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魄孤星》 第一章 少年 “小样,还想跑。” 清脆的笑声划过暮色中的田野,一个少年直起身来,他两手的泥,脸上也抹了几道泥印子,大约十二三岁年纪,又黑又瘦,这时却是一脸的开心,他右手捏了一条黄鳝,那黄鳝身子有小酒杯粗细,长及尺余,至少有一斤多重,算得上是一条鳝王了,这时垂死挣扎,尾巴乱甩,却只是徒费力气,少年的手法十分巧妙,食中两指夹着黄鳝的脖子,大拇指压着黄鳝的头,正是捉老了黄鳝的人才有的手法,黄鳝身滑力刁,非常的不好捉,手法若不对,力气再大也捉它不住,入了手它也能滑出来,惟有象这少年这种手法,一旦入手,那就是天牢地稳,别说鳝王,就是鳝精也是死路一条。 这少年笑了一阵,把黄鳝放入腰间的竹篓子里,转头四面看了看,脸上的笑容慢慢的便收了起来,有这么大一条鳝王的地方,不可能再有其它的黄鳝了,他移到田梗边坐了下来,看了看竹篓子里,轻轻的叹了口气,身子放松,背显得有些陀,他不过十多岁年纪,暮色中,他削瘦年轻的脸上,却隐隐有着沧桑的颜色。 这少年叫陈七星,陈家村人,说来是个苦命的孩子,三岁没了爹,七岁时,娘又病了,得的还是绝症,他娘知道自己命不久长,怜惜陈七星幼小,想要把他寄养到亲戚家,陈家亲戚多,两个伯伯三个叔叔还有一个姑姑,但要选一家来寄养陈七星,他娘却犯了愁,选谁呢,都有好的地方,也都有让人担心的地方。他娘思来想去,抱着陈七星只是哭,翻来复去,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大伯脾气不好,爱动手打人,若给大伯打了,千万要忍着,一会儿又说三叔不打人,但三叔母凡事爱挑眼,到三叔家,要有眼色,过一天又说二伯一家都是好人,就是孩子多了,五千金加个老六,难啊,到二伯家,要多帮忙做事,这么说着,却就是定不下来。 娘的心思,陈七星知道,爹死后还有娘,他只是个没爹的孩子,没多少感觉,娘一病,他突然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知道娘定不下来是心里痛,自己的儿子啊,心肝上的肉,要寄到别人家屋椽下,挨人打遭人骂受人白眼,她心里痛啊,陈七星明白娘的心思,攥着小拳头跟娘说,他长大了,过年就八岁了,小男子汉,自己顶门立户,谁也不靠,自己养活自己,还要继续去私塾读书,将来还要考状元呢。 娘看着他瘦得象根柴棒一样的胳膊,又哭又笑,也不当真,还是费着心思,想着拜托哪家亲戚好,但陈七星却是说真的,从那天起,他一切自己做,爹在世时,他家的情形在村里还算是不错的,有几亩薄地两丘水田,赶着季节,他一个人把土挖了,锄头把比他还要高出一头,他竟然就举得起来,虽然大人挖半天他挖三天,好歹挖转了,种上窝瓜,田种不了,他犁不动,就租出去,两亩多田,每年租两石半谷子,娘儿两勉强够吃,田梗上他却栽上了辣椒,屋周围空地,南瓜丝瓜豆角全种上,一早起来去扯猪草,切碎切碎煮了喂猪,下午到山上砍柴,一小捆一小捆的靠墙放好,干了才好烧,米也自己擂,早起擂一簸,娘儿俩够吃一天,饭菜也自己煮,娘煮煮饭菜还行,他说要学着煮,有时胡了有时稀了,咸了放水淡了又再放盐,几次之后竟也手熟,虽然说不上口味,至少不要担心吃生的,年后先生开馆,他自己穿得整整齐齐的去拜师,送了束修,每天带了饭到私塾去吃,回来喂猪打柴,如此两个月过去,他娘完全不操半点心,竟真的就象个顶门立户的小男子汉。 他娘看在眼里,又笑,又哭,他跟娘说,不要哭,娘看着就好,他不要靠任何人,要养活自己,要把书读出来,还要把娘的病治好,他娘哭得更厉害,边哭却又边笑,点头,说娘看着他,娘帮不了他,但要看着他长大,在他娘的心里,这会儿就一个心愿,多活些日子,尽量多活些日子,她知道,哪怕她天天躺在床上,可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子就有个靠山,儿子懂事,只要撑两年三年,有得十多岁,那就真不要靠人了,有了这个心愿,她拼命的撑着,本来郎中说她活不过三个月,她却撑了一年半,好几次昏死过次,冥冥中又睁开眼来,过年的时候,陈七星竟然养出了一头大肥猪,她还笑着吃了两块大肥肉。 陈七星甚至以为,娘不会死了,但他错了,在他满八岁的那一天,娘终于去了,那一天,娘挣扎着起来给他做了饭菜,杀了一只鸡,看着他吃完,自己也吃了个鸡爪,还说留一个明天吃,但第二天早晨,她没能再睁开眼睛。 娘去了,后事是亲戚们帮着办的,他给叔叔伯伯们叩头,叔叔伯伯们都说让他去他们家,粗茶淡饭一定有吃,也一定送他读书,但他都摇头拒绝了,说着谢谢,说娘刚过世,他舍不得这个家,先过一段时间再说,到时过不下去,再来麻烦叔叔伯伯们,他坚持,叔叔伯伯们也没办法,嘴里却都说,过不下去就来啊,来哪家都行,他也点头应着,见他点头,叔叔伯伯们心里在猜,他到底会去哪一家,陈七星当时跟娘说哪家都不去,他娘自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去,而是跟叔叔伯伯们都反复拜托了多遍,所以他们会这么猜,到是他姑姑另有一种想法:这伢子心气硬,只怕是哪家都不会去。 娘没有了,陈七星心里凄惶,娘在,就算不能动,应一声他也胆壮,但现在再也不会应了,陈七星哭了几天,咬咬牙,在心里跟娘说,答应娘的,他会做到,绝不会去任何一家,不靠任何人,不挨任何人的打受任何人的白眼,无论如何,决不让娘在地下心痛。 于是就还象一年来这么过,一切靠自己,好在租出去的田有谷子,自己做点小菜,没钱买肉,田里有泥鳅,河里有鱼,捉回来油煎了,味道挺好,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他总觉得娘在看着他,所以他一定要做到最好,没爹没娘的孩子,绝不比有爹娘的孩子差。读书也认真,从不迟到早退,私塾先生是冷面老冬拱,竹板子最是无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打断三百六十六块竹板,童子们背后叫他断桥手,意思是一年要打断一条竹板桥,但却从没打过陈七星,因为陈七星没给过他机会。 所有人都夸,都怜惜他,一些大娘大妈看他上学放学从门前过,常会拿点东西给他,饼啊糖啊,有时家里有好菜,会给他端一碗,陈七星都不要,他嘴里说谢谢,身子却飞快的躲开,他不要任何人可怜他,不过也不会对别人的好心生出反感,小小的少年,竟有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淡定宽容。 吃饭不成问题,但读书要钱,先生不打他,修束不能少,这是规矩,村里人本身就不富裕,免了他的,别人怎么办?陈七星也不要先生免,还有衣服鞋袜,总是要花费,陈七星先是靠养个猪挣点钱,但后来不行了,也不知怎么回事,那猪就是不肯长,除了本挣不了几个,有一回中途还死了一个猪,把本也拆了,陈七星没办法了,不想再喂,发愁的时候,偶然听人说,县城里有人收泥鳅鱼虾,有爱吃个腥的,客栈酒店里也要,虽然不值个什么钱,但也好啊。 陈七星一听高兴坏了,他可是捉泥鳅的高手,每天赶早晚,上学前捉一阵,放学后捉一阵,家里屋后挖个坑养着,到积得差不多有七、八斤十几斤的样子,便赶个绝早,一篓子装子,赶去县城。 他家离吕县县城有五里多路,虽然背着沉重的竹篓,心里有希望,一阵风就赶到了,但第一次没经验,虽说总算是卖掉了,价钱级低,统共才卖了二十文,十好几斤呢,而且回来晚了,第一次挨了先生的打,但他还是很开心,他在心里跟娘说:“娘,你看,我又挣到钱了,你跟爹放心,我一定好好的,把书读下去,考状元,娶媳妇,你跟爹什么都不要担心。” 这样过了两年多,跟有爹娘的孩子比,他一点儿也不差,他甚至还积下了五十多文钱。 但随后的年景就不好了,遭了旱灾,夏粮几乎绝收,租谷自然也没了着落,还好有点儿余粮,可各种捐税要交啊,村正可怜陈七星是个孤儿,跟县里的差役好说歹说,也只是少收点儿,免是不能免的,笼里的鸡,圈里的猪,全赶了去,余粮也背走一半,才勉强应付过来。 陈七星没有办法,还得撑下去,算着粮食,多拌点儿野菜,还好可以捉泥鳅卖点儿钱,但旱灾太重,很多田都干裂了,要跑很远才能找到有水的田,可也越来越少了。 坐在田梗上,看着暮色一点一点淹灭自己,他真的有些发愁了。 远远的有人喊:“三伢子,回来吃饭了。” 陈七星听着,恍惚中,好象听到娘的喊声:“星伢子,回来吃饭了。”娘在世的那些岁月里,都是这么喊他的。 眼角慢慢的湿了,他抬起头,泪水却还是落下来,那去的永远去了,那暮色中的喊声,永远不会再出现,但无论多少岁月,无论怎样的沧桑轮回,那声音都不会消失。 “娘,我虚岁十三了呢,真的是男子汉了,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似乎,娘就站在面前,对着他笑,伸手摸他的脸,娘说:“星伢子,天黑了,回家吃饭吧,娘相信你,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娘的手是那般的温暖,他站起来,挺直了腰,突然就有了信心。 他想到一个好主意。 说起他家的两亩多田,其实是娘买下来的,他没出生前,娘在西城门口卖水,吕县地处要冲,来往的商贾多,娘就在城门口摆了个卖水的摊子,清冽冽的山泉水,放上点儿甘草,金银花,又甜又解渴,夏日里,尤其是赶远路的人,喝上一瓢,别提有多美了,而且一文钱管够,谁不想喝个饱?那会儿,爹送水,娘守摊,两年多时间就买了两亩多水田,后来有了陈七星,娘休息了一年,本打算第二年还去卖的,结果爹突然过世了,摊子就再没摆下去,这会儿陈七星想了起来,他也可以去摆摊子卖水。 因为天旱,村里人交不起学费,私塾也关了,陈七星上不了学了,否则要去摆摊卖水,那还是个茅盾,若是卖水歇了学,娘会伤心的。 赶个绝早起来,到后山担水,村后的山坳里,有一眼山泉,叫甜眼儿,水特别甜,而且水量足,即便千里赤旱,也不会干,村里勤快的,都爱去甜眼儿担水吃,爹当年就是在甜眼儿担的水。 爹这担水桶大,满了能有一百多斤,陈列可担不起,挑了大半桶,七八十斤该有,山后到村里两里多路,歇了一气,压得肩痛,心里却甜,希望在前面,赶到西门口,天才堪堪亮。 进城要交一文的入城捐,陈七星可不费那钱,事实上和他一般想法的人很多,就在城门口摆摊,一来二去,慢慢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墟市,陈七星也不去热闹地方挤,墟尾有一株老樟树,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根部一半都枯死了,空出一个大洞,娘的摊子以前就摆在这里,水藏在树洞里,埋半截在地底下,过半天,水仍是清冽冽的,别人爱喝。 水放进树洞里,挂一个瓢在树杈上,也不要幌子,离正街偏点儿,挂个幌子别人也难得看见,就靠呦喝。 一切准备好了,这才觉得肚子里咕咕叫,抹了把汗,把昨夜准备好的面饼拿出来吃了,小小的喝一瓢水,真甜啊。 天亮了,城门还没开,却已经有了南来北往赶远路的人,陈七星试着呦喝了两句:“水冽,清清凉凉的甜井水冽。”不是井水,但要喊是井水,娘跟他说过,以前就是这么喊。 喊了两句,竟然真有人过来,买了瓢水喝,陈七星这里有个巧招,大瓢舀水小瓢喝,说是一文钱管够,其实没几个人能喝得下一大瓢水,四五斤呢,很多人就是一瓢就够了,甚至只要半瓢,陈七星一担水,将将能有二十大瓢的样子,卖得好,能卖出三十文去,莫看小小一个水生意,还就是挣钱,娘当年两年多时间,可是买了两亩水田呢,掐着第一文钱,陈七星心里热滚滚的。 “娘,你给我收着。”钱收到腰囊里,但每一次陈七星都要这么说一句,娘虽然过世了,却好象就在边上,瘦瘦的,久病的身子勾偻着,但只要娘在,天就塌不下来,陈七星心里就安安稳稳的。 开了张,随后又有人来,生意竟然不错,有三个结伴行路的,可能是没留意陈七星的话,一人喝了一小瓢水,却每人掏了一文钱。 “不用冽,就这一个大瓢里的,一文钱够了。”后面的两文,陈七星没接,笑着解释。 “这伢子到不欺客。”客人夸了一句,走了,两文钱换句夸,好象划不来,但娘当年就是这么做的,说是一文钱管够,大部份人其实一小瓢够了,说起来是赚了的,如果人家两三个人共喝一瓢水,还只是一个大瓢里的,却要收三个人的钱,那是亏心,天老爷看着的,不能那么做。 城门开了,人多起来,天热,太阳还没出来呢,已是热得出奇,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陈七星的生意出奇的好,眼见一桶水就到了底,第二桶也去了小半了,腰囊里的钱,也有了近二十文,竟比捉泥鳅时几天的收入还要多,卖水真的是赚钱啊。 又有人过来,陈七星下意识的扮出笑脸,抬头,笑容僵住。是贾和尚。 贾和尚其实不是和尚,姓贾,又受剃个光头,所以有了这么个称呼,贾和尚在墟的中段有个摊子,给人算卦推命测八字,有时生意好,割肉打酒,有时却十天半个月不开张,闲得无聊,他也卖水,却小气,一小瓢就要卖一文钱,那个小瓢其实还不到陈七星小瓢的一半,除了走远路实在渴了的,谁买他的水喝啊,太黑了。 “贾---贾大叔。”陈七星忙叫了一声。 天热,贾和尚汗衫大短裤,两腿黑毛一身肥肉尽露在外面,光头上汗珠滚滚,叉腰站在陈七星面前,两只牛眼,狠狠的瞪着他。 这事陈七星想过的,也没太在意,虽然有点儿呛生意的味道,可贾和尚位置好,在墟中呢,该是不碍事,但看贾和尚现在的情形,显然他不是那么想。 “贾---贾大叔。”陈七星强按住心跳,笑容又挤出来。 他讨好的笑并没有换来贾和尚的笑脸,贾和尚牛眼猛地一瞪:“小猴崽子,谁让你来这地儿摆摊的?” “这个---我---。”虽然想过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形,陈七星一时仍有些不好回答,偷看着贾和尚脸上的神色,手指了指,道:“你在那面,我---我只在这一面,也没---也没----。” “马上给老子滚。”不等他说完,贾和尚猛地一声暴喝,胸口肥肉直颤:“敢来抢老子的生意,不看你没有三斤重,老子一巴掌就扇死你。” 陈七星脸上的笑给他喝得一顿,随又强挤出来,道:“贾大叔,我没敢抢你生意,你在那边,我在这边,又没有------。” 他看着贾和尚脸上没有半点松动的意思,想了想,两下一看,道:“要不,要不我再往那头挪一挪,你看---行不行?”再过去还有棵大樟树,比这株要小,也没洞,但没关系,大桶可以藏这边树洞里,回头带个小桶来就行。 “不行。”贾和尚胖手一划:“这西城墟是老子打下的地盘,往哪里挪都不行。” 卖水能赚钱,不只陈七星能想到,其他人也能想到,这几年,其实有过几个卖水的,但每每摊子还没摆好,贾和尚就过来赶人了,他身胖肉横,蛮不讲理,胆小的给他一喝,直接走人,胆子大点的,和他吵一架或者打一架,干不过他,最终也只得走人,所以这一条街才只有他这一个摊子,说是他打下的,倒也不是假话,只不过陈七星以前不知道而已。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陈七星不知还能怎么说,笑容再挤不出来,不吱声,却也不动。 “你小子不动是不是?” “这么大一条墟,又不是你买下来的。”陈七星嘟囔了一声。 “还敢跟老子顶牛。”贾和尚暴怒,抢过陈七星手中的小瓢就扔在地下,脚一抬,嚓的一声,踩得稀烂,又还要去扯挂在树上的大瓢。 “你太欺负人了。”陈七星又惊又怒,猛推向贾和尚,贾和尚倒没想陈七星敢来推他,退了一步,怒极反笑:“咦,你这小猴崽子看来真是欠揍。”大手一挥,对着陈七星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他真会打人,陈七星心里也没这个准备,下意识的手一挡,贾和尚一掌打在他手上,贾和尚身量不高,但比陈七星还是要高出一大截,身板更足有陈七星两个那么大,这一掌的力气如何是陈七星挡得住的,一下就把他扇了个踉跄,跌出四五步,差一点栽倒。 贾和尚一巴掌把陈七星扇开,扯下树上挂的大瓢,又是一脚踩去。 陈七星急怒攻心,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身一弓,对着贾和尚肚子一脑袋撞去,贾和尚一下没闪开,正撞在肚子上,给撞得连退了四五步,又痛又怒,狂叫:“老子今天不扇死你我就不姓贾。” 冲上来,手臂一抡,把陈七星打一个踉跄,又抢上一步,双手揪着陈七星一甩,把陈七星甩翻在地,自己脖子上却也给陈七星抓了一把,陈七星力小,打得不痛,但抓着一把却抓破了皮,顿时便是几条血印子,贾和尚吃痛,用手一摸,见了血,可就发了狂,上去按着陈七星就是一通猛打,陈七星身小力弱,给按住了爬不起来,手脚却也是乱打乱蹬,也着实叫贾和尚吃了点苦头,后来脑袋上给贾和尚打了一拳狠的,眼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七星醒了过来,睁眼,边上围着几个人,看他醒来,一个大嫂道:“好了,醒过来了。”陈七星看她一眼,是对街卖包子的大嫂,陈七星有一回进城卖泥鳅,还买过她的包子,好象别人都叫她阿秀嫂。 陈七星只觉全身都痛,忽然记起贾和尚,竭力爬起来,看周围的人,没有贾和尚,再往对街看,贾和尚的摊子也不见了,这时阿秀嫂又道:“快走吧,莫看了,你这么小一个人,怎么就敢和贾和尚打架,不过他今天也吃了亏,脸上好多地方给你抓烂了,他走的时候放了话,下次看见你,还要打你呢,快走吧,再莫来了。” 边上围着的也大多是墟上做生意的摊主,议论纷纷,多说贾和尚不讲理,但也都劝陈七星快走,贾和尚那人吃不得亏,下午来了若见到陈七星,只怕还要打他。 陈七星虽然醒了过来,脑子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加倍痛起来,阿秀嫂到是好心,把大瓢捡起来,一担桶也收拾了,扶他起来,道:“快走吧,快走吧。” 陈七星身上痛,心中怒,但这时贾和尚即不在,也没什么说的,对阿秀嫂说了声谢谢,挑了担子,转身离开。 昏昏沉沉到家,觉得身上越发痛起来,倒在床上,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陈七星坐起来,睡了小半天,身上好了许多,脑子清醒了,也没哪里特别痛了,陈七星看了看身上,衣服扯破了几处,不免有些心痛。 起身洗了把脸,把衣服换了,觉得肚子饿起来,这才记起一天没吃饭呢,昨夜摊的面饼还有一个,拿出来,坐在门坎上慢慢的吃着。 月亮上来得迟,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象是无数双眼睛。 陈七星的名字,和星星有关,他听娘说过多次,说他出生前,有一天晚上,娘在屋前打谷坪里歇凉,不知不觉睡着了,突然给什么东西惊醒,一睁眼,看到了七颗星星,那七颗星星离她特别近,好象就挂在头顶上,每一颗都有大海碗那么大,又特别的亮,发出雪白的光,但是不刺眼。他娘当时呆住了,还只以为做梦呢,呆看了半天不知道动,后来他爹出来喊他娘回觉睡觉才清醒过来,急忙喊他爹看,那七颗星星却一下子不见了,娘说给爹听,爹只是笑,说她是梦里眼花了,结果当夜就生了陈七星,奇怪的是,陈七星一出生,胸口正中处就有七个白点,真象是北斗七星的样子,他娘一下就记起了看到的那七颗星星,坚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的看见了,于是就给他取名陈七星,并一直认定,陈七星是天上七星送给她的,必受上天佑护,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七星佑护的儿子,竟会三岁没了爹,八岁又没了娘。 “娘,我今天和人打架了,你跟我说,要我万事巧一点,遇人退一步,我没爹没娘没靠山,跟人争强打架只有亏吃,我记着你的话的,可今天是没办法,贾和尚太横了,我退了,也让了,但还是过不去。” 扒了口饭到嘴里,慢慢咽下去,叹了口气,又道:“娘,卖水真的赚钱呢,就一个早上,我卖了二十一文钱,到太阳出来,天热,买水喝的人肯定更多,你说一天最多卖到七担水,爹肩膀都痛了,还真是这样呢,我一天七担不敢说,三担四担应该有,百几十文呢,家里两亩多水田三亩多旱地,总算下来要一贯六的捐税,照这个生意,不要一个月就可以卖出来,热天三四个月,剩下的就全是赚的,衣服,给先生的修束,甚至一天两餐的嚼用,全都能出来,对了,还有年底的柴捐,明年开春的青苗钱,也都能有,要不我都愁死了呢,万一明年再旱一年,家里的田就要抵税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把最后一小块面饼塞到嘴里,慢慢的嚼着,过了一会儿才道:“所以,娘,这一次不是我不听你的,是我没退路了,一定要挺下来才行啊。” 他看着天空,嘴巴慢慢的动着,眼中有一种坚决的神色。 平时一块面饼吃不饱,今天就够了,然后把换下的衣服洗了,晾到竹杆上,这些都弄好,忍不住又把白天挣的二十一文钱拿出来数了一下,心志更坚。 第二天早早的就醒来了,衣服已干,他拿出针线,把给贾和尚扯破的地方缝好,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今天可能还有架打,别把这一身也扯破了。 想到贾和尚那胖大的身子,那一脸的横肉,陈七星心中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他深吸口气,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除非你打死我,否则休想赶我走。” 担了水到墟上,今天晚了点,路上走得慢,墟上已经有不少人摆摊了,卖包子的阿秀嫂一眼看到陈七星,张大了嘴,喊他道:“你怎么又来了?” 陈七星笑了笑:“是。” “贾和尚看见你,肯定又要打你。” “我不会白给他打的。”陈七星扬了扬手中的扁担。 “你怎么打得过他?”阿秀嫂张大了嘴:“你会给他打死的。” “打死我了他就给我抵命。”陈七星又笑了笑,还是把大瓢挂在树上,小瓢拿在手里,呦喝了一句:“水冽,清清冽冽的甜井水冽。” “哪家的孩子,还真是犟啊。”阿秀嫂叹了口气,又有些疑惑:“他家里没人给他出头,哼,要是我崽,贾和尚敢碰他一指头,老娘把他光头揪下来做夜壶。” 有趣,跟昨天一样,陈七星没呦喝几声,生意来了,而且也是接连不断,远远的看到贾和尚挑着担子过来时,陈七星一担水基本上卖完了,又挣了三十多文。 陈七星心里其实一直暗暗盼望,贾和尚今天不要来,就算来,也盼望着不要再来找他的岔子,不论怎么说,昨天贾和尚也算是把他打了一顿了,也该够了吧,应该不会把他往死里逼才是,只要贾和尚不再来找他的岔子,不再赶他走,那昨天挨那一顿打也算了,这就是陈七星心里的想法,所以远远一眼瞟到贾和尚,陈七星立刻把头低下来,身子也缩了缩,贾和尚当然会看见他,他希望贾和尚看见他这个有些畏缩的样子,会放过他,或者骂两句,不再动手赶他。 小小的人,小小的心机,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背后站着爹娘,他背后,却只一根扁担戳着。 但他失望了,贾和尚一眼看见他,嘴里就大声骂起来:“小猴崽子,还真个打不死了。”嘴里骂骂咧咧,快步放下担子,飞奔过街,大叫:“我踹死你个死猴子。” “啊。”陈七星一声狂叫,跳起来,双手抓着扁担,照着贾和尚脑袋就一扁担扫过去。 贾和尚没看到陈七星藏在身后的扁担,猝不及防,百忙中伸手一挡,啪的一声,手臂上重重的挨了一下,他那一脚却没能踹中陈七星。 贾和尚啊的一声痛叫,退了一步,陈七星得势不饶人,口中狂呼乱叫:“我跟你拼了。”双手握了扁担,对着贾和尚劈头劈脑打过去,虽然事前他希望不动手,但现在即然动了手,也就绝不留手。 慌乱中,贾和尚给陈七星连打了七八下,好在手挡着,没打到光头,也是他身子胖壮,陈七星又年小力弱,若是壮汉,一扁担手都打断,可也着实给打痛了,痛叫连连,脚下也一连窜往后退,连退了四五步,一个踉跄,一跤坐倒,这一坐到好了,反是避开了陈七星乱舞的扁担。 陈七星有些打晕了头,连舞了几下空的,有这空档,贾和尚反应过来了,嘶吼一声,也不站起来,身子就势往前一扑,一下就把陈七星扑倒在地,一给他扑倒,陈七星手中扁担就舞不开了,只好放开扁担乱踢乱打,他身子给贾和尚压着,拳小力弱,如何是贾和尚对手,贾和尚给打恼了,下手又狠,也不知挨了多少下,又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和昨天的情形差不多,贾和尚不见了,边上几个人围着,阿秀嫂见他醒来,喊了声“神天保佑”,说道:“你这个小后生,就是不听人劝,我说了贾和尚会打你的不是,唉,看把人打的,贾和尚不是人啊。” 边上却又有人说:“贾和尚今天也吃了苦头了,这伢子,敢和贾和尚对打,到是好胆气。” 陈七星今天挨得重,虽然醒过来,耳朵里仍是嗡嗡直叫,躺了好半天才挣扎着坐起来,阿秀嫂又把他的担子收拢来了,觉得陈七星可怜,又包了几个卖剩下的包子塞在了陈七星桶里,说道:“小后生,吃了这亏,要记心了,回家去,要你家大人带你到郎中那里看看,明天真的不要再来了啊。” 陈七星说了声谢谢,挑了空桶,摇摇晃晃回到家,往床上一倒,又陷入了迷糊中,再醒来时,太阳差不多又快落山了。 脸上难受,陈七星打了盆水,看水中自己的倒影,鼻子破了,眼青了,脸上头上,这里胀一块那里胀一块,他洗了脸,手碰到的地方,生生的痛,咬牙忍了,喝了半瓢水,胸口好象舒服了些,却还是撑不住,又躺倒,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满天星斗,已是半夜了,头上身上痛得好些了,肚子却咕咕叫起来,他想起先前阿秀嫂桶里的包子,拿出来吃了两个,再把半瓢水喝了,仰头看天,说道:“娘,我今天又挨打了,不过还好,我不会退的,明天我还去,我谅他也不敢打死我。” 出了会神,眼泪却慢慢流下来:“娘,我痛呢,也没人帮我,不过也好,明天要真给贾和尚打死了,我就能看到娘了,还有爹,到了天堂里,别人打我,爹会揍他的是不是?”泪水打湿了衣服,就那么坐着,天,慢慢的亮了。 陈七星站起来,拿出纸笔,借着微微的晨光,写道:我叫陈七星,城西陈家村人,我是个孤儿,没有爹娘了,我若死了,请哪位好心的大爷大叔给村里捎句话,我家还有几亩田,卖了够我的身后事了,请将我与爹娘葬在一起,无父无母的陈七星叩上。 写好了,看了两遍,没错别字,折好放到胸前衣服袋子里,还有两个包子,咬了一口,突然不想吃了,将米缸里的几个鸡蛋拿出来,做一锅煮了,平时舍不得吃,留着想换二两盐呢,这会儿留着也无用了。 吃饱了,把平日打柴的小斧头插在腰上,看了看水桶,犹豫了一下,还是担了担水,又往墟上来。 阿秀嫂一眼就看到了陈七星,嘴一下就张开了,低叫:“竟然又来了,真的不怕死啊。” 陈七星放好水桶挂好瓢,在树下坐下来,却没呦喝,只是低头坐着,默默出神,也没注意一边的阿秀嫂不时看向他的担心的眼神。 城门开了,又过了柱香时分,贾和尚出现在墟东头,不过没挑担子,昨天贾和尚把陈七星打晕了过去,走后也有些担心,生怕真的把陈七星打死了啊,悄悄叫相熟的打听了一下,知道陈七星没事,自己爬起来走了,也就放心了,他今天没打算做生意,手给陈七星打坏了呢,一早来,是来露一面,摆摆威风,他相信接连两天的暴打,陈七星绝不会再来了,而这一次后,他贾和尚在西城的威名也会更响亮。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陈七星竟然又来了。 一眼看到陈七星,贾和尚几乎要哀叹了:“这小子真的就打不怕吗?”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悔意,后悔今天不该来,不过这种悔意只是一闪而过,心中的恼怒随即就狂涌而出,大踏步过来,怒叫道:“你这小猴子还真是打不死了,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第二章 魄师 陈七星也早就看到了他,一见他飞步过来,猛跳起来,伸手从腰间抽出小斧头,身子微弓,两眼恶狠狠的盯着贾和尚,嘶声叫道:“贾和尚,今天不死不休。” “啊。”一声狂叫,他把斧头高高举起,迎着贾和尚就猛冲了上去。 所有人都呆了,阿秀嫂手中刚好端了一瓢水要给蒸锅添上,这时手一松,瓢落水溅。 贾和尚也呆了,看着陈七星冲上来,赤红着眼,在那眼睛里,他看到了死亡的气息。 贾和尚冲,贾和尚横,但说白了,他其实是属于那种欺弱怕硬的人,他并没有真个和人拼命的勇气,而陈七星那凶狼一样的眼光告诉他,陈七星真的会杀了他,或者,他有胆子,就杀了陈七星。 他就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不敢真个杀人,他更怕死,所以当陈七星离着他还有四五丈远,他骇叫一声,猛地转身就跑,他平时跑不动,但这会儿斧头临身,他竟是跑得飞快,几乎是一眨眼,他胖大的身子已消失在了墟角,陈七星平时也算是个跑得快的,竟是追不上他。 贾和尚突然逃跑,陈七星很有些意外,追了十几丈,停步不追,看着贾和尚如飞而逝的背影剧烈的喘息着,放在平日,跑这么一段路,他大气也不会喘一口,这么剧烈的喘息,实在是举斧的刹那,心中决然的烈火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他在墟中心大口喘气,两边的人全都呆看着他,整个一条墟,有一短短的刹那,鸦雀无声。 陈七星喘息稍止,转身回来,把斧头放进树洞里,定了定神,张开嘴呦喝起来:“水冽,清清冽冽的甜井水冽。”这时候,一条墟才又动了起来。 陈七星的摊子算是摆下来了,生意也不错,最好的一天卖了一百一十多文,最差一天也有二三十文寻摸,至于贾和尚,再没有在墟上出现过,据说跟个野和尚搭伙,也不知到哪儿骗钱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七星快十五了,年前边,他请人把屋子捡修了一下,甚至还买了一亩多水田,已经有媒婆上门说媒,墟上也有做媒的,陈七星一时还没拿定主意,到惹得一墟人拿这个说笑,便宜丈母娘好几个了,他为人谨慎而不失圆滑,细心却又不显小气,不多事不惹事,真碰上事了却又豁得出去,最难得家里有田还有个赚钱的水摊子,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呢,想做他丈母娘的多,不奇怪。 这天是他娘的忌辰,上了坟,陈七星本来不想去卖水了,到家里转一圈,无事可做,便又挑了担水往墟上来,顺便把欠的肉钱给了狗肉胡。 给娘上祭,陈七星买的当然是猪肉,不可能买狗肉,其实狗肉胡只是个名字,卖的还是猪肉,为什么叫狗肉胡呢,首先这人姓胡,其次这人最爱吃狗肉,狗肉香,爱吃的人多,但狗肉胡特别,他见不得狗,狗也见不得他,他见了狗就要往屠桌上去,而狗见了他呢,竟然是出奇的乖,再凶再恶的狗,甚至哪怕是野狗,只要听得他一声口哨,乖乖的就不动了,对他摇尾乞怜,他叫走就走,他叫躺就躺,他拿着刀来,狗眼里流着泪,却就是不敢跑,乖乖的伸长脖子等着他杀,还真是碰着个怪鬼,有人说狗肉胡可能是个魄师,会伏狗的魄术,所以狗见了他怕,这也有理,但也有人不信,魄师是什么人,天魄帝国最尊贵也最可怕的一种人,就狗肉胡那个样子,拉倒吧。 狗肉胡四十多岁,无儿无女无妻,光棍一人,杀猪吃肉,其实是个不算太差的行当,狗肉胡真要上得台面,不说十四五的黄花闺女,二婚的寡妇哪里没有,随随便便就能安个家,生儿育女,可他就是上不得台面,一天除了卖肉,其它时间基本上都是醉熏熏的,赚两个钱,全部扔进了酒坛子里,说话没正经,人也没正形,这样的人,鬼才嫁给他,这样的人是魄师,所有的魄师都要羞死。 陈七星放下担子,抹了把汗,还没来得及把水往树洞里藏呢,忽听得急促的马蹄声响,抬眼看去,东头七八骑飞奔而来,陈七星急把水挑到一边,这世道,有钱人老大,万一踢翻了水桶,没处说理去。 却听“吁”的一声,马队突然在陈七星面前停住了,一人叫道:“渴死了渴死了,先喝点儿水再追不迟。” 话声中那人跳下马来,是个穿红袍的年轻公子,十八九岁年纪,服饰华贵,眉眼飞扬,腰间跨着剑,还有武功,当然,配像的也不一定,不过看他下马的动作,敏捷轻盈,落地生根,只怕是真有功夫,后面几骑也都是面目骠悍的汉子,个个背刀插剑。 眼见一群人纷纷下马,陈七星吓得退了一步,这样的爷最不好惹,若是一般的富家公子,急了也就是抽你一顿,这些爷,一个不好,就要拨刀,闹市杀人也是寻常,他拍马一走,你到哪里去找他? “瓢拿来。”一个武士抢过陈七星手里的瓢,舀水洗了洗,舀了一瓢先递给那红袍公子,红袍公子接过来,喝了一口,又连着喝了半瓢,长吁口气:“这水凉爽,不错,你们都喝点儿,那一桶喂马。” 手下武士接过瓢喝水,其中一个武士提了桶水过来,喂那红袍公子的马,直接拿桶子喂马,陈七星有些儿急了,抢前一步:“别拿桶喂,人要喝的。” “滚开。”那武士一把推他个踉跄,连跌几步,撞翻了后面的摊子,东西落了一地,还撞着了看摊的老汉,两个人跌做一起,看他们跌得狼狈,那红袍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一众武士跟着笑。 陈七星敢怒不敢言,扶老汉起来,看那些武士喝水喝了一地,有一个还拿一瓢水浇在了头上,陈七星心下那个痛,暗骂:“好好的水这么糟蹋,来世做个干死鬼。” 红袍公子的马喝饱了水,翻身上马,那马一起步,忽地前蹄一软,猛然跪倒,红袍公子措手不及,身子一栽,从马上直栽下来,差一点跌了个嘴啃地。 红袍公子大怒:“你这畜生是做死了。”跳起来扬鞭要打,那马却哀鸣一声,身子彻底倒翻了,马头无力的垂在地上,马嘴里还有血沫子渗出来。 “水有毒。”红袍公子猛跳起来,眼光扫向陈七星:“抓住这小子。” 祸从天降,陈七星又惊又怒又怕,双手乱摇:“不是我,我一向在这墟里卖水的,怎么会在水里放毒---。” 那些武士哪听他说,恶狠狠扑过来,还是身后的老汉经得事多,悄推他一把:“他们会听你说理?快跑。” 陈七星一激灵,是啊,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横蛮霸道的,会和你说理?撤腿就跑。 “小子还想跑,抓住他。”众武士抽刀拨剑,齐追过来,陈七星跑得急,没注意脚下,忽地一绊,一跤跌翻在地,急切间爬不起来,几个武士已追到面前,刀剑晃眼,陈七星从来没经过这个,脑子里一时一片空白,忽听得“铮”的一声,是刀剑相击之声,随后便听到一个武士叫:“这小子有帮手。” “保护公子爷。” 几个武士拿开架势,又有两个跑回去保护那红袍公子,陈七星这才看清,竟然是狗肉胡挡在了他前面,拿屠刀架住了一个武士的刀。 几个武士不明情势,只是凝神戒备,没有攻上来,陈七星趁势爬起来,叫道:“我真的没在水里放毒啊,没有毒啊。”他又急又吓又怕,带着了哭腔。 “水里没毒,马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死了。”一个武士叫。 “你是人还是猪啊。”狗肉胡冷哼了一声:“水里若有毒,马毒死了你怎么没死?” 先不说他这话有理没理,关健他的样子让人惊诧,敢横里出来架刀已经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了,他还斜着眼睛一脸冷横的样子,难道是一早就喝醉了? 边上到也有个对马有点儿经验的,在后面插了一句:“该是马跑急了再喝了冷水炸了肺,可不是有毒。” 这话是正理,几个武士回头看红袍公子,其实他们也能猜到,红袍公子当然不傻,发觉自己没事,便知道不是水的原因,但他明显横惯了,瞪着狗肉胡,叫道:“居然敢管我谢三爷的事,给我碎了他。” 什么叫不讲理,这就叫不讲理,陈七星气得手脚发抖,知道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急叫:“胡大伯,快跑。”自己也扭身就跑,却听身后狗肉胡一声冷哼:“你们真个想死?” 这话太让人讶异了,陈七星收住步子,回头,却听得众武士一片声叫:“魄师,他是魄师。” 陈七星这才注意到,狗肉胡身上出现了异象,狗肉胡脑后,现出三条光柱,一红,一橙,一黄,三头光柱各有酒杯粗细,近两尺长短,就象三根颜色各异的棍子,竖在狗肉胡脑后,光芒耀眼,闪烁不定。 “狗肉胡真的是魄师。” “还是三魄师。” 不但是那几个武士,墟里也一片惊叹吸气声,众武土更是踉跄后退,一脸惊惶。 魄师,这是他们绝对招惹不起的存在。 陈七星则是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狗肉胡脑后的三根光柱,惊喜交集。 天魄帝国,没人不知道魄师,陈七星年纪虽然不大,但卖泥鳅卖水,接触的人多,听得也多,对魄师的传说自然也知道一些。 人有三魂七魄,但一般人是感觉不到的,手在上,脚在下,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牙齿可以咬,舌头?哦,牙齿咬舌头,痛,可魂魄在哪里?还三魂七魄,就一个也没看见啊。 一般人看不见,但魄师可以,魄师不但可以看见,而且可以通过神秘的魄术,修出三魂七魄为己所用,魂魄有什么用?太有用了,魂能强己,修得一魂,强身健体,修得两魂,百病不生,修得三魂,灵魂转世,永生不死。 魂是强己的,魄呢,魄的用处更大,所有的魄术,都必需要通过魄才能施展,你空口白牙骂人,全家死,一世灾,生前起毒疮,死后入地狱,骂得再毒一百倍,日日骂夜夜骂,除了浪费口水,一点用也没有,但如果你会魄术,手脚不要动,就能让他人死一百遍,甚或全家死绝。 想要用魄施放魄术,先要修出魂,然后才能修魄,好比打鱼,魂是丝线,魄是网,你先得有了丝线才能织好网,有了网,然后才能捉住鱼。 第一个魂,可以修三个魄,第二个魂,可以加两个,最多五个魄,再修出第三个魂,便可以把最后两个魄修出来,这就是三魂七魄,修得的魂越多,修出的魄也就越多,魄越多,就越可以修练高级的魄术,魄术越高级,威力也就越大。 所以修练者魄术的高低,可以用魂魄的多少来有个大概的了解,三个魂,是三个阶段,三个境界,一魂是初阶,两魂是中阶,三魂是高阶,加上魄呢,一魂一魄便是初阶中的一级,或者说第一境界中的第一级,一魂二魄是初阶中的二级,一魂三魄就是初阶三级,依次上推,每修成一个魄,魄力便升了一级,每修成一个魂,则是整体提高了一个境界,魄是随魂而来的,新的境界中才能修出新的魄,不过修练不易,魄难修,魂更不容易,江湖上最常见的是一魂以内的,一二三魄师,四魄师已是二魂,到哪里都是一流高手的架子,五魄师呢?江湖上也还能撞上几个,六魄师就很难碰到了,据说整个天魄帝国也只有三个人修出了六个魄,三个六魄魄师,至于七魄魄师,那是传说。 