他振臂一挡,剑光在漫天的冰矛里划过,冰矛落了一地,长剑上的光芒时涨时落,在阳光下耀目的雪白。 他的剑……苔丝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和平之剑,科纳多的镇国之宝,那是科纳多王子斐迪南亲自出马来了。 苔丝固然被斐迪南吓了一跳,斐迪南心中的惊奇更是远远在她之上——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桃花一样鲜艳的皮肤,宝石一样璀璨的眸子,火焰一样光鲜的眼睛,那么美丽的女人,举起手来,却使出如此可怕的魔法? 斐迪南瞬间在心中交换了若干个想法,毫不犹豫地下令:“退后五十丈,包围他们!” 科纳多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了,金色的队列围着戴莫斯使者的行列划下一个美丽的包围圈。苔丝没有动,她知道,兵力几乎达到了十比一这样的比例,如果一动,她的队伍一定会乱,那时候,凭她的力量或许可以突出重围,但是带来的这些好战士们却一定会死在科纳多人的马蹄下。 既然斐迪南下令包围,那么单独从某一个点突围一定会容易很多!苔丝又一次举起圣女法杖,进攻的命令几乎脱口而出。 “等一等公主!”凤翼一个转身,正好面对着她:“千万不要进攻!” 凤翼不等苔丝的命令,已经举手吩咐:“所有的人围成一个圈,聚拢起来,盾牌手挡在外,保护大巫师和公主!” 苔丝的柳眉微微一皱,她斜眼看着凤翼:“少将,你知道自己的身份?” 凤翼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苔丝马前,大声坚定地说:“公主殿下,没有时间解释了,就听从属下这一回吧。”他满脸的坚毅,苔丝终于没有说什么。 戴莫斯的内圈很快也形成了阵势,一排刻着鹰翼的盾牌密不透风的围了一圈。苔丝这才看见,对面,科纳多骑兵们的弓箭已经对准了他们——如果,刚才真的是冒险冲锋的话……苔丝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凤翼少将!”她毫不犹豫的下令。 “属下在!”凤翼跪倒在地:“听从公主的处罚!” 苔丝跳下马来,单手扶起了凤翼,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不……我是个女人不懂得军事,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军队交给你指挥!” 凤翼略一迟疑,回答:“是!” 苔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我希望你记得一点,我是个女人,但也是戴莫斯帝国的战士,你的使命不是保护我,而是”——她美丽的手臂用力一挥——“击退那些科纳多人!需要战斗,必须是我在最前面。” “是!”凤翼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不动表情的接受了命令。 他在“唯扬讲武堂”学习了七年,又在另一个七年里升任戴莫斯最年轻的少将,早已经习惯了毫不迟疑的接受并执行命令。 只是他还是一个戴莫斯的臣民,他更清楚的明白,只要他们这些战士没有死完,只要他凤翼还有一口气在,公主殿下就决不允许收到任何伤害。 远处,斐迪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又赏识,又狂傲的微笑——原来,戴莫斯还真是有几个人才,那么他正好陪他玩玩——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他干练的银色短发束在黄金的头盔中,幽深的蓝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辉——斐迪南,确实是个让人着迷的靓丽的俊美的男士。更是这个大陆上任何人也不想惹到的难缠的家伙。 “殿下,请下令吧!”手下的副指挥官恭恭敬敬地请示。 “不要着急”,斐迪南舞起一个漂亮的小剑花,盯着远处那个红头发的迷人的女子,笑了笑:“我还要等一个人……他一定会来的。哦,不,我想他可能就快要到了。” 两军在无言地对峙,斐迪南封锁了戴莫斯人所有传送消息的通道,他好整以暇的,悠闲的等待着,似乎并不急于动手一样。 靠近海岸的科纳多王国,是以科纳多城为中心的繁荣的国家,过去曾经是所有渔业及物流的中心,在这里交易相当繁盛,而且在艺术及宗教上也都有着相当的成就。 科纳多和戴莫斯,两个国家的结怨已经是远古的事情了,早在诸神战争的时候就有了梁子。两个国家的人民本来就互相提防并彼此仇视,战争对他们来说,是既害怕又渴盼,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点燃那早就浸透了火yao的导火线。 而两个国家的领导者,历来也是把对方国家的兴乱和动向作为治国的第一要务的。历来几乎所有的新王一上台,就是整顿防务,励精图治,准备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千年时光一闪即过,也不知道多少星辰般闪烁的帝王变成了墓碑上的姓名,但艾尼高大陆却从没有统一过。 统一艾尼高——那是斐迪南从儿时就坚定地树立的理想。但是,戴莫斯的安德鲁大帝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比他的兄长——先王凯特不知精明强干了多少。斐迪南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从他手里捞回便宜之前,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 机会——机会终于来了。早在戴莫斯的大巫师返回戴莫斯城以前,斐迪南就得到了拜鲁神殿探子的密报。苔丝和胡里安的全部资料早已被他查的清清楚楚,他料准了那个脾气倔犟心地善良的公主殿下是一定会走上神的祭坛的——如果控制了她,然后再用她控制胡里安——戴莫斯的未来就全部掌握在他的手里了。 苔丝,与其在祭坛上烧成衣服枯骨,献给所谓的神,不如献身于伟大的科纳多王国……斐迪南阴冷地笑了,轻轻抚mo着胸口战炮上那只金色的雄师——戴莫斯,我要你成为斐迪南大帝皇冠上一颗最璀璨的明珠…… 太阳渐渐的偏西了,芭拉利伯河从戴莫斯的西北出发,萦萦绕绕地环着城的西南,远方,芭拉利伯河消失的地方,是广阔的西海岸和无垠的大海——那以外的世界,没有人去过。 斐迪南的瞳孔忽然收缩了,臂上的肌肉也开始紧张,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投在了极远处的地平线。 “他来了!”斐迪南握紧了剑,剑刃划出潇洒的弧度:“准备战斗!” 里圈和外圈的军队——戴莫斯人与科纳多人,都开始骚动起来。远方,那支潮水一般涌来的黑色军团正是胡里安与他的亲兵们。 马蹄声把大地震的山响,头盔上的护甲上下颠簸,将尘土和软弱甩在后面。 科纳多的包围圈迅速让开了一个口子,斐迪南并没有兴趣和这位出了名的战士硬碰硬,“放他们进来”,他低低地命令:“让这对兄妹团圆吧,等他们玩累了我们再收拾他们……” 胡里安真的像是一只从高空扑落地面捕食的鹰,他的速度几乎在人们的想象范围之内,刚刚退开几步的科纳多人被他一冲,包围圈立即撕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那些亲兵们虽然不过几百人,却真的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苔丝,你没事吧?”他在马背上高喊。 “没事!”苔丝回应着:“哥哥,你来的正好,我们一起收拾那家伙。” 胡里安并没有停住自己的脚步,听到肯定的回复,他马头一转,又一次向外冲去——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斐迪南。 “斐迪南,接招吧!”战马正在以全速奔驰,胡里安的身躯已经从马背上掠起,手中“龙血之剑”暴风骤雨一样急速挥动着。那是“剑影”,胡里安的剑真的已经只能看见一团森森光影,斐迪南没有躲闪的机会。 两把剑终于碰撞在一起,“铮”的一声巨响,两个男人几乎是撞在一处。 好快的剑,好重的剑,斐迪南那轻灵曼妙的剑术几乎没有任何施展的空间,七次相交,他向后连退了七步。“呀——”斐迪南大喝一身,借着最后一剑砍过来的力道,身子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落在了一丈后的空地上。 “好剑法!”他喘息着,赞许的说。 胡里安显然并不领情,他大声喊道:“斐迪南我要你的命!”重剑已经展开第二轮快攻,斐迪南忍不住有点冒火,眉头一皱,心里暗骂一句得寸进尺,一边接招,一边打了个响指。 得到讯号,科纳多的军人们迅速行动起来,刚刚被撕裂的口子在瞬间合拢,包围圈一圈一圈地收缩,无形的压力,迫的戴莫斯人节节后退。 “胡里安殿下”,斐迪南压低了声音:“就算您杀了我,恐怕您的战士们也被砍成肉酱了吧。”他手中的和平之剑奋力一挑,胡里安咯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斐迪南活动了一下手腕:“更何况,您根本就杀不了我,王子殿下……在战场上,讲究的是战术和谋略,你真以为就凭着一把剑可以和我作对吗?” 一枝火箭流星般得向斐迪南直射——好强的力道,斐迪南啪的举起剑拨开,手中的和平之剑被那股力量带的微微一斜。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胡里安的剑已经稳稳地指在他的眉间。 “好剑!”斐迪南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潇洒至极的微笑。用中指弹了一下剑刃,凝视着胡里安:“为什么不下手?” 面对斐迪南这样的从容,胡里安也是不禁暗自赞可。“我是个男人……”胡里安的嗓音低沉,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决不会趁人之危……” 他手中的剑放下了,苔丝却是惊叫着扑了上来,“哥哥,小心——”她大喊着,双手托着法杖用力一顶,接下斐迪南的一击——那样的反应,那样的速度,在胡里安手中的剑正在下滑时出招,恐怕已经是成竹在胸了。 “我——是个军人!”斐迪南淡淡的说,神情中甚至还带了一点倨傲。 夕阳把艾尼高大陆上的一切都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这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斐迪南再也没有给他们兄妹联手攻击自己的机会,兵力还维持在六比一甚至是七比一这样绝胜的局面上,他要的是生擒。 在斐迪南率领的凌厉的攻击下,戴莫斯人坚持不住了。 胡里安和苔丝早就没有和斐迪南单挑的机会,兄妹两背对背,吸引着最强的兵力,并保护着大巫师,而戴莫斯的军队在凤翼的率领下,结合成了滴水不露的铁甲方阵,虽然也有损伤,但还没有到一败涂地的地步——斐迪南远远的站着,看见哪里有突围的迹象,手中的和平之剑就鬼魅一般指了过去。比起从来行军打仗都冲锋在最前面的胡里安,他确实圆滑了不少——只是,就像他自己时常说的一句话那样—— “我去冲在最前面了,那么谁来指挥呢?” 夕阳恋恋,晚风如刀。斐迪南的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已筹划着收网了——这场游戏,他玩的够了,那对雄鹰一样的兄妹都筋疲力尽了,再这样不温不火地打下去,怕是要前功尽弃呢。 凤翼也挪到了苔丝身边,一剑砍在一名科纳多士兵的盾牌上,他的力气确实太大,盾牌竟然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纹。 抓住这个难得的时机,凤翼压低声音道:“公主,走吧!难道您忍心看见戴莫斯的希望毁在那个一脸阴险的小子手上?” 他的话说的又急又重,苔丝咬了咬嘴唇,点头。 她也知道自己和哥哥若是一起落在斐迪南手上,那么,戴莫斯的末日真的到了…… “流星滑过的夜晚, 我听见万物凝聚成永恒的声音; 神的暴风雪啊, 神的愤怒啊, 请你在我身边停留!” 苔丝洞彻坚定的声音在战场上空飘荡,震的每个人手上都是一缓。“小心,小心……她要施展巫术……”科纳多人互相提醒着,连斐迪南也露出了戒备之色。 “让暴风雪赐予我力量吧!” 圣女法杖有力地挥出——是“冰暴”,冰系魔法中极其可怕的一种。冰雪的龙卷风呼啸肆虐,足以凝冻万物。 千钧一发的时刻,斐迪南的和平之剑也已经出手,挡住这股暴风的大部分。战场的气温迅速降到零下七十度,靠的最近的士兵连喊也没有喊出来一声,已经被这可怕的寒流击倒了。被灼烧的痛苦——热量过快的流入体内和过快的流出体表,感觉竟然是惊人的相似——袭击每一个科纳多人。 消耗了太多力量的苔丝没有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向哥哥打了一个响指,见胡里安似乎还在犹豫,她已经一把扯住他,两个人飞速冲了出去。凤翼少将坚毅地站在科纳多人和公主王子逃跑的方向之间,手中的剑如雪光般锐利,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想要追击他们,就先砍下我的头颅。 这样让人措不及防的魔法和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斐迪南的一切变化。 “抓住他们!”他斩钉截铁地指挥,而自己却向着胡里安逃脱的方向追去。 凤翼愣了一下,没有管他,公主和王子在一起是不会吃亏的。而且少了这么一个核心人物,至少他还能多坚守几个小时…… 太阳彻底地落下山了,在艾尼高大陆上,黑夜,是极可怕的……因为它实在隐藏着太多太多的危险。在这里,人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act 3 灵魂之树 “苔丝!”胡里安停住了奔跑的步伐。愤怒的,一把甩开妹妹的手,大声指责:“我们,怎么能逃跑呢?” 苔丝纤细的手臂与胡里安肌肉虬结的胳膊放在一起,简直不成比例。但她那么坚定的拉着他,在风中大喊:“听着,我们不能落在斐迪南手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无星无月,只有漂浮在星空中的磷火和绿色的,代表着危险和死亡的眼睛在闪着微弱的光。兄妹俩都不是拜鲁神殿的常客,他们也不清楚这里离神殿还有多远。 “谁?”胡里安的剑披风砍去,远处一条淡的看不清人影轻轻巧巧地挡下。 “胡里安……”斐迪南微微喘息,手中的和平之剑斜斜扬起:“你们跑不了的。” 胡里安和苔丝对望一眼,一起攻了上去——“杀了他!”苔丝冷冷的说。 斐迪南,他真是一个坚毅的家伙,虽然是处于绝对的劣势,却毫不畏惧地追了上来,如果说刚才在适才两军对垒的战斗中胡里安认为他是个懦夫的话,现在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有着魔鬼一样意志力的人。 “哥哥,我给你做掩护!”筋疲力尽的苔丝举起手,天空顿时出现了一团照彻云霄的电云,那是“落雷”,一个霹雳向着斐迪南直接打了下去。轰隆隆的雷霆声,夹着火红的,燃烧的,利剑一样不可阻挡的电光在无边的夜幕中划开一道光明的口子。 电光闪亮的刹那,胡里安的剑已经举起,却凝固在半空——连苔丝也惊呆了——所有的人,所有的动作在瞬间凝固。 他们看见了一棵树! 那棵高大魁梧,但是无论是谁只要见过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的树。扭曲的枝条,叶片如鬼幡一般招展,夜风吹过,那棵树似乎在瞬间就有了生命,阴冷冷地狞笑。 “那是——”苔丝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复过来:“灵魂之树!” 灵魂之树,据说以前的人们通过这棵树祷告即将出征的士兵凯旋归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个又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披上了寡妇的黑纱,而那些唱着歌,抗起长矛的年轻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花开花谢,总是有那么多姑娘陷入甜蜜的恋爱,无数美妙的夜莺的啼唱,无数圣洁的月光的许诺,却总是换回长长的沉默,只有这棵树,这棵代表着灵魂,欢愉和痛苦,死亡的树见证了那些美好和凄凉,见证了那个曾经以木材加工闻名于世的戴莫斯城。 当然,灵魂之树闻名于世的原因不仅仅是它的历史,更重要的,甚至可以说真正的原因是:这里,是拜鲁神殿的入口。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拜鲁神殿的大门。 电光消失了,三个人依旧在震惊之余站立着,还是斐迪南第一个反映过来,他单手指向天空,一道雪亮的蓝色信号箭直冲云霄——他知道绝对不能让两个兄妹进入神殿——苔丝是神点名要的禁品,女祭司是绝对不允许他掠走的。而在拜鲁神殿里,女祭司的力量几乎等同于神。 苔丝和胡里安瞬间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一齐跃上半空,胡里安在右,苔丝在左,龙血之剑和圣女法杖包抄着袭击了过去,这是兄妹两个练熟了的招式,威力之大远远超过二人单纯的配合。斐迪南不求招架,单腿点地,向后急退,但是右腿还是被胡里安猛烈的招式挂了一下,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呃!”他闷哼一声,一个弹跳站了起来,居心已经非常明显——拖延时间,等待后援部队的降临。 “胡里安,你不是男人吗?来啊,和我单挑独斗啊!输了的话,我从此不再踏上戴莫斯的土地!”斐迪南挑衅地高叫。 胡里安果然被激怒了,手一甩就要冲上去。苔丝急忙拉住他——“不要上当!我们快杀了他!” 连续几个耗费精力的魔法,苔丝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斐迪南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唯一的希望是他的人赶快赶到这里,时间,哪怕仅仅是一分一秒,可能都成了命运天平上最重的砝码。 三个人又一次混战在了一起,苔丝的圣女法杖沉重威猛,胡里安走得更是纯阳至刚的一路,在这两个人的大力猛扑下,斐迪南根本没有还手的力量——又一剑!胸前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他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地直起腰来,明明满脸的痛苦,还是努力笑了一笑:“你们……杀不了我的!” 面面相觑,苔丝和胡里安被眼前这个打不死的家伙折腾出一身冷汗。灵魂之树就在眼前,依旧在夜风中狞笑——那样的狞笑,如此逼真。 逼真的简直就是真的! 一个阴森狰狞的面目突如其来地跃然目前! 那是……魔鬼家族!是昔日战争留下来的最后阴影,艾尼高大陆上最可怕的家族之一。胡里安和苔丝的脸色已经变了,而斐迪南依旧拄着剑,满不在乎的等待他们的最后一次进攻。魔鬼的身影慢慢逼近,指爪上的寒光似乎已在目。 这绝对是个机会,只要他们不动,斐迪南就要葬身于恶魔的肚腹中,永世不得超生。但是……胡里安兄妹却似乎比刚才还要紧张,内心翻江倒海一样斗争起来,只有斐迪南一无所知,甚至还在得意洋洋地等待援军的到来! “不……”胡里安再也忍受不了,一剑向恶魔的影子劈了过去,斐迪南毫不犹豫挥剑挡住了他,嘲笑说:“胡里安王子,这一剑可真没准头——” 他的话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身后的魔鬼已经一把把他提了起来——那些身高在三丈开外的庞然大物们,把斐迪南提在手中,象提小鸡一样抖了抖。斐迪南被剧烈的一震,手中的剑掉在地上。 胡里安看了看苔丝,苔丝却摇了摇头——魔鬼家族足足来了有四个成员,凭他们现在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救下斐迪南,最重要的是,救下他,无异于招惹一个难缠一百倍的魔鬼。 抓住斐迪南的魔鬼将自己的战利品恭恭敬敬递给身后的头领,那家伙似乎更是庞大的惊人,咧嘴笑笑,就把斐迪南向嘴里送去。 斐迪南紧紧闭上眼睛——如此没有尊严的死亡,实在不是他所能料想到的。 “住手!”浓的化不开的夜里,一道似电非电,似雪非雪的白光划破乌云,破空而至,声势之强,似乎还在刚才的雷霆万钧之上。 魔鬼们一起回头看去,发出了“喔”,“喔”不满的叹息声,灵魂之树的西南方,拜鲁神殿的入口处,站着个白衣女子,漆黑的长发融入夜色,洁白的面颊素若莲花,一双纤纤素手皎洁如明月,身上雪白宽大的祭司袍表明了她的身份:拜鲁神殿的女祭司。 一群魔鬼们同声发出咆哮:“苏若女祭司——苏若女祭司——你又来搅我们的晚餐。” “从这里走开……”那名叫做“苏若”的女子语气冰冷,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把那个人给我放下来!” 她一个人的光芒,似乎照彻了整个黑夜。 魔鬼们犹豫了一会,终于扔下了手里半死不活的斐迪南,转身走开!他们来得时候杳无声息,走得时候脚步却似乎震动了整个世界。 苏若俯身抱起了斐迪南,他已经晕了过去,紧闭的双眼,飞扬浓密的眉毛,笔挺的鼻梁,薄而棱角分明的嘴唇……在苏若眼前,象梦中的太阳神一样出现。“好美的人哪!”苏若内心惊叹了一声。 回过头,却仍是不动声色,吩咐道:“来吧,二位殿下,拜鲁神殿的大门已经为你们开启多时了。” 她信步向南走去,右手发出了明亮的光,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毫无征兆的横躺在地面。 “来吧,越过这悬崖,就到了你们想要去的地方。” 女祭司的身形一沉,缓缓向悬崖对面飘去。 神殿入口处的轮廓已豁然在目。随着苔丝和胡里安这两个陌生人的逼近,似乎有什么生命被惊动,低低地呼喊起来。那不见底的悬崖和山壁似乎扮演了一个共振器的角色,那冥冥的哭泣立即变得刺耳极了,夺人心魄一样的回旋着。 神殿的大门在夜色中一下变得清晰,訇然洞开,大门里,无数火把依次点燃,通向极深远的地方。苏若抱着斐迪南,飘行一样走进了大门,胡里安捏了捏妹妹的手,兄妹俩也大步跟了进去。 在他们身后,大门重新“嘎嘎”的关上,重新消失在浓稠,阴郁的黑暗中。 拜鲁神殿里的一切还是诸神战争里留下来的产物,除了作为和天神唯一有关系的女祭司还一代一代更换,这里丝毫没有人的气息。举着拐杖的神殿守卫,死死守在礼拜堂的门口;带着魔犬的拷问执行官卫队长,面无表情的走来走去。外面的世界是清一色的漆黑,这里虽然有了微弱的光线,却更加显得狰狞可怖。 每一个角落,都藏着诸神时代的守卫者,可以夺去人性命的恶灵。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从他们脸上刮过,风中,似乎还夹杂着昔日礼拜高唱颂歌的声音。 脚下是古老甚至已经有了裂纹的石板,也不知道被多少生灵浸染过,竟然全是斑斑的血色。好大的神殿,确切的说,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地下城市,房屋连着房屋,通道串着通道,苔丝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若是跟错了一步,迷失在这个到处都是邪恶力量的神殿里,恐怕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一个转弯,又是一个转弯……胡里安忍不住大声问道:“苏若女祭司,我们还要多久?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这句话刚刚问完,眼前白影一闪,那个冷若冰山的女祭司竟然消失了。把他们撇在长长的甬道里,只有偶尔黑暗巨枭拍着翅膀扑棱棱从他们头顶上经过。 苔丝终究是个女子,心中的寒意已是越来越重,偌大的神殿似乎向身体压迫过来。“哥哥——”她轻轻唤了一声,已不自觉抓住了胡里安的胳膊。 “不要怕”,胡里安的手臂环在她冰冷的肩头,在黑色的昏暗中,他的声音显得前所未有的甜美,“有我呢。” 本来就强自压抑的心,不由得嘭嘭狂跳起来,苔丝一扭身让开了胡里安的手臂,劈手向着屋顶打出一个“流光”——一个带电的光球,极强的光线照彻了这条不算很长的甬道。 那只刚刚飞过去的黑暗巨枭立即折身飞了回来,浑身黑色,头颅巨大,带着华丽的飞耳,巨嘴向苔丝直啄过去。苔丝不敢伤害神殿里的守护恶灵,法杖一挡人已闪开。 光! 光! 许久未曾有过的亮光狠狠刺激了这个寂寞已久的神殿,翅膀翻飞的声音从所有的角落响起,无数的爪和喙对那个胆敢打破神殿安宁的人恶狠狠地攻击。 一边躲闪和招架,胡里安一边大喊:“千万不要流血,不要让它们闻到血的气味!” 黑暗巨枭,这些来自地狱的食人蝙蝠们也不知道有多少,兄妹俩又一次背靠着背,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不让它们近身。终于,那团电光只能持续短暂的一会儿,瞬间便消失了,耳边的风声渐渐减退,巨枭群也渐渐散开远去,只是兄妹俩还是丝毫不敢松懈,依然奋力挥舞着手里的兵器。 终于……这个漫长的甬道里只能听见他们自己舞动的风声。 苔丝首先停了下来,接着胡里安也停了下来,两个人的喘息声顿时变得那么真切。胡里安慢慢转过身,苔丝依旧背对着他,过度的劳累让她几乎无法支撑,背部强烈的起伏着,隐隐的汗味儿钻进胡里安的鼻孔中。 他慢慢,慢慢把苔丝的肩膀扳了过来,苔丝小巧圆滑的肩头在他的手掌中抖动着。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没有人说话,生怕打破了这个局面——那真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他们既不愿意打破这个局面,以至于作出什么越轨的举动,闹得更加热烈不可收拾;也不愿意,或许是更不愿意打破这样的场景,让心头好不容易开始萌芽的小小火苗就此熄灭。 苔丝那美丽的,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扑闪着,桃红色的肌肤燃烧着艳丽的光泽。 “苔丝……苔丝……”胡里安的呼吸开始紊乱,鼻孔一张一合的,双手的力道一点点加强。 苔丝的嗓子变得干燥,她躲闪着,低低地喊:“哥哥……” “不”,胡里安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手中的龙血之剑“哐当”落地,一把将眼前的女郎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固执地强调:“我不是你哥哥……苔丝,我,我喜欢你啊……” 苔丝的法杖终于也重重摔在地上,“哐啷啷啷”地滚出好远,在甬道的另一端撞在墙上,引起了巨大的回声。 那金属的巨响彻底刺激了胡里安,他看了看怀里的躲闪惶恐的美人儿,低头吻了下去。那是真正的巨大的黑暗和甜蜜…… “唉……”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冷漠中夹杂着哀怨的叹息。甬道的两边墙缝早已留下了深深的火槽,那一声叹息之后,汩汩的清油立即注入油槽中,碧绿的,闪烁着的神殿的烈火一窜三尺多高,熊熊燃烧。 那火,看上去好像是冰冷的一样,丝毫没有温度和感情的燃烧。 拥抱着的胡里安兄妹不知所措,胡里安放开了一只手,向着甬道的尽头望去——白衣的女祭司正满脸忧伤的看着他们,女祭司的身边居然是斐迪南,他的战炮上依然染满了鲜血,却满不在乎的笑着,用一种看了好戏的神情打量着苔丝和她的哥哥。 胡里安又尴尬,又愤怒,拾起剑就要冲上去给那个小子一个教训,苔丝拉了拉他的衣角,向前迈出一步,大大方方拾起了法杖,镇定的说:“苏若祭司,我就是戴莫斯的公主苔丝,我应约……来了!” 女祭司摇了摇头,开口:“公主殿下,您还是请回吧……拜鲁神殿不欢迎牺牲品。到了您觉得可以把自己完完全全献给神的那一天,我会再次为您打开大门的。” “那么,如果没有那一天呢?”胡里安迈上一步,站在心上人的身边。 “没有那一天?”苏若祭司低下头,似乎在嘲弄什么:“没有那一天,神会继续诅咒我们的……但是……”她终于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臂,疲倦的说:“你们走吧,沿着火燃烧的道路走吧,神殿的大门就在前面——还有你,斐迪南殿下,我希望你不要在戴莫斯的土地上轻举妄动了。如果,你的国家还把这里当作神殿的话。” 许久没有说话的斐迪南摘下头盔,银白色的短发衬的他更加俊美。他微微一鞠躬,用绅士的口吻回话:“是的,我美丽的女祭司。我这就回国,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救命之恩。” 说完,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经过苔丝和胡里安的时候吹了声口哨:“怎么?还不和我一起出去?你们看不见这火就快要熄灭了?” 是的,火把指引着拜鲁神殿的出路,在这鬼地方,如果再一次迷失,恐怕会死的连骨头都不剩下。胡里安和苔丝如梦方醒,三个人各怀着戒备,一起向神殿外走去。 即将走出那条甬道的时候,斐迪南站住脚步,忽然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胡里安讽刺的说:“怎么,难道你还挂念那位女祭司?” 斐迪南自信的笑了:“呵呵,挂念她?那个姑娘恐怕是爱上我了!” 神殿的女祭司爱上他了……这笑话实在是太可笑了,苔丝和胡里安一起不屑地轻笑起来,只有斐迪南,满怀自信地走在最前面,心中开始谋划下一步的打算。这对兄妹,刺痛了他的自尊,他必须用一个什么办法找回面子来。 至于女祭司,真的很美丽,他的心也有一点动了。至于是不是看上他,他心中自然知道——刚才一回头,他分明的看见,白衣女祭司痴痴地盯着他的背影,眼中似乎有什么在闪烁着。是个女人而已,斐迪南告诫自己。 终于,神殿的大门又一次合拢了。 嘎吱嘎吱的声响传了进来,宣布着这个活死人墓又一次陷入鬼蜮。 苏若的泪水抑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已经二十岁,在这空无一人的神殿一个人住了十年。十岁那一年,负责养育和教导她的巫师与长老们一起消失了——她没有来得及问他们去了哪里,这个神殿有的是连她都无法涉足的秘密所在和禁地,也或许他们都早已死去,变成了在空气中游荡的幽灵。在这地下的神殿,每一个死去人的灵魂都永远不能离开,盘旋在某个角落……聚集着怨气和愤恨。 就在刚才,在她治疗那个年轻人的时候,她的心第一次开始痛了——那个年轻人有着什么样的容貌啊,即使是千军万马也会为之动容的啊。那一刻,他平静,不,应该说恬静地躺在她面前,那魔鬼的面容,魔鬼的面容…… 她,神殿的女祭司!居然忍不住低下头吻了一下斐迪南的眼睛。 就在那一刻,斐迪南的眼睛睁开了,那幽深的湖水一样的蓝色眼睛,似乎一下子就洞彻了她的内心。 苏若立即就走开了,回复了冷若冰霜的女祭司,可是她的心啊……早已离开了高高的祭坛,背叛了神……她——找到了她的神。 苏若狂奔着,伏在空无一人的祭台上,放声大哭。她跪拜着,忏悔着,无助的流泪,欺骗自己的心灵。 神没有回应。只是周围空旷的中央教堂似乎有了回音,那回音是如此的刺耳,像是恶魔的嘲笑声…… act 4 黑暗沼泽 那样的一夜,让三个人心里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残星,只有点点残星点缀在漠漠夜空中,原来漫长的一夜早已不知不觉地溜走了大半,再过片刻便要天明…… 胡里安,苔丝和斐迪南一起走在空寂的平原上,拜鲁神殿所藏身的悬崖已经在云雾的缭绕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戴莫斯,曾经是个经济繁荣的城市中心,那伐木工人的号子声,男人们痛快喝酒的吵闹声,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无数商人们讨价还价的争执声……一切的声音,似乎只在史书中回响,眼前的大陆变得一片荒凉。无数的戴莫斯人含泪向天祈祷——唯一的原因是他们得罪了神。在古老的诸神之战中,不虔诚的戴莫斯人受到了神的诅咒,于是,繁华成为烟云,现实成为荒凉。 “你看……”斐迪南拈起一朵小小的白花,花蕊娇嫩的在手心飘舞:“公主,艾尼高大陆也有春天呢……” 花瓣娇嫩的近似通明,粉黄的蕊心在羞涩地点着头。在戴莫斯,野花,似乎早就绝迹了,只是偶然有一些异类不明时令的探出头来,在这样恶劣的气候和地理的条件下,开出花也不过一二天便要枯萎。 可是那花毕竟是开了,而且那么美丽。苔丝忍不住开始叹息,毕竟是女孩子,看着鲜花的眼睛也忍不住有了一点探询和渴求。就连胡里安,也忍不住要向斐迪南讨那朵花了。 “公主殿下”,斐迪南轻轻喊了一声,手掌已握紧,洁白的花瓣在瞬间碾成半透明的,湿搭搭的一团。斐迪南冷笑一声,把那团花泥弹了出去,看着苔丝愤怒的眼睛,他挑衅地凑近了一步:“花是很美,可是它不应该开在戴莫斯的土地上。只有有一天这块土地属于科纳多,它才配活下去。” 胡里安一把拨开苔丝,站在斐迪南对面,手已按在剑柄上:“你是想较量较量?” “是的。”斐迪南眼光中也闪过一丝冷意。他看了看身躯高大威猛的胡里安,歪了歪头:“你们兄妹俩联手,打赢我算什么本事。胡里安,我也有个兄弟,你想不想公平玩一次?” 苔丝也握紧了圣女法杖。 “三天后,我在黑暗沼泽等着你们!”斐迪南扭身便走,脚步轻快而沉稳。 胡里安一怒之下就要追去,苔丝连忙拉住了他,“凤翼和巫师还在那里!”那些在数十里外苦苦搏杀的勇士们……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有命在。 天已经不知不觉地亮了,艾尼高大陆的太阳似乎永远都不会很强烈,照得大地一片白茫茫。王宫,花园……那一切似乎在短短的两天里就变得极其遥远,等待他们的只有这无情的土地,无尽的厮杀,和……狐狸一样狡诈的斐迪南。 胡里安拉着苔丝,全速奔跑着,丝毫也不想节省已经所剩无几的体力。虽然他们明白凤翼等人生还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但是即使有万一的希望,也要全力争取。 还是昨天的地方,只是科纳多人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里曾经经过极其惨烈的格斗,遍地是散落的兵器和血痕。只是士兵们还在,或坐或卧,一看见苔丝兄妹,都兴奋而激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蹒跚地跑到他们面前,七嘴八舌地诉说昨夜的情况。 “发生了什么事情?”胡里安抓住一个最近的士兵,气急败坏地问。 “大巫师……大巫师死了……”那个士兵呜咽着,缓缓描述着那一天的惨烈。 苔丝和胡里安逃走以后,科纳多人在副统帅斯德将军的带领下很快就把他们逼入了绝境。士兵们虽然顽强,却不得不节节后退,紧缩成了一团,眼见就要全军覆没。这时候,一直被保护着的大巫师站了出来,念动了血咒……他的咒语念到一半,一枝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 科纳多人已经不耐烦了,无数弓箭对准他们,而他们的盾牌早就在混战中失落。戴莫斯人挺起了胸膛,等待最后的光荣,就在这时候,斯德元帅走了出来,他高傲的要和凤翼谈一谈,说是王子的意思。 “那么,后来呢?”胡里安大声问:“凤翼杀了他,还是殉国了?” 那个士兵呜咽着:“没有……凤翼少将投降了。” 胡里安的胸膛就好象被谁重重打了一拳,凤翼,那曾经是他最信赖的下属,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将。在帝国的军队里,凤翼的年轻,才干,谋略,胆识……都是出了名的,所以安德鲁才会把护送公主这样的事情安心交付给他。这样的人,难道也会投降?难道真的禁受不了任何考验,在死亡面前他选择了背叛……“叛徒!我早晚杀了他!”想到这里,胡里安忍不住冷冷地骂了一句。 抬起头来,他却讶然发现,那些士兵们——刚才还兴高采烈地挣扎起来迎接他们的士兵们,现在却几乎都带上了一种不屑甚至鄙夷的神色。 “怎么?难道你们觉得他叛国是可以原谅的吗?”胡里安难以忍受这样压抑的气氛。 “至少……凤大人他没有逃跑。”一个不满的声音在人群里小声的嘀咕。 胡里安黝黑的脸庞一下子开始发红,他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明白了士兵们的意思——强敌当前,凤翼至少选择了面对,他的面对,他的挺身而出正是高贵的公主和王子得以保全的原因。 “殿下!”适才那名向他禀明情况的士兵一下子跪倒:“凤大人是为了我们才投降的。他跟着斯德元帅走,我们才能活下来。如果殿下您一定要怪罪,就请杀了我,宽恕凤大人!”他话音刚落,地下已是黑压压的跪了一群。胡里安和苔丝站在人群之间,显得那么的不自然。 “算了……”胡里安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吧,禀告父王,就说我和苔丝还要去黑暗沼泽参加一次公平的决斗!” “殿下……”士兵们连忙打起精神围拢上来:“让我们和您一起去吧,我们就这样回去,陛下会处死我们啊。” “就说是我吩咐的。”胡里安多少有些无奈:“强敌当前,我又不能保全你们。你们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回去吧,和家人团聚去。”他看了妹妹一眼:“苔丝……我们走!” 兄妹二人转身离去,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众人,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黑暗沼泽是指在戴莫斯及科纳多之间以斯凯利泊河为中心一分为二的沼泽地带。这个地方曾经是慈悲之神khathel神殿座落的地方,原来这里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是美丽的湖泊地带,但是自从经历了与神之战之后,由于得罪了众神,使这个原本美丽的地方成了鬼怪的栖息地。 ——《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 即使是艳阳高照的白天,黑暗沼泽也是阴森恐怖的。 “我小时候跟随师父们学习法术的时候曾经来到那里。那里有许多被树藤遮蔽着的钟乳洞,有一口被污染而无法使用的毒井,周边还有很多曾经居住在此地的人们留下来的废弃圆筒木屋。怪物魔翼的巢穴就像蜘蛛卵巢一样,凝聚着很多粘乎乎的恶心的卵囊,还有半人鱼居住的过于泛蓝而显得有些恐怖的沼泽,被称为魔女之家的破旧茅屋以及让人毛骨悚然的魔女,还有一片魔物们经常聚会的空地。” 苔丝踏上这块土地前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口,似乎要带进去一些外部世界的新鲜空气,她指着一口水井——就是那口有毒的水井,似乎在孤独地等待着重来的繁荣,重重地说:“看,就是这里。哥哥,当心……这里有数不清的可以要人性命的毒物。” 在沼泽阴暗的阳光下,苔丝桃红色的肌肤显得分外艳丽,她忧心忡忡望着这里的一切——虽然安静,却埋藏无数可那的危险。胡里安单手举着剑,随手砍去一些挡路的枝桠,咬牙开路。那个该死的斐迪南,他为什么会选择这里?还有他的那个弟弟——米夏,听说也是数一数二的神射手,他究竟有着什么能耐,斐迪南才会那样稳操胜券的冷笑?没有约下固定的地方——这决斗又要去哪里? 胡里安和苔丝在沼泽里艰难的跋涉,每一步走下去脚都要陷入深深的烂泥中,那冒着气泡的,翻腾着各式各样有毒气体的沼泽,就好象是张开了一张张大嘴的怪兽,等待着每一个路经的客人——吞噬他们。 “小心!”胡里安忽然抓紧了苔丝的手。 不远处较为稀释的一片泥水中,忽然开始冒起了大量的水泡,稀泥被不断的翻起,就连地面也微微鼓动着,好象有什么要钻出来。 震动越来越大,地表开始隆起,暗黑色的气泡成串的滚落,胡里安和苔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堆“东西”,肌肉早已绷紧。 