其实在魄术界内部,一到七魄,各有专门的称呼,魂为本,一魂为士,两魂为师,三魂为尊。 魄为用,一魂一魄,叫魄士,一魂两魄,叫修士,三魂一魄呢,叫魄师。 本来要两魂才能称师,为什么一魂三魄就称师了呢,这个好理解,好比看见一个军官,叫一声将军大人,其实不过是个校尉,但人家听着高兴啊,这叫客气,所以三魄虽然还差着一点点,叫声魄师,大家也能接受。 两魂以上就不叫魄师了,两魂四魄叫降真师,两魂五魄叫降灵师,三魂为尊,更有敬称,三魂六魄尊称圣尊,三魄七魄尊称神尊,肉身成神了。 当然,魄术界内部的叫法,一般百姓不可能了解得那么详细,通称就是魄师,或者魄术师。而魄术界其实还分两派,光明魄术和黑暗魄术,光明魄术有七个代表派系,称光明七宗,黑暗魄术界乱,但也有九个主要的流派,称黑暗九流,又称下九流,这些一般人也分不清,天知道哪个是光明魄师哪个是黑暗魄师啊,更别说流派了,总之一句话,看到脑后现出了魄光,那就是魄师,然后魄师很厉害,必须尊敬,魄师很可怕,最好躲远。 敬而远之,如果你是一般的老百姓,这就是最好的态度。 魄随魂来,准备施放魄术时,魄会放光,在脑后形成光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魄,七色光。 狗肉胡脑后现出三道魄光,就说明他修成了三个魄,真正可以称呼为魄师了。 不仅仅是对百姓,便是对一般的武士来说,魄师都是惹不起的存在,更何况是三魄魄师,所以一众武士纷纷后退。 红袍公子的脸色也变了,收了嚣张,上前两步,抱拳行礼:“原来有上师在此,桥郡谢家谢三拜上,敢问上师尊姓大名。” “原来是桥郡谢家的,怪不得这么张狂。”一墟人议论纷纷。 陈七星却暗叫一声侥幸,桥郡谢家他知道,方圆数百里都有名的大家族,不过是个恶名儿,从来不讲理,其实谢家本身还没什么了不起,就一个小土阀吧,但谢家背后,还有个安家,安家家主安观棋乃是本朝大司马,天魄帝国三公六部九卿,大司空,大司马,大司农,是为三公,谢家的女儿嫁入了安家,而且给安家生了儿子,这是天大的靠山,别说陈七星这小小孤儿,便是本县县令,杀了只怕也是杀了,最多耗点儿手脚,没人能把谢家人怎么样。 谢字招牌打出来,谢三自以为是金灿灿响当当,狗肉胡却仿佛即没听见也没看见,只是冷哼一声:“不想死就滚。” 谢三脸上变色,却终是不敢发横,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走。”上了一个武士的马,飞驰离去。 谢三一行人离去,墟上却仍是议论纷纷,不是说谢三,却都是在说狗肉胡。 陈七星知道今天是捡了条命,虽然心中也有些忐忑,脚下却不迟疑,到狗肉胡前面,扑通跪下,重重叩头:“多谢上师救命之恩,七星无以为报,给您老叩头了。” “起来吧。”狗肉胡伸手把他提了起来:“叩头没用,来点实惠的,赶紧挑水去,老子渴了。” “哎。”陈七星应了一声,手忙脚乱收拾水桶去挑水,还好,只是糟蹋了一担水,水桶什么的都没坏。 挑了水回来,狗肉胡却已把谢三那匹死马砍开了,正在便宜卖马肉呢,生意到好,一墟人都来买,反正也就是个小菜价,陈七星听到还有人议论:“谢家的马肉,这个吃了怕有点儿不安稳。” “有什么不安稳,前头狗肉胡顶着呢,就找上你了?” “也是啊,对了,你说狗肉胡到底有多厉害。”这人胆小,好奇心到大。 “那肯定是厉害了,你没见那三道光柱吗?那就是三个魄啊,魂魄呢,我的天爷。”这位语气夸张,其实也是树上的知了,肚中空空,知了知了,不知不知。 陈七星舀了一瓢水,恭恭敬敬端到狗肉胡面前:“上师,请喝水。” “波。”额头上一痛,结结实实挨了个爆粟,狗肉胡鼓起眼睛瞪着他:“什么狗屁上师,吓傻了不是,不会叫人了不是?信不信老子敲你满头包。”还是那个狗肉胡啊,胡子拉碴,衣服邋遢,满身酒气,眼屎巴天,行事不着调,说话无正形。 “是,是。”陈七星连连点头:“胡大伯,喝水。” “哎,这就对了。”狗肉胡接过水一气喝干,大大的舒了口气:“这甜眼井的水,就是甜啊。”顺手砍了大大一块马肉扔给陈七星:“身上没疮吧,马肉是发物,有热疮就吃不得。” “没有没有。” “没有就滚蛋,别碍着别人买肉。”狗肉胡扯着破嗓子呦喝:“马肉马肉啊,新鲜的马肉,要吃不怕死,吃了变猴子,明天来唱戏,好大个红屁股。” 一墟人因他是魄师而涌起的敬意或者惧意,在他的酒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是满墟的笑。 狗肉胡浑不在意,但陈七星不能不在意,娘跟他说过,仇是扎进肉里的毒刺,随手就要拨掉,老扎在肉里,痛的是自己,恩却是甜井水,喝在嘴里,还要记在心上,时时的回味,那是股甜味儿。 不过陈七星也没什么可报答的,而且看狗肉胡的样子,也不喜欢他扮出感恩戴德的模样儿,坐在老樟树下,一边卖水,陈七星一边转着念头,到后来终于是有了主意。 他捧了马肉,到就近店里请店东煮了,然后又买了一坛酒,都寄放在店里,等狗肉胡卖完了肉,动身回家了,他取了肉和酒,放在空桶里挑了,跟去狗肉胡家。 狗肉胡住处在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小院子,门也没上锁,院子里东西乱七八糟,陈七星去时,狗肉胡正在院子里劈柴,他带了块马肉回来,看来是要生火煮马肉。 “胡大伯,别生火了,我这里有熟的。”陈七星努力把语气装得和平常一样,放下担子,捧出酒和马肉。 狗肉胡看见他,本来眼睛已经鼓起了,看见酒,又闻到了熟马肉的香味,吸了吸鼻子,叫道:“香,是曲二拐子的手艺吧。” “是。”他这么说,陈七星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放下酒肉,就手拿碗筷,道:“你老拿这么大一块马肉给我,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天热怕坏,就请曲二爷帮忙煮熟了,和你老一起来吃,两个人吃也热闹。” 他话说得乖巧,狗肉胡哈哈一笑:“你小子,行,我知道你小子心气强,不欠别人的,那就这样吧,没下次了啊。” “是,是。”陈七星笑着答应,他不喝酒,这时也倒了一杯,小口小口的陪狗肉胡泯着,狗肉胡话多,东拉西扯的,陈七星应着,不多会一大坛马肉吃尽,狗肉胡已是半醉了,自顾自倒在床塌上睡去,很快便发出震天的呼噜声。 狗肉胡睡下,陈七星一直有些提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往狗肉胡睡着的背影看了一眼,在心里说道:“娘,今天若不是胡大伯,我一条小命只怕保不住呢,那谢家的人是真不讲理,胡大伯大大咧咧,可真是个好人,他还是个魄师呢,好厉害的,那些恶人看了他脑后的魄光,动都不敢动一下。” 喝了酒,脑子有点儿晕,坐了一会儿,四下看看,狗肉胡这里还真是乱,说是狗窝,绝对不会冤枉了他,陈七星虽说也是一个人过,家里却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哪会是这个样子。 “胡大伯,我给你收拾一下屋子啊。”陈七星轻轻说了一声,自顾自便动手收拾起来,东西归码齐整,扫出两担灰来,堆着的脏衣服也给洗了,他做惯的,手脚飞快,不多会,整个屋子就变了个样儿。 为怕吵醒狗肉胡,陈七星的手脚放得很轻,狗肉胡的呼噜声也一直没停过,天色黑下去,陈七星也收拾好了,挑起水桶,自个儿回家,临走轻轻带上了门。 他的脚步声才出院子,狗肉胡突然就翻身坐起,诡异的是,呼噜声仍是响个不停,四下看了看,狗肉胡嘿嘿一笑:“这小子,还行。” 复又睡倒,呼噜声停了一会儿,复又响起,这会儿的呼噜声才真个叫响。 第二天也是一样,近晚时,行远路的人少了,陈七星也就没了生意,他便到狗肉胡院子里来,这一次到没带酒肉,只是帮狗肉胡打扫了一番,煮好了饭,狗肉胡带了菜回来,也帮着煮好,狗肉胡也不说什么,煮好了,就叫他一起吃点儿,陈七星也就吃点儿,吃完了洗好了碗,狗肉胡却又睡着了,他便自个儿回去。 随后都是这样,有时看着没米了,陈七星自己从家里挑点儿米来,他做得有菜,时鲜的蔬菜每天带一点儿来,有时摸点儿泥鳅,油煎了下酒,最是好菜,家里变了样子,别人看不到,但狗肉胡身上的衣服从此干净起来,渐渐的,墟里便有人知道,有人笑问狗肉胡:“是不是收徒弟了,星伢子这徒弟可难得。” 狗肉胡总是大着嗓门嚷:“什么徒弟,学杀猪啊,来来来,老子我教你。” 陈七星听了,心中便熄了幻想,他确是想过拜狗肉胡为师学魄术的,不过没敢开口,每日晚饭时和狗肉胡闲聊,狗肉胡什么都说,魄术界各大派别啊,江湖上帮派间的事啊,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惟有自己的事,从来不说,陈七星打小一个人挣扎着长大,最会看人脸色听人的话尾巴儿,狗肉胡这么忌讳,他便知道,狗肉胡不愿收徒,看狗肉胡的性子,不是那种挟技自私的人,他身为魄师,却这么落魄,陈七星估计他身上必有一段不能向人提的伤心事,因此而越发的小心翼翼,绝不触及狗肉胡师门或他自身之类的话题。 不过听狗肉胡闲聊,陈七星对魄术界到多了很多了解。 例如魄术的修练,并不只是自己练,借魄修练尤其重要,什么叫借魄修练呢,这世上,不仅仅只是人有魂魄,任何活物都是有魂魄的,当然,绝大对数物类都和普通人一样,对身体内的魂魄一无所知,但也不泛灵物,虽不会魄术,却也能感知到自己的魄,借天地山川草木之气使魄力增加,修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借魄成精,所谓山精草魅,便是这种,而这些灵物的魄,魄师是可以采为己用的,借之修练,可大大增长自己的魄力,也可大大增强魄术的威力。 但借魄不能随便借,借魄可分四层,第一层是草头魄,也就是借花草树木之类的灵魄,一般魄术初成,一魂一魄便都是修草头魄,因为魄术初成时魄力弱,而草木之类,魄性相对平和,不会有多少危害,而相对来说,借草头魄修成的魄术,威力也就不大。 第二层是兽头魄,便是借兽类禽类的灵魄修习,不懂的往往会疑惑,树木类的寿年普遍较长,魄力也较深,怎么反而是先修草头魄后修兽头魄呢,这很好解释,树木之类,有枝丫,无爪牙,你折了它枝,最多反弹一下,不会有太大的力量,可兽类不同啊,兽类有尖牙,有利爪,你抓蛇,它咬你,抓老虎?它吃了你,魄也是一样啊,草木的魄,虽有灵性,未成精魅之前,没有多少危害,尽管采收便是,但兽类的魄,哪怕是一只兔子,去抓它也会死命反抗一下,兔子急了也咬人,这可是熟话呢,所以兽头魄只能放在后面,一般要一魂二魄,有些人甚至是要到三魄才敢修兽头魄。兽头魄修成的魄术自然威力也要大些,魄形一般是猛兽飞鸟之形,魄术借之施展,凶猛凌厉,有极大的杀伤力。 第三层是器物魄,这里有疑问,草木禽兽可借来修练,是因为草木兽类都是活物,都有魂魄,器物是死的,也有魂魄吗?谁家的锅子有魂魄,拿来煮菜,它喜欢的先自己吃了,那还是锅子吗?这疑问乍看似乎有理,其实想偏了,普通的器物当然不可能有魄,或者说,所有的器物都不可能有魄,但如果活物的魄硬要钻进器物里去呢,借器物寄身,可不可以?别怀疑,大部份活物的魄没有这种能力,大部份器物也不能做为寄身的载体,但这世间,无奇不有,什么都有例外,有些魄,魄力强雄,有些物,别具一格,两个巴掌若凑到一起,啪一下,它就响了。 寄身于器物的灵魄,便是器物魄,而能够身死魂消而魄不灭,这个魄之强雄,可以想象,所以器物魄远强于草头魄和兽头魄,至少要到两魂四魄以上,甚或要到两魂五魄,才敢修练器物魄,借它也就可以修练更高级的魄术,威力自然也就更大,草头魄兽头魄都只能形变,到器物魄,却可以灵变。 什么是灵变?草头魄,魄术施展时,只能是草木之形,兽头魄也只是飞禽走兽之形,器物魄却可以随心所变,不管借之修练的魄的原形是什么,修练者都可以随心变化,能够随心所欲的施展魄术,威力自然更大。 第四层是宝光魄,宝光魄其实也可以归类于器物魄,因为也是寄身于器物中的灵魄,不过这寄身的器物,乃是宝器,奇珍异宝,罕见灵异之物,宝器本身就能吸天地之精华,一般的灵魄,根本近身不得,所以民间有宝石玉器什么的能避邪之说,而能进入宝物体内,借之容身,这个灵魄的魄力之强,那就不用说了,本来就很强的灵魄,在吸收了宝物内的精华后,更是强大,修练者能摄采这种灵魄,再借之修练,施展出的魄术,威力之大,天地亦能为之变色。普通的器物魄只是灵变,宝光魄却能神变,有鬼神莫测之能。 只不过这里面有两难,想要禁摄宝光魄,修练者至少要有六个魄,三个魄四个魄,拿着宝器也是白搭,便如狗看星星,看也白看,这是一难,打铁还要自身硬。二难呢,宝光魄难得,不是随便找块宝石玉器夜明珠就行的,里面得要有魄才行,没有魄寄身,宝石也只是宝石,不是宝光魄,宝石已难得,能进入宝石内寄身的灵魄更难得,所以,想要找一件宝光魄,打个比方,恰如大海捞针,难啊。 当今之世,七宗九流,加上其它杂流杂派,修练魄术者,何止万数,可能修出六魄,且借宝器将魄术练成的,不过区区三数人而已,其中的艰难,真是一言难尽。 不懂的或许会问,如果只是练出三魄四魄,却偏偏祖坟冒烟,堆了一堆热狗屎,捡了个宝贝,还刚好是件宝器魄,里面有灵魄,可不可以修练宝光魄呢? 这个也可以打个比方,七八岁的小孩子,看到屋外有狼,想吃肉了,拿根棍子就去打狼,你说到底是他有狼肉吃呢,还是狼有人肉吃?只怕最终是狼吃了人,连嫩骨头都要嚼碎吧。 这两者之间,类不同,理却相通,一口想吃成个胖子的事,从来没有。 还有许多,狗肉胡酒喝多了,没个条理,东一句西一句的,也说不了那么多,但陈七星大长了见识却是真的,陈七星打小一个人挣扎着过,万事留着心,卖泥鳅卖水又是多与人打交道,看得多听得多见得多,有时候也自觉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但与狗肉胡相处这段时间,他才知道,世界原来那么大,他的眼光,他的心气,突然之间就大了起来。 立秋后,天气渐渐的就凉了下去,卖水的生意也就日渐一日的淡了下来,尤其到下午,生意更差,有时候一个下午一担水都卖不掉。 以前陈七星一门心思只想着挣钱,多买两亩田,把屋子翻盖一下甚或起一幢新屋,然后娶个婆娘生几个儿子女儿,过年过节的,都带到爹娘坟头上去叩头,爹娘见了,一定很开心,这就是他全部的心愿,但与狗肉胡相处了这段时间,这门心思突然就淡了许多,他总觉得,除了成家立业之外,似乎还要做点儿什么,有时看着狗肉胡高兴,甚至想开口求狗肉胡收他为徒,不过话到嘴边,打个弯儿,却又溜回了肚子里,他很害怕,万一狗肉胡拒绝了,那要怎么办,打小不求人,让他的脸皮很薄。 这天生意好,一担水卖早早卖完了,不过看看天色,想再卖一担水几乎也是不可能了,说不定半桶水都卖不掉,陈七星想了想,算了,跟狗肉胡打了个招呼,带了猪下水,先去给狗肉胡煮饭,刚走到院门口,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影从院子里窜出来,太快,不等他看清楚,忽觉身上一麻,全身发软,瘫倒之前,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腰带,将他提了起来,不过这人近身之时,陈七星终于瞟了一眼,是个二十多岁的黑衣汉子。 “喂,你什么人,做什么啊。”是隔壁的胖嫂,恰好出门看见,惊呼起来。 “告诉狗肉胡,想要救他徒弟,今夜三更之前,来城东野狗洼一会,若不来,这小子就要喂野狗了。” 说了这一句,黑衣汉子提了陈七星就走,不远处拴着一匹马,黑衣汉子把陈七星往马上一扔,自己腾身骑上,打马就走。 “这黑衣汉子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他说我是胡大伯的徒弟,难道他和胡大伯有仇?”陈七星心中又惊又怕又怒,却是半点也动弹不得,只听得胖嫂在后面叫,很快叫声就听不到了,他是俯卧在马上的,头向下垂着,马儿一路急跑,剧烈的颠簸让他气血上头,五脏六俯似乎都要翻转过来,头晕脑胀,先还能担着心思,到后来晕头晕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章 种魄 也不知跑了多久,陈七星突然重重摔在地下,他定了定神,原来到了地头,黑衣汉子把他从马上扔下来了。 陈七星仍觉身子发软,勉强爬起来,见不远处几个人,一个穿大红袍的,正是谢三,他先前就猜,也有可能是谢三那天丢了面子来报复,果然如此,边上还有几个,都是那天的武士,认出谢三,这些武士也就面善。 谢三边上站着一人,这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五短身材,三角眼,面目阴狠,站在那里,大刺刺的,看谢三的神情,似乎对他颇为尊敬,抓陈七星来的黑衣汉子扔了陈七星在地下,道:“师父,狗肉胡的徒弟抓来了。” 三角眼汉子扫一眼陈七星,那眼光就象刀子一样,对谢三道:“三公子,这人没错吧。” 谢三忙道:“没错没错。”略一犹豫:“却不知那狗肉胡会不会来?” 三角眼汉子道:“胡文庆素来自负,别说是他徒弟,就是无关之人,只要扯上他的名头,也必然会来。” “想不到狗肉胡那等市井之人,居然是三魄师,只不知-----。”他话没往下说,三角眼汉子却听得出来,斜起三角眼看着他:“三公子是担心我桑某人对付不了胡文庆那厮?” “那不是,那不是。”谢三忙笑着摇头:“桑先生身怀绝技,有鬼神莫测之机,狗肉胡市井卖肉之徒,如何能是桑先生的对手。” 他这话让三角眼汉子略略开颜,嘿嘿一笑:“狗肉胡能修出三魄,也算是不错了,但却还不放在我桑八担眼里,灭他三魄,一句话的事。” “是,是。”谢三连连点头。 陈七星脑袋虽然仍有些昏沉,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里,心下惊怒:“原来他们抓我来,是要引胡大伯过来,这三角眼叫什么桑八担,看来也是个魄师,胡大伯名字原来叫胡文庆,这桑八担似乎还和他很熟。”却又想:“要怎么想个法子,让胡大伯提防才好,也不知那黑衣汉子弄了什么鬼,怎么就手脚发软,难道是魄术,先前好象没见魄光啊。” 身子挣了两挣,爬不起来,只好认命,又想:“不知胡大伯会不会来,谢三是要伏击他,别来才好。”但想起先前黑衣汉子的话,说狗肉胡不来就要拿他喂野狗,这些人从不拿人命当回事,肯定是说话算数的,心下怕起来,又盼着狗肉胡快点来才好。 看陈七星挣扎着要起来,谢三边上一个武士喝道:“想跑,我砍了你腿。” 黑衣汉子站到了桑八担身后,这时哼了一声:“随他跑,只要他跑得动。” 谢三瞪一眼那武士:“这小子中了桑师高徒禁制,如何还能跑得动,糊涂。” “是,是。”那武士点头陪笑不迭。 桑八担眼光在陈七星身上转了两转,嘿嘿一笑:“胡文庆居然敢收徒,我到要看看,他教了这小子什么?”随着话声,他脑后忽地现出三道魄光,其中红色的魄光一动,向陈七星直射过来,恍若一条活蛇。 这桑八担竟然也是三魄师,眼见魄光射来,陈七星惊得往后一缩,急叫道:“我不是狗肉胡徒弟,我只是墟上卖水的。” 他的话并没起什么作用,桑八担魄光并未收回,一直射到陈七星面前,围着陈七星身子转了两圈,便如一条赤炼蛇在打量自己的猎物,陈七星惊恐至极,盯着魄光,脑袋跟着动,这会儿他看清楚了,那魄光不是象一条蛇,而真正就是一条蛇,狗肉胡跟陈七星说过借魄修练的事,桑八担的这个魄,显然便是擒捉了一条有灵魄的赤炼蛇后,借之修练而成。 陈七星并不怕蛇,他去山里担水田里捉泥鳅,隔三岔五就要碰到,若是大些的,打了还是一顿美餐,狗肉胡尤其喜欢蛇肉,可桑八担放出的是魄啊,赤炼蛇魄,天知道会是怎么样的,他怎么能不怕。 赤炼蛇魄绕着陈七星转了几圈,忽地往下一扑,便如蛇扑鼠,咬向陈七星脑袋,陈七星急要闪时,哪里来得及,只觉额头一痛,仿佛给刀扎中,又好象一根烧红的铁条戳中,热辣辣一股热痛从额头处直钻进肚子里去,陈七星长声惨叫起来,忍不住满地打滚。 赤炼蛇魄在陈七星身体里面绕了几转,似乎把陈七星的五脏六俯都游到了,生生吃了去,忽地反身钻回,又回去了桑八担脑后,陈七星整个身体里面,无处不痛,象是给千万只老鼠咬了,到处在流血,又好象给割了千百刀,然后洒上了盐水,那种滋味儿,真是说不出来了,赤炼蛇魄虽然游出,他却是爬不起来,咬牙哭骂:“老王八,害老子,你全家死了都变王八。” 他轻易不惹祸不骂人,这时实在是忍不住了。 桑八担眉头微凝,摇了摇头:“不对,这小子身体内魄力全无,三魂七窍未开,根本没学过魄术。” “可----可上次狗肉胡护着他时,明明说是他师父啊。”说陈七星是狗肉胡徒弟,谢三其实也是猜的,便故作恼怒的瞪着手下武士,几个武士慌忙作证:“确实说是他徒弟啊,我们都听见了的。” “那也没什么。”桑八担摇头:“我说了,狗肉胡那厮最是自负,即便不是他徒弟,也会赶来的----,不对。”他突地咦的一声,皱起了眉头。 “什么不对?”谢三吃了一惊,禁不住左右乱看:“狗肉胡来了吗?”他平日凶横骄狂,但对魄师却是颇为忌惮。 “不是。”桑八担摇头:“是这小子古怪,我再试试。”一运功,脑后魄光再现,这次快,赤炼蛇魄闪电射出,一闪就钻进了陈七星体内。 陈七星吃痛,痛叫怒骂:“你个老乌龟王八蛋,我咒你死全家啊。”他平素看似胆小怕事,万事忍让,其实小小年纪一个人能咬牙撑着过来,那是何等的韧性,真逼急了,却是天塌不怕,换了其他少年,这时候一般就是哭爹叫娘或者求饶,他却只是咬牙痛骂。 不过桑八担明显不把小孩子的骂街当一回事,赤炼蛇魄一放收回,闭目凝神,似乎碰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好半天才睁开眼睛,谢三有些担心的看着他:“桑先生,如何?哪里不对?” 桑八担不理他,阴沉的脸上忽地泛出一丝诡异的笑,似乎明白了什么:“竟然是这样,有趣,有趣。”对谢三道:“三公子,对付狗肉胡的事押后,老夫先去办点事情。” “怎么能这样呢桑先生。”谢三急了:“说好请你来对付狗肉胡,我可是出了大价钱的啊。” 桑八担并不是谢家供养的魄师,是他花大价钱从外地请来的,这桑八担是黑暗魄师,凶名赫赫,所以谢三一直对他颇为忌惮忍让,但这会儿桑八担临阵反水,他可真有些儿急了。 “三公子放心,三天,我只要三天时间就好了,你留个人给狗肉胡放句话,三天后,桑八担在这里会他,他自然会来,到时我一定取他小命给三公子出气。”桑八担抱了抱拳,对背后的黑衣汉子道:“江进,带上这小子,走。” 他全不管谢三的反应,当先上马,江进提了陈七星上马,仍是先前那个姿势,让他俯在马上,桑八担道:“这小子我有用,让他坐好。”江进便将陈七星扶着跨坐在前,他自己翻身上马,坐在后面,陈七星身子软软的,却不愿靠在他怀里,便伏在马颈后,心下想:“这两王八蛋不知要把老子带到哪里去?”又想:“这老王八赶路还要骑马,可见功力也不怎么样。” 魂魄是藏在人的身体内的,你到哪里他到哪里,死也要带着他,不带着还不行,不过一旦修出魂魄呢,就可以反过来,以魄带身,叫做魂飞魄走,虽不能象传说中的神仙一样飞天遁地,但也疾若奔马,武士在魄师面前没什么用,就在这些地方,别说打,你连跑都跑不过啊,玩什么玩? 不过陈七星的想法也错了,不施展魄术赶路而骑马,就如不走路而骑马一样,难道要骑马就说你走路也不会了?不是吧,只是骑马更省力而已,普通人骑马省脚力,魄师骑马省魄力,道理一样的。 看着桑八担两骑绝尘而去,谢三一张脸阴沉得要滴下水来,一个武士善看脸色,骂道:“这厮岂有此理,太张狂了,不就是一个三魄师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另一个武士凑趣:“明老也是三魄师啊,在公子面前多么恭敬。” 谢三嘿嘿冷笑:“别急,削我三公子脸的,三公子我迟早要他的命。”却对后凑趣那武士道:“你留下来给狗肉胡捎句话,就说三天后桑八担在这里等他。” “是---是。”这可真是自己找祸上门啊,那武士只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却是不敢不答应。 桑八担当先一路急驰,远山夕阳如轮,桔红的光芒将人影拉出老长,前途命运莫测,陈七星看着地下,他的心情,便如那跳跃的影子,轻忽忽的不落底。 一直跑了十多里路,进了山,天黑下去,到一个山谷里,桑八担扭头道:“在这里等着。”在马上纵起,几个起落进了山。 江进将陈七星提下马,喝了一声:“小子,老实点儿,别惹大爷心烦。”找了处草料丰茂之处,系了马,自顾自去一边盘膝坐下,也不知是在练功呢还是在发呆。 陈七星身子还是发软,他也起心想跑,他山里野惯了的,天又黑了下去,往山里一钻,即便江进也是魄师,想找到他也绝不容易,可问题是手脚软软的,无论怎么挣扎使劲,就是用不上一点力气,一点办法也没有,挣了一阵,只有认命。 桑八担却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去做什么,很久不见现身,到后来陈七星几乎要睡着了,却忽听得一声狼嚎。 “有狼?”陈七星一个激灵,眼睛猛地睁大,他进山,最怕的就是碰上狼,急要站起来找根棍子,却发觉手脚无力,这才记起自己的状况,却见江进也站了起来,他是魄师难道也怕狼,或者说桑八担还没传他魄术? 不过江进并没有表现什么紧张的样子,只是扭头看着狼嚎的方向,即没拿什么兵器,也没象陈七星一样想着去找根棍子,不过也是,魄师打狼若还要找棍子,那也不要做魄师了,直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吧。 又是一声狼嚎,树木一阵乱响,一头狼猛地从林子里窜了出来,陈七星看了那狼,吓一大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狼,几乎就有一条小牛犊子那么大,身上的毛色青油油的,额头处却有一丛白毛,看到这丛白毛,陈七星一惊:“老白毛?” 陈家村一带,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有一条独狼,已经成精了,不吃人,只吃小兽,因这头独狼额头上有一丛白毛,附近的人给这头独狼取了个名叫老白毛,若是单身行旅进了山,碰上了,老白毛甚至会护送人过山,若碰上虎狼,老白毛嚎一声,老虎也要吓得屁滚尿流,传说老白毛至少已经有两百岁了,以前还常有人见,这些年到是少见了,都说已经成了精,化身人形了,却想不到在这里出现了。 老白毛窜出林子,并没有扑向陈七星两个,却是向后狂嚎,惊慌愤怒的样子,陈七星心下奇怪:“难道是虎豹,不是说老虎见了老白毛不敢吱声吗?” 却见枝叶一动,一个身影飘出来,竟是桑八担,老白毛似乎很吃了桑八担的苦头,一见桑八担追出来,他一声嚎,扭身就跑,江进身子一晃,拦在了前后,脑后红光一闪,现出一道魄光,光中一头苍鹰,凌空盘旋,拦在了老白毛前面。 前后无路,老白毛情急拼命,狂嚎一声,猛地向江进扑去。 江进身形不动,顶上盘旋的魄光往下一扑,苍鹰伸爪,一下将老白毛拦腰抓起,直带上半空,忽地松爪,老白毛哀嚎着掉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下,这一下摔得重,它哀哀嚎叫,爬起来,四肢却又一软,软倒在地,它不甘心,又竭力爬了起来。 “孽畜还敢顽抗。”江进哼了一声,苍鹰又扑将下去。 “好了。”桑八担拦住他,道:“你去岭上看着,休要让不相干的东西过来骚扰。” “是。”江进收了魄光,转身上了岭子。 江进脑后只一道魄光,也就是最初级的一魂一魄师,或者按魄术界的正规叫法是魄士,但虎豹也怕的老白毛在他这一魂一魄师面前,却连半点挣扎之力都没有,看着江进的魄光将老白毛抓上半空又摔下来,陈七星目瞪口呆,一魂的魄师已是如此厉害,那些两魂五魄,三魂七魄,达到了灵变神变之境,能役使风雷雨电精魅鬼怪的,却又要厉害到什么程度? 陈七星对魄术的渴盼,从来没有象这一刻般热切,如果这时候狗肉胡在边上,他一定立马跪倒叩头拜师,再也不犹豫迟疑。 但走过来的不是狗肉胡,而是桑八担,陈七星情不自禁往后缩了一下,发抖的还有老白毛,老白毛虽然竭力爬了起来,走了两步,却又软倒,它知道逃不了,竟然拱起两只前爪,学着人的样子对桑八担拱手,口中发出呜呜的哀嚎,果然是成了灵气啊。 它这个样子,便是陈七星也起了恻隐之心,桑八担却是杰杰怪笑,脑后魄光忽现,这回不是赤炼蛇魄,而是一只虎,吊额白晴,冷目如电,咆哮一声,山鸣谷应,老白毛惊得一颤,急要跑时,哪里逃得了,那虎一扑,早将老白毛扑翻在地,老白毛不甘就死,张嘴回咬,可这虎其实只是一个虎魄,精气凝成的形状,一口咬去,便如咬水,似有物似无物,根本咬不动。 桑八担脑后又一道魄光射出,却是先前的赤炼蛇魄,在老白毛头顶盘旋一圈,往下一钻,径直钻进了老白毛身体里,老白毛立马惨声长嚎起来。 陈七星远远的看着,眼见赤炼蛇魄钻进老白毛体内,他情不自禁一抖,赤炼蛇魄钻进体内的感觉,他先前可是亲身感受了的,这会儿记起了,狗肉胡说过,以魄钻入体内,名为搜魂夺魄,魄师摄采灵物之魄,用的就是这个法子,以自己的魄,钻入灵物体内,搜五脏摧六俯,灵物受不了,魂魄飞散,透体而出,便可摄而采之,但如果自己的魄不如灵物的魄呢,那就是送肉包子给狗吃,有去无回了。 老白毛虽说已成灵气,有了灵魄,但与桑八担比,那还是差得远,惨嚎阵阵,口鼻中大股的血渗出来,胯下屎尿齐流,嚎了约有柱香时分,忽地腿一伸,似乎嗯了气,而从它额头白毛处,射出一股红光来,在它头顶凝成一只狼的形状,就是老白狼的样子,往空飞腾,似乎想要逃跑,但随后一道红光追出,却是桑八担的赤炼蛇魄,往前一扑,一下子缠住了老白狼的魄。 桑八担哈哈一笑:“早若放魄出来,何必受这苦头。”头一摇,虎形魄收回,老白毛似乎并没有死透,虽然身得自由,却也只是躺在那里抽气,身子动弹不了。 失一个魄,并不会死,拿人来说,三魂七魄,相对来说,魂还要重要一些,因为魂是根本,但也不是失一个魂就会死,失一魂,痴痴傻傻,问三不知一,失两魂,昏昏沉沉,整日只想要睡,失三魂,那性命才真有了危险,最多七日,最少三日,魂若不归窍,便会一命呜呼。 至于魄,少一个两个,并无大碍,即便是七魄全失,也不会死,只是胆小心颤耳聋目暗,因为七魄藏于五脏六俯之中,开窍于眼耳口鼻七窍,七魄失,五脏六俯失了精气,眼耳口鼻等七窍便没了精神,自然也就不管用了,所谓没精神,就是这个意思,反过来推,一个人若是眼睛耳朵鼻子什么的出了毛病,必是管那一窍的魄有了问题,绝对错不了。 但搜魂夺魄不同,搜魂夺魄是摧其五脏,毁其六俯,将魄强行逼出,对五脏六俯的损害非常大,即便身体强壮,事后又有药物慢慢调养,也要大病一场,身体稍弱一点的,当即便会一命呜呼,老白毛虽是一只狼,身体算是强壮,也受不了,能不能活下去,要看它的命了。 一般魄师摄魄,夺了魄后,要立刻收回体内,然后觅地静修,将夺来的魄慢慢练化,以自己的魄彻底吸收,借形修成魄术,但桑八担摄住老白毛的魄,却没有收回体内,眼光反而转向陈七星,杰杰怪笑:“小子,但愿你莫让老夫失望。” 赤炼蛇魄带着老白毛的魄,竟然直向陈七星射了过来,陈七星惊叫:“你要做什么?”突然明白了:“你是黑暗魄师,你要种魄。”急要竭力挣起来逃跑时,又如何跑得了,赤炼蛇魄往陈七星头顶一扑,带着老白毛的魄钻入他体内,随后自己钻了出来,但老白毛的魄却没有跟出来,而是留在了陈七星体内。 狗肉胡跟陈七星说过黑暗魄师与光明魄师的区别,总的来说,两者都是练魄,这一点并无不同,借句文雅点的话,就是法无定法,万法归宗。 但即然是万法,修练的途径自然就有不同,相对来说,黑暗魄师修练的方法,流于急切,霸道,凶邪。 光明魄师第一步一定是修草头魄,但黑暗魄师第一步,绝大部份却是修的兽头魄,相对于草头魄,兽头魄的威力更大,等于一起手就占了先机,就好比两户邻居,一户拿些竹子围了个篱笆,也就是起个拦护作用,另一户却喂了只狗,不但能看家,还能放狗咬人,狗的作用自然就要大一些。 但是莫忘了,狗的前身是狼,要把狼训熟成为看家的狗,是很要冒一些风险的,你扎个篱笆,顶天给刺一下手,出点儿小血,无论如何不会有性命之虞,但训狼就不同了,稍一不慎,狗没训成,你自己到有可能成了狼点心。 黑暗魄师往往七魄不全,就是因为前期过于急切冒险,经常魄力没增,反把自己的魄给丢了。 不仅是第一步急切,随后的修练也有不同,光明魄师在兽头魄后一般修器物魄,黑暗魄师在兽头魄后,却往往不是修器物魄,而是修尸魄,就是找一些百年千年古坟,坟中尸气不散凝聚成魄的,摄之修练,修成的尸魄,邪恶阴毒,让人见之胆寒,尸魄无法达到灵变之境,但一股死气,亦是别有一功。 然而黑暗九流之所以被称为下九流,一个下字,还不是尸魄挣来的,是种魄。 什么是种魄,就好比农夫下种,将一个魄,种到另一个躯体内,让两魄相争,胜的那个魄,吸收了败的那个魄的全部精华,魄力大增,这时就到了魄师收获的时候,搜魂夺魄,将这个大大强壮了的魄摄而食之,这就等于一次摄食了两个魄。 将一个魄种于另一个魄体内,两魄相争然后吃掉胜者,这好象也没错啊,不但没错,而且是个大大的好办法啊?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个好办法,如果黑暗魄师只是将禽兽之魄互种,那无所谓,但黑暗魄师邪恶下作的,是将人魄与禽兽之魄互种,或将人魄种于禽兽体内,或将禽兽之魄种于人体内,这等于拿一个人去喂狼,把狼喂壮了再吃狼肉一样,不是人做的事情。 尤其是对付敌人,黑暗魄师最喜欢做的,不是一刀毙敌,而是把敌人抓来,将他搜魂夺魄,种于禽兽体内,让禽兽灵魄吃了仇敌的魄,他再摄食禽兽的魄,这和吃人肉,有什么区别? 那黑暗魄师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吃掉仇敌的魄呢,这里面有古怪,人饿极了,确实吃人肉,但魄比嘴讲道德,无论如何,人魄不会吸食人魄。 三魂七魄为天造地设之灵,天造之灵魄尚且不食同类之魄,黑暗魄师却借禽兽之魄摄食,如此逆天的行为,当然人神共愤,一个下字,戴在黑暗九流头上,一点儿也不冤枉他们。 桑八担把老白毛的魄种在陈七星体内,目地不言自明,就是想让老白毛吃掉陈七星的魄,然后他再摄食老白毛的魄,两魄合一,大增魄力。 但这里面有个疑惑,陈七星灵魄未成,体内虽有七魄,却都是散魄,散魄没有灵力,吸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桑八担把老白毛的魄种在他体内,是为什么呢? 这个疑念只在陈七星脑中闪了一下,惊急愤怒害怕之下,加之老白毛灵魄入体,他一下昏了过去。 陈七星好象做了个梦,到山里担水,突然一条狼扑到身上,是老白毛,咬他,抓他,吸他的血,吃他的肉,换做其他少年,给狼扑倒,或许就崩溃了,只会傻呆呆哭叫着等死,陈七星不,他心志强韧,内里有一股他人没有的狠劲儿,逃不掉,便拼死挣扎,老白毛抓他咬他吸他的血吃他的肉,他也有样学样,揪着老白毛的皮子,狠狠的打,拳头打痛了,他就狠狠的抱住老白毛,老白毛咆哮挣扎,他死也不松手,到最后索性一口咬住狼脖子,死死的咬住,狼血灌入嘴巴里,他就拼命的吸,吸啊吸,狼血灌了一肚子。 陈七星悠悠醒转,只觉肚子撑得难受,又好象不是肚子,而是整个身体里面,他发了会怔,猛地清醒过来,记起桑八担把老白毛的灵魄种在他体内的事,身体难受,是七魄给老白毛吸食了吗? 他猛地坐起,却见桑八担坐在不远处,一见他醒来,头一点,脑后魄光现出,仍是那条赤炼蛇魄,倏一下钻进陈七星体内,赤炼蛇魄行动实在太快,陈七星根本连半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这次赤炼蛇魄没在陈七星体内停留很长时间,只转了一圈就出来了,桑八担收回蛇魄,猛地里哈哈长笑起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以散魄而克灵魄,你小子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哈哈哈哈。” 陈七星本来想着,反正给桑八担种了魄,没个好结果,索性豁出去骂个痛快,可听了桑八担这话,他却有些傻了,什么叫以散魄克灵魄,他从没学过魄术,灵魄未成,体内自然是散魄了,老白毛的却是灵魄,灵魄种在他体内,难道竟给他的散魄吃掉了?怎么可能? 如果说把一魂一魄强修兽头魄比做一个十岁的孩子拿根棍子去打狼,那么陈七星这个,以散魄克灵魄,就好比才出娘胎的婴儿打狼,这是什么?天才?怪胎?胎里毒?无法解释,不可思议。 但桑八担显然用不着骗他,难道是真的,怪不得肚子这么饱。 “我竟然把老白毛的灵魄吃掉了?”陈七星惊疑不定,突觉一阵呕心,猛地呕起来,却是什么也呕不出,肚子感觉饱,其实空空,而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亮了。 听到桑八担的笑声,江进从岭上下来,桑八担道:“带上这小子,我们回山,这次收获不错,哈哈哈哈。” 老白毛的灵魄没能吃掉陈七星的散魄,反做了陈七星肚中的粮食,桑八担照理说是白忙一场,却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他当然有他的道理,只是陈七星不知道。 “回山?”江进却愣了一下:“谢三公子那边---?” “谢三算什么东西,不要理他。” 江进犹豫了一下:“谢家不算什么,但谢家背后是安家,这个----我们又是拿了定金的。” 桑八担皱了皱眉头,谢家他不放在眼里,但安家显然让他颇为顾忌,想了想,道:“你即刻出山,先去告诉狗肉胡,太阳偏西之前没到野狗洼,他徒弟就喂狗了,顺便找一下谢三看,让他提前赶过来,老夫可是等不及了。”看一眼陈七星,又是一阵大笑。 “这老鬼明明吃了亏,可为什么这么高兴,一看我就笑,搞什么鬼?”陈七星暗转念头,却不知桑八担的鬼在什么地方。 江进依言打马出山,桑八担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子,倒一粒丸药出来,强塞到陈七星嘴里,陈七星想要不吃,却是抗拒不了,但想想应该不是毒药,桑八担要对付他,一个指头就够了,用得着下毒?他本来想骂,想想反正桑八担要出山对付狗肉胡,狗肉胡说不定能收拾得了他,自己这时候骂,只是白吃苦头,有希望,也就强忍着。 那药入嘴即化,下肚不久,肚中咕噜咕噜一阵气响,打出一连串响屁,本来肚中气胀,打了这一阵屁后,竟然就舒服多了,而且觉得神清气爽。 “这药怪,难道是助消化的?”陈七星暗暗诧异。狗肉胡说过,世间之物,最补的是魄,他吃了老白毛的魄,补得太厉害了,感觉气胀是正常现象,而桑八担这药,竟似乎是助他行气的,那可是好心啊,这老鬼有这么好心? 果然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桑八担突然低哼一声,脑后魄光闪现,却即不是赤炼蛇魄也不是虎魄,而是一具白骨,偏偏有眼有嘴,手中还拿着一把古怪的弯刀,象是白骨削成,悬在虚空中,飘飘荡荡,真若白日见鬼,陈七星虽然知道这是尸魄,却仍觉毛发陡立,全身冰凉。 白骨尸魄左手抓住他,右手骨刀往他肩头一插,陈七星一声惨叫,白骨尸魄松手,陈七星跌翻在地,还好,只刺了这一刀,桑八担就收了尸魄,不再管陈七星,而是到山上打了一只兔子烤了,居然还分了一多半给陈七星。 “这老鬼是个疯子。”陈七星肚子也实在饿狠了,拿过就吃,边吃边在心头暗骂:“莫名其妙刺老子一刀,却又拿东西老子吃,神经病。”他并没有注意,桑八担收回白骨尸魄时,尸魄手中的骨刀不见了,他不会魄术,没注意这个也正常,只是在心里暗暗担心,想:“胡大伯说,黑暗魄师的尸魄比一般的兽头魄要邪恶得多,同样是三魄师,只怕胡大伯对付不了这老鬼的尸魄。” 吃了兔子,桑八担盘膝坐下,估计是在练功,他练功的时候,三道魄光齐现,在他头顶盘旋舞动,一蛇一虎一尸,犹如鬼怪与禽兽共舞。 陈七星看得胆战心惊,过了一夜,江进加在他身上的魄术好象弱了许多,身子虽然还有些发软,站立不难,他想挣扎着悄悄溜走,溜出十余步,忽听一声虎吼,那虎魄一纵就到了他头顶,陈七星啊呀一声跌翻在地,还好,那虎魄见他跌翻,到没有扑下来,只是冲他吼了一声,大有威胁之意,陈七星明白,即便桑八担在闭目练功,他想要溜走也是不可能的,只好跌坐不动。 桑八担坐了有小半个时辰,收了魄光,起身,将陈七星提起来,道:“小子,乖乖的,有你的好处,否则莫怪老夫不客气。” 他显然是要出山对付狗肉胡了,希望在前面,陈七星也就不吱声,任桑八担将他提到马上,桑八担坐在后面,纵马出山。 还没到野狗洼,谢三就带人迎了上来,到是满脸的笑,道:“桑先生,不是说三日后才取狗肉胡的狗命吗?怎么又改在今天了,我还在郡里百花楼定了酒宴,等着三日后为先生庆功呢。” “三公子客气了。”桑八担心情不错,不再阴着脸,道:“本想容狗肉胡多活两天,但老夫还有点事要去办,所以提前了。” 说话间到了野狗洼,桑八担将陈七星提下马,自与谢三说话,陈七星缩到一边,心下转着念头,不知狗肉胡会不会来,来了万一打不过桑八担又怎么办?他不会魄术,帮不上手,看地下不少石块,悄悄拿脚拢到一起,想:“万一胡大伯落在下风,我就丢石头相助,即便打不中桑老鬼,也可岔开他心神,他一分心,胡大伯说不定就赢了。” 又想:“胡大伯肯定是光明魄师,第一个魄是草头魄,不知是树还是花,器物魄至少要到第四个魄才能修,胡大伯三个魄,后两个该也是兽头魄,胡大伯说,两个兽头魄,一般是一飞禽一走兽,却不知是什么,就只怕对付不了桑老鬼的尸魄。” 胡乱想着心思,远远的,一个人影施施然而来,正是狗肉胡,陈七星一眼看见,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他虽然有叔叔伯伯,却并不觉得亲,一直以来,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他怕事,他胆小,是因为背后没靠山,闯了祸,没人给他撑着,看到狗肉胡的刹那,他突然就觉得,在这世上有了依靠。 他猛然就跳了起来,尽死命扯长嗓子叫道:“胡大伯小心,这老鬼叫桑八担,也是三魄师,他的三个魄是蛇魄虎魄和尸魄----。” 把桑八担的底细预先透露给狗肉胡知道,狗肉胡就可以先有点准备,打起来也就不至于中桑八担的暗手,他怕桑八担阻止,这一嗓子叫得急叫得冲,叫完了,自己呛着了自己,猛烈的咳嗽起来。 桑八担和江进其实都没动,似乎并不介意他透露桑八担的功夫,到是狗肉胡叫了起来:“星伢子,你没事吧。” “我没---没事。”陈七星猛喘两口气,摇头:“胡大伯你要当心,不要把我放在心上,我没什么了不起的。” 狗肉胡哈的一声:“你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即然扯上了我狗肉胡,那就了不起了。”斜眼看向桑八担:“八担儿孙子,十年不见,越来越出息了啊,居然知道抓小孩子做人质了,来,叫声胡爹爹,爹爹赏你个大爆粟儿做见面礼。” 陈七星本来担着一肚子心事,可给狗肉胡这么一叫,一颗心突然就松了下来,狗肉胡永远是狗肉胡,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桑八担却是啧啧摇头:“胡文庆,狗肉胡,你这点儿德行看来是永远都不会改了,说句实话,我若是你师父,也得把你踢出门去,否则迟早给你气死。” 狗肉胡哈哈一笑:“所以说我师父他老人家明见万里啊,踢了我出门,这些年精神是越发健旺了,不过八担儿孙子,十年不见,你孙子见老啊,是不是徒弟收得不好,也是给气的?” 桑八担知道嘴上说不过狗肉胡,脸一沉:“废话少说,胡文庆,让老夫伸量伸量你,十年不见,看你功夫也长进了点儿没有。” 缓步跨出,嘿的一声,脑后三道魄光齐现,狗肉胡哈哈一笑,面上神色不变,两眼却微微一眯,一声冷哼,脑后也现出三道魄光。 第四章 凤眼钉魂锤 谢三等人本是冷眼旁观,眼见两人正式对上,顿时又退开一段,魄术相斗,可不象刀剑,威力太大,尤其两人都是三魄师,靠得太近,看是好看了,稍一不好,只怕就会遭了池鱼之灾,陈七星却没退后,反而上前了两步,脚下还暗暗带上了两块石头,一见不对,蹲下身就可以捡石丢出。 桑八担十年前吃过狗肉胡一点儿小亏,虽然十年过去,功力大进,更修成了第三个魄,而且还是尸魄,但心中仍不敢孟浪,两眼紧盯着狗肉胡脑后的三道魄光,不敢轻易出手。 两人对峙一阵,到是狗肉胡不耐烦了,身子微微一动,一道魄光射出,魄的施放,用不着动身子,纯以心意即可,但一般人都喜欢动一下身子,摆一下头耸一下肩什么的。 这道魄光象一条红蛇一般,在狗肉胡身前三丈扎进地下,随即生出异变,地下居然长出一排向日葵来,并且不仅仅只是长在狗肉胡身前,而是身前身后都长了出来,少说也有四五十株,每一株都有四五尺高下,株杆毕直,葵叶葱绿,顶端一个大大的葵盘,果实饱满,金黄亮眼,狗肉胡给围在中间,就仿佛站在金黄的葵海中,又仿佛他就是一粒葵花子,只不过这葵花子的形象有些儿差。 “这是胡大伯的第一个魄草头魄了,他的草头魄居然是葵花仔,真是-----。”陈七星看得眼光发直,真是什么却说不出来,他一直在猜,狗肉胡的三个魄到底都是什么,第一个草头魄又会是什么,是参天大树?毕直的水竹?或者什么奇花异草,结果居然是最普通的屋边后到处都可见到的向阳葵,真的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另一个意外,则是向日葵的多,他原以为,狗肉胡的魄也和桑八担的魄一样,蛇就是蛇,虎就是虎,树就是树,花就是花,因为一魂三魄只是形变啊,没达到灵变神变之境,修的什么魄,施展出来就是那个形,不会有其它变化,但狗肉胡的向日葵居然可以变出好几十株,列成一个阵势了,看上去,气势就要强大得多。 桑八担也在盯着狗肉胡的向日葵魄,他暗数了一下,总共是四十九株,暗想:“上次是三十六株,长了十三株,看来他虽然给逐出师门,到并没有灰心丧气,魄术没退,反有长进。” 魄的修练,不是一成不变的,修成一个魄,就永远是那个样子,魄力如潮水,有涨有退,修为深,固然能修得新的魄,但原有的魄魄力也会有长进,反之则会退步。 “长进了啊。”桑八担嘿嘿一笑:“看我的。”左肩微微一耸,一魄射出,却是虎魄,恶虎出林,猛往狗肉胡的向日葵阵撞去,看那势头,别说是向日葵,便是一排林子,只怕也会给他撞倒,陈七星一颗心立时就揪了起来,但出乎他意料,虎入葵林,葵株向两边一倒,随后竟又合拢起来,数十株向日葵将虎魄围在中间,包得结结实实,桑八担的虎魄左冲右突,咆哮如雷,利爪尖牙之下,向日葵触者株断葵落,东倒西歪,但一株倒,一株生,总是紧紧的缠住虎魄,仿佛不是向日葵,到是一蓬丝,而桑八担的虎魄就象落在蛛网里的大头苍蝇。 “胡大伯说草头魄进攻不行,防御却不错,凭的就是一股韧劲儿缠劲儿,果然是这样。”陈七星揪着的心顿时稍稍放松。 虎魄一时冲不近狗肉胡身子,桑八担到也不急,头一摆,赤炼蛇魄冲出,直上半空,凌空下扑,见了他的赤炼蛇魄,狗肉胡第二道魄光也射了出来,却是一只怪鸟,黄嘴黑羽,到象一只乌鸦,但应该不是,乌鸦是晦气鸟儿,冲着谁叫谁就倒霉,狗肉胡怎么会修一个乌鸦魄呢。 但马上陈七星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因为狗肉胡嘎嘎笑了起来,道:“看我的大嘴鸦,嘎嘎,吃了你的赤炼蛇。” 还真是乌鸦,狗肉胡果然就是狗肉胡,想让人不佩服都不行,他平日的嬉笑怒骂,看来不是装的,还就是他的本性。 乌鸦不吉,这鸦魄魄力却强,迎上赤炼蛇魄,爪抓翅打嘴啄,不但不落下风,反而大占上风。 “这厮功力果然大进了。”两魄无功,桑八担心下焦燥起来,嘿的一声,第三个魄放出,白骨尸魄飘然向前,到向日葵前,鬼爪伸出,将向日葵往两边搂开,尸魄魄力远强于虎魄,虎魄挣不脱向日葵阵的缠绕,尸魄却是一扫一片,步步前进。 “草头魄果然阻不住尸魄,却不知胡大伯的第三个魄是什么,能不能挡得住尸魄。”陈七星暗暗着急起来,身子蹲下去,两手各捡了一块石头在手里,情势不对,就发石打桑八担后背。 他暗暗担心,狗肉胡却是不慌,哈哈大笑:“八担儿孙子哎,爷爷就知道你没出息,果然就弄了这么一个死鬼出来。” 笑声中,他身后一株向日葵猛然长高,变大,尤其那个葵盘,变得足有桌面大小,葵面一转,一道金光突地射出,正射在尸魄脸上。 “这是什么?”不但陈七星疑,桑八担也是又惊又疑,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狗肉胡这个不是什么怪异魄功,而是借了天时之利,用向日葵巨大的葵面,把太阳光反射了过来。 “倒霉,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桑八担心下惊怒交集,却一时无法可想,他的尸魄用百年古尸尸气凝成,能在大白天出来,借的是他的魄力,但阴尸一类东西,天生就怕光的,给强光照在身上,只是发抖,身子也缩小了许多,再不复先前的鬼勇。 这时桑八担的虎魄给向日葵阵困住,赤炼蛇魄给鸦魄截住,尸魄又怕光畏缩不前,桑八担三魄己尽,全然落在了下风,而狗肉胡的第三个魄都还没放出来,陈七星惊喜交集:“原来胡大伯这么厉害,他说草头魄借地气生根,真练好了其实用处极大,果然是这样。” 狗肉胡哈哈大笑:“八担儿孙子,还有什么牛黄狗宝,一起放出来吧。” 桑八担三魄已尽,还能有什么功夫?他牙齿一咬,叫道:“狗肉胡,你休得意,大家一拍两散吧。”身子一闪,忽地到了陈七星面前,反手将他提起,甩手扔了出去。 可怜陈七星还想给狗肉胡助力呢,桑八担近身,他却是根本反应不过来,啊呀声中,身已在半空。 桑八担这一扔力大,陈七星飞起有三四丈高,去势少也有七八丈远近,落地之处,有一堆乱石,这要砸上去,便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不过狗肉胡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一晃身,抢先一步拦在了前面,把陈七星接了下来,陈七星惊魂未定,叫道:“胡大伯。” 狗肉胡一笑:“没事了,不要怕,站我身后去。” 他眼光一直盯着桑八担,桑八担果然借势发力,尸魄一退一长,闪开光线的直射,双爪一扫,将向日葵扫倒一大片,虎魄得尸魄之助,一时也脱身出来。 “想走,有那么容易。”狗肉胡嘿嘿一笑,心念催动,那株大向日葵葵盘转动,一道日光又射定尸魄,其它向日葵倒而复生,又将虎魄围在中间,至于桑八担的赤炼蛇魄,给鸦魄死死压着,虽然一时不至落败,也就是个死撑的局面,休想下来助力。 陈七星依言站在狗肉胡身后,眼见桑八担气势又给压了下去,心中暗暗高兴,便在这里,忽觉肩头一下剧痛,仿佛有一根骨头生生从肉里戳了出来。 不是骨头,是一把骨刀,就是尸魄先前戳他的那把,骨刀一闪,霍一下刺进狗肉胡后心,透体而过。 “胡大伯。”这一下过于诡异,陈七星一下子惊呆了。 狗肉胡也全然没有提防,他愕然回过头来,看着陈七星,不过马上就明白了,胡子拉碴的油脸上,居然还挤出笑意来:“八担儿孙子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不错,不错,有长进,我到是小瞧了他。” “胡大伯。”陈七星哭叫。 “不怪你,是寄魄。” “寄魄?”陈七星想了起来,狗肉胡和他说起过寄魄的事。 所谓寄魄,顾名思义,就是把魄寄在别人身上,黑暗魄师常用寄魄来害人,隐密而难以发觉。 打个比方,甲和乙结了冤,甲请黑暗魄师给他出气,却又不想让人知道是他做的手脚,黑暗魄师便不直接下手,而是将一个魄寄在乙的亲人子女身上,找机会突然发动,魄钻出来,害死乙,但在外人眼里,却仿佛是乙的亲人子女下的手,不但杀了乙,还造成一场子杀父妻杀夫的人伦惨剧,之所以说黑暗魄师下作阴毒,就在这些地方。 陈七星虽然从狗肉胡那里听了不少关于魄术和魄术界的事,但也就是一知半解,虽然当时桑八担先喂药后用尸魄在他肩头刺一下让他莫名其妙,可也只是略略起疑就放过了,哪里想到桑八担居然在他身上寄魄,而狗肉胡也没防到这一招,居然就这么遭了桑八担毒手。 狗肉胡一把将钉在身体上的骨刀拨出来,一抓,骨刀为魄,精气凝成,并无实体,一抓而散,但留在狗肉胡身体上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便如水凝成冰,水无形你抓不住,凝成冰却一戳一个血窟窿,这一刀前后对穿,一个血洞,刀一拨出来,鲜血飞射,狗肉胡腰上带了一把杀猪刀,顺手拨出来,去自己左手臂上一削,削了一大块肉下来,一缕魄光罩住那肉,一凝,肉块凝成条状,反手塞在身上的洞里,仿佛船板漏水给打了个塞子,肉条一塞,血洞堵住,鲜血不再喷出,他又以一道魄光罩在手臂伤口处,缺了一大块肉的手臂居然也不再流血。 魂为体,魄为用,但魄的用处,不就只是用来对敌打架,用处多着呢,救人治病,也是长项,很多光明魄师的职业就是郎中。 “割肉补疮,我看你撑得多久。”狗肉胡中招,桑八担狂喜大笑,全力催功,三魄身体同时长了一截,同时狂攻。 相反,狗肉胡的魄力却在往下退,那株巨大的向日葵葵盘小了一半,其它的向日葵也少了好些,四十九株向日葵只剩下了三十六株,空中的大嘴鸦气势也弱了一截,轮到赤炼蛇魄到处追着它咬了。 魄是需要精神气肉支撑的,身体若没了,魄也就散了,身体受了伤,有了病,魄力自然也弱。 陈七星急了,跳起脚来骂:“桑八担孙子,你个卑鄙无耻的王八蛋。”他先前虽给丢出,手里的石头也没扔掉,这时照着桑八担就是两石头打了过去,准头到有,去势也急,可惜这等小儿玩意在魄师面前,完全无用,桑八担手一伸,把两个石头都抓在了手里,一捏,石头成了粉。 “骂得好,不错。”狗肉胡仍是大大咧咧的,好象一点儿也不把身上的伤放在眼里,笑嘻嘻表扬了陈七星一句,道:“到后面,看我来教训他。” 陈七星依言闪开,只听狗肉胡嘿的一声闷哼,第三个魄直射上半空,约有十七八丈高下,魄光中现出一物,竟是一个大锤子,和陈七星在戏台子上看的那种锤子差不多,短柄大头,锤面约有小儿脑袋大小,四方八棱,银光闪闪。 不过与戏台上的锤子不同的是,这锤子上居然有眼睛,锤子上怎么会生得有眼睛呢,太怪了,但看上去就象个真的一样,如果是画上去的,这画师的功夫可了得。 不过陈七星马上就知道错了,不是画上去的,是真的眼睛,那眼里还会发光,一道青光射出来,正射在桑八担脸上。 虽然催魄狂攻,桑八担其实也一直在留心着狗肉胡的第三个魄,魄一出他就抬头看,一眼看到锤子,他脸色立变,到锤面上眼睛放光,他一下子惊呼出声:“凤眼钉魂锤?” 凤眼钉魂锤是什么,陈七星不知道,但看了桑八担惊惶的神色,他至少明白一点,这凤眼钉魂锤一定很厉害。 “难道这什么凤眼钉魂锤是器物魄?应该不可能啊,不过锤子确实是器物啊。”陈七星一时有些迷惑了。 狗肉胡说过,器物魄至少要四个魄才能修,最好是五个魄修,可狗肉胡明明只有三个魄啊。 十岁的孩子,拿根棍子可以打死大灰狼吗?一般不可能,但这世上,就一定没有逆天的强者吗? 只不过狗肉胡看上去实在不象那种能逆天的人,但古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最先说这句话的人,也许就是碰到了狗肉胡这样的人吧。 桑八担啊的一声大叫,尸魄猛然回头,到他身前丈许左右,他一口血喷出去,正喷在尸魄身上,口中狂叫:“幽冥鬼爪。” 随着他的叫声,尸魄身子猛然长高了一截,本来一双绿幽幽的眼睛,这时居然射出红光来,双爪更是成倍增大,长及尺余,迎着半空中的凤眼钉锤就抓了过去。 桑八担这一口血使尸魄暴长,有个名目:血魄。 魄乃精气凝成,得血则神,魄力至少要增长三成以上,不过耗的是魄主的精血,不能持久,而且对魄主本身的损害相当大,一般黑暗魄师才会修练有这种霸道的功夫,没办法,桑八担知道凤眼钉魂锤的厉害,情急拼命。 凤眼钉魂锤,不是这锤子的名字,锤子是不会生眼睛的,生眼睛的就不会是锤子,凤眼钉魂锤,严格来说,是一种魄术的名字,陈七星猜得没错,这确实是器物魄,乃是一柄锤子沾了血光,给灵魄寄居,狗肉胡找到后,用它修练出了凤眼钉魂锤的魄术,这把锤子才叫做凤眼钉魂锤。 凤眼钉魂锤最厉害的地方,就是锤面上的眼睛,也就是凤眼,凤眼可以钉魂,一旦人给它眼光钉上,魂魄就给钉住了一般,无论你千变万化,灵变也好神变也好,都绝逃不过它的追杀。 桑八担所修尸魄的幽冥鬼爪,威力也极为恐怖,但他并没有自大到认为可以对抗凤眼钉魂锤,他只盼望能撑一段时间,狗肉胡给尸骨刀透体而过,即便用了割肉补疮的魄术,也绝对撑不了多久,必死无疑,更何况要催动凤眼钉魂锤,需要极大的精力,桑八担相信,最多半柱香时分,凤眼钉魂锤的眼睛就会闭上。 但他错了,看着桑八担的尸魄冲上来,狗肉胡大叫一声:“宝贝,给我打。” 随着他喝声,凤眼钉魂锤忽地光芒大现,锤头暴长,本来只有大海碗粗细,这时突然暴长到桌面大小,每一个面都有桌面那么大,整体看上去,就仿佛一座银山悬在空中,呜的一声,凤眼钉魂锤猛地往下砸落,正迎上尸魄的鬼爪。 “啪”的一声炸响,光芒一闪,桑八担的白骨尸魄居然炸裂开去,化成白烟,散在了空中,竟是一锤也没能撑住。 “啊。”桑八担痛声长叫,生似给人活活捅了一刀,又仿佛一千把刀子在慢慢割他的肉。 魄为精气所凝,虽要身体精血的支撑才能活动,但与身体没有血肉的联系,即便给砸碎了,散成了烟,身体也是感觉不到痛的,不过是藏那一魄的脏俯会觉得空落落的难过,然后才会生出病变。 所以桑八担这么叫,不是感觉到身体痛,是心里痛,他好不容易才修成的尸魄,居然给砸碎了,再也收不回来了。 “胡文庆,我跟你拼了。”桑八担长声厉叫,声如鬼嚎,将赤炼蛇魄和虎魄同时收回,连喷两口血,喷在两魄身上,两魄得精血之助,同时暴长,赤炼蛇魄长了一丈,虎魄大了一圈,眼睛都变成了血红之色,一左一右,疾冲向半空中的凤眼钉魂锤。 两口血喷出,桑八担一张脸惨白如纸,这三口血消耗的精血实在太大,他即便胜了这一仗,魄力也会大打折扣,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这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这会儿就象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只要能押的,全都押到台子上。 “江进,放你的鹰魄,从侧掩袭,狗肉胡撑不了几锤了。” 他通红着眼狂叫,两眼只盯着半空中的凤眼钉魂锤,却没去留意江进,在他的尸魄被凤眼钉魂锤一锤打灭之时,江进已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听了他这句话,江进不但没放鹰魄助战,反而转身就跑,身一转魄光放出来,苍鹰魄裹住身子,虽没有真个象鹰一样一飞冲天——魄只是凝着的光,魄形如鹰可不是真鹰,飞不起的——但也差不多是贴地飞掠,一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了乱石岗后。 谢三几个也觉出了不妙,江进一逃,谢三立刻跟风,爬上马,打马狂奔,手下武士自然有样学样,眨眼之间逃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逃跑弄出的响动不小,桑八担却没注意,这时赤炼蛇魄与虎魄已迎上凤眼钉魂锤,啪啪,又是两声炸响,两魄同样烟消云散。 赤炼蛇魄与虎魄的魄力还远比不上尸魄,桑八担为什么还要它们上去送死呢?这就是凤眼钉魂锤的可怕之处,凤眼钉魂锤钉着桑八担本体魂魄,如果桑八担不用两魄上去挡一下,凤眼钉魂锤就会直砸桑八担本人,钉着他魂打,桑八担无论身法有多快多诡都逃不掉,所以说这是一个死局,桑八担有多少魄,就要拿多少魄去拼,或者他的魄拼光,或者狗肉胡撑不住先倒下。 锤能生眼,能钉魂,这已不只是形上的变化,而是灵上的变化,所谓灵变,指的就是这样的变化,形而上,是为灵。 “啊,啊。”桑八担跪倒在地,长声惨叫,他一生苦修,至此全都化为飞灰,但他通红的眼睛却仍是死死的盯着凤眼钉魂锤,他相信狗肉胡应该也撑不住了,只要狗肉胡先他而死,那么还是他赢了,虽然是输光了一切的赢,但赢就是赢。 现实总是比美梦残酷,凤眼钉魂锤并没有半点衰弱之象,而是毫不留情的当头打了下来,桑八担也不躲,他也躲不掉,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也许,在锤头当顶的最后一刻,他仍在想着狗肉胡会先撑不住吧。 锤落下,桑八担一个身子给砸成肉饼,飞溅的血,最远的竟落到了陈七星脚前。 有一点其实桑八担没猜错,狗肉胡也确实是在强撑,桑八担一死,狗肉胡一口血狂喷出来,身子也摇摇欲坠,陈七星慌忙扶住他:“胡大伯。” “没事。”狗肉胡摇摇头,勉力收回凤眼钉魂锤,这时凤眼钉魂锤的凤眼已经闭上,锤头也缩小到只有嫩南瓜大小,桑八担只要多撑得一锤,他就赢了。 狗肉胡已无力站立,坐倒在地,前胸后背也渗出血来,陈七星不知怎么办好,哭叫道:“胡大伯,又出血了,怎么办,我背你去看郎中?” “不用了。”狗肉胡勉力一笑:“不管用了。” “胡大伯。”陈七星哭了起来:“都是我连累了你---我----。” “不要哭。”狗肉胡摸摸他头:“一墟里人都说你小子心气最硬,这会儿哭什么啊。” “胡大伯。”陈七星抬起泪眼,心中冲动再难抑制,猛地趴倒在地,用力叩头:“胡大伯,你收我做徒弟吧,收下我吧。” “你是个好孩子。”狗肉胡叹了口气,却摇摇头:“不过我不能收你。” “胡大伯。”陈七星用力叩头,额头上顿时就见血,狗肉胡伸手抓着他肩:“好了,别叩了,听我说,不是我不想收你,是我没资格收徒。” “什---什么?”陈七星抬起头,有些迷惑的看着他。 狗肉胡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光明七宗我跟你说过的,不过没说过我是哪一宗的,今天告诉你,我是松涛宗的,但我是松涛宗的弃徒,是给松涛宗除了名的。” 魄术界有句话,飞雨流云,松涛竹浪,闲观一枝梅,说的便是光明魄术界七大宗派,飞雨宗,流云宗,松涛宗,竹浪宗,闲照宗,观心宗,寒梅宗,松涛宗排名第三,声名赫赫,如果狗肉胡自己不说,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整日里醉眼熏熏言行放浪的杀猪屠狗之辈,居然会是松涛宗的高徒。 陈七星最惊讶的却是后面一句:“你是---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狗肉胡嘴角边泛起一缕笑意,陈七星有一种感觉,他这笑非常古怪,或者说,诡异。 “师父养了一条狗,快修成灵魄了,有一回我却谗虫发作,实在是忍不住了,打了那条狗,饱饱的吃了几顿狗肉。” “什么?”陈七星惊呼出声,这答案,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师父大怒,一脚就把我踢出了山门,哈哈。”狗肉胡哈哈一笑,笑到后面,却又有几分苦涩,咳了两声,口鼻中都有血渗出来。 “胡大伯,你---你别说了,我---我----。”陈七星心里着急,却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你是个好孩子,你我相遇,也是缘份,不过没有师徒缘。”狗肉胡轻轻叹息:“你去松涛城吧,拜我六师弟关山越为师,你年龄大了点儿,但天资还行,尤其心气强,吃得苦,只要能入门,必有所成。” “胡大伯,我---我不离开你。”陈七星摇头。 “傻话,我死你也跟着我死啊。”狗肉胡瞪他一眼:“学成了魄术,回来看我吧,到我坟前露一手儿,看你都学了些什么?”眼见陈七星眼泪往外冒,他瞪眼道:“不要哭,生生死死,暂别而已,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在地下相见的,对了,我跟你说件事,见了我六弟关山越,你不要提谢三的事,只说是我和桑八担旧冤新遇,桑八担劫你为质,就这么打起来了就行。” “为什么?”陈七星有些奇怪。 “因为我希望你学好魄术后亲手给我报仇啊。” “嗯。”陈七星用力点头:“胡大伯你放心,我一定学好魄术,回来斩了谢三,提了他脑袋到你坟头上给你上祭。” “至少要修成四魄,修成器物魄了,才可以回来,若连我也赶不上,就不要回来。” “嗯。”陈七星又点头应了。 “记着你的话。”狗肉胡想了想:“我给你写句话吧,六师弟见了,必会收你的。”他身上没纸,就撕了块衣襟,沾了左手臂上的血,写了一句:小六子,这孩子叫陈七星,比你多一星星,收下他,算你的传人吧,哈哈。 写到最后两字,他自己也笑了起来,似乎是回忆起来当年与师兄弟们在一起的情形,笑声中,他的头慢慢垂了下去,眼睛闭上,脸上笑意却始终未曾散去。 “胡大伯。”陈七星悲声痛叫,放声长哭。 哭了一阵,天色渐渐黑下去,陈七星又担心江进或者谢三再派人摸回来,强忍悲痛,收了眼泪,桑八担身子已给砸成肉饼,在乱石堆里随便找个坑,将他身子拖过去,胡乱埋了,到不是陈七星不记恨,只是担心这么摊着尸体吓了路人。 这一埋也有好处,桑八担留下个腰囊,里面颇有些东西,最打眼的是十片金叶子,这其实是谢三请桑八担对付狗肉胡的酬劳,两百两金子,这十片金叶子便是先付的一百两定金,另还有二三十两散碎银子,陈七星自也不客气,全收进自己腰包里。 随后背起狗肉胡尸身,一气背回陈家村来,怕谢三事后来找麻烦,他也不叫人,趁着黑,就一个人拿把锄头,在爹娘坟前掘了坑,扛了家里的大柜子做棺材,将狗肉胡埋了,叩了头,道:“胡大伯,草率了点,你莫见怪。”又给爹娘叩头:“爹,娘,胡大伯救了我,是我的再生父母呢,我把他葬在爹娘边上,你们做个伴儿吧,没事的时候聊个闲儿,我要去松涛城了,不论能不能学成魄术,我终会回来的,到时再给你们叩头。” 坐了半夜,回来打了个小包袱,锁了门,想想,其实很多事没交代,想和叔伯打声招呼,走到一半又回了头,如果能回来,自然一切好说,如果回不来,打了招呼又有什么用? “爹,娘,胡大伯,我走了。”再看一眼,踏开步子,再不回头。 松涛城在北面的万松郡,少也有千里以上,陈七星一路晓行夜宿,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这日晌午,终于走进了万松郡城。 陈七星在路上打听过,松涛城在万松城北三十多里,是一座小山城,主要是松涛宗的产业,因而得名,陈七星算了下,如果赶得快,晚上就可以在松涛城歇脚了。 千里之行,到了终点,陈七星心下兴奋,也不想在万松城里停留,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走,心中想着到松涛城见了关山越要怎么说话,有些儿分神,不提防一骑马从拐角处急拐过来,那马一惊,前蹄抬起来,唏溜溜一声长嘶,马上骑士公差打扮,象是送急递脚的,骑术不错,没有摔下来,但马蹄往下一落,却一脚踏翻了边上的货摊子,乱七八糟的货散落一地。 “走路没带眼睛吗?回头看大爷怎么抽死你。”那公差骂了一句,估计送的是急信,也没功夫找陈七星的麻烦,打马自去。 陈七星给马一吓,一躲,却又绊着了散落的货物,还跌了一跤,有够狼狈,但麻烦的在后面。 货摊是旁边杂货店老板摆的,东西太多,店里摆不开,摆个摊子在外面,这一下彻底掀了摊,店老板直跳起来,一男一女,男是大胖子,女的呢,哦,也是大胖子,那胖女人一看摊子的惨样,扯天价就叫了起来:“天爷啊,这是撞了什么邪鬼啊----。” 陈七星刚爬起来,到也顾不得屁股痛,忙帮着捡散落的货物,嘴里还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是摔一跤踩着了货物,可那男店东一听,却就找着了机会,一把揪着他衣服,叫道:“砸了我摊子,一声对不起就行了?没说的,赔,要不就送你去见官。” 陈七星急了:“不是我砸的啊,是那匹马踏的,我只是绊着摔了一跤。” “马踏的?我怎么没看见?”男店东横着脸:“谁看见了,刚才有马过去吗?” “真的是马踏翻的,大家都看见了是不是?”陈七星看周围的人,没人答腔,周围的人,不是在这一街摆摊子的,就是过路的,摆摊子的和店东熟,过路的看着男店东那一脸的胖肉横着,也不敢吱声,尤其陈七星是外地口音,更没人帮他。 “没谁见是吧,我说了你是大白天说鬼话,没说的,小子,陪,这些瓦货,这一堆挂件儿,可都是高价进来的,多了不要,五两银子吧。” 这已经不是赖皮,而是纯心敲诈了,东西掉了,捡起来就是,一般的日用百货也摔不烂,真正撞烂了的只几件瓦货,断了几件挂饰,就值五两银子了?可这是人家的地头啊,陈七星也只能软语相告:“大叔,你不能这么不讲理,摊子真的不是我弄翻的,怪不得我啊。” “你小子赔是不赔吧。”陈七星软,这店东越发横了:“不赔是吧,不赔送你去见官,嘿嘿,见了官,别说五两银子,便是五十两银子,你小子也未必出得来。” 他做势揪了陈七星要走,陈七星自然不肯跟他去,莫看陈七星瘦,天天担水打熬出的力气,胖店东却是拉他不动,那胖女人先前犯傻,眼见自家男人讹上了,她到也会帮腔,便在一边叫:“隔壁三叔,王家二哥,来帮个忙,拉这小子去衙门里,晚间我打酒相请。” 到没人动,但也有帮腔的,一个道:“不赔是不行的。”另一个道:“少赔点吧,后生家以后出门小心点儿。” 便在这时,头顶上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给他作证,就是马踏翻的。” 陈七星愕然抬头,只觉眼前一亮,忍不住连眨了两下眼睛。 对街二楼临窗,坐着个女孩子,年龄不大,最多十三四岁年纪,却是明眸皓齿,容颜如画,因为不少人给陈七星做媒,所以他也留意过一些女孩子,也有媒婆吹嘘的什么一枝花,墙上挂,和这女孩子一比,乌鸦比凤凰。 其他人也和陈七星一样,抬头都看见了这女孩子,为她容光所摄,居然静了好一会儿,那男店东干脆就傻了,张着嘴望着这女孩子,嘴角居然有口水滴下来。 到是那胖女人先醒过神来,扯着嗓子叫道:“你谁啊你,你看见什么了,就敢帮一个野-----。” 话没说完,又一个女孩子从窗前探身出来,这女孩子也是十五六岁年纪,做丫环打扮,估计是那女孩子的贴身丫头,伸一个指头指着胖女人,厉声道:“那泼妇,你要仔细,若有半声儿辱着我家小姐,我就生撕了你嘴。” 这丫头凶,胖女人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又自己咬着话根儿吞了回去,她也是个识风的,看那女孩子的气度打扮,非富即贵,而这丫头敢这么凶,肯定有她凶的本钱,气势一时就弱了,嘟囔了一句:“谁辱着你了,凶什么凶?” 回看自家男人,还在那发呆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揪着她男人腰肉就是狠掐一把。 “啊呀。”男店东做鬼叫,到是醒过神来,他脑子却灵光些,叫道:“即然都有人作证,没说的,见官去,到看谁有理。” 在他想来,这女孩子肯定是不愿进衙门的,即便打发丫环去了,那官差早跑了,死无对证的事,县令也无法判,怎么算他也吃不了亏,当然,如果这女孩子势力大到县令也要卖面子那又是另一回事,那他可以见机行事啊,其实说白了,他就一点小心思,陈七星赔不赔钱已是放一边了,就是想多看那女孩子几眼。 “去就去,衙门你家开的啊。”那丫头可不示弱。 陈七星却软了,他一个外乡人,异地他乡来见官,碰着鬼了差不多,忙道:“算了算了,谢谢这位小姐,我认倒霉吧。”他先悄悄从袋里掏了五六钱一个银角子出来,这时便拿在手上,道:“我赶远路来投亲的,就这点儿盘缠了。” “拿来。”见了银子,胖女人反应到快了,一把夺过去:“便宜了你小子。”一面又掐自家男人:“还不收拾,盯着看什么呢,有本事去咬一口啊。” “算你小子便宜。”男店东一把推开陈七星,边收拾摊子,却还边偷偷往窗子里瞧。 陈七星朝上作揖:“多谢这位小姐,多谢了。” 那丫头哼了一声,窗帘子打下来,帘里隐隐传出一声:“窝囊废。” 第五章 莹莹 这三个字虽轻,却清清楚楚的传了入陈七星耳朵里,他的脸一下子胀红了。 娘过世前,反反复复的告诉他,他没爹没娘没有靠山,所以百事要让,万事要忍,人家退一步是海阔天空,他退一步,至少能落个容身之地。 陈七星一直记着娘的话,一直也是这么做的,一切谨小慎微,不到实在逼不得己,绝不与人争斗,当地人知道他是个孤儿,也知道他有志气,也不怎么欺负他,即便偶尔受了欺负,别人也只会同情他,骂那些不长眼的王八蛋,欺负一个孤儿,好本事,有出息,怎么不到马桶盖上去撞死,万人骂得那人抬不起头。 所以,陈七星虽然一直忍让对人,从没人说他不对,反拿他做自家孩子的榜样,这样给人骂做窝囊废,真的是头一次,尤其还是年轻的女孩子。 陈七星似乎能感觉到,窗帘后鄙视的眼光,他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却又深深一揖下去,不论如何,人家帮了他,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或许会觉得夸张,那是他没经过真正的困境,如果干上三天三夜,一滴水,便是大海,陈七星打小一个人过来,多少时候,他几乎是在竭力挣扎,那些时候,他是多么的盼望着那一滴水啊,却是盼不到,所以每一丁点的帮助,他都深深的感激。 “我不是窝囊废,我学会了魄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我也会直起腰杆。”陈七星在心里说了一句,快步出城。 出城不久,背后马蹄声响,他闪到一边,两骑如风而过,却是两个女孩子,陈七星不敢盯着人家看,只是瞟了一眼,却还是认了出来,正是酒楼上的那对主仆。 那两个女孩子却没留意他,一晃就过去了,也是,天之骄女,如何会留意路边一个灰尘仆仆的行人,陈七星看着那女孩子的背影,却看了很久,那女孩子穿一袭淡绿裙装,身材苗条欣长,随着马的起伏,就如随风飘荡的葱枝儿,便只看背影,也能让人过目不忘。 陈七星心中憋着股劲儿,三十多里路,说到就到了。 松涛城依山而建,城不大,但城外的屋宇极多,山口处是一条商路,勾通南北,行旅多了,做生意的自然也多,情形到和陈七星老家那县城差不多,如果把这些屋宇换成摊位,也就是一条墟市。 陈七星先找了个店子,吃了碗面条,顺便就央店东打了瓢水,洗了个脸,又问了问城里的情况。 在普通人眼里,魄术神奇而神秘,松涛宗在魄术界声名又极大,行旅到此,会有好奇心,到也并不奇怪,加之那小二还是个多话的,竹筒倒豆子,有的没的全倒出来,陈七星想要知道的和完全没想到要问的,通通都知道了。 松涛宗现在的宗主如祝,名字很普通,祝五福,但在魄术界却声名赫赫,修成了五个魄,据说第六个魄也即将修成,魄术惊神泣鬼,要照这小二的说法,那简直就能移山踏斗,摘星蹈海,还好陈七星跟了狗肉胡一段时间,对魄术颇有点儿了解,否则就小二那张嘴,非给忽悠晕了不可。 五个魄,五魄师,照魄术界正规的说法,乃是降灵师,也不过就到了灵变之境,魄可通灵而已,即便是真修成六个魄,到了神变之境,也终不离风雷水火天地四象,难道还真能把海翻过来啊,魄术很神奇不假,尤其是到了灵变神变之境,修成的魄术不但威力奇大,简直是匪夷所思,象狗肉胡的凤眼钉魂锤,不但可变形如山,而且竟然还能钉人魂魄,太也离奇,但魄师终究不是神仙,神仙的事迹,那是传说,否则狗肉胡也用不着死了。 祝五福座下三大弟子,大弟子尚方义,二弟子包勇,三弟子关山越,都是四魄师,个个有一身了不起的神通,弟子虽少,却人人能修成四魄师的,在光明七宗中也极为罕见,祝五福教徒弟的本事还是不错。 尚方义包勇都广收弟子,两人座下实名的记名的,少说都有上百,不过他两个教徒弟的本事差点儿,能修成两魄的,也不过区区数人,修成三魄的更一个没有,到是一魂一魄的多些儿。 关山越与两个师兄相反,从不收徒,只一个女儿关莹莹,却是整个松涛城的公主,祝五福脾气暴燥,发起雷霆之怒来,谁也不敢劝,能让他止熄怒火的,惟有关莹莹,关莹莹只要牵着他袖子撒一个娇儿,立刻就风平浪静。 “啊呀客官,你来得晚点儿,若是早来半个时辰,就可看到莹莹小姐呢,那可真是画上的仙女也不及她一半的漂亮呢,那肤色,那脸蛋瓜子儿,啧啧啧,错过眼福了啊。”小二脑袋连摇,大是替陈七星遗撼。 “活得不耐烦了是不?”店东插口:“敢议论莹莹小姐的相貌,若给荷叶那丫头听见了,看不拿大马鞭子抽你。” 小二果真就缩了一下头,四面望了望,嘻嘻一笑:“荷叶又不是兔子,就那么长耳朵了?”又啐了一口:“那个凶丫头,菩萨保佑她嫁个大肥猪,每天晚上压得她做鬼叫,看她还凶不凶?” “贴身丫头,一般都是小姐的陪嫁吧。”却是店中一个顾客插口:“你咒荷叶丫头嫁头肥猪,岂非把莹莹小姐也捎上了?” “呸呸呸。”小二连呸三口:“我又没说莹莹小姐。” 那顾客却叹了口气:“也不知哪个有福的,能娶到莹莹小姐,那样的美人儿,莫说上chuang,便是摸一摸小指头儿,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陈七星吃着面,听着他们议论,无由的就想到先前酒楼上看到的女孩子,想:“若说哪个女孩子比天上的仙子还漂亮,也只有她了。” 心中忽地一动:“她不会就是关莹莹吧?比仙子还漂亮,又带着个凶丫头,先前那丫头可够凶的。” 没见正主儿的面,先给个丫头骂成了窝囊废,不至于这么倒霉吧,陈七星一时很有些忐忑起来,但无论如何,关山越是一定要见的,结了帐,即便进城去。 小二告诉过他,祝五福三大弟子中,尚方义包勇因为弟子多财势广,在城中另有宅弟,惟有关山越是和祝五福住在一起,至于祝五福的宅子,那是松涛宗宗门所在,城中最大最气派的就是了。 松涛城就一条主街,果然有财势,青石板辅就,至少能并行四辆马车,不说陈七星老家吕县,就说万松城,城比松涛城大,若拿正街来比,却还要差得远,即没有这么宽,更远没有这么齐整,这么大一块的青石板,那得要多少银子才能辅出来,当然,这跟松涛城一带出好石材有关,但也是钱啊。 