一只手,一只惨白的手“砰”的一声直探出来,乌黑的淤泥挂在手上,更显得皮肤白如鬼魅。那只手慢慢上升,慢慢上升,青色的半透明的指甲闪着磷火一样的光芒。紧接着,第二只手也破土而出,更不可思议的是,手中居然紧紧捏着一面青铜镜子,绿色的斑斑铜锈和其余部分光洁的镜面搭配在一起,显得极其诡异。 “是半人鱼!”苔丝一见那面镜子,便紧张的说。话音刚落,两只胳膊也已经伸出水面,居然还带着暗红色的鱼鳍——双手在空中一阵挥舞,整个身躯也跟着跃了出来——在那圆润的,纤细的肩膀上,居然没有头。那个无头的怪物显然是个女人,身材一流,无懈可击,只是四肢上都长着宽大的鱼鳍。 苔丝低声告诉胡里安:“那是无头女水妖,魔法书上说传说以前是绝世美女,但神为了惩罚她的傲慢拿走了她的头。所以手里总是拿着镜——” 她话没说完,青铜镜已经向他们照了过来,就像是女水妖的眼睛,为她搜罗着每一个攻击的对象。“别让她‘看见’!”苔丝喊道,向一边跳了过去。胡里安却冷冷的站着不动,和青铜镜打了个照面。 一发现有人,青铜镜立即射出了炫目的光芒,地上的泥水迅速凝聚,一个硕大的飞速旋转的水球打了过来。 苔丝的圣女法杖带起了一轮光晕,接住了水球,“哥哥,这是带电的,你去攻击她,我来接着!” 兄妹二人的身影乍合又分,苔丝的法杖左旋右绕,接下了一个又一个带电水球的攻击,胡里安手中的剑已当胸刺了过去。水妖拧动着腰肢,躲过他的攻击。惨白的手在空中挥舞,似乎有些吃惊。 由于过于用力,胡里安的小腿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泥淖。水妖似乎觉得有机可乘,双腿一摆便滑了过来,胡里安的身躯继续下陷,转眼间,大腿也已落入泥坑。 苔丝微微一笑,已经知道哥哥在打什么主意。 水妖迫近他不到三尺的时候,胡里安已经一剑平拍在水面上,借着那股力道冲天而起。他人在半空,双手持剑腾空飞起起,由上至下猛砍,方圆丈许,居然全被他那刚烈威猛的剑气所包围。 “好一招‘重斩’!”苔丝大声喝彩。那一剑雷霆般的,水妖拼命一闪,左腿上的鱼鳍还是被齐齐地切了下来,她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奇异的惨叫,一个鱼跃,重新钻进了沼泽中。胡里安收剑,微笑着看着苔丝:“你没事吧?” “没事。”苔丝仍然紧张的说:“不要懈怠,如果半人鱼来了,那么,毒刺也不远了。” “毒刺? “是的”,苔丝努力地开启大脑中尘封已久的记忆——“我记得它外貌长的很像一条鱼。攻击时会张开嘴巴,用它那象水柱一样的舌头去攻击对方。在大巫师的那本书上有它的图片,有着像鲇鱼一样的胡须,身体上的鳞片下总是粘满湿乎乎的黏液,不断的滴下来。它会分泌很多毒液,如果伤口粘上这种毒液会很快毙命。” 说到这里,苔丝拢了拢她那火焰般美丽的红色头发,轻笑一声:“不过,如果我们等着它的进攻那也太蠢了。”她也被这昏暗的沼泽激怒了,双手合拢,两手的食指分别指向两边,喃喃的念动咒语。 随着苔丝的咒语越念越快,一团滚滚的烈焰在她身边旋转着燃烧开去,那是一种来自地狱的火焰,不把对手烧出原神来是决不会罢休的。“出来吧!”苔丝大喝,十指指向之处,俱是一片火海。 水分在瞬间蒸发,黑暗沼泽变成了人间的炼狱。看着苔丝伸展着双臂,女神一样站在火焰中心,胡里安有了种莫名的感觉。这一刻,他觉得妹妹好陌生,却也很神圣,她不是在施展“烈焰”魔法,只是在执行某一个使命,在完成某一个艰巨的任务一样。 “啊……”他甩了甩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害臊。 火焰的炙烤下,终于,一条黑影从斜地里窜出。准备已久的胡里安手中的龙血之剑几乎同时呈“x”形挥舞起来,一左一右的剑光交错着,在一刹那间斩在了那条黑影身上——那是一只鱼一样的怪兽,黑暗沼泽里的剧毒鲨鱼——毒刺。毒刺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它那无可闪避的绝迹,已经被胡里安的剑分为四段,落在地上,犹自扭动着,血淋淋的杀口显得极其恶心。 “哥哥”,苔丝竖起了大拇指,又看着他的剑,微笑:“很多勇士会把它的毒液涂抹在自己的武器上,一旦伤到对方,就会置对方于死地。” “是吗?”胡里安随手撕下一片衣襟,擦去了剑上的毒汁,岸然说道:“哼,我会让斐迪南那小子输的心服口服。喂毒,那不是我们戴莫斯战士的传统。” 啪,啪,啪…… 几声有力而沉稳的掌声传来,随后就是一声冷笑:“说的太好了,胡里安王子,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本领让我心服口服呢。” “斐迪南,你来的太好了!”胡里安的剑第二次狂攻了过去,正是他拿手的绝活“x斩”,斐迪南的身影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出现,他手中的剑毫不迟疑的反攻,那是圣骑士的招数——“速攻”,正好也是x形状的招式。 两柄剑在令人目眩的冲撞和巨大的声响里交接——这是纯速度的较量,斐迪南收起了以往的狂态,几乎是在全力的,没有经过任何思索的出手。胡里安也是微微诧异,他一直以为斐迪南只是个轻浮阴险的人物,却没有想到,他真的可以接下这*般的快攻——那是完全不能以技巧占便宜的。 慢,哪怕是在万分之一秒里略一耽搁,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就只有死路一条。 “奘!”最后的一击,两个人几乎都把持不住,胡里安收剑在手,脸上不带丝毫表情,却已是微微见汗,满脸发红,他点了点头:“斐迪南,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斐迪南的脸色却是苍白,他退后几步,缓缓调整了一下气息,脸上却有挂上了他那标志的,潇洒而邪恶的笑容,声音依旧玩世不恭:“胡里安王子名不虚传,果然是艾尼高大陆上的第一勇猛之士……只可惜,你还是杀不了我啊。” 胡里安眉头一皱,就要第二次动手。斐迪南连忙挥了挥手:“我的兄弟已经来了。公主,王子,我们‘魔女之家’见!” 似乎是怕胡里安再次动手,说完以后,斐迪南左脚点地,人已跃出老远,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沼泽之中。 看着那矫健,利落的动作和修长,秀美的背影,苔丝忍不住脱口而出:“好一个美男子啊!” “怎么?”胡里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声音里也有了酸溜溜的味道,他一把拉住苔丝的手:“看上那个小白脸了么?” 苔丝缓缓的,但是坚决的把手抽了出来,一双美丽的眼睛直视胡里安。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郑重地喊了出来: “哥哥!” 胡里安什么都明白了,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尴尬——令人难以忍受的尴尬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长时间的无语,长时间的对望,没有人说话,或许是要说的都已经了然于心。 “我——”两人一起开口。 又是沉默了好久,苔丝才默默垂下头,叹了口气:“走吧……斐迪南他们恐怕已经等了我们好久了。别让他们以为我们胆小!” 她不再看哥哥,只是大踏步地向着“魔女之家”走去。胡里安猛地挥动了一下龙血之剑,也跟了上去。 一步,又一步……在这样的沼泽里,他们的脚步显得那么沉闷。 胡里安终于打破了僵局:“‘魔女之家’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只是大概了解方向。”苔丝摇头:“我只知道那是一间破旧茅屋以及让人毛骨悚然的魔女,那周围还有一片魔物们经常聚会的空地。” “苔丝我们……”胡里安看着妹妹倔犟的背影,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憋闷,却没有办法表达出来。 “打完这场仗再说!”苔丝连头也没有回:“斐迪南兄弟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 她默默地走着,心中又何尝不是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这连日来发生的一切,已让她疲惫不堪……她怀着极大的勇气把自己献给神,却陷入了一系列的打斗,厮杀……如今,她被拒绝于拜鲁神殿的大门之外——这究竟是她的耻辱,还是她的幸运?人非草木,哥哥对自己的深情她自然也知道——可是,她无法接受——那是她的哥哥啊,即使是堂兄,也是哥哥啊!难道要她对戴莫斯的全体臣民说:苔丝公主和胡里安王子要成亲?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绞成一团,让她几乎无法保持一贯的冷静,她回过头喊道:“哥哥——”可是她傻了,身后,早已经没有胡里安的身影,空空荡荡的黑暗沼泽,只有她一个人…… “哥哥……哥哥……”她大声喊了起来,凄厉的回音在沼泽盘旋回荡。 “哥哥……” “哥哥……” 一阵莫名的寒意一下子袭上心头。 act 5 魔女之家 空寂无人的沼泽,水汽氤氲。 胡里安额头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沁了出来,手中的剑柄若不是铁的,只怕早已被他捏碎。 刚才……仅仅是一眼。他偶一回头,却看见了一个女子陷在树丛中向他求救——那是个金发少女,不过二十岁的样子,满眼的泪水,下半shen陷在花丛之中,好象已经没有了呼喊的力气,只是拼命的招手。 才向她走了几步,胡里安再回过头,已经没有了苔丝的踪影。那个妖艳美貌的少女继续向他呼救,胡里安已经觉得不对——这样的沼泽地,这样美貌的女人,似乎隐隐透着邪气。 “你……”胡里安一手握剑,另一只手谨慎的伸了出去:“你怎么了?” “我……”女孩子的身躯在扭动着,一双蓝莹莹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辉。那一瞬间,似乎下意识感觉到什么不对,胡里安全力一挥剑,身子向后急退。 叮叮当当一阵轻微的声响,树后和草丛的无数地方发出了无数细微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针须。胡里安不暇再想,手中剑如*,抵挡着看不见的,不知道究竟从什么地方袭来的“暗器”。花中的女子依旧灿烂微笑,似乎认定了这即将入口的食物。 剑,是不能停滞的,只要有一个地方出现了漏洞,今天他就要倒在这里。 针,从触须里发射出来的无穷无尽的针,那个长着美女头颅的怪物似乎开始吃惊……能从这么近的距离里逃脱的,这是第一个。 胡里安已经起了杀心——他已经发现,每隔片刻,那些针就要有极短的停顿,或许是需要更换新鲜血液吧。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是对于一个剑法高超的战士来说,已经够了——绰绰有余的够了。胡里安已经冷静下来,他在静静等待着最后一次的停顿——对于那株美女植物来说,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一顿,又是一次几乎不可察觉的停顿,胡里安的剑已经直取“美女”的心脏,可是也就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那一次停顿,完全是个陷阱,第二波绵绵不绝的毒针又一次发出。 一切几乎都是在瞬间发生的,一切又似乎都是在瞬间停顿的。 胡里安的剑停在半空,而那个美女已经死了。 她的胸口端端正正插着一枝箭——一枝金黄色的剑,那是龙族弓箭手所特有的标志。 胡里安惊讶的回头,一个少年在对他微笑,他不过二十上下,金色的头发,长长的柔软的睫毛下藏着一双害羞的水蓝眼睛——这样的眼睛,胡里安立即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有着同样深邃的蓝眼睛,却象狼一样狡猾和冷酷的家伙…… “你是?”他在大脑中急遽搜索着科纳多小王子的名字。 “米夏。”那个年轻的男孩友好而毫无戒心的伸出手来:“科纳多的米夏,胡里安王子,很高兴认识您!” 这个小家伙,还带着初识的微微兴奋,胡里安皱着眉头想——他不是玩什么花样吧,于是疑惑地盯了他一眼,手迟迟地伸不出去。 “哈!哈!”一条身影从天而降,潇洒利落的落在地上——斐迪南,他站直了身子,脸上挂着层不是很明显却一望而知的讽刺:“大名鼎鼎的胡里安王子……怎么,也这么胆小?” “斐迪南!”胡里安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跟踪我?” 斐迪南左手向后一指——不远处的丛林,赫然是一座破旧的茅草屋——原来这里就是“魔女之家”。 他反手轻轻抽出那把“和平之剑”,修长,闪着优雅的寒光,左手轻轻扣着剑身:“胡里安,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胡里安也不答话,也抽出了他的龙血之剑,那是戴莫斯故老相传的“龙血之剑”,宽大,雄诡,造型如同暗夜中燃烧的火焰,象它的主人一样不凡。 好剑……两个人的眼睛一起说道。 剑光和目光同时碰撞,似乎带起了一溜火焰。来吧……渴望拼杀的灵魂喊道。 胡里安剑已经出手,身形几乎和地面平行,手中剑自下而上直挑,如地火纵横,岩浆喷涌,他的剑术一向不是以变化取胜,而是威武霸道,阳刚雄浑。 那是“逆空”,斐迪南不敢小觑,右手横剑于眉,只一点,直刺了过去,那是剑法中的“破魂”,锐利中的极致。 二人剑尚未遇,剑气已经激起了极大的波澜,就好象一道闪电对抗一阵洪水。 一边的米夏已经看得满手是汗,比他们还要紧张,在此之前,他还一直在讲武堂里练习,虽然说屡屡被人夸做少年英才,即使是哥哥也常常不是他的对手,但真刀真枪的生死肉搏还从未有过。 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要如此拼命?米夏并不知道,异常凶狠的对决着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哥哥?他低下头,觉得就像刚才一样,他伸出手来,却没有回应,这个世界在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单纯。 到他第二次抬起眼时,却惊呆了,在另一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穿着淡黄色轻衫的女子,亮银的轻便护肩衬着美丽的衣裙,桃红色的肌肤,火焰般的长发,宝石一样晶莹的眼睛——科纳多什么时候见过那样美丽,娇艳,又盛气凌人的女人啊?她左手扶着一枝长长的圣女法杖,杖头上展翅欲飞的雄鹰暴露了她的身份——她是戴莫斯的公主,威名远播的法师,也是自己立即就要分出你死我活的对手,苔丝。 那样的女人,是用来爱,用来保护的啊……怎么能动手呢?米夏哀伤的叹了口气。 对面的女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全部精力似乎都放在正在交手的两个人身上,这真是一场恶斗,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实在是一场极为精彩的比试。苔丝几乎透不过气来,在国内,哥哥还从没有遇见到这样的对手呢。 正在比试的斐迪南却早已暗自惊心,胡里安在食人花绵绵不绝的毒针下已经全力施展了一轮,到了和他动手的时候,还是丝毫没有疲态,剑法沉稳,剑式扎实,挑劈刺捺,几乎是根本无懈可击。难道他真的是战神?居然不会疲劳? 一声巨响,两个人的身影又一次分开,额头上都已是满满的汗珠,看不出谁略得些便宜来。 苔丝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道:“哥……你没事吧?” 米夏却是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一把拽着斐迪南的胳膊,紧张地问:“大哥你有没有怎么样?嘿!我就知道你不会输的……” 这样幼稚的家伙……斐迪南有些厌恶的甩开了他的手臂,如何担当的起帝国的重任? 这一边,苔丝却犹自带着惊讶和慌张,她后怕地说:“我看见了食人花,那,那是一个长着一副美丽女子模样,可下身却是植物的妖魔,它以人类的灵魂为能量源。哥哥,你吓坏我了……” 胡里安努了努嘴:“是他救了我。”苔丝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站着个不过弱冠的翩翩少年,其实方才倒是也见到,只是余光撇过,没有留心,现在正眼看上去,确实俊秀文雅,甚至在斐迪南之上,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这么说……”苔丝抿嘴一笑:“我要对付的就是他啦?这样年轻的男孩子……哼。” “苔丝公主”,斐迪南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要瞧不起舍弟,在科纳多,还没有人可以胜过他。” “哦?是么?”苔丝略有些不信地看了过去,那个小家伙,居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接触她的目光,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心中充满了自信,苔丝看了哥哥一眼,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微笑:“年轻的王子殿下,那么我们就比试比试好了,也让我看看科纳多的勇士?”她举杖,拱手,姿势妩媚而不轻佻。 米夏哀伤的叹了两三口气,手轻轻一伸,摆出了“请”的姿势。 “我不客气了!”苔丝脸色一凛,不再带着笑容。法杖开始挥动,带起了呼呼的风声。白色的鹰翼在空中飞舞,雪花和雾气在渐渐凝聚,周围的湿气凝结成雾,形成雾气的地方冷得连呼吸都很困难,令人难以忍受。冰雾中,苔丝手中的法杖一个“毒蛇出洞”,先前电一般的平递了出去,挟冰雾之寒,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一边的胡里安却是暗叫一声不好——这样的招数虽然厉害,但是如果对付斐迪南却是差了很远。至于那个米夏,苔丝未免太轻视他了,如果斐迪南真的把他带来又是一幅稳操胜券的架势,那么就绝对不应该掉以轻心。 米夏已经闪过了那一招,单腿点地,人拔地而起,在半空中又是滴溜溜一个转身,手中的弓弦不知什么时候“腾”的一闪,一枝箭已射出。那支箭实在太快,竟然在空气中带起一溜电火花,那正是箭术中最急最快的“雷箭”,刹那间已穿透了冰雾,苔丝连闪的机会也没有——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射在她的头盔上,将一粒镶嵌的珍珠击的粉碎,而苔丝根本连头发也没有伤到。 胜负已定,米夏一个翻身,落在地上。脸上依旧是羞涩而单纯的表情,若不是亲眼目睹,苔丝根本想不出他居然能使出这样石破天惊的招式。 “你!”斐迪南怒道:“你这个神箭手今天在干什么?”看着大好的机会从手中溜走,他实在心有不甘。 米夏被哥哥训斥的脸一阵发红,低下头,小声嗫嚅着:“她……她好美啊,我不知道还能往哪儿射!”他一脸的无辜,懵懂的像个孩子。 这个白痴……斐迪南有些绝望的想。居然还有那么多元老主张立他为太子,让他去领导科纳多,真的把科纳多交到他手上,恐怕,科纳多这个国家的末日就快要来了。斐迪南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今天,他本来确实已经稳操胜券,既然他可以甩掉军队和胡里安兄妹单挑,就绝对有让他们消失在黑暗沼泽里的信心……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决定要和胡里安单挑独斗,或许这样的对手——同样高贵的血统,同样犀利的剑法,实在也是可遇不可求。他斐迪南王子从来瞧不起莽夫愚勇,可是,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剑也从来都有绝对的信心。 那么现在呢——他的信心就要动摇了么? 沉默——足以压倒一切的沉默,在四个人之间蔓延。忧虑,恐慌,无助,羞愧,和再一次渐渐萌动的必杀的决心,纷纷的在各自的心中生长着。 一阵轻笑打乱了短短的寂静:“嘻嘻……看啊,这里有人!姐妹们……快来!” 那样若有若无的声音激的四个人全是一愣,“是魔女!”苔丝高叫,“沼泽的魔女们……糟了!” 斐迪南左右一扫,喊道:“快!进屋……我们不知道来了多少!” 四个人也不顾及敌我双方的问题,一起钻进了那破烂的茅草小屋。苔丝低声抱怨:“该死的,你为什么要选在这个鬼地方?” 斐迪南斜斜看了她一眼:“女人就是多嘴!” 四面八方,也不知道有多少黑衣的魔女似乎飘行一样向草屋逼近。她们一个个伸着长长的胳膊,脸上挂着阴森森的笑容。 是啊……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斐迪南也在暗骂着自己,“魔女之家”虽然叫做“魔女之家”,但是魔女们通常在半个月才会回“家”聚会一次。斐迪南本已算准这几天她们决不会回来,但是没想到这场比武还是惊动了她们。 “一共二十七个家伙……”米夏长长吐了一口气:“天哪,难道整个黑暗沼泽的魔女们全都来了?” 黑衣的女巫们就如同一群嗜尸的秃鹫,带着死亡的哀音向小屋靠拢。胡里安第一个按捺不住,拔剑就要冲出去。 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回过头,斐迪南正皱眉看着他:“不能出去!现在是黄昏近晚,她们吸收了黑暗沼泽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大……我们必须等,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们的力量至少会削减一半,那时候集合我们四个人的力量,还有可能冲出去!” 他说话的时候三个人一起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天空在树影里艰涩的露出个一星半点儿,在这个鬼地方,即使是白天黑夜,似乎也没什么区别……这个家伙,他从什么地方看出来是黄昏近晚? 斐迪南并不答话,他一脚踩在地上,一轮白色的光环缓缓从脚下的一点向四周扩展。随着足尖轻动,那白色的光环即可延展出了小屋,在小屋之外形成了一圈包围。一个魔女恰好到了跟前,刚刚踏上白光,便被烫到一样缩回了脚,发出了一声惨叫。 “你?”苔丝惊讶道:“这是‘神圣’力量啊!” 斐迪南并不看她,足尖依旧在地上默默一圈圈地勾画——“并不是只有法师才会魔法,公主殿下!” 魔女们像是扑火的飞蛾,前仆后继的冲了上来,但是一遇到那圈白光,就一个个被弹了回去。她们似乎也被激怒,更加猛烈的冲了上来,嘴里还喃喃念动着催动沼泽怪兽的黑魔法。 斐迪南的精力似乎流水一般从他的足尖逝去,这样耗费体能的魔法,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本来就苍白的脸几乎变得惨白,汗水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肆虐着。 “哥哥!”米夏急急地喊了一声,拉弓搭箭,就要替下他。 “住手!”斐迪南声音已经微弱了很多:“她们……在召唤黑沼魔狼了。那是非常可怕的怪物……米夏,你等着,过一会有一团黑雾,会冲破我的包围圈,那个时候,你看准黑雾里的眼睛,一定要一箭了结它!” 他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忽然一闪——“它来了!” 一团黑雾,似乎包裹着什么庞然大物,带着一股腥臭的气味猛冲上来。它轰然撞在那白色的光圈上,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神圣”力量几乎在刹那间崩溃,黑雾立即席卷了小屋,四个人的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就在那刹那间,“神圣”力量还是把黑沼魔狼挡了一挡,米夏早已瞄准的箭已离弦射出。 金黄色的箭已经变成了血红色——那是“爆炸箭”,米夏几乎已经把全部的力量都贯穿其中,通红的箭矢射入黑雾之中,黑雾一下子瓦解,露出里面黑沼魔狼的真身——一只体格巨大,像豺狼一样的怪物。敏捷的身手,巨大的前肢,有力的下巴,绝对可以可以在瞬间将敌人扑倒在地。 它翻滚了好几圈,身子似乎被无数道闪电割裂。“砰!”一声巨响,黑沼魔狼的身躯已经被炸的粉碎,被箭的余力带着向外冲去,几个魔女撞上了它的残骸,也跟着摔倒在地。“爆炸箭”的威力之强,不仅可以炸裂敌人的身体,还可以利用炸裂的敌人的尸体能再次对周围敌人产生伤害。黑沼魔狼残破的尸体陨石一样四散,魔女们高声愤怒的叫喊此起彼伏的传来,魔狼所到之处一片黑暗,唯有箭划过的痕迹,顽强的留着一道火光,像是黑夜撕开的一道裂缝。 斐迪南长出一口气——这黑沼魔狼,身体看不清楚,总是有一团黑雾包围着他,只能看到他一眨一眨的眼睛,因为他吸收周围的光线,所以一旦他出现周围就会漆黑一边。他吸收的光线会在身体内转化为火焰喷射出来,那样的突然袭击如果得手,四个人中至少会有一个难逃狼口,立毙当场。 米夏持弓的左臂依旧笔直,脸上满是坚毅和平静。在他手持弓箭的时候,决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个孩子,那样的沉稳和果敢,只属于真正的男人。苔丝忽然觉得极其羞愧——这样的力量,刚才如果对象是她,她只怕和那黑沼魔狼是一个下场了。 好半天,米夏才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哥哥的反应,同时也看了看苔丝的反应。他那一箭射的确实漂亮,在此之前他还没有射过“爆炸箭”,能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露一手,实在是说不出的兴奋呢。 魔女们的叫声终于平息,忽然吃了这样的大亏实在是她们想象不到的。这一次,她们全力冲了上来。 一轮电光,第二次挡住了她们的冲击,苔丝手中的圣女法杖萦绕无数纯蓝色的电波,向四面八方辐射。天,已经可以感觉到完全的黑了……魔女们的力量达到了颠峰,若不是刚才被米夏的“爆炸箭”伤到,苔丝简直无法阻挡。 “苔丝……”胡里安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力量源源不绝地传送了过去。苔丝精神一振,法杖上威力顿强,把魔女们迫的连连后退。 米夏略一犹豫,也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三个人的力量在圣女法杖的顶端合成一股巨流,魔女们虽然轮番上阵,却不能走进电波范围内半步。 苔丝能够感觉的到背后的两只手,一只粗大,另一只却纤细很多,但是奇怪的是两只手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她几乎能感觉到两个人心跳的紊乱。 胡里安还好,米夏的心却几乎要跳出来,苔丝的肩膀藏在火红的长发下,那么细腻柔滑,隔着衣衫,却令他更加心潮澎湃。她急促但是稳定的心跳似乎就在手下,那样的心跳,那样的心跳……米夏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暗合了她的频率,扑通扑通的乱跳起来。 他紧张极了,又情不自禁地抬头看看哥哥是否察觉,却只见斐迪南在对他冷笑。 一分钟,又一分钟……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他们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却知道,他们快要支撑不住了。 “听我说”,斐迪南又看了看天,忽然开口:“苔丝,你会使用‘闪电风暴’吗?” “闪电风暴……”苔丝摇头:“那是电系魔法的颠峰啊……我没有成功过。” “会就好,今天你要第一次成功。”斐迪南说完,也把手搭在了苔丝的肩头,把自己的力量送了出去:“把我们四个人的力量汇聚起来……给她们致命的一击,不要怕,苔丝,天亮了!” 苔丝只觉得三股不同的力量渐渐融会一体,那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啊……尽管他们已经太疲倦,但是这样的力量仍然是可怕的! “呀——”她冷叱一声,圣女法杖直直指向天空,一股粗大的光柱冲天而起。映亮了漆黑如墨的天空,光在黑夜里交织,重组,终于凝结为数道闪电,一起向着魔女们打了下来。 攻击了一夜的魔女们也早就疲惫不堪,闪电击中她们的时候,实在已经没有闪避的空间。黑色的身影……在黑色的夜里炸的四散,有的倒在地上,死了或是挣扎,有的捡回一条命,狼狈四窜。 胡里安,苔丝,斐迪南,米夏……四个人也终于忍无可忍坐在地上。这一击,同样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全力。 闪电消散了,居然黑夜也随之消散。天空似乎由漆黑变成了那种恶心的灰蒙蒙的颜色,这就是黑暗沼泽的黎明。 斐迪南抬头:“是个晴天……” act 6 生死互搏 “你究竟怎么知道这是晴天的?还有黄昏?”苔丝忍不住又“多嘴”问道。 斐迪南躺在地上,全力伸展着身躯,似乎要从大地中汲取力量,随口说道:“身为一个军事统帅,连时间观念也没有,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胡里安的脸微微一红——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真的有两下子,如果没有他,他们绝对无法逃生。 侧耳倾听着什么,斐迪南冷笑:“胡里安,苔丝,我们的比武算是谁胜呢?” “怎么?”胡里安不服气道:“你真的以为你们赢定了?不如等大家恢复过来,真刀真枪的比试比试。” “不用等了!”斐迪南一个纵身跳了起来,和平之剑已在手上,“起来,我们的敌人还没有打完!” 一阵强光照得如同沼泽外的白昼,向外看去,大家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几步开外,站着一个黑衣人,穿着低垂的斗篷,蒙着头,也看不清他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黑衣人的身侧,一只怪兽在狞笑,他的四肢上长着像鹰一样的利爪,尾巴上还带有毒针,头上好象覆盖着盔甲一样,身上极其明显的长着六块鳞片。 斐迪南解释道:“听好了,左边那一个,是黑沼祭司,他喜欢用树木为掩护,武器就是那根拖着的棒子,他在挥舞武器的时候,会充满闪电的威力。在这个黑沼,他的力量不下于魔女们。右边那一个,叫做巨魔蜥,强光就是它带来的,记住这种怪兽很凶残,我亲眼见过它攻击时活活把对方撕碎,对于逃跑的敌人,他可以唤来冰,火,闪电其中的任何一种,用于远距离攻击。一旦和他遭遇,趁早抛去逃跑的念头。想活命的话,只有决一死战。这个东西是神创造出来的魔物,很难对付!” 他扫视了胡里安兄妹一眼:“你们挑一个……剩下的留给我们!这就算是比试了!” 胡里安和苔丝对望一眼,胡里安立即做出决定:“我们挑那个‘巨魔蜥’,好象听说它难对付一些。” 两个人大踏步迎了过去。 “一点都不错……确实难对付。”斐迪南阴险地笑了笑,忽然转头对弟弟说:“我记得你练过‘回城术’?过一会如果有什么不对,让你走,你赶紧给我回科纳多去,听明白了么?” 他不等弟弟反驳,一亮剑,向黑沼祭司走了过去。 这个家伙的身体,根本就是铁打的——那一瞬间,似乎又不见了丝毫的疲劳和倦意。 黑沼祭司狞笑,手中的大棒子已经当头而下,闪电在木棒上缠绕盘旋,似乎还夹杂着亡灵的哭喊声。 斐迪南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那一棒,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肩头——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斐迪南手里的和平之剑也刺入了黑沼祭司的胸膛。 这一交手,他实在赌了太多,他已经使用了圣骑士魔法中的“强化”,在自己身体周围增加了一层透明的防御膜,但饶是如此,那一击仍然震的他口吐鲜血,一条左臂,已经折断了。 黑沼祭司的杀着还没有来得及使出,已摇摇晃晃地倒下。 斐迪南面如金纸,自行接起手臂,默默使用“祝福”的术法,尽可能为自己疗伤,回复一点元气。 米夏眼中已有泪水,他跑过来,激动地问:“哥哥,你为什么?凭我们俩的力量完全可以杀死他,你何必自己冒险,如果刚才、刚才……” 斐迪南脸上隐隐露出一阵杀气,他抬眼看了看弟弟,“你真的以为就凭那个祭司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了么?傻家伙,我们真正的敌人在那里!” 他用只有米夏可以感觉得到的幅度示意——正在和巨魔蜥血拼的胡里安兄妹。 “苔丝?”米夏惊呆了:“我们不是……比试过了么?” “傻子”,斐迪南轻蔑的一笑:“你以为我们是来比武的么?” “听着……我们必须杀了他们。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苔丝公主也可以,我们带她回科纳多,你愿意的话就娶了她。但是胡里安绝不能留下——他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剑手,他活下去对科纳多是个可怕的威胁。”斐迪南轻声说。 米夏无辜的蓝眼睛越睁越大,他申辩着:“不是这样的哥哥,他们……都是好人,我们可以和他们做朋友,这样两个国家就可以和睦相处了。哥哥你看,这样不是更好吗?” 他自顾自的说着,微笑一点一点的在面颊上荡漾开。这种天真又愚蠢的想法,让斐迪南恼火不已。 “米夏王子真是仁慈”,他的语调忽然变得冰冷:“难怪那么多元老大臣都要立你为太子啊。” 米夏的心一下变得冰冷,他知道已经触犯到了哥哥的忌讳。最近这几年,也就是他长大成人的这几年,宫廷里渐渐形成了一股力量,要求国王把军队和财政方面的特权分出来一部分给小王子。小王子纯正,善良,武功的高强甚至在斐迪南之上,深得一部分喜欢和平的子民们的拥护。 面对这样的提议,米夏总会害羞的拒绝——他从没有一天想过要和哥哥争夺些什么,哥哥比他大了七岁,从小到大一手照顾他,教他骑马打仗,请来最优秀的老师辅导他的武功,法术和一个优雅的王子所必备的一切。对于哥哥,他一向衷心的钦佩,甚至是无条件的服从,但是今天,他接二连三的顶嘴,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弓弩手的身份离开科纳多办事,或许哥哥真的有所猜疑了呢。 想到这里,米夏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而他脸色的变化早已落入斐迪南的眼中——斐迪南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戴莫斯和科纳多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友谊而言,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哥哥,最好就不要耍花招,过一会我让你动手就动手!不然……哼。” 米夏极其难过,但是实在不敢反驳哥哥,只好低头回答:“是。” 斐迪南早就算准,巨魔蜥是黑暗沼泽中最可怕的魔物。胡里安对这片沼泽完全陌生,苔丝虽然有一点了解也有限的很。他们果然已经失去了先机,陷入缠斗之中。这场厮杀下来,决不会比自己这边好到哪里去。 苔丝和胡里安全力防备着巨魔蜥身上的毒针,巨魔蜥显然也被这两个难缠的对手激怒了。鳞片如刀锋般竖起,呼唤着电与火,径直向苔丝冲去。 “苔丝!”胡里安发疯一样一剑劈过,龙血之剑在巨魔蜥身上带过,将它的一只爪子砍了下来,胡里安的身躯却被重重甩了出去。苔丝又是心痛,又是愤怒,法杖已打在巨魔蜥的胸口。好家伙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 米夏已握紧了他的弓——那是月影弓,传说中月神赐予人类的弓箭。但据老人所说是在一个死在村中的不知来历的精灵的手中第一次发现,人们纷纷传说这个精灵是从月亮上来的。从此大家就为这把弓起名为月影弓。弓上嵌着绿玉和宝石,正配的上米夏这样的翩翩美少年。 斐迪南却暗暗握紧了他的手。 胡里安的胸膛满是鲜血,苔丝的招式也已经混乱。 胡里安被伤得极重,两次三番站不起来。他半跪在地上,一把把龙血之剑插入地面,能量凝结于剑上,猛插入地中,以插入口为中心,从地面奔涌出强大的剑气,形成一个圆形攻击区域。 “连‘狂暴’也使出来了,可见是强弩之末。”斐迪南冷笑。 那几乎是胡里安全部的力量,巨魔蜥被震得向后翻去,苔丝知道那是唯一的机会了,她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奇袭杀阵”——只有女人才可以使用的魔法,是一种使施展人本身也会受到极大伤害的黑色魔法。利用女人的阴气来产生一个黑色风暴圈,以杀伤对方,当风暴席卷敌人时,能使敌人处于极度恐惧之中,受到肉体与精神双重打击。 两股力量的最后冲击之下,巨魔蜥终于再也爬不起来,利爪向着天空一阵乱抓。斐迪南猛然站起,走上前,轻轻松松一剑结果了它的性命。 他左右环视,苔丝和胡里安已经完完全全地筋疲力尽——虽然自己也是重伤,但是他保全了米夏,他还有足够的战斗力。 “胡里安殿下”,斐迪南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嘲讽而平静,“米夏他救过你一次,现在如果要杀了你,你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公平吧?” “你说什么?”胡里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同样是个单纯的人,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对斐迪南兄弟,他几乎不怎么提防,更想像不到他们会趁人之危。 斐迪南用剑拄着地面,刚刚接上的左臂几乎还不能用,他看着胡里安:“你该不会忘记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吧?”冷冷吩咐:“米夏,给我宰了他。” 米夏低着头走了上来,四个人里,他是唯一身上没伤的人,他看了哥哥一眼,小心的提议:“要不,我们把他带回去,找戴莫斯王交换土地?” 斐迪南暗暗点了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贸然杀死安德鲁的独子,只怕他一怒之下要大动干戈。 他扔下一卷绳索,那是科纳多特制的,用合金丝和蛟皮拧在一起,“脱下他的盔甲,把他绑起来。” “是。”米夏窃喜,无论如何总算是保全了胡里安的一条命在。 他三下五除二解下了胡里安的护身铠甲,把他的双臂拧到身后开始上绑。 胡里安全力挣扎着,米夏用膝盖顶在他的腰上——这个害羞的“小家伙”,手劲实在大的惊人,只剩下一口气的胡里安完全不能反抗。苔丝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可是她死死咬着牙,什么也没说,她知道挣扎反抗也是没有用的,不如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斐迪南默不作声地看着,等到胡里安被捆了个结实,他毫不留情地继续吩咐:“还有她,那位公主殿下。” “她?”米夏惊讶地看了一眼哥哥。 “当然”,斐迪南不容置疑:“难道你以为戴莫斯公主是什么弱女子么?快点,脱下她的铠甲,绑上她!” 这一点米夏是深知的,在俘虏敌人的时候,宽阔的护肩和胸甲是一定要剥去的,不然不仅容易滑落,也容易磨断绳子。可是当他走到美貌的公主面前,却怎么也不能伸出手去冒犯她。 “对不起……”米夏轻声道,他横下一条心,如果哥哥不耐烦的话,可能这两个人就要立毙当场。伸手撕下了苔丝的护胸甲。 苔丝几乎是想也没想,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对不起……”米夏眼中几乎要流下泪来,不是为了自己的屈辱,仅仅是怜惜这个女孩——在他的心中,她真的象女神一样美丽圣洁。 当他咬牙捉住了她那桃红色的,珍珠一样细腻的小手时,忍不住一阵颤抖。 “混蛋那……放开我!”苔丝全力一挣,一个漂亮的后肘打在米夏脸上。 斐迪南忍不住了:“米夏,你是怎么了?居然还会被这个婊子挣脱?我真是难以想象眼前瑟瑟发抖的小鸡就是我们科纳多的第一勇士啊……拿出你在讲武堂打败我的劲头来!给这个婊子一点厉害尝尝!” 本来已经认命的胡里安被他这个“婊子”彻底激怒了,他一头撞了过去,米夏一个躲闪不及,被他撞了一个跟头。 胡里安大声嘶喊:“斐迪南你这个畜生……有本事就杀了我!不许在我面前侮辱苔丝!我们戴莫斯有的是勇士,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报仇的……你这婊子养的东西。” “是么”,斐迪南嘴角微扬,米夏暗叫一声不好,他知道哥哥已经动了杀心。 斐迪南慢慢举起剑,顶住胡里安的胸膛,胡里安丝毫不惧,怒视着他。 “蠢材,你说的对……我还是不要留后患好了。”他手里的剑慢慢向前递了过去,刺破了胡里安的肌肤。 “住手!”米夏想也没想,随手就是一挑,他一时心急,力气用的过大了些。斐迪南手中的剑被他高高地挑上天去,人也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这个家伙——他是铁了心要维护这两个戴莫斯人了。斐迪南心中涌起了无限恨意。米夏连忙伸出手要扶他起来。他看也不看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兄弟,自己站了起来。 “米夏……你敢和我作对?”斐迪南的脸色终于变得铁青。 什么叫养虎遗患?当年多少人劝过自己不要那么全心全意地教那个小弟功夫,他何曾放在心里?一直满心欢喜地以为,打仗亲兄弟,米夏终于长大成人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可是这两个已经垂死的家伙,到现在也收拾不了! 大臣们说:科纳多需要一个英明仁慈的帝王…… 他怒气冲天,一拳打在米夏胸口,但米夏只是一个趔趄,依旧关心的走上前来,伸手搀扶他……这个家伙,确实太强了,十七岁就成为了帝国第一的弓箭手,二十岁就在讲武堂打败了自己。他确实是个得力的助手,但是……如果他不是助手呢? “把我的剑捡来……” 米夏听见哥哥吩咐自己,连忙跑过去捡起了“和平之剑”,恭恭敬敬双手递给他。他小心的看着哥哥的脸色,看见他略有缓和,米夏立即浮上了一个明朗之至的微笑。 “我现在要杀了他,米夏王子。”斐迪南的剑移向了苔丝,苔丝冷冷地回视,依旧没有一点泪水。“你如果还自认为是个科纳多人,如果还承认我是你哥哥——闪开!” 又是一剑,电光般闪过,米夏不敢再挡下哥哥的剑,抱了苔丝,就地滚开。 他几乎要崩溃了,一边是他一见钟情心爱的女子,一边是养育他成人的长兄,哥哥快要被他气疯了,而死命救下来的女子还在用敌视的眼光看他。 胡里安王子,苔丝公主……他们都那么勇敢坦然的面对死亡,唯一害怕的只有他。 米夏一下子跪倒在斐迪南面前:“哥哥……求你,放过他们。” 苔丝敲敲地解下了外衣。 斐迪南看在眼里,冷笑一声。他知道这个女人想做什么了。魔法中有一种叫做“极端爆裂”的,是把脱下的外衣抛向敌人,在敌人接触到衣服的瞬间,衣服释放出强大的爆炸力量。 “让开!”斐迪南再不留情,手中的剑带起一流寒光,这一剑,他势必要杀了这个把米夏迷得七昏八素的女人。 几乎是同时,苔丝把凝聚了最后法力的外衣扔向了斐迪南。他们谁都没有闪避,或许也都没有余力闪避,居然摆明了同归于尽的招式。 也几乎是同时,米夏疯了般的跃起,向两个人之间扑去。苔丝的外衣打在他的后背上,轰然炸开;与此同时,斐迪南的剑业已插入了他的胸膛。 那样冰冷的剑,从他的右胸贯穿而过,连骨头都感到了冰冷……而他的身后已是血肉模糊,金黄色的头发被血污糊成了一团。 他究竟是要为谁挡下那致命的一击? 斐迪南、苔丝,甚至胡里安都傻愣愣地看着这个月亮神一样美丽的少年倒下……斐迪南一把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弟弟。 “米夏……米夏……”他小时候的可爱的样子几乎全部涌入大脑,斐迪南不敢拔出他身体里的宝剑,又想要为他止血,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米夏看了看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他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躯,似乎觉得自己那么大了还让哥哥抱着,是一件羞愧的事情——他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那种孩子气的,羞涩的微笑。 “哥哥——”他微笑着,又努力转过眼睛,看了看苔丝——那密密的金黄色的睫毛一点点合拢,睫毛下蓝宝石一样晶莹纯彻的眼睛也终于变得死灰。 “米夏——”斐迪南终于像个受伤的野兽,大声嘶嚎了起来。在两个敌人面前,他没有哭,只是愤怒,懊悔,痛苦……把自己的剑,刺入自己兄弟的身体——那样的痛,真的是感同身受。 一边的苔丝也是无语,而适才即使面对剑锋也没有流下的泪水却潸然而下。她心中的震撼也不少于斐迪南啊——那一眼,似乎告诉她太多,那个年轻人一直是那么羞涩而单纯的爱着她,脸上还带着被她打过的青痕——他就这样死在自己手里,死在自己的最后一击。他明明可以毫不费力的制服她……可是为什么连捆绑他都做不好? 想起了适才怀疑米夏可能威胁自己的王位,想起了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信赖和敬爱,想起了,临死前那一声“哥哥”,想起了他那孩童般纯彻甜美的笑容……斐迪南的心就好象也被刺了一剑一样的剧痛起来。理智开始崩溃,他一把举起了剑,喃喃:“米夏,哥哥为你报仇来了……” 他一剑就向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但他的手又被握住。 回过头,一双眼睛已经满是泪水。 那个白衣的神女,拜鲁神殿的女祭司,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她……什么时候来的?她不是不可以离开拜鲁神殿么? “放开!”斐迪南声音如千年岩石般冰冷。 “我来迟了……”苏若轻轻的说,似乎怕刺痛了他:“我在神殿看见了你们,可是等我赶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举目四望,倒在地上的米夏的尸体,被牢牢捆绑着的胡里安,泪流满面的苔丝,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斐迪南……仅仅才几天?这四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这四个艾尼高大陆上的人中龙凤,神的宠儿却落到了这个田地? 她轻声念动了咒语——睡吧,象在死亡一样的黑甜乡中一般的沉睡吧……飞吧,象在梦中一样的鸟儿一样高飞吧…… 三个人忍不住被一阵无法抗拒的睡意击倒了……苏若抱着斐迪南,所有的人开始高飞,把黑暗沼泽远远甩在了身后。 黑暗沼泽,永远是个黑暗的噩梦,再也不要醒来…… act 7 以父之名 噩梦吧,一定是噩梦…… 斐迪南在梦中挣扎,白日里的沉稳和阴险荡然无存,只是一只手牢牢抓住胸口的衣襟,一滴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坚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似乎还听得到咬牙切齿的声音。 好美的一张脸,苏若凝神看着他——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这么肆无忌惮的看他了,贪婪的,怜惜的,似乎要把一切尽收眼底。 “不,不……”斐迪南喃喃着。他似乎还不习惯大声呼喊出心里的话,只是在喉咙里咆哮。汗水继续流淌着,银白色的短发变成一缕一缕的,还有那么几络儿粘在脸上。 “不……”他继续地嘶吼——在喉咙里,象受伤地野兽一样嘶吼,发出含糊的几个音。 苏若不解的低下头去,想分辨出他那些含混的话语究竟是什么,她轻柔的发丝落在斐迪南脸上,苏若刚想把头发捋到耳后,不知为什么,却又放了手——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偷吻他,就这样,让自己的头发拂在他的脸上,竟然也是种幸福呢。 斐迪南似乎终于被不安的发丝从噩梦中唤醒,他猛地坐起来,正撞在躲闪不及的苏若身上。斐迪南连想也没想,就紧紧抱住了她,大声喊着:“不——闪开!” 他的眼睛猛然睁开,还带着满眼的血丝,一点点从迷茫到清醒……他终于渐渐地明白,那一切都不是梦——米夏,他的弟弟,真的已经死了,科纳多的第一勇士,居然那么容易地死了。 人,人的性命,何其低贱? 他看了看怀里的苏若,冷冷地放开了手,“是你救我回来?” “是的……”苏若想要安慰他,但她在神殿里一住二十年,只是小时候和法老们说过话,自从十岁那年,就只能一年一度和两个国家的巫师对话一次,她的语言能力,实在差到了极点,只是为斐迪南担心,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双纯彻的眼睛,关切的盯着他。 斐迪南举目四望——这是一间冰冷的石室,几乎什么也没有——神的侍女,原来要过这种苦行僧的生活。 苏若依然没有说话——她是神殿的女祭司,不可能对斐迪南有任何表白,眼睛却跟着他的目光在游走……十年了,她早已习惯一个人清冷的独居,可是他呢?他会怎么想?女孩子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在意心上人对自己的评价。 不知不觉间,神的女奴已经为一个“人”而牵肠挂肚。 “我出去一下……”斐迪南忽然道。 “你去哪里?”苏若警觉地问,“拜鲁神殿处处都是危机,你只要走出这间屋子就有危险。” “我要……”斐迪南歪了歪头,“方便一下……” 苏若雪白的面孔顿时变得通红——她还没有和人相处的经验,丝毫也考虑不到别人的这种“需要”。 她别过身子,小声道:“你就去门口好了,不要走远了……” 斐迪南大步走出了石室,他不是石头心肠,那女子对他的心意也是一目了然……只是,拜鲁神殿的女祭司,这样的身份,是任何一个男人也避之唯恐不及的。即使他带了她走,诸神也决不会放过她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向外走了几步——那种“声音”倘若被她听见,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随便找了个地方解决了问题,斐迪南转身向回走,见到苏若,就赶快让她送自己离开这里。他必须马上回国——米夏——一想到回国,斐迪南的心又痛了起来,父王的年岁已经大了,听到米夏死去的消息,他会做何想法? 他匆匆地向回走着,穿过了一条漆黑的甬道,他才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迷路了。 这里到处都是漆黑狭长的甬道和小小的石门,似乎就是刚才出来的地方,但又好象完全陌生。苏若告诉过他,中央教堂周围有无数的秘密室和陷阱,另外,审讯室边还有两条路通向迷宫。对于神秘莫测的拜鲁神殿,即使是苏若也有太多的不知道,古往今来,也不知道有多少没有接引的人,随意闯进一个入口,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斐迪南不敢随意地推开任何一扇门……当他又一次转过一个弯时,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的迷路了。 一向无所畏惧的斐迪南竟然手心也有了冷汗,他想喊苏若,又怕引来鬼怪。略一思索,一掌劈下一块碎石,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大的箭头——苏若见他这么久不回,一定会出来找他;只要看到箭头,就知道他的方向了。 斐迪南横着心,向前走,每遇到转弯,必定要划个箭头——他苦笑,据说这座拜鲁神殿里还有专门建造的迷宫,这个鬼地方,本身就是迷宫啊。 也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又一次转弯时,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前方的地上,清清楚楚刻着他划下的标志——只是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分别指向甬道的两端——这是谁?谁在开这么恶毒的玩笑?斐迪南下意识地向腰后摸去——没有剑,他的“和平之剑”已经留在苏若的石屋里。面对不可知的敌人,他无话可说。 一横心,斐迪南随手推开了一扇石门,如今的他已经管不了太多——反正,希望已经渐渐落空了。 石屋里,是一幅惨境——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被吊在高高的横梁上,背对着斐迪南的一个黑衣人正在用着了火的鞭子抽打他。 “啊……”他闷声闷气的惨叫,不知道已经这样喊了多少年。 石屋骤然发出的响声似乎惊动了那个行刑人,他慢慢转回头来,黑色的外罩下,是一个青色的骷髅,似乎在古墓中躺了许多年。 鞭子一停下,屋里仅有的火光也在瞬间消失了。那个被吊在梁上的男人停止了惨叫,身上的皮肉一点点的腐烂,一条一缕的掉了下来,只是还没有碰到地面就已经变成了死灰。转眼间,梁上只剩下大半幅的骨架,只有腹腔里的内脏还在鲜活的跳动。 那个男人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了一个解脱的笑容:“多谢……” 斐迪南长吸了口气,背后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寒意,他以最大的胆量直视着那个人的眼睛——正在变成枯骨中的两个黑洞的眼睛,努力回了一个潇洒的微笑:“不客气。” 终于,那个人的内脏也渐渐变得灰白,连同骨架,渐渐地消失了,在空气中似乎还有骷髅的轮廓,然后轮廓也不见。只有行刑的另一具髑髅,在阴森森地望着他。 斐迪南知道——那个“人”,恐怕已经在这间小小的石屋里挨了千年的酷刑,只要那着火的鞭子一刻不停下,他就永远不能超脱——而现在,那个人的魂魄应该已经转世了吧?可是……他呢?同样是擅闯拜鲁神殿的他呢? “嘎吱”一声响,身后的石门又合上了,黑衣的髑髅就在他面前,“眼睛”正对着他的眼睛。 “我是苏若女祭司的朋友……”斐迪南尽力的解释,一步步后退,忽然又想起,这个“东西”恐怕不知道苏若是谁。面对这样一个鬼物,斐迪南当真少了几分动手的勇气。 刷——一鞭子抽了下来,鞭子上深绿色的火焰又开始燃烧。 斐迪南的呼吸都开始紊乱,他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只要失手,他就是那个亡灵的替身,要被这鞭子抽到拜鲁神殿倒塌的那一天。 没有选择了,斐迪南一蹲身,抢进了骷髅的怀里,双手已经插入它的胸腔,用力一分。“柯”的一声响,骷髅被从当中分为两半,只是那颗头颅滴溜溜一转,向着斐迪南肩头咬去——这样的东西,斐迪南不信它会没有毒。 就地一滚,随手拿起了骷髅的腿骨,刷的一剑“沧海月明”,已经骸下插入了头骨之中,手中有“剑”,斐迪南立即胆气壮了了很多,他一个抖腕,那颗颅骨被重重的摔倒墙上,居然还没有破裂,又反弹了回来。斐迪南又是一剑立劈,一击得手,第二击又上——他的恐惧已经快要失控了,只是拼尽全力的敲击,也不知道多少下之后,那颗骷髅早已被打成了齑粉,手中的腿骨也一寸寸的断裂。 混蛋!斐迪南恨恨骂了一声,一掌推开了门,冲了出去。 借着外面微弱的亮光,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屋里一点点绿色的眼睛慢慢亮起,地上的“鞭子”正在咝咝地游动——那是一条黑色三角花纹的蛇,正吐着红红的信子,向他游来。斐迪南猛地关上了门,把一切留在门里的另一个世界里,这时候才发现,背心已经汗透。 曾经折断、接上不久的左臂火烧一样的痛,可能是刚才用力太猛了……身上也象散了架一样的无力。想到刚才曾经把手插进骷髅的胸腔里,斐迪南忍不住蹲下身子,拼命地呕吐。 这个鬼地方,他暗骂,即使死在外面,也绝不随便打开门了——就算是作鬼,也胜过千百年不得超生的亡灵啊。 刚刚呕吐了几口,立即想起苏若好不容易才灌进他胃里这一点点食物,斐迪南立即控制了自己的行为,尽管胃里还是翻江倒海,他却还是死死地闭着嘴巴——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他是绝对不能那么娇气的,吐出去的每一口不是食物的残渣——而是生命。 咬着牙抬起头,斐迪南的瞳孔又一次收缩了,一个铁甲的骑士站在他面前,脸被冰冷的头盔遮挡,只看得见两道阴冷的目光,手里是一把闪亮的宝剑,正对着斐迪南的胸膛。 他稍微抬了两下剑,示意斐迪南站起来,剑上一股冷气喷出,斐迪南只觉得四肢关节几乎在刹那间就失去了效用,随即全身都被冷冻了。 那个是守卫礼拜堂大门的“魔骑士”,专门擒拿侵入神殿的人,一旦被他抓住,就会折磨至死。 魔骑士看见斐迪南的样子,似乎正在意料之中,抓起来他就向一边走。 斐迪南长吸了口气,大脑在急剧的运转——这些家伙在神殿中这么久,反应能力一定极差。他默默念动“祝福”和“冰系防护”的咒语,四肢一点点回复知觉,他静静维持着冻僵的状态,等待机会。 终于,走进了一间小小石屋——这个地方真的每个石屋在外形都完全一样,只是这间里面,多了无数的铁索和镣铐,无疑是专门用来拷问的地方。 拷问执行官站在屋子的正中央,手中拿着满身是刺的铁棒,他长着小小的脑袋、有着肥大的上身和驼背的体型。如果是在平日里看到,斐迪南一定早就笑出声来。 可是现在,斐迪南被摔在地上,却连哭都没有眼泪。好在他已经慢慢回复,只是左臂,受过伤的左臂,还是难以忍受的痛着。 一只庞大的狗在拷问执行官身边逡巡,这种狗的脸庞特别大,一望可知是著名的守殿魔犬。 斐迪南当即有了主意,在执行官转过身子,从屋梁上解下铁链的时候,斐迪南对着那只狗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守殿魔犬的攻击性本来就是超级的强,哪里容得人挑衅?立即向着地上的斐迪南冲了过去。斐迪南蓄力已久,左腿猛一蹬地,身体一个盘旋,向上方急冲。那只守殿魔犬收势不及,和他身后的魔骑士撞在一起。 斐迪南的身躯刚好落下,一脚狠狠踢在魔骑士的后背,魔骑士硕大的身躯,把守殿魔犬压倒在地。在这电光石火间,斐迪南已经抢下了他手里那柄剑。 这一番动作看似简单,却是他生平击技的极致。若是一个稍微拿捏不准,就难免要死无葬身之地。剑在手,胆气顿时一壮。 斐迪南不再犹豫,剑一出手,招招抢先,他一连七剑,直取那卫队长——也就是适才的拷问执行官。卫队长怎么也没有想到适才委顿于地的俘虏有这样厉害的剑术,连招架也是来不及,便被砍下了头颅。这七剑连手,只在刹那间完成,最后一剑刚刚挥出,斐迪南已转身,剑尖指向了魔骑士和那只狗。 斐迪南玩过的刀剑何止千万?这小小门道对他来说何足道哉! 抖腕处,冷气喷出,刚刚爬起来的魔骑士和守殿魔犬又被冻成了一团。 他以闪电般得速度解决了这两个人和一条狗,才长出了口气——从跃起的刹那,到战斗完成,他一口气居然还没有换过。 不敢在是非之地多造杀孽,斐迪南扯下铁链将魔骑士和魔犬捆了个结实。拿着那把剑,一声清啸,走出了石屋之外。 这一回,斐迪南再不敢大意,步步留心,向前摸去。 处处危机的拜鲁神殿,其凶险程度,实在不下于他生平经历的任何一场战役。一步步地走着,空旷的甬道似乎只有他自己的足音。只是,昏黄的黑色里决不会只有他自己的眼睛。 忽然无奈的笑了笑——反正无论多么小心也会被人发现,斐迪南索性大大方方向前走。 又转过一个弯,前面是一片完全的黑暗。扑面而来的黑暗让他一阵眩晕,随着惯性迈出一步,人已向无止境的深渊跌去。 蜷起身子,护住头部——在那短短的瞬间,他只能做好这么简单的动作,但即使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完成的。 凭着直觉,在落地前的一瞬,斐迪南做出决定,让身体的左侧着地——他没有办法施展保护自己的魔法了,拼着左臂已经断过一次,索性受伤就伤到底好了。 一阵刺骨的疼痛传了过来,不出所料,左臂又一次断了。 只是现在完全不是疗伤的时候,斐迪南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向四周扫视。 糟糕,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竟然一个不小心掉到了第二层。 面前是一方大大的祭坛,借着祭坛前万古长明的火把,这里倒还算有些亮光。 一阵“咝咝”,“咝咝”的声音传来,斐迪南四下一看,浑身寒毛直竖。或许是受到他伤口血液的吸引,无数贪吃人肉的魔尸虫向他包围了过来。 立即念动了“电系防护”的咒语,斐迪南四下打量,铺天盖地的魔尸虫正在向他蜂拥,只有中央的祭坛还算干净。好象所有的魔物都不敢涉足。 一个纵身,从黑色潮水一般的魔尸虫上方越过,看着它们贪婪的眼神和张大了的嘴巴,斐迪南几乎要颤抖了。 一个起落,已经掠到祭坛前——只是几条黑色的魔影又升了上来。 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恶魔般的脸、山羊的角、脚上长有3个脚指的怪物——两名“鬼侍”在一名“鬼侍统领”的带领下死守着祭坛的入口。 斐迪南挥剑,冷气从剑尖喷出,但是这样的小花样对于魔力超强的鬼侍长来说几乎就是扇扇风。“当”的一剑交手,斐迪南手里的剑便卷了刃了。 左臂的鲜血还在汩汩而出,手里的剑又成了废铁。斐迪南已经极其虚弱,无法在使用那些高深的咒语——只有最后一搏了。斐迪南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跃起,他知道无论如何,这都只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跃起了——手中的剑一分为三——那是“幻杀”,他剑法的精髓所在。 折光错影的光芒,锐利似冰山的棱角。即使再极度虚弱的情形下,还是有绝对的威力。 只是……斐迪南的剑施展到了一半就再也无法挥出后面的变招。饶是如此,鬼侍们还是被他逼得纷纷后退,斐迪南的身躯落在祭坛的边缘,手中的剑摔出去老远,鲜血迸洒的遍地都是。 “苏若……救我!”他用尽浑身最后的气力,呼喊。只是那声音耳语般得轻微,飘散在血腥的空气中。 这个擅闯拜鲁神殿的人,这个杀死了卫队长,释放了囚禁千年的亡魂,大伤侍卫无数的人……应该怎么处置? 斐迪南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眸中了无畏惧——“动手啊,随便你们了。”他甚至还笑了笑,等待着超乎自己想象的残酷刑罚。 他等候着,在失血过多的眩晕中等候着,鬼侍们没有动作,连魔尸虫也停止了聒噪。 他看见了一袭白衣,纯白,圣洁,女神一样的高高在上。 斐迪南微笑了一下:“苏若……你还是赶来了。” 他强撑着自己,不能昏过去。 每一个“人”都在看着苏若如何动作,这高高的祭坛似乎成了他们两个人的舞台。观众在下面,而真正的指导者则高高在上,冷冷地等待着苏若。 “神。” 苏若跪下,漆黑的头发——这种发色在艾尼高是如此的罕见,飘洒在雪白的长袍上,“神……原谅我。” 一声叹息,一声久远的叹息从祭坛的上方传来。 听到这声叹息,所有的魔物一起低下头去,听任无上的神的发落。 “女祭司苏若……你看……” 祭坛上空,展开了一幅画面。 在遥远的古代,连年的征战,血流成河。 人的矛头终于不恭敬的指向了神…… 白衣的女神手持法杖,周围燃烧着焚尽三界的地狱之火…… 科纳多的守护神在瑟瑟发抖…… 被神封印了亿万年的魔物们纷纷苏醒, 冰岚女神终于跪在主神的面前忏悔,要以此生的力量收复这些魔物,还艾尼高大陆以和平。回复她女神的位子…… “苏若女祭司,你看见你的前世了么?你看见你背负着的使命了么?天国在等着你回来……冰岚女神被封印的力量在等着你打开……艾尼高大陆在等待他的救世主……” “你看见了么?你愿意为这个垂死的野心家配上自己万劫不复的轮回?你是神……” “你看见了么?杀死他。用他的血洗清他的罪,也洗清你的罪……冰岚女神的力量就会回到你身体里……苏若女祭司,天国的大门为你打开了……” “是的,我看见了……”苏若的泪水在脸上纵横。 冰岚女神,那是一个怎样的传奇? 摆脱低贱的人的地位,获得神的永生和神圣,又是怎么样的诱惑? 苏若的脸上没有表情,她低头说:“我看见了……” 她一步步走到斐迪南面前。 斐迪南惊异地问:“你在看什么?为什么好好的流泪?还有那些妖魔鬼怪……他们看见什么了?” 苏若低下头,凝视着他,柔声说道:“没有什么。” 她俯下身子,将自己花瓣一样柔软芬芳的吻送到了斐迪南冰冷的,沾满血污的嘴唇上…… 那样一个莫名的吻,斐迪南心中也涌起了无限的柔情。 苏若轻轻抱住了他,白莲花一样的手臂缠绕在他的背后,斐迪南的鲜血也染在她雪白的衣裙上。 斐迪南毫不犹豫的也单手抱住了苏若……两个人在神的面前,缠mian的拥抱,蜜蜜地接吻。苏若的泪水汹涌澎湃……斐迪南,你不知道我做出了什么样的抉择。 魔物们一起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多么的渎神啊! 杀死他们…… 斐迪南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看得见,看得见那个女子的执着。 又是一声叹息: “苏若,你走吧……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拜鲁神殿的女祭司,再也不是女神…… 你必将为你的渎神付出代价!” “走吧……”苏若看着斐迪南,微笑,如风中的百合。 她把斐迪南的右臂架在自己肩头,负担起了他全部的重量,一步一步向神殿外走去。 走下祭坛,她知道,今生今世,她再也听不到神谕。她低头擦去了泪水,一脸的平淡,就像二十年来一样,没有表情,没有喜怒哀乐…… 苏若,你走吧……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拜鲁神殿的女祭司,再也不是女神…… 你必将为你的渎神付出代价! 没有人看见,她将最后一滴泪流在心里。 ——你必将为你的渎神付出代价! act 8 惺惺相惜 拜鲁湖,湖水清清,层层的涟漪似乎在诉说远古的秘密。 这里,是连接科纳多和拜鲁神殿的神秘入口。 斐迪南站在湖水边,由于使用了防御,身上并没有被浸湿。 “你……”他低下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苏若,“真的不肯跟我回科纳多?” 苏若深深地凝视着湖水,似乎想要看到拜鲁神殿的大门,她的白袍已经沾满了血污,看起来再不是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苏若没有抬头,自顾自地说:“我救你,并不是要跟你走的……” 斐迪南想了想:“那你就回神殿好了,反正我又不用你送。” 她站起身来,顺了顺乌黑的长发,微笑:“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虽然我已经不是神殿的女祭司,但是我相信自己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不肯再看斐迪南一眼,苏若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修长而沉重的背影。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啊……斐迪南心想,为什么好好的不肯做祭司? 在靠近海岸的科纳多王国,是以科纳多城为中心的繁荣的国家,过去曾经是所有渔业及物流的中心,在这里交易相当繁盛,而且在艺术及宗教上也都有着相当的成就。在与神之间的战争中,艾高尼被打倒之后,许多人越过了大海离开了艾高尼并来到了这个地方。因为海上台风以及龙卷风肆虐,让部分移民无法平安渡过大海,但是人们仍不怕艰辛,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终于来到科纳多并定居下来。 ——《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 现在的科纳多,经济的发达依然是戴莫斯无法望其项背的。 科纳多的王宫,更是美轮美奂。穿过一条长长的东方的游廊,斐迪南直接进入了父王的寝宫里。曼迪奈尔大帝正倚在一张波斯的丝毯上,才出去一个多月,父王的身体又差了很多。 一个有着修长身材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给父亲喂药——好熟悉的一幕啊,在此之前,这样的事情,似乎都是米夏一手包办的。想到米夏,斐迪南的心又开始痛了。 “父亲”,斐迪南压低了嗓音:“我回来了。” 那个年轻人回过头来,斐迪南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极其难看——居然是凤翼,居然是被他们俘虏来的戴莫斯少将凤翼。他穿着一件刺绣的烂银色长袍,披着坠着金线流苏和明珠的大氅,风度翩翩,如同一位高贵的王子。 “你!”斐迪南的目光似乎可以剜进他的骨头里,“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来到这里?” 他毫不犹豫的下令:“来人啊!把他给我带回他应该去的地方。” 铁甲的卫兵们一拥而上,矛尖指向了凤翼。 凤翼轻轻放下药碗,对曼迪奈尔说:“王,您先休息……” 曼迪奈尔大声制止:“斐迪南,他是我喊来,陪我解闷的……我,喜欢这个年轻人。” 斐迪南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依旧是大声吩咐:“带下去!” 他的父亲被激怒了,猛地坐起半个身子,戟指怒喝:“谁敢动他?” 卫兵们一下陷入两难的境地中,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国王,一个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王子,哪一个的命令他们都得绝对服从。 “王”,凤翼温宛一笑,“没什么,让我去了吧。我是戴莫斯人,本来就不该留在这里。” 他走到斐迪南身边,似乎有话要问,但终究没有出口,只是向卫兵们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向外走。 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他“押”出了皇宫。 曼迪奈尔愤怒地盯着儿子——这个斐迪南,专横独断已经很多年了,看来他真的要考虑一下大臣们的意见,在他的有生之年,把帝国的权力分给小儿子一点。 一想到那个孝顺、温柔的米夏,老王的脸上便浮现出难得的微笑,他忍了忍即将爆发的怒火:“米夏呢?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米夏……”斐迪南的心隐隐作痛:“他……” 看见儿子那张痛苦的、抽搐的脸,老王已经猜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挣扎着下床,一把揪住斐迪南的胸襟:“他怎么了?” “他死了。”斐迪南静静的说,鼓足了几乎是全部的勇气。 “死了?”老王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抓住斐迪南的肩膀用力的摇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和你出去没有好事,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就这么死了?是谁?是谁杀了他……我——” “你要为他报仇……是么?”斐迪南依然平静,连适才的痛苦之色也已经消失:“他的尸体很快就要运回来了……你会看见伤口的——是我。” 曼迪奈尔不相信一样看着他,良久、良久,重重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畜生!” 斐迪南一手架住了父亲的巴掌,反击之力令这垂老的国王一个踉跄几乎跌到,他冷冷说:“是米夏自己扑到我的剑上来的。这是个事实,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不想再解释。” 说完,他转身就走,这蛮横的举动令老王几乎气晕过去,大声吩咐着侍卫们:“喊大丞相来!喊将军来!我……我要废了这个逆子!” 没有人回答他,宫廷内外一片静悄悄的,良久,终于有一名侍卫在他面前跪倒:“大王子一回国,就已经令心腹把七位将军全部赐死,斯丁达丞相……也被他废了。如今的丞相,是泰博。军队里所有的将军……也都是殿下的人。” 这个消息的打击是完全致命的,曼迪奈尔终于委顿于地,浑浊的泪水一点一点从眼角流下,他最怕、最担心的事实还是发生了——斐迪南,他已经不满足于半壁江山的地位,终于出手……篡位了。 老王再也顾不得任何的风度和威严,或许他再也不用顾什么风度、什么威严。他趴在地上,用力捶打着地毯,大声嘶嚎:“神啊……你看见了没有?这个逆子他做了什么啊?斐迪南——你不得好死啊!你杀死你的亲弟弟——你将永世不得超生,在炼狱里焚烧到灰飞烟灭的一天!你还留着我这个国王干什么,来吧,杀了我吧,我要和小儿子去做伴,我要看着你得报应啊!主神……你看见了没有!” 恶毒的诅咒声穿过宫殿传入斐迪南的耳朵里,他无力地靠在门口,心口似乎是在流血——身为一个在政坛打滚多年的人物,斐迪南实在太清楚米夏的死会是政敌们的一个什么样的把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辩解的余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错就错,在敌人们反应过来之前,干掉他们。 父亲的哀嚎,大臣的憎恶,甚至手下也有了视他如毒物的眼光。在科纳多,每个人都知道,他——斐迪南王子,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发动了政变。 如今,大权已经在握,他的地位确实不能动摇了。可是还有谁能够相信他?远远的,两个侍卫走了过来,斐迪南连忙站直了身子,脸上依然是沉稳而平静的样子。两个侍卫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急急忙忙走开了,很远处,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着什么——还能说什么呢?斐迪南惨笑。 “殿下!”他的得力助手斯德将军匆匆赶来,禀报:“上次曾经说过要重新立储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全部杀掉了,全家上下一个不留。” “做得很好。”斐迪南嘴角一扬:“去给我清查一下宫廷侍卫,有敢交头接耳议论朝政的,杀!”他举目示意:“譬如……那两个。” “是。”斯德躬身:“属下明白了。” 他谄媚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殿下做的真是干净漂亮啊。” “是吗?”斐迪南依然是邪恶的微笑着,只是冷冷地盯住了他的眼睛:“斯德将军,你跟了我这么久,居然还是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说,我是不是白提拔你了?” 那样阴险的目光,让斯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他几乎想也没想,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低头道:“是!斯德知错了!” “知错了,还不去办?”斐迪南看也不看他一眼,一甩斗篷,转身走开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大将军斯德,还是噤若寒蝉,哆嗦个不停。 魔鬼!这真是个象魔鬼一样可怕的君王啊。 一路疾走,斐迪南只觉得鼻子酸痛的几乎想要割掉,他实在太想找个地方哭一场。马不停蹄地赶回科纳多,趁着米夏的死讯还没有传来,以最小的代价发动了兵变。连续两次受伤折断的胳膊还是痛得他直冒冷汗。但是脸上,依然要挂着他那招牌一样的微笑——深不可测,成竹在胸。无论什么样的冒险和抉择,后果也只能自己承担着。 辽阔的科纳多,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他流泪? 他累了。 他实在太累了…… 或许……或许有一个人可以了解他呢。 斐迪南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向着重刑犯的监狱走去。 重重的铁栅栏,炉火和镣铐……可能所有的国家最相似的地方就是监狱,因为只有这里,才会剥夺人的一切自由和阳光,而没有自由和阳光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在第十八号囚房里,锁着一个健硕英俊的男子,华丽的衣饰已被剥去,双臂分别被左右的铁环固定着,一头黑发垂在胸前——这黑发,在艾尼高大陆上如此罕见,让斐迪南一下就想起了一个人。 “凤翼。”斐迪南喊着他的名字,“你好象并不害怕。” 那被锁的男子抬起头,回应了他一个微笑:“是的。” “可是……”斐迪南略一皱眉,还是问道:“难道你也不难过?你的主子和下人恐怕都把你当成叛徒。” 凤翼勉强转动了一下身子,舒了口气:“总有了解我的人吧……至少我救下的那些兄弟们,他们绝不会怀疑我叛国。” 这样的独立独行和安静从容,正是斐迪南喜欢的那一路,他微微点头,“是的……至少还有了解你的人。” 凤翼探视着他:“殿下……你呢?还有了解你的人吗?恐怕你比我要痛苦的多吧。我至少心安理得地呆在科纳多的大牢里。” 犀利的话语一下刺痛了斐迪南的心,好锐利的一双眼睛,他脸色苍白,还是点头道:“是的……我确实很痛苦。你怎么知道?” 凤翼哈哈一笑:“你如果真的要杀他,恐怕早就动手了;你如果真的防范米夏,是绝对不会带着他去和我们王子公主决斗的——以他们的力量,你如果带了一个不放心的人,只怕是找死。” 斐迪南看着他,居然有了丝凄凉——不是么?居然是这个素昧平生的戴莫斯将领一语道破了他心底的迷津。 “好锐利的一双眼睛!”斐迪南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胡里安如果有你这样的脑子,我恐怕也不敢对戴莫斯动手了。” 忽然,翻腕,“和平之剑”在手,斐迪南一字字道:“只不过,我若是不杀了你,将来岂不是要多个对手?” 凤翼这回连看也懒得看他。 “你真的不怕死?”剑尖递上了他的咽喉,将凤翼的脸斜斜地抵向一边。 凤翼竭力转脸,避开喉头窒息的剑锋,声音却还是温和从容,带着男人中难得的清澈:“你如果真的想杀我,我又躲不开;你如果不想杀我,我又何必被你耍弄?” “好……好……”一连串的“如果”让斐迪南也不禁为之喝彩,他剑尖一挑,铁链应声而断,厉声喝道:“凤翼,我很久没有遇到你这样的对手了!来人,给他一把剑。” 立即有人送上了一把宝剑,凤翼揉了揉麻木酸痛的手腕,目光变得凝重:“请!” 他知道斐迪南是决不会先行动手,立即抢先攻上,剑尖平中带险,剑锋斜晃,直取斐迪南上三路。 这一剑使的四平八稳,正是大家交手的路数。 斐迪南也尽去狂傲之气,全力应战。手里的一把剑洒出漫天剑影,身形随剑,剑气环身,几乎无懈可击。 二人以快打快,转眼间交手已经一十八式。 凤翼左足微踏,身形一矮,剑身从下斜挑而上,这一剑使的又急又狠,几乎没有斐迪南还手的余地。 斐迪南剑式不变,只是平平向下一压,手里的“和平之剑”顺着剑脊就势划下。随着这一划,又是一个变招,剑走斜锋,端端向上一挑——他这一挑,已经到了凤翼的心口,精妙之处远非适才的一挑可以比拟。凤翼无奈之下只好撒手扔剑,只是斐迪南剑法实在太快,还没有来得及闪避,已被他的剑身平平拍在胸口,向后便倒。 凤翼刚想转身,斐迪南右腿斜钩,踢在他胸口上,人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斐迪南跟上一步,剑尖又一次抵在他的胸口。 “殿下果然好功夫。”