祝五福的宅子就在主街正中,高墙大瓦,飞椽走壁,两个大石狮子,瞪着眼看人,可能是有客,大门敝着,门口一边站四条大汉,一水儿黑色劲装,不相干的人在门前稍一停留,灯笼大的眼珠子便瞪了过来。 莫怪祝五福排场大,光明七宗其实都差不多,都是一地的豪霸,跺一跺脚,满城乱晃的主,象狗肉胡那种,堂堂魄师,而且是三魄师,居然在一个小县城的破墟市上卖肉,那是绝对的异类,估计也只有狗肉胡那号人才干得出来,一般的魄师,哪怕是一魂一魄的魄士,都丢不起那人。 陈七星在街口看了好一会儿,把说辞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这才鼓起勇气过去,真到近前,他到是不怯场了,挺一挺胸,作一个揖:“这位大哥,请通禀一下关三爷,就说有故人胡文庆弟子求见。” 他虽黑瘦,个子到不算矮小,也不显得畏畏缩缩,平着眼光看人,中气也足,那壮汉到不敢小看了他,要知在这门口站桩运气的,不过就是家丁武士,连祝五福的徒子徒孙都算不上,说得不好听点,就家中喂着的一条狗而已,陈七星若真是客,区区家丁是得罪不起的,竟也抱拳回了一礼,说声:“稍等。”进去通禀去了。 陈七星外表淡定,那是卖水卖泥鳅煅炼出来的,心中其实忐忑,不知关山越在不在,又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见他,见了又该怎么说话。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门里奔出一个人来,这人四十来岁年纪,三缕短须,青袍长衫,戴一顶文士巾,一幅儒雅之气,若换在其他地方,必当他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士子,不过这会儿却是一脸急切之色,还在门里便叫:“五哥,我五哥在哪,五哥。” 陈七星猛一下跪倒在地,号淘大哭:“胡大伯过世了-----。” “什么?”他的身子一下子给揪了起来,关山越犀利的眼光几乎要射到他身体里去:“你说什么?你是谁?” “我叫陈七星,是胡大伯的邻居,胡大伯就是为救我遇害的。”他那眼光实在太亮,陈七星吓得一闭眼,勉力睁开眼睛,把狗肉胡的事大致说了一下,只是记着狗肉胡的话,只说是与桑八担旧冤相遇,不提谢三。 关山越揪着陈七星时,连他胸肉揪了一块在手里,随着陈七星的叙说,他的手越抓越紧,他的眼光虽仍然很稳定,可他的手却在颤抖:“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话?” “我有胡大伯临去时给我写的信。”陈七星拿出狗肉胡写的血书。 关山越抓着血书,看了一遍,仰头向天:“五哥,五哥。”眼中泪水滚滚而下,身子也摇摇欲堕。 “爹,你怎么了,爹。”一个女孩子从门里飞步出来,一把扶住了关山越,却正是先前酒楼上见到的那女孩子,很显然,她就是小二口中所说的松涛城的公主,关山越的女儿关莹莹,凶丫头荷叶跟在后面。 “我没事。”关山越定了定神,把手中的血书再看了一遍,一把抓紧,对陈七星道:“你跟我来。” 他快步向门里走去,陈七星紧紧跟上,关莹莹反倒落在了后面,看着陈七星的眼神里,满是诧异,对陈七星的身份显然非常好奇。 祝五福这宅子大得惊人,几乎就是一座小型城池,关山越在前面快步疾走,陈七星几乎是一路小跑了,这才勉强跟上,却也过了差不多柱香时间,关山越才在一个院子里停住,他一进院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口中哭叫:“师父,师父。” “难道这是祝宗主住的地方?”陈七星心下猜疑,便也在一边悄悄跪下了。 “怎么了?”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者走了出来,显然就是祝五福。 祝五福六十余岁年纪,头发半灰半白,身量不高,甚至有些略显矮小,若放在人堆时,很难有人相信这会是光明七宗之一松涛宗的宗主,不过别人若与他眼光对上,却又不会怀疑,他的眼睛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称,眼睛虽不大,却是惊人的亮,看着你时,就象闪耀的晨星,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一代宗主,果是不凡。陈七星在心中暗叹。 “师父,五哥没了。”关山越哭拜在地。 “什么?”祝五福愣了一下,眉头随即一凝:“你是说胡文庆那孽畜死了。” “师父。”关山越哭叫:“五哥已去,你别骂他了。” 祝五福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他叫陈七星,五哥临去时托他带了信来。”关山越向陈七星一指,托起狗肉胡的血书,膝行向前。 祝五福瞟了一眼血书,背着手,却不肯接,看向陈七星:“你是他什么人?他怎么死的?” “祝宗主对胡大伯成见极深,一条狗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陈七星心下嘀咕,虽然他当时也觉得,狗肉胡嘴馋之下居然杀了师父的狗吃肉,太也过份,但现在看了祝五福的态度,却又觉得祝五福更过份些,不就是一条狗嘛。 这种想法,面子上当然不敢表露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把先对关山越说过的话又对祝五福说了一遍,这些话他在路上想了千百遍的,到是熟极而流。 “难怪我说十年不闻这孽畜兴风作浪,居然躲在了一个小街市上杀狗卖肉,好好好,可真是出息了。”祝五福嘿嘿冷笑。 “师父,你别骂五哥了。”关山越哭叫:“他当年也是另有苦衷。” “什么狗屁苦衷。”祝五福暴叫:“不要只以为你们聪明,你师父我就是傻的,他为什么那么做我当然知道,可就是知道才越不可原谅,他到是快意恩仇了,拿师门怎么办?我教了他二十年,容易吗我?他屁股一拍,就恩断义绝了?我告诉你,到死我也不会原谅他,绝不。” “原来胡大伯打师父的狗吃另有苦衷,奇怪了,打个狗吃有什么苦衷啊,不过这苦衷好象不但关三爷知道,祝宗主其实也知道,到是怪了。”陈七星心中暗转念头,看着祝五福暴怒的样子,情不自禁缩了缩头,祝五福身子矮瘦,可发起怒来,却如山洪暴发,惊天动地,脑后五道魄光,随着他的暴怒而时伸时缩,更增威势,无法想象,若是他的敌人对上盛怒中的他,会是一种什么情形? “师父。” “你不必说了,滚回去。”祝五福一甩袖子,回了房里,怦一下关上了门。 “师父。”关山越拜倒在地,并不起身,陈七星也陪着跪着,跪了有小半个时辰,门里传出一声怒哼:“带这小子滚,这小子测魄若能过关,你便收了他做徒弟。” 先前关山越托着血书,他虽没接,瞟一眼却已看清了书上内容,而认同了狗肉胡信上的内容,也算是勉强原谅了狗肉胡。 “多谢师父。”关山越知道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叩了头,又让陈七星叩了头,这才带了他出来。 关山越住得离祝五福到是不远,一个独立的院子,三进的院落,占的地盘却不小,后面还带着一个花园,花园中一幢小楼,陈七星后来才知道,那是关莹莹的香闺,她爱花,花园中收得有无数奇花异草,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陈七星给安排住在前院左手的厢房里,有一个小丫环服侍,让他洗了脸,换了衣服,关山越便遣人叫他过去,细细问起狗肉胡的情况,这样的询问其实花了好几天时间,关山越对狗肉胡的一点一滴都非常关心,有时听陈七星说着,他半天不说一句话,有时会倒了酒来,喝着酒,久久沉凝,陈七星感觉得出来,他和狗肉胡的感情非常深,不过他不敢问。 而说着狗肉胡的事,连带着也把他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除了谢三,答应过狗肉胡的不说之外,陈七星也没什么瞒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虽然测魄还要到明年二月,但冲着狗肉胡,关山越铁定是要收陈七星做弟子的,因此关山越也不避讳陈七星与他女儿相见,反是主动发话,让关莹莹多关照点儿陈七星。 因着万松城里的一幕,陈七星先有些儿担心,怕关莹莹另眼看他,相处下来,其实还好,关莹莹有些儿骄傲,这太正常了,也有些儿小心眼,这也是一般女孩子的通病,但并不无事生非,人也极聪明,除非你惹着她或者她反感你这个人,否则还算好相处,陈七星与人打交道多,心眼细,反应灵泛,几次相处下来,关莹莹到是不觉得他讨厌,而做为关山越惟一收下的弟子,她到是反有几分亲近,在陈七星给她压着乖乖的叫了声师姐后,她立即就把陈七星当做自己人了,有事没事,总把陈七星带上,以至到后来陈七星几乎身兼多职,马夫,跑腿,出气筒,搬运工,也是,惟一的一个师弟,这玩具太好了,可着劲儿使唤。 陈七星到也乐意,反是关山越有几次看不下去,说了两句,关莹莹每次吐吐可爱的小舌头,过后又是一样。 测魄还要到明年二月,过关之前,不能教魄术,关山越便让陈七星先练武功,在魄术面前,武功没什么大用,但身手练活了,气血充沛了,对以后修练魄术也有好处。 陈七星从小到大一切靠自己,人小力弱无依无靠,能到手的东西就不多,于是养成了极为勤俭的性子,只要能拿到手的,便极为珍惜,绝不放过任何机会,虽然说武功在魄术面前没多少用,但只要能学就是好的,学得认真,练得也刻苦,只要关莹莹不使唤他,抓住机会他就练功,练得勤,学得苦,脑瓜子也好使,进步飞快。 刚来松涛城时,陈七星又黑又瘦,你想啊,从小到大一个人照顾自己,也没吃个什么,能胖起来吗?太阳底下卖水,能不黑吗?住在关家就不一样了,一天三餐,好吃好喝,再加上练武活络了气血,一个冬天过去,猛然就窜高了一大截,身板也壮实起来了,背后看去,赫然已是一条健壮汉子,其实他还不到十七岁。 呆了半年,对松涛宗上下,陈七星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也见过了尚方义和包勇,尚方义已年及五十,个子高大威猛,性格暴烈,一句话不对头,便要动手,早年间在江湖上闯荡,手上着实沾了不少血腥,当然,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他修出了四个魄,可脑后却只有三道魄光,因为他的第二个魄给人打灭了,近十年性子才有所收敛,松涛城附近,各种门店辅面,还有周围的田产山庄,差不多都是松涛宗的产业,祝五福把这些都交给了他管,算是松涛宗的大管家。 包勇也年近五十,个子不高,皮肤白净,圆脸大肚子,看人总是眯眯笑,若放在哪个店辅里,就是个和气生财的小店东,事实上他还真是个很成功的商人,松涛宗有几个商队,在外地也还有不少产业买卖,这些祝五福都交给了他,自他接手,松涛宗外面的产业增长了好几倍,商队的收入也是水涨船高。 到是关山越是个甩手大掌柜,他为人清雅,不喜俗务,修练魄术之余,多是读书练字,或与左近一些文人墨客诗酒唱和,全不象个魄师,然而陈七星从背后的一些议论却知道,三大弟子中,以关山越功力最高,尚方义限于天性,包勇耽于俗务,修到第四个魄,差不多已是极致了,惟独关山越有可能修成第五个魄,成为继祝五福后松涛宗的第二位降灵师,也有传言,祝五福百年后的宗主位置,十有八九会交给关山越。 陈七星也听到了一些关于狗肉胡的议论,对狗肉胡的看法,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是,放荡不忌的浪子,没出息的家伙,另一种是,外表不忌,内心火热,聪明绝顶,少见的天才,后一种评价是关山越偶而跟陈七星说的,尚方义脑后三道魄光,其中的器物魄其实是第四个魄修成的,而狗肉胡却是真真实实的以第三个魄修成了至少要四魄才能修成的器物魄,如此逆天的家伙,松涛宗创派千年也没见过几个。 而从对狗肉胡的议论中,陈七星也弄明白了一个个疑团,关山越三个,加狗肉胡也只四个,可狗肉胡却叫关山越小六子,原来祝五福总共是收了六个徒弟的,只不过死了一个赶走一个,还有一个不知所踪,只剩下了关山越三个。 虽然是同门师兄弟,尚方义与包勇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或者说包刮关山越在内,师兄弟三个的关系都不是太好,关山越还好点儿,不争权不揽事,尤其尚方义包勇两个,明急暗斗,关系相当僵硬,两人都是门人弟子上百,也是争来斗去。 尚方义两个不但门人弟子多,妻妾子女也多,尚方义正出的旁出的,共有三子三女,包勇还要厉害些,四子五女,对关莹莹这个小公主,尚方义包勇两个的儿子自然是着力巴结,但女儿就不同了,尚方义包勇都有个十五六岁没出阁的小女儿,一个叫尚蓓,一个叫包丽丽,说起来,她们也是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可偏偏松涛城里有个关莹莹,与关莹莹一比,长相不如,聪明不如,受祝五福宠爱的程度也不如,这两个又都是小心眼,对关莹莹心生忌恨也就免不了,虽然不至于仇人也似,但平日里相处,争风吃醋冷嘲热讽便是常事,关莹莹骄傲得很,不太与她们计较,丫头荷叶却是个急性子,又最是维护自家小姐的,小姐身上,丁点儿亏都吃不得,因此而养成了一个凶丫头的性子,陈七星先前对她骂他窝囊废的事,心里还是有点儿疙瘩的,相处久了知道了荷叶的性情,到是不介意了。 就这么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天陈七星一早醒来,推开窗子,但见天地皆白,原来一夜大雪,地上已是厚厚一层。 到院子里,打了一趟拳,又练了一趟剑,正自起兴,忽听得侧院关莹莹大呼小叫:“七星懒乌龟,起来了没有,快来快来。” 陈七星打拳舞剑呼呼生风,关莹莹魄术又已入门,年前便修成了一魂一魄,哪会听不到,她是存心要叫陈七星懒乌龟吧。 “这丫头。”陈七星嘀咕一声,却不敢迟疑,他这盘豆芽菜太嫩,惹得小公主发飚,那就是灭顶之灾,应一声:“来了。”飞步出去。 关莹莹站在院门外,外披银狐斗蓬,下面是石榴红洒花裙子,远远看去,悄生生恰如雪里红梅,要到近前才能看到她的脸,给银狐面的衬领裹着,精巧如玉,凶丫头荷叶站在她后面,手里捧着个花瓶儿。 一见陈七星,关莹莹便跳着脚叫:“懒乌龟师弟,这会儿才起来,人家都在雪地里站半天了。” 要骂人就骂人呗,什么叫雪地里站半天,陈七星心下腹诽,嘴上陪笑:“师姐早,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这是要到哪儿去摘花。” “说是要到后山的姑子庵去看梅花的,看那墙角处一朵花儿,到生得好,你先摘来给我。”她明媚的眼珠子在斗蓬后滴溜溜的打着旋儿,食指儿伸出来,白嫩嫩脆生生,微微往上翘,便如一根新掐的葱管儿。 陈七星顺着她手指看去,十余步外的墙角,雪堆之上,果然生着一朵儿怪花,有酒杯儿大小,含着个蕊儿,花辨儿好象还在动,怕冷似的。 陈七星为人小心精细,可不是别人说一句就听一句的那种人,为什么说是怪花呢,因为他留意过,那地方生着的是一蓬不知名的小矮树,叶子落尽了,没下雪时,杈杈丫丫光着个膀子,有够难看的,怎么突然一夜之间生出这么大一朵花儿出来,而且就这么一朵,还叶子都不见一片,不是怪花是什么? 陈七星知道,关莹莹是修成了一魂一魄的,第一魄肯定是个草头魄,以她爱花的性子,十有八九是一株什么奇花异草,陈七星虽然从来没见过,但几乎可以肯定,面前这朵花,必是关莹莹的魄在作怪,只是关莹莹把魄光隐在了斗蓬后面,没让他看见而已。 不过呢,小公主大清早又是落雪天的,不怕冷不怕冻来跟他开这个玩笑,不凑趣可不行,难道说一眼就看破了,哈哈,那是你的魄变的,真要那么说,就是存心找抽了。 “真的哎,那是什么花,这么漂亮,小师姐,我跟你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呢。”凑着趣,陈七星一惊一乍的便叫了起来,走过去,做势伸手要摘,还装出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花辨的样子,戏要演就要演全套不是。 指尖方要触着花辨,那花忽一下开了,花辨中裹着一物,扑的一下,打在了陈七星脸上。 陈七星啊的一声叫,踉跄后退,这个他是演戏,关莹莹要捉弄他,那就顺着她的意思给她捉弄,逗她开开心好了,但有一点却出乎陈七星意料之外,打在他脸上的,即不是花辨,也不是水珠或雪团儿,而是一团雾气,或者说一团香气,香喷喷的,还带着一抹淡粉的颜色,这香却又不是一般的花香,似乎是很多种花凑在一起,香气儿一股脑扑过来,而最奇怪的,是这花香里带着酒味儿,陈七星不提防吸了口气,只觉脑中一晕,顿时就迷迷糊糊的,有一回他陪狗肉胡喝酒,不提防喝多了点儿,喝醉了,就是这种感觉。 他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先一惊踉跄后退是演戏,这会儿却是真个撑不住,一个屁股墩,跌坐在了雪地上,手撑着地,闭着眼睛在那儿发晕,到还有一点儿清醒,只是叫:“啊呀,这是什么,醉死我了。” “我的醉芙蓉练成了,我的醉芙蓉练成了。”关莹莹拍着小手板欢叫起来。 “莹莹。”是关山越的声音:“又在捉弄你师弟了。” “爹。”关莹莹吐了吐舌头,花雀儿般扑过去,双手吊在关山越脖子上,整个人跳了起来:“爹,告诉你,我的醉芙蓉练成了呢,你看你看,小师弟那傻样儿。” “多大个姑娘了,还这么皮。”关山越捏捏她粉嫩的脸蛋儿,似嗔实怜。关莹莹亲生母亲死得早,关山越虽收了几房姬妾,为怕她受后母的气,便没扶正,而在陈七星之前,他也从没打算收徒,这个女儿,可算是顷注了他全部的心血,而关莹莹也确实是聪明乖巧惹人爱,就只一点,老爱捉弄陈七星,让他有点儿恼不得气不得。 “七星小师弟,师姐这里给你道歉了。”关莹莹咯咯笑,却又道:“感觉怎么样?” “啊呀醉死我了。”陈七星苦着脸叫,一半儿装的,一半儿却也是真的,关莹莹不知闹的什么鬼,那花香确实醉死个人,他想撑起来,却只觉天旋地转,没法子,抓了把雪,在脸上擦了两把,脑袋这才没那么晕了,勉力站起来,却还有些儿踉跄,叫了声师父,身子却还又歪了一下,关莹莹越发笑得欢畅了。 “整天就只见你捉弄你师弟,没个正形儿。”关心越点点关莹莹鼻尖儿。 关莹莹咯咯笑:“爹,我跳舞给你看。” 脱了斗蓬给荷叶拿着,就在雪地上舞蹈起来,舞姿欢快飘逸,如雪地上跳跃的红狐,舞到极处,脑后忽地现出一道魄光,四下一散,化出数十朵花儿,花儿在空中绽放,飘飘洒洒落下,有的落在雪地上,有的落在她身上,一触即灭,空中却又有花儿飘落,无数朵花儿围着她,花在飘荡,人在舞蹈,一时间竟分不清哪是花,哪是人,陈七星半张着嘴,全然看傻了。 忽地里眼前一花,一朵花急射到面前,扑的一下绽开,却是关莹莹看他傻得讨厌,又打花戏弄,陈七星猝不及防,往后一退,到是记得屏住呼吸,却不防后面一块石头,脚下一绊,仰天一跤,摔了个乌龟翻背。 “咯咯咯。”看他摔得狼狈,关莹莹咯咯娇笑,便是关山越也掌不住笑了。 “爹爹,你再看。”关莹莹一声娇叫,所有的花突地消失,却在关莹莹脚底下生出一朵花来,关莹莹一脚独立,双手合掌,由下向上,身子边急速旋转,双手边往上升,而脚下的花也飞速的生长,她越旋越快,脚下的花则越长越大,眨眼间长得有大脚盆大小,每一片花辨都有一人多高。 关莹莹双掌伸到极处,缓缓放下,在胸前合什做拜佛之姿,盘膝坐下,那朵巨大的莲花也缓缓闭合,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小到圆凳大小,却又忽地一炸,花辨纷飞中,关莹莹如脱壳的红蝴蝶般飘出来,那一刹的她,是如此的美丽,天地为之失色。 “爹爹,我跳的好吗?”关莹莹跳到关山越身边,爱娇的倚在他身上。 “跳得好,我女儿跳舞,百花也要为之失色啊。”关山越刮刮她的鼻子:“来,快穿上衣服,出了汗,小心着凉。”一眼看到陈七星,还傻呆呆撑住在地上呢,又道:“下次不许这么捉弄你师弟了。” “就他那傻样。”看着陈七星狼狈的爬起来,关莹莹扑哧一笑。 陈七星嘿嘿笑,关莹莹舞姿虽逝,他眼前却净是她舞动的身影,想:“小师姐修的这醉芙蓉真的很好看,那醉酒的花香最奇怪,这要是用来对敌,突然放出来,敌人闻着醉倒,可收奇效,不过她把那股醉花香藏在魄中,自己岂非先醉翻了,难道她千杯不醉,可也没见她喝过酒啊,奇怪,奇怪。” 虽然一魂之魄只能形变,可看过关莹莹的醉芙蓉和狗肉胡的向日葵后,陈七星觉得,形变也非常神奇,对魄术也更加向往起来,而眨眼间,二月二便到了。 第六章 孤绝之魄 测魄,顾名所义,就是对一个人的魄进行测试,魄需要测什么呢,人生而有三魂七魄,不都是一样吗? 错了,苍天造人,确实是安排了三魂七魄的,但日有阴晴,人有残缺,并不是每一个人七魄都是齐全的,这个从外在其实可以显现出来,魄藏精于五脏六俯,开窍于耳目七窍,有的人生而耳聋,有的长而半瞎,其实便是主掌这两脏的魄失了精华或干脆缺失了,这些是明里的,但有些是暗里的,例如先天心脏不太好啊,肺有毛病啊,肾的功能不全甚至天阉啊,这个乍一眼看不到,但魄师通过测魄却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师父收徒弟,尤其象光明七宗这样的大宗派收弟子,当然要收七魄齐全的,先天不全,师父岂非白费功夫,所以要测魄,魄若不全,请你回去,师父也别耗神了,你也别耽误功夫。 测魄其实不难,所有修成了魄的魄师都可以测,就是用自己的魄,从被测的人神窍里钻进去,五脏六俯中打一转,那就一清二楚了,好比要知道房子里有没有人,进去走一趟,再清楚不过,不过给人测魄,对魄师来说,有好坏两种结果。 如果是真心收徒,魄入五脏,那就轻轻柔柔的进去,缓缓慢慢的走过,这样对徒弟不但没有损害,因为师父精魄的经过,反而对徒弟的身体有益,便如山泉水经过之处,禾苗自然长得更加茁壮。 如果不是真心收徒,或者就是恶意的察看一下,例如桑八担放赤炼蛇魄进陈七星体内,一通乱闯,那损害就大了,弄得不好,甚至可以让一脏或者几脏中的魄消散,于是五脏失精,七窍害病。 光明七宗,每一宗收徒都是要测魄的,但每一宗测魄的方法都不同,松涛宗测魄,用的是一面铜镜,称为天魄镜,天魄镜当然不是普通的铜镜,而是一件灵器,镜子里藏有灵魄的,每个测魄的弟子,在镜前一站,身体里有几个魄,镜子里就会清清楚楚的显示出几道魄光,非常灵异。 这一天,陈七星大清早就起来了,勉强提着神练了会儿武功,洗了脸,收拾得整整齐齐,也难怪他紧张,等这一天,可有半年多了呢。 吃过了饭,关莹莹这爱赖床的懒丫头居然也起来了,却作怪,围着陈七星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一脸的精灵古怪。 陈七星给她转得心慌意乱,作揖道:“好师姐,你别转了,怎么了嘛。” 关莹莹哼哼两声:“我看啊,这魄你不要去测了,过不得关的。” “为什么?”陈七星惊疑不定:“我会少一魄吗?可是,可是我觉得我身体很好啊。” “不是少一魄,是多个东西。” “多个什么东西。” “这里。”关莹莹抚着胸口:“多一个怪物,四个蹄子两只角,还有一根短尾巴,镜里一照啊,嘿嘿。” 陈七星对魄术虽然有所了解,但魄在身体里的形状到底是怎么样的却不是很清楚,见她说得似模似样,惊慌起来:“那是什么啊,我这里怎么会多那么个东西?” 这时关山越出来了,捏捏关莹莹鼻子,道:“又捉弄你师弟。” “谁捉弄他了。”关莹莹咯一下笑了起来,对陈七星做个鬼脸:“还不知道是不是我师弟呢,怪物我可不要,跳啊跳,跳啊跳,四只蹄子两只角。”身子一跃,手脚张开,轻盈如小鹿,陈七星一下子明白了,关莹莹是笑他紧张,心里象有小鹿在跳呢。 “臭丫头。”陈七星暗里嘀咕一句,不过给关莹莹这么一笑,到好象没那么紧张了。 测魄在魄极殿,不仅陈七星,尚方义包勇新收的弟子也会参加,这两人有收弟子的爱好,每年总要收那么几个,今年算少的,尚方义五个,包勇六个。测魄是件大事,或者说是一个重要的仪式,他两个也是亲自带了弟子来,也有来凑热闹的,象他两个比较得宠的女儿,包丽丽和尚蓓就都跟着来了。 “六师弟今年终于要收弟子了,这徒弟可难得啊。”包勇永远笑嘻嘻的。 “没办法,小弟性子疏懒,实在教不来徒弟。”关山越一笑,让陈七星叫人。 陈七星上前行礼,叫了声二师伯,包勇点了点头:“不错,你可是大弟子,要给师父争气。” 这下关莹莹不干了:“二师伯说什么呢,他是大弟子,那我算什么?” “你啊。”包勇笑嘻嘻看着她:“你是要嫁出去的女儿,算不得数。” “我才不嫁呢。”关莹莹小鼻子一耸:“不嫁不就算得数了。” “不嫁可不行。”包勇摇头:“要不这样,嫁给我那三小子得了,那还是呆在家里,还是算得数。” “不跟你说了,坏师伯。”关莹莹闪到了关山越后面,包勇哈哈大笑。 陈七星到尚方义面前,叫了声大师伯,尚方义却只是点了点头,扫了他一眼,没吱声。 尚方义不象包勇,包勇性子阴,便是面对仇人,下一刻捅刀子,这一刻也能打哈哈,或者说上一刻才捅了刀子,下一刻也可以称兄呼弟,尚方义什么东西都放在脸上,他是大弟子,照顺序他是接掌宗主的第一人选,但松涛宗选宗主,不看年序,只看功力高低,修出魄的多少,关山越大有可能修成第五个魄,他却绝无可能再进一步,面子上下不来,平时对关山越也是不冷不热的,对关山越将要收的弟子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至于关莹莹和包丽丽尚蓓三个,关系干脆比三个大的更复杂,若就是尚蓓包丽丽两个在一起呢,两人是针尖对麦芒,但有了关莹莹在,她两人关系到好了,一致对外,关莹莹是她们共同的目标,关莹莹则翘着小下巴,眼光就不看她们两个。 大宗派内部的关系,比村里乡里邻居间的关系要复杂得太多,陈七星看了这小半年,有时却仍然有些不习惯,在他看来,何必呢,尤其象尚蓓包丽丽这些女孩子,爹娘父母家世齐全,还不知足,争什么啊,莫名其妙,但人和人是不同的。 他更不知道,他和别人也不相同,完全不同。 吉时到,魄极殿大门打开,祝五福率众弟子进殿,先祭拜了魄神,随后正式开始测魄。 武士掀开天魄镜上盖着的红绸,陈七星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微的欢呼,难道是天魄镜里的灵魄在欢呼?陈七星心下骇异,凝神看着天魄镜。 天魄镜整体呈梭形,两头尖中间宽,有近一人高,中间最宽处约三尺有余,别的不说,仅这大小,就是陈七星见过的最大的铜镜。 天魄镜式样奇怪,镜面特别的清亮,但不能多看,陈七星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一种错觉,似乎看的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座深渊,而且隐隐带有一种吸力,似乎要把他整个人给吸进去一般。 真是怪异,陈七星只觉脑后凉嗖嗖的,慌忙错开眼光,不敢多看。 测魄开始,尚方义是大弟子,他的弟子先来。 尚方义包勇挑的弟子,都只有七八岁最多十岁左右的年纪,小的甚至可能只有五六岁,这种年纪,魄已基本成形,却又精华未损,最是养魄的黄金年龄段,养得三五年,魄的基础扎实了,再修练魄术,事半功倍。 但年纪小,也有不好处,魄才成形,胆气还弱,第一个上去测魄的还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差不多有十岁了,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尚方义脾气暴燥,哼了一声:“你腿断了啊?” 那弟子给他一喝,这才上前,站在镜子前面,居然在薮薮发抖。 其实让天魄镜测魄,即不痛也不痒,就跟平时照镜子差不多,身体上没什么感觉,但问题是天魄镜本身给人的感觉太怪异,陈七星打小一个人撑过来的,胆气已经磨得很强悍了,都不敢多看,何况是这些小孩子,而且这些小孩子多是富人家的孩子,穷文富武嘛,娇生惯养的,受的磨练少,胆气自然更弱些。 关莹莹站在陈七星边上,撇了撇嘴,低声对陈七星道:“你上去可别发抖,给我丢人,否则我一世不理你。” “是。”陈七星直了直腰:“多谢师姐。” “谢什么?”关莹莹哼了一声:“本来就没什么怕的啊,就当照了回镜子,我三岁就照过了,哼。” 以为世间人都跟你一样呢,陈七星苦笑,不过关莹莹这么一说,他胆气确实壮了些。 天魄镜和普通的镜子不同,普通的镜子照人的影,一站在镜子前面,人影就会在镜子里印现出来,天魄镜不显人影,魄也不是马上显现,而是稍稍过了一会儿,镜中才显出七道魄影,赤橙黄绿青蓝紫,到是颇为好看。 司仪叫:“七魄齐全,过关。” 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听得过关两字,那弟子顿时欢呼起来,回头看尚方义:“师父。” 这弟子是左近富家之子,为拜到尚方义门下,他家里着实送了不少银子,他能过关,尚方义也颇为高兴,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个笑容,嗯了一声。 有了前面的例子,后面的小孩子胆气便壮了些,没那么胆怯了,连带着包勇的弟子胆子都大了好些,这也是尚方义一直以来比较恼火的一个原因,每次都是他的弟子冲前面,自然也就先出丑,但没办法啊,谁叫他老大呢。 往年总有几个七魄不全的,今年到怪,两人选的十来个弟子,个个七魄齐全,人人过关,不但是尚方义包勇两人,便是祝五福脸上也带了笑,门庭兴盛,做为宗主他自然也开心不是。 “六房送选,陈七星。” 听到司仪叫,陈七星迈步上前,心下暗祷:“胡大伯,谢谢你,我终于要测魄了,娘,测魄成功,我就可以学魄术做魄师了呢,魄师你该听说过,好厉害的,成了魄师,你的星伢子就再也不受人欺负了。” 到天魄镜前面,他整了整衣服,先恭恭敬敬作了个揖,然后才上前一步,昂首挺胸站在了镜子前面,双目直视天魄镜。 陈七星的来历,松涛宗上下包刮尚方义等人自然都知道,做为狗肉胡推荐来的,关山越这么多年来惟一点头答应收下的弟子,他理所当然最受众人关注,眼见他落落大方,礼仪周全,众人都暗暗点头,关莹莹更把俏巧的下巴高高抬了起来。 万松城里那次的巧遇,关莹莹对陈七星的印象并不好,后来相处,陈七星过于谨慎小心的性子也总是不太合她的胃口,不过在一些关键时候,陈七星总是不会叫她失望,这一点让她较为满意,而今天又是这样,别人不论,至少在尚蓓包丽丽面前,陈七星狠狠的替她争了把面子,她没去看两女,却能想象到两女那一脸忌妒的神情,这太让她开心了。 陈七星自然不知道背后关莹莹的小女孩心思,他只是屏声敛气,平视着天魄镜,但怪事出现了,等了好半天,天魄镜中竟然什么也没出现。 所有人都奇怪起来,祝五福眉头收紧,关山越捋须的手不自觉也停住了,那些小孩子甚至开始低声议论,庄严的大殿里一时象起了一层苍蝇。 关莹莹最是情急,忍不住叫了一声:“陈七星你做什么,要不再往前走一步啊。” 陈七星也是莫名其妙,他心细,早留心过了前面测魄的小孩子站的位置,算过了自己身高,所站之处,应该是最佳的位置,难道没站对?正要依言往前再跨半步,耳中忽听得一声异啸,其声清冽,从所未闻,竟然是天魄镜中发出来的。 随着啸声,天魄镜中现出魄影,却只有一个。 “什么?一个魄。” “他只有一个魄?” “怎么可能?” 刹时的静止后,惊呼声四起,极魄殿中一时乱做一团。 “都给我住嘴。”祝五福一声暴喝,所有声音刹时静止,只有他一个人的回声嗡嗡作响,还有就是陈七星自己的呼气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的跳。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就算他七魄不全,也不可能只有一个魄啊?刚才镜中异啸,难道是镜子出了什么毛病? 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个,关山越抢步上前,霍一下站在了他前面,眼睛死死盯着天魄镜,略停一停,镜中现出七道魄影,其中四条特别亮,那是他修成的灵魄。 关山越往边上一闪,陈七星不要他招呼,自己跨前一步,双脚踏着的,正好是关山越站立之处。 诺大的极魄殿中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紧张的看着天魄镜,关山越试过了,镜子没毛病,是不是陈七星没站对位置,或许其它的原因,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一刻揭晓。 这次天魄镜没有发出异啸,但仍然只现出一道魄影。 一个魄,陈七星就只有一个魄。 确认的刹那,陈七星脑中一片空白,随后的事他就迷迷糊糊了,没有昏过去什么的,这一点他知道,他似乎还勉强能笑出来,还能和关莹莹说话,但说了什么,自己却全然不知道,真正清醒过来时,已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呆住在桌边,倒了杯水,却又不想喝,就那么呆呆的坐着,脑子里面好象灌满了浆糊,粘粘乎乎的,不会想事情了,直到门吱呀一声,关山越走了进来,他才抬起头来。 “师---师----。”开口要叫师父,脑子才突然动起来,今天的一切如狂涨的海潮,一股脑儿涌进脑中,他没有过关,没有资格叫关山越师父了。 关山越脸一沉,厉喝道:“站起来。” 陈七星身子一震,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男儿汉大丈夫,这点打击就受不了了,你不是吹嘘说你八岁就成了孤儿,一直一个人过吗,不靠任何人,自己养活自己,就你这个样子,我很怀疑。” “师---师---我---。” “叫师父。” “师父,我---我----。”泪水在眼眶中打滚,嘴唇颤抖着,心中千言万语,却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关山越哼了一声,语气略微放缓:“但我要告诉你,你错了,首先,我还是你师父,我求了师祖,他特许我收你为记名弟子,记名也好实授也好,你这声师父是叫定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也永远是我关山越的徒弟,这一世惟一的徒弟。” 记名就是在师父那里报个名字,江湖上走动,可以宣称是某某人的徒弟,但师父不会真教功夫,就算教也是略微意思一下,这种弟子,一般都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弟,自己吃不得苦,家族势力大,其实也用不着学魄术,就借师父个名给脸上贴金而已,而因为他家的财势,师父也乐意借他个名,自己也可得点好处,乃是两相方便的意思,但关山越后面的话却告诉陈七星,虽然祝五福只许他收陈七星做记名弟子,但他关山越的记名弟子和实授弟子没有区别,弟子就是弟子,外间的俗玩意儿在他这里行不通。 “师父。”陈七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号淘大哭。 关山越能理解他这一刻的心情,也不劝他,待他哭了一阵,道:“一个魄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能修练魄术更没什么了不起的,何况你还有一个魄,其实,就我来说,你只一个魄,到是好事。” “什---什么?”陈七星抬起泪眼。 “先把眼泪擦干了,站起来,听我说。” “是。”陈七星起身,擦了泪水,又搬了椅子请关山越坐下。 “一个魄,松涛宗的魄术你是练不了了,但你师娘也只练了一个魄,她先天心魄有疾,不能练太过耗费精力的魄术,于是专攻医术,专练一个魄,一手金针问魄之术,活人无数,莹莹性子跳荡又吃不得苦耐不得寂寞,她的医术我又不愿转授给别人,现在你即然学不了松涛宗的魄术,那我就把你师娘的医术转授给你,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她的衣钵弟子。” “我愿意。”只是略一犹豫,陈七星便点头应承下来,一个魄,什么也练不了,专攻医术,这也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这对于已经绝望的他来说,无异于黑海中的一盏航灯。 三天后,半夜子时,关山越正式传了他魄术,随后将妻子云素娘的医术也尽数转授于他。 云素娘在医道上确实取得了极大的成就,祖传便是郎中世家,后得偶遇,又学会了魄术,以魄助医,以医导魄,别出机杼,创出金针问魄之术,可说是开创了医道上一个崭新的门派。 云素娘是一个细心的女子,每有心得,便细细的记下来,关山越转给陈七星的,竟有十几本厚厚的绢册,除了她的心得,自然还有其它的医书,关山越虽然知道陈七星识字,却一直没让陈七星进过他的书房,这一次便特许他在书房中看书查阅。 陈七星调整心态,每日晨起仍是练武,白天几乎整天泡在书房里,午间和晚间各练一次魄术,关莹莹可能是怕刺激他,或许是得了关山越嘱咐,又或许干脆是她自己给打击了,居然也安静了好些,不再整天扯了陈七星出去乱逛,陈七星到是有更多的时间用功。 从头学医,又没什么人指点,关山越很固执的,他认为除了他妻子,世间所有郎中都是庸医,陈七星即是云素娘的弟子,便不能受别人指点,那是给云素娘丢人,他对亡妻倦顾之心可以理解,陈七星就为难了,不过他到不怕难,只是进度慢一点,那也无所谓。 到是魄术进展极快,一般的人,修出第一个魄,是三到十年,也有终生修不出一个魄的,但最快的,最少也要三年,那些逆天的家伙不算,普通人都是如此,象关山越自己,修出第一个魄便是刚好三年,而关莹莹牛皮哄哄的,其实真算起来,大概用了五年多时间,说起来还算快的,尚方义包勇的弟子中,最快的一个也用了六年多,魄术修练之难,由此可见一斑,但陈七星修出第一个魄,居然只用了三个月多一点点,具体算起来,恰好就是一百天。 关山越先还不信,尤其关莹莹,公然说他吹牛,可当陈七星脑后现出魄光时,父女俩顿时全呆了。 “百日成魄,百日成魄。”关山越喃喃念叨:“你是魄术界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你是妖怪。”这是关莹莹反应过来后的第一句话,然后补上一句:“以后晚上不许跟我说话。” 他们表现夸张,陈七星自己的反应到要平淡得多,百日成魄又如何,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又如何,说出花来,他也只有这一个魄。 