凤翼低头不语,“佩服。” 斐迪南不理会他的夸奖,只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了你?” 凤翼摇头。 “如果你刚才向我左臂攻出一剑,恐怕现在已经没有命在了。”斐迪南轻叹。 适才交手,凤翼一眼看出斐迪南左臂不甚灵活,是老大的一个软肋,但从始至终,攻击的都是他的右路。 凤翼看了看他,嘴角一点点上浮,“殿下,无论如何,承蒙你给我一次公平交手的机会。凤翼自然会正大光明地打上一场,输给斐迪南王子,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他微微扬着头,晒成古铜色的肌肤健康而满蕴活力,一双深而亮的眼睛毫无惧意,坦荡地直视斐迪南。 斐迪南忍不住脱口而出:“凤翼,跟着我吧!将来的天下,必定有你的一份子。你不过是个少将……” 凤翼慢慢站起身来,低头道:“多谢殿下的赏识……只不过……”他第二次扬起了眼睛,奔放豪迈,“只不过,我是个戴莫斯人。” 他一步步走到铁制的刑柱前,伸开了双臂。 斐迪南早就知道他的性子,若是平时,他也决不会出口劝降,只是这一回真的动了爱才之心。只得挥了挥手,手下人奔上来重新锁住了凤翼。 斐迪南又叹了口气,忽然道:“你答应我不逃走,我免了你的刑具。” 凤翼摇头:“若是有逃走的机会,我一定会走。不然,与叛国何异?” 果然是个够坦荡的男人,斐迪南心中更加重了一分惺惺之情。他知道再说也是无异,向外便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道:“你的剑法,得到过胡里安的指点?” 凤翼点头。 斐迪南接口道:“你的路子和胡里安完全不是一路,一味追求狠重,反而失了轻灵。刚才那一剑,你斜挑难免力道不够,但若是改为直刺,我就很难躲过了。” 凤翼听到这几句话,心头一动,若不是被镣铐锁着,只怕就要手舞足蹈重新练过。 斐迪南看着他:“你知道我生平第一次落败是哪一次?” 凤翼疑惑道:“是我们王子?” 斐迪南冷笑:“胡里安的力量确实比我大,但是生死相博,讲究的不光是力道,还有随敌应变的灵巧。就凭他,虽然我赢不了他,他也未必胜的了我。” 看着凤翼迷惘的样子,斐迪南仰天大笑,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哭腔,他半转过身子,惨笑道:“我告诉你,第一个打败我的,就是我的弟弟,科纳多的小王子,米夏……” 凤翼没有说话,或许他知道,这个男人他无法安慰、也不能安慰。斐迪南笑声一收,厉声道:“我告诉你这个,你以为是让你看我笑话的么?凤翼……你的武学天赋极高,但是并不适合战士剑法的套路。米夏他博采众家之长,阳刚阴柔往往可以融于一炉,剑法驳杂,出手时却能自成一家……你自己想想我的话,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说完之后,他再也不看凤翼一眼,扬长而去。 科纳多的政局在无声无息中变化着,斐迪南王子终于掌握了全部的权力,成为了帝国真正的统帅。他以二十八岁的年纪,渐渐显露出一个野心家和政治家的雄才大略,科纳多的军队在默默地变得强大,而那些对他持有异议的人,也在悄无声息中转变了自己的看法——至于那些仍然想着兵变的人,早就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斐迪南王子,他的命令愈来愈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跟随他、拥护他、崇拜他的信徒也越来越多。毕竟艾尼高大陆并不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地方,只有靠血和火才能征服。 他现在缺少的仅仅是一顶王冠,垂老的曼迪奈尔也屡次提出禅位于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凡是讲求效率的斐迪南独独在加冕一事上表现出十足的耐心,吩咐手下全心全意照顾老王,延医诊治,颐养天年。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他已经大张旗鼓地杀死了弟弟,举行兵变,居然又为米夏破土动工,建造了一处极其优美秀丽的王陵。他时常一个人坐在弟弟的墓碑前,喃喃自语个老半天——或许,这样的魔鬼也有人性发现的时候吧。 米夏王子的陵墓是绝对的禁地,只有斐迪南一个人可以进去。但是,却时常有侍卫看见他带着另一个年轻人出入,还时常从里面传出来刀剑交鸣的声音。 有一些心腹知道那个年轻人叫做凤翼,是戴莫斯的少将,他们一再劝说斐迪南不要养虎遗患,早早下手除去他。斐迪南却总是置之不理,凤翼的剑法一日千里的突飞猛进着,谁也不知道,斐迪南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知道,每次练完剑,斐迪南都要亲自看着侍卫们为凤翼带上镣铐,押送回牢房,而那个凤翼,似乎也从来没有抗拒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是秋天。科纳多的军队早已操练的兵强马壮,士兵们日日吵着远征戴莫斯,只是斐迪南还在默默的等待着、等待着…… 直到有一天,终于有戴莫斯的密谈回报,戴莫斯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兵变,斐迪南的脸上才终于挂上了他那招牌式的,沉稳而略带邪恶,冰冷而略带潇洒的微笑。 act 9 祸起萧墙 遥远的戴莫斯,也陷入了一派兵荒马乱的喧嚣…… 当满面灰尘的胡里安王子和苔丝公主跌跌撞撞返回戴莫斯城时,难以想象引起了多么大的震动——王子,居然真的把公主从神的祭坛上抢回来了。 苔丝有些羞愧地站在安德鲁叔父的面前,等候着他的指责,安德鲁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孩子……能回来就是最好,你受苦了。” 那样的体贴和叮咛,让苔丝一下就热泪盈眶,无论何时,家还总是家……回到了家,一切都是安全的。 胡里安本来想要向父亲提起这其中的曲直,被苔丝使了个眼色,安德鲁也没有细问,就让他们回去休息。 还是熟悉的寝宫,还是那些旧时的侍女,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苔丝惬意地躺在床上,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胡里安这个奇怪的家伙要娶自己,叔叔无论如何是不会答应的,在戴莫斯,堂兄妹之间绝对不可以通婚,更何况他还是在神的面前犯下了过错? 神……神说他不要自己,难道仅仅是心中有了杂念也是不洁的么?神会原谅自己么,会降灾给戴莫斯么?如果神真的要发泄自己的愤怒,又怎么好呢? 朦朦胧胧中,苔丝慢慢睡去,眉头间依然是解不下的忧愁。 “苔丝……苔丝……”一个声音在轻轻的呼喊,苔丝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几乎就是粘在了一起,胸口也似乎堵上了一块大石,她几乎不能呼吸。 是做梦么?做梦,又怎么会那么清晰? 好象是被魇住了吧……苔丝奋力坐起身来,又好象还是躺在床上。 “苔丝……”那个飘悠的声音如此清晰,似乎就附在她的耳边:“不要乱动,听我对你说话。” “你是谁?”苔丝惊厥地问。 那个声音低沉的如同一回叹息:“我是……米夏。” “米夏?”苔丝最后一点睡意也被这个名字驱赶得不见踪影。那个月亮神一样俊美温润的少年,他……在哪里? 朦胧的月光里,一条修长的人影若隐若现,米夏,他的脸庞薄雾一般透明,似乎发出光来。他慢慢走到苔丝身边,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握住苔丝的手,只是他的手却如同光影一般穿过了苔丝的身体。 “米夏”,苔丝已是满脸泪痕,对于他,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只是想要问你一句话,苔丝。”米夏看着她,似乎比生前还要俊美,“你爱过我吗?” 你爱过我么……这就是他依然流连人世不肯归去的原因?这就是他苦苦追寻的答案么?苔丝看着这个少年,她似乎不忍拒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米夏立即变得很是忧伤,一双蓝眼睛在朦胧中异样的清晰着,他依然微笑:“我明白了。” “不,米夏……”苔丝再也不忍心伤害这个为自己失去一切的孩子说,“听我说,我爱过你,虽然我不能保证你在我心里zhan有最重要的位子,但我千真万确地喜欢过你啊。你那么纯洁,又那么帅气,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心动呢?” 米夏微微一笑,看着她,表情凝重而谨慎:“谢谢你,苔丝……虽然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但是我还是很高兴。只不过,我来是为了提醒你,这个宫殿也不安全,苔丝……你要小心。”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就好象是薄雾消失在阳光中一样。 “米夏!”苔丝惊叫一声,坐起身来。 一切似乎都是梦幻泡影,没有人,独居的寝宫冰清玉洁,月光如流水般泻在东方的丝毯和纱丽上,更显得冷蕴清辉。 由于苔丝公主的自负,她的寝宫向来是不需要侍卫和侍女的守夜的。所以恶梦中惊醒,也只有一个人暗自惊心。 只不过,我来是为了提醒你,这个宫殿也不安全,苔丝……你要小心——这个宫殿……她自小长大的宫殿,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或许是很少失眠的原因,难得一次在夜半时分打量自己的寝宫,却忽然觉得分外陌生。暗黑的影似乎是潜伏着的某种魔物,静静地注视着她。苔丝赌气地拉上了被子,,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是个噩梦……仅仅是个噩梦而已。睡吧,或许睡过去会好一些。 但是,另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头脑里,心灵中不屈地叫着:不……这不是噩梦,绝不是! 再也无法入眠的苔丝披衣下床,信步走进了后花园中。 一声又一声若有若无地争吵传进了苔丝的耳朵里,那独特的浑厚而粗犷的嗓音,只是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苔丝分辨出来——是的,是胡里安!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苔丝立即向着那声响的源泉走去,就凭着直觉,她已经隐隐猜到了那是谁、在和胡里安争论些什么。 “……我要娶她!” “胡说!她是你妹妹!”一个同样熟悉亲切的声音。 “她……至少不是我亲妹妹。” “你……”那个声音显然是气急败坏了,“胡里安,你是王子你懂不懂?你将来要做戴莫斯的君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胡里安倔犟的牛脾气显然又犯了,他的声音陡然一下提高起来:“父亲,如果你觉得我不配做戴莫斯的王子,你就随便处置吧,我不稀罕——反正戴莫斯比我强的人有的是。” “混帐东西!”那个苍老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了:“我当初九死一生的才抢到这个宝座,你为了一个女人就敢说不稀罕?” 空气在瞬间凝固了,没有看见,但是苔丝能够感觉的到两个人的怒目而视,互不相让。她绝望的抱住头,默默向着天神祈祷:主啊,难道我真的应该死在祭坛上么?难道……我真的仅仅是一个带来不幸的人? 宫廷里的危险——恐怕是我一手带来的吧,苔丝忽然自嘲地笑笑,心中无比酸苦。哥哥和叔叔愤怒的声音一再在脑子里回响,几乎令她窒息。 等一等!苔丝忽然睁大了眼睛,蒙蒙胧胧地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对劲……她一句一句咀嚼着刚才叔叔的话——“我当初九死一生的才抢到这个宝座,你为了一个女人就敢说不稀罕?” 九死一生?父亲病死,母亲殉情,作为王国唯一继承人的叔叔理所当然地继承王位,他有什么可九死一生的?苔丝努力在记忆的夹缝里寻找一点点昔日的回忆——她什么也不知道,父亲死的那一年她才三岁,还不是记事的年龄。 “我当初九死一生的才抢到这个宝座,你为了一个女人就敢说不稀罕?”……“只不过,我来是为了提醒你,这个宫殿也不安全,苔丝……你要小心。”米夏和叔叔的话在脑子里交替着、纠缠着,苔丝并不能理清其中的关系,但是她至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无边的夜风吹着苔丝单薄的衣衫,一阵阵透骨的凉意。她不知该往哪里走,只是下意识地向着自己的寝宫走去。一脚、两脚、苔丝随便的踢着地上小小的石子,只觉得脚趾生疼。人的感觉真的是完全不同,在战场上即使刀尖儿上打滚,她也从没哼过一声,但是现在,仅仅是几粒小石子,却足以令她痛彻心扉——难道,她真的已经敏感到了这种程度。或许吧……哥哥,叔叔,无论哪一个都已经足够牵动她心里最脆弱的那一根弦。 蓦的,一条人影印入眼帘,远远地在她屋檐下站着。 “你……何苦又来?”苔丝轻叹,声音虽然细弱游丝,却清晰地传了过去,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来了,这个时候来到她寝宫的,出了胡里安还有谁?“不要说叔叔决不会答应我们,即便是我自己,也没法子容忍的。” 苔丝一边向前走,一边自顾自地说,强自压抑心中的激动:“刚才,我听见叔叔对你说——”她的话嘎然而止,那人向前走了几步,从阴影走到月光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叔叔……”苔丝勉强从嘴唇里挤出了那两个音。 “你刚才听见什么了?”安德鲁第一次如此严峻地看着她。 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压力,让苔丝根本无法接受,她上前一步,抓住叔父的手臂,大声说:“叔叔……你放心,哥哥他只是一时糊涂,我知道该怎么做。” 安德鲁的眸子从极深处放出光来。似乎要看透她所说的一切,良久良久,才缓缓道:“你知道就好……叔叔本来还是要找你谈谈的,苔丝,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转身便离去,才三五步,又回头道:“夜里风凉,苔丝……我劝你还是不要半夜出来的好。” 叔父那反常的行径似乎更为苔丝增添了一丝不安。她惴惴地回了宫,外面伺候的侍卫和侍女们看见公主殿下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没有人敢上来搭茬。 苔丝一头栽倒在床上,思绪乱的如同黑暗沼泽里丛生的蔓藤。 “谁能告诉我!”她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在温暖安全的家中,苔丝却感觉到莫名的孤独,忍不住大哭起来,声音呜呜咽咽地藏在被子里,听起来如同嘶吼一般。 “苔丝。” 又是那个声音,游丝一样钻进苔丝的耳朵里。 苔丝猛然转脸,她看不见,拼命地大睁着双眼——“你在哪里?出来!” “苔丝”,那声音似乎就在她的耳边,“你真的想知道么,想知道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么?” 苔丝用力点头。 “其实……你也猜到了一点,对不对?”那个幽灵般缥缈的声音还是在耳边萦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苔丝丝毫也不觉得惧怕——或许她也是有所惧怕的,她怕的是那个结,那个她竭力避开,不想触及的结。” “叔叔他不会的……”苔丝强争着。只是话一出口,她的脸色已苍白,她确实已经猜到了那个“结”,那意味着一块血淋淋的伤疤就此揭开。 “安德鲁陛下?他不会什么?”那声音似乎在拷问着苔丝的灵魂。“苔丝,你如果真的可以不去想,就听从你叔叔的吩咐,早早嫁人,从此万事皆休。可是如果你想要查明事实的真相,那么……你就去找证据吧。” 苔丝的头低下,脸色还是苍白,她并不抬头,只是看着自己的膝盖,一字字道:“米夏……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雾一般的人影在黑暗中慢慢成形,米夏轻轻说:“一开始,我只是想要看看你好不好……后来,我是想为你看看那个真心爱你的人好不好,苔丝,我不想发现这个秘密,更不想告诉你,我想让你幸福……可是,我不想你在蒙蔽和欺骗里幸福。” 米夏的声音柔和温醇,苔丝却根本听不下去。答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她的叔叔——胡里安的父亲——戴莫斯的君王是个篡位的逆臣,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杀死了他的亲哥哥。 这是几乎唯一能把一切连在一起的线了,米夏看着苔丝的表情,知道她心里正处于无比的煎熬之中。 “凯特王确实是个滥好人”,米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往下说:“在他的统治下,戴莫斯兵力几乎削减了一半,恐怕即使你叔父不篡位,我父王也会对戴莫斯动手的。” 苔丝傲然抬起头来,声音忽然变得冰冷:“米夏王子,我对您的不幸表示抱歉。不过我不希望你再干涉戴莫斯的事情。我和叔叔亲如父女,我的父亲是生病辞世的,这也是全体戴莫斯人都知道的事实。如果你仅仅是妒忌我和哥哥之间的感情,那么我要告诉你,我和哥哥之间光明正大……王子,您还是回到您的世界里吧。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你多珍重。” 这一番客套而冷静的逐客令让米夏羞辱地几乎要发抖了,“苔丝……”他愤怒的喊了一声,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终于一字未发,身躯渐渐透明,直到无影无踪。这时候天已将明,东方的天空已染上了一层淡白色。 对米夏,苔丝只能表示抱歉了。他生前已为她做了很多,死后不应该再为她而飘游回荡,流离失所。她要去做的事情,是戴莫斯的内政,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一个科纳多王子来插手——无论他是人还是幽灵。 苔丝咬了咬牙,拿出刚刚放在兵器架上的法杖,盘膝而坐,轻声念动了咒语。她实行的是一种极有难度的法术——空间转换,那是瞬间到达异地的魔法,但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吸入未知的空间。 “爸爸……妈妈……我来了。”苔丝的身影幻化成一道红色的游火,在空旷中一荡,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她的身形再次显现时,已经是在凯特王夫妇的陵墓之中。 青铜和黄金铸造的巨棺,镶嵌着不计其数的珠宝,水晶和犀角,这样豪奢的棺木,似乎真的在小时候见过一次。 爸爸、妈妈……苔丝轻声念着,用力推开了棺材的盖子。 没有畏惧,甚至也没有冒犯的不安,苔丝甚至有些思念的打开了棺盖,那样的两具尸骨,居然也给了她极大的亲近感。 只需要一眼……只需要一眼,一切都不再是疑问了,苔丝的整个身子伏在棺木上,似乎是被陨石一记重击——左边男性的喉骨,居然是被齐齐切断的;右边女性的肋骨,也被砍断了很多根,一眼而知是死于乱刀之下。他们的尸体在这深深的地洞里保存是如此的完好,以至于骨头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地保留着。 这就是爸爸妈妈的遗言了吧……他们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昭雪的一天。 苔丝勉强站稳,死死咬着嘴唇,想要拉拢棺盖,似乎都没了力气。她的心里只是反反复复地写着两个大字: 报仇! 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苔丝竭尽全力要给自己理出个头绪来——她要对抗的,是戴莫斯一整个国家机器,还有……最强大的战士,胡里安。 她盘膝坐下,开始慢慢念起了咒语,收摄心神——这法术可不是随意能出的起纰漏的,她必须赶在别人发现自己以前回去。 如果安德鲁没有发现的话,或许还要机会暗杀。 一道电光,击在她的胸口,手中的法杖打出了老远,一句咒语噎在喉咙里,却立即变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紧跟着电光的,是一张乌金丝和毒蛛丝编成的网,一碰到她的身体就像有了灵性一般的收缩。苔丝一个措不及防,被那张网裹了个结结实实,蜘蛛丝的毒性立即渗入体内,不要说施展魔法,就是集中意念也是千难万难。 “苔丝……”你还是来了。 安德鲁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队卫兵和帝国巫师。看着犹自在网里挣扎的战利品,他也不知是喜是忧。 “我料定你会来,苔丝。”安德鲁的声音里竟然满是遗憾和惋惜:“你不该来的……只要你不来,我就永远是你的叔叔,你就永远是戴莫斯的公主……苔丝,唉!”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叔叔真的不想杀你。” 苔丝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她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原来和这样的老狐狸相比她还是差了太多。 “不用客气”,苔丝竭力保持一点尊严,“安德鲁,你既然可以杀死自己的亲哥哥、嫂子……至于我,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安德鲁挥了挥手,两个卫兵走了上来,抖开一块透明的防护薄膜,裹在那张网的外面,抬起了苔丝。 安德鲁似乎在选择着自己的用词,沉吟了很久,才道:“带她去帝国的秘密监狱……我不想胡里安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明白么?” “是!”卫兵们齐齐应道,声音低沉,震得陵墓里轰轰作响。 这个陵墓有一条通道是直至安德鲁寝宫之下的,也就是他所说的“秘密监狱”的所在,这个监狱一般是用来关押极其重要的犯人或是皇亲国戚,防守之严密,看守之森严,为戴莫斯之冠。足足有十余年未曾动用过了。 安德鲁在二十年前弑兄,倒也是别有苦因。凯特王是个宅心仁厚的皇帝,但是治国无方,这样的人物若是在什么太平盛世倒是很好,但是在艾尼高大陆这样贫瘠的地方,毗邻着科纳多这样一个虎狼之国,宅心仁厚基本上也就是自取灭亡的代名词。 安德鲁多次要求扩军,练兵,但是全被凯特王驳回。他是个有着雄才大略的野心家,又哪里能够容忍屈居在兄长之下,任由科纳多人欺凌?二人的矛盾愈见激烈,终于凯特王在一帮臣子的鼓动下决定收回安德鲁手里的兵权。对于安德鲁这样的人来说,要了他的兵权比要了他的命更甚。于是先下手为强,在一次酒宴上暗杀了皇上,皇后哭闹不休,自然也不能留…… 其实安德鲁倒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篡位也是骑虎难下。那时候小公主苔丝还不满三岁,人事不懂,看见安德鲁,还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要叔叔抱……安德鲁一时不忍心下手,也便养了下来。 但是,自从苔丝武功法术日益高强,安德鲁防范之心就日益严重,他知道苔丝有“空间转换”的法术,只怕如果有一天对父母的死因怀疑便要来此查看。于是,便早早布局,一举收网。 苔丝落在手里,他又何尝轻松?那个女孩是他一手养大,即使是草木也应有情。何况还有一个胡里安,自从听说苔丝使用了“空间转换”的法术不知所踪,日日寻找,闹得戴莫斯城里城外不得安生……他找不到苔丝,又会如何? 安德鲁只觉得,这个局面,实在是糟糕透了…… act 10 永别了,米夏 戴莫斯在一夜之间陷入了流言蜚语的包围中,苔丝公主神秘的失踪了,当巫师们呼唤过去的日子的时候,他们只看见苔丝公主在屋子里喃喃自语,然后就使用了“空间转换”,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苔丝去了哪里,她是戴莫斯最强的法师,她的去向,从来没有人可以推算的出来。 唯一可以确定过的只是,苔丝公主的房间里曾经有鬼魂出没的踪迹。为了避免鬼魂对王室的再次侵袭,法师们竭尽全力在王宫周围布置下了“结界”。 最焦虑的无疑是胡里安王子。苔丝会到哪里去?他不相信她会不辞而别,难道会是遇到什么危险? “空间转换”是一种很难掌握的术法,在记忆中苔丝好象还从来没有施展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空空荡荡的苔丝公主的寝宫里,使女们噤若寒蝉,在一边哆嗦。 胡里安坐在苔丝惯常靠在那里读书的一张大躺椅上,眉头拧成了一团。 匆匆忙忙的两名卫兵跑来禀报道:“殿下……整个戴莫斯都找遍了,没有。” “没有?”胡里安拍案而起:“继续派人去血色沙漠找,去哭泣之地找,派探子去科纳多找……” 那名卫兵面上有了难色:“血色沙漠和哭泣之地……那都要大军出动的,我们的人手可能不够。” “抽边防驻军去!”胡里安不假思索的道。 “殿下……”那两名卫兵忽然跪下,虽然没有直接露出拒绝之色,脸上却是无比坚毅的拒绝。 胡里安的拳头忽然捏紧,骨节发出了可怕的咔哒咔哒的声音,看得出他立即就要爆发了。但还是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按捺心中的暴躁,叹气道:“罢了……是我一时失言。就带着亲兵给我找吧……” 卫兵们低头退下。 心中的闷气无从发泄,似乎愈来愈是膨胀、旋转,令他不能呼吸。苔丝、苔丝、她的影子似乎一团烈火灼烧着自己的心,或许只有她这样消失了,胡里安才能感觉的到她的重要。他重重一拳打在裱花的墙壁上,裂纹象闪电一样在墙壁上蔓延。 在后窗外,安德鲁在看着这一切,儿子几乎癫狂的状态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无论如何,他还有理智,有一个君王所应有的风度和判断力。 那个丫头……如何处置她才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如果说杀了她倒是一劳永逸,但是毕竟下不了手,难道要囚禁她一辈子么? 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转身,决定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回到寝宫,驱散了所有的侍从,安德鲁将青铜床柱上的百合花慢慢转了三圈,窗户旁小小的角落露出一个钥匙孔来。从怀里取出钥匙,微微转动了半圈,墙角便现出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小门来。安德鲁又将青铜床柱上的百合花转了三圈,小门便无声无息地开了。 幽长、阴森的地牢,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之森严,天下无双。 “她怎么样?”安德鲁并不转身,只是低头询问这里的侍卫队长。 这队长约莫五十岁年纪,由于长年在地宫生活,不见阳光,面孔有些惨白。暗绿色的眸子在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显得深邃而阴沉。他自幼跟随安德鲁,其忠心的程度已经不需要怀疑。 “公主她……”刚刚开口,侍卫队长已经觉得自己的不妥:“陛下,她还好。本来昨天还不肯吃东西,今天倒是正常了很多。” 安德鲁点点头,径直向前走去。 苔丝被囚禁在一间小小的囚室,双手各自被一条长长的细锁链固定在墙上,除此以外,倒也还算自由。 他忽然眉头一皱,一阵窃窃私语声从苔丝的囚室里传来。声音轻柔,似乎苔丝正在和什么人说话——这样的地方,她能和谁对话? 囚室被打开了,苔丝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望着他。 安德鲁狐疑地四下打量——绝没有任何人来到这里的痕迹,本来也绝不可能有人能够不被发现的来到这里,即使是采用什么术法。或许,她只是太郁闷,自言自语,散散心吧。 她是三岁那一年开始在他身边的,小时候,苔丝是那么美丽,就像是粉红色的一粒小珍珠,每天大声喊着“叔叔抱”,张着小手跑来跑去。哥哥胡里安对她疼爱的不得了,经常让小妹妹把自己当马骑,看着两个孩子在御花园里玩耍,实在是无比幸福的事情……很快,孩子们都长大了,苔丝渐渐由小珍珠变成了一朵水嫩的花骨朵儿,喜欢炫耀新奇的术法与本领,在父兄的呵护下骄傲地长大…… 而现在,这个含着冷笑的女子是谁? 这个身陷囹圄,看不见阳光和未来的女子又是谁? 安德鲁的心微微作痛了。 “苔丝……”他的声音有了重重的怜惜与无奈。 苔丝站起身来,迎视他,目光中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痛苦,似乎一夜之间身体的温度全部消失,变得冰冷而坚硬。 “安德鲁。”她高傲地回答:“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死我?” 安德鲁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为什么要杀你?斩草除根?” 苔丝没有回答,眼神炯炯——而不回答通常就是默认——安德鲁接着道:“我若是当真要斩草除根,何必等到今天?” 苔丝猛地一挥手,锁链已经被扯到极限,将她的手势又拉了回去:“倘若不是天神垂怜,我恐怕会认贼作父一辈子吧。”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不过我本来就没有兴趣隐瞒你一辈子,苔丝。”安德鲁不见怒意:“等我的儿子娶了皇后,我会放了你的……只不过,不会再让你留着戴莫斯的任何回忆……我的侄女。” 再也不愿意面对苔丝,老安德鲁转身离去,他已经快六十岁了,再不是当年铁血无情,义无反顾的亲王……他要做的,只是把这顶王冠好好地交到儿子胡里安手里,胡里安会是个好皇帝的…… “他走了。”苔丝忽然转过脸,对着身后虚无的空气说。 身后,米夏的影子渐渐幻化出轮廓,只是面容憔悴,甚至,双手满是血迹。他叹着气说:“那些巫师……他们结下的幻篱实在太厉害了,险些要了我的命。幸亏这儿在地下,阴气还算重一些,不然,我真的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是吗?苔丝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似乎会说话。 安德鲁的脚步远去了,偌大的地宫又回复了死一班的寂静。没有卫兵们的来回盘查,因为似乎每个人对这里都太放心,从来还没有人越狱过,更不要说成功。 “谢谢你,米夏,有你的陪伴我舒服多了。”苔丝坐在一张矮床上,低头看着束缚自己双腕的锁链,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但恐怕即使自己一身法术尚在也不一定能挣脱它。被关在这里已经两天,手腕是一片紫青色,这仅仅是个开始,苔丝知道,老死在这里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她没有希望,她又能希望谁呢?胡里安?难道她会指望胡里安父子相残? 或许……与其窝囊的死在这儿,还不如死在神的祭坛上,苔丝心灰意冷的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米夏笑着,脸颊上又浮现出那种天使一样的旋涡。看着那样无邪的微笑,苔丝心里忽然一动,那是在米夏死去的时候吧?他也是这样笑着,真是个洁白无暇的孩子啊。 为了来见她,米夏拒绝了天堂的诱惑与转世的安排,从炼狱的火山口一重重地逃了出来,他早已不是生前那样的强壮和势不可挡,仅仅是为了“见到她”,米夏实在付出了非人所能想象的折磨。 这就是他变得深沉的原因么? 那么,现在……他又是为什么微笑? “我是和哥哥一起长大的……”苔丝忽然说道,似乎在回忆什么:“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哥哥是一个善良的人,他质朴,刚烈,是整个戴莫斯热爱的王子……我,即使真的出去,难道会夺他的位子么?我如果真的出去,杀了叔叔,哥哥又能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米夏望着她:“我也是和哥哥一起长大的,他对我也很好,可是后来我也很矛盾,没有办法面对他……我不懂那么多道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是我知道,只要每一步都是对的,应该结局也不会错;即使错了,也不是我的责任,是么?” 苔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米夏纯净的蓝眼睛正在盯着她。“如果我活着,苔丝我一定会向你去求婚,我们在一起,戴莫斯和科纳多一定再也没有战争……” 求婚?叔叔好象也说过这样的话吧,要把自己嫁给科纳多的一个王子……苔丝不禁笑了笑。 “可是……我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米夏接着说:“你知道,我很开心。我居然能和你单独呆在一起两天……这真是上苍对我的补偿吗?说出来你可能会骂我,我心里真的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结束,我永远陪着你,逗你开心……” 永远?苔丝的脸色变了变,手腕上的擦伤隐隐作痛。 看见了苔丝脸色的变化,米夏忽然嘿嘿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我教你的圣箭的咒语记住了么?” 苔丝点头,不知道他的意思。 米夏慢慢把手伸了过去,他闭上眼睛,似乎是要感应苔丝双手的温度,可是他终于又沮丧的睁开眼——徒劳的,他们是两个不同空间的人,没有交集,再也不会有接触的一天。 “那个圣箭……”米夏抑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让它听起来愉悦些:“是只有女人才可以使用的。我把自己的力量封印在里面。苔丝,我希望它有一天可以发挥出来。” 可能么?自己再学会一样咒语又有什么用呢?苔丝早就听说过“圣箭”,那是弓弩手的术法里一种极其厉害的箭术,如果和使用者心中的力量合一,可以发挥出无穷大的威力。但是现在,她好像一个在山洞里等死的饥饿的人,给她再多的金银财宝又有什么用处? 米夏摇摇头:“你永远也不懂我的悲哀,好想……能吻你一下。”他不再多话,只是转身离去。 “你去哪里?”苔丝紧张地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适应了有米夏陪伴的生活,一个人在这样的地牢里生活,即使一分钟,也是莫大的煎熬。 “我很快就回来。”米夏飘出了牢门,回头轻声道,眼睛湖水的波光一样温柔。 终于,苔丝面临了真正的考验,她算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可是毕竟是公主,娇生惯养,养尊处优,还没有学会对抗漫长的寂寞和肉体无尽的伤痛。 为她准备的小小囚室还算干净,但是依旧令她感到龌龊和屈辱。真的就要这样死了么?年轻的生命毕竟渴望着阳光,渴望着奔跑,苔丝一点点的悒郁下去,不知日夜,只是终日昏睡,醒来的时候就低低地唱着忧郁的歌儿。 她开始怀念米夏,那个年轻人好象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好象看不清什么是罪恶。和他在一起,总是象同月亮与露珠在一起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不得不怀念米夏——她深深畏惧着再见胡里安,两人是什么样的地位和心态呢?她可以随随便便改口叫“安德鲁”,但是哥哥……哥哥在心里的位置却似乎没有受到一丁点的波及,难道,要让他们在一起打杀个你死我活? 与其这样,倒不如我死在这里,一了百了,苔丝厌倦的想。 很久了吧……米夏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几乎已经筋疲力尽。 那一刻苔丝正在疯狂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平日里冷静睿智的样子当然无存,只觉得胸口堵得无法忍受。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喊了一声:“苔丝?” 苔丝一下子怔在当处,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上涌。或许是幻音吧?这一段时间,她经常可以听到各式各样的人喊她的名字。 随后,身后传来了一声清晰到无法怀疑的呼唤:“苔丝!” 苔丝慢慢回过头,一头凌乱的头发膨胀着,但由于人的憔悴,一双眼睛更显得大而且深,震人心魄地混乱而狂野地美丽着。 而米夏,他的身形几乎已经不能凝聚成整体的轮廓,脸庞在空气中若隐若现,似乎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 “米夏!”苔丝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握米夏的手,但是依然抓了个空,只有自己的指甲刺痛手掌。她激动地问:“你究竟去了哪里?” “如果我说,我去了科纳多,找我的哥哥发兵攻打戴莫斯,苔丝,你会恨我么?” “会!”苔丝本来想说“我会杀了你”,但是,她面对的已经是一个鬼魂。 “我知道你会”,米夏叹气:“所以,我去找了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除了斐迪南,还有力量对抗安德鲁的是谁?他……又能去找谁?苔丝惊疑地问:“胡里安?” “是的。”米夏好象又变得淡薄了一点,但是激动中的苔丝并没有看出来,他接着说:“我去找了他,苔丝,他不能置身事外,你们的事情不可以以你糊里糊涂的死亡来了结。” 苔丝刚刚想反驳——反驳他的多管闲事和擅自做主,眼睛却睁大了。米夏的双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居然消失,从膝盖一下再也没有形体,连这个大腿也是模模糊糊的影子。 “你?”苔丝喊道。米夏制止了她的惊惶,细声西语地解释:“那个皇宫,被极厉害的法术包围着,苔丝,我的元神已经耗尽了……我快要消失了,对不起,我不能陪到胡里安来找你……” 苔丝下意识地伸手去挽留他,可是米夏的腰身也渐渐消失了。他只是微笑、只是微笑,似乎要把最后的微笑留给苔丝一样,他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去拉苔丝的双手,但是一遍又一遍地落空,好象水中的月亮,可见而不可得。 “我感觉不到你……”米夏的笑容象三月里的鲜花一样美丽,嘴角微微扬着,眼神折射出天使的光辉,他的“手”一次次在苔丝的身体穿过,似乎想要抓住最后的什么,却总是徒劳,“我想,我真想……真想牵一次你的手……” 米夏像是被看不见的火焰剧烈的燃烧着,他的眼神开始绝望,死死盯着苔丝,嘴唇微微颤抖着说:“我……快要看不见你了。苔丝我不是你什么人,我没法子要求你好好活下去,但是你相信自己决不是命运安排的这样,你一定要改变什么。记住……圣箭的咒语……” “不……”苔丝被吓坏了,从嘴唇中艰难的吐出这个词来,她猛地上前拥抱米夏,但是一个踉跄几乎摔倒,看着这样一个天使一样的少年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消失,实在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 苔丝和米夏的手一次次在虚空中划过,没有交集,只有空气的冰冷。