魄一成,到是医道上的进境就快多了,以前不懂,束手无策,这会儿有魄了,不懂就从实践去摸索啊,云素娘的金针问魄,就是以魄运金针,查病问诊,问魄,走魄,探魄,醒魄,患者有什么病,是哪个魄引起的,金针一扎魄一探,立时便一清二楚,而因为是以金针问魄,入体的是针不是魄,也不怎么耗损魄力,极为方便,病因查明,治起来自然也就容易,偶然一个机会,一个行商在旅店中突然病倒,陈七星恰好遇到,小试身手,居然一针即愈,立即轰动一时,随即找他看病的人就多了起来,半年不到,松涛城百里之内,小陈郎中的名头已是呱呱作响。 关莹莹先前确实是给打击了,好不容易有个师弟,看着也人模狗样的,用着也贴心贴意的,眼见着是可以拿出来摆花拼碟的,结果当头一捧,居然只有一魄,这叫她怎么见人,尤其是对着尚蓓包丽丽那两个长舌妇,更是难堪,所以自己躲自己,这会儿陈七星突然大发神经,先一个百日成魄,再一个一针救人,这面子立即就焕然一新了,一魄怎么了,你到是七魄了,有用吗?可别对着医术撇嘴,有本事你一世不生病,到时候啊,嘿嘿。谁还敢保证自己一世不生病了,魄师也不行啊,除非修成圣尊神尊,否则七灾八病谁都难免,所以没人敢跟关莹莹嘴硬。 关莹莹有了面子,立马又活了,先是整天扯着陈七星瞎逛,这会儿倒过来,她围着陈七星乱转了,又拿着她娘的医书出来乱翻,然后要懂不懂的乱插嘴,然后错了陈七星还不能说她,好不好她还乱发脾气,不是松涛城的公主,简直就一祖宗。 金针问魄也并非万能,有些病,气血麻痹经络不通的,自然一针见效,但有些也不行,得用药,药从哪里来,有些能在万松城里买到,大部份自己去山上采,采药关莹莹到不跟陈七星去,女孩子爱美,怕太阳把她晒黑了,不过陈七星每次采药回来,必须得给她带一束花,否则不依不饶没完没了。 这一日陈七星又上山采药,去得远了点,到了黑龙潭一带。 传说黑龙潭中有龙,每逢雷雨之夜便异啸大作,那是龙呤,也有人说是潭中有异宝,星光灿烂之夜,可见光冲斗牛,谁若得之,便可修习最厉害的魄术,也真有几个不怕死愣头青下水摸索的,结果大八月里给冻得半死,黑龙潭底有寒流,便是七月流火的天气里,潭水也是清寒彻骨。 天气有些热,陈七星在潭边捧了几捧水喝了,一线寒流下肚,通体舒爽,就势躺下来休息一会,突见左侧绝崖上一点红影,似乎是一朵大红花儿。 给关莹莹带花,这可是个大任务,有时真是愁死,野外的花,哪有可能四季都有,又哪有可能每次都碰到,有些时候,采药反而成了次要任务,先顾着要给她找到花,你说要命不要命,当然,如果说关莹莹的要求很要命,那也是甜蜜蜜的要命,换了其他人,关莹莹还不屑于要他的花,要陈七星的花,那是给他面子,这面子大啊,陈七星敢不兜着? 陈七星一弹起来,有了这朵大红花,回去就可以交差了。 崖壁极为陡峭,普通人很难爬上去,但陈七星练成了一个魄,无论耳目之灵敏还是身手之灵活有力,都已远不是普通人能比,虽然也要小心翼翼,爬上去至少不成问题。 下面看是绝崖,到上面才发现,竟是一个小小的平台,也不知是什么花,孤崖独放。 “这花漂亮,那臭丫头一定喜欢。”陈七星先歇口气,欣赏一阵,准备动手摘花了,那花忽地一动,一朵居然变成了两朵,其中一朵小的,居然有脚,嗖嗖嗖沿着崖壁飞跑起来。 先一下,陈七星还真给吓了一跳,细一看,顿时又惊又喜,那飞跑的不是一朵花,是一只古怪之至的小公鸡,说古怪,是这小公鸡通体无毛,全身肉乎乎的,好象全身的毛都给人拨净了一般,毛没有,冠子却大,小公鸡整个身体也就陈七星拳头大小,可一朵大红冠子却差不多有陈七星岔开的手掌那么大,火艳艳的,象一蓬火,又象一朵大红花,难怪它先前躲在大红花后面,陈七星几乎到了面前都没有发觉。 陈七星为什么惊喜呢,这种肉乎乎的小公鸡他认识,云素娘的医书上有记载,名为鸡芝,是养成了灵魄的公鸡啄食了灵芝后,灵魄脱体,再吸天地精魄修练而成,其性至阳至烈,为天下一切阴寒之物的克星,它的肉可入药,尤其是它的冠子,拨天下一切寒毒,无论什么样的风寒湿痹,只要一丝冠子泡水服下,寒毒立散。 而对于魄师来说,它的魄也是个好东西,比一般的兽头魄还要强,因为它是啄食了灵芝成魄,魄力远比普通的禽兽要强,想要找这样的魄来借形修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想竟叫陈七星在无意中碰到了。 魄术的修练,先自己修成了魄,成一道光,然后借外物之魄,修成魄形,然后再用魄术,因着外魄的长处修练出各种变化,才能用,才有威力,也才是完整的魄。 陈七星成魄后,一直没有借魄修形,也就是说,他的魄到现在还就是一道魄光,没有任何形状,魄力自然也不是很强。用来行医,送针问魄是够了,再想有什么其它用处却也是不能够,因为反正只是一个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陈七星一直也不着急,没去专门的找什么灵花异草来摄魄修练,不过今天即然碰上了,当然不能放过,虽然脑子里有一丝闪念,他就一个魄,而鸡芝在兽头魄中魄力也要算是相当强悍的了,他微弱的魄力能够摄食吗,不会最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他可就只一个魄,这米若蚀了,可就倾家荡产了,但这念头一闪而过,无论如何,捉住这鸡芝再说,机会难得啊,即便自己摄不了,可以送给关莹莹啊,关莹莹第二个魄已微现光芒,据关山越估计,如果关莹莹修练勤苦的话,最多三年,甚至两年就有可能成魄,到时就用得着了。 那鸡芝虽然没毛,也飞不起来,但走起来飞快,沿着崖壁突起,一眨眼便溜出去老远,那边有一条崖缝,一头钻了进去。 陈七星就怕它往绝崖处乱跑,有些地方完全无处借力,他即便修成了魄也是过不去的,钻了崖缝就好说,那还不是笼中捉鸡,攀到崖缝前,才发现高兴得早了点儿,那崖缝竟是极深,黑黝黝的看不到头,还好缝较大,身子到是能钻得进去。 陈七星先把药锄拿到手里,没办法,它的魄即未成形力量也太弱,崖缝里若有什么毒蛇之类,那还是药锄管用些。 不过魄也不是完全没用,虽未成形,魄光也能一放两丈有余,凝成一股,也有一定的力量,陈七星试过,可以托起二十斤左右的重物,再重就不行了,他把魄光调在脑后,万一鸡芝突然窜出,药锄不好用,可用魄光拦截,若是关莹莹的芙蓉花魄,便可借花之形一下子将鸡芝裹住,他的魄不成形,没有这种能力,但魄拦一下再用手抓,也是一股助力。 这也就是人与禽兽的不同,禽兽虽也能借天地之灵成魄,但没有魄术,有了魄也不知道怎么用,象这只小公鸡,体内虽有灵魄,却是一点用也没有,最多就是灵性点儿,可再灵性也还只是一只鸡,但人就不同了,不但可借魄术主动修练成魄,更可借魄术将魄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同样一个魄,陈七星就可借魄捉鸡,再搜魂夺魄,夺为己用,最终借魄修形。 人为天地之灵,这还是有道理的。 陈七星小心翼翼往里爬,一要防蛇虫之类的毒物,二要防鸡芝突然窜出逃逸,但崖缝之深,远超出他的想象,一直爬了好几十丈,还转了两个弯,前面居然出现了亮光。 “难道穿过了山壁?”陈七星暗暗叫苦,再爬数丈,亮光大现,果然是穿过了山壁。 陈七星爬出来,眼前别有天地,一个长条形的山谷,长约里余,最宽处约有四五十丈,四面绝崖壁立,而他所立身处,同样是崖壁的中段,壁上有一些突起的岩石和草木之类,鸡芝踪影不见,显然是顺着这些岩石草木溜掉了。 大略看了一下,陈七星基本上可以估计到,鸡芝逃不出去。 “只要你躲在这里面,今天我就一定要捉到你。”陈七星的倔劲儿给激起来了,也不急,先坐下来,站得高看得远,慢慢的找,鸡芝的大红冠子便是绝好的目标。 不出所料,不多一会,陈七星便看到了一点红影,在对侧的崖壁下悄悄晃了一下,鸡芝也知道自己的冠子太显眼,知道借草木掩护呢,成了灵魄,果然不同,只不过再灵也灵不过人。 “躲那里啊,嘿嘿。”陈七星嘿嘿一笑,把鸡芝藏身处前后左右的地势都看了一下,尤其是要堵着来路,若他下去抓,鸡芝忽一下又窜上来,再又从崖缝里跑了出去,那可真是笼子里跑了鸡,哭笑不得了。 差不多看好了,正要下崖,异变忽生,一道白影,突然从鸡芝藏身处不远的树冠里窜出来,其势如电,直扑鸡芝,鸡芝一惊跳起来,咯咯叫着,惊急逃命,急剧晃动的大红冠子便如一朵跳动的火焰,但那白影的速度更快,只是一晃,鸡芝便给扑住,这下陈七星看清了,那白影竟然是一只猴子,只是通体雪白,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看上去非常养眼。 白猴抓着鸡芝,径直送到嘴里,一口,把冠子连着鸡头一起咬了下来,鸡血喷出老高。 陈七星唉的一声,好宝贝啊,居然入了猴口,真是可惜了,白猴却不知他的惋惜,两口嚼食了鸡头,再又把鸡芝身子塞进嘴里,三嚼两嚼,脖子一伸,全吞进了肚子里,鸡血从嘴角边流下来,染红了白毛,让它看上去多了三分狞恶。 “吃吧吃吧,看烧不死你。”陈七星忍不住骂,鸡芝至阳至烈,白猴这一家伙全吞下肚,差不多是往肚子里送了一堆红炭,白猴哪怕是成了精都受不了。 吃了鸡芝,白猴又到旁边接了点儿山泉吃了,霍地里仰脖长啸。 “发疯了发疯了,我就知道。”陈七星悄悄把身子又往崖缝里缩了一下,鸡芝大补,给烧疯了的猴子借着鸡芝的力道发起狂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陈七星的魄又没什么力道,还是躲着点儿好,别给白猴看见做了发狂的对象。 出乎陈七星意料,白猴并没有狂跳乱叫,一声长啸后,却是径直扑向不远处的崖壁,在一棵古松下停了下来。 那棵古松兀立一块突岩之上,也不知有了几百上千岁,枝干虼结,少说也有合抱粗细,枝如龙,皮如鳞,亭亭如盖。 白猴停留的地方,离着古松其实还有好几丈距离,但它似乎怕了那株古松,围着绕来绕去,却不敢靠近,忽地里又一声长啸,猛地前扑,却见古松上忽地射出一道红光,射向白猴,白猴似乎非常害怕那道红光,红光一闪,它立刻便跳开了,却不甘心,过了一会儿,又扑了上去,古松上又是一道红光射出,陈七星这一次看清了,那红光居然成环状,好象一个血色的红环,有大海碗大小。 “这是什么?”陈七星大是惊异,莫非这古松也养成了灵魄,古松养成灵魄不稀奇,到底有这么多年岁了啊,可松树不是人,养魄和修魄是两回事,养魄是被动的,天长日久,借天地之灵气,慢慢成魄,修魄却是主动的,借助魄术,主动修成灵魄,这就是人和草木禽兽的区别,古松即便养成了灵魄,不懂魄术,便不可能修魄成形,更凝成红环之状,用来对付外敌,可这古松发出红环是怎么回事呢? 第七章 幻日血帝 白猴再次退开,复又再扑,古松上红环再现,多得几次,陈七星终于看清楚了,红环不是古松发出来的,古松的主干上,砍着一把斧头,红环是从那把斧头上发出来的,白猴屡屡扑击,似乎就是想要去拿那把斧子,双爪所指,正是斧柄,而红环也就是从斧柄上发出。 “那是一把灵斧,可也不对啊。”陈七星不由自主搔头。 斧中有灵魄,这是不要怀疑的,斧是器物,藏了灵魄,便是器物魄了,狗肉胡用来练凤眼钉魂锤的那把锤子,以及魄天镜,都是器物魄,灵魄在脱体后仍能凝结不散且还能借器物寄身,魄力之强悍,可见一斑,魄师要想摄取器物中的灵魄,至少要四个魄,甚至要五个魄才敢下手,要看物中灵魄魄力的强弱,然而无论如何,器物魄中的灵魄也只是借器寄身,不可能发放魄术,只除非一个可能,这灵斧里面寄居的,不是草木禽兽之魄,而是一个人魄。 想到这个可能,陈七星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若不是手掩得快,差点儿发出一声惊呼。 为什么这么吃惊,因为人魄不同于草木禽兽之魄,人魄灵性远过于草木禽兽之魄,但相对来说却要脆弱得多,非常容易消散,就和身体一样,无论是草木还是禽兽,身体都远比人类要强。 人的身体如果死亡,魄一般就散了,只有那些特别强雄的,才有可能象草木禽兽之类的灵魄一样,寄居于它物,但寄居的成功性非常低,没办法,人的适应力,实在是远远不如草木禽兽之类,当然,成功的也有,这便是所谓的鬼魂,其实不是魂成了鬼,只是魄死赖着不散而已。 即便成功寄居,魄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魄师施展魄术,是要精血支撑的,首先要有肉体,然后要有精气神,一个寄居的器物,怎么可能有精气神,便是草木之类本是活物,类不同,能借用的力量也不多,除非能再借草木之精气修成形体,不过那已经不是鬼魂了,而是精魅,那个更难,桃与李嫁接,能结桃李子,你把人手嫁接上去看看?那是肥料。所以世间鬼魂偶有,却从来起不了什么作用,而精魅之类,大体是草木本身成精。 而这斧头上发出的,明显是魄术,懂魄术的一定只能是人,就是说,这斧头里面寄居的,一定是一个人的灵魄,而这个灵魄不但寄居成功,而且居然还可以施展魄术。 这是什么? 这已完全超出了陈七星对魄术的了解,他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了。 白猴连续扑击了七八次,都给斧柄上发出的红环击退,心中狂怒,在猴头上一顿乱扯,扯得白毛乱飞,又在胸脯上猛击数下,嗷嗷的厉叫数声,复一下猛扑,陈七星虽然并不懂猴类的语言,不知道白猴在叫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白猴这一下的决心,果然红环再次发出时,白猴竟然不再后退,而是迎环直上,红环击在它身上,复地变大,竟一下箍在了它腰上,红光闪闪,象是一条红腰带,白猴厉声长啸,凄厉绝伦,给红环箍着显然极为难受,但它身子却不肯停下,仍往前扑。 斧中灵魄眼见一个红环拦不住白猴,又发出一个红环,又套在白猴身上,白猴仍往前扑,斧柄上又发出一个红环,一共三个红环,全部套在白猴身上,红光耀眼,白猴的身子似乎都给箍没了,但白猴这次下了死决心,死也不退,终于一下握住了斧柄,一声长啸,猛地用力,居然将斧头从古松上拨了下来。 斧头离树之际,一声异啸发出,这啸声和白猴的声音明显不同,好象是那斧头发出的,声音低沉雄浑,有若龙呤,整个山谷都给这一声啸震得嗡嗡作响。 “斧头里面的灵魄厉害,白猴要糟。”陈七星暗叫一声,果不出他所料,那斧头忽地挣出猴爪,更一个回旋,猛地一下砍在白猴头上,深深的砍进了猴头里,白猴一声惨叫,跌落地面,挣了两挣,不动了。 白猴死,箍在它身上的三个红环也消失不见,斧头却一直停留在白猴头上,一如先前砍在古松上的情形。 这中间虽然短暂,又是猴斧相斗,可争斗之激烈,情景之惨烈,却让陈七星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脑子几乎不会转,就那么呆看着,白猴当然已经死了,虽然陈七星到后来已确定白猴也是一只灵猴,绝对养成了灵魄,可当头挨了这么一斧,再是灵猴也要了帐,但斧头呢,斧头怎么样了?或者说,斧头里面的灵魄怎么样了?里面藏着的,到底又是怎样一个强悍的灵魄,居然能在斧头这种死物里施展魄术,斩杀灵猴后,是不是所有的魄力都消耗光了,也已经死了,还是一点事也没有,别的人或物去抓斧头时,还会不会受到它红环箍体,当顶一击? 陈七星真的不敢确定。 猴斧相争,不但惊住了陈七星,也惊住了谷中其它物类,好一会儿之后,先是有鸟鸣声起,然后野鸡出现了,再然后兔子也出现了,一株树上甚至还爬上了一条蛇,这山谷里的居民还真多呢。 谷中热闹起来,陈七星却仍在发呆,想:“这斧头里面到底是个什么?那白猴成了灵,显然也是知道斧头的厉害,想取下来,奇怪啊,难道它想取下来做武器,它练过武功?这山谷邪门,里面的东西都精怪得厉害。” 其实琢磨的还是那柄斧头:“它死了没有?先前那回斧一斩,可见是能动的,那它为什么不再飞回树上去,是死了还是没力气了,不能动了。”看了半天,咬了咬牙:“我若是去拿它,它会不会也给我一下?” 自己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他历来谨慎小心,这年余来虽然练了武后来还修成了一个魄,可人家七魄他居然只有一个魄,胆子没大,到反而又小了些,本钱更小了啊。 然而斧头的诱惑实在太大,他到不是自己贪心,他贪也没用,他就一个魄,这斧头中灵魄如此强雄,别说一个魄,就是四个魄估计也只能在一边望风,但关山越即将修成五个魄了啊,却没听说他搜罗了什么灵器,若把灵斧拿回去献给关山越,那也是回报师父对他的恩情。 “要不回去告诉师父,师父功力高,魄术强,让他自己来拿?”想一想,却又怕关莹莹笑,笑也罢了,他从小就是个实利主义者,并不太在乎别人笑话的,关键是,这次出来得远,要赶回去,至少要到明天,然后再带了师父来,明天晚间未必能赶得到,这么久的时间段里,会不会出意外,给别人拿走了,或者斧头自己飞走了,虽然说斧头飞走有些过于异想天开,可这斧头实在过于逆天,谁知道呢。 一咬牙,陈七星还是决定下崖去,看看再说。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留意着斧头的动静,离着斧头还有十余丈便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再又前进两丈,又停下,看斧头没动静,又走几步,也难怪关莹莹有时会觉得他没趣味,他这种性子,有时实在是谨慎得过份了,还好关莹莹不在这里,没人骂他,这么磨磨蹭蹭,一步三歇的,终于离着斧头不过两三丈左右,陈七星再次停下,他突然发现,白猴身边没有血。 猴头被一剖两半,怎么会没有血呢,血到哪儿去了?浸去了地下?没有,白猴跌落处,恰好是一块大的石板,石板上一滴血也没有。 “这斧头会吸血,白猴的血都是给它吸干了。”陈七星想到一个可能,一时间毛骨怵然,情不自禁连退几步,差一点就要转身逃跑,不过最终停了下来。 看了半天,四周静悄悄的,到也没有听到想象中吸血的滋滋声,他实在拿不定主意,想了想,正正衣冠,抱拳作了个揖:“斧师在上,在下陈七星,拜见斧师。” 细听,没声音,架子大?还是不会说话?或者累了?死是肯定没有,还会吸血呢。 再又行了一礼,道:“斧师为灵器,暴殓荒野,太也可惜,小子受师门恩重,想取斧师回去献与师父,以报万一,不知斧师肯割爱否?” 关莹莹若听到他这么说话,非当胸踹他一脚不可,但这却是陈七星能想到的最有礼貌的办法,礼多人不怪,斧中即是人魄,该也不会见怪。 斧头果然没见怪,根本就不理他。 “斧师即不反对,小子就当斧师默认了啊。”陈七星试了一句:“小子奉取了啊。”上前两步,却又停下,斧头没反应,再上前,到一丈左右,再停下,斧头还是没反应,先前白猴好象是扑到两丈左右,斧柄上就会放出红环,好象对他例外些啊,是不是不反感?看他长得漂亮,自己没觉着啊? 突又有发现,他站的方向,是反对着斧柄的,是不是方向错了,如果正对着斧柄呢,陈七星略略一想,不敢冒险,还是要试出斧头的反应才行,索性便绕一个圈子,绕到正对着斧柄的方向,把魄力凝起来,一步一步靠近,眼睛死死盯着斧柄,脚下拿着劲,一旦红光闪动,没说的,死命往后纵。 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到离着斧头三四步左右,他再次停住,细看斧头,和他平时所见的斧头也没什么两样,为什么能藏魄,而且能支撑着里面的魄施展魄术,无法理解。 陈七星先想用魄试一下,再一想不行,这不送肉包子试狗嘴吗?哪怕狗睡着了梦中也是张嘴一口,一咬牙,叫一声:“得罪了。”伸手霍地抓向斧柄,他性子中至少这一点好,一旦下定决心,那就顾注一掷,全部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什么都不管。 手抓住斧柄,触手微凉,一提,斧刃离开猴头,忽地红光一闪,斧柄上射出红环,陈七星措手不及,连撒手的机会都没有,一个红环从他手上套上来,穿过头,经腰,一直到脚,然后收紧,那力量是如此之强,陈七星双腿倏地并紧,似乎骨头都要给箍断了。 陈七星啊的一声叫,叫声未歇,紧接着又是一个红环从斧柄上发出,这次套在了他腰上,勒着他肚子,这个更要命,上吐气下放屁,肚子里的余气全给挤了出来,想呼气几乎都已不能。 然后是第三个红环,套在了他脖子上,陈七星啊的张嘴,舌头猛然伸了出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一个老者,冲着他哈哈狂笑:“一千年了,终于来了个人,老夫真是等不及了啊,小子,来吧,让血日时代再次降临吧。” 老者的狂笑声中,游过来一条巨大的黑蛇,还不是蛇,头顶有角,是蛟,老者往黑蛟头顶一跳,化一道红光,钻进了黑蛟眉心神窍,黑蛟一声清啸,直扑陈七星,陈七星想躲,却怎么也动不了,黑蛟一口咬着他手,身子同时缠上来,陈七星吃痛,另一手去板黑蛟的嘴,哪里板得开,疼痛之下,激发心中戾性:“你咬得我,我就咬不得你啊。”反手抱住蛟头,嘴一张,一口咬在黑蛟脖子上,入嘴腥热,他也不顾,拼命的吸了起来。 蛟吸他的血,他也咬蛟的血,蛟的嘴巴大,照理说蛟要赢,可他一咬,那蛟却似乎受不了,张嘴嘶叫起来,摆动身体想要挣开,陈七星性子起来,哪里肯放,另一手也得自由,索性双手抱住了黑蛟脖子,加力吸起血来,黑蛟痛声长嘶,扭动身子拼命打滚,陈七星也给它带着滚来滚去,头昏脑胀,但无论如何,他就认死了不松口。 那老者忽地从黑蛟神窍中钻了出来,身影却似乎有些儿模糊,仿佛晨雾见了阳光,变得稀薄了一般,与先前的骄狂相比,他这时脸上一脸惊慌急怒,叫道:“孤绝之魄,你小子居然是孤绝之魄,苍天啊,你何其不公。” 他仰首向天,十指戟张,脸上神情扭曲,恐怖至极,陈七星心下害怕,但总之不松口,死就死,逮着一个是一个,至于老者说的什么孤绝之魄,他却是不明白。 老者叫了几声,叹了口气,似乎是认命了,定定的看着陈七星,点了点头:“天意在你,老夫认命,那就成全了你吧,小子记住了,老夫便是幻日血帝。” 说了这一句,他身子越发模糊起来,渐渐消失不见,而古怪的是,那条黑蛟的身子也越来越小,陈七星仿佛记得,上次和老白毛斗,老白毛身子也是越来越小,和这次一样,为什么?他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陈七星醒了过来,眼前黑蒙蒙的,他以为眼睛出了问题,眨了两下才知道,原来天已经黑了,满天星斗,秋虫唧唧,夜风吹拂,带着一点儿淡淡的香气,也许有什么不知名的花,在夜里开放了。 陈七星一直是站着的,双手还紧握着斧柄,斧子却在齐根处断掉了,斧头落在青石板上,陈七星抓在手里的,只是一个斧柄。 陈七星下意识的手一松,扔掉斧柄,仿佛那不是一个木头的斧柄,而是一条蛇,随时会暴起伤人。 斧柄落在青石板上,弹了两下,不动了,但陈七星这一动,却觉得全身都痛,记得刚开始跟关山越学武时,练得久了点儿,就是这种感觉。 陈七星呲牙吸了口气,踉跄了一下,四面看了看,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便是唧唧的秋虫也给斧柄落地的声响吓得闭上了嘴巴,不过这时陈七星已经明白了,先前迷迷糊糊中看到的黑蛟,还有那什么幻日血帝,都是在魄中看到的,身上这么痛,是自己的魄与黑蛟搏斗的结果。 他盘膝坐下,凝了凝神,不敢试运魄光,意识中好象是他吃掉了黑蛟,可又不敢肯定,他就一魄,害怕就那么没了,讳疾忌医,只好先装着没看见,神意凝于下庭魂宫,还好,魂还在,神意一凝,魂宫中小人立时便现身出来,一魂只有三寸长,这时却好象长高了,放出的魄光也要大得多,那种大还不是一般的大,是非常的强大,仿佛洪水暴长,陈七星还没反应过来,魄光已入中庭斗宫,斗宫中又现出一个小人的身影,有五寸高下,还是陈七星的脸,但却是女象。 一魂为本身,二魂为阴身,也是母身,三魂为阳身,也是父身。人禀父母而来,或许你自己可以忘本,老天爷却一定会给你留下印记。 斗宫中现出阴身,也就是说,陈七星修成了第二个魂,或者说,照见了自己的第二个魂,不过他只一个魄,所以中庭斗宫中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陈七星一惊之下,猛然睁开眼睛,确信自己不是做梦,再闭上眼睛,神意微凝,魂宫中魄光再次升起,入斗宫照见女象的自己,没有错,是他的阴身,他确确实实修成了第二个魂。 “怎么突然一下就修成了第二个魂,难道是-----。”陈七星又惊又喜又疑,但还是担心自己的魄,一咬牙,运起魄光往上一冲,睁眼,但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竟有二三十余丈高下,红光中现出一把斧头,就是先前抓在手里的那把,不过通体血红,不知如何,脑中就知道,这斧叫血斧,又有一种从未学过的魄术心法运转起来,血斧上吐出三个红环,他也知道,那不知红环,叫血环,或者是血日。 这种魄术,名为幻日血斧。 脑中似乎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陈七星却害怕起来,收了魄,一时却有些儿发傻,也不知是惊,是喜,脑子还有些儿晕,迷迷糊糊的,一时想不清楚,爽性便躺在青石板上,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昨夜的一切,恍如梦中,身上也不痛了,反是出奇的空爽灵活,仿佛稍微用一点力,整个人就可以飘起来似的。 陈七星强迫自己不乱想,到昨日白猴喝水处洗了个脸,取出干粮,就着清冽的山泉水吃了,便就出谷,到想起一事:“啊呀,那花别败了才好。” 还好,花还开得好好的,也没遭鸟啄虫害,陈七星吁了口气,取药锄将那花连根挖出,小心翼翼在背篓里放好,出山回松涛城来。 因为陈七星开始行医了,不时会有病人上门,一般的病人,哪敢进祝五福的宅子啊,所以关山越在主宅左近另给陈七星找了座宅子,一座两进的小院,不过陈七星晚间还是住在主宅,只是白天过来,当作行医之所,这会儿回去,自然先去小院子。 关莹莹却已在院中等着,小脚儿踢着石块,一脸的不耐烦,她快十六岁了,又长高了一截,胸前蓓乳也已高高隆起,水灵灵的脸蛋也越发的秀气,已是真正的大美人了,但性子却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象个小女孩子。 一眼看见陈七星,关莹莹顿时就跳了起来:“七星懒乌龟,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老实交待,昨夜到哪里去了?” 小燕子一般飞过来,胸前仿似揣着两只小兔子,一路欢蹦。 其实陈七星到底去了哪里她是不关心的,上山采药能去哪里,天黑回不来睡树根底下了呗,她就是顺口这么问,她若不发发威,别人不知道她是小公主啊,就好比蚊子不嗡嗡叫两声,又怎么显示它的厉害? 先去翻陈七星的药篓,一眼看到大红花,顿时就欢叫出声:“哇,好好看的大红花,七星小师弟,算你乖,还记得师姐。” 有好处就是七星小师弟,没好处就是七星懒乌龟,陈七星无话可说,也就剩下苦笑了,他以前精干黑瘦,猴儿脸,这年余个子长起来后,脸上肉也多了,浓眉大眼,长相还不错,但眉眼间的神气和尚方义包勇的弟子完全不同,那些家伙,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整天劲神气飞扬,大街上呼啸而过,便如红头苍蝇屎足尿饱从茅厕里出来,陈七星却是神气内敛,无论对着谁,他都是个笑,这笑和包勇那种圆滑不同,也不给人讨好诌媚卑微的味道,是一种憨厚的感觉,尤其在给关莹莹捉弄的时候,这种憨劲儿就越发的明显。 关莹莹把花儿捧出来,带了荷叶飞步而去,回家栽花去了,再不理陈七星。 “要不要先去跟师父说?”陈七星有点儿犹豫,昨夜一觉,他做了个长长的恶梦,梦中是无数的血腥和杀戳,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仿佛染上了鲜血,天空中有五个日头,血红血红,竟是五个血日。 那个梦实在太可怕,他醒来竟然不敢去想,但他有一种感觉,那个老者,幻日血帝,只怕不是什么好人,或者可以肯定的说,绝对不是好人,而他的魄,幻日血斧,只怕也是邪道中的魄术,十有八九是出自黑暗九流,虽然陈七星不敢肯定,可万一是呢?他又只有这一个魄,想废弃都不行,师父知道他学的是邪魄,会怎么想,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关山越在陈七星心里,不仅仅只是师父,更象父亲,而关莹莹就象爱娇的妹妹,他们给他的,并不仅仅只是学艺的师门,而是一种家的感觉,他们就是他的亲人。 娘死后,陈七星心里极度的凄惶,虽然他努力挣扎着活着,心底却始终是空落落的,没有一个落脚点,就象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时时刻刻的担着心,但有了关山越和关莹莹后,他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他有了依靠,有了归属,累了痛了,他可以回家,受了欺负,可以找人诉说,有人会管他的生死伤痛,会替他出头。 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辞去形容,只是每日睡时,心中是非常的安稳,而睁开眼睛,就可以开心的笑起来。 没有经受过父母双亡的人,无法体验他这种感觉,更无法感受到他这种幸福,七星懒乌龟,当听到这个称呼时,有谁知道,他憨憨的看似有些儿无奈的苦笑背后,是一种幸福到想哭的感觉。 精明,也许并不一定是聪明,更多的或许是一种不满足,憨厚,也并不一定就是愚笨,内心满足,对外在的东西就表现出一种不太在乎的迟钝,或者是好说话的宽容。 陈七星瘦得象猴子时灵泛得也象猴子,这时身体长起来了面容却转向憨厚,只因为以前什么都没有,现在已经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手中的幸福还在,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他极度珍惜这种幸福,也就极度的害怕失去这种幸福,任何有可能损害这种幸福的行为,都是他的死敌,他会不惜一切去维护,包刮生命。对他来说,死并不可怕,如果能够幸福的死去,那又何必痛苦的活着。 所以他犹豫,他不敢冒险。 这时看病的人来了,来的还不止一个,而是一串,络绎不绝,小陈郎中的名头是越来越响,到不是他的医术真的有多好,首先是他的态度好,他略带点憨厚的微笑,别人一看就放心——这人绝不是骗子。 而真正关健的一点是,陈七星不收费,不但不要诊金,甚至有时候药费都不收。 对于狗肉胡推荐来的这个徒弟,关山越最初是抱了巨大的热情的,在他心里,陈七星不仅仅只是他的徒弟,还是狗肉胡的徒弟,他等于也是在帮狗肉胡收徒,陈七星身上,寄托了他对狗肉胡的全部感情,然而天意弄人,陈七星居然只有一个魄,这给关山越的打击,可以说,比给陈七星本身的打击还要大,虽然关山越求得祝五福额外开恩收了陈七星做记名弟子,内心其实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便是把记名弟子当实授弟子教又怎么样?陈七星就只一个魄啊,麦苗再浇水,他也长不成大树,可陈七星突然间又绝地重生,百日成魄不说,医术也成了,居然真的能给人治病了,关山越顿时又看到了希望,因此不但给陈七星专拨了院子,还专门派了人打下手,两个粗使丫环,两个药工,一个帐房,陈七星无论要什么药,只管买去,买回来不是卖,给钱也行,不给钱就白送,求的就不是那两个小钱,求的,是陈七星扬名立万,他关山越和狗肉胡的徒弟,即便成不了大魄师,能成一代名医,那也很了不起了。 当然,这也是关山越有钱,松涛宗产业多,关山越虽然不管事没外快,但光每年的分红就有好几万银子,名下田庄辅子也不少,他又不是个奢华的人,自己用不了几个钱,先前主要花在关莹莹身上,这时在陈七星身上花点儿药费,九牛一毛而已。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饭还是荷叶带了丫环送过来吃的,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回主宅来,洗了脸换了衣服,陈七星却总得心里不安,便到书房里来,翻云素娘的医书。 云素娘留下的十几册医书,他看过的还只是一小部份,就这一小部份都还有很多不懂,但这会儿却又没心思琢磨,胡乱翻着,偶然翻到一册,记载的却不是普通医术病例,而是一些秘闻或者传说类的东西,都是关于魄的,陈七星起了兴致,一路看下去,突地看到一例,是说一个魄的。 天生只一个魄的人极少,其实也不是老天把他少生了六个魄,而是七个魄中有一个魄格外强雄,出生前,在娘肚子里,那个魄就把其他六个魄给吃掉了,这个魄叫孤绝之魄,因为孤绝之魄是自己吃掉自己的魄,所以这个人就不会象其他人一样,因为少了魄而生病,看起来就跟七魄齐全的人一模一样。 孤绝之魄极为凶悍,万魄不能近身,不但是自己的魄,别人的魄或其它物类的魄也一样,只要靠近,必被它吞食,孤绝,孤,孤单一个,绝,不能容物,这就是孤绝的意思。 “孤绝之魄,天地之至凶。” 这是云素娘医书上关于孤绝之魄的结语,看了这句话,陈七星傻呆在那里,半天不知道动作。 “难怪师父也奇怪,说就他的眼光,我明明是那种七魄齐全的人,可却偏偏只有一魄,原来孤绝之魄能够以一代七,外表根本看不出来。”陈七星随又想起桑八担当时的古怪表情,他一直没弄明白,这下明白了:“桑八担搜魂夺魄,肯定是发现了,捉了老白毛来种魄,其实不是种魄,是试魄,试我是不是孤绝之魄,难怪我能够以散魄克灵魄,又难怪黑蛟加幻日血帝那么强大的魄也要给我吸掉,竟然是这样。” “孤绝之魄,天下之至凶,想不到我天生原来是这么凶的。”想到这里,陈七星忍不住苦笑起来。 魄的原因找到了,而且找出个大怪物,陈七星再无睡意,索性便去关山越的藏书中乱翻,他想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出关于幻日血帝的记载来,结果还真在一册密录中找到了,孤绝之魄还有点儿让他莫名其妙的兴奋的话,看完幻日血帝的记载,却让他通体冰凉。 幻日血帝,千年之前的一代狂魔,他本是正派弟子,虽聪明绝顶,却放浪不忌,为师门所不喜,他却又痴迷于魄术,师父不肯教,他就偷学,师父发觉后,将他赶出师门,他不死心,又投入其它门派,他有幻魄之术,特别善于改变身形面貌,竟然成功的瞒过了很多人,连续数次投师,融百家为一炉,最终自成一派,独创魄术:幻日血斧。 幻日血斧有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三环一斧,三环如箍,人刑斩,三个血环放出,箍住人与魄,便如官府绑死刑犯,缚上刑台,刽子手一斧斩下,人头落地。 第二个境界,四环一斧,四环如陷,鬼刑斩,四环四面围绕,给人的感觉,便如陷身森罗血海,四面绝路,无处可逃。 第三个境界,五环一斧,五环如罩,天刑斩,五环凌空,幻出血日之状,天上地下,一片赤血之色,百丈之内,血光笼罩,无物可逃。 而在看到这一段的时候,陈七星脑子里无由的冒出个念头,天刑斩并不是幻日血斧的最高境界,天刑斩其实还只到灵变之境,并没有达到神变之境,达到神变之境,已不是幻日血斧,而是幻日血电,五日竟天,长空血电,摧天毁地,人世间任何力量都难挡它一击。 陈七星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那感觉,就好象很久以前看过一本书,然后突然记起来一样,而且这样的记忆在脑子里还有很多,只是很杂碎,乱七八糟的,他当然没看过这样的书,心中猜测,可能是幻日血帝的魄过于强雄,虽然先化在黑蛟的魄中,然后又给他的魄吃掉,但仍然留下了残存的记忆,陈七星可以肯定,如果他的魄不是天下至凶的孤绝之魄,幻日血帝在借黑蛟之魄吃掉他的魄以后,必定可以由魄入魂,在吞食他所有的魂魄之后,彻底霸占他的身子,这种方法,类似于传说中的灵魂转世。 幻日血帝修成幻日血斧后,野心膨胀,创立血教,荼毒江湖,在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血教独霸江湖,势力最大时,竟有弟子近百万,教中高手如云,别说一般的两魄三魄师,便是四魄师五魄师随手也是一抓一把,幻日血帝野心再度膨胀,居然扯旗造反,数年之内,席卷大半个天魄帝国,他也登极称帝,但所谓物极必反,他登基不久,内部争权夺利,开始分裂,天魄大帝趁势反击,在天魄大帝的协调下,魄术界七宗九流也第一次联手合作,最终将幻日血帝包围在了幻日峰,最后一战,天魄大帝出动了百万大军,七宗九流也是高手尽出,共有两位六魄圣尊,二十七位五魄降灵师,近百位四魄降真师,三魄以下无数,齐攻幻日峰。 那一战,惊神泣鬼,幻日血帝施展幻日血斧,五日竟天,血日弥空,天地之间一片赤血之色,七宗九流死伤惨重,两大圣尊都受了重伤,各损三魄,降灵师降真师加起来死了数十位,才终于攻下幻日峰,但幻日血帝重伤之下,竟仍给他逃走了,不过那一战以后,幻日血帝也再没在江湖上出现过,虽也有残余罗喽打出幻日血帝的旗帜,一摧即散,估计幻日血帝虽逃出去,也是伤重难愈,偷偷的死在哪个地方了。 谁又想得到,幻日血帝肉身虽死,灵魄不灭,竟然借血斧之力在黑龙潭后的山谷里躲藏了千余年,而若不是碰上陈七星,是碰上另外一个人的话,这会儿只怕他又借体重生了,只不过灵魄虽得保存,魄力也已大减,幻日血斧只能发出人刑斩的力量了,不过那没关系,可以重修,只是天意弄人,陈七星这样的怪物他也碰得到,难怪那一刻他会哀嚎不绝,大叹老天不公。 幻日血帝一生,凶横霸世,人神共愤,但即便是最痛恨他的仇敌也承认,在魄术上,他确实是个天才,他创立的幻日血斧,威力之强,七宗九流,没有任何一派的任何一种魄术敢与之并肩,即便是魄力大减,到陈七星体内只剩上了人刑斩,一般的四魄师也绝非对手,即便是五魄降灵师,稍有不慎给血环箍住了,弄不好也是有死无生。 换了任何人,突然之间拥有了如此强横的魄术,一定会兴奋得狂跳起来,但陈七星却不是这样,他没有去想人刑斩的威力,而是盯住了密录上记载的最后那几句话:天人共愤,无论正邪,人人得而诛之。 “如果师父知道我居然成了天人共愤的幻日血帝的传人,我的魄居然是幻日血斧,他会怎么想?”呆了半天,又想:“就算师父肯相信我,肯原谅我,别人呢,别人一旦知道我是幻日血帝的传人,也肯原谅我吗?会相信我是不得已吗?不,绝不可能。”几乎想也不想,他自己就断然否定。 为什么这么武断,很简单,就好比他养了一条毒蛇,他告诉所有人,这蛇是我养的,喂熟了的,它不咬人,不熟悉他的人会信吗?肯定不会。 而风声一旦泄露,即便关山越肯维护他也维护不了,江湖血雨腥风,甚至有可能把关山越裹进去,想到有可能连累关山越父女,陈七星身子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我绝对不能施展幻日血斧,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是幻日血帝的传人。”他死命的掐紧拳头,指甲刺破皮肉,他却恍若不觉。 第八章 养魄 从书房里出来,夜风一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全身的衣服都已湿透。 回到自己房里,先洗了个澡,不想练功,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不行。 “要用金针醒魄查病治病,也还是要用到魄,而且万一不小心呢。”这么想着,坐起来,运起幻日血斧,幻日血斧先前没有精血的支撑,在血斧里虽然也能发出血环,威力不大,这会儿有了陈七星精血的支撑,不但魄光惊人,血斧血环那种赤目的血光,简直让人不敢直视,无法想象,血日时代,幻日峰上那最后一战,七宗九流的高手要怎么面对幻日血帝的天刑斩。 陈七星看着幻日血斧,有些无奈,甚至有些儿痛恨,别说人刑斩,便是天刑斩,便是幻日血电,那又如何,关莹莹一声七星懒乌龟,胜于幻日血电百倍。 他只一个魄,想自己打散都不行,那就只有改,幻日血帝的灵魄带给了他很多残存的记忆,这时一想,可想出很多种魄术来,但每一种魄术都有他自己的体系,而幻日血斧又自成一路,想用其它魄术来换,根本做不到。 不能用其它魄术换,那就只有在幻日血斧本身上打主意,把幻日血斧改头换面,让别人认不出来。 幻日血帝总算带给了他一样好处,第二个魂,两魂支撑,幻日血斧虽是人刑斩,却可达到灵变之境。 形变,简单的说,就是依形而变,大,小,长,短,多,少,但本象不能变,例如狗肉胡的向日葵,关莹莹的芙蓉花,可以由小变大,可以从少变多,但向日葵就是向葵,芙蓉花就是芙蓉花,向日葵不能变成芙蓉花,芙蓉花也不能变成向日葵。 灵变就不同了,灵变可随心变化,也就是说,只要心中所想,向日葵可以变成芙蓉花,芙蓉花也可以变成向日葵,且可通灵,可根据所借的魄的长处,修成超出于本象的魄术,象凤眼钉魂锤,凤眼钉魂,就是超出于锤的本能的灵变。 陈七星成就两魂,达到灵变之境,幻日血斧便可随心变化,形之于外的,就不一定要那么凶霸霸血淋淋的三环一斧,可以另换个样子,陈七星先还还不知道,自己一试,可就又惊又喜,幻日血斧可以随着心意,变换任何形状,当然,这要有一个过程,例如斧变向日葵,起初变的就不象,但试得几次就象了,他甚至变出了关莹莹的芙蓉花,只是有点丑,关莹莹若看见了,非尖叫着掐他不可。 “到把它变成个什么好?”能变,陈七星开心了,喜滋滋的想,突然想到那朵大红花,关莹莹说是野山茶,那就野山茶好了,都是红的,血环血斧变起来更容易些。 极力回想野山茶的样子,凝神展魄,幻日血斧便变成了红艳艳的野山茶,血斧成了茶株,血环成了茶花,三朵茶花交相辉印,好看煞人,再不是幻日血斧的凶神恶煞。 多变得几次,越变越象,几乎就是一株山茶魄了,又变大,变小,变多,变少,然后又玩开与合,山茶花忽开忽合,和关莹莹的醉芙蓉差不多,陈七星估计,关莹莹的醉芙蓉若用来对敌,除了那股醉香特别外,剩下的招数,估计也就是开与合了,第一个草头魄,本来就是防御强于攻击的,当然,陈七星这个野山茶是扮猪吃老虎,便是开与合,威力也远强于关莹莹的芙蓉花,但幻日血斧的真正威力却是没办法施展的,要想施展幻日血斧,还得换回幻日血斧的形状。 这就好比一个长于舞刀的大汉,给他换枚绣花针,当然也能用,也还能扎人,但真要让他纵横沙场,那还是得把刀给他换回来。 但陈七星要的就不是威力,不要刀,绣花针就很好,非常好。 直练了一个晚上,把野山茶练得纯熟无比,而且反复试过,自己扮演一惊一乍,假设有东西袭击,猝然之下,魄给激发出来,要是冒出幻日血斧就完蛋了,必需是野山茶,这么演戏似的演了一晚上,终于是得心应手。 “野山茶是草头魄,刚好我一个魄可以练,嗯,还要编一段话,哪里碰到这株有灵魄的野山茶的,怎么摄采的,怎么练的,都要想好了。”陈七星喃喃自语,前前后后全部想好,再无破绽。 “胡大伯,你应该理解我的,不是我想骗师父,实在是怕万一漏了风,还会连累师父和莹莹,那就万死莫恕了。”他甚至已经理解了狗肉胡当日的做法,狗肉胡要他保证只一个人偷偷找谢三报仇,而绝不告诉任何人,是担心连累关山越,关山越若知道祸起谢三,以他的性子和对狗肉胡的感情,陈七星可以肯定,他一刻也呆不住,必会立马起程去砍了谢三脑袋,谢三背后是谢家,谢家背后又是权高势大的安家,这一牵扯下来,后患无穷,所以狗肉胡不要他告诉别人,就是预先想到了这一层,至于说陈七星报仇,修魄是件很艰难的事情,又说要他至少修成三个魄,想修成三个魄,便一切顺利,至少也要近二十年,二十年后,天知道会怎么样,以谢三那种张狂的性子,谁保证他能活几年?谢三若死,陈七星报仇的事也就不存在了,也就不怕惹祸。 狗肉胡嘻嘻哈哈的背后,其实是一颗热烫而细腻的心。 而幻日血斧之可怕,远过于杀死谢三,陈七星又如何敢露半点口风? “七星懒乌龟,七星懒乌龟。”天才刚刚亮,关莹莹就在外面大呼小叫了,这小公主今天不赖床,到是怪事,陈七星收了魄,打开门,关莹莹在门口扇扇鼻子:“好臭好臭,你真是一个臭乌龟。” 一蹦进来:“懒乌龟我告诉你,师祖答应了。” 虽已入秋,气温还是比较高,关莹莹又是修出了魄的,身体好,穿得单薄,外面一件绯红纱衫,下面石榴红的洒脚裤,收得小蛮腰细细的,一蹦进来,屋里都亮堂了三分。 陈七星却有些儿心惊肉跳,他这会儿就见不得红的,凝凝神,道:“师祖答应什么了?” “答应我们可以养魄了啊。”关莹莹抚着手掌,小雀儿一样的跳:“啊呀不行了,你这屋里太臭了,昨晚上你肯定没洗澡,不跟你说了,我告诉爹爹去。”又一阵风的飘走了。 所谓养魄,就是抓一只灵兽灵禽来养着,让灵禽灵兽熟悉自己,让它们的魄也熟悉自己的魄,到可以摄采的时候,下手便容易些,得手后,对魄的吸收和修练也要容易得多,打个比方,狼与狗,狼与狗本是同种,可狼吃人而狗护人,原因无它,喂熟了呗,养魄也是这个道理。 第一个魄纯熟后,第二个魄开始现出微微的魄光了,就要开始养魄,要养魄先就要寻魄,也就是寻找灵禽灵兽,这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刺激好玩的事情,也难怪关莹莹这么兴奋。 关莹莹带来的,还有刚刚升起的朝阳,金黄的阳光洒过来,充实了院子的每个角落,也充实了陈七星的心。 定了定神,笑容爬上陈七星的脸,他对幻日血斧化成野茶花已然有了足够的信心,只要他不说,没有人知道他是幻日血帝的隔代传人,身上藏着凶绝天下的幻日血斧。 练了会儿武功,比平日少花了一半的时间,他越来越觉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没用了,洗了脸,吃了早餐,去诊所,已经有病人在等着了,陈七星很热情的打了招呼,很细心的问诊,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而且越发的平和,或者说,憨厚。 午后,关莹莹又来了,却嘟着个小嘴儿,三不管抓着陈七星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又一阵风的走了,搞得陈七星莫名其妙,不过也正常,关莹莹莫名其妙的时候很多的,反正他是出气筒,左也是他右也是他,正也是他反也是他。 不过陈七星感觉,今天关莹莹这无名火发得有来历,他心中有鬼,便有些儿心慌,逮着个机会问了荷叶,这才知道原因。 松涛宗这一批可以养魄的三代弟子,共有七个人,其中一个是关莹莹,另有两个是尚方义的女儿尚蓓和包勇的女儿包丽丽。 关莹莹不高兴,到并不是因为尚蓓包丽丽也可以养魄了,人家自己修成的功夫,她没有理由不高兴,不高兴,是因为上午撞到尚蓓包丽丽两个,给两人言词刺激了,因为两人各有两个师兄在这一趟的养魄之列,这一趟寻魄,两人就各有两个帮手,而对师父的女儿,师兄们自然要事事忍让的,有师兄们帮着再让着,她们成功的机会自然要高很多,关莹莹呢,却只有陈七星这一个师弟,偏偏陈七星还是只有一个魄的怪胎,帮不上忙,包丽丽两女拿这个来说事,关莹莹没法子回嘴,所以气着了。 似乎没道理,陈七星虽然只有一个魄,在一边帮帮忙还是可以啊,嫌人少,师弟没有,家丁大把,喊一大帮子人去不就够了? 不是这样的,灵魄认主,训魄如训马,真正的烈马,只认一个主人,仗着人多便是捉住了它,它也不会心服,灵禽灵兽也一样,谁降服了它,它便认谁,至少畏服于谁,要是靠着人多,那是到死也不服的,有灵魄的灵禽灵兽本就难找,找来再是个野性难训的,岂非是暴殓天物?所以松涛宗有个规定,够资格养魄的,才可以去寻魄,其它乱七八糟的人不准去凑热闹,所以关莹莹就只能是孤家寡人一个。 “原来是这个。”陈七星吁了口气,不过随即又皱起了眉头,现在关莹莹还只是不开心,如果寻魄输给了包丽丽两个,那就不是不开心了,肯定会发大洪水,而且还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的事,倒霉的当然是陈七星这永远的出气筒。 出气筒无所谓,不是竹子还做不了出气筒呢?关健是关莹莹不开心,陈七星也就不开心。 “要想个主意。”陈七星心中暗暗的想。 秋日是寻魄最好的季节,再过一段时间,一下雪,灵物就不好找了,时间要抓紧,祝五福即然开了口,松涛宗上下就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 其实,就单独的寻魄来说,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也并不是一群人一起出动,象陈七星上山采药,若碰到了有灵魄的灵禽灵兽,难道还不能下手擒捉,没这道理嘛,之所以声势闹得这么大,其实带有一点儿仪式的味道,类似于测魄,没办法,魄术这个东西,修的是人的魄,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实在是过于神秘了,所以但凡涉及到魄术的,都抬得很高,弄得很庄重很神秘,就好比过年,有钱哪天不能吃肉穿新衣服,过年那天就格外吃得爽些穿得漂亮些?就因为过年是节日。 其它人不能出手,到没说不能跟着去,尚蓓包丽丽和两个师兄带了二十多名健壮家丁,带了几大捆铁条,铁条事先铸了孔,可以随时拼装成大小不一的铁笼子,关莹莹除丫头荷叶外,也带了六名壮汉,还有一根尾巴,陈七星。 陈七星事先做了准备,幻日血帝最擅长于幻魄之术,所谓幻魄之术,就是运用魄力改变自己的身形相貌,就好比普通人运劲鼓起胳膊,鼓起的肌肉就改变了胳膊的形状一样,只不过他用的是魄力,道理是一样的,很多魄师也会,当然,幻日血帝的幻魄之术更高明,高明到一般的魄师都无法分辨,这就不是普通魄师能做得到的了。 除了运用魄力,还有一些辅助手段,例如用草药汁改变肤色,换衣服什么的,陈七星随身带了药篓,说是顺手采药,其实就带了易肤的药水,别人也看不出来,他本来就是郎中嘛,瓶瓶罐罐的本来就多,谁知道他带的是什么?更没有人怀疑。 关莹莹的心态早就调整了过来,出发前跟关山越很夸张的形容:“我要捉一只大老虎,一只大狗熊,一只狡猾狡猾的小狸猫,再加一只会上树的小猴子。” “小猴子就不必了。”关山越捏捏她的小鼻子:“我们家的小猴子何止会上树,上屋都不在话下。” “啊呀,爹爹坏,说人家是小猴子,丑死了。”关莹莹吊在他脖子上撒娇,陈七星在一边看着傻笑,关莹莹一眼看见,笑道:“大狗熊到真是不要了,爹爹你看他那傻样,象不象只偷吃了蜂蜜的大狗熊。” “嗷。”陈七星吼了一嗓子:“我是大老虎。”样子有些怪,不象老虎,还真有点儿狗熊架势,惹得关莹莹娇笑个不了,便是关山越也哈哈大笑。 对于陈七星,除了一个魄这个缺撼外,关山越是样样满意,相处越久,他就越发满意,到是担心陈七星自己有些儿想不开,看到他心态平和,并没有因为别人去寻魄而他不能参与表现出失落的样子,暗暗高兴,想:“这孩子,确实是不错,只是可惜了,居然只有一个魄,练不了高明的魄术。” 要是他知道陈七星虽然只一个魄,可那个魄居然是孤绝之魄,而且莫名其妙修成了千年前幻日血帝曾仗之横行江湖的幻日血斧,真不知他该要如何的惊讶。 挑了个吉日,一行人出发,黑龙潭是第一站。 很多动物都会来黑龙潭喝水,周围的动物多,灵禽灵兽也多,陈七星在黑龙潭边上看到鸡芝灵猴固然算是巧遇,也有它一定的道理,寻魄的队伍将黑龙潭做为大本营,然后以黑龙潭为中心搜寻,相对于去茫茫大山中乱找,成功率要高得多。 当然,也不是每次寻魄都能成功的,有些倒霉蛋,一次两次三次甚至四次都不成功,但也有运气特别好的,进山就能碰到,甚至一次能逮到两头以上。 这一次的寻魄队,并没有一开始就撞大运,到黑龙潭之前,什么都没撞到,这也平常,大队在黑龙潭边扎下营帐,当夜就在潭边宿营。 关莹莹与尚蓓包丽丽三女虽然暗里不对付,明面上到也还能维持,还不至于仇人相见横眉冷对的样子,三个女孩子的帐蓬也放在一起,陈七星和尚蓓包丽丽几个师兄的帐蓬在外围,家丁武士的帐蓬就在更外侧了,其实说起来,真要防野兽,关莹莹尚蓓这些修成了魄的魄士要管用得多,但人类与狼一样是分层级的,关莹莹几个地位摆在那里,她们就该在里面。 尚蓓的两个师兄,一个叫尚边,算是尚家的远房亲戚,一个叫沈默,万松城中的富家子,两人都是二十多岁年纪,尚边的魄是古樟,沈默的魄是古松,尚蓓的魄则是牡丹花,草头魄一般都差不多是这些东西,树龄长,活得久的,天地精华吸得足,自然容易成魄,花相对要难一些,所以一般都是一些花开得大,本体强壮,花龄长久的。 包丽丽的两个师兄,一个年龄大的,将及三十,叫毛峰,一个却还不到二十,叫薄平原,毛峰的魄是水竹,薄平原的魄也是竹类,却是竹鞭,至于包丽丽修的,则是蛇藤草。 与尚蓓包丽丽不同,无论是尚边沈默还是毛峰薄平原,对关莹莹都是热情得很,尤其是背着尚蓓包丽丽两个的时候,没办法,关莹莹太美,她对男人的诱惑力,超过花蜜对蜜蜂的诱惑力,而照包丽丽的说法,她那些师兄见了关莹莹,就象苍蝇见了臭鸡蛋,不过她忘了她自己也要算是美女,加上还是包勇的女儿,男人们见了她,眼光同样热切,却又不知是什么见了什么? 只是关莹莹对其他男人可没什么兴趣,陈七星是她挂在嘴边的牛铃铛,动不动就要敲一下,其他人却是伸过头来她也懒得理。 生起篝火,烤了野物来吃,这个陈七星拿手,一只兔子烤得油滋滋的,闻着香味就胃口大开,沈默也想来学一手,可怜他这个富家子,从小给人服侍惯的,嘴到是吃得刁,动手立刻抓瞎,这边没熟那边焦了,到后来干脆起了火,烤出油了啊,慌张之下,顺手一甩,甩进了黑龙潭中,好么,黑龙潭中的鱼吃上了烤兔子,这待遇,不是一般的高。 荷叶抱着肚子笑,关莹莹也是扑哧一笑,尚蓓却是恨得吃人肉的心都有了,那一面毛峰薄平原也差不多,穷文富武,进得尚方义包勇门的,不说家资万贯,多少是有些资产的,个个会吃,人人会玩,就是不能做,都是能动嘴不能动手的主。 包丽丽性子跟着她爹来,内里阴狠而外表圆滑,只是女孩子嘴更刁些,这时眼珠子一转,对陈七星道:“陈师弟啊,你不会只帮你师姐烤野兔,就看着我们饿肚子吧,好歹我们也是你的同门师姐呢。” 陈七星还没答腔,荷叶先就插口了:“自己不会动手啊,都有手有脚的,可没见缺个什么?” 尚蓓大怒:“你算什么东西?下人丫头,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荷叶全不怕她,冷笑:“我是下人丫头没错,可我是我家小姐的下人丫头,跟你半个铜板关系没有,你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凶我呢?” “岂有此理。”尚蓓腾一下站了起来。 “怕你啊。”荷叶也腾地站起。 “好了好了。”包丽丽拉住尚蓓:“跟个丫头计较,也不怕失了身份。”她也不看荷叶,只盯着陈七星,道:“陈师弟,你不会真看着师姐饿肚子吧。”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了三分可怜巴巴的味道,这种语气对男人有着最大的杀伤力,尤其是陈七星这种没什么女人经验的,几乎是一击必杀。 包丽丽很清楚,荷叶有关莹莹撑腰,动手关莹莹会插手,动嘴还真凶不过她,最好就是从陈七星身上下手,陈七星平时就一幅憨像,整个松涛城里,最好说话的就是他了,就算他再向着关莹莹,也不至于就会板起脸来拒绝她,而只要陈七星答应,她再施展手段,勾得陈七星神魂颠倒的,就能气得关莹莹跳起来。 陈七星外貌越来越趋向于憨厚,却并不说明他越来越笨,事实上在松涛宗呆了一年多,见多了松涛宗上下的勾心斗角,反是开阔了眼光,这时候关莹莹其实最好接话了,可关莹莹骄傲得很,一切看陈七星自己,陈七星要是向着她,那就公开拒绝,若要答应包丽丽?那就滚蛋,象包丽丽那样装出狐媚子手段也来诱惑陈七星,她没兴趣。 至于荷叶,凶自凶,脑瓜子也不是太管用,这时候如果插一嘴,也能给陈七星解围,可她就是瞪着眼睛,在那儿运气呢。 陈七星心下苦笑,却装着神情一动,扭头看关莹莹道:“什么?”随即装出明白了的样子:“师姐你是说,要学沈师兄拿烤兔子喂鱼?鱼不吃兔子吧---啊,好好好,怕了你了,我烤我烤。”扭头对包丽丽抱歉的一笑:“包师姐,对不起了,我师姐说,沈师兄拿烤兔子喂鱼的举动很风雅有趣,她也想学呢,要不这样,我先给师姐烤了,然后再烤了喂鱼的兔子,再然后---。” 他自说自话,但三方三堆火,离着也有两三丈距离,关莹莹又是坐在陈七星侧后的,她动没动嘴,包丽丽还真不敢肯定,说这一切都是陈七星想出来的?就他那憨样,不可能吧,那就只有关莹莹开了口,一直以来,陈七星就是关莹莹碗里的下饭菜,想怎么拨弄就怎么拨弄的,关莹莹开了口,陈七星还真不敢不听,拒绝她也就是情有可原,包丽丽气得咬牙,却也无法可想。 关莹莹扑哧一笑,瞟一眼陈七星:“算你会说话,真若敢帮她去烤兔子啊,哼哼,我就把你做兔子烤了。” 这话说的,你吃得下吗?陈七星心中腹诽,嘴上可不敢说,做出缩头缩脑的样子,道:“师姐真野蛮,不过师弟我好象几天没洗澡了,你真敢下嘴。” “几天没洗澡,亏你也说得出口。”关莹莹啐了一口,眼珠子一转,娇俏的一笑:“我不吃,烤了喂鱼啊。” “我好歹也是你师弟啊,堂堂松涛宗传人呢,喂鱼太可惜了吧。” “不可惜不可惜,喂鱼恰恰好,就不知黑龙潭里的鱼挑嘴不,要不先烤个手指头试试-----。” 两人低声说笑,那面尚蓓包丽丽气得梆梆的,包丽丽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提高声音道:“尚师姐,听说这黑龙潭附近有一头九尾灵狐呢,一直没人能捉到,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尚蓓看她眨眼睛,知道她素来鬼主意多,应道:“好啊,赌什么?” 包丽丽眼珠子转动,笑道:“咱们也来学学沈师兄,赌个风雅的,这样好了,如果谁捉到九尾灵狐,输者见了赢者,不管大小,一年之内,要蹲身行礼叫姐姐。” “行啊,我答应了,就不知有些人敢不敢赌?”尚蓓眼睛斜瞟着关莹莹。 包丽丽装做欢喜抚掌,也看着关莹莹:“尚师姐是答应了,关师妹你呢。” 她们有师兄助力,关莹莹就孤家寡人一个,这明显就是个陷阱,关莹莹当然也不至于傻到看不出来,她聪明着呢,可她更骄傲,下巴一抬:“赌就赌,谁怕谁啊。” “小姐。”荷叶急了。 “怕什么?”关莹莹瞪她一眼:“明天给我用点儿心就是。” “是。”荷叶应了一声,却仍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陈七星心中早有主意,却不担心,只是专心致志的烤他的兔子。 第二天一早,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关莹莹一直以为陈七星的魄是没修形的,就一道光,更别说魄术,帮不上忙,不带他,就带着荷叶,荷叶虽不是松涛宗的正式弟子,但她是关莹莹的贴身丫头,负有保护关莹莹的职责,因此关山越也默许关莹莹传了她武功魄术,只是还未成魄,也帮不上多少忙。 包丽丽眼见关莹莹只带着一个荷叶仍是信心满满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对陈七星笑道:“陈师弟,你怎么不去给你师姐帮手呢,虽然你只一个魄而且没修形,好歹也能帮上点忙嘛。” 她跟陈七星说,却是斜看着关莹莹,关莹莹明白她意思,不就是说关莹莹没人帮忙,刺激她一下吗,关莹莹懒得理她,陈七星却是一笑,道:“寻魄主要是靠运气,我师父说过,老天爷生得我师姐这么聪明漂亮,自然也会给她最好的运气,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好师弟,果然乖。”关莹莹开心一笑,带了荷叶当先出发,气势比先还足了三分。 包丽丽恨恨的瞪了陈七星一眼,她和尚蓓同路,要到山口才分手,心下却疑惑,道:“尚师姐,你说那傻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平日看着傻呆呆的,憨瓜一样,这会儿偏生会说话。” 尚蓓回看陈七星一眼,陈七星望着她们还一脸憨笑呢,摇摇头:“不知道,看那样子,到真不是个聪明的,可百日成魄,我爹也觉得古怪。” “是啊。”包丽丽点点头,眉头凝起:“这小子有古怪,以前到是没留意他。” 陈七星并不知道包丽丽对他起了疑心,看着她们几个离开,便也背着药篓子上了山,到一个密林子里,篓子里拿出衣服来换了,用药汁涂了手脸颈脖,随后运魄改变脸形身形,他的脸形本来圆中略带方,不难看,但也寻常,没什么特色,这时运魄力将脸拉长,骨头突起,再将眉毛两头一竖,整张脸看上去有棱有角,配着尖锋似的两道浓眉,气质大变,再不是先前的憨态,而是满脸的刚毅锋锐之气,便如一把出鞘的钢刀,胸背手臂上的肌肉也鼓起来,猿臂蜂腰,越显骠悍。 魄力和鼓气不同,鼓一口气,嘴巴能鼓起来,气一松,又扁了下去,魄力却是可以凝聚成形的,只要魄力不散,陈七星变成的这个样子就不会变动,不怕露破绽,这也是幻日血帝能隐伏于其它派别偷学魄术的原因,整个人都变了,谁也认不出来,当然,那也是他的幻魄术高明。 身形相貌大变,加上肤色也变了,陈七星可以肯定,这会儿就算当面站在关莹莹面前,关莹莹也绝对认他不出。 “不过那臭丫头的狗鼻子挺灵的,要是站在她背后,说不定就能闻出来。”这个陈七星也有主意,摘了一把香樟叶,捏出汁身上乱抹几把,狗闻着也要摇头。 “看你的小狗鼻子还灵不灵。”陈七星嘿嘿一笑,藏好药篓,顺着关莹莹去的方向飞赶上去。 除了幻日血斧,陈七星在体内还发现了一些其它的变化,例如他的魄现在有一项特别的本事,对气味特别敏感,任何东西只要闻过一次,气味就再不会忘,而且能循踪觅迹,只要有气味残留,他就能循着味儿跟上去,真个跟狗鼻子有得一比,不过陈七星估计这不是幻日血帝留在他体内的本事,而是他的魄在吃掉老白毛的魄后生出的本事,狼狗同宗,狼闻气味的本事其实还强过狗,而狼在捕猎时,往往是千里追踪,很多猎物比狼跑得快,却就是无法摆脱狼的持续不断的追击,最终死于狼吻,可见狼这门本事的厉害,老白毛可是灵狼,这门本事比一般的狼还要强上三分,陈七星的孤绝之魄吃了老白毛的魄,也就吸收了这门本事。 虽然绕了一段路,但翻过一个岭子后,借着顺风,陈七星的魄便就闻到了关莹莹身上独特的气味儿,这味儿可太熟悉了,而且好闻之极,陈七星忍不住耸起鼻子,四下一顿乱吸,仿佛要把周围空气里关莹莹的体香全吸进来,那模样有点儿猥亵,真就象小狗在耸着鼻子找骨头,若关莹莹在这里,非恶心到尖叫然后狠揍他一顿不可,幸好关莹莹不在这里,其实也不是陈七星猥亵,少女清纯的体香,便如清晨花儿的芳香,是真的很好闻,沁人肺腑啊,尤其这少女还是你喜欢的人的话,这味道便如来自仙界。 再翻一个岭子,远远的看到了关莹莹和荷叶的身影,两人都是一身青色紧身劲装,青巾裹头,各背了一把长剑,腰间带着革囊,荷叶身上还额外背了一个小包袱,带着一些必备之物,灵兽难寻,万一碰到了,也不一定马上能捉到,若一路追踪,还不知要追出多远,山里一呆,说不定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有一呆几个月半年的,一些生活必需品是一定要带的。 陈七星在山顶上看着,关莹莹两个时走时停,效果不知道怎么样,老猎人的姿态是摆出来了,陈七星脸上不由自主就泛起个笑意,猛见关莹莹回过头来,他慌忙一缩脖子,暗吐舌头:“都说女人背后长着第三只眼,还真有些儿灵异呢,不过也太灵了吧。” 其实关莹莹便是真看见他也认不出来,只是他习惯了,做贼心虚而已。 眼见关莹莹两个对着一座高山而去,陈七星从侧面绕过去,施展幻日血斧,先一步上了山。 关莹莹虽也能以魄带身,甚至荷叶也微有魄光,身法也比普通人快得多,但和陈七星比,那还是差得远,幻日血帝残留的幻日血斧虽然魄力大减,但人刑斩的魄力也至少相当于四魄师,甚至略强,自然不是关莹莹这种一个魄的形变之境能够比拟的。 他以魄带形,翻山越岭,速度太快,幻成艳红的一条光带,便如一道飘逸的彩虹,他虽恼恨幻日血帝留在他体内的幻日血斧,可也不得不承认,达到灵变之境的魄术运用起来,实在是很惬意,如果幻日血斧不是幻日血斧,或者和幻日血帝没有一丁点关系,那该是多么的好啊,可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陈七星的想法,是抢先一步找到九尾灵狐,然后把九尾灵狐往关莹莹那个方向赶,如果关莹莹实在捉不住,他再出手,他捉住九尾灵狐后再交给关莹莹,效果要差点儿,但也差不太远,不是说他捉住的九尾灵狐就只认得他了,他转交给别人九尾灵狐就会寻死觅活的,没那么搞笑的事,九尾灵狐就算认得他,最初也只想咬他一口,还学马儿认主不成,但人多是真个不行,有灵之物多有烈性,真要是一群人捉到的,关莹莹最后想收伏就难了,他一个人捉的没多少事,不过关莹莹性子傲,他赶出来,关莹莹亲手捉到的,那才是最最开心的,陈七星当然是要尽量去满足她这种小女孩儿心性。 先到山顶上,沿途惊起不少野物,也有狐狸,不过没有九条尾巴的,顺着风,细细闻了几下,风中也有狐狸的气息,可不敢确定是不是九尾灵狐啊,这个就有点儿抓头了。 陈七星想了想,不管了,顺着风往上飞掠,有狐狸气味的都去看一下,惊起大大小小的狐狸几十只,都瞪着美丽的狐眼看着他,不知他发的什么疯。 个多时辰,大大小小翻了十几个岭子,少说也跑了百多里,又翻上一个山岭,扯着风尾巴一闻,心中突地一动,有股狐狸味,但与其它狐狸味都不相同,不是股骚味儿,居然带着股淡淡的香味儿,细细再闻,确实是狐狸味儿又没错,这个绝对瞒不过狼鼻子的。 “莫非便是那九尾灵狐?狐狸成了精,去了骚腥,灵魄中居然带了香味了?”陈七星暗暗猜测,如飞掠去。 第九章 玉面春风戏芙蓉 一路飞奔,沿途并没有见到什么特异之处,奔出一段,鼻子里突然失去了那股特异的香骚味儿,陈七星打一个旋子,停了下来,左右闻了闻,确实没有。 “这家伙狡猾得很啊。”陈七星嘿嘿一笑,复又转回来,这一回不性急了,一路慢慢闻过去,同时细细搜索,到一片矮林前,刚进林子,耳中忽听得嗖的一声响,极轻,如雪落屋面,若平日说不定就略过了,这会儿留了神,却是溜不掉,他身子猛然窜起,一下上了树顶,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狂奔向前面的林子,他若升起来得慢了点儿,就进林子了,白狐背后,毛绒绒的一大蓬,一下子数不清楚,不知道到底是九条尾巴还是几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止一条。 “哈哈,看见了,你这家伙,还真比那臭丫头还要难缠呢。”陈七星惊喜之下,忍不住打个哈哈,身子急窜出去。 那白狐边跑边往后看,见陈七星追过来,它忽地折向,转向左侧林子跑去,转折之际,快如闪电又优美绝伦,这么侧向一跑,大尾巴洒开,这下陈七星数清楚了,还真有九条尾巴。 民间传说,狐狸修成灵性后,就会化身为人,来人间兴风作怪,其实那是臭美,在人的眼里,人的身体当然是最漂亮的,可在狐狸眼里,那直着走路,除了头顶全身无毛的家伙,还不知有多丑呢,就猴子也比他们漂亮些不是,猴子好歹也还有条尾巴啊,变成这么个奇丑的玩意儿,再来一群丑八怪中间玩儿,还兴风作浪?呕,隔夜的兔子肉都能呕出来。 狐狸养成灵魄,不会变成人,最爱的,是长尾巴,狐狸爱的就是它的大尾巴,在狐狸眼里,长出九条尾巴,那是天下第一美女,哦,天下第一美狐狸,其它一切都不屑一顾。 九条尾巴确实漂亮,不过九条尾巴也招祸啊,人类有句话,匹夫无罪,怀璧有罪,换成狐狸,那就是狐狸无罪,九尾有罪。 九尾灵狐跑得快,陈七星虽是以魄带形,疾若奔马,短时间内竟然追九尾灵狐不上,尤其九尾灵狐极为狡猾,左一转右一钻,陈七星好几次追空,有两次甚至还追丢了,好在他魄中有个狼鼻子,只要九尾灵狐往上风处一跑,立刻就会发觉,九尾灵狐碰上他,也确实是倒霉到家了。 九尾灵狐虽养成灵魄,速度远快于普通狐狸,但狐狸终究还是狐狸,长力没办法与修成了灵魄的人类比,周旋近一个时辰,九尾灵狐终于有些儿跑不动了,陈七星大略估摸了一下关莹莹所在的方向,赶着九尾灵狐一路过去。 九尾灵狐这下又郁闷了,好意赶得它上气不接下气,却又不动手捉它,只是赶着它走,搞什么啊,不过陈七星不动手,它当然也不会主动送到陈七星手里来,还是竭尽全力想要逃命。 赶着九尾灵狐上了一个山岭,陈七星看见了岭下的关莹莹,眼见九尾灵狐要侧向顺着山岭跑,陈七星忙到前面截住,九尾灵狐兜回来,往这面跑,又给截住,来回折腾两次,九尾灵狐明白了,陈七星这是要把它往岭下赶呢,没办法,那就往岭下去喽。 岭下是一个长草坡,没有树木遮掩,九尾灵狐一出林子,陈七星便攀下一根树枝,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不出所料,关莹莹荷叶两个一齐抬头看过来,荷叶立马就尖叫起来:“九尾灵狐,是九尾灵狐。” 随即便是关莹莹强抑兴奋的低叱声:“噤声,快赶上去。” 她两个飞身往岭上赶,九尾灵狐稍一犹豫,却忽地加速,反迎着两人来向狂奔过去,它有灵性,看得出来岭下虽是两个人,威胁不大,陈七星虽只一个,反而是它惹不起的灾星,此时死中求活,只要脱出关莹莹两个的拦截,说不定就有了活命的希望。 这一拼命,再借了下坡之势,当真是快如闪电,远远看去,便如一道白光从草坡上掠过。 “它跑下来了。”荷叶差不多是尖叫了。 “拦住拦住,你守住那边。”关莹莹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一双美目死盯着九尾灵狐身影,没注意脚下,还差点绊了一跤,眼光却始终不松,看九尾灵狐要斜里绕过去,她两下急纵,九尾灵狐一闪,她跟着一跃,脑后魄光发出,一朵海碗大的芙蓉花急射向九尾灵狐,花到中途,霍地变化,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她这时的修为,最多可变出十六朵芙蓉花,这一下出手,算是尽了全力,而有这十六朵芙蓉花,也差不多封住了九尾灵狐的全部去路,一字排开的宽正面至少十丈有余。 眼见九尾灵狐就要撞到关莹莹的花网里,急速飞奔的九尾灵狐突地一个旋子,竟就原地停住,关莹莹没想到它这么狡猾,花往前一兜,兜了个空,九尾灵狐却突地一跳,一下从两朵芙蓉花上跳了过去,关莹莹急要收魄回兜时,九尾灵狐一个急纵,已到了她身后,关莹莹又惊又怒,急忙转身,魄光飞射,她的修为,魄光最远可及十丈,但九尾灵狐舍命狂奔,那是何等快速,她的花网再一次落空。 “拦住,拦住。”关莹莹尖叫。 荷叶落后关莹莹一截,但她在关莹莹左手二十余丈处,哪里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九尾灵狐窜了下去。 “追。”关莹莹当先追下,荷叶在后紧跟。 “我的大小姐,你还真就只会欺负我啊。”陈七星在山顶上看戏,眼见着到了眼皮底下还给九尾灵狐溜了,他情不自禁就唉声叹气了,关莹莹若有平日拿捏他时一半的手段,九尾灵狐跑得了?唉。 叹气没用,还得追下去,眼见着关莹莹主仆死命狂追,他到有些儿担心起来了:“姑奶奶,别跑太快,万一枝条划伤了脸,又该要哭了。” 他身法快,侧后跟着,九尾灵狐狡猾之极,好几次甩脱了关莹莹主仆,但甩不掉陈七星,总是给陈七星赶出来,碰上陈七星这号煞星,估计九尾灵狐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就甩不掉呢,它又哪里知道,陈七星魄中居然有一只狼鼻子。 关莹莹两个全部精神都落在九尾灵狐身上,竟没注意边上还有个陈七星,这边这边,那边那边,拦住拦住,啊呀,可惜可惜,山岭间满是她两个尖脆的叫声,惊得山鸡乱飞,野兔乱蹦,还惊起一头大野猪,不过对美女不感兴趣,哼哼两声又躺下了,估计在它眼里,母猪比关莹莹漂亮吧。 也不知赶了多远,关莹莹两个再次失去了九尾灵狐的踪迹,陈七星在后面叹了口气,从侧面绕过,通过气味,他能大致判断九尾灵狐的藏身处,未到近前,忽听得前面一声尖叫:“九尾灵狐,是九尾灵狐。” 居然是尚蓓的声音,随后还有尚边沈默两个惊喜的叫声。 “这下要糟。”陈七星暗暗叫苦,先只得闪到一边。 九尾灵狐眼见前面又来了人,跑了这么久,已没有再次狂突过去的体力和勇气,折向往左侧跑去。 关莹莹一眼见到,叫:“在这里,荷叶,拦住了。” 她和荷叶从这边林子出来,尚蓓和沈默两个从那边林子出来,当头撞上,却有点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味道,尚蓓脸一沉:“你们怎么在这里,九尾灵狐是我们先发现的。” 荷叶当即反驳:“你们先发现的,还要不要脸了,我们赶了上百里将九尾灵狐赶过来,居然是你们先发现的,哈。” 关莹莹懒得跟她说,叫道:“荷叶,少废话,追上去。” 尚蓓几个其实老远就听到了关莹莹主仆弄出的响动,自然也知道九尾灵狐确实是她们追过来的,但这会儿当然不会承认,叫道:“两位师兄,追上去,捉住九尾灵狐,小妹我重重相谢。” 这一个谢字,尚边听了还好,落在沈默耳里,恰如一声春雷,他可是做梦都想娶尚蓓的呢,虽然不是说捉一只狐狸尚蓓就一定会嫁给他了,至少多了几分希望不是,叫一声:“看我的。”一个箭步追出,他本落后,几个起纵,竟还抢到了关莹莹主仆前面。 荷叶骂了一声,沈默人如其名,绝不回声,只是舍命前赶,但九尾灵狐狡猾至极,左一折右一绕,三两下就把他甩脱了,到是关莹莹主仆有了经验,从侧面又兜了上来,她两个与尚蓓三个,形成了一左一右的格局,兜抄着九尾灵狐往前赶,其实在他们身后,还有个陈七星不远不近的跟着,只是陈七星的幻日血斧魄力远强过他们,以魄带形,身法轻灵如烟,他们又把全部精力放在了九尾灵狐身上,全无发觉。 陈七星想把九尾灵狐往关莹莹那边赶,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到不是他没法子绕到前面去,而是九尾灵狐跑了这么久后没多少力气了,很难拉开与关莹莹几个的距离,陈七星若去前面赶,靠得太近,说不定会给关莹莹她们发觉,这是他不愿意的。 又赶了一程,陈七星远远听到前面有异响,不免暗叫糟糕,那响动估计是包丽丽几个的,她们不知赶个什么,也摸到了这个方向。 “先前那岭子背后,提前一步抢过去,把九尾灵狐往莹莹那边赶一下就好了,刚好一片矮林子,九尾灵狐跑不动了,莹莹说不定就能捉住它,这下可就糟了。”陈七星暗暗自责,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没下定决心之前,总是过于犹豫,犹豫来犹豫去,机会也就错过了。 不出他所料,不多会前面就传出包丽丽的尖叫:“九尾灵狐,九尾灵狐,我先看到的。”这丫头狡猾,她明显听到了关莹莹这边的响动的,却故意这么叫,不过这回不但关莹莹主仆不答应,就是尚蓓几个也不答应,三头对六面,先打了嘴仗再说,而趁这机会,九尾灵狐溜进了一片林子里,关莹莹尚蓓包丽丽三方三面包围。 还有一个空档,陈七星再不犹豫,关莹莹明显处于弱势,真要是九尾灵狐落到尚蓓或包丽丽手里,对心高气傲的关莹莹来说,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陈七星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陈七星全力运转魄力,身如轻烟,一绕一折,悄无声息拐进了林子里,鼻子一耸一闻,准确的判断出九尾灵狐的藏身处,其实不要借鼻子,凭耳朵就行,九尾灵狐这会儿正喘得跟条狗一样呢,以陈七星的听力,百丈外也能听清清楚楚。 陈七星突地现身,九尾灵狐一惊,还想要逃呢,陈七星脑后魄光发出,红光一闪,如彩虹垂地,一下便裹住了九尾灵狐。 幻日血斧若全力施展,即便是人刑斩,也可及于三十丈以外,陈七星加以变化,魄力打折,也能达到二十多丈外,捉一只狐狸还不是手到擒来,他这时化出的魄形也不是野山茶,野山茶以后是要应付关莹莹的,不能先露了风,他化出的是一条彩虹,便如一根长长的红飘带,紧紧缠住九尾灵狐,收回来,揪住九尾灵狐两只耳朵,提在了手里,顺手摸了下九尾灵狐的尾巴,柔柔的软软的,比丝还要柔滑,也怪不得招祸,确实是好东西。 好东西却有臭招,尾巴给陈七星一摸,九尾灵狐惊慌之下,忽地放了个臭屁,陈七星忙往后闪,仍是臭不可闻,又笑又气,忍不住打了一巴掌:“你个臭东西,敢放屁,打不死你。” 林外争执的三方听到响动,个个变色,尚蓓先就尖叫起来:“有人捉去了九尾灵狐。” “什么人,出来。”是沈默的叫声,很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别人先抓住了九尾灵狐,他到哪里去表功? 陈七星再看了看身上,确信没什么破绽,提了九尾灵狐,缓步出林。 “你是什么人,敢抢我们的九尾灵狐。”一眼看到陈七星手里的九尾灵狐,沈默便如火烧了屁股的猴子,直蹦起来。 “你们的九尾灵狐?”陈七星嘿嘿一笑,嗓门改变,声音粗哑难听,但与他本来的声调绝对不同,他还是怕关莹莹听出来,瞟了一眼,还好,关莹莹虽是紧紧的盯着他,眼光里除了恼怒,到是没什么怀疑之色,也就是说,从声音到肤色到相貌到体形到衣服,关莹莹没有从任何一个地方把这个他跟陈七星联想到一起。 怕引起怀疑,陈七星不敢多看,因为他最没自信的就是眼神,这个真没法子变,转向尚蓓包丽丽身上一扫,笑道:“你们到是说说,是你们中谁的?” “是我的。”尚蓓这一下到是不慢,抢先叫了起来,又补一句:“我最先发现的,一路赶过来,当然是我的。” 沈默帮腔:“对,是我师妹最先看到的,这位兄台,我们是松涛宗的,请兄台把九尾灵狐还给我们,我松涛宗必有重谢,兄台若是硬要横刀夺爱,那也休怪我松涛宗不客气。” 说他这富家子纯是草包到也不算,拉着虎皮做大衣,一番话里,威胁利诱全有了。 “哦,松涛宗啊,光明七宗之一,了不起,了不起。”陈七星不置可否的赞了一句,果然,包丽丽立即就接口了:“我们也是松涛宗的,这位兄台,这只九尾灵狐其实是我们先发现的,一路赶过来好不辛苦,还望兄台割爱,小妹这里多谢了。”