胸中的烦躁随着最后时刻的到来翻滚沸腾着,“我感觉不到你呵”,米夏几乎带着哭腔,那么纤细、修长的指尖……怎么可能不是实体?他伸出手,苔丝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冰冷,虚无,米夏的眼神绝望到了极点。 她爱他么?她不知道,至少她一向是以为不爱他的,只是这短短岁月的相处,她已经不愿意再一次失去他。如果可以用一个拥抱来告别,她愿意拥抱;如果可以用一段生命去交换,她愿意交换;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她愿意去认识那个少年,听他说说和平和爱,憧憬一番再也没有战火的艾尼高。 她糊涂地杀死了他,而代价就是清醒地再一次失去他么? 她奇迹地重逢了他,而结局就是永别么? 永远是什么概念?这一生、来生,都再也看不见那熟悉的微笑,温柔的话语了么? “我也感觉不到你……”苔丝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泪痕。 米夏的胸口也慢慢消失了,双臂变成一个幻影,在他徒劳的挣扎中变成烟雾。 他极力地靠近苔丝,眼神中的恐惧已消失了,他又一次微笑,金黄色的头发,纯蓝宝石的眼睛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在苔丝面前。爱神一样的无暇。 还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吗?你给过我答案,可是我知道那是违心的。 米夏的金发飘扬着,迅速的消逝,只有那双眼睛,坚定执着地盯着苔丝的双眼。如果眼睛真的是灵魂的窗口,他一定已经达到了苔丝灵魂的深处。 “我爱你。”苔丝毫不犹豫地说,或许是感动,或许那一刻她才承认了自己的心,但无论如何,她迎视着米夏的双眼,勇敢、坚决,含着泪花的说。 “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米夏的笑容绽放到了极致,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他不想留下悲伤与泪水,“就一下……” 苔丝重重点头,泪水倾泄着。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微微扬起头,米夏的脸也终于开始模糊,她知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上人间,再也不会有这个会温柔地喊她“苔丝”的天使了。 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苔丝真的感觉到嘴唇上一阵温暖,随即脸上便是一凉。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米夏再也不能保持他的微笑,他忧伤的绝望的,在苔丝的唇上落下一吻,泪水夺眶而出…… 亲爱的,我走了, 不要为我悲伤…… 米夏那双幽蓝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内心的秘密,而苔丝的眼睛已经闭上。 燃烧,燃烧……米夏的唇久久停留在苔丝的唇上,如同露珠落在花瓣上。 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他感觉到了苔丝的颤抖和温润,原来女孩子的嘴唇如此柔软,如此芬芳,真的和花一样呢。 燃烧,燃烧……就在那一个吻的瞬间,米夏的嘴唇也消失了。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看了苔丝最后一眼,她还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她几乎浑身都在颤抖。 亲爱的,我走了…… 这一回真的走了。 米夏的眼神终于也在空气中溶化,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冰冷的囚房。 苔丝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头微微扬起,似乎还在品味着那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睁开眼睛。 额头上已经湿润,是米夏么?幽灵的泪水又怎么会落在人类身上?若不是幽灵的泪水,难道真的是天使的泪珠么? 苔丝任泪水纵横着,她忽然跪了下去——再也没有支撑自己的力量。 她的脸埋在手里,嘶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米夏!” 米夏,我感觉不到你…… act 11 血的诅咒 失声痛哭终于引来了看守地牢的两名侍卫,隔着厚厚的铁门,他们带着一丝快意看着苔丝几乎崩溃的哭喊。 “我说她迟早有顶不住的一天,是吧?”一个对另一个说。 “呵呵,看来我还真是高估了我们的公主殿下。”另一个回答。 苔丝竭力想要控制着自己的状态,而泪水和呜咽是不可遏止的。那付濒临崩溃的样子落在两个牢卒的眼里,实在是太过丢人的事情。 她没有说话,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只能招致更粗野的嘲笑。 她死死咬住牙,整个胸膛因为抽噎而颤抖,但是哭泣终于止住了。她回过头,眼神孤傲而冰冷,那两个人居然再也笑不出声。 在戴莫斯,苔丝的名字似乎是不可侮辱的。 两个人讪讪退下,一个年纪大些摇头说:“真是活见鬼,她哭的时候我就想揪着头发,嗯……一下。”他撮了下嘴唇,满脸轻浮,接着道:“可是到了她一瞪眼,我还真是心里发毛。” “狮子死了也比狐狸大”,另一个接着说,那是艾尼高上的一句谚语。只是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这不是长了敌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哼”,他自觉丢脸连忙加上一句:“她下次要是再敢跟我横,我就让她看看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两个人觉得好笑,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刚刚出口,便生生噎在喉咙里了。前面转弯的阴影处,居然站着一个人。他极高的个子,看上去英朗硬狠,浑身的鲜血,手中还提着一柄雄奇诡异的长剑。他一双眼睛怒视着说话的人:“你刚才在说谁?” 两人一起跪了下去,声音开始发颤:“殿下!” 胡里安,果然是胡里安,他面沉如水,径直向前走,一直走到苔丝的牢房前。 “你真的在这里……”他惨笑,抖腕,龙血之剑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牢门应声而落。随手第二剑又劈在锁链上,苔丝被那样巨大的力道一个牵引,竟然摔倒在地,而锁链依然毫发无伤。 “钥匙!”胡里安没有回头,已知道后面聚集了满满的看守,“钥匙!” 侍卫队长分开众人走了出来,低声下气地央告:“殿下,这是王的意思……我们不能放了公主。” 胡里安的眼睛射出怖人的光来:“你也知道她是公主?钥匙!” 侍卫队长单膝着地:“没有陛下的命令,恕属下难以从命。” 胡里安轻轻伸出手,迅疾如风地扯住他的衣襟,恶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队长没有说话,依然跪在地上,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苔丝忍不住道:“哥……呃,哥哥,你就不用为难他了。我和安德鲁之间的过节,是化解不了的。” “安……德鲁?”胡里安象触电一样转过身来:“你喊他什么?安德鲁……是、是,你没错,错的是他、是他……”他说话间似乎语调已经混乱模糊,神志也不很清醒。 过道里一大批侍卫和大臣匆匆涌来,这地牢多少年来也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那个一马当先的大臣本来还气势冲冲。但一看见胡里安与苔丝,却说不出话来。 苔丝打眼扫了过去,文武官员几乎已经到齐,她知道头顶上的世界一定有了极大的变故,而那道神秘的小门也已变成大众的通道。 “胡里安……你!你!”为首的正式戴莫斯的丞相,约莫有了六十岁的年纪,一手指着胡里安,再没有丝毫臣子的礼节:“你该死!”他大声咆哮。 “福柯多大人请住口!”身边的亲兵队长呵斥道:“皇上临死以前,曾经吩咐过王子即位,诸人不得有所非议……” 这句话一出口,苔丝和地宫里的侍卫都是大惊失色。侍卫队长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佩剑指向了胡里安,嘶声吼道:“胡里安你这个畜生!你居然为了个女人杀父弑君……好,好,别人不敢动手,我要替陛下报仇!” 亲兵们一拥而上,纷纷拔剑出鞘,挡在胡里安面前。胡里安虽然弑父,但是安德鲁死前亲口恕他无罪,要大臣们专心扶持……而他又是戴莫斯唯一的王子,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所有的人都已接受了他继承皇位的事实。 胡里安伸手推开了亲兵们的剑刃,他的手掌直接推在锋利的刀刃上,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步步向前走去,一直到胸口抵住了侍卫队长手里的剑尖,他的整个脸都在抽搐,声音似乎是在炼狱的火海里打了个滚又捞上来的:“动手吧……替我的父亲,复仇!” 龙血之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胡里安的脸上写满了绝望——绝望,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他似乎极其渴盼那一剑,渴盼着解脱。 “住手!”亲兵侍卫长大叫着:“他是陛下的骨肉啊……你忍心让陛下绝后么?” 胡里安绝望的“动手”的催促声,圈外人焦虑的“住手”的催促声,一起在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耳里回荡。 动手对不起陛下,住手……也一样对不起。 他恶毒的、盯了胡里安一眼,好象鬼魂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从干燥颤抖的嘴唇里迸出:“你应该下地狱……你应该下地狱……你应该下地狱……畜生!” “呸”的一口啐在胡里安的脸上,再也不犹豫,他挥剑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如此决绝的方式,实在大出人的意料之外,他那么恶狠狠地,似乎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一样。头颅落在地上,一双眼睛犹自圆睁着,而尸体僵立了良久,才轰然倒地。胡里安没有躲避,只是任由鲜血喷了自己一身——他已经染上了父亲的血,再多染一个人的,他不在乎。 你应该下地狱……你应该下地狱……你应该下地狱……脑海里轰鸣成了一片,脸上的唾液未干,还在顺着额头沥沥拉拉的挂着。不觉得恶心,也没有被羞辱的愤怒——弑父,这样被诸神诅咒的罪名啊,怎么就这样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看着哥哥陌生可怕的神情,苔丝全力向前扑去,正和胡里安拾剑的手碰在一起。她死命拉住他的胳膊,哀求着:“哥哥不行啊……想想戴莫斯,你不能这样死!” 胡里安随手一甩,便甩掉了她的手,苔丝还要再去拉他,锁链已经崩到极限,再不能前进一步。记忆中哥哥从来也没有对她这样冷淡过,苔丝心里有些失落了。 胡里安没有拾剑,只是走了回去,走到目瞪口呆的诸大臣、将军的面前——跪了下去。他的声音僵硬至极,好象声带也已经僵死,他缓缓说:“我请求戴莫斯人……审判我。” 诸人被他的行为吓了一大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在彼此的犹豫中找到了共识。亲兵队长把他扶了起来。大家对了一个眼色,一起跪了下去,齐声道:“陛下!” 陛下?胡里安看着或忠诚、或浮华、或包藏祸心、或独善其身的臣子们,一瞬间,心已经死了。 他回过头,摸出了尸体上的钥匙,走到苔丝面前,打开她手上的镣铐。两个人的眼神互相躲避着,似乎都不敢正视对方。 “这皇位……应该是你的。”胡里安忽然道:“你才是真正的继承人,我不会接受。”他木然转身离去,留下愕然的诸人和欲哭无泪的苔丝。 终于重见天日了。 苔丝走回地面的时候,几乎快要跌到在地上。 每个人似乎都不敢沾染她——她苦笑,明明错的不是自己,明明是安德鲁弑兄篡位,但是一桩罪恶一旦被历史掩盖,就往往变得正当且冠冕堂皇。她若不是个女人呢?只怕没有人会觉得她有什么过错,但是,她是个女人,而且是胡里安所喜欢的那个人,就再也逃不了“红颜祸水”的名声。 这一幕弑父的惨剧……当真是因她而起的么? 皇宫里的血迹还没有擦干,一路听来,苔丝已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胡里安知道了苔丝被囚禁,当即闯了过去,和父亲激烈的争吵起来。安德鲁绝不答应他放了苔丝,而胡里安便要硬闯,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子,侍卫们没有得到命令谁也不敢上前。 被安德鲁阻拦的急了,胡里安忍不住质问他当初弑兄的真像,而安德鲁也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无论隐瞒谁,他都不再愿意隐瞒自己的儿子,而且毫无疑问已经隐瞒不下去了。 胡里安找不到暗室的入口,便在房里乱劈,而安德鲁看见儿子那样的鄙夷与愤怒,心里也是极其痛苦。 一剑下去,终于露出了那个暗门,胡里安全力劈了下去,安德鲁却在身后抢了上来。 胡里安没有回头,只是一剑挥出阻挡父亲的势头,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不对了——父亲用的是自己的胸膛,而非刀剑来阻挡他。等他回过头时,父亲已经倒在地上了,他那一剑力道何其雄浑,就是大罗金仙也没有回天之力。 安德鲁用最后的力量传下了一道口谕:恕王子无罪,臣子们要好生辅佐戴莫斯的新王……说完之后,他便微笑地离去了,似乎获得了很满意的结局。 永远没有人知道安德鲁究竟是故意撞到剑上,还是胡里安剑势太过刚烈的误伤,这已经随着先王的驾崩成为永久的谜,但是每个人都想到了两个字: 报应! 这是王室里代代相传的血的诅咒,那顶王冠里实在有太多的罪恶,自从它被铸造出来的一天就是那样。无论哪一个国家,哪一座皇位,哪一段光辉灿烂的历史,哪一曲可叹可羡的哀歌…… 这是血的诅咒,只要帝王的权杖还在代代相传,诅咒便如同幽灵一样漂浮在权力的每一个夹缝里,漂浮在帝王和皇子们的每一个噩梦中。 你手上的,沾染了亲人的血和罪; 神不会宽宥你,你必将至死受到猜疑、提防、冷血和暗算的折磨; 你得到了你的兄弟和子民所得不到的,就必将付出他们所无需付出的; 你是不义的, 终有一日,将有后来者将你手上的不义夺去, 就如同当日你舍弃了仁义所夺来的一样。 这是神的诅咒, 用你自己的血写成, 无可解脱…… 胡里安……哥哥……苔丝的心在流血,为什么,善良如你,也要受到这种折磨? 她的寝宫自然是回不去了,苔丝也不想回去。她还是公主么?她如果是公主,胡里安就注定是篡位者的逆子。 当又一次听见胡里安和诸大臣讨论皇位归属问题时,苔丝笑了,她转身,离开了那座养育她二十年的皇宫。 这一回,胡里安没有派人去寻找。他知道,苔丝找不回来了,她永远、永远、也不会回到这个渗透着罪恶和伤心的地方来了。 三天后,戴莫斯的新王登基。 大臣们惊呆了,国王陛下的脸上竟然戴着一个厚厚的青铜面具,往日的俊朗,正直都变做凶狠和狰狞。 那个青铜面具是能工巧匠打造,在哭泣之地,在大法师的祈祷声中,烧红了直接戴在脸上的。胡里安毁了自己的脸——他不愿意再看见自己的面孔,也不愿意再看见自己的心。 神,我不能见你……不敢见你…… 戴莫斯城前方包括哭泣之地在内的地区北部有一个活火山拉巴特,起源于拉巴特山脉的斯凯利泊河在戴莫斯西北方分出支流芭拉利伯河,该支流环绕着城西南侧。由北到东横着险峻的石头山拉巴克山脉,越过斯凯利泊巴河就会进入沼泽的狩猎区失落圣殿,越过芭拉利伯就会到达沙漠狩猎区血色沙漠。 ——《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 多少天了?走,一直在走……苔丝的头发凌乱,衣衫破损,双脚一直在流血。她失去了法力,每一步的跋涉都是那么的困难。她只知道全力奔跑,离开戴莫斯的土地,一分,一秒也不要回来。 艾尼高的荒原气候多变,太阳直射的时候似乎可以活活晒死人,而夜幕降临的时候又寒风彻骨。戴莫斯根本就是一个不适合居住的地方,林区,砂砾和熔浆岩似乎构成了全部。也不知走了多久,苔丝抬起头来,已经看见了芭拉利伯河。 越过芭拉利伯就会到达血色沙漠。然后……她就可以离开这个这辈子再也不想接触的地方。 血色沙漠一直是传说中有无数鬼怪聚集的地方,在平日里苔丝倒也倚仗法力闯过几次,但是现在她这个样子前去无疑是送死。但她早已不在乎,她只要双脚不再踏上戴莫斯的土地,无论做什么都不在乎。 跌跌撞撞地跑到河边,河水映出了她的影子——长长的蓬乱的头发纠缠着,早已失去了火焰般的光泽;衣衫已经不能蔽体,露出粗糙干裂变成土灰色的皮肤。两手严重的皴裂,而双脚几乎完全溃烂。更可怕的是她的脸和眼睛,那是毫无血色的脸,惨白的嘴唇,死灰色的眼睛透出了对生命的厌恶和绝望。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凭着双脚走到这条界河。 那里面的女人——即使做叫化子也会有人捂着鼻子从她身边经过。谁又可以想象,她曾经是艾尼高大陆上首屈一指的美人,威风八面的公主,说一不二的法师? 呵呵,真的可笑啊! 看着自己鬼一般的样子,苔丝忽然裂开嘴,笑了。 喉咙里一股甜腥味儿,再也支撑不了自己疲惫的身躯,苔丝一个摇晃,掉进了河里。 就这样死了么?两口冷水灌进嘴里,苔丝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她的身躯在下沉、下沉……就这样死去也好,只是可惜了,她还是没有完全离开戴莫斯的国土。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河里的鱼虾吃掉她的尸体,若是一定要被冲上岸,千万、千万,要是对岸啊……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苔丝忽然涌起了无数奇怪的念头,随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昏迷中,她似乎一直在喊着“米夏”和“哥哥”……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做着千奇百怪的梦,而大多数还是噩梦。 “公主,公主……”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喊,急切而惊惶。 公主?谁是公主?苔丝的灵魂依旧在游荡。下意识拒绝公主这样的称呼。 她看见了皇宫的花园,看见了爸爸妈妈,只是他们的轮廓是如此的模糊,看不清楚面孔。慈眉善目的叔父忽然拔出剑来,杀死了爸爸妈妈……她痛哭着,扑上去,可是爸爸妈妈在一瞬间变了,变成可怖的两具枯骨,躺在空无一人的地下陵墓里。 她看见了哥哥,哥哥的脸变得好陌生,他从来没有这样凶狠的面对过她。但是这一次,他是怎么了?为什么看不见她在哭泣?叔叔就跟在哥哥身后,她想起了报仇,可是……她的力量呢?她的力量似乎都已随着泪水流在荒原里。 哥哥在痛苦地喊叫,全是血,到处都是血,是死人和幽灵。哥哥的目光变得凶残,好象连她也不认得…… 她一步步退后,痛哭失声…… “苔丝公主!公主殿下!”那声音不屈不挠地喊着。 啊哈,我不是公主,这不是在喊我……潜意识里,苔丝想着。 她后退,她看见了米夏,米夏对她纯洁温暖的笑着,笑的那么开心,那么灿烂,似乎可以让她忘记一切不幸。米夏在对着她招手,她忘乎所以地跑了过去。奔向他的怀抱,但是却是一个空。米夏阳光的笑容似乎还在前方,她一步步追上去,但是一次次落空,米夏的身影向远方飘去,他飘得那么快,越来越远…… 回过头,她才发现戴莫斯已经流出一条河,一条鲜血的河,哥哥在河里,嘶声大叫,浑身都是鲜血。河水如此汹涌,转眼就淹到她了……苔丝转身狂奔,听见身后哥哥在大声喊着: “苔丝!苔丝!”声音好遥远,又好真实。 米夏呢?米夏已经飘到了白云深处,似乎转眼就要消失,苔丝忍不住大声喊道:“等等我——米夏,等等!” 米夏在远处,声音那么缥缈: “苔丝公主……苔丝……” 这声音,这声音太过真实,就在苔丝耳边响起。 苔丝一凛,终于睁开了眼睛。 “谢天谢地!”那个人擦了擦额头汗:“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三天四夜,他们说如果不把你喊回来,就再也醒不了了。” 苔丝的眼神由迷茫渐渐变得清醒,她看着那个人,有些吃惊,又有些惊喜,但居然还有些鄙夷。她慢慢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凤翼?” act 12 凤之翼 陌生的军帐,陌生的火苗,苔丝挣扎着坐了起来,才发现身上已换了一身淡青的袍子,本以纠缠至膝盖的长发被齐肩剪断,双脚也缠着满满的白布。 站在她面前的军人,正是凤翼,身上是一套合体的军服,科纳多的雄狮标志刺眼的帖服在上臂的肌肉上。 “你真的做了叛徒。”苔丝不带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似乎在等待凤翼的反驳。 “我没有。”凤翼简短有力的回答。“一身军服并不代表什么,我来比不来好。” 苔丝怔了怔,却不得不同意他的话,如果斐迪南趁着戴莫斯国内动乱忽然发难,凤翼至少可以牵制一二,总强过敌人兵临城下却一无所知。 敌人……苔丝被自己的念头逗得发笑,自己又算什么呢?仓惶离故国,至死也不愿意踩上戴莫斯的土地,比起凤翼,只能更尴尬。 凤翼捕捉到了她脸上那苍白自嘲的笑容,坚定地说:“殿下,您在我心中,才是真正的公主……” 真正的公主?苔丝心中一痛,问道:“哦?你是在对我效忠么?” 继续坚定地摇了摇头,凤翼缓缓道:“我不会为任何人效忠了……陛下死了,皇室……也没有什么尊严感了。但是我还是戴莫斯人,我会为戴莫斯效忠,只要我的手还能握剑,就不会让斐迪南的马蹄踏过芭拉利伯河。 啪啪啪,几记清脆的掌声从帐外传来,一个阴冷而戏谑的声音传来:“凤翼少将,你还真是大义凛然啊。” 幕帘挑处,斐迪南挺拔的身影骤现。 他完全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着凤翼与苔丝就像看着手心的傀儡,挥臂,一把流光宛转的剑已在掌中,剑尖斜斜指着苔丝。 凤翼错身一步,挡住了苔丝,压低声音道:“斐迪南你干什么?” 斐迪南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剑柄,歪着头,半是正经半是玩笑的问:“苔丝公主,如果我要和你联盟,帮你回复皇位,你会不会同意?” 苔丝冷笑了一声,懒得回答。 斐迪南继续把玩着剑柄,剑尖在苔丝面前旋转,他点头:“不错,我也料准了你不会答应……那么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处?”脸色一沉,剑尖如毒蛇吐信,直取苔丝的胸膛。 凤翼不假思索,佩剑挥出,他手中只是一把平常的宝剑,与斐迪南的“和平之剑”何啻天壤之别,是以以攻为守,逼得斐迪南回救。 斐迪南错身挡过,手里的长剑划起一道优美的弧线,依然是直取苔丝。刹那间,凤翼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他根本就不是想杀苔丝,只是要试试自己的功夫究竟如何。但是,凤翼又绝不敢放任不管——苔丝的性命,在斐迪南眼中或许当真无足轻重,倘若他一时兴起杀了她,倒也没什么不可能。 双剑以快打快,以虚对虚,二十多招拆下来居然没有一次双剑交锋。苔丝看得瞠目结舌——短短一年不见,凤翼的功夫早非吴下阿蒙,纯以剑术而论,只怕当真可以与斐迪南、胡里安鼎足而三。 “好凤翼,果然藏私!”斐迪南冷嗤一声,显然也动了真火,剑势一便,剑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抖出无数霹雳,将凤翼罩在其中,他身形在空中滴溜溜一转,在无穷剑光里,那一剑已凌空而下。 凤翼退无可退,只得一剑又封了上去,剑刃相交,“当”的一声轻响,凤翼手里的佩剑已拦腰而断。只见他临危不惧,左手抄起断刃,身子一矮挡过此击,出手已是双刀的套路。 他左手毕竟没有剑柄,拈着锋刃终究不变,斐迪南是何等样人,剑剑向他左路招呼,凤翼见苔丝已是无恙,索性抛开断刃,挺胸而立,斐迪南的剑势果然在半路硬生生停了下来。 这一停,苔丝更是惊讶,他显然还未出全力,才能如此收发自如。只见这两个人各用心计,武斗之中还夹杂着智斗。 “凤翼”,斐迪南脸色阴沉:“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凤翼苦笑:“凤翼蒙殿下救命之恩,回国之后再也没有机会报答,倘若陛下当真取了我的性命,倒也正好。” “回国?”一向喜怒不形于颜色的斐迪南也露出惊骇之色,“你敢回去?你以为他们还信得过你?” 凤翼低头道:“他们信得过,信不过不是凤翼职责所在……只是我是一名军人,倘若可以自由活动却不报效祖国,就再难逃叛国之嫌……殿下,你杀了我,不然就放了我。” 斐迪南一声冷笑:“凤翼,你真是白跟了我这么久,还是象胡里安一样白痴。你听好了,科纳多大军压境,胡里安现在恐怕十成已经死了四五成,国内混乱不堪,我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取了戴莫斯的皇宫……你最好不要让我生气。” 他一甩斗篷,拧身而去,身材修长匀称,比起米夏又多了些刚硬之气。 凤翼低着头,想着斐迪南的话,竟似一尊雕塑,默默无言。他当然知道斐迪南的为人和做派,看来他真的是得自己而后快。 苔丝沉吟:“凤翼,你看他会出兵不会?” 凤翼笑着摇了摇头。 “哦?”苔丝奇道:“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凤翼回答:“斐迪南如果要出兵,恐怕早就出兵了,你逃出皇宫,胡里安伤心欲死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现在戴莫斯已回复了大半元气,我看,斐迪南只不过要试探一番虚实罢了。”他回答苔丝的语气依然是毕恭毕敬,但是早有了一派统帅的气度,这样的人才……若是留在胡里安身边,恐怕斐迪南也不敢轻易再动刀兵。 但是,这样的人物若是和斐迪南联手呢。苔丝不禁打了个寒战,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斐迪南既然费尽心思必得凤翼而后快,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苔丝抬起眼睛,坦然直视凤翼的心思:“你究竟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凤翼淡然道:“只不过明天会带兵和陛下一决高低而已。”他的目光中已经有了无比的沉痛,“不然,斐迪南他凭什么信我?” 听到戴莫斯内乱的消息,斐迪南便直接去了凤翼的牢房,丝毫不加隐瞒告知他详情,而凤翼经过再三考虑,决定随同斐迪南前来,至少若有不测还有拼死的机会。 哪知到了半路,却听说戴莫斯国内大乱,胡里安王子弑父篡位,更爆出惊天内幕——安德鲁大帝居然是当初弑兄的恶徒……混乱中,苔丝公主神秘消失,戴莫斯人心思变,国内已不复当初祥和一统的气魄。 斐迪南隔岸观火,就在界河驻军,他确实还忌惮胡里安的强悍,知道若是硬打,难免会自损八百。 两个人就在界河畔的大帐里日日探讨些军法兵略,互相之间日益景慕。要知道斐迪南心思何其之重?既然如此苦心点拨凤翼的击技,就早已下定决心要收服了他,他身边虽然猛将云集,但是象凤翼这样足以独当一面的却是没有。这一回大举兴兵,与其说是为了戴莫斯,倒不如说是为了凤翼——千军易得,良将难求,斐迪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凤翼一旦归附,合他们二人之力,天下何处不可得?而凤翼其人心态平和,颇似米夏王子,倒也不怕他日后成为自己的威胁。 在芭拉利伯河里救出垂死的苔丝,二人都是狂喜,凤翼心思还算简单,只觉得老天有眼,公主命不该绝,而斐迪南的心里早铺下了一条条道路……苔丝和凤翼一个是报国无门的大将之材,一个是沦落草莽的前朝公主,他下定决心,要施展手腕将这两个人收在身边,到时候统一艾尼高大陆,非借二人之力不可。 果然,当晚,斐迪南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凤翼,若要他不夺戴莫斯,唯一的办法便是明日由他领兵出征,只要击败了胡里安,立即班师回朝。 凤翼木然跪下,接受了科纳多元帅的兵符印信,与王室的勋章。 他知道,此生此世,他再也回不了戴莫斯了…… 斐迪南大喜之下,将自己的佩剑“和平之剑”当即赐给了凤翼,恩宠如此,倒也是罕见了。 凤翼回到自己的营帐,早有下人送上了元帅的盔甲战袍……原来斐迪南一切早已算准,连盔甲战袍都是一路带来。自己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个人……凤翼看着那把和平之剑,心里凉到了极点,他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家伙啊? "如果不是信任我,并且不是为了和平的人是无法得到力量的。" 伴着这句话,和平之剑从hellmarsh的湖-gares中升起。传说和平之神由于担心混沌、战争、私欲的世界而将自己的灵魂在做剑的时候融了进去,并永远留在科纳多的神庙里,是三把宝剑之一。身为剑手的凤翼当然也早就听说过这句话。 斐迪南用的剑,居然叫做“和平之剑”?这是何等的讽刺呢…… 第二天,清晨的薄雾笼罩在芭拉利伯河,东方第一缕朝阳刚刚洒下点点鳞光,凤翼大元帅早已带着他的部队渡河了。 披着黑色铁甲的战马列阵排开,背后就是芭拉利伯河,真可谓背水一战。凤翼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那也是科纳多军库中的宝物,斐迪南几乎全力想让戴莫斯人看见他对凤翼的厚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岂是当初小小少将可以比拟的? 斐迪南的车驾停在队伍的最后,他冷眼旁观,连兵器和亲兵也不带,似乎对凤翼有了绝对的把握。他的身边,是一个穿着白衣,蒙着黑纱的女子,只是一头短发,很是引人注目。 戴莫斯的边防早就接到报告,如果没有算错,当太阳真正升起的时候,胡里安国王陛下的御驾便到了。 一片砂砾的荒原,没有动物也没有植物,夜里极重的寒气随着阳光褪去,而酷热在慢慢降临。石子和砂砾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但是没有一个人动作,只有战马偶尔打个响鼻。 科纳多军人的素质,确实远在戴莫斯人之上……戴莫斯,没有大将之材啊,凤翼叹了口气——国王动不动就亲征,这固然说明了他的勇猛,但又何尝不是说戴莫斯国内无人?又何尝不是戴莫斯将领的耻辱。 他今年二十四岁,在国内被任命为少将时还有不少将领反对,这样的破格提拔,恐怕等一辈子也等不到。但是斐迪南却是例外,他看上的人,看上的地方,就一定是他的,就一定要量材是用,放在应该的位置上。 还没有异样,但军人的直觉告诉他,敌人来了。 远处,一条黑线出线在天边,似乎卷起了无边的烟尘。黑线迅速变粗,马蹄踏地声已隐隐可以感觉到。 好快的速度,这样的马队,决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可以带出来——胡里安,艾尼高大陆上的第一勇士胡里安。 凤翼抽出了和平之剑,迎着胡里安的队伍驱马上前。这样的速度啊,凤翼在心中感叹,敌人已经是以逸待劳,胡里安却还这样不惜马力,绝对是一个失误。这种失误一定还有很多,比起斐迪南,他实在更了解胡里安,在讲武堂的时候,他就早已细细观察过每一个假想敌。胡里安,他确实优秀,但千不该万不该是个王子,他过于骄傲,总是要凭借一己之力解决一切,在这一点他比起斐迪南实在差了太多。在第一次遭遇时,这差距就已经很明显。 两个人一个照面,全是大吃一惊。 胡里安的脸……确切的说,那根本就是魔鬼的面孔,一张厚厚的青铜面具戴在脸上,显得阴森恐怖之极。 而胡里安的感觉却不仅仅是吃惊了——凤翼!他怎么也没想到和他对决的居然是凤翼,而非老对手斐迪南。 戴莫斯的军队开始骚动了,那里面还有凤翼的旧部,一直感念着他舍生取义的大德。 “凤大人。”胡里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元帅勋章上:“别来无恙啊?” 凤翼心中似乎被千把万把小刀搅着,说不出的难受——但他无话可说,他穿着科纳多元帅的战袍,拿着斐迪南王子的佩剑,站在戴莫斯国王面前,他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虽然相隔极远,但他感觉的到身后冰冷的目光。 挥手,队伍迅速变成了两翼,向着胡里安的队伍包抄。 “叛徒,不敢和我说话吗?”胡里安大叫着冲了上来:“我杀了你!” 他多少天的激愤总算有了可以发泄的途径,龙血之剑闪着血光,全力劈了下去。凤翼没有躲避,也是硬碰硬的一剑迎了上来——这一剑他也等了很久了,私心里,他要和艾尼高第一勇士比试一场,他要看一看自己真正的实力。 剑在空中激烈的碰撞,远处的苔丝却是暗暗焦急,哥哥的出手完全不按照章法,而凤翼似乎还在不紧不慢地动手,似乎还在逗弄他。 斐迪南轻笑一声:“凤翼这小子,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只用了三招,就知道那个白痴的毛病在哪里……” 苔丝的拳头攥紧了,但是她咬紧牙关一个字也没有说——“哥哥”,她默默祈祷: “你一定要杀了他,凤翼这一回来,就真的是斐迪南的人了!” 凤翼的军队迅速分成九股,冲杀一番之后,又结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戴莫斯人马已经疲惫,最近几个月又根本就没有练兵,被这么一通猛冲,阵脚早就乱了。 一排盾牌手,一排弓弩手,铁甲的战马,一冲一杀科纳多已经形成包围之势,戴莫斯人竟已在箭阵之中。 “陛下”,凤翼压低了嗓子:“让他们放下武器投降吧,你忍心让自己兄弟死在这里么?” 胡里安也是无可奈何,出战点兵时候就发现各处兵营早就乱成一团,将军们都在忙着在新一任宫廷争权夺位,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别说操练,连盔甲也不是现成的。他早知道凶多吉少,但是这样的一败涂地实在大出他的意料!特别是这个凤翼——他什么时候精进成了这样? 凤翼的话在他听来根本就是嘲讽,胡里安忍无可忍,打马全力冲了上来。 凤翼哀叹一口气,人已半离鞍,身子斜斜一探,剑光指处,居然是胡里安的坐骑——他已愤怒到了极点,完全不顾及坐骑的安危。 和平之剑带起一道斜月似的血光,凤翼出手也是真重,马的四蹄同时被削断,二马错镫之际,凤翼已经坐正,而胡里安却和马一起跌了出去。 那是何等的速度?战马几乎是一头栽在地上,偌大的身子一翻,胡里安的脚还在马镫里,被压在了马身之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他的双腿已是断了。 凤翼手里的剑已指在他的咽喉。 胡里安一千一万个不服气,但是他无话可说,他确确实实有生以来第一次战败了,败在一个叛徒手里,败在两军阵前,从武艺到兵法,败得无话可说。 “你杀了我吧!”胡里安的声音因为过分的愤怒已嘶哑。 凤翼回头看了看斐迪南,目光中既有询问又有威胁——你若敢趁势起兵,我自然会临阵倒戈。 斐迪南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样的点头,在胡里安这样的烈性汉子看来,真是比死还难受。 凤翼跳下地,一脚踢开胡里安身上的残马,没有了四蹄的战马哀嚎着,胡里安只觉得心中难过无比——这匹马跟了他也有七年了,却是这样的下场——过去的一切都离开了他,连马也不留下。 他完全绝望,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杀他——这样的机会,哪里找去? 戴莫斯,戴莫斯真的就此亡国了么? 凤翼低下身子,将他抱了起来,胡里安想也没想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好重的出手,凤翼只觉得脑子都在轰鸣,但心里却似乎轻松了很多。 “服侍你们的国王上马啊?”他对着两个侍卫低吼,“你们的”三个字咬得极重——那正是他昔日的老部下,此刻却正在用生食其肉的眼光盯着他。 凤翼不敢抬头,不敢迎视任何一个戴莫斯人的目光,适才打仗时他沉着冷静,指挥若定,但现在,他俊美的脸上已满是汗珠。 斐迪南远远看着,他等的就是这一幕——诀别,永远的诀别,凤翼彻彻底底切断和戴莫斯的最后一点关系。 胡里安坐在马上,看着站在他马前的凤翼,冷冷道:“元帅大人,你究竟要把我们怎么样,倒是处置啊?” 凤翼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终于无言,只是回头拾起了胡里安的剑,恭恭敬敬奉上。 “陛下,你们回去吧……”他声音之低,几乎只有胡里安一个人可以听到。 “你只是要戏弄我们?”胡里安无法忍受这种蔑视,抓着剑的手在颤抖。 凤翼不再解释,举手朗声发令:“收兵!” 队伍迅速又变回原先方阵的队列,马蹄踏响了大地,回到原先的位置,偌大的战场,就只有凤翼一个人站在戴莫斯人之间。 原来他真的不杀自己,胡里安的头脑乱成一片,身边侍卫提醒道:“陛下,我们也回去吧……不用和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怄气。” 凤翼的牙几乎咬得酸痛,他知道斐迪南一定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胡里安在羞愧和怒火中拨转了马头,“慢!”凤翼忽然叫道。 胡里安早就等着他喊住自己——他本来就不信会有这样的便宜事。他傲然道:“凤大人还有什么吩咐,败军之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这句话一出口,左左右右的士兵们呼啦往上一围,生怕凤翼真的伤害他们的王。 凤翼看了看胡里安,看了看过去的部属和战友们,扑通一声跪在胡里安马前,竭力控制自己的音调:“陛下,我该死,你处死我吧……” 这一举实在过于出人意料,士兵们一起大喊起来:“杀了他……打死他……” “叛徒”、“走狗”之类的怒骂不绝。 凤翼抬起头,他无话可说,只希望可以死在国王手中,略减少心中的内疚。 过了许久,胡里安终于长出一口气:“凤翼,不管我有多恨你,瞧不起你,你确实赢了我了,也放了我一条生路,我胡里安不是那种忘恩负义卑鄙小人!” “走!”他大喝一声,又一次拨转了马头。 士兵们却不那么客气,地上还有无数兄弟的尸体,一个个从跪在地上的凤翼身边经过,或是踢打,或是唾弃,恶言恶语不住口地扔了过去。 凤翼也不还手,三下五下就被踢倒在地。 远处苔丝急着叫:“斐迪南,你怎么不救他?” 斐迪南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委顿于地的身影,沉声道:“我要他自己站起来,收拾那群戴莫斯人。” 苔丝怒冲冲地看了他一眼,忍无可忍,跳上一匹马,冲了过去。 “住手!”她大喊一声,冲进围殴的人群中——她来的正是时候,士兵们已快要动用刀剑了。 胡里安远远看着那个丝毫不会武功却冲进千军万马中的女人,只觉得极是熟悉。 “什么人?”士兵们大喊着。 苔丝扫视了他们一眼,指着胡里安道:“你!还有你们这群孬种,居然还有脸打他?若不是他你们早就——” “住口!”凤翼勉强站起身来,大声制止。绝不能泄漏秘密,否则就是功败垂成, 苔丝看着那些人,慢慢揭开了脸上的黑纱——一阵惊叹声从人群里蔓延看来,“苔丝公主啊……是苔丝公主!” “苔丝!”胡里安大叫一声跳下马来,而折断的腿骨一阵剧痛,滚落尘埃。 苔丝深深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无数的话似乎涌到嘴边,只觉得好生苦涩,她没有上前搀扶胡里安,只是闭了闭眼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对他说:“从今以后,我再不是你妹妹,也不是戴莫斯的公主,陛下。” “走吧……”她重新蒙起面纱,扶着凤翼,向回走去。 凤翼回过头,留下一句话:“陛下,公主是为了戴莫斯才不要这个皇位的,您若是还不想亡国,就好好练兵……不然下次斐迪南再来,就……” 他愤然转过身子,向回走去,苔丝一手扶着凤翼,一手牵着马,身影在日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怎么会如此亲密?胡里安真想冲过去问一声。 如果苔丝看见他的表情,不知会不会为他留下,可是苔丝再也看不见了,每个人只能看见一张冰冷的面孔,如神殿里的偶像,遥不可及。 泪水在胡里安的青铜面具下肆虐…… 泪水在苔丝的面纱中肆虐…… 没有人看见,他们的泪都没有人看见;他们的心也已被封印在祭坛深处了…… act 13 涅磐 米夏的陵墓在科纳多城的东南,朴素而庄严。 如果从外看上去,这里根本就是一片美丽的小树林,高挺的白桦树飒飒作响,潇洒的枫树依偎在旁,还有从遥远的东方运来的柳树,好象是这个大家庭的远房表妹,妩媚而多情。围着墓地,是一条清澈的小河,那是斐迪南挖开三四处水源引出的小溪,而最终流向一个人工开掘的湖泊,叫做“米夏湖”,小小的湖泊里飘荡着漆成白色的木船,如在画中,一条逶迤的小路指引着米夏陵墓的方向,野花和碧草装点着这条小路。 空气难得的清新,一片片翠绿中间挂着露珠,如同散乱的水晶。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幽香交织在一点一点从树叶的罅隙中穿过的阳光里,更让人心旷神怡。 米夏的坟墓就在正中,科纳多人不愿意让这位纯洁善良的王子遭受任何拘束,只在坟墓上种满了百合和郁金香,紫藤花在墓门上打着卷儿,紫色和白色的花束怒放流淌。 墓碑前环绕着西番莲和矢车菊,与各式各样喊不出名的花儿。如此宁静,只有淡淡花香。 墓碑上刻着一行铭文: 高贵的灵魂在此与生者同在。 米夏-科纳多休憩于此 苔丝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完完全全被打动了——安静而与世隔绝,她甚至有点羡慕米夏——如果有人也如此体谅她的心意,为她留下如此一块长眠之地,或许她对那个人也有了无比的感激。 静静放下手里的凤仙花,这已是她的习惯,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带来一束不同的鲜花。死去的人或者真的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与生者同在,那就是他的灵魂。 那个无玷的少年,此刻便躺在花丛下微笑么? 苔丝摇头,她知道米夏连灵魂都已灰飞烟灭,微笑……实在是一种奢靡的妄想。她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面对自己心中的米夏吧,心中有了米夏,便可以藉他躲一躲世界的无助和纷杂。 如果可以回头,如果可以回头…… 苔丝的泪水潸然落下。 凤仙花,是“纪念”的意思。 身后,一束橄榄枝轻轻落下。苔丝惊异地回头——“斐迪南”,她略有些吃惊地叫了一声,“你来这里做什么?”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米夏是他的弟弟,这里是他一手营建的,他来这里实在是天经地义。 只是在下意识中,苔丝已经拒绝了这个浑身都是杀戮和血腥味道的人,他的野心总会冲淡这里的宁静。 “你厌恶我?”斐迪南轻声问道。 苔丝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这过于直截了当的提问,低头半晌才说:“是,有一点。” “为什么?”斐迪南问道,接着替她回答:“因为米夏?” “不……”苔丝摇了摇头,动作的幅度很轻,静静说:“因为战争。” “战争?”斐迪南眉头皱了皱:“你不信我可以统一艾尼高大陆?这样分裂有什么好?苔丝公主,你知不知道两个国家有多少男人在扛着武器?” “戴莫斯是一半”,苔丝抬起眼睛,斐迪南实在小看她了,苔丝并不是一个只知道练练法术的人:“科纳多是百分之七十,五十七万六千三百人,当然,这是我离开戴莫斯时的数据,这段日子来,科纳多想必又有了很大变化。” 斐迪南却是吃了以一惊,在他骄傲的心里,总是认定了女人是政治上的白痴。女人心软些,情绪化强些,玩政治确实总是比男人差了点,但是大多数人也只是不喜欢,而非不知道。 “你既然知道”,斐迪南怀着复杂的心情面对这个昔日叱咤风云的女人:“那么也应该明白,只要统一这块大陆,只要让这些军人都从刀枪下解放出来,艾尼高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 苔丝点头:“我承认,统一对于两个国家来说都是好事。” 斐迪南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喜色,苔丝接着说:“但是,请你记住我是戴莫斯人,无论哪一个戴莫斯人都绝不能忍受被你们打进国门的耻辱。” 她转过身,拾起了适才斐迪南放下的橄榄枝,轻声问:“这是和平的意思,是么?” 虽然不愿意回答,斐迪南也只能点了点头。 苔丝将那枝橄榄送到斐迪南面前,柔声恳求:“为了米夏,你就不能放一放胸中的屠刀么?我……我可以找哥哥,你们两个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一样可以放下刀枪——” 斐迪南打断了他的话:“胡里安?他不会相信我,我也不会信他。科纳多与戴莫斯征战千年,你居然会这么天真,以为可以和平?” 苔丝无话可说,这些日子相处,她已知道斐迪南确实不是心中丧尽天良的那一号人物,但是他终究是戴莫斯的敌人。斐迪南的声音依然不受阻拦地钻进耳朵里:“好不容易才出现了这样的机会,这样的人才……苔丝,你以为我会放弃么?” 话不投机,苔丝转身就走,斐迪南伸出手蛮横地拉住她的胳膊。 “既然如此,你还拉我做什么?”苔丝有些愤怒,更有些惊慌,这是斐迪南第一次对她“动手”,那个陌生甚至有些可怕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苔丝”,斐迪南将毫无反抗能力的她拉到自己身边,“方法还是有的,但是需要做出牺牲的不能只是我一个。” 苔丝一双眼睛疑惑而谨慎地望着他。 斐迪南接着说:“今天我来这里,是为了向你求婚。” 求婚?斐迪南向自己求婚?苔丝下意识地用力甩开胳膊,向后就退,大声道:“你疯了!” 斐迪南摇了摇头,似乎一切都早在他意料之中,温柔地说:“是的,苔丝,我向你求婚是我还把你当作戴莫斯的公主,如果你嫁给我,至少我会保证戴莫斯这个国家还能存在在这块大陆上……” 他微微躬身,极有风度的微微一笑:“你好好考虑考虑。”说完,转身就走,一会儿功夫,便走得不见踪影。 苔丝踉跄后退了几步,缓缓坐在草地上——嫁给斐迪南?这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她都没有对那个强悍狡猾的家伙有一点好感,而且自从米夏身死,哥哥即位,她再也没想过自己的婚姻。 但是斐迪南的话还是在耳边炸响:“是的,苔丝,我向你求婚是我还把你当作戴莫斯的公主,如果你嫁给我,至少我会保证戴莫斯这个国家还能存在在这块大陆上……” 如果,如果凤翼都可以为了戴莫斯而“叛国”,自己又为什么不可以?象自己这样一个没落的“公主”,或许只能用这种方式为国家出力了吧。 不……绝不!她无法忍受和那样一个魔鬼同床共枕。 她紧紧抱住了头,各种各样的思想在脑子里混乱着,“米夏……”她嘶声喊着:“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呵?” 没有人再回答她了,林间的鸟儿被惊吓而起,扑棱着翅膀远走高飞。 父死母丧,国破家亡,叔父的背叛和惨死,哥哥的无奈和痛苦,囚禁、奔波、一身法力施展不出一点……一连串的打击,就算是铁人也会禁受不住的吧? 她除了能向天呼喊,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远处一棵白桦树后,斐迪南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这个女人虽然在女子里算是坚强的,但是还没有对抗宫廷争斗的基本的常识,她所面临的一切,也是他同样遇到的,只不过他的手腕更硬,于是就活了下来,而她,却只能在异族的土地痛哭。 或许是他从来也不肯相信,于是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背叛”,而他们……实在太单纯了。 他们是谁?斐迪南惊异的察觉,自己已经不经意间把“他们”划作同一类人——胡里安,苔丝……还有,米夏。 他知道她一定会答应的,无论是苔丝还是凤翼,心里都有一条神圣不可动摇的法则,那就是:戴莫斯的利益高于一切。为了心里的那个“国家”,为了那片荒芜贫瘠的戴莫斯,为了那些把他们驱赶出去的族人,他们可以做出一切,即使是……背叛。 背叛心中的情感和背叛心底的立场永远是两个概念。面对他们的背叛,连斐迪南也是钦佩不已,但是他并不着急,只要假以时日,拿下戴莫斯,他们就再也没有心里的底线…… 米夏,斐迪南抬起头,似乎对着冥冥中的幽灵说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替你照顾她……” 果然不出所料,回到皇宫的第二天,苔丝就来找他,答应了他的求婚。 那时候,她的脸上是如此平静,又是如此恬静,好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不是看过她在米夏墓前撕心裂肺的痛苦,斐迪南也无法相信苔丝公主也有脆弱和无助的时候。 “好极了”,斐迪南低下头,拉起她的手:“三天后,我们成婚,你好好准备一下,我会给胡里安发请贴了。” “不用”,苔丝冷冷的说:“请你不要再折磨他。” 斐迪南看着她那高傲的架势,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她扯到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地、冷冰冰地说:“不要在我面前玩这种的把戏,实不相瞒,嫁给我是抬举你了,你若是不同意,这三天里随时都可以反悔……只是,苔丝,你记住,只要你决定嫁给我,最好就学习一下怎么做一个贤淑的皇后。” 在外人看来,他们真是如同一对亲密的未婚夫妇,苔丝咬着嘴唇,一字不说,斐迪南继续开口:“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也根本就不想娶你,我们做了一桩交易,明白么?” 他的眸子,蓝色中嵌着绿色,看上去深不可测。 苔丝轻轻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开他的手,忽然抬头,微微一笑:“是,陛下。” 转过身,她只觉得心葬入了荒原的万丈地底,生命再没有一丝阳光。 转弯的拐角处,另一双眼睛同样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 白衣,黑发,明眸,皓齿。 皎皎如月,莹莹如玉。 只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幽深的眼眶里一对纯黑的眸子打量这一切。 看见那双眼睛,斐迪南只觉得心里忽然一痛——这实在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来也没有过。他居然会没有任何原因的心痛,仅仅是因为看见一双眼睛。 他走了过去:“苏若,你都看见了,有什么意见么?” 苏若微微摇头:“你们的事情,我怎么会有意见……只是,你这样对她,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斐迪南忽然有些局促,一双手居然没有地方放置,他迟疑了一下,“你又不会嫁给我,我总是需要一个皇后的,是不是?” 苏若摇头,目光冰冷而清澈:“斐迪南,你真的以为连我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在这样的目光的逼视下,斐迪南破天荒的觉得有一丝心慌,这种心慌在原先面对米夏时也曾有过,那就是不洁者面对圣洁者的自惭形秽。 一咬牙,抬起头来,斐迪南以极大的勇气面对苏若:“是……我承认。只不过我身为科纳多的皇帝,有些事情总要做的,苏若我希望你明白。” 苏若看着他,看着那熟悉的眼光,身材,其实他何曾有过一丝改变?变的只是自己愈陷愈深的心罢了。她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暖意:“我知道啦,只不过我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即刻离开就是了,只是……我想问你一句话。” 虽然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斐迪南还是柔声道:“你说。” 苏若抬起头:“你,爱我吗?”她直截了当的出口。 洁如雪,寒如冰,这是一个怎样纤尘不染的女子啊?斐迪南一阵暖意直在心中涌动,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累得她跑出拜鲁神殿,既然已经决定娶了旁人,难不成还要她心中难过不成?还是硬声道:“苏若,我欠你一条命,永生难忘。只不过,你还是回去拜鲁神殿吧,这个肮脏的地方,不是你来的!” 苏若不再理会,转身就走,斐迪南只觉得心口一痛,竟是脱口而出:“苏若!” 苏若回过头,眼神中若有期待,斐迪南心中只想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又重新冷硬道:“你若是告诉那丫头,咱们俩这朋友,怕是做不成了。” 这威胁之意,苏若哪里听不出来?一挥长袖,人影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斐迪南心口一阵痛过一阵,他只觉得极是奇怪——这是怎么了?自己怎么会如此莽撞,险些将她留在身边?这种冲动,似乎还只有十四五岁时有过…… 难道,我真的爱上了? 斐迪南被这个想法吓坏了……爱上了,这种只有蠢人才会犯的错误,居然会降临在他,这个一向以理性和城府著称的人的身上? 走出大门的苏若,心中也是剧痛如绞……回拜鲁神殿?他不知道自己为他做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神驱赶出来的!他什么也不知道……告诉他的话,或许会把自己留下来吧,可是她的骄傲不容许用报恩将自己留在一个男人身边,如果,他不是真的爱她…… 他真的不爱自己么?那么他为什么发抖?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眼镜?他的痛苦难道是装出来的么? 斐迪南……苏若喃喃道,你为什么要骗自己?你明明、明明是爱着我的。 还要回头么?看了看庄严肃穆,刚刚建造的皇宫,苏若毅然扭过头来。 夜幕慢慢降临了,科纳多皇宫的建造事宜还没有完成,几个工人在连夜赶工——必须在三天内建起一个大婚的大殿和广场——这是王的命令。 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苔丝——会成为科纳多的皇后。 身上灿烂如阳光,舒展如蓝天的婚服,是她一生中最华丽的服侍。 赶走了侍女,苔丝一个人打开了镜子,镜子里的她,依然俨如桃花,只是那个她呢?那个昔日骑着高头大马。手持法杖,所向披靡的苔丝呢? 镜子里那个女人是谁?她的眼睛象水蜜桃一样红肿着,只要一避开人便会流泪。苔丝一怒之下,随手将镜子摔在地上。 几个侍女连忙奔进来,一起跪倒,其中一个就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苔丝无助的笑了,挥挥手,让她们出去。 几个侍女唯唯诺诺的退下,苔丝看得出她们眼神中的同情,她们把自己当作斐迪南的战利品了吧?苔丝自嘲的想。 低头,镜子碎片上映出无数个自己——憔悴,软弱,无力的自己,这就是我的命么? 苔丝忽然一惊——镜子上,还多了个白影。 她抬起头,愕然道:“是你……苏若女祭司?” 她是知道的,苏若一直都在喜欢着斐迪南,甚至为了他离开了拜鲁神殿。她来找自己做什么?是要我把斐迪南让给她? 苏若缓缓开口:“苔丝,你知道斐迪南……他不爱你?” 苔丝点头:“我从来也没有指望他会爱上我。”她心底一阵酸涩,她究竟爱谁,她也不明白。 苏若走近了几步:“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娶你?娶你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你现在根本就是不被戴莫斯承认的公主,娶不娶你,和他的霸业何关?” 好一串直接激烈的问话,苔丝无话可对,只是怔怔看着苏若。她心里却在激烈的盘算,这个女人,究竟是为什么来这里的? 苏若慢慢的说:“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说一遍,他娶你,只是希望激怒胡里安,只要胡里安对他用兵,戴莫斯就全完了。” 苔丝心头怦怦乱跳——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没有考虑到的一点,只是……胡里安会为她出兵么?他已经是戴莫斯的王,即使自己依然冲动,恐怕大臣们也不会让他有所动作吧。 苏若好象看透了她的心思:“苔丝,你太低估胡里安对你的爱了……你也太低估你自己了!你仅仅是失去了法力而已,难道就此失去了灵魂么?” 这一句发文虽是平平淡淡,但对于苔丝来说,就好象振聋发聩一般——你仅仅是失去了法力而已,难道就此失去了灵魂么? 是的,失去了法力,失去了公主的地位,但是这一切都只是外在的因素,难道她的灵魂少了这些的支撑就不能飞翔了么?连日来的打击,让她失去了原有的推理能力和判断力,变得随波逐流——但她是苔丝,是决不会被这些打倒的。 即使可以被消灭,也不会被击倒! 苔丝感激地抬起眼睛:“苏若……对不起,你刚刚来得时候我还有所误会,只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爱着斐迪南的么?” 苏若温和的笑了,好象千年的冰峰就此融化,她的声音那么清脆,伸手拉住了苔丝:“我没有用寻常女人的标准来衡量你,希望你也不要用寻常女人的眼光来衡量我。苔丝,你和我都是有自己使命的人,我现在没法告诉你我们背负的是什么使命,因为神已经遗弃我们了……但是,我们不能自弃!” 类似的话,好象有人对她说过,那是在黑暗冰冷的囚房里,一个温暖明亮的天使在对她说:“我……快要看不见你了。苔丝我不是你什么人,我没法子要求你好好活下去,但是你相信自己决不是命运安排的这样,你一定要改变什么。记住……圣箭的咒语……” 圣箭的咒语……没有法力,她知道咒语又有什么用处?长期以来,她一直对自己这样说着,但是她忘记了另外一句——但是你相信自己决不是命运安排的这样,你一定要改变什么。 我一定要改变什么……苔丝喃喃说道,她好象觉得一直紧紧箍着她的心的什么东西在瞬间碎裂了。一种无比的欢喜涌上了自己的心田,那是她从没有觉察到的力和希望,那种力就是在命运之前扭转自己勇气的无所畏惧。那种希望就是在沉沦的过程中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看无限蓝天的希望。 在此之前,她一直是一个有勇气和希望的人,但是那种勇气和希望是建立在“戴莫斯公主”和“法师”的头衔之上的责任感。但是从那一刻起,她获得了真正的勇气,那就是源于自己内心深处的勇气,这种勇气没有依托,永无止境,纯净炙烈象燃尽一切的烈火一样。 如果一个天使在自己面前消失,无尽的哀恸或许无济于事,而真正应该做的是让另一个天使出现。 苔丝看着苏若,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充满了神性,发自内心的圣洁和美丽。 “我……也不再是女祭司了”,苏若开口:“我是被天神赶出来的,而且被神诅咒过……” 两个女人对望着,似乎已了然对方心中的一切。 一件应该做的事情,是不能因为自己身份,地位,能力的变化而放弃的——而只有九死无悔的决心,才能获得真正的勇气。 “跟我走吧”,苏若拉着苔丝的手。 苔丝用力的摇了摇头:“我不能这样逃跑,苏若,我要做一件我认为是对的事情……我要明天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在妄想。” 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个神的弃儿,在那一刻,为冥冥中的神,担起了已不属于她们的使命。 红衣映着白袍,两双美丽的,坚定的,深邃的眼睛毅然的对望,她们望着的不是彼此,而是艾尼高被神谴责了千年的历史和终将有所改变的未来。 act 14 惊蛰 珠宝实在很沉,结结实实的箍在额头,让苔丝有了眩晕的感觉。 任侍女奴婢们为自己忙里忙外,她有些忐忑的想,或许这样做对斐迪南有些过分了吧。但是隐藏在心内的报复欲强烈的要求这么一次机会,为什么那个人永远都以为自己可以洞察所有人的心思?为什么那个人永远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 只是,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在矛盾和忐忑中,苔丝梳妆已毕,被侍女引导着走向东方的大殿。 斐迪南早已等候在那里,他居然还是一身的军装,只是没有盔甲而已,微笑地打量着一步步走到面前的新娘,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座宫殿简直就是奇迹,偌大的广场,铺着兽形花纹的方砖,在广场的东侧,矗立着一处高台——看见那座高台,苔丝的眼皮就莫名其妙的跳了跳,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隐藏在人群之中的苏若却几乎惊叫了出来,这座高台分明就是拜鲁神殿地祭坛——那一天在垂死的时刻跃上祭坛,斐迪南哪有那么好的闲情雅致,还去强记一下它的样貌? 若说不是他记住的,那么难道是巧合?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苏若只觉得太阳穴嘭嘭直跳,今天会出事,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但是现在她开始觉得,今天的事情恐怕不是如自己想象中一样简单…… 太阳东升西落,不会为任何一个凡界的人改变自己的轨道。 阳光均匀洒在广场上,科纳多人慢慢聚齐,到场观礼的无不以参加这次典礼为莫大的荣幸。 斐迪南白色的军礼服嵌着纯金的条纹,银白的短发衬的脸庞极是俊美,手中的权杖嵌满了红色和蓝色的宝石,一粒硕大的金刚石在顶端折射着太阳的光辉。 他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着一个影子,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会到场吗?斐迪南心中做过无数推测,他一眼就能看透敌人的任何部署,但女孩子的心思实在比世上最艰苦的战役还难揣测。 “陛下……”左侧,科纳多的大巫师奉上托盘,托盘里是皇后的金冠,精巧而华美,这顶金冠传下来已经很多年,今天终于到了动用的机会。 斐迪南单手拿起金冠,在食指上转了一圈,放下权杖,向苔丝走去。 今天,苔丝已经出离愤怒了。他身穿军装来参加婚礼,便已经激起苔丝极大的反感,现在又将这金冠视为玩物,简直是对她的侮蔑。 一边的法师也是多少有些无奈,斐迪南做事一向从没有过大意,今天却是明显的不合时宜。 斐迪南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知道自从上台就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表现欲,好象要尽自己所能向全天下人宣布——自己不爱这个女人,他仅仅是利用她、戏弄她……这种强烈的感情如同一剂毒汁注入他的心里,搞得他神魂颠倒。 他究竟是在对谁表演?斐迪南自己也不知道。 法师走上前一步,打开了国书,大声宣布婚礼开始。 只要斐迪南为苔丝带上金冠,她就是科纳多的皇后。 “以神的名义,以科纳多的千年繁荣和美丽的名义,以斯凯利泊河和幽灵守护的灯塔的名义,以科纳多古老守护神斯迪路亚的名义,我宣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众长官在大元帅凤翼的带领下,跪在台下等待那个神圣的宣布。凤翼不能抬头,心中却是一阵阵的悲哀——她终于也走上了自己的路,苔丝,那个曾经是传奇的名字,终将淹没在科纳多的后宫里,疆场和战斗再也不属于她。 斐迪南不是坏人,凤翼相信他会好好待她……只是今天,他确实失态了,凤翼不知道以斐迪南的胸襟和城府怎么会做出有失国体的举动来。 凤翼和斐迪南倒是有些象,在只有刀和战马的地方长大,实在不知道陷入情网的滋味,即使陷入了情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反倒会极力去压制和蔑视那种感觉。 “等一等……” 苔丝站了起来,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异常坚定,好象扔下一块小石子在一潭静水里,涟漪一圈一圈的荡开。 别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凤翼却是猛地抬起头来,右手也悄悄移向腰畔的佩剑——他是唯一允许在皇帝面前佩剑的将领,这本是他的殊荣。 苔丝一步步走向斐迪南,开口:“斐迪南,你听着,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嫁给你,收起你的鬼心思吧!” “你……说什么?”斐迪南的脸色一下全变了。 台下立即开始窃窃私语,声浪由里向外传开,没有听见的人忍不住向前面的人打听,底下乱糟糟成了一团。 “苔丝……你故意的!”斐迪南回手,权杖已在掌中,眼睛里满是杀意——他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戏弄他,当着臣子和众百姓的面,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给了他一记耳光。 “是!”苔丝挺起了胸膛,接过金冠,也在手指上绕了几圈,胳膊一挥,向台下扔去,底下立即传开一阵惊叫。苔丝眼中满是冷意:“斐迪南,怎么,只许你戏弄别人么?” 斐迪南的脸色已由白转青,伸手摸起了权杖,怒气虽在极力控制中,胳膊已开始发抖。 凤翼再也等不下去,早已绷紧的左腿猛地一蹬,人已落在台上,挡在苔丝前面。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道白影并肩站在凤翼身侧,一齐护卫着苔丝。 凤翼与苏若对视一眼——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落在台上,这已经是第二次碰面,对对方都有些小小钦佩。 “带着苔丝走!”凤翼的话几乎是命令的,“他动了杀意了。” “你们走”,苏若眼睛紧紧盯着斐迪南的手:“回戴莫斯去!” 凤翼知道又遇见了一个好强的女人,不再和她争论,手起,“和平之剑”已离鞘而出。 “好你个凤翼”,斐迪南不怒反笑:“你敢在我面前拔剑?” 凤翼知道斐迪南功力深不可测,不再多虑,挺剑而上,又是一轮快攻。 卫兵们正要抢上,斐迪南腰一折挡过一轮攻击,大笑:“我和元帅动手,哪有你们插手的余地!”卫兵们只得站住,团团围住了他们。 “苏若,走啊!”凤翼剑剑不要命的强攻,心道这女人智商真有问题。 斐迪南看见苏若欲走,身形一闪,便冲了过去,凤翼情急之下,一剑猛砍,听到金刃劈风的声音,斐迪南一个躲闪不及,猛一错身,后背还是划下一道长长创口。 苏若默念咒语,已经带着苔丝消失不见。 凤翼一下愣住,看着伤在自己剑下的斐迪南,斐迪南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失望,丝毫不顾自己的伤势,一步步走来。 凤翼撒手扔剑,单膝跪倒——凭心而论,斐迪南对他实在是如兄如弟,恩宠之高,连他自己也觉得有过分。刚才那一剑,斐迪南有丝毫偏差,就要立毙剑下。 凤翼无话可说,只等着自己的惩罚——这样的罪行,就算是斐迪南,也庇护不了他。 斐迪南手一点点举起,看着凤翼,又慢慢放下,声音沧桑而无奈:“凤翼,你在火里救我一命,今天我算是还上了……你,你亲口告诉我,你究竟愿意做科纳多人还是戴莫斯人,只要你告诉我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既往不咎。” 这条件实在是宽大已极,身边的大巫师忍不住提醒道:“陛下,万万不可……” 斐迪南冷冷看了他一眼,叱责:“闭嘴!难不成就凭你也配说他?” 凤翼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这对他来说实在是极难的抉择,他已注定回不了戴莫斯了,也渐渐喜欢上科纳多,无庸讳言,对他这样一个天才的将领来说,手里的这份兵权实在弥足珍贵。 他遇到过无数次生死抉择,也自问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是,但是这些日子来,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声音:和斐迪南合作,他是真正的军事家,可以成就他心底最原始的梦想。 斐迪南,他想必也看透了他的这种梦想吧。他浑身是血,正在眼睁睁地盯着他。 戴莫斯,值得吗? 值得他在这里不为人所知的死在知遇之人的手里吗?值得他背负这么久的叛徒的威名,然后再背叛一次科纳多么? 斐迪南只是静静地等着答案,凤翼的挣扎全在他眼里。 凤翼额头上汗珠渐渐渗下,终于抬起头来:“陛下,我愿意做科纳多人。” 斐迪南大喜,双手扶着凤翼,笑道:“好兄弟,起来!” 凤翼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是在接近虚脱的状态说出来的,他喉头干涩的几乎无法发音:“陛下,我愿意做科纳多人……可是,我是个戴莫斯人啊。” 斐迪南的手僵硬在他的手臂上,脸上的笑容也在瞬间凝结。 看着斐迪南那样的表情,凤翼又一次感觉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请陛下下旨!”凤翼郑重的双膝跪倒,慢慢叩下头去。 斐迪南一瞬间知道了背叛的感觉——苔丝,苏若,凤翼,都是他料定不会离开自己的人啊。 但他还是笑了笑,保持自己的风度:“好,果然是个男人,我没有看走眼……” 凤翼一咬牙,随手抄起和平之剑,向自己胸口刺去。 斐迪南似乎早就料到这一招,左手早出,抓住了他的手腕,凤翼抬起头,低声道:“陛下就不用为难了,你再饶我一死,恐怕众人不服。” 斐迪南哈哈一笑:“我饶不饶你,和众人有什么关系?凤翼,这是最后一次,你回去吧……我不杀你,但我要去追那两个女人,你最好不要多事!” 他一转身,推开要上来包扎的御医,大步离去。潇洒飒沓,丝毫不下往昔。他深吸了一口气,做了最后一次赌注——凤翼,若是再不归心,他也无法可想了。 台下的众人纷纷散去,只有凤翼跪在高高的大典礼台之上,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斐迪南——他实在太有容人气量。凤翼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他是个王者,真正的王者!” 他实在很不喜欢跪着的感觉,却连接两次在人群中跪倒,忍受四面八方蔑视的目光。 每个人褪去的人几乎都恶狠狠地盯一眼跪在台上的凤翼,只是奇怪皇上为什么会饶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这样的刺王杀驾,忘恩负义,实在为人所不齿。大家都知道他是戴莫斯的叛臣,但如今才知道他是背叛成性。 只有斐迪南知道,这个跪倒的男人,实在比大多数人都要高大。 背上的肌肉,被生生撕裂,那一剑的速度实在是大大出乎斐迪南的意料。闭上眼睛回想,他忍不住惊叹,这个凤翼,实在是个练剑的天才。 “查明白了么?”他伏在一张矮榻上,身后有御医在为他敷药。 “是的,陛下。”一名卫兵回禀:“苏若带着苔丝进入了血色沙漠……” “血色沙漠?”斐迪南沉吟,“带上人马,带上科纳多全部人马,我们追!” 卫兵吓了一跳——“陛下,您说带上所有的人?” 斐迪南看也不看他,只是吩咐身后的医生:“缠紧,我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卫兵立即明白了过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只是又想到什么,颤抖着问:“陛下……要不要凤翼随行?” 斐迪南转过头,声音冰冷如铁:“来人啊!把这个人拖下去,斩!” 卫兵大惊失色,嘶声求饶:“陛下饶命——” 两名铁甲兵已拖住他的胳膊,斐迪南语气略一缓和:“给我打一百鞭,赶出皇宫去!再敢对大元帅言语不敬者,斩!” 那卫兵这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到皇上——连斐迪南都尊敬的人,他有什么资格直呼其名? 欲立其人,必立其威。这是斐迪南深知的道理。 思索片刻,他终于下旨:“传令下去,三军三日后出发……叫凤翼元帅随行!” 斐迪南马不停蹄,命令朝中三老监国,发倾朝之兵追击苏若与苔丝,虽然无数大臣谏阻,斐迪南一概不听。 一向冷静睿智的斐迪南终于被激怒了,终日怒发冲冠,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大人,与先前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侍侯他的卫兵几乎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忤逆圣颜,便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耻辱,可能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耐吧…… 出发前的那个夜晚,斐迪南前往科纳多的神庙,请出了昔日斯迪路亚大神的武器——他或许真的有些发疯了,这两样武器,黑魔血剑和中立之镜,本不是凡人所能染指的。 黑暗魔剑是借助黑暗魔力而增加威力的圣剑,中间的剑脊是奇异的中断,分成两叉的刀刃总是显现出相当凌利的剑气,据说这柄剑的剑刃会对鲜血有着特殊的感应,这是因为这把剑的剑气就是来源于人类的憎恨及邪恶之气。 "黑魔血剑"的破坏力极其惊人,只要有了邪恶和yu望,这把剑的力量就是无穷无尽的。因此为了中和这邪恶之气,"中立之镜"出现了,此盾牌的外形看起来相当神圣,同时也有着奇妙的力量,"中立之镜"会帮助拥有它的主人进行正面的思考,但是如果拥有者无法在善与恶中保持中立的地位时,反而会被"黑魔血剑"的魔力所吸引而走向毁灭之路。 第一次摸到“黑魔血剑”时,斐迪南只觉得有些心跳,就好象四岁那一年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剑的时候。久违的感觉了,他拔剑在手,这黑暗的力量,如今就在自己手上流转,一种强烈的驾驭和征服的yu望,从心口涌出。 早在十六岁的时候,他就曾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拔出神庙里的黑魔血剑,完成祖先代代相传的任务。 这把剑已经饥渴了千年,它渴望的是血与火! “陛下……”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就知道一定是凤翼——他是唯一可以不经过通报就进入他寝宫的人。 “凤翼”,斐迪南回过头:“你为什么永远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不要这么忧郁的将军啊。” 凤翼走上几步,拉着脸问道:“为什么要我去?” 斐迪南继续擦拭着黑魔血剑,并不回答他的问话。 凤翼接着说:“你以为连我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斐迪南炯炯的目光逼视着凤翼,居高临下地问:“哦?我要干什么?你说!” “你要……灭了戴莫斯……”凤翼毫不躲闪,纯黑的眸子迎视着斐迪南。 斐迪南打量着这个早已让他一忍再忍的家伙,沉声:“凤翼,该来的总会来的,你也需要真正面对一次抉择,是不是?记住,不是我死,就是胡里安……你可以选择!” 凤翼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是无益,面对自己的死亡他或许可以坦然选择——可是面对斐迪南和胡里安呢? 斐迪南不仅利用了别人的情绪,同样利用了自己——利用自己一次失控的机会索性全面发动那场他梦寐以求的圣战,戴莫斯人决不会做好敌人全面入侵的准备。这种机会——苔丝忽然回到戴莫斯的机会,实在比苔丝忽然离开戴莫斯更为珍贵。 凤翼并不完全了解他,但是至少知道若是他能够在那种场合依然免自己的死罪,就决不会为了苔丝和苏若失控。 斐迪南这个人,根本就是为了统一艾尼高大陆出生的。任何突发事件对他来说只有两种性质——机会,或者不是。 这一次,他真正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失去女人的男人或许悲痛,却或许更加坚强,但得到女人的男人一定软弱。 看见了黑魔血剑和中立之镜,凤翼已经知道了斐迪南的决心,一言不发,退了下去。 次日清晨,科纳多城,斐迪南亲自点兵。 共出兵七十二万人,分左中右路,左路为斯德元帅带领,共十一万人,分为十一个兵团,赏赐“忠诚套装”铠甲一套,右路为凤翼元帅带领,共二十七万人,分为三大军团,分别赏赐“圣银套装”铠甲,“先知套装”铠甲和“情人套装”铠甲三副。中路为皇帝亲自统帅,三十四万人,为主力进攻,分为十七个纵队。 随后又打开军库,赐给斯德元帅“夺月权杖”一柄,凤翼元帅“yu望权杖”一柄。 接过yu望权杖,凤翼苦笑,他知道这柄权杖本来就是上次两国战争的时候国王赐给骑士的,斐迪南的意思,他已很清楚了。 三军阅毕,即可出征,浩浩荡荡的大军,又一次踏入了满是死亡气息的血色沙漠。 斐迪南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他要用戴莫斯人的鲜血将血色沙漠染成真正的血色。 回过头,科纳多城巍峨壮丽,唯有破落的神庙,似乎在诉说千载以下的历史。曾经有过一次,科纳多人也这样走出了科纳多的城门,只是那一次,他们并没有回来。 两个国家百万男儿的鲜血流在沙漠里,映在古老而永恒的落日中,化成今日艾尼高大陆上无数幽灵和魔鬼的呻吟。 血色沙漠,本来就是鲜血染成的。 act 15 血色沙漠 传说中的帝王rubal以及rebellu的军队之间的战场就在此地,战前这里曾经是茂密的森林,有着美丽的自然环境,但是经过战争的洗礼之后,整片土地变成了只有稀疏灌木丛的沙漠地带。从史可卡利巴河分支出来的啪拉力巴河从左到右围绕着血色沙漠,流入大海,与科纳多之间的边界线上座落着险峻的石头山脉。 ——《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 血色沙漠的中央有着巨大的魔门,路上布满着石头巨像。 魔门高可数十丈,几乎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建造的,更不知道在如此险恶的自然条件下,它怎么保持屹立不倒的。 苏若和苔丝并肩坐在魔门下,苔丝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不然只要你施展法术飞行……” 苏若微笑:“都到现在了,还说什么拖累不拖累?