说着走上两步,还抱拳作了个揖,眼巴巴看着陈七星,很有点儿楚楚可怜的样子。 那边威胁利诱,她这便是色诱了,陈七星暗里笑得打跌,他若不是在松涛宗呆了这一年多,大致了解包丽丽几个的性子,还真难以想象包丽丽能使得出这一手。 到是关莹莹一声不吭,就是站在那里气鼓鼓的看着,陈七星了解关莹莹不服输的性子,要她求人甚至色诱她是做不出来的,但也不可能就此放弃,难道是想偷袭?有可能。 “这就为难了。”陈七星一脸为难之色,提起九尾灵狐:“要不这样,我捏死它,然后剥皮分肉,大家都分点儿?”左手作势捏着了九尾灵狐的脖子,这孽畜有灵,顿时吱吱尖叫起来,尚蓓包丽丽几个也一片声叫:“不要。” “不想要死狐狸,就都别动,更莫要乱打心思。”陈七星脸一沉,眼光去尚蓓沈默包丽丽几个脸上一扫,不看关莹莹,其实这话是给关莹莹说的,关莹莹真要冒险冲上来,尚蓓几个自也不会落后,那就是一场乱战了。 何止关莹莹,包丽丽又何尝没有突袭抢夺的心,她上前两步,便有这层意思在内,眼见陈七星有了防备,只得暂时死了这心,仍旧使美人计:“兄台放心,我们不会乱动,却不知兄台要如何才肯割爱,但凡小妹力所能及的,一定尽全力满足兄台。” “这位小姐说话真好听。”陈七星故意把眼神弄得色迷迷的样子,不过他没见过色鬼,学得不太象,也无所谓,男人见了女人尤其是美女,天生有三分色相的:“不知芳名能否见告。” 他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又没在江湖中混过,扮的江湖中人样子,说话却有些酸不拉叽的,说破绽,这就是破绽,不过包丽丽她们比他强不太多,看不到这些小地方。 “小妹包丽丽。” “包丽丽,嗯。”陈七星连连点头:“名字好听,但人比名字更漂亮。” “谢谢大哥。”包丽丽喜笑颜开:“但不知----。” 她几乎就要把手伸过来了,陈七星却转开了眼光,看向尚蓓:“却不知这位小姐芳名。” 尚蓓略一犹豫,道:“我叫尚蓓。” “尚蓓,好名字,人也漂亮。”他眼光在尚蓓和包丽丽两个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做对比,最后落到尚蓓脸上:“我先以为包小姐就算是难得的大美人了,细看下来,尚小姐却还要强上三分。” 包丽丽一张脸顿时就拉得有三尺长,尚蓓却是满脸桃花,道:“多谢兄台夸赞,还望兄台割爱,小妹我必有重谢。” 陈七星却又不理她了,眼光转到关莹莹脸上,眼光先是一眯,再是一直,变来变去,仿佛色鬼,其实是怕关莹莹认出来,事实上他问包丽丽尚蓓这一整套的作派都是故意的,用轻浮好色来彻底改变陈七星憨厚谨慎的形象,差异越大,别人就越不会产生联想,那么即便有破绽,也会略过不想。 “敢问这位小姐芳名。” 老套路,关莹莹微抬着下巴,根本不理他,反是荷叶看陈七星眼光太过肆无忌惮,狠狠的哼了一声。 人家色诱她瞪眼,不但不合作还哼哼的威胁人,换了其他人,只怕就要翻脸了,尚蓓眼中已现出喜色,只不过她不知道眼前这人是陈七星,陈七星敢翻脸?就天翻过来他那脸也不敢翻啊。 “啧啧啧。”陈七星摇头又点头,吸气又叹气,关莹莹烦了,冷哼一声道:“阁下自重,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这声音,啧啧啧。”陈七星脑袋又是一阵乱摇,这其实是以前读私塾时先生的作派,到也合适,拉长腔调,道:“这个女子不是人。” “你说什么?”凶丫头荷叶勃然大怒,跨前一步,长剑出鞘,她未成魄,但手中的剑可也不是吃素的。 “咯咯。”尚蓓忍不住笑出声来,便是包丽丽拉长的脸也一下子绽圆了,陈七星却又接上一句:“九天仙女下凡尘。” 这下尚蓓两女脸上的神情就精彩了,眼神已变色,笑意却还没收,僵在脸上,本来还算漂亮的脸蛋,扭曲成了抹桌布。 陈七星这弯转得太急,便是关莹莹也有几分意外,先是美目大瞪,随后才泛起淡淡的笑意,这丫头,平时在家疯,这会儿到比淑女还矜持,道:“多谢夸赞,不知阁下大名。” 陈七星可不敢应我是陈七星,应着陈七星,后果难以想象,关莹莹立马能蹦过来活撕了他。 陈七星早想好的:“敝人打小长得漂亮,可以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江湖上便送了个外号,人称玉面春风小郎君,你们可以叫我玉郎君。” “咯。”这下换关莹莹咯一下笑出声来,忙又收住,憋得俏脸儿通红,其实她看陈七星眼光,确实有点儿熟悉,但陈七星这个样子却让那一丁点儿疑惑飞到了九天云外,心下想:“七星那个呆瓜,哪有这人这么有趣。” 不过基本的礼貌还是有,憋着笑,点点头:“嗯,不错,好名字,阁下那个----长得---确实那个---很玉面春风,咯咯。”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臭丫头,什么叫长得很玉面春风。”看关莹莹笑得花枝乱颤,陈七星忍不住暗骂。 尚蓓最见不得关莹莹得意的样子,再忍不住,怒哼一声:“不管你是谁,放句话吧,九尾灵狐你到底是交不交出来,别拿灵狐性命要挟人,九尾灵狐死,你也别想活。”不愧是她老爹的女儿,这性子,爆。 “松涛宗很了不起,但还吓不住我。”陈七星扫她一眼:“要灵狐,很简单,凭本事来取。” 陈七星想过了,如果直接就把九尾灵狐交给关莹莹,首先关莹莹会有所怀疑,其次尚蓓几个也会有怪话,尤其是包丽丽那张嘴,那可是不饶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一架,关莹莹凭本事赢得九尾灵狐,那就谁都没话说,而且凭自己本事赢来的九尾灵狐,关莹莹会最开心。 “我先讨教。”沈默早按耐不住,第一个跳了出来,虽然他从陈七星眼底神光能看出来陈七星必也是修成了魄的,可到底有几个魄他不知道,也许也只是一个魄呢,先动手就有可能先赢,机会可是要靠自己把握的。 那边毛峰也是跃跃欲试,但包丽丽却用眼光止住了他,她的想法与沈默不同,陈七星即敢挑战,自有把握,那就让沈默前面先冲一冲好了,也好摸摸陈七星的底。 “慢着。”陈七星一扬手。 “怕了吗?”沈默一扬眉:“怕了就乖乖交出九尾灵狐,沈大爷我饶你不死。” 这些富家子,就一张嘴嚣张,拳头其实打不过舌头,陈七星也懒得和他计较,向尚蓓包丽丽一指:“我看出来了,你们是三方吧,这样好了,每方各出一人,哪一方赢了我,九尾灵狐就归哪一方,要不一个个打下去,我真没那闲功夫。” “这主意不错。”包丽丽点头,眼光在尚蓓脸上一溜,道:“师姐你们先来,还是沈师兄出手?” 尚蓓没多想,点点头:“沈师兄,全力出手,莫让小妹失望。” 三人中挑一个,自然挑魄力最强的,沈默出马,就等于说尚边魄力不如沈默,尚蓓却没想这么多,可尚边的脸却沉了下去,包丽丽冷眼瞟见,心中偷笑。 “师妹放心。”沈默大咧咧点头,上前数丈,拉开架子:“准备好了没有,我动手了。” “动手就是。”陈七星也不要摆什么架子,本来魄术的施展就不需要架子,又不是武功,不过他的姿态又太随便了些,一手提着九尾灵狐一手放在背后,不象要比斗,到象是在看风景。 “看我一下就灭了这小子。”陈七星漫不在乎的神情让沈默大是着恼,嘿的一声,脑后魄光射出,在身前一丈凝成一株古松的形状,他修为不够,古松只有丈许高下,但形态苍古,看上去到是虬劲有力,灵气盎然。 一个魄威力的强弱,有三个因素,一是本体的修为,虽然都是修出一个魄,但有人的魄修为就要深一些,有的就浅一些,二是看借以修形的外魄魄力的强弱,借的魄魄力越强,获得的助力也就越大,三就是要看魄术了,谁的魄术越高明,最终凝成的那个魄威力也就越强大。 松涛宗为光明七宗之一,传下的魄术自然是不错的,沈默修的这个魄术,名为苍松凌云,暗含凌云之志,其魄修成,有撑破苍天之意,劲力非常的强劲,是草头魄中一等一的魄术。 沈默找的这株古松也相当不错,至少约有五百多岁,灵气充沛,当年寻魄,沈默失足跌入危崖之下,恰好就给这株古松架住了,捡得一条小命,还顺手采了古松的灵魄,可以说,沈默的运气相当的不错。 但沈默最终修成的这个魄,魄力却只是一般,或者说,以这株古松的灵气加松涛宗的魄术,他最终修成的这个古松魄,威力应该至少还要大上几分甚至可以翻一倍,原因在哪里,原因在于他的性子,轻浮跳脱,吃不得苦,浅尝即止,本体的魄也就是勉强修成,再又急于求成,古松灵魄中的灵气很大一部份都散掉了。 所以现在沈默的魄,看外形相当的不错,魄形是古松啊,可发出去就一般了,他到是自信满满,嘿的一声,最前面的松枝往前疾伸,打向陈七星胸膛,就象一只巨大的拳头,侧后两枝松枝左右环抱,即便陈七星架住松枝那一拳,给后两枝松枝箍住,那也相当麻烦,苍松有抓崖之力,独立危崖,风雨无惧,劲力之强,岂同等闲。 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沈默自认为自己很不错,在陈七星眼里,却实在是平常得很,也不要嘿哈做声,神念微动,脑后魄光一闪,形如彩虹,一头架在陈七星脑后,一头迎着沈默的苍松魄往下一压,看似轻飘飘的彩虹魄,内里其实是幻日血帝当年纵横天下的幻日血斧,力道何等强劲,就如一座山压下来,沈默的古松立时矮了一大截,伸出的三根松枝也只有中途收回,全力上架,却仍然抵不住那巨大的压力,古松一点点变矮。 沈默憋得面红耳赤,到不是憋气,魄不是气,他是全力施展魄力相抗憋的,心中惊羞交集:“想不到这人的魄力如此强劲,这至少是第三个魄,一个魄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威力,这人扮猪吃虎,忐也可恶。” 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只在陈七星脑后看到一条魄光,可他又不相信陈七星一个魄就有这么大威力,惟一的原因,就是陈七星藏起了几个魄。 魄光一般现于脑后,但也可隐在身后或其它地方,没有一定的定例,只不过脑后一家伙现出三道光四道光,插旗似的,看着威风而已,你真要踏在脚下,那也由得你,而且魄这个东西,是借形修练的,只要发出去就会有形,所以其实想瞒是瞒不住的,还不如明晃晃摆在脑后。那么魄光不发出来行不行呢,那到是不行,魄是随魂而来,魄一动,魂中有几个魄就是几道魄光,所以沈默不认为陈七星是隐魄不发,只是藏魄不现。 沈默不知道,陈七星真的就只是一个魄,孤绝之魄,而这条彩虹,却还只发出了幻日血斧最多一半的威力。 吃惊的不只沈默一个,尚蓓包丽丽几个也无不暗暗吃惊,她们到不象沈默一样,以为陈七星暗藏了几个魄,她们站的方位散得很开,是一个扇形对着陈七星,陈七星其它的魄若是藏在身后,她们自然能够发现,至少能看出点儿蛛丝马迹,陈七星藏魄这个可能基本不存在,她们吃惊,是陈七星的这个魄太怪,居然是彩虹的魄形。 光明七宗,第一个魄基本都是草头魄,第二个三个魄便是兽头魄禽头魄,即便是黑暗九流,第一个魄也还是不离兽头魄,彩虹是什么?那是天地的灵气,甚至已经不是器物魄能够修练的,只除非是宝光魄,才可修天地之形,风雨雷电彩虹之类,陈七星修出了宝光魄?大白天撞鬼了差不多。 就算真是大白天撞了鬼,陈七星真的修出了宝光魄,那得要多少个魄啊,五魄降灵师都不一定修得了,至少要六个魄,那其它的魄呢,藏起来了?六魄圣尊那样的人物,会把魄藏起来?然后扮猪吃虎来对付沈默这样的一个魄的魄士,这脸还要不要了?不可能,打死尚蓓几个也是不信的。 当然,她们也想到了两魂之上的灵变,可道理是一样啊,两魂至少四魄,其它的魄呢,即然不存在其它的魄,那陈七星这个到底是什么魄?这个魄的威力不说,魄形太过怪异,引起了所有人的惊疑。 眼见沈默的古松给压得小了将近一半,陈七星忽地一松,收了彩虹,彩虹到脑后,却突地一散,散成了千百朵粉艳的桃花,原来陈七星千想万想,就没想到彩虹魄不是一个魄能修出来的,当时只想到三个血环不好变,变彩虹最简单,这时一看尚蓓包丽丽几个满脸的惊疑,突然就醒悟了,于是回魄补救,又还怕尚蓓几个不信,将桃花在脑后转来转去,环成一个圈,急速一转,一扯,好象就成了彩虹,突地一散,又成了桃花。 其实说起来还有破绽,但这个结果却是最能让尚蓓包丽丽几个接受的,破绽反而不显了。 “原来是桃花魄,极快的转动凝紧,看上去就成了彩虹。”几个人都是恍然大悟的想。 看到尚蓓几个脸上的神情,陈七星知道这一关过去了,暗抹一把冷汗:“陈七星啊陈七星,要小心啊要小心。” 自认看破陈七星虚实,包丽丽心中已有定见,对毛峰薄平原道:“这人的魄是桃花魄,不知哪里寻到的古桃树,魄力极强,而且分分合合,得击中他的弱点才能取胜,毛师兄魄力虽强,但你的水竹太大,对着他分分合合的桃花魄不好使劲,薄师兄,请你出手,从地下钻过去,春笋惊雷,直攻他本体。” 这话说出来,薄平原固然很受用,毛峰也没意见,说到人情世故,包丽丽比尚蓓关莹莹两个实在要强得太多,只是人聪明了心气就强,偏生老天爷没给她生一张超过关莹莹的脸蛋儿,心理不平衡,对上关莹莹,说话做事就特别的扭曲,若关莹莹姿色不如她,或者祝五福不是那么宠溺,说不定她会成为关莹莹最好的闺中姐妹,拉拢关莹莹就是间接拉拢了关山越,对包勇绝对有好处啊,只可惜关莹莹处处压她一头,这个坎,她自己心里过不去。 薄平原应了一声:“师妹放心。”上前数步,一抱拳:“玉郎君,请。” 请字出口,脚一跺,地皮震动,陈七星立身之处,泥土飞溅,无数尖笋如闻着雷声的春笋,迫不及待的钻出地面,扎向陈七星。 薄平原的魄,是一条古竹鞭,竹鞭生笋,从下往上钻,那股钻力,来自生命的本源,极为强悍,一旦扎在人身上,劲力比钢枪还要强上三分。 薄平原的修为,一次可生出十二根竹笋,散布成丈许方圆一个圆环,又因为是从地底下钻出来,有隐密之效,稍不留神,就可能给他的十二根尖笋穿成筛子,包丽丽之所以请他出手,就是想利用他魄的这种特性。 第十章 孕魄 陈七星并不知道薄平原修的是什么魄,不过凝着心神,地皮一震动,便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竹鞭也好树根也好草茎也好,反正是从地底下来就是了,他把魄往下一压,万朵桃花落地,忽地化成一朵,大如桌面,他一个人就站在桃花里,粉艳的桃花辨映着他的脸,红艳艳的,到真有几分玉面春风的味道了。 十二根尖笋钻出来,围着桃花就是一通猛扎,桃花看上去粉艳艳的,吹弹得破,可势劲力疾的尖笋却就是扎不破,总是给花辨弹了出去,便如春雨滑过少女粉嫩的面庞,不留下半丝痕迹。 薄平原扎了一气,眼见无功,心中着恼,一声厉叱,神念催动,十二根尖笋忽地化为一根,这一根尖笋冲天而起,忽一下便长到四五丈高下,笋尖一弯,从上往下,照着陈七星脑袋便扎下来。 陈七星哈哈一笑:“笋子弯了腰,可就没劲了啊。” 笑声中,一片花辨忽地长大,迎上薄平原尖笋,却又一变,变成一条红飘带,跟先前的彩虹一样,红飘带刹时就绕着尖笋缠了十七八圈,长势却不减,仍往上长,尖笋本来往下扎,但红飘带力大,带着尖笋往上长,竟又给它拉直了,而且一直往上长,把尖笋越拉越长。 薄平原急了,连连催劲,当真把魄中吃奶的劲都拿出来了,但他这区区竹鞭魄如何是幻日血斧的对手,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眼见已给拉成七八丈长一条,不是竹笋,到成了竹子了。 薄平原急得面红耳赤,力不如人,却是徒呼奈何,若竹笋是件兵器,类似刀剑什么的,实在扯不过,松手扔掉就是了,可这竹笋是他的魄啊,这可扔不得,劲一松,魄光也就散了,这个魄也就没有了,可怜他八岁入包勇门下,从最初的学拳练剑打熬筋骨算起,整整用了十多年才成就这么个魄呢,怎么舍得扔。 眼见桃花化成的红飘带还在扯着竹笋往上升,薄平原实在撑不住了,不得已开口求饶:“玉郎君高抬贵手,小弟认输。” 他松了口,陈七星到也不为己甚,哈哈一笑,收了魄光,薄平原一得自由,急也收魄后退,却已是一头一脸的汗,面色则由红泛白,显然魄力消耗太大,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原以为十拿九稳,结果却是这般收场,包丽丽咬着嘴唇,差点儿把唇皮咬破,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另打主意,眼光在关莹莹身上一溜,道:“我们是认输了,关师妹,松涛宗的脸面可就全着落在你身上了,你可别让大家伙失望。” “松涛宗的脸面全落在莹莹身上,这丫头,嘴够刁的。”陈七星暗暗摇头。 关莹莹却也并不是省油的灯,哼了一声:“我输我赢,跟你没什么关系。”上前数步,一抱拳:“玉郎君,我来讨教。”脑后魄光一现,光中化出一朵红中带粉的芙蓉花,直送到陈七星面前,关莹莹盈盈一笑:“玉郎君,你看我这花如何?” “这丫头到会使诈。”陈七星知道关莹莹花中藏有醉香,自然要配合她演戏,咦了一声:“小姐这是修的什么花,对了,是芙蓉花吧,果然漂亮。”还凑过脑袋去,装做要闻闻花香,关莹莹却也凑趣,芙蓉花缓缓绽开,到半开之际,忽地一炸,花中一股粉艳的气流如水流般激射出来,正打在陈七星脸上。 陈七星早有准备,不过戏要演真,啊呀一声叫,踉跄后退,嘴里还怪叫不绝:“什么东西,却是醉煞人也,啊呀,醉煞人也。” 花一绽开,同时有一朵花分出,一下裹住陈七星手中的九尾灵狐,劈手夺了过去,陈七星当然是就势放手的,他往后退,关莹莹也往后退,九尾灵狐已给她提在手中。 陈七星啊呀叫了半天,似乎才勉强醒过神来,醉眼迷离看着关莹莹:“松涛宗不愧为光明七宗之一,果然秘技惊天,小生拜服,拜服,这就告辞,回山睡觉去也。”飞身后退,一路走还一路摇头晃脑:“啊呀好酒,真真醉煞人也。” 闪进林中,上山,随后飞赶回黑龙潭来,至于关莹莹这面就不必他担心了,九尾灵狐到手,关莹莹立马就会回转,至于尚蓓包丽丽两个,惊讶肯定是有的,不服也肯定是有的,妒忌更是绝对会有的,那些都没什么用,她们也只敢下下阴招放放绊子,嘴上舞舞刀剑而已,明里对关莹莹下手抢夺九尾灵狐,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祝五福雷霆之怒,非她们可以承受。 不过有一点陈七星可以肯定,虽然输了赌注,什么一年之内见面蹲身叫姐姐,尚蓓包丽丽是不会干的,一定会找个借口赖过去,那本来就是无聊之事,无所谓,陈七星更懒得替关莹莹操心。 回到先前的林子里,把衣服换了,散魄回复体貌,脸上身上肌肉撑久了,一时间到很有几分酸痛,再找水洗了脸上手上药汁,背了药篓,随便采了几株药,施施然回黑龙潭来,至于换下的衣服就顺手扔在了林中,免得万一给人在药篓子里发觉了,露出破绽。 回到潭边不久,关莹莹带了荷叶回来了,便是尚蓓包丽丽几个也回来了,果然抹着一脸的酸醋,显然是心里不高兴,没了寻魄的心。 九尾灵狐是关莹莹直接抱在怀里的,也不知她怎么哄的,乖乖的一动不动,象一只小猫,不过见了陈七星,闻着气味,九尾灵狐却惊怕起来,这可是个灾星啊,在关莹莹怀里吱吱挣扎。 “雪儿莫怕,我教你认识啊,他叫陈七星,又叫懒乌龟,是我的小师弟,烤兔子的手艺不错,七星懒乌龟,赶快烤只兔子来,我的宝贝雪儿饿了,对了雪儿宝贝,你吃鱼不吃,七星懒乌龟,再烤两条鱼来,啊,我忘了,狐狸最爱吃鸡了,七星,回去赶紧买几只鸡烧了。”看陈七星傻傻呆呆,她恼了:“在那发什么呆?我说的你都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陈七星傻了半天点头:“你是我小师姐,它是我小祖宗,对吧?” “扑哧。”凶丫头荷叶直接笑倒在地。 收拾收拾回松涛城来,尚蓓包丽丽甚至还先行一步,就没在潭边停留,看不得关莹莹那得意劲儿,其实陈七星也看不得,关莹莹对取名雪儿的九尾灵狐宝贝得啊,真应了陈七星的话,那就是一小祖宗,倒霉的是陈七星,给使唤得象个没脑袋葫芦,嘿,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还没到松涛城,迎面一骑飞驰而来,老远便叫:“陈师弟,陈师弟。”却是包勇的大弟子邱新禾。 邱新禾年纪二十四五,中等身材,长相普普通通,身世也不太好,说起来和陈七星还有三分相似,也是从小没了爹娘,好在有个姑姑,在姑姑家长大,后来拜了包勇为师,却是极吃得苦,是包勇弟子中第一个修成两魄而成为修士的弟子,包勇也有心招他为婿,将包丽丽嫁给他,只是包丽丽嫌他长得普通,加之包丽丽年龄也还不算太大,就拖了下来,不过不出意外的话,最终会要嫁给他。 邱新禾为人勤谨,待人接物也还算平和,不象其他弟子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如果说尚方义包勇几百弟子中陈七星能有好感的,邱新禾要算第一个,看邱新禾急火火,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陈七星忙迎上去,道:“邱师兄,怎么了?” “陈师弟,快跟我走,有个急诊。”邱新禾冲关莹莹一点头,拉了陈七星上马,回马飞奔。 到马上邱新禾才说了个大概,原来病的是邱新禾姑姑的女儿,却是个怪病,无缘无故的肚子大了起来,生似怀了孕一般,可她姑姑的女儿还没嫁人啊,先以为是偷偷做下了什么丑事,但请了稳婆一查,却又是处女之身,她爹娘没办法了,因邱新禾成了魄师,在普通人眼里已是大有本事的人物了,便带了来请邱新禾想想办法,一般的魄师治治手腿疼痛等小毛病还可以,真碰上这样的怪病,哪有什么办法,到是陈七星出了名,包丽丽先回城,说起陈七星在后面,邱新禾急不过,所以打马来接了。 “陈师弟,你也知道,我是我姑姑带大的,爹娘一样,小玉就是我亲妹子,所以一定要请你费费心,治好了她,我一世都感激你。”邱新禾在马上一脸诚恳的拜托。 这是个知道感恩的人,陈七星最喜欢的还就是他这点,连连点头:“邱师兄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你也不要着急,你表妹的病一定会好的。”其实他也没把握,虽然这小半年也接了不少病人,借着金针问魄的奇术,还真治好了几个疑难杂症的,妇科却是一个也没治过,他一个还没成亲的半大小子,人家有病也不肯来找他啊。 不多会回到城里,邱新禾租了个院子的,进门,一个五十多岁员外打扮的老者迎出来,便是邱新禾的姑父,也姓邱,邱仁,邱新禾一指陈七星,道:“姑父,这便是我说的小陈郎中,松涛城里大大有名,有他出手,小玉的病一定能好,你莫着急。” 邱仁忙就给陈七星作揖,口中说着拜托的话,陈七星回了礼,跟着进房,内间床上,一个年轻女子半弯着身躺着,手抱着肚子,口中还在低低呻吟,似乎肚子有些痛,肚子果然是高高隆起的,仿似七八个月的孕妇。 陈七星初略看了一眼,若没有邱新禾先前的话,这就是个普通孕妇,肚子这么大,那是要生了,痛起来赶快找稳婆就是,找陈七星不管用。 见陈七星是个年轻男子,邱小玉却有几分害羞,闭着嘴不呻吟了,陈七星问了几句,放出一缕魄光,裹了金针,外扎针内送魄,以金针问魄之术查病,只是邱小玉这个病在肚子里,到底是不是怀孕,陈七星不敢肯定,普通郎中会把脉,喜脉一搭就知道,金针问魄是以魄查病问诊的,反是不会最普通的把脉,所以陈七星很谨慎,试探着下针,却越查越是蹊翘,邱小玉肚子里确实有东西,还是活的,真就跟个婴儿差不多,但跟一般婴儿不同的是,那东西极怪异,比一般婴儿要活泼得多,而且很凶,陈七星以魄问针,魄在里面的,那东西竟就想要抓住陈七星的魄吃掉似的,让陈七星吓了一大跳,他的魄是孤绝之魄会吃魄,邱小玉怀的难道也是?那也太奇怪了,魄也不该在肚子里啊,揣着个婴儿似的,那不是孤绝之魄,是奇绝之魄了。 查了半天,实在弄不清楚邱小玉肚子里揣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怪胎,一点儿积气伤寒的小毛病,到顺手给治了,邱小玉肚子不痛了,以为陈七星能给她把病治好,出言相谢,陈七星温言抚慰两句,出了房间。 到外面,邱新禾道:“陈师弟,怎么样?我表妹这到底是什么病?能治好吗?” 陈七星摇摇头,一脸难为情:“邱师兄,实在对不起,小弟学艺不精,实在查不出贵表妹的是什么病,惭愧,惭愧,要不师兄带她到万松城里找个擅长妇科的名医看看吧。” 邱仁也在边上,老泪顿时就下来了:“到处都看遍了,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名医。” 邱新禾也很失望,却忙安慰他姑父:“姑父你莫急,总会有办法的,相信我。” 陈七星告辞出来,回到自己小院子里,不多会关莹莹也回来了,问道:“师弟,什么事?谁得病了,不会是包二叔吧。” 这丫头,也不怕包勇听见了瞪她,不过邱新禾那急火火的样子,也难怪别人往这方面想,陈七星说了邱小玉得的怪病,关莹莹叫了起来:“你也查不出来,到是怪了,带我去看看。” 那语气,她是大师父了,陈七星忙劝住,人家得了病,急得不得了,你去瞎瞧个什么热闹,关莹莹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嘴上却不认:“怎么我就是瞎热闹了,我娘的医书我也看了好几卷了呢,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带雪儿给爹看去。” 抱了九尾灵狐献宝去了,不过她的话到是提醒了陈七星,也不是没想到,只是云素娘医书中但凡妇科的记载,陈七星都略过了,这会不看也要看了,肚子里怀的东西居然会咬人,妇科病就这么怪?也太怪了吧,到要看是个什么。 不过一时却不得空,他一回来,病人就一串串的来了,直忙到天黑,这才歇下来,回到主宅,吃了饭,关莹莹抱了九尾灵狐不知去哪里献宝,荷叶丫头饭都没给他送,去书房,拿了云素娘的医书出来看,不过一时之间却查不到相似的病例,要知云素娘本是女子,医书上关于女科的记载占的比例相当大,丝绢本薄,一册绢书,少也有几十万字,好容易查得到。 第二天又是瞧了一天病,晚上回来再找,还是没找到,一直到第五天,突然看到一个病例,名字极怪:孕魄。 孕魄,就如女子怀胎,不过肚子里怀的不是婴儿,而是一个魄,十月胎满,生下来的更不是孩子,而是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具体要看怀的是什么魄,有的是一堆小蛇,或者一群蛤蟆,或其它什么东西。 孕魄不是自然而来的,是有人种魄,孕魄其实是种魄的一个旁枝,只是更歹毒更隐密而已,有些黑暗魄师,摄了魄,觉得魄力太弱,于是就找一个女子,以邪术将魄种在这个女子的体内,让魄吸收女子的精血,培养魄力,十月胎满,魄师才下手摄取,魄摄走,女子生一堆古怪玩意,普通百姓不知玄机,只说是什么鬼胎啊什么的,哪知是无良的黑暗魄师捣鬼。 “这也太下作了。”陈七星看完,拍案而起,黑暗魄师之下作卑劣,简直出乎他想象之外。 “邱小玉怀的,肯定是个魄,难怪那么凶,居然会咬人,把一个女孩子害成那样,那个黑暗魄师该千刀万剐。”陈七星牙齿咬得格格响。 邱新禾跟陈七星说过,邱小玉本是要嫁人了的,突然肚子就大了起来,男方自然起疑,退了婚,虽然稳婆查验说邱小玉仍是处女,可人家不信啊,就他们镇子里的人也大多不信,难道要邱小玉张开大腿,全镇的人都给查一下?孕魄最卑劣的一点就在这里,往往让那孕魄的女子百口莫辨,最终含冤而死,即便惜命的,生下一堆怪胎后,一生也毁了,哪个好人家会娶一个生鬼胎的女子进门啊,邱小玉就几好次起过自杀的心,只是爹娘还有丫环下人看得紧,但一生差不多也就毁了。 天一亮,陈七星找到邱新禾,说了自己的推测,道:“我虽然不敢肯定,但有七八成的把握应该是这样,孕魄的魄本来就弱,人的抗力又强,一般又都会吃药,成功率不高,所以黑暗魄师往往一次种好几个魄,如果你表妹那地方还有这样的病例,那就百分之百可以确定了。” “确有好几个这样的病例,都是没嫁人的黄花闺女,好端端大了肚子,有几个自杀了,有几个和我表妹一样,家里又看得紧,苦苦熬着,竟然是这样,这些天杀的,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邱新禾眼中喷火。 “陈师弟,这种孕魄的,有药治没有,能治好吗?” “只要确定是孕魄,可以治。”陈七星肯定的点头,云素娘医术中有记载的:“把种在体内的邪魄驱散,剩下的东西自然化血流出,调养几个月也就好了,在成胎之前治,不产下鬼胎,对孕魄的女子名声上也有好处,不过关健是要除掉那个种魄的黑暗魄师,永绝后患。” “给我抓到那王八蛋,非活剥了他不可。”邱新禾拳头捏得啪啪作响,当下便去请示包勇,包勇同意他去。 陈七星也跟关山越说了,关山越也是颇为愤怒,道:“除恶务尽,绝不能放过那贼子,你要尽量帮那些被种魄的女子恢复过来,多带点银子去,给她们点钱,以助将养。” “好。”陈七星点头。 “我也要去。”关莹莹在一边叫。 “你一个女孩子家,凑的什么热闹?”关山越瞪她一眼。 “什么叫凑热闹。”关莹莹嘟起嘴巴反驳:“那些给种魄的都是女孩子,小师弟一个男子不方便,我刚好帮得上忙,雪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她揪了揪怀中九尾灵狐的尖耳朵,九尾灵狐小脑袋乱点,嘴里还吱吱有声,灵狐有灵,加上每天大鱼大鸡吃着,九尾灵狐已完全给关莹莹收服了,每天吃在一桌睡在一起,闹得关山越也要天天跟条狐狸同桌吃饭,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她这话到确是说到了点子上,关山越略一沉呤,问明邱新禾也要一起去,便就点头,邱新禾的第二个魄是一条野牛魄,魄力极强,松涛宗所有修成两个魄的三代弟子中,他的魄力最强,而且办事稳重,所以关山越放心。 陈七星,关莹莹加凶丫头荷叶,再有六名健壮家丁,浩浩荡荡十来个人,与邱新禾相会,邱新禾那一面却也有七八个人,原来包丽丽不知怎么听说了,竟然也要跟去,也是带了丫头巧儿和四名家丁,大宗派果然就是声势大,陈七星暗暗摇头。 邱仁的家在两百多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名叫三山镇,陈七星那天给邱小玉看了病找不到病因后,失望中的邱仁也就带着邱小玉回去了,这么几天过去,肯定已经回了镇子,邱新禾估计,他们也不大可能再到其它地方寻医觅药,一行人直接去镇上就是。 包丽丽跟关莹莹不说话,显然是赖赌注闹的,到是一路缠着陈七星问东问西,她缠着陈七星,关莹莹可就不高兴了,冷嘲热讽包丽丽又当没听见,她就抓着陈七星发脾气,糟了池鱼之灾的陈七星哭笑不得,他也不能板了脸将包丽丽赶开啊,到是心下奇怪,包丽丽怎么突然对他这么感兴趣了,没道理啊。 第十一章 他们人多,都有马,走大路,要经过万松城,却又碰到那天讹诈陈七星的胖店东夫妇,不过陈七星这时个子长了起来,胖店东是认他不出了,陈七星也没想再找回场子,反是心生感概,来时只是个凄凄惶惶的孤儿,这会儿却是光明七宗之一松涛宗的弟子,当日看着关莹莹惊若天人,就好比天上的月亮,只能远远的看一看,今天呢?哦,今天他是关莹莹的开胃菜,苦乐只有自己知,但在别人眼里,他是如此的让人羡慕,要知道换了其他男人,莫说靠近关莹莹,就是多看一眼,凶丫头荷叶就要瞪眼了,想代替陈七星来给关莹莹捉弄使唤的人,远的不说,就松涛城里也是一抓一把。 陈七星不记仇,关莹莹却记着呢,陈七星是她的禁囹,她自己可着劲儿欺负,却绝不许别人碰一下,哪怕是以前的旧帐也要找回来,她抱着九尾灵狐,俯身在灵狐耳朵边上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九尾灵狐忽地就从她怀里窜了出去,眼睛尖的,甚至可以看清灵狐后爪那一蹬,恰是蹬在她胸前,鼓弹弹的胸脯一缩一弹,仿佛灵狐竟是给她的胸乳弹出来的,这是少女的骄傲,那该死的狐狸,又是多么的幸运。 不幸的是胖店东夫妇,九尾灵狐一闪窜入店中,在货架上一通乱窜,爪抓嘴咬九条尾巴扫,唏里哗啦,百货如雨点般落地。 “天杀的,哪家的狗。”胖店东夫妇并没留意到街上的陈七星一行,更没看到九尾灵狐是从关莹莹怀中窜出的,也没认出是狐狸,竟以为是哪家的野狗,两人暴叫着上前打狗,一个从里向外,一个从外向里,里外合围,打的主意不错,扑得也凶狠,可惜对象是九尾灵狐,哪里扑得到,九尾灵狐一闪,从两人胖大的身子间一闪而过,跳出店子,闪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关莹莹,关莹莹向外面的摊子一指,这畜生灵异得很,一蹦上了摊子,就在上面跳起舞来。 胖店东夫妇迎头对撞,撞得肥肉啪啦啪啦,胖女人给撞了个仰面撞天,肚子露出来,好大一圈肥肉,关莹莹瞟了一眼,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可是女人的噩梦,其实对男人也一样,若关莹莹这般露出小腰肢,全街的男子都要眼直,可胖女人腰肉一抖,看见的男人个个扭头,那脖子细的,差点儿就扭成了麻花。 胖店东也给撞了个头昏眼花,回头看到九尾灵狐在摊子上扫货,本来就撞恼了,这下更如火上浇油,一声狂叫,一个饿狗抢屎和身扑了上去,手堪堪挨着九尾灵狐尾巴,九尾灵狐一跳一闪,消失不见,胖店东是连人扑上的,想收也来不及了,整个人扑在了摊子上。 “轰隆。”有如天边打个闷雷,货摊子整个瘫塌,摊子下面的瓦货自然也是玉碎瓦不全,全给压得稀烂,胖店东自己还摔惨了,陷在百货堆里,爬不起来,只在那里哼哼。 “天杀的。”却是胖女人爬了起来,一看到外面的惨象,张嘴要骂,忽一眼看见了马上的荷叶,一见她张嘴,荷叶眼睛就瞪了起来,纤手一指:“那女人,你要仔细,若敢骂一句脏话,我切了你肥肉喂狗。” 恶人最怕恶人磨,对恶人的印象也记得最深,虽然一年多过去,胖女人对荷叶仍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天荷叶就是主仆两个,她也不敢撒泼,何况今天,荷叶身前身后,十余条壮汉,一水儿高头大马,着劲装背长刀,横着眉毛攥着拳把子,这是她惹得起的?她打一个哆嗦,差点儿把舌头吞进肚子里,只怕抽一下疯,舌尖上蹦个什么字出来,那就真个倒了血霉了。 “当家的,当家的。”不敢骂,去扯胖店东,一时扯不起,到把自己带翻了,“叽嘎”一声,肥屁股下面又不知压碎了个什么,一时悲从心起,放声号淘:“老天爷啊,我这是前世做了孽,这一世来遭报应啊。” “知道是报应就好。”荷叶哼了一声:“回头焚香净嘴,好好敬敬祖宗神灵吧。” “好了,好了,走吧。”反到是陈七星不想看下去了,没意思,今天的他,不需要这个。 马队启动,关莹莹突地尖叫起来:“你个死雪儿,你个臭雪儿,我打不死你。” 原来九尾灵狐那一窜,不知如何竟还带回来一条臭鱼干,躲在关莹莹怀里,双爪捧着啃呢,关莹莹闻着臭味才知道,伸手就打,九尾灵狐也知道闯了祸,丢了鱼干,先一下逃到荷叶怀里,看看不是路,又逃到陈七星怀里,关莹莹一路追打,顿时鸡飞狐跳,满街大乱。 走大路绕得远了点,直到第三天晌午时分才赶到三山镇,说是三山镇人,邱仁家其实还不在镇上,在镇东五里的一个村子里,村子叫靠山村,名字取得好,村后就是连绵的群山,这山靠得硬扎。 邱小玉父女果然是回了村里,听得邱新禾带了人来,邱仁心下感动,哭着迎了出来,扶着一个中年女子,便是邱新禾姑母,姑侄两个更是抱在一起痛哭,听说陈七星找到了病因,能把病治好了,眼泪成了喜泪,到越发落得多了。 把陈七星一行人接进屋里,邱仁家算富裕,老大一幢宅子,住个一两百人也不成问题,陈七星一行二十人不到,自然轻松塞了进去。 陈七星先看了邱小玉的病,这次有了定见,魄去内里一探,外用针一扎一逼,果然如此,邱小玉肚中大动,把个肚皮撑得帐蓬也似,养的那魄是越发强悍了,感觉到陈七星一缕魄光,又思下口,陈七星不想惊动它,忙收了回来。 “如何?”关莹莹最是性急,见陈七星收手,当先问了出来。 “是给邪人种了魄,确症无疑。”陈七星点头。 “能治吗?”邱新禾姑父姑母却最担心这个,他姑母又含了泪:“郎中,你一定要救救我苦命的女儿。” “能治能治。”陈七星连忙点头:“把魄打散,一剂药泻出剩下的脏东西就行了。” “我来。”邱新禾捋袖子:“到看是个什么歹毒玩意儿。” “邱师兄慢来。”陈七星忙拦住他:“魄在体内久了,小玉姑娘身体已虚,先要调养几天,培养正气,然后时辰也不对,要午夜子时,子时一阳生,正气最足邪气最弱,那时下手,邪魄易散,对身体的损害就越小。” “是我性急了。”邱新禾不好意思的搔头:“真要搜魂夺魄,可是害了我妹子,行,陈师弟,一切听你安排,你说怎么就是怎么。” 听陈七星说得有条有理,邱仁夫妇也是满脸喜色,连连点头。 “邱师兄客气了。”陈七星想了想,道:“不是说还有怀鬼胎的女子吗?最好一起找了来,再宣扬一下,就说是黑暗魄师种了魄,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而且治好就没事了,这样对她们以后也好。” “对对对,是这个理。”邱新禾把头点得象鸡啄米,便是邱小玉腊黄的脸上也泛起喜光,她本是绝望了的,就算治好了病,名声也毁了,现在有陈七星做证,又有怀相同鬼胎的女子为旁证,便能取信于人,那就只是个病,谁还不得病了?就好比给人下了毒的味道,别人只会同情,而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们,那以后还是可以风风光光的嫁人。 “最好是两路下手。”陈七星补充:“根子在那个黑暗魄师身上,把那黑暗魄师找出来,最好押到官府刑之以法,那不信的也要信了,而且绝了后患。” “这个包在我身上。”邱新禾胸脯拍得山响:“敢害我表妹,搜山填海我也要把他搜出来。” 包丽丽在一边冷眼看着,眼见陈七星安排,条理清晰,有条不紊,暗暗点头:“看来我的怀疑没假,这人只是外表憨,内里一点也不傻,反比一般人聪明多了,嘿嘿,到看你有几条尾巴。” 邱仁当下就派出人去,把怀有鬼胎的女子都接来,以三山镇为正心,方圆百里竟都有给黑暗魄师糟害的女子,几个死了的不算,竟还有二十多个,而且迁延的时间较久,十几年前就零零散散的有,只是最近多了点儿而已,陈七星先以为种魄的黑暗魄师只有一个两个人,这会儿看起来,只怕是一股势力。 邱新禾则想尽办法查找搜索种魄的黑暗魄师,黑暗魄师种魄极为隐密,不过综合各种消息,还是找出了蛛丝马迹,这些给种魄的女子,大多去过三山镇北二十里外的大仙观。 “这大仙观里肯定有鬼。”邱新禾一口断定:“我这就去把那贼子揪出来,拆了那观。”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动身,黑暗魄师却先找上门来了,牧童带回来一个飞魄贴,上面画着一条双头蛇,写了一句话:午夜子时,村西老庙一会。 “这么嚣张。”邱新禾气极反笑:“我就去会他一会,到看他有几个邪魄,敢如此张狂。” “就是。”关莹莹几个也是好事的,个个跃跃欲试,只待天黑。 陈七星却另有想法,这黑暗魄师即知松涛宗弟子来了靠山村,仍敢公然发贴邀战挑衅,必有所恃,只怕还真修成了几个邪魄,邱新禾虽有两个魄,关莹莹包丽丽却都只有一个魄,又都是女孩子,万一出点事可了不得,可他又不能公然现身,看来这玉面春风小郎君还得扮上一回,幸好这次带了药箱,药汁现成,衣服当然也有,拿定主意,便不吱声。 