唉,不知道会不会被斐迪南追上……” 苔丝皱眉:“我只是担心凤翼将军,不知道他会不会……” 苏若嘴角略带笑容,慢慢地摇了摇头,眼神似乎在凝视着极其遥远的地方:“他不会舍得的,凤翼这样的左膀右臂,在他心里,恐怕比什么都要重呢。” 她没有明言,但这个“什么”说的实在是又酸涩,又无奈。 苔丝也听她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对这个女子实在也很同情,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你放心,以后我就陪着你——” 话音刚落,苏若已经一手拉着她,身形飘到三丈开外。 苔丝回头看去,才发现了一只妖蝎,正伏在她们刚才坐过的地方。它是男人和蝎子的结合体。有着有力的下颚和前肢,用尾巴上的针来攻击敌人,后背像蝎子一样弯曲着,还有坚硬的角质,长着一张男人的面孔,有蝎子一样的四肢和剧毒。 苏若看着它,纯洁的黑色眸子似乎在微笑:“你来了,那么毒蛛应该也不远了吧……” 苔丝惊异地盯着苏若——她居然跟这种魔物说话! 话音刚落,一只毒蛛已出现在妖蝎身后,那是女人与蜘蛛的结合体,长着女人的头,蜘蛛的身体,狰狞的毒牙和长长的头发。使用电魔法,经常和妖蝎一起活动,在妖蝎的背后使用魔法攻击对方。 苏若怜悯地叹了一口气,对苔丝说:“传说她和妖蝎都是美丽的人类,是以前这个地区中杰出的人,后来因为狂神khathel的嫉妒,向他们施了魔法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们攻击来到他们领域里的所有人。特别是妖蝎,狂神khathel给了他寒气,所以他的通身都被寒气包围着,就连毒蛛都不能接近。” 两个人,即使变成了魔物都不能接近,那是什么滋味?苔丝不由得低下了头。 苏若在对苔丝说话,眼睛却看着毒蛛和妖蝎,声音无比空灵:“苔丝,这块大陆上所有的魔物都是受到了神的诅咒,于是只能和死亡、尸体为伍,他们本来都是健康活泼的生灵……自相残杀四个字,并不是只在戴莫斯和科纳多之间。只有有一天,神收回了他的诅咒,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转世为人。”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连日的奔波,白衣竟是全未染尘,她浑身上隐隐升起了一层白光,向着毒蛛和妖蝎伸出了花瓣一样的双手。 “苏若当心!”苔丝尖叫,这些都是以人为食物的毒物,哪里会理会苏若的话? 毒蛛和妖蝎却似乎有所触动,根本不敢和苏若接触,一步步后退。 “艾尼高会有所改变的,听我说,这一切都会过去,回到你们栖息的地方吧……等着神的祝福,我的兄弟。”苏若喃喃着,两手分别在毒蛛和妖蝎身上轻轻抚mo。 那样女神一样圣洁的女子,抚mo着两个不堪入目的魔物,这是什么样的感觉?苔丝只惊得目瞪口呆。 两只魔物触了电一样的猛地跳开,竟回过头飞跑了。 “苏若……苏若……”苔丝看着苏若,就好象第一次看见她一样。 苏若却默默摇头,身上那层若隐若现的白光消失了,眼神多了些黯淡,她摇摇头:“走吧……他们,本来就是我做前世的孽……唉!” 前世?苔丝更加惊异地望着她,她前世是什么身份?居然可以作孽如此?令一个大陆就此改变,让至高无上的主神诅咒千年? 那一刻,苔丝几乎全明白了,拜鲁神殿,冰岚女神的忌日……她惊叫起来:“苏若!苏若你的前世是冰岚女神!” 苏若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个无奈至极的笑容,她缓缓道:“我只是一个被神诅咒了的祭司,被逐出神殿,又被斐迪南追杀的女人……而已。” 苔丝忽然觉得,这个女子的伤心和痛苦,还在她的之上啊。 苏若不愿再提及,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艾尼高的太阳下山总是特别早。一轮欲落的红日挂在沙漠之西,真的染的地上一片血红。 “天一黑下来,这里就是一片鬼物纵横的世界了。”苏若说着,对这片土地,她好象在谈论自家的后院:“快走吧,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向南数十里地,她们就看见了一片岩石,即使是苔丝,也知道这里是宿营的好地方。 这里就是血色沙漠北方及南方有着被称为“凶灵之竖琴”的奇异岩石。当风透过岩石下方的洞口时,会产生奇妙的音乐,但是也有人传说这是凶灵族聚在岩石上唱出的歌声。 苏若长袖挥出,岩石一片粉碎,她这才出了一口气——血色沙漠的岩石地带时常有岩石怪出现,乍一看上去就是一堆岩石的样子,却是依靠吸收尸体的寒气聚集能量。 她将那堆击碎的岩石左摆右放,顿时生出一层雾气。有了这层幻界的防护,这一夜才能高枕无忧。 夜幕骤然降临了,似乎是魔物们迫不及待的拉开了饕餮的序幕。 歌唱,哀鸣,闪着各种光华的眼睛,嗜血的眼睛和渴望进攻的躯体,各种魔界的力量渐渐复活,隔着那一层雾气,看得真真切切。互相攻击,吞噬,寻找每一个生灵。 苏若枕臂躺下,劝道:“休息吧……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它们看不见我们,看见了也进不来……” 苔丝默默在她身边躺下,心中极其复杂——这是她在血色沙漠的第三个夜晚了,前两个晚上都是根本没有睡着。但是今天,却有了不同的感情——原来它们有的是人,有的是美丽的植物或者动物,这里本来是欣欣向荣的大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斐迪南说到统一——是不是真的一定要统一才能集合分散的人力?仅仅是统一又是否会继续招致神的诅咒? 慢慢想着,想着,苔丝竟然睡着了,梦中,似乎看见了一对相爱的美丽青年,在神的力量下变成了可怕的怪物,他们一次次想要互相拥抱,却总是接触不到彼此……杀戮,腐尸,嗜血,日日夜夜的防备……这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或许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会看见侵略者的铁蹄,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永无休止的折磨人的日子呢? 睡梦中,苔丝的眉头拧成一团…… 第二天,苏若起身,看见苔丝还在酣睡。这个女孩儿恐怕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吧。苏若伸出手,轻抚了下她的眉头——她梦到了什么?在睡梦中还是这样的忧愁着。 苔丝一下惊醒过来,看着凝视自己的苏若,不好意思的笑了。 “醒了?”苏若微笑:“那就赶紧上路吧,早点穿过这个鬼地方。”她随手撤下了幻界,外面正是狂风大做,昨夜的痕迹早已不见踪影。 一轮惨白的太阳挂在天上,无精打采的看着这个毫无生机的世界。 “好大的风沙”,苏若手向外一指:“那里就是书冢,苔丝,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以这魔门为中心的东南向有着在rebellu指令之下埋葬了所有文字和书籍的书冢,由于此地带还有用沙子制成的巨塔,风总是要卷起风蚀下来的砂土。 苔丝不知道为什么在敌兵将至的时候,苏若还有到此一游的闲情雅致。苏若走到书冢前——说是书冢,其实只不过是略高出地面的一块土坡。 “苔丝”,苏若忽然郑重的对她说:“你记住,这块大陆一定要有自己的文字和书籍,只要有了自己的文化,就算没有神都没关系!” 苔丝完全被她说懵了,怔怔道:“你说……什么呢?” 苏若抓起一捧黄沙,一个字一个字强调:“记住!有了自己的文化,人就成为神,再也不会有任何诅咒可以击倒我们……记住!” 她的白衣在漠漠黄沙和猎猎西风里飘摇,似乎凝聚成了缘故神祗的剪影。苔丝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她好象在说一件接近神谕的道理。 苔丝点头:“我记住了!”那一刻,她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带着神性的女子好象不属于人间,就要凝刻在神殿的祭坛上一样。 打了一个寒战,她努力驱散了自己的幻觉。 “走吧……”苏若看了看远方:“恐怕斐迪南的追兵快到了。” 她的估计没有错,斐迪南的大军马不停蹄地踏过大半个沙漠,竟然打破了夜不行军的习惯。 斐迪南显然动了真火,立誓要追上她们。 为了养伤和保存体力,斐迪南破例躺在战车里,三军交由凤翼指挥。 凤翼一马当先,诸将紧随在后,百万大军如黑夜的梦魇,掠过大漠。那极盛的杀气,妖魔鬼怪全为之遁避。 “凤翼!”斐迪南的声音从战车里传来:“前往绿洲!一定要在戴莫斯的国境之前截住她们!” “是!”凤翼没有回头,只是大声应命。 拨转马头,队伍带起一阵黄尘,直奔月牙河。 血色沙漠西侧有一条被称为“移动之河”的月牙河,由此流出的水颜色就像血和泥浆的混合物,流水口的另一侧就是唯一的饮用水源“绿洲”,还有一个有通往地城废墟的入口。 ——《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 斐迪南在车内,看着凤翼的指挥与气势。这真是个浑身是英气的年轻人,指挥的能力和临敌的判断力,丝毫不在自己之下。 队形变化,队伍丝毫不乱,慢慢甩开一道弧形,科纳多几十年都致力于养马,这里的战马都是在巫师们的法术和一流驯马师的调教下长大的,速度几乎可以和魔马相提并论。 混浊的月牙河,似乎是一条污血的带子,横亘在沙洲之上。 “等一等!”凤翼忽然举手喝止。 队伍停了下来,整齐而有序——数十万的大军,就是这一“停”,看似简单,少了数年之功,也是不可能。 地上,赫然有一个巨大的脚印。 凤翼的瞳孔在收缩——这么大的脚印,简直是勿庸置疑,一定是沙魔。 敢在这里单独袭击军队的,恐怕也只有沙魔了吧,那是血色沙漠里最可怕的怪物,是仅仅出没在沙漠尽头绿洲上的怪兽。 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震破了沙漠的宁静,连砂砾都跟着翻涌起来。 凤翼的身子已跃离了马鞍,一道铁链从他腰畔掠过。 是沙魔,狮子一样的头,一张足以吞下凤翼的巨口,手臂上捆着链条,竟是它攻击的武器。 凤翼身形在空中硬生生一拧,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穿了过去,手中和平之剑已出手,剑尖刺在那链条的第一环上,身形向前直进。姿势之潇洒优美,当真不愧“凤翼”这个名字。 “呀!”凤翼一声大吼,手中的剑已穿过无数铁环,那沙魔正努力向后硬拖,凤翼竟也硬碰硬地一个振腕。“光”的一声巨响,手里的和平之剑已将铁链震了个粉碎。 沙魔实在也没有想到会遇见这样生猛的“人类”,双手一张,直扑了上去。 凤翼剑尖挑起一个光圈,将沙魔向一边一带,人已转到它的背后,一剑刺去。 哪知沙魔的皮肤实在比钢铁还硬,一个滑手,只划了一道口子。 沙魔痛得哇哇直叫,回过头来,竟是要活活吞了凤翼。凤翼的剑尖还留在沙魔身上,一个借力,人已从它头顶跃过,一剑直刺它的天灵盖——一剑下来,居然冒出了无数火星,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凤翼身形闪如流星,一剑剑地向沙魔身上招呼。远处的斐迪南心中又是一阵震动,每次看见凤翼动手,几乎都能明显地感觉他的剑法前进了一大步——现在的凤翼,似乎正在慢慢把胡里安的重剑与他的灵巧融为一体,渐渐开辟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 凤翼连日来也不知受了多少屈辱,今天遇到这么个怪物,索性撒开手来大杀一场,一剑剑记忆中的剑法随手而出,新的招数似乎也层出不穷,只觉得身形与那柄剑浑然如一,甚至心中也有了一种感应。 沙魔又一次扑来,凤翼已觑准它的弱点,竟随手将和平之剑扔上天空。双臂一分,两拳击在沙魔双臂的关节上——那沙魔威力虽无穷,灵巧却是欠缺,受了这两击,双臂一下大开,胸口的空门全露了出来。 凤翼左足已闪电般踢出,沙魔那偌大的身躯顿时摔在地上,有如一座沙丘落地。 电光石火间,凤翼已抄住天上落下的和平之剑,一剑刺入沙魔大张的嘴里——好大的巨口,凤翼的手腕似乎都感觉到它口中的热气。 又是一个纵身,一剑当空劈下,他们这场打斗早就黄沙漫天,凤翼这一剑,几乎用尽了全力,将天上的灰尘似乎也一剑劈开,在空中划下一条光带。 剑落,沙魔的头颅被整个切了下来,滚出老远。 凤翼不再看它一眼,擦了擦剑,回身上马,喝令道:“大军出发!” 这一通出手,干净利落,当真有雷霆之威。平日里对他有些不服的将官,这回也是心服口服。 大军没有耽搁,即可绝尘而去,直奔那条绿州畔的月牙河。 翻身下马,正在思索渡河的方法,一名士兵鬼叫了起来:“元帅……看!” 一群怪模怪样的虫子在远处出现,愈来愈多,竟然成了包围之势——这是血沙虫,曾经吞噬过整个军队。 最远处的一名士兵已翻身倒地,一只血沙虫咬住他的内脏用力一拖,将肠子拉出好远,血沙虫一涌而上,那士兵的尸体被吃了个干干净净,连骨头也没有留下。 斐迪南腾地从战车中跃出,左足踏地,已使出了“电系攻击”,黄色的光环带着电光顺着地面前进,一群血沙虫顿时死于非命,但更多的血沙虫聚集在了光环的外面。 “陛下!”凤翼抽出了剑。 “整顿大军,尽可能靠近!”斐迪南吩咐,靠近些,防护圈就可以略小一点。 他心里却是渐渐着急,血沙虫铺天盖地,不是剑法所能对抗,这样下去,他的力量总有耗完的时候,到时候又能怎么办? 七十二万大军,那是多大的一块地方?斐迪南以一人之力护卫数十万人,力量急剧消耗着。 这血沙虫,无惧于水火,几乎不是人力所能对抗。 若是真的再也守不住……斐迪南心中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做了盘算,也只好用斯德的部下做个牺牲,还能保留大军的核心力量。 他看了看凤翼,凤翼微微一笑:“陛下,过一会,我留下!” 斐迪南怒骂一声:“蠢材!”这个家伙,难道总想着牺牲么? 斐迪南自己知道,法力已渐渐枯竭了,是要做出决断的时刻了。 “斯德!”他大声吼道。 斯德浑身直抖,似乎知道皇帝要作出的决定——这种情况下,似乎只有一部分人做出牺牲,凤翼早被当作左膀右臂,看来只有他了。 “陛下……”斯德忽然跪下:“臣不服啊……臣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为陛下一死倒也罢了,这小子……他凭什么?这命令,臣出不了口。” 若是让士兵前往杀敌,确实没有人贪生怕死,但是面临这样的牺牲,却是谁也不肯留下。 斐迪南额头已满是汗水,显然已经到了极致。 凤翼拍了拍斯德的肩,“斯德,我和你换个位子!” 他大步走到军队正中,运力发话:“诸君听令,愿意留下来为陛下一死的,走出队列,到我身后来集合。”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数十万人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凤翼向前走了一步,迈出电系防护之外,手中剑一挥,身边的血沙虫死了一片,剑气范围内,竟也没有血沙虫敢迈出半步。 “是!”军队中发出一阵参差不齐,但是极有力道的吼声,凤翼元帅当先而立,无数人也跟着热血沸腾,就要走出防护圈,为大军筑下一道人墙。 斐迪南死死盯着凤翼,看着他又一次为自己踏入死地。心中只盼他能提出什么要求,即使放过胡里安,他只怕也会当即应承。 “等一等!”一声清叱,一条白影从天而降。 斐迪南和凤翼同时大喊:“苏若!” 苏若身上带着一层淡淡白光,落在血沙虫之中,血沙虫竟是拼命后退,跌跌撞撞的你挤我,我挤你,避之唯恐不及。 斐迪南知道,苏若对艾尼高大陆上的所有怪物似乎都有一种奇特的力量。 “离开这里!”苏若张开双臂,大声呵斥。 血沙虫们开始在地上冲撞盘爬。 苏若又是一声大喝:“离开这里……以拜鲁神殿的名义!” 她身上的白光在瞬间爆裂开,黑发和白衣一起飘舞,血沙虫似乎如痴如醉,一起扭转了方向,钻进砂子下,石缝里,转眼便不见了。 苏若微笑着转过头,凤翼大喜:“苏若,多谢你啦!若不是你不念旧恶,我们只怕……” 斐迪南却冷冷打断:“凤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凤翼和苏若的笑容一起凝固在脸上,苏若皱了皱眉头:“你……坚持要杀我?” 斐迪南摇了摇头,“你救我们一回,我斐迪南不会恩将仇报,只不过,苔丝她辱我太甚,我若不带她回去,恐怕跟谁也没法交代。”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凤翼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月牙河边,站着个女子,一身衣裳还是科纳多皇后的礼服,正在向这边看着。 斐迪南二话不说,冷眼看着凤翼,“元帅,你怎么办?” 凤翼心中想着,无论如何,总不能让陛下就这么把苔丝带走,拼死保护她离开就是了。忽然脑子里一阵眩晕,似乎手中连剑也捏不住,知觉和触觉渐渐消失,他看看斐迪南,恍然大悟——他正在念念有词,对他施着法术。 “斯德”,斐迪南吩咐,“把元帅带下去休息,他太累了……” 昏迷前的一刹那,凤翼看见了斐迪南眼中的无奈——他知道这种选择对他说来太难,索性替他回避了。 苏若愤怒地盯着斐迪南:“你……你难道看不见他刚才差点为你送命?若不是看见他,我也不会救你的!” 斐迪南冷冷一笑:“你本来就不该救我,你应该想到我不会收手的。” 两人几乎同时向着苔丝冲了过去,苏若一把拉起苔丝就跑,身后剑风已至。 好凌厉的剑锋……苏若眼睛一亮,居然是黑魔血剑,圣骑士的至尊武器。 手无寸铁的苏若立即感到了吃力,若论到法力,她比斐迪南也不知高出多少,但是要是论剑法,她就差了远了。从小在神殿长大,从来也没好好练过功夫,体力上也不比寻常女孩子好多少,只怕比苔丝还要差了很多。 一阵阵的痛心,看着情郎毫不留情的出手,苏若只觉得心中苦痛难以诉说,几次有施展杀手的机会,看着斐迪南那张英俊的面孔,就是下不了手。 刷的一剑,苏若左肩已被划破,若不是闪的快,这条左臂就要废掉。 “让开啊!”斐迪南焦急地大叫,苏若这一受伤,他心里莫名其妙跟着一痛,杀手再也施展不出。 忽然,一左一右,闪出两个影子。 左边那个女人头,蜘蛛身子;右边那个,男人头,蝎子身体——竟是毒蛛和妖蝎,两个人一起冲在苏若和斐迪南之间,竟是不惜为她送死。 明知不是斐迪南对手,苏若一咬牙,拉着苔丝,跃过了月牙河。 斐迪南大怒,手中的黑魔血剑使出了“破魂”的招数,两剑交叉,毒蛛和妖蝎连躲都来不及躲,两剑刺穿了心脏。 妖蝎一个翻身,终于抱紧了毒蛛……临死的那一刻,身上的寒气总算散尽,抱住了前世的爱人。 两具尸体拥抱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开。 难道,就是为了苏若一句关爱与理解的话,竟不惜为她送命?又或者,苏若一句话令他们想到了遥远的前世,竟萌生死念?还是仅仅报答那一个抚mo,报答一点点神的关怀? 再没有答案,在血色沙漠,他们的尸体很快就会消失…… 苏若拉着苔丝飞奔,若是施展法术搬运毫无法力的人,实在不能坚持很长距离,身后马蹄声又一次响起。 “别怕……”苏若安慰道,“我不会让他们追上。” “我不怕!”苔丝忽然一笑,她的眼光落在远处。 苏若向远方一看,也愣住了,远处,又是一大片黑影渐渐清晰。 “戴莫斯的军队!”苔丝笑了,“是哥哥!” act 16 龙之遇 胡里安……你终于来了。斐迪南勒住马缰,看着烟尘中的异国军队,无数的战马在昏黄的阳光下一字排开,马掌敲击着大地,长矛的利刃闪着冷历的光芒。 再一次相遇,昔日年轻的王子都变成了今日的国王。 历史总是会重演,科纳多和戴莫斯终于又在血色沙漠相会了。正如许多年的那场战争结下的宿怨一样,有些恩怨无论怎么回避都有对面的一天。 万马丛中,胡里安当先而立,气定神闲地挽着缰绳,脸上的青铜面具闪着诡异的光芒。这一回,戴莫斯的军队已井然有度,再不是当初散漫的样子。 两面的军队都在向前逼近,眨眼间已经面对面。科纳多的雄师标志和戴莫斯的雄鹰标志第三次针锋相对。看不清胡里安的表情,但是一举手一投足已隐然有了王者之风。 “凤翼在哪里?”胡里安开口问道,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就是凤翼。 斐迪南甩了甩头:“你找他做什么,他是我科纳多的大元帅。” 胡里安面罩下的目光变得坦然而从容:“没什么,只是知道我冤枉了一个什么样的戴莫斯人……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醒过来。” 看着这个老对手,斐迪南忽然有些后悔,他上次实在不该放过他的。他也想不到胡里安居然真的可以振作起来——这就是真正的男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困苦,胸中总会有一丛不灭的火焰,身体里总会有一根挺直的脊梁。 就是这样的男人,在推动社会和历史前进;就是苏若和苔丝那样的女人,在引导人类上升。 也好,斐迪南的肌肉究竟绷紧——这样一个对手,也是他渴望已久的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斐迪南的招牌微笑,源于无限自信的笑容。 箭在弦上,战争一触即发。只要有一方有所动作,就只能用最终的生死来判断胜负。 “不要动手……等一下!”一个身影在向这边飞奔,是凤翼,他居然又醒了过来,不屈不挠地要淌这次混水。 “凤翼!”胡里安的声音明显多了丝惊喜,“回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戴莫斯的大元帅。” 凤翼一下愣住,从胡里安嘴里居然会冒出这样的话来。 胡里安跳下马,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回去想了七天,终于明白了你的深意,我也打听过你搭救苔丝的事,凤翼,我错怪了你……我胡里安也不是白痴。” 斐迪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凤翼的答话,这个戴莫斯人,最终不属于他。 凤翼终于听见了这句梦寐已求的话,魂里梦里他也不知听了多少次,但是这一次……却是戴莫斯的国王在他耳边说的。在他的设想里,凤翼以为只要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奔回祖国,但是……但是他却茫然了。 他是戴莫斯人,可是他一心想做的,已经是科纳多人。 斐迪南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就是真正的君王。 夹在两股,确切的说是无数目光之间,凤翼觉得一句话梗在胸口,竟是说不出来。 “凤翼!”斐迪南忍不住喊道。 凤翼终于对胡里安摇了摇头:“陛下,我这条命,也不知在斐迪南陛下手里饶了多少次,就这么一走了之,我,我做不出。” 胡里安大奇:“你上次难道不是为了戴莫斯才委身事敌的?” 是。确实是。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凤翼看了看胡里安,只觉得仍然无从解释,戴莫斯将官的眼光又有了鄙夷的神色——两国之间,戴莫斯明显是弱者,难道凤翼当真看准了形势,要择主而从? 胡里安的手,也慢慢从他肩头放了下来。热切、期盼的目光一分一分地变得冰冷和怀疑, 那一刻,凤翼想要大叫,想要杀人,想要一死了之……即使上次面对戴莫斯军队,他也没有这种痛楚。上次他至少可以倚仗自己的拳拳报国之心,但这一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如何选择。 两军对垒,千年的恩怨便要用鲜血解决。 焦点便落在他身上,这种压力,实在不是凡人所能忍受的。 “凤翼元帅!”科纳多人一起大喊,这么多日子的相处,他们对这位元帅也有了极大的敬意,只觉得在他指挥之下,定然战无不胜。他们大声呼喊,只想将凤翼拉过来一步——只需要一步,就足以决定他的命运。 “凤翼少将!”凤翼昔日的旧部也忍不住喊了起来,生怕凤翼被他们拉拢了过去。“凤翼少将”,这是多久没有听过的称呼?四个字冲进脑海,一股暖流登时涌上心间。 斐迪南再也坐不住,也跳下马来。虽然没有上前,目光中也满是期待之意。 空气中似乎流动着千斤的水银,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连苏若和苔丝,似乎也觉得喘不过气来。 死了罢!死了罢!凤翼心中呼喊着,一死了之,再也没有这些挣扎。但是……以有用之躯,做这种无用的事情,难道就是他凤翼的追求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凤翼终于极其艰难地开口:“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戴莫斯人,也不是科纳多人,我是凤翼……我是凤翼!我是凤翼!” 他抽出“和平之剑”,插在面前的土地上,“谁敢先动手,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他似乎从胸中吐出一团憋了无数日子的闷气,眼光从两军阵上掠过——狂傲如斐迪南,竟然也被他的气势震的心头一跳。 无论哪一方先动手,都可以将他踏成肉泥,但两方都是一样心思——何必和他血拼?既不忍心,也不好对付,不如等对方动手。 两军竟是安静了下来,只有大漠的斜阳,将凤翼的身影渐渐拉长、拉长…… 我是凤翼!他一遍遍对自己强调,生怕自己会倒下去。 半晌,斐迪南终于开口:“好,胡里安,我等你一天,一天后,我们在这里决一死战,凤翼,艾尼高大陆上只有两个国家,这一天,我希望你做出抉择……” 胡里安点头,“好极!正和我意,斐迪南,明天见!你我各退百里,如何?” 斐迪南缓缓点头,两人一起举手示意,双双后退,竟留下一片极大的空地,只有凤翼一个人,那股强大的迫力一解除,他身子一晃,已经摔倒在地上。 无论如何,他赢来了一天的和平,只是,他终于成为不容于两个国家的人了。 我是……凤翼!他忽然发出一阵狼嚎一样的怪笑,我是凤翼,仅仅是凤翼,不是戴莫斯人,也不是科纳多人……这是多么奇怪的说法,哈哈,真是艾尼高最可笑的事情了。 笑声凄厉,凄厉的象哭声一样。 “凤翼”,苏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手伸给他。 “苏若?”凤翼抬起头,脸上竟满是泪水。他略有些羞愧,毕竟在一个女人面前流泪,那是他宁死也不肯做的事情。 “凤翼,你做的很好啊。”苏若心中涌起无限的同情,她柔声道:“不做戴莫斯人也不做科纳多人也没什么,我也什么都不是。” 凤翼摇头苦笑:“你本来就什么都不是,你是艾尼高的女祭司,可是,我却曾经两个都是,一天,一天后他们就要动手,我怎么办?”心中的绝望撕扯着他的灵魂,那是不属于两个国家的苏若永远无法理解的——而他,不能,他已经爱上了这两个国家,无论哪一方的损伤,都足以令他心痛。 苏若忽然说:“凤翼,你信不信还有一种艾尼高人存在?” 凤翼抬起头,不懂她的意思,苏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是……我们可以把斐迪南和胡里安一起除掉……” 这个仁慈善良的女祭司,居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但凤翼不得不承认,这是所有方法中最好的一种。 凤翼目光炯炯,似乎直刺她心中最深处:“苏若,你能下手杀了斐迪南么?” “为了——”苏若刚刚开口,便被凤翼打断:“别跟我说为了,我只问你,你下得了手么?这世界上变化最快的就是人的感情。” “我……”苏若的目光有了躲闪,她几乎脱口而出一个“能”字。但是斐迪南那俊美的脸庞,深邃的眼睛……一起涌在脑海里,抱着他走下祭坛的场景似乎还在脑子里,她真的可以么? 无力的,苏若摇了摇头。 凤翼惨笑:“我也不行。” 这真是莫大的嘲讽,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是无尽的凄凉。 “什么人?”凤翼忽然怒吼一声,已经弹簧般的跃起,苏若连忙看时,只见远远一个人影,看不清身材面貌,但手里一点寒芒闪烁,似乎是一柄弓。 凤翼已经站起身来,要追过去看个究竟。 苏若拉住了他,长舒了口气:“别看了,是苔丝,她回复法力了。” 凤翼眉头一皱——苔丝的法力不在胡里安之下,这样一来斐迪南顿时有点吃紧。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苏若又是一笑:“我不知道苔丝会怎么办,但是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苔丝了。” 凤翼站在地上,大口呼吸着艾尼高晚来的寒风——不是原先的苔丝,又如何?她不仅是戴莫斯人,而且是戴莫斯的公主!斐迪南侮辱在前,挑衅在后,她……是决不会放过斐迪南的。 长夜漫漫,凤翼只是站在那里,连原先的姿势也没有变,静静地等待天明。 苏若猜得不错,那个在黑夜中闪过的人影,确实就是苔丝。 一回到戴莫斯,胡里安就迅速命人为她解除了封印,回复了法力。这一回再也没有人反对——他们实在太需要一个战士。 她本来是想找凤翼和苏若商量的,却听见了他们的讨论,一字字一句句,她都已经清清楚楚听在耳朵里,但是实在没有办法勉强自己接受——杀死哥哥?为了艾尼高的和平杀了哥哥?他有什么错,一切的争端本来就是斐迪南挑起的。 没有再商量的余地,苔丝愤愤返回了戴莫斯的临时行宫。 慢慢走入了胡里安的寝帐,不知为什么,那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令她陌生和畏惧。不远处的墙上,挂着神庙里的利器“幻灭之眼”,那是在地狱沼泽提炼出的魔物,用shuetbare制作的幻灭之眼,具有长而细的外形,轻便而又功能强大。在刃的中间部位凿出的洞可以减少空气阻力,因此每次挥剑的时候都会发出呼啸声。神秘的石头shuetbare的产地不明,据古文献记载,它是随海流从海岸的某一个国家漂流到此地。还有的传说,说有一位身着manteau的神仙将此材料交给人类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几乎是在斐迪南发兵的同时,胡里安就从神庙里取出这柄剑,打开了戴莫斯的最强力量。 胡里安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张地图,看不见表情,只能看见手指在桌面上急速的敲击着。 “哥……”苔丝喊道。 “苔丝,你来的正好”,斐迪南连忙招呼,“你来看,斯德的十一路兵团几乎摆明了是控制后方的……” 苔丝摇摇头,走了上去,问道:“哥哥,你说,如果明天斐迪南忽然死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斐迪南?死了?”胡里安回过头,似乎惊异于妹妹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大笑着说:“若真是天神开眼,那个混蛋死了,还用说吗?当然是干掉那些科纳多杂种,挥兵拿下科纳多了!” 苔丝眼睛一下睁圆,不敢相信地望着胡里安,“哥哥……你说什么?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胡里安敲了敲地图,声音立即变得低沉了些:“是,我从前不是那样的人,那又怎么样?被凤翼打的落花流水,斐迪南他险些就吃掉我们。苔丝,你难道还希望哥哥是一个不开窍的白痴么?” 苔丝心乱如麻,他变了,他真的变了,皇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只要沾上它的人就会变得心中充满了肆虐和残暴? 胡里安好象听见了她无声的抗议,回答说:“苔丝,我变了……你呢?难道你还是从前那个苔丝吗?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胡里安已经死了,那个什么都愿意相信的苔丝……也不在了。艾尼高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我是戴莫斯的王,我如果善良,那就是软弱;我如果软弱,我的臣民就肯定会灭亡。” 这番话说的苔丝哑口无言,她必须承认哥哥说的在理。只是哥哥已经不知不觉的和胡里安说起一样的话……她心中的痛楚竟是无法言说的。她本想找哥哥证明些什么,但是却证明了那个苏若。 不知道她在沉思什么,胡里安安慰着:“不要想太多了,苔丝,明天我们一起出手打赢这场仗,以后我们一起统治戴莫斯,只要我们兄妹联手,再也没有人敢打戴莫斯的主意。” 惨然笑了笑,苔丝向外走去:“我会打赢这场仗的,但是对于戴莫斯我再也就没有兴趣……哥哥,你说的对,苔丝,也不是从前那个苔丝了。” 看着她的背影,胡里安心中一阵难过——苔丝,我何尝不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我们已经注定有缘无份……苔丝,你是在为这个伤心吗?哥哥也是一样啊…… 圣箭放在手边,光华高贵而柔和。 恢复法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念动了圣箭的咒语。这些日子来,那串咒语就像烙铁烙在心头一样,一遍遍地重温。 米夏亲手设下的封印被打开了,通向灵界的奇异光门出现在她面前,伴随着光门出现的,是一幅弓箭。 看上去似乎是纯金的质地,却是无比坚硬。传说中的圣箭是用龙骨制造,箭矢却是在圣银中炼出来的。这是必杀之箭,箭镞所指向的地方,即使是神,也无法逃避。 这是米夏的箭,米夏,那个天地间唯一的天使,带着他的微笑和无止境的关爱离去,却留下了这一幅弓箭,也留下了一个使命。他如此的信赖自己,将这代表弓弩手的荣誉的圣箭留给了她,他是相信她会做出些什么来的——她也一定会做出些什么。 但是,如果米夏知道明天她将会把这枝箭射向他亲爱的哥哥,又会怎么想? 对不起啊……可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要斐迪南活着,戴莫斯就处在倾覆的危机之中……米夏,原谅我,我没法子选择了,我会为你和你哥哥报仇的,我保证……苔丝泪眼已是盈盈。 一遍又一遍的拉开弓,重复着说过了几十遍的话,好象在向谁保证着什么。 苔丝将箭头瞄准了远远的宫墙,好象那里就是斐迪南的心脏…… 离这里两百里远的斐迪南的军帐,也是灯火通明。 虽然凤翼不在,但是由于斐迪南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三路军团领军的大将,个个是可用之材。在行兵部署上,几乎没有什么掣肘的地方。天衣无缝的战斗,斐迪南亲自把命令下达到每一个指挥官手中,才坐在锦榻上,稍事休息。 绝对的服从——每一张面孔都是绝对的服从,甚至还有些景仰。这多少令斐迪南感觉到了厌烦,他开始怀念凤翼,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年轻人,总是可以在关键时刻发表自己的意见,总是可以放心的将半壁江山交到他的手里。 又要习惯孤单了吗?斐迪南扪心自问,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袭上心来。 米夏、凤翼……他的身边为什么注定没有人留下来? “陛下”,侍卫在一边谨慎的提醒,“休息一会儿吧,很快就要天亮了。” 斐迪南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吩咐道:“再过一会儿,你就去把他们喊醒。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就进军!”背后的伤口还在剧烈的疼痛着,斐迪南索性用力挤压了一下那块肌肉,强烈的痛楚一下刺痛了他有些麻木的神经——明天,将是最后的战役,容不得半点马虎。强大的动力流进他的每一条神经,斐迪南霍然站起,疲劳与伤痛被扔进了帕拉力巴河,流入大海之中。 这将是我战斗生涯中最光辉的一笔,会永远被艾尼高的历史记住!斐迪南对镜子里的自己喊着:“斐迪南,打起精神,可不能失败啊!” 镜子里的他,神采奕奕,眼睛里是渴望与攫取的无尽光芒。依然是那个斐迪南,打不死的斐迪南,永不失败…… 夜依然很深,今夜的天气倒是特别的好,可以看得见星空。 肆虐的风卷着沙粒,劈劈啪啪的打在帐篷上和战马的铁甲上,在空旷的夜晚引起了极大的回响。 哨兵们标枪一般站在大营的门口,站着,虽然是在血色沙漠的寒夜里站着,毕竟还是幸福的,至少可以想想家乡的小溪,想想明天就不一定看得见的明媚阳光。 每一个军人在大战前夕应该都或多或少的想起了心中一段柔柔的光阴,或是一个温存的女子,或是一个娇笑的孩儿……他们实在出生入死太多次,也正是因为一次又一次从长矛和砍刀下捡回一条命,才更知道活着的不易。 今夜,帐篷里没有粗鄙的笑话,没有熊熊的篝火,没有酒,甚至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六十万戴莫斯人就在百里之遥处等着决战,六十万!他们有几个可以活着回到科纳多安享太平? 几个快要燃尽的火堆,火苗竭力的挣扎,每一次风过,火苗都猛的窜高一次,厚厚的灰烬压着火苗,只在灰烬中还残留着半明的枯枝。 风,带着特殊的腥味。那是马匹的便溲味,男人们呼吸的热气和刀枪被磨亮的搀着水的铁锈味。让人又是压抑,又是难以忍受的有些骚动,似乎可以感觉的到自从远古便传下的征服和战斗的yu望。 接近凌晨,风莫名的大了。忽然一阵风过,几乎熄灭了所有将息的火堆,帐篷被吹得向一侧用力倾斜,迎风的那一面陷下了深深的凹窝。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重的牛皮鼓响了起来,营哨上的指挥官们一个嗓门的吆喝: “集合——” 斐迪南早已披挂停当,在众将官的簇拥下走出了帝王的大帐——战士们已列好了队伍,夜不解甲,马不卸鞍,军队的命令一向是被不打折扣的执行的。 斐迪南走到三军阵前,“创”的抽出了宝剑,大声命令着: “科纳多的男人们,我,斐迪南,在此命令你们,向着我的剑指引的方向——冲锋!今天,我们要让戴莫斯这个国家在版图消失,从此以后,艾尼高大陆上,只有我们科纳多人!听见了没有?” 战士们热血贲张,情不自禁地在寒风里挺直了胸膛,七十二万人,从将官到最低等的士兵,用一个声音在高叫: “是!” 那样的怒吼声,连血色沙漠都为之震动。狂风几乎在刹那间停止了。 斐迪南满意的点头,发令道:“上马!” 齐刷刷的上马声,由于人多,竟是在黑夜中惊起沉重的一响。 斐迪南微微一笑——这是他的士兵,是他所有自信的根基。翻身上马,科纳多人出发了,山崩地裂一样的马蹄声踏碎了所有魔界的安宁。 一百里外,凤翼的瞳孔忽然收缩,一字字地说:“天亮了,苏若,他们来了!” act 17 神曲 斐迪南的两路主力先头部队如两股钢刀,径直向戴莫斯的队伍插去,而这两股先头部队又一左一右对胡里安的亲兵部队进行包围。 这种大突进、小包抄的纵深策略,一向是斐迪南特别喜欢的,他自己长驱直入,已挑上了胡里安。 凤翼简短的说:“苏若,我去吸引他们俩,你趁机偷袭,制住斐迪南,记住,只有抓活的,科纳多人才可能被制住。”他右手一探,将昨天插在地里的“和平之剑”拔了出来,向战场中掠去。 苏若心中一震,那年轻人决绝的背影似乎写满了不归的决心——他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以一对二。苏若开始凝聚自己地力量,制住斐迪南,哪里是一句话的事情?这一击,必须成功! 胡里安心剑合一,使出了“符阵”,这是传说中的帝王rubol在战争后期创下的招数,是一种已经走火入魔的剑法,爆炸的剑光从“幻灭之眼”裂开,又幻化出无数小的光圈,每个光圈都藏着致命的招数;斐迪南冷冷一笑,也使出了他的杀手锏“幻杀”,这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魔法,将剑法和魔法融为一体,也是将全身力气凝聚在一招里,杀敌于一式。 他们俩的招数都已经是摆出了玉石俱焚的架势,全是伤敌不成便要伤己的招数。 黑魔血剑和幻灭之眼都是上古的神器,如今在这两个出类拔萃的剑手手里,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只是这两种神兵都是以凶残邪恶之气为源泉,伤敌不成,就等于自杀。 你死或是我亡,没有第三种答案。 两道极其霸烈的力量一旦冲撞,这场战役的真正胜利也就定了下来。 就在双剑相交的刹那,另一道白光加入了战群。剑光自下而上的一挑,居然将两柄剑一齐挑开。 凤翼!居然是凤翼!他站在那里,身上的铠甲已被剑气全部撕裂,露出结实健美的胸膛,死死咬着牙,手中的和平之剑发出夺目的光芒。 斐迪南和胡里安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的招数,他们都满打算将对方立毙剑下,几乎全无保留——而凤翼,他怎么可能都接下来?接下来之后,又怎么可能好好站在那里? 尤其是斐迪南,简直无法想象他使用了二十年的和平之剑一旦到了凤翼手上,居然威力无穷,似乎不在他的黑魔血剑之下。 传说和平之神由于担心混沌、战争、私欲的世界而将自己的灵魂在作剑的时候融了进去。 “如果不是信任我,并且不是为了和平的人是无法得到力量的。”伴着这句话,和平之剑从hellmarsh的湖-gares中升起。 这把剑在科纳多兵器谱上排名第六,虽然极其珍贵,但不过是锋锐的宝剑罢了……而现在它在闪烁着什么样的光? “两位陛下,来吧”,头盔也不知摔倒哪里去了,凤翼斜握着剑,黑色的长发飞舞,“这场打斗,怎么能少了我呢?” “好!”斐迪南双足一顿,已经离鞍。胡里安也跳了下来,三个人战成一团。 三个人一旦动手,便滞涩了太多,每一招都被牵制,斐迪南和胡里安多半是向对方招呼,凤翼却是见缝插针引开他们的攻击。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大半招式竟向他压了过来。 胡里安又是一剑劈下,凤翼剑尖点在他的剑锋上,向一边一带,正和斐迪南双剑相交,说时迟那时快,凤翼手腕一翻压在两柄剑之上。三股剑气绞成一团,一时谁也抽不开手来,凤翼嘶声吼道:“苏若——动手啊!” 刚才的硬接实在已伤了他的内脏,这一声大吼,鲜血随之喷出,溅在和平之剑上,和平之剑的白光顿时大盛,竟将两把剑都向下压了一压。 苏若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看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即向战场飞去。双手蓄满力道,满打算将斐迪南一招制住。 一种强烈的直觉逼得她匆忙中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红衣的苔丝公主面如寒霜,已拉开了圣箭。和苏若一样,她等待这个机会,也很久了。 “苔丝!不行!”苏若惊恐地大叫,但是苔丝的箭已射出,圣箭带起一道金色的火光,已不可阻挡的威力向斐迪南飞去。 没有经过任何思索,苏若在半空中一拧身子,迎上了圣箭,她单手刚刚接下剑,一股强力便穿透了她的手掌,圣箭从她的掌中划过,直刺入胸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苏若的身体依然被圣箭带着向后飞去,依然是指向斐迪南。 但是就是这一顿,凤翼已经放开了手中的剑。 苏若的身体流星般扑到,三个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起伸手,三股力道合一,将那圣箭挡了一挡。斐迪南还没收回招式,苏若的身躯已飞入他怀中,余力犹存,带的他向后直摔过去。 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居然要用三个人的合力和苏若的……牺牲才挡得住。 那一箭虽然是从右胸插入,但是几乎整个胸膛都已经碎裂,斐迪南抱着这个女子——这个在最终时刻还是不惜为自己挡下一箭的女孩子,只觉得心都冷了。 百万大军的厮杀,一刹那间变成了心外的聒噪,他的眼中只有那个风华绝代的女神,她的元气在迅速溢出体外,面容在瞬间枯萎。 “停手!”凤翼第一个反映过来,向着混战中的士兵们大叫。 斐迪南和胡里安对望一眼,一起喊着:“住手!” 三个人的声音在混乱中传到了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两国君主同时下令,兵随将令,战场上的厮杀慢慢停了下来。虽然仅仅是片刻,早已尸横遍野,残旗断刃,受伤的士兵和四分五裂的尸体随处可见。 苔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奔到苏若身边,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苏若转过头,轻轻拉住她的手,苔丝只觉得一股热力涌入自己体内,她知道,那是苏若的法力。 苏若已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她,眼神中无尽期盼…… 苔丝用力点着头,泪流满面,竟也说不出话来。两个女人只是死死握着手,彼此心中已是明了。 “神……”苏若转过眼睛,看着斐迪南,好熟悉的俊美的脸庞,好熟悉的深邃的蓝眼睛,那是她第一次见过的男子,她的第一个笑容,第一个吻,全都献给了他。 她想问他,是不是爱着自己……上次是不是在说谎? 她想说的太多,但鲜血堵住了喉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神的……”她努力了一下,却是大团的血块喷了出来。 苔丝拉着她的手:“你说什么?神的诅咒?” 苏若微微笑了一下,眼神里最后一丝生意也已消退,纯黑的眸子木然望向天空…… 苏若,你走吧……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拜鲁神殿的女祭司,再也不是女神…… 你必将为你的渎神付出代价! 没有人看见,她将最后一滴泪流在心里。 ——你必将为你的渎神付出代价! 这是神的诅咒,背负了万年,至今终于应验。 “你混蛋!”苔丝忍无可忍的指着斐迪南大哭:“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爱她?你看不见她就是要等你一句话的吗?她……她为了你被赶出拜鲁神殿,你凭什么这样对她?”她再也说不下去,这一箭,是她亲手射出去的,是她杀死了这个圣洁的女子,痴情的祭司,苏若那么安详地躺在情人的臂弯里,好象已经偿还了她的罪,只是这个本应属于天国的女子,却要倒在尘世的污浊中,睁着一双闭不上的眼睛。 神哪! 你究竟要怎样捉弄这些人间的人们? 你诅咒了苏若,你遗弃了我, 这块大陆至今还在神谴中挣扎,成为人间的地狱。 斐迪南好象什么也听不见,“她是为了你……才被赶出拜鲁神殿的”,苔丝撕心裂肺的哭喊好象还在耳边。他不是一个会爱的人,但是直到这女孩子死在自己怀里,才发现心已不完整——他是爱她的么?如果爱她,为什么一直不肯收起冷淡的眼神? 斐迪南,你实在骄傲,你不肯承认心里已经有了她的影子。可是现在,你连心都已掏空。 苏若身躯已经变得冰冷,她的身子一向冷冰冰的,现在更是宛如透明,闪着玉石的光芒。冷冷的微笑,看着天空,苏若女祭司,她至死也没有得到斐迪南的一句表白。 一边的胡里安心中也是酸楚,但是却觉得一切还是斐迪南的错,他抽出剑,直指着斐迪南的眼睛,喝道:“拔你的剑,斐迪南,我们做个了结。” 斐迪南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若,“有种你动手好了。” 胡里安大怒,一剑劈了下去,一边的凤翼却是大惊,知道斐迪南虽然不露悲痛,但心里痛苦恐怕已经到了极限,这一剑恐怕万万是挡不住,手中剑一挡,替他接下了这一招。这一剑接的苦不堪言,胸口又是大痛,血气翻涌,若不是强自撑着,就要摔倒。 斐迪南不再理会他们,抱起苏若的身子,转身就走。 胡里安哪里受得了他这般轻蔑,跟着就追,凤翼两步走上,又拦住他。胡里安怒极大叫:“凤翼!你诚心卫护他,是不是?” 凤翼脸色已是惨白,摇了摇头:“陛下,我求你……再给他一天,至少让他埋了苏若。” 胡里安站在那里,依然犹豫。 凤翼一咬牙,跪在他面前:“陛下!” 苔丝拉了拉胡里安:“哥哥……你要我也求你吗?” 胡里安长叹了一口气,也转身离去。 凤翼大喜,连忙起身,对科纳多军队大声号令:“三军听令,即刻——”一口鲜血狂喷,凤翼实在已经到了极限,身子硬生生摔在地上。 苔丝大惊,苏若已经去了,如果连凤翼都撒手……难道凭她一人之力可以改变命运的轨迹? 凤翼僵直地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也不知是死是活,适才的那两剑实在太重,几乎当场便要倒地,撑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米夏,苏若,凤翼……他们一个个倒下,苔丝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和平,这块大陆究竟怎么样才能远离兵火?米夏的死已经让她背负了太重的罪,而苏若又……苔丝忽然理解了凤翼怎么会这么从容就死,无可逃避的时候,牺牲也是一种幸福吧,至少可以从旋涡中彻底解脱。 体内的那股热流在奔涌,这是苔丝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奇妙感觉,似乎是酒醉后的眩晕,新生的力量渐渐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 一阵眩晕,苔丝似乎看见了远处有一个白影,依稀有些象苏若。那女子的身影好生模糊,朦朦胧胧只能看见一个大概。两条手臂举向苍天,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我的剑指向的地方, 只允许有顺从…… 我的火燃烧的地方, 只允许有灭亡……” 体内玄妙的力量在指引着苔丝,她站起身,一步步向着白影走去……她每走一步,白影似乎就远了一些,好象永远也不可能达到。 “苏若……”苔丝想起了米夏的幽灵,或许苏若在显灵告诉她些什么,“是你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白影消失了,好像是眼中的阴翳,永远不知道它确切的位置。苔丝一阵眩晕不知是幻境还是真实。苏若究竟要告诉她什么? 她一句句品味着那四句话:“我的剑指向的地方,只允许有顺从……我的火燃烧的地方,只允许有灭亡……” 比斐迪南口气还大啊,苔丝忍不住笑了笑,忽然她的笑容完全僵硬在嘴角——那是冰岚女神啊! 苏若,她说过离开了拜鲁神殿,就注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女神再也不可能归位了。这是她在提醒自己么?体内的热流在流淌,似乎在寻找宣泄的出口。脑子里各种幻象联成一片,似乎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一起苏醒过来。 在遥远的古代,连年的征战,血流成河。 人的矛头终于不恭敬的指向了神…… 白衣的女神手持法杖,周围燃烧着焚尽三界的地狱之火…… 科纳多的守护神在瑟瑟发抖…… 被神封印了亿万年的魔物们纷纷苏醒, 冰岚女神终于跪在主神的面前忏悔,要以此生的力量收复这些魔物,还艾尼高大陆以和平。回复她女神的位子…… 远处,那团白光又一次闪烁,苔丝脚步踉跄地走了过去,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枝法杖,剔透美丽,一双精灵的翅膀在杖头展翅欲飞,绿玉的杖身——苔丝身为戴莫斯的法师,看见它,当即大喊了起来:“精灵羽翼!” 精灵羽翼,法师使用的最高级别的法杖,代表着光与正义。那一刻,苔丝心中似乎有了感应,苏若交给她的不仅仅是女祭司的法力,还有冰岚女神未尽的使命。 心中渐渐空明,苔丝毅然抱起了凤翼,向斐迪南的营帐走去,她要再做一次努力,如果还是不行,她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躲开了哨兵的视线,苔丝毫不费力地闪进了斐迪南的军帐,可是悄无声息走入军帐的她,却惊呆了。 斐迪南满脸的泪水,胸膛不住的起伏,正抽噎的,轻轻的吻向苏若的嘴唇。她的嘴唇已经变成青色,一双眼睛犹自不屈地睁着,“苏若,原谅我……”斐迪南紧紧抱着心中的女神,哪里还有平日潇洒如风的样子? 难道只有在没有人的重重帏幕之下,他才能直面自己的心? 我遇见了一个太爱我的女神,但是我居然不会珍惜,斐迪南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苏若苍白的脸上,“我,我爱你……苏若,我从在拜鲁神殿的时候就开始爱你,只是我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可以拥有你。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是我一直视为理所当然,直到我知道你背负的罪恶……苏若,你这样的女孩子也有罪,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公道?”说到最后,斐迪南的哭腔里已经夹杂了一丝愤恨。 “斐迪南,你不能这样。”苔丝看了半天,明知道窥人隐私大是不该,还是幽幽说:“你爱她,就应该完成她的心愿。” 斐迪南略微回过头,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凶狠,“谁让你进来的?” “没有人”,苔丝低头:“我……我是想来劝你,回科纳多吧——” 斐迪南回手,黑魔血剑已在掌中,冷冷看着她:“你心里要杀的是我,手上杀的是苏若,苔丝公主,你以为我应该听你的么?” “你难道没有追杀过她?”苔丝抬起头对抗:“难道苏若的死对你没有触动?” “唯一的触动就是”,斐迪南高傲的回答:“最好不要让你们这些戴莫斯人活下去,不然总有一天会杀了我的!苔丝,苏若都死了,你以为我还会害怕什么神谴不成?”他的剑向门口一指:“请你出去,凤翼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他!” 苔丝碰了个极硬的钉子,无可奈何,只得离开。 斐迪南目送她的背影,若说苏若死了他都没有触动,自然是欺人之谈,但是,他即使有什么触动,又怎么会愿意对苔丝说?他这一生,还从没有“倾诉”过,从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他面前讲什么道理,何况是一个女人? 可是他心里真的已失落了太多,一个念头时不时绕出来刺痛他一贯以为正确的思想:真的应该统一这块大陆么?即使统一这块大陆,难道自己就可以不朽?是不是有一种冥冥的力量在嘲笑这一切? 不去想了,让那些巫师们去探讨战争的意义吧,明天要打起精神决战,为了科纳多的弟兄,只许赢不许败。 白天的一场遭遇,科纳多这一方的死伤在六千人以上,戴莫斯也只多不少,两方的士兵们忙着搬运死尸,伤兵的叫喊撕裂了夜的宁静。连着两次半途停下,士气受到极大的损伤,每个人心头都压着重重的石头,这真是最气闷的一场战争。 回到了戴莫斯行宫之中的苔丝,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胡里安。 “哥哥?”她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之火,“有事么?” 胡里安低头:“苔丝,打完这场仗你有什么打算?” “打完仗?”苔丝皱了一下眉毛,哥哥并不知道,这场仗已经没有“打完”的一天了。 胡里安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青铜面具,“苔丝,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我和斐迪南动手一点把握也没有,我怕自己就这样死了,就再也没有跟你说话的机会。今天我看见苏若,我才觉得,人不能瞒着自己。” 苔丝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胡里安走上前一步:“我若是战死,你就是戴莫斯的女王,其实我知道明天多半是我和斐迪南同归于尽,那小子,打起来也不要命。苔丝,你答应我……” 原来是说这个,苔丝眼中明显划过了一丝失望,胡里安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伸手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苔丝,我爱你……但是我不能……” 苔丝缓慢而坚决的抽出手来,哥哥,他已经不了解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曾经留下另一个影子。而那个影子已完完全全地改变了她。 对着胡里安摇了摇头,苔丝转身要离去。 “苔丝”,胡里安从身后抱住了她,青铜面具因为体温变得暖乎乎的,“你真的以为我未卜先知?我的队伍之所以在这里,是想要去救你啊,我不能让你做斐迪南的皇后,你即使不和我在一起,也要幸福。” 在他怀里的苔丝浑身一颤,但还是分开了胡里安的双臂,毅然的向外走去。 哥哥,我也已经不能幸福了……原谅我。 苔丝的泪水忍不住洒落尘埃。 act 18 地狱之火 再漫长的道路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当斐迪南和胡里安又一次相遇的时候,两个人都平静了很多。 他们为了站在这里,实在失去了太多。两个孤独的男人对望彼此,对他们的老对手有了几分尊敬。 胡里安一分一分地拔出了“幻灭之眼”,随手划过,在空中带起一阵鬼哭般得呼啸。“斐迪南”,他静静说:“还是我们俩先做个了结吧。” 斐迪南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印信,递给斯德元帅,大声宣布:“我若战死,踏平科纳多,将帝位传给凤翼。”不再理会斯德惊异的目光,只是打马上前,黑魔血剑已在掌中。 这是他们第几次的单打独斗?谁也说不准,反正这回动手,倒不象昨天一样杀红了眼睛,只是各自施展生平绝学,要打出个胜负来。 幻灭之眼在胡里安周身旋转,气流愈来愈强,“呀”,他狂吼一声,剑立劈而下,那是“星阵”,本是斧系的招式,却被他用这轻灵的长剑使了出来。星阵若是用巨斧施展,是可以将人劈成几半的招数,斐迪南侧身,中立之镜一举,接下了这招。 胡里安早藏变式在后,剑走平锋,由于此剑中间留有一条缝隙,空气阻力变得很小,施展开来,比寻常的剑更快上数倍。平平斜过,剑已改劈为剁,手腕向前一送,以后剑刃制敌。斐迪南折腰刚闪,胡里安第三式又到,竟又变回了“星阵”的招数,凌空砍下。 这一回斐迪南无处可挡,左胸空门已开,他咬牙身子向后直飞出去,胡里安那开碑裂石的一剑正剁在战马鞍上,竟活活将战马砍成两节。 那是一匹千里挑一的好马,身子被劈开,犹自向前腾越一步,这才倒下,前蹄兀自一伸一伸的,嘶声哀嚎。 斐迪南看也不看那马,只对胡里安赞道:“好剑法,能将战士斧系招数和剑系招数这样融合为一,胡里安,你不愧是当今第一战士啊。” 不等胡里安回答,斐迪南一轮快剑已强攻出手,他本来就在灵活上胜了胡里安一筹,马战本非所长,这一轮快攻,胡里安上下掣肘。斐迪南左手一送,中立之镜撞在胡里安剑上,右手剑已从左肋下向上斜挑。 胡里安迫的无法,只得一偏身离了马鞍,斐迪南杀的兴起,一剑斩下,也将他的战马断为两截。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斐迪南本来就决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略输一分。 两具马尸,分为四段马上的骑士誓死相博。 他们一落在地上,手法更灵活,招式也使得更加淋漓尽致。 斐迪南的剑如回雪流风,千光万色,心中的怨毒被黑魔血剑发挥的淋漓尽致。胡里安的剑如狂风巨雷,千山险峰,剑剑重手,似乎不给留下喘息之力。 斐迪南知道,自己背伤未愈,左臂的旧伤也时不时发作一二,精神气力更是不如胡里安,若是想取胜,便只有速战速决,拖的越久,危险就越大。 眼看胡里安又一剑刺来,斐迪南手上盾牌用力一挡,震开此剑,但是手上气力不断,将盾牌向前直送出去,那面盾牌斜斜挥出,一柄剑其实难当,更何况来的又太过突兀,胡里安急闪之下,还是被打的向后连退几步——刷刷刷,斐迪南三剑连出,一剑跟着一剑,一剑咬着一剑,他知道凭一次偷袭想杀胡里安诚属不易,三剑竟然都是向胡里安持剑的臂弯而发。一个躲闪不及,胡里安只得撒手——若不撒手,只怕这条胳膊就废了。 斐迪南以剑挑剑,在空中旋转一圈,那柄“幻灭之眼”带着凄厉的呼啸向身后飞去。 他只是丢了一面盾牌,比起胡里安手无寸铁,实在已稳占上风。 科纳多军队中有人得意跃出,捡了那柄剑,科纳多军队中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胡里安面色铁青,手上失了兵刃,别说斐迪南就在那里决不容他去捡,即使捡回来颜面何存? 他左右一招,军队里当即有人抛出剑来,胡里安接下此剑,也不沾手,直接已飞剑向斐迪南掷了过去,斐迪南闪身之际,胡里安已将地上的“中立之镜”抄在手上,身子急速旋转,便是“飓风”的招式。 偌大的盾牌,加上旋转之势,斐迪南刚一格开,右臂就被撞了一下,连连后退。 这一下反败为胜,戴莫斯的军人们也大声叫起好来。 斐迪南深悔自己不该托大不去捡回盾牌,如今平白送了敌人一样利器。 他身子一转,一跃上半空,胡里安跟着也跃上半空。这一回,胡里安手里使出全是巨斧的招数,盾牌左劈右打,虎虎生风。 斐迪南半空一个转身,破云龙般直刺过来,胡里安大吼一声,跟着迎了上去。 两个人从马上打到地上,又从地上转到空中,这场打斗实在惊心动魄。 胡里安不闪不让,两样兵器立即撞在一起,斐迪南的剑已刺在胡里安左肩上,趁势一送,胡里安一条左臂竟被砍了下来。 而那面盾牌也结结实实撞在斐迪南胸口,胡里安何等神力?斐迪南的一套防护全被打破,胸口肋骨喀喇断了两根。 二人一起落在地上,都疼的浑身是汗,却屹立不倒。眼神中依然是杀机无限,存心要你死我活方才罢休。 只是两方将士哪里能看着自己皇帝这样拼杀?不知谁挑了一个头,身后的百万大军开始冲锋了。 “都给我住手!”一道红光闪过,在两边军队之间划下一条鸿沟。噌的一声,万丈的火焰升腾而起,在双方之间筑起一道火墙。 这样的法术早就突破了人类的极限,斐迪南和胡里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什么火?耀眼的红,阴沉的黑,夹杂着刺目的光芒,似乎被埋藏了数千年。无休止的燃烧。斐迪南和胡里安被隔在火墙两边,斐迪南略一咬牙,一剑向火墙挑去,噌的火苗一闪,他手里的“黑魔血剑”竟然烧了起来,眨眼间便消失了。 连上古神器都要烧毁……这是,斐迪南眼睛开始发直了,这是地狱之火啊!是谁,居然将它们放了出来。 犹烧在艾尼高大陆记忆中的那场地狱之火,燃尽了三界众生,燃遍了整个大陆,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怎么又一次燃烧了? 火焰的正中,一道火柱直入云霄,火焰的顶端,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双手举向天空,喃喃地念动古老的咒语。 “我的剑指向的地方, 只允许有顺从…… 我的火燃烧的地方, 只允许有灭亡……” 苔丝的声音变得冰冷生硬:“放下你们的武器,放下你们心中的杀戮,地狱之火已经点燃,很快就要燃尽一切的邪恶和黑暗……站在这里等待,你们无处可逃。” 站得最近的斐迪南和胡里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火舌包围了,他们的铠甲在瞬间被烧尽,但甚至连头发和眉毛也没有燃烧。 两个人都是铁打的汉子,但这样的痛楚还是让他们嘶声惨叫了起来。 “不许靠近!”苔丝强自按捺心中的不忍,命令:“他们之后就是你们!” 火焰中,胡里安的青铜面具被烧了干净,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他翻滚着,惨叫着,撕扯着身上的衣衫,“苔丝……你杀了我啊……我受不了!”他大喊,那是燃烧一切邪恶的火焰,胡里安在火中,看不见火苗,却能看见父亲的鲜血,无数的尸骨和妹妹的背影,压抑在心底的噩梦在一刹那翻涌上来,所有的背叛和屈辱似乎在他心里燃烧。 苔丝再也忍不住,落在他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一句一句说着:“哥哥,你想想我们小时候玩耍的花园……不要害怕,地狱之火只会在邪恶之上燃烧,抛开那一切,你就会获得重生。” “小时候?”胡里安勉强睁开眼睛,苔丝正泪眼朦朦的看着他,“没有战争了,什么也没有……”一滴滴的泪水落在他脸上,清凉如甘露。 心中的残虐似乎真的随着苔丝的泪水慢慢流去,胡里安勉强拉住苔丝的手:“苔丝,我明白你的意思,哥哥恐怕熬不过地狱之火,既然你继承了冰岚女神的力量,就把和平赐给……这块大陆吧。” 他丑陋的脸上,也已满是泪水,泪水流了下来,火焰奇迹般得熄灭了。 苔丝微微一笑:“哥哥……”把手伸给了他,胡里安还没有明白过来,好半天才顿悟,一把拉着苔丝的手,站起了身子。 “哥哥”,苔丝惊喜地喊了一声,紧紧抱住了他。 胡里安又是感动又是茫然,只是轻声喊:“妹妹……他怎么办?” 回过头,斐迪南依旧在火里挣扎着。 他不是胡里安,胡里安心中邪恶的种子只是在突遭惨变的时候才埋下的,但斐迪南却是从小到大都充满了野心和征服欲。 苔丝摇头:“他的灵魂快要烧着了,我帮不了他。” 一个白影从她身边掠过,走入了斐迪南的火堆,苔丝惊叫起来:“苏若你疯了,你是幽灵啊!一定会被带入地狱的!” 苏若静静地站在火堆里,洁白无暇如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斐迪南吃力地睁开眼睛,苏若看着他被痛苦折磨地几乎扭曲的脸,伸开了双臂,在烈焰中,抱住了他。 斐迪南再也不顾,也回手紧紧抱住苏若,两个人在火焰中旁若无人的拥抱,苏若满脸的泪痕,眼神无尽的温柔和沉静,她轻轻地,轻轻的,吻上了斐迪南满是血污的嘴唇。 ——上一个吻是什么时候了?那一个吻断送了她的生命,而这一回,她决意断送自己的灵魂。 “告诉我你爱我……”苏若嗫嚅着。 斐迪南的泪水奔涌,手里的苏若丝毫没有形体,完全是一个虚空,“我爱你,苏若……我爱你,我魂里梦里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一边的苔丝泪水也是盈眶——她或许也想起了一件往事,想到了同样洁白的天使,同样绝望的拥抱。 “斐迪南,我在这里,你还觉得痛吗?”火焰舔着苏若秀丽的脸庞,衬的她虽在身边,却似乎很遥远。 “当然不”,斐迪南低头,“只要你在我身边,不要说在地狱之火里,就算在地狱里我也不会痛的。” 苔丝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当地狱之火不在灼烧他的时候,就是火焰要回到地狱,交出自己捕获的邪恶,魔鬼和幽灵的时候。 火焰迅速退下了,比燃烧似乎还要快,在地面一闪便消失,连同苏若的身躯。 斐迪南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一下跪倒在地上,用力的挖着泥土,忽然抬起头,对着苔丝大喊:“苏若呢?我的苏若呢?她明明来过这里,我告诉她我爱她……她人呢?” 看着苔丝的泪水,斐迪南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嘶吼:“那火……那鬼火,是去哪里的?” 苔丝哽咽:“斐迪南……那是地狱之火啊!” 地狱之火!那个女神,她本应飞向天国的,苏若……若是连苏若都要下地狱,那么还有谁配的上享受幸福? 苔丝无语,她不想再激起斐迪南的怒火——那是神的诅咒,这个诅咒早在四千年前就存在了,苏若……她走得时候,应该是快乐的吧?为了这火焰燃起,更为了她的心上人离开这火焰,她宁愿下地狱。 因为她知道,天国很快就要降临人间。 不能再耽搁下去,苔丝走入火焰正中,举起了手里的“精灵羽翼”,大声命令:“地狱之火啊,按照我的命令燃烧吧,把这块大陆上一切邪恶打扫干净,即使要用我们的全部泪水去洗刷它……你燃烧!燃烧!燃烧吧!” 火墙猛地爆炸,变成了一片火海,所有的人都被卷进火海里,挣扎着,嘶喊着。 苔丝猛地跪下,喃喃地念起了祈祷文——抛弃你们心中的邪恶,天国,已经不远了。 地狱之火并没有停止,它继续肆虐着,席卷了整个艾尼高,从戴莫斯到科纳多,从血色沙漠到黑暗沼泽,燃尽一切的烈火没有露过一个角色。 岩石的缝隙中,深深的地下,古老的木屋里,幽暗的城堡,所有的生灵都在嘶喊着,它们的生活又一次被骤然打断。 天空变得一片火红,火红的霹雳在撕扯着宇宙,无论沙漠还是绿洲,国都还是原野,全被拢入那触目惊心的血红里,火焰的最终指向赫然是拜鲁神殿。 你们看啊!苔丝的圣杖在火焰中划过—— 那一场诸神战争中,两个国家的人在攻击,魔族和精灵族先后加入,最后加入的是两个守护神。 尸横遍野,死人的鲜血染红了沙漠,染黑了沼泽,战争狂人们终于倒下,冰岚女神一怒之下点燃了地狱之火,在火焰中,所有残暴的,贪婪的,恶毒的,都死去了,连同大部分的精灵和魔鬼。 神震怒了,这样的杀戒,足以使冰岚女神背负永生的罪恶。 神厌恶的看着这个世界,发下了他的诅咒,他诅咒一切的繁荣和美丽,爱情消失了,文化沦丧了,一批批的魔物诞生,而死去人的怨气结成了幽灵的世界。 生人聚居之外,就是无头骑士,腐尸骑士,魔鬼家族的天下…… 没有生长,森林变成了荒漠,到处都是火山,熔浆在流淌。昔日以伐木业为荣耀的戴莫斯破坏更为严重。四季都是裹着砂砾的风,生命变得日益低贱,而曾经繁荣的文明也变成了史前的。文字只能被巫师所掌握,传授给贵族。 苔丝回过头:“斐迪南,你还要统一吗?” 斐迪南低头,笑了笑。 他仅仅是一个“人”,在有神的秩序统治之下,至高无上的霸业仅仅是幻想。 那样的幻象,让无数人心中的戾气渐渐散去,苔丝的祈祷文的声音渐渐盖过了惨叫声: 我以神的名义宽恕你们。 愿你们学会谦卑, 在真神面前低下你们自以为是的狂傲的头颅。 我以神的名义祝福你们。 愿你们在尘世享受幸福, 死后的灵魂在天国获得永生…… 第一个人站了起来,接着是一千、一万个……终于挣脱了地狱之火的煎熬。 苔丝举起手,祈祷的声音如暮鼓晨钟,一声一声的散远……传进每一个受苦的人的耳朵里。 魔物,怨气,幽灵随着地狱之火涌向了最终的归宿——拜鲁神殿。 苔丝微微一笑,身形也消失了。 “她去哪里了?”胡里安皱眉。 斐迪南斩钉截铁地回答:“拜鲁神殿……我们走!” “等一等……”身后另一个人跑了过来:“我们一起去!” 凤翼——这场地狱之火连沉睡万年的幽灵也会惊醒,何况是他? 他们三个互相看了看,终于彼此微笑。这个微笑的代价实在太大,来的也太晚。 拜鲁神殿,神和人的交点,所有恩怨聚集的地方。它的大门终于又打开了,里面变成了炼狱,火焰似乎享受了一餐饕餮美食,这里本来就是魔物的大本营。 苔丝面带悲悯,看着这一切,这又是一次杀孽吧?不知比起冰岚女神那次如何。 圣杖上爆发出万丈光芒,“尘归尘,土归土!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无数小门一起打开,千万年不得释放的怨灵在飞舞和挣扎,斐迪南想起了上次遇见的那些亡灵,心中竟是一震——这块大陆,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如果没有这次洗礼,人的命运还真是很难说。 火焰渐渐熄灭了,所有的声音归于沉寂,拜鲁神殿空空荡荡,只有长明的圣火发出一轮一轮昏黄的光芒。 “哥哥……”苔丝忽然回过头,紧紧抱着胡里安。 胡里安拍着她的后背:“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没事了?”苔丝抬起眼睛:“你听,外面的霹雳还没有一刻停下来。神还在诅咒我们。” 她又走到斐迪南身边,竟也拥抱了他:“你是个出色的皇帝,我坚信这一点,答应我和戴莫斯和平相处,其实……是答应苏若。” 凤翼看着她奇怪的举动,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还记得他命运的转折,就是护送公主殿下前往拜鲁神殿……祭祀给神。 看着凤翼的脸色,苔丝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她走过去,依然拥抱了他,“凤翼,你是真正伟大的战士,我从没有这样尊敬过一个人。” 凤翼再也忍不住,大声喝问:“苔丝你要干什么?” 苔丝向着祭坛走了过去,忽然又转过身,“她说,我记得血色沙漠里有一座书冢,埋葬了所有文字和书籍。那一天苏若对我说,这块大陆一定要有自己的文字和书籍,只要有了自己的文化,就算没有神都没关系!你们都是这块大陆的统治者,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 他们都知道血色沙魔有个“书冢”,却不知道苔丝说这个干什么。 苏若摘下墙上的火炬,一个字一个字强调:“记住!有了自己的文化,人就成为神,再也不会有任何诅咒可以击倒我们……记住!”她不知道,自己的语言声调竟然和当初的苏若如出一辙。 现在,即使是胡里安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他踉跄着扑了上去。苔丝随手划下一道光幕,将他们三个隔离在祭坛之外。 偌大的祭坛,令人油然而生一种谦卑感。苔丝虔诚地跪倒,手举着火炬,大声祈祷:“天神啊,原谅我为了一时的私欲,违拗了您的旨意;原谅我为了后人的幸福,又一次点燃了地狱之火;原谅你的子民,在蒙住眼睛的狂傲中活到今天……神哪!收回你的诅咒,赐我们以幸福!” 火炬倾倒,整个祭坛成了一片火海。苔丝美丽的身影在火海中丝毫不动。 胡里安扑在那层光罩上,整个人似乎都已瘫痪,只是在喉咙里嘶哑的念着:“苔丝……我的妹妹……我的……” 火焰又一次映红了祭坛,苔丝没有喊叫,忍受着身体焚烧的巨大痛苦。这个祭祀,已经到了必须完成的一天。尘归尘,土归土,这样的牺牲,对她来说也是最合适的。 火海中,只看得见一个跪着祈祷的女人,很快,那女人慢慢倒地,慢慢消失…… 凤翼一个字没有说,只是从心里有了又一次跪倒的yu望——这一次,他是真正尊敬的向一个人跪拜。 斐迪南却似乎在看着什么——好象火海里还有一个白衣的女子,被不灭的圣火吞噬。“苔丝……苏若……”斐迪南的心似乎也被火焰带走了。 回过头,斐迪南长叹:“你们看……天晴了!” 天晴了,神终于接受了他的祭品,收回了他的诅咒。 一场绵绵的春雨洒向了大地,从地狱之火的洗礼中挣扎过来的人们开始欢呼,寻找早被灰烬掩埋的农具。 艾尼高大陆又一次重生。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后记 天国 位于地狱沼泽大陆南部的“艾高尼”,是一个四方围绕着海和熔岩的封闭地区,”艾高尼”是以地狱沼泽西南部海岸为中心的荒凉地带以及险峻的山脉组成的一个死亡之地,从过去到现在只要是英勇的战士都会经过这里,他们说这里是个令人怀念的故乡,在与神作战的时候,这里也是传说中帝王rubol拼死抵抗的战场,同时这个地方也是人类被神驱逐、留放而饱受苦难和磨炼地带,在陡立的山崖和浓密的松树林组成的山区国家”戴莫斯”与临海而在经济相当发达的“科纳多”之间,南部是一个降雨量极少的草原气候,而北部沼泽地带则具有热带森林气候的区域。在这种沼泽、林场、荒地中根本就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也不适合人类居住,而且,这种贫瘠的沙漠土壤根本就无法耕种,每换一个季节都会出现暴风雨和风沙,是一个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的恶劣地带。 ——《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为了祭拜rebellu等众神,建造了这个地下教堂。在银器时代所完成的这个地下建筑物,其西侧入口为诸神黄昏,东侧入口为哭泣之地,它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地下教堂。从科纳多入口处连接有拜鲁湖,而在戴莫斯入口处,需要越过深不可测的悬崖。中央有祭坛和可以容纳很多人的教堂,两侧为审讯室,关押着违抗神的旨意的罪犯。以中央教堂为中心,除了两个审讯室以外的另外两个方向有通往迷宫的,人们说与教堂主教的密室相连接,但是从未有人进此入口之后活着出来过。教堂的上层和下层有很多不知用于处何的许多秘密室和陷阱。 ——《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 古老的传说中,威武的胡里安王和斐迪南大帝再也没有离开拜鲁神殿,他们终身留在那里,据说是为了陪伴自己心爱的女子——白衣的女祭司苏若和公主苔丝。 他们一起把皇位传给了凤翼,也就是艾尼高帝国的开国大帝,凤翼皇帝。 在《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的记载中,被神诅咒过的艾尼高是个荒芜可怕的不毛之地,但是当神收回了他的诅咒,这片大地开始欣欣向荣,重新萌发出生机。 传说中英俊的斐迪南大帝在拜鲁神殿里写了一整套关于战争的著作,但是临死的那一天,他烧毁了所有的作品,仅仅留下一本关于地理的书,就是《艾尼高大陆地理记》,现在被称为《古艾尼高大陆地理记》,是研究艾尼高大陆历史的最重要文献。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把自己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这已经是历史学家的热衷的悬案。 凤翼大帝终于和平统一了整个艾尼高,实现了无数人的梦想。男人们一旦从刀枪和盔甲下解放出来,立即爆发出无穷大的力量,在短短的二十年里,这里成为了最繁华的一块大陆。 凤翼大帝有两个孩子,一个王子和一个公主,王子取名为米夏,公主取名为苏若,据说是为了纪念那两个有着纯白灵魂的人, 凤翼大帝无疑是历史学家们最感兴趣的人物,他军功出身,少年天才,斡旋于两个国家,并历史的完成了统一的使命。是个典型的平民皇帝,一生留下无数丰功伟绩。 他似乎是历代皇帝中最善于用兵的一个,也是功夫最好的一个。但是他似乎极其厌恶用兵,只保留了足够自卫的一支军队。随着巫师们的渐渐老去和死亡,法术失传了,连剑法也没有留下来。 凤翼大帝一生有三样丰功伟绩,第一就是统一艾尼高大陆,并建国;第二就是领导人民开荒,劳动,建设家园;第三则是大力推行文教,在艾尼高遍设了学校,二十年内,书籍遍布了艾尼高,文化也普及到了全民。 这实在是一件伟大的事情,因为只有从凤翼大帝开始,艾尼高帝国才有了见诸文字的记载,而此前的一切,都只是传说。 斐迪南大帝的出征据考证是却有其事,但是苏若和苔丝的故事却几乎没有人相信,只在小说里流行。真的有神存在过吗?真的有幽灵和魔鬼吗?恐怕已经没有人相信,至少书上说:没有。 拜鲁神殿依然屹立不倒,数万年前的人们怎么可能建起这样的宫殿?难道真的有史前文明存在过? 无论如何,它现在只是艾尼高的古迹,供后人瞻仰。 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一个人文学者带着他的小儿子来到这里。 “爸爸,那就是祭坛吗?就是苔丝*的地方?”孩子充满好奇的问道。 学者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傻孩子,哪里有什么苔丝啊?那都是书上写的小说……” 学者凭借着一本《考证》,奠定了他在国内同行中泰山北斗的地位,当然对什么祭坛一类的说法不屑一顾。 “爸爸,你说地狱之火会烧了和平之剑吗?你说如果有地狱之火会烧死我吗?”小孩子的好奇心没有穷尽,继续问道。 都是那本叫做《地狱之火》的小说惹得祸,学者生气的想,但是孩子天真又认真的样子还是惹得他一笑,低头吻了儿子娇嫩的脸蛋,认真的回答:“听我说,宝贝,和平之剑是不会烧毁的,它一定还在,保护我们国家;至于你嘛,无论什么样的地狱什么样的火,是都不会烧宝贝的!” 走到了凤翼大帝的纪念碑,孩子又大声喊起来:“爸爸,爸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学者看了看,念道:“有了文化,人就成为神,再也没有任何诅咒能击倒我们……” “什么意思嘛,我看不懂!”孩子不解。 “这是古艾尼高文,你当然看不懂。”学者趁机教育:“就是说,你好好读书,就能看懂了,就变成神了,明白吗?” “爸爸是神吗?爸爸看得懂啊……”小孩子被强行抱走了,拍着手喊。 “对,爸爸是神……”学者已经烦了,敷衍着儿子:“爸爸有学问嘛……” “那么是不是凤翼大帝让小孩子读书了,人都变成神了,所以就没有神了呢?” “小孩子懂什么,异想天开!”学者彻底烦躁了,把儿子拉了出去。 一切的历史成为云烟,艾尼高本来就没有神。 一切只是传说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