早早吃了饭,也等不及天黑,邱新禾一行便出发去老庙,关莹莹包丽丽都跟了去,因白天新来了两个怀有鬼胎的女孩子,陈七星便借口要给她们配药安神,没有跟去,其实邱新禾也不想他跟去,在松涛宗所有人眼里,陈七星就只是一个魄的怪胎,然后这个魄因要修习医术,还是没修形的,不借魄修形的魄,力道还不如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完全没有用,他跟去,邱新禾还要留意保护他,真正比包丽丽关莹莹两个女孩子还要不如,不跟去最好。 当下给陈七星留下六名健壮家丁,就是关莹莹带来的那六个,又嘱咐陈七星:“陈师弟,万一贼子另有诡计,你切不可冲动与他们争斗,我请姑父举火为号,一见火堆我们就知道有变,你只管静等我们回来就是。” 邱新禾这个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最难得的却不是他心思的细密,而是这话说得让人听了舒服,他这张嘴,比包丽丽的可招人喜欢多了。 最关心陈七星的当然还是关莹莹,不过她可不象邱新禾那样说好话给陈七星听,她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扫了一眼六个家丁,那意思不言自明。 包丽丽在一边也不吱声,却把丫头巧儿留了下来,巧儿不去有道理,她也没学魄术,武功也不怎么样,至少比荷叶是差远了,跟去做什么,招人烦啊。 到了村西老庙,贼人还没来,包丽丽悄悄把邱新禾叫到一边,低声道:“师兄,呆会贼子来,若有两魄以上的高手,你就装做不敌。” “为什么?”邱新禾莫名其妙。 “不为什么。”包丽丽不肯说:“你只照我的话做就是了。” “难道放任贼子逃走。”邱新禾想不通。 “也没说让贼子逃走啊,只是如果贼子有两个魄,你装做不敌就行了,贼子真要逃再说啊。” “可到底是为什么啊?”邱新禾还是想不通,他可是憋着一股儿,见面就要施展野牛魄,把那些卑劣的贼子顶个半死的呢,却叫他留手,还要装做不敌,憋不憋气啊。 “你听我的话就行了嘛。”包丽丽牵着他袖子,小腰儿轻扭:“好师兄,好不好嘛。” 女孩子小腰一扭,那威力,嘿嘿,暴怒的野牛立马就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这才是我的好师兄嘛。”包丽丽火上浇油,再抛一个媚眼儿,邱新禾不但心软了,连骨头都软了。 包丽丽抿嘴轻笑,心下暗暗得意:“陈七星,小陈郎中,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 陈七星并不知道包丽丽在等着他,配了药,众女服下就都睡下了。他也找个借口说头有点儿晕,回房休息,然后悄悄溜了出来。他怕人看见,还带了个药箱子,万一有人碰到了,就说想起有一味药要晚上采才有效.是个借口。不过以他耳目之灵敏,身法之快捷,别人想要碰到他可也不容易。他溜出村子,找了个隐蔽的林子换了衣服,易了容,赶往村西来。 他来得早,贼人还没来。包丽丽和邱新禾呆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不知说什么。关莹莹和荷叶远远地站在另一边,在逗九尾灵狐玩儿。几个武士散在外围警戒。 “要是能不出手就最好了,邱师兄算是三代弟子中功力最高的,一般的黑暗魄师,他应该对付得了。”陈七星暗暗想着心事。捉九尾灵狐时他扮成玉面春风小郎君出现,还可以说是山里巧遇,这里突然又出现,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别人必会怀疑,只怕关莹莹也会起疑心。所以他想好了,除非邱新禾真个不敌,关莹莹遇到危险,否则他绝不现身。他并不知道,包丽丽已预先给他挖好了坑。 过了小半个时辰,远远地听到响动,陈七星心神一凝,定睛看去,只见十多个人从夜幕中穿出来,最前面两条汉子,身法轻盈灵动,明显有魄力上的修为,而后面拿刀执棍的,只是些寻常贼匪。看到这里,陈七星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要知道邱新禾这一面,包括包丽丽、关莹莹,可是有三个修炼了魄术的,至少人数上不吃亏。 最前面的黑衣汉子瞎了一只眼,功力却可能最高。因为他虽是一只眼,可这只眼却比别人的那两只眼还亮,亮得几乎能放光了,和狼眼有得一比。第二个汉子要年轻一些,面相一露,陈七星却是一愣,居然是老熟人,江进。 “竟然是这个背师逃跑的家伙!” 看到江进,陈七星一下子就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不禁心生感慨。年余不见,他已是今非昔比,年前他若有今天的功夫,狗肉胡又怎么会死。他暗里对比过,他的幻日血斧比狗肉胡的凤眼钉魂锤绝对不会差,甚至还要略强上几分。凤眼钉魂锤最灵异的是那只凤眼,可以钉魂。幻日血斧虽不能钉魂,但那三个血环却另有一功,带有极强的吸力,便如深渊之底的漩涡,人也好魂也好魄也好,靠近血环三丈之内,便会不由自主地给吸过去。一般的四魄师即使修成了器物魄,若不小心给血环吸进去,也几乎没有挣脱的可能。当然,能修成器物魄的,基本上各有灵异之处,不会傻呆呆地直着脑袋往里钻,但幻日血斧的威力是明摆着的。 邱新禾几个也听到了响动,关莹莹靠近了些,凝神戒备。走到十余丈外,江进一行人停了下来,小喽嗲散开,为首的独眼汉子一抱拳:“孕仙会护法洪余光拜上松涛宗各位,请问是哪位高师座下?” 邱新禾迎上两步,也抱了抱拳,语气却颇是不善:“松涛宗二弟子包勇座下邱新禾,其他的你就不必问了。我只问你,那些怀鬼胎的女子,是你们弄的鬼种的魄?” “什么鬼胎,那是仙胎!”洪余光“呵呵”一笑。 “放屁!”邱新禾大怒,“好好的良家女子给你们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敢说什么仙胎?真是无耻至极。” 洪余光给骂恼了,脸一沉:“我孕仙会做什么,跟你松涛宗无关吧,你们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儿?” “卑鄙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别说是在我松涛宗眼皮底下,便是在天尽头,我松涛宗也管得着。” “别给脸不要脸啊。”洪余光独眼中射出光来,“真当我孕仙会怕了你松涛宗啊?” 话是这么说,但就是陈七星也看得出来,对光明七宗之一的松涛宗,孕仙会还是颇为忌惮的,所以洪余光一来才先扮个笑脸,只是邱新禾直接一巴掌打上去,没给他笑开来而已。 “不必废话,纳命来吧。”邱新禾再踏上一步,重重一哼,脑后两道魄光显现,一红一青。红光往地下一栽,化成两棵古松;青光往前一送,化成一条大野牛。魄光一遮,他人影消失不见,立身之赴只剩两棵古松,亭亭如盖。古松之间,立着一条大野牛,昂首怒目,体形巨大,便是老虎见了,怕也要膝盖骨打软。 “邱师兄的第一个魄也是古松,他功力比那什么沈默可强得多了。”陈七星看着邱新禾化出的魄形,暗暗估量。 草头魄最善以少变多,像关莹莹的芙蓉花魄,能一化十六,狗肉胡的向日葵更是能一化四十九,这样布成阵势,防护力自然更强。但草头魄究竟能变多少,还是要看具体借的是什么魄。因为化魄是要本体魄力支撑的,借的魄形体越小,所需的魄力就越低,变出的个体也就越多,所以变化多的都是花草类。像树木类,威力大于花草类,但所需的魄力也要更多些,所以也就很难像花草一样,一化十儿甚或几十。沈默功力低,就只能现出一株古松,邱新禾功力高些,也只能化出两株古松。但古松体形高大、枝丫纠结,虽只两株,却还比关莹莹的十六朵芙蓉花要强些。 兽头魄也是能够以少变多的。不过兽头魄强调进攻,千斤之力,凝于一虎,那么一虎爪下去就是一千斤力道;如果化成两只虎,还是一千斤力,可是分给了两只虎,一虎就只有五百斤力了,因此就进攻的力度来说,两虎还真不如一虎。所以修兽头魄的极少以少变多,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加强进攻的威力。 洪余光本不太想和邱新禾动手,他们这次发帖相邀是想拉拉关系,并不是要跟松涛宗结冤家。但邱新禾蹬鼻子上脸,不留半点儿余地,他却也恼了,怒哼一声:“不过就两个魄,狂什么狂?看来不给你点儿教训,你还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往前跨出两步,“嘿”的一声,脑后现出两道魄光,却是一虎一豹。 “哞!”邱新禾的大野牛昂然不惧,一声长叫,后蹄一刨,猛冲上去。洪余光的一虎一豹当然也不是弱者,一左一右,迎上大野牛,顿时就斗在一起。 邱新禾这野牛魄极为强悍,虽是一魄斗两魄,短时间内竟是不落下风。大野牛一双盘龙角,左抵右顶,上钩下挂,野蛮尽现,洪余光的虎、豹虽威,却近身不得。 陈七星暗暗夸赞:“邱师兄不傀为三代弟子中第一人,这野牛魄果然有几分蛮力,便是狗肉胡的凤眼钉魂锤,只怕也拿它没办法。” 当时狗肉胡一锤打灭桑八担的尸魄,威力之强,让人咋舌。不过陈七星现在知道了,不是凤眼钉魂锤强到没边,而是它灵异的凤眼天生是尸魄一类阴气的克星。若没有凤眼钉魂,仅凭锤力,想一锤打散桑八担的尸魄是不可能的。而邱新禾这野牛魄,蛮力之强,只怕不在桑八担尸魄之下,就是差也差不了太多。 有时候,借魄真的很重要。运气好的,得一个好魄,胜于苦练十年。邱新禾能得这野牛魄,也是他祖坟上冒了烟,走了狗屎运。 斗了有一炷香时分,左面的古松突地伸出一枝,扫向虎、豹,给大青牛助力。 一般光明宗的弟子,修成两个魄后,草头魄就用来护身,上了阵,先用草头魄把自己遮起来再说。像沈默那样,只修成了一个魄的,没办法才用来进攻。这样做,倒不是因为草头魄进攻力差,其实就魄力来说,很多草头魄都还要强于兽头魄,关键是草头魄速度不行,灵活性不够。像那日薄平原以竹笋刺陈七星,先要长高了,然后再弯腰,最后再刺下来,多少事都耽搁了,换成虎、豹,一跳就行。邱新禾先前没让古松助力便是因为这个。但他这时一对二,虽不弱,却难赢,没办法,便把古松放一半出去助力了。为什么他只放一半呢?还是因为草头魄移动慢,万一都放出去,虎、豹突然扑击他本身,没了防护可就糟糕了。邱新禾怒虽怒,却是个稳重的人,不会轻易冒险。 他古松魄一出,虽然灵活性差点儿,很难打中虎、豹,却也起到了牵制作用,虎、豹至少不能一心一意对付大青牛了。洪余光当然也不傻,时不时就让虎、豹突然回扑,攻击邱新禾的本体。不过邱新禾本体有一半古松遮着,虎、豹想一下突破也没有可能,然后另一半古松回援,即便虎、豹齐上,一时半会儿也近身不得。要说邱新禾功力之扎实,确实让人叹服,像关莹莹、包丽丽,人也不傻,做爹的也不可能不尽心教,可论功力,她们的草头魄较之邱新禾可兢差远了。穷孩子能吃苦,自古皆然,却和狗屎运无关了。 这么斗下去,邱新禾不说赢,输是一定不会的。事实上陈七星可以肯定,斗得久了,洪余光长力必然不如邱新禾。除去洪余光,那面就只剩下一个江进了。江进也只一个魄,虽是兽头魄,但这边包丽丽、关莹莹可以两人联手对付他。二打一,江进也只有认输的分儿。 稳赢的格局,陈七星暗暗开心:“看来用不着我玉郎君出手了。” 他开心了,包丽丽却急坏了,不停地跺脚:“这头蛮牛,先还应得好好的,转眼就忘到了脑后,真是气死人了!” 这会儿也不能出声提醒邱新禾,不过她素来主意多,脑子里转个弯儿,有主意了。她上前数步,对江进指了一指道:“阁下来不是看戏的吧?来、来、来,让本姑娘教训教训你。” 所以说包丽丽聪明啊,这语气,江进就像给烧着了屁股的猴子,“噌”一下就蹦了起来:“好大口气!你叫什么名字?让我江存水来教训你。” “江存水?”那一面陈七星却是一愣,“不是叫江进吗?改名字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当时江进是弃师而逃,并不敢肯定桑八担就一定死在了狗肉胡手里。万一桑八担还活着,还不得满天下追杀他,改个名,利于藏身。 “本姑娘的名字啊,嗯,”包丽丽点点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想,“告诉你也无所谓。回去跟你娘说,打你的姑姑姓包,包丽丽。” 听得包丽丽这么说,陈七星差点儿“扑哧”一声笑出来,想:“这丫头也够皮的。”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包丽丽,不仅仅是出于关莹莹的原因,也是因为包丽丽不但眼高于顶,而且心计实在太多,不像十六岁,倒像六十一岁。不过包丽丽现在这个样子,倒有三分让他喜欢了。他完全不知道,包丽丽为什么会这样,激怒江进的目的是什么。 “呀——”江进无名火彻底给激了起来,脑后魄光一晃,竟是两条光柱直射出来。一条光柱中是陈七星见过的苍鹰,另一条光柱中却是陈七星没见过的,而且是个丑陋玩意儿,短尾长毛、尖嘴獠牙——一只大野猪。 “这弃师不顾的叛徒居然又修成了一个魄?”陈七星大吃一惊。 有一点陈七星猜得没错,江进弃师而逃后,确实不敢肯定桑八担是不是死了,担心桑八担没死追杀他,于是逃进了深山老林中。他本来已将要修成第二个魄,在深山中躲了半年,无聊之中,整日苦练,竟就把第二个魄练了出来。他恰好碰上一条成了灵魄的大野猪,丑虽丑点儿,却是魄力极强,于是他就借了大野猪的灵魄修行,练成了一个野猪魄。第二个魄一成,他倒不那么怕了,因为逃走那天,他是亲眼看到桑八担的尸魄给凤眼钉魂锤一锤打散了的。桑八担是两个魄,他也两个魄,即便桑八担没死找上他,他也不至于太害怕,甚至是不怕,因为他了解桑八担。桑八担的两个兽头魄,魄力其实都不是很强,否则也不至于给狗肉胡一锤打散,他的野猪魄完全可以对付。他在山里实在呆不住,苦啊,便从山里出来,无意中和孕仙会的人撞在了一起。那真是屎壳郎碰上蟑螂,竟就相互对上了眼,f于是江进便加入孕仙会做了护法。不过他还是改了个名,不怕师父,弃师而逃的名却不好背。 吃惊的不止陈七星一个,最吃惊的是包丽丽。她先前看江进年轻,以为他撑死一个魄。松涛宗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里,有几个修成两个魄的啊?他江进有什么本事修成两个魄?结果却真就大白天见了鬼,江进居然还真的修成了两个魄。这就好比进洞房前的新娘子,猜想新郎官长得怎么样,再丑不会丑过猴吧?盖头一揭,嘿嘿,刚好就是只大马猴。 包丽丽激怒江进的目的,就是让江进狂怒出手,然后她装作不敌,往邱新禾身边靠,这样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提醒邱新禾。两个人再一起装,两个都不敌,关莹莹不会见死不救,必会出手。她再让邱新禾把压力大部分转到关莹莹身上,关莹莹遇险,如果陈七星真是玉面春风小郎君,就一定会站出来。结果她没想到,江进居然是两个魄,这下不要她装,便使出吃奶的劲她也打不过了。不过这样更好,她立即就尖叫:“关师妹帮我!” 关莹莹虽然不喜欢她,倒也不盼着她死于敌手,尤其这会儿包丽丽还放下脸面求援,大有面子,更不能袖手旁观。她便叫一声:“包师姐莫慌!”疾步上前,脑后魄光一现,十六朵荚蓉花撒出。八朵护身,在她身前围成一个圆圈;八朵攻敌,攻向江进的野猪魄。包丽丽也早化出蛇藤草魄,缠向江进的苍鹰魄。她能他出八条蛇藤草,四条护着己身,四条攻出去,夜色中看去,便如一条八爪章鱼。 虽是两人联手,形势却仍岌岌可危。首先包丽丽根本就挡不住江进的苍鹰魄。她平时自傲,其实没下过什么苦功,而桑八担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师父。江进之所以关键时刻弃师而逃,也是因为桑八担实在没给过他多少师恩,打骂却是几乎天天都有。江进的苍鹰魄几乎就是给打出来的,你想想它会差吗?苍鹰魄如此强悍,包丽丽如何对付得了?只见四条攻敌的蛇藤草给苍鹰一拨一扇,’尽数拨到一边,接着苍鹰直扑向包丽丽,一拨一啄,将剩下的四条蛇藤草也给拨开。包丽丽惊得魂飞魄散,只好满场乱蹿,同时将八条蛇藤草化为四条,凝则力强,勉强算是将苍鹰挡在头顶一丈开外。 另一面关莹莹也好不了多少。关莹莹魄力强于包丽丽,却强不了太多,而江进新得韵野猪魄,却比苍鹰魄要强得多。包丽丽的八条蛇藤草挡不住苍鹰的扑击,她的十六朵芙蓉花也挡不住野猪的狂野一冲。不过好一点儿的是,江进新得野猪魄不久,还不是太熟练。关莹莹就跟包丽丽学,利用身法,满场游走,又把芙蓉花舞得花蝴蝶也似,遮住野猪视线,算是勉强能撑住,但也撑不了多久,只要她稍一不慎,便是不测之祸。 形势陡然间急转直下,陈七星再不敢犹豫,关莹莹真要给野猪那尖嘴獠牙挨着哪里,他一世都不会原谅自己,便立即疾蹿出去。 “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陈七星一把接过关莹莹这面的野猪。那野猪凶啊,翻白着眼睛,蹦着脚往前撞,仿佛山也能撞塌。陈七星还是一圈桃花,不过他这个桃花可不是关莹莹的芙蓉花,而是凶横天下的血环。大野猪直撞进桃花圈里,血环一箍,立马就箍得一片猪叫,大野猪身子瘦了一圈。 “玉郎君?”关莹莹乍得帮手,喜叫出声。 陈七星却还装模作样:“咦?这位仙子,你怎么认得我玉郎措?啊,可见我玉面春风小郎君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天上的仙子都认得我了。” 关莹莹又气又笑:“什么啊,不是前几天才见过吗?你不记得了,我还赢了你一只九尾灵狐呢。” “哦,”陈七星这才装作想起,“原来是那天的仙子妹妹啊。”却又摇头,“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关莹莹莫名其炒。 “当然不对。那天的仙子没有你漂亮,也没有你年轻,你莫不是她妹妹吧,特地来骗我?嘿,跟你说,我玉郎君眼光最好了,你可骗不过我。” “什么呀,就是我呢。还说你眼光最好了,真是的!”关莹莹大发娇嗔,不过这话她爱听,俏脸笑得像一朵花儿似的。 陈七星一蹿出来,包丽丽就知道猜对了,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什么玉面春风小郎君就是陈七星。可听了陈七星油嘴滑舌地和关莹莹这么一逗,她又怀/疑起自己来:“这真是那个憨头憨脑三棍子打不出f一个屁来的陈七星?不可能,绝不可能,上次好像\都没这么油啊?” 她不知道,陈七星脑子里有幻日血帝残存的一些记忆,这些记忆,就好比一本巨大无比的书,虽然残缺不全,但留下的东西仍然极为丰富。陈七星先前是极度讨厌幻日血帝的,脑子里有东西也想办法略过,就好比看见一本书也装作没看见,更别说主动去学习了。但上一次他扮玉面春风小郎君,差点儿露馅,便吓住了。他想到幻日血帝利用幻魄术竟然可以屡屡瞒过各大门派学得魄术,那本事了得。于是他有意去回想,便如同有意打开那本书,去寻找这样的资料,自然也就开始接受幻日血帝的一些东西。幻日血帝一生纵横天下,行事肆无忌惮,乃是极为风流潇洒的人物。陈七星先前扮色鬼还扮不像,这时便索性跟幻日血帝学,他这一嘴油腔,其实就是幻日血帝年轻时哄师姐师妹的路子。他学得还不太像,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不像风流公子,倒像个小滑头,但相比上次,可是大有进步,若与平日的他比,更是判若两人,所以包丽丽难以相信。 陈七星突然蹿出来,而且功力不弱,江进攻势立马回缩,不但将箍得嗷嗷叫的野猪收了回去,连苍鹰魄也收了回去,留在头顶盘旋。如此一来,不但关莹莹脱出身来,包丽丽也没了压力。包丽丽也走过来,笑吟吟地道:“玉郎君,又相逢了,还真是巧啊。” 她眼睛针一祥,几乎要钻到陈七星心里去。陈七星与她目光一对,心里可是一跳:“这、r头的眼睛怎么跟个鬼一样,果然太巧了,她起疑心了。不过不可能猜到我是陈七星吧?都跟幻日血帝学了啊!难道学得还不像,还能看出我以前的样子?不可能啊。” 他面上倒是神色不动,也装作惊喜的样子:“是啊是啊,好巧好巧,是包小姐吧?包丽丽,我记得你名字,人比名字还漂亮,而且越来越漂亮了。” “是吗?多谢夸奖。”包丽丽眼睛里的笑意更浓。陈七星越发心慌,忙道:“好了,先打发了这些家伙再说。” 他说完,不再看包丽丽,转向江进,手一指:“你们这些孕仙会的无耻之徒,居然把好好的女孩子弄成那个鬼样子,弄得她们一个两个到山里来l吊,打扰本郎君吟风赏月。本朗君搜山索海,总算找到你们了。说吧,想怎么死,自己挑个死法儿!” 第十二章 他这么说,等于是跟包丽丽解释:不是巧遇,只是怀了鬼胎的女孩子到山里寻死给他撞到了,他起了义愤来找孕仙会的人,恰好在这里碰上了。换成关莹莹肯定是信了,可他不知道,包丽丽从头到尾就是在等他,如何肯信。其实他不解释还好,他油嘴滑舌的变得太多,包丽丽不敢确定地把玉郎君和陈七星两个凑在一起,可他这么绕着弯子一解释,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露了马脚。 “他绝对是陈七星?想不到,真想不到,他那张憨皮下面,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包丽丽一时间是又惊又喜了。 江进也一直惊疑不定,倒不是他看出了陈七星以前的影子,那是完全不可能的。陈七星就算不扮玉面春风小郎君,江进也认不出他,现在的轩昂少年和以前的黑皮小猴子,完全就是两个人。他。凉疑的是陈七星明明只有一道魄光,魄力却如此之强。他的野猪魄他自己知道,比一般的虎、豹魄都要强得多,与邱新禾的野牛魄也有得一拼,可给陈七星的桃花魄一箍,居然一下就箍瘦了一圈,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听得陈七星挑战,他先抱了抱拳,道:“敢问阁下何人?” “旧人啊,可惜你不认得我,不过化成灰我也认得你。”陈七星在心里叫了一句,道,“本人玉面春风小郎君,你可以叫我玉郎君。这次本郎君出山,就是特地来找你们的.要把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扫荡干净。不必废话,上来受死吧。” 江进还没应腔,那边洪余光先急了,叫道:“江护法,你磨叽什么,灭了这小子,把那两个妞都抓回去。松涛宗给脸不要脸,咱们把她们肚子弄大了,索性大大地给他们长回脸儿。” 他不知江进先前野猪魄的情况,看陈七星只一道魄光,也以为不过如此,即便三对一,他估计江进也能赢。关莹莹、包丽丽又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他竟是起了色心。 江进心里其实也不服气,一个魄怎么可能这么厉害?洪余光一催,他心一横,叫道:“阁下好大口气,那就让江某领教领教,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 他声未落,野猪魄先出。大野猪一声长嚎,猛冲过来,虽是魄光所凝,四蹄刨地带起的灰尘,竞高达丈余,真比真野猪还要强上三分。苍鹰魄同时放出,不过却留了劲,他还要防备边上的包丽丽、关莹莹攻他本体。苍鹰魄对陈七星,主要是起个牵制作用。 “我就不信r,你的桃花魄比我的野猪魄强这么多。”他在心里发狠。 陈七星先前担心关莹莹,用的力大了些,这会儿想起一个魄不应该有那么大魄力,收了五分劲。桃花圈成一个环,圈住野猪脖子,往上一提,大野猪前蹄离地,嘴中“嗷嗷”叫,再难进得一步,不过却要好于先前。先前那一箍,可真是箍得江进魂飞魄散,那一刹那,他简直以为这个魄要烟消云散,再也收不回来了呢。 “原来也不过如此。”江进心里转着念头,神意催动,大野猪往后一滚一跳,跳出桃花圈,低头又攻。虽然它头低得差点儿挨着地面,往前一冲,却还是钻进了桃花圈里,又给提了起来,便如给屠户提着了猪耳朵。它后蹄拼命刨地,将地面刨出老大一个土坑。 江进连试几次,都是如此,不由恼了。他眼见关莹莹、包丽丽好像只在一边看戏,没动手的意思,他神意一催,盘旋的苍鹰魄忽地下扑,抓向陈七星头顶。 陈七星不慌不忙,桃花圈一分为二,一个圈仍是提着大野猪,另一个圈往上一钻,圈向苍鹰魄。照理说,他一个圈子一分为二,圈子的力道应该就小了一半,但事实却不然。下面的桃花圈提野猪跟提个兔子戗的,上面的桃花圈拦住苍鹰魄,任凭苍鹰嘴啄爪抓翅打,竟是拿桃花圈无可奈何。它先前对付包丽丽的蛇藤草可是那般的威风啊,难道苍鹰突然成了麻雀? 江进不服气,一发狠,再不留手,上鹰下猪,全力猛冲,但效果却还是一样。陈七星的桃花圈看起来粉粉嫩嫩,却是比钢圈还要硬上三分,一鹰一猪枉自尖唳狂嚎,却是寸步难进。 不服气的何止一个江进,关莹莹、包丽丽为什么不插手,只在一边看戏?也是不服气啊!都是一个魄,都是草头魄,凭什么陈七星的魄就这么强悍?别说没见过,听也没听过啊,松涛宗没有,其他宗派也没/听说过。光明七宗虽心法各异,大道却相通,草头f魄就是草头魄,一个草头魄若能打遍天下,那后面的魄还练什么?大家都不必练了嘛。可事实摆在眼前,陈七星这桃花圈的架势,还真就有包打天下的味道了。 关莹莹还好一点儿,她就没把玉郎君往陈七星身上想过,包丽丽则不同,她有九成把握,玉郎君就是陈七星。好吧,变了个人就算了,扮猪吃老虎的不是没见过,只说明这人心计深沉,但这个魄是怎么回事?没错,陈七星就一个魄。这一点儿她知道,松涛宗每个人都知道,难道一个魄练出的魄就格外强雄些?没天理啊。 “这人怎么这样呢?”包丽丽牙齿咬着嘴唇,嘴唇被咬得生生地痛,这样脑子还清醒些,否则真要以为自己是做梦了。 其实她先前猜玉郎君就是陈七星,并没有特别的道理,只是出于一种女人可怕的直觉。结果这直觉居然是真的,而陈七星的真面貌,竟然还远远超出她的想象,这可真的有些儿让她发傻了。 陈七星背着手,轻轻松松挡着江进两个魄,意态之悠闲,不似在生死争斗,倒似在闲庭信步。那一面,洪余光只以为自己眼花了,一个草头魄一分为二还能挡住两个兽头魄,这世界颠倒了。现在其实是白天,不是晚上? “江进,你搞什么鬼?”他怒叫。呵呵,以为是江进不肯卖力,挂羊头卖狗肉呢。 江进却是有苦说不出,回了一句:“今晚上鬼打墙了。” 包明日再却终于承认了眼前的事实,立刻兢改变了心意,道:“玉郎君,小妹来给你助力。”声音又甜又嗲。陈七星一哆嗦,桃花圈居然散了,给大野猪冲过来老长一截。要知道他的桃花圈其实是血环啊,凶横天下的血环,居然散了,可见包丽丽这一嗲的功力。 包丽丽声落魄出,四条蛇藤草抽向江进本体。江进急将苍鹰魄一分为二,化为两只苍鹰。以他的功力,最多也就一分为二了,可苍鹰的身子却都小了一圈。只见两只苍鹰,一只抵住陈七星的桃花圈,另一只护住他的身子,对抽过来的蛇藤草又抓又打。 他苍鹰魄一分为二,力道也就一分为二,如果说先前苍鹰一爪有千斤之力,这时每只苍鹰便都只有五百斤力道了。先前陈七星的桃花圈能挡住千斤鹰力,这会儿只剩下五百斤鹰力,该可以大占上风了吧?却不然,桃花圈仍是不守不攻,就挡在苍鹰魄前面,打是打不散,抓是抓不烂,但它也不会主动冲上前把苍鹰给圈住。这让包丽丽哭笑不得。 江进的苍鹰魄强于包丽丽的蛇藤草魄,但苍鹰魄一分为二,蛇藤草魄就要占上风了。包丽丽大展神威,四条蛇藤草如四条长鞭,纵横往来,抽得那叫一个欢。其实她的蛇藤草以缠劲为主,抽起来没多大力道,而且幅度拉得太大,容易给敌人以可趁之机,可问题是有陈七星挡在那里,江进没有进攻的机会啊。女主人抽奴隶,奴隶不敢还手,那还不想怎么抽就怎么抽?只可怜了江进这倒霉孩子,给抽得叫苦连天,苍鹰魄更是给抽得光羽乱飞,不时惨叫。 包丽丽却还不知足,身子一闪,到了陈七星边上,娇声道:“玉郎君,请你给小妹护法,小妹全力进攻。”她也不管陈七星答不答应,护着自身的四条蛇藤草也抽了出去。四条缠四条抽,魄劲在空气中居然抽得呜呜作响,真当她在耍长鞭呢。江进的苍鹰给抽得作鬼叫,哪里还是鹰,就是一倒霉鸭子。 江进一看情势不对,再任她这么抽下去,半个魄都要给抽散了,他急忙调动另一只苍鹰魄,中途拦截,两鹰合力,算是勉强撑住。为什么是勉强撑住呢?他的苍鹰魄要强于包丽丽的蛇藤草魄啊?本来确实是强过,可问题是边上还有陈七星呢,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看着。 先前江进苍鹰魄一分为二.陈七星没有趁势进攻,这会儿江进苍鹰魄往后缩了一截,陈七星总该向前压了吧?他还是不,就在半空中转圈圈玩儿,口中却道:“包小姐,放心抽他,我给你护法。”他这就好比人家上坡拉车,他不帮把手,却在边上叫,用劲啊老大,我给你喊着号子。 包丽丽气不得笑不得,嘴里倒是娇声应着:“好嘞!小妹的身家性命,呵就全交给玉郎君你了。”还对陈七星抛了个媚眼,比长鞭威力大,差点儿抽陈七星一跟头。 “不对啊,这、r头平时也是眼高于顶的,好像没这么风骚啊?搞什么?”陈七星大是纳闷。 包丽丽大家之女,长相又漂亮,当然不是那种f见了男人就发骚的女子,问题在于她知道他是陈七、星。说白了,这媚眼不是发骚,是存心在调戏陈七星呢。 陈七星不知道自己给调戏了,没气愤,倒是有些心虚。女人有直觉,男人虽然大多数时候傻不棱登的,偶然也有感觉不是?何况陈七星算是个极为细心的人,自然觉出不对,只是到底哪里不对却说不清楚。 边上关莹莹也没看出来,只以为包丽丽莫名其妙发骚呢,暗骂一句:“不要脸。”瞟一眼邱新禾那面,叫道,“邱师兄,我来给你帮手。” 包丽丽这面的情形,邱新禾自然也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直气得野牛魄狂跳。关莹莹说要帮手,他却还不领情,闷叫:“用不着。”野牛魄蛮劲发作,把洪余光的一虎、一豹顶得乐不可支,满场欢跳。 关莹莹可不在乎邱新禾的看法,也不管他,一朵花飞出去,半空中一化为八,攻向洪余光。 洪余光对着邱新禾本来就不占上风,再要像江进一样分半魄回来,先不说半个魄的力对不对付得了关莹莹,首先就顶不住邱新禾的蛮牛。不过他性子里也有三分蛮劲儿,一虎、一豹竟不回护,却对散在一边的几名孕仙会徒叫道:“都过来!围成一圈,护着老子。” 几名孕仙会徒依言跑过来,在洪余光身周围成圈子,各执刀剑,看关莹莹的芙蓉花射过来,举刀就劈。若是一把刀、两把刀,挡不住关莹莹,可孕仙会徒共有八人,而且是围成两个圈予,前面四把刀横着,后面四把刀四面对应,又有洪余光指点,关莹莹的芙蓉花虽然变来幻去,一时半会儿,却也攻不进去。 关莹莹不由恼了,索性不管洪余光,先对付孕仙会徒,四朵花疾射而出。前面四名孕仙会徒同时一刀劈下,刀还未到,四花齐灭,可四缕魄光绕过刀剑,又现出四花,射向四人脸部。四人齐吃一惊,忙往后退,反刀回削。回刀倒是快,将四花同时削灭,却不防关莹莹共有八缕魄光攻了过来,另四缕魄光一直藏在边上呢,趁机猛冲过来,同时打中四人脸部,顿时就打了四朵桃花开。 魄若未修形只一道魄光时,劲力不强,最多也就是二三十斤力,关莹莹是女孩子,十斤力可能都不到。但借魄修形后,吸收了草头魄的魄力,再以魄术凝结,力道就大了,少说也有数百斤力道。所以说,莫看关茕茕打过来的只是四朵花,每朵花上,少说也有五十斤的力道,那还不开花? 关莹莹得势不饶人,一花打了不算,随后又是四花打出,只听“啪啪啪啪”四声响,又打在四人脸上。这四朵花刚打灭,另四朵花又生出来,复又再打,满场但闻“啪啪”声不绝,就她一个人在抽耳光了。 挡在前面的四名孕仙会徒鬼叫不绝,纷纷以手捂脸,刀也不要了。有的喊:“别打了,别打了!”有的叫:“娘啊,娘啊!”有的硬气些,不哭不叫,倒想了个巧办法:脸一捂,背一转,拿个屁股对着关莹莹——高兴的话,你就打吧,打出屁来你莫怪。猪往前拱,鸡向后刨,还真是各有绝招。 关莹莹倒也懒得打死狗,放过前四个,对上后四个。那四个一看情形不对,都慌了手脚,有的预先就捂着了脸,有的已有了撅屁股的打算,有的更是抬了腿想要逃跑了。 武士对上魄士,这个情形,很正常。洪余光却是义惊又怒,骂一声:“废物!”劈于抢过一把刀,喝道,“都站我后面,背对着我,见花就劈,打你就挺着,谁敢动老子就砍下他脑袋。” 四名孕仙会徒依言站到洪余光背后,护着他后背。洪余光手中长刀一劈,迎着飞射而来的芙蓉花,独眼不往大里睁,却反而闭上了。这是什么绝招?别说,这还真是洪余光的独门绝招呢。 魄是用种意操控的,施展魄术与人相斗,便须全神贯注,不能一心二用,一面放魄与人斗魄术,一面操刀拿剑和人比武功,那是绝不可能的。不明就里的或许有些奇怪,怎么就不能一心二用呢?魄师最多不是有七个魄吗?难道一次也只能用一个魄?却不知魄虽不同,但一个魄也好七个魄也好,都是魄,都在五脏中做功夫,就好比一只拳头打出去,五个手指都能起作用。但武功与魄是两种不同的东西,那就没法子兼顾了。左手写字,右手画画,除非是死东西,左手一二三四,右手只画大脑袋小人,照着死套路去套,那还可以;若都是新东西,随时在变的,绝无可能。 但洪余光与别人不同,他现在是瞎了一只眼,\有一段时间,却是两只眼睛都瞎了的,后来是找了灵药请了名医才医好一只眼睛。两眼齐瞎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却也有好处,让他练成了一样独特的功夫:感气之术。 感气之术施展起来,眼睛反而是个妨碍,要闭上,整个人心神放开,方圆数十丈内的一切变化响动都在他感应之中,既可以感应到魄动,也能感应到刀剑的挥舞,便可逐一应对。感应之术类似于镜子,人来就照,人走不留,比较被动,但劣势之下用来防守,却是相当不错。 洪余光闭上眼睛,一面感应着操控自己的魄与邱新禾相斗,一面分出心神感应着关莹莹的芙蓉花。关莹莹的花飞到刀子可及的范围内,他便举刀劈下,飞离就不管,一管心神就散了啊。他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相当的呆滞,可却真是管用。关莹莹的芙蓉花根本就没办法飞近他身前三尺。 当然,即便是感应之术,也要牵扯相当一部分的神意,而且整体是被动的,所以虎、豹两魄的进攻之势也大受牵制,几乎是在绕着邱新禾的大野牛转圈子了。这也是他先前不想用感应之术,而要孕仙会徒助他守护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他把两方的敌人都接了下来,而且一边施展魄术,一边施展武功,已是相当的了不起了。陈七星一直是分神留意着关莹莹的,看洪余光这个半瞎子居然有这门本事,闭起眼睛厦而能一心二用,也不由感慨:“这人居然有这样的本事,了不起,了不起。” 关莹莹却不这么想,洪余光居然闭着眼睛靠一把刀就挡住了她的芙蓉花魄,那她还有什么面子?不过试了几次,她也发现了洪余光这感应之术的弱点,比较呆滞,只能被动地应对,见招拆招,见花劈花。 “原来就是个死东西,看我给他来个好玩的。”关莹莹心中一动,醉香暗凝,一朵花直射洪余光面门。洪余光还是老办法,一刀直劈,将芙蓉花一劈两半,魄光散开,却不想花中还裹着一缕醉香,虽也是一劈两半,却并不散开,反是化成两股,便如两只粉嫩的拳头,同时打在洪余光脸上。 裹着醉香的魄光是给刀劈开的,醉香打出去的力道又不大,虽是猝不及防给打中,洪余光也只是脑袋往后仰了一下,并不觉得很痛。但古怪东西在后面,他吸了口气,醉香入鼻,浓烈的酒意顿时直冲脑际,脑中霎时一阵眩晕。 眩晕的过程不长,就只是两三息的时间,但在这两三息时间里,他的神意是迷糊的,神意迷糊便操控不了外面的魄。也就是说,这两三息时间里,他外面的虎、豹两魄类似于孤魂野鬼,是没人管的。而魄是不能不管的,你一不管它,它就好像傻了一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三息看似极短,就呼吸两三口,那能要多久,但魄术的争斗,危险至极,生死只在瞬息之间。虎、豹魄一发呆,大野牛左一顶右一撞,顿时就把虎、豹齐掀到了一边。邱新禾还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间洪余光的虎、豹就傻了,不知道躲闪了?不过脑子里只是念头一闪他就反应了过来。只见大野牛甩下虎、豹,以野牛狂奔之势,猛冲向还在眩晕中摇晃脑袋的洪余光。 洪余光虽在眩晕之中,仍感觉到了危险,急忙睁眼看时,怒目圆瞪的大野牛已冲到他面前。蛮牛怒奔,那是何等快法,此时别说他脑子还略有些眩晕,即便不晕,也反应不过来了,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大野牛一头撞在他身上。 这一撞,力道何止千斤,洪余光一个身子给撞得直飞起来,半空中鲜血狂喷,远远落到近二十丈外,不等落地,使已咽了气。那只独眼却是睁得滚圆,给关莹莹花中一股醉香醉死,还真是到死也不服气啊。 洪余光肉体一死,外面的虎、豹魄便失了支撑,就好比风筝断了线,只在原地咆哮转圈,不知动作。邱新禾一株古松射出,罩住虎魄,虎魄没了本体精神的支撑,挣扎几下便没了魄力,慢慢消散,化于无形。豹魄却不知为何,突地一啸,往旁边山林里纵去,几个起落就不见了。它若能寄身于什么东西体内,便又是一个灵魄。所有的灵魄都是这么来的,身死而魄不散,寄居他物而成灵,再给魄师发现,又可借/之修炼。若找不到寄身之物呢?七天之内便会完全f消散,也就是说,残余的魄力最多可支撑七天。当\然,要没有特别的意外,例如风雨雷电什么的,风吹易散,雨浇易沉,至于雷电,那更是要命,魄这个东西,最招雷电,民间常说雷电追着鬼魅打,什么鬼魅,灵魄而已。 洪余光突然给撞飞,江进大吃一惊,神意一收,两魄齐回,扭身就跑,借着魄光,两个起纵便消失在了山背后。包丽丽是有心缠住他的,关莹莹相助邱新禾杀了洪余光,露了一手,她这边却让江进跑了,岂非又输一着?可她自己实力不够,陈七星又是个打酱油的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进脱身而去,气得顿足:“啊呀,让他跑了。”却是白了陈七星一眼,这一眼里有三分嗔,更有七分媚。 陈七星实在受不了她这眼神,便就撸袖子:“他跑不了!”一时做出奋勇之势,急火火就追。 “喂,喂,玉郎君,你慢点儿,等等我!”包丽丽大急,也追上去。陈七星哪里敢等她,就是觉得她眼神有鬼,要躲开她,免得事后缠着问东问西露出破绽,一溜烟逃得毪快,尤其上了山,三拐两拐,那个快法儿,上山的兔子也要自叹不如。 包丽丽修为远不如陈七星,再加上女孩子有个致命的弱点,脸蛋儿看得比命重,晚上追人,山里林间枝枝权权的,最是要命,万一在脸上扫一下、挂一下,事后能哭死,又如何敢死命去追?只除非一个,陈七星是她丈夫,追着野女人去了,鄢她得死命赶下去,别说脸蛋,命也可以搭上。女人在这上面下得狠心。 包f删追出一段,也就不追了,咬着牙根儿恨了一阵,嘴角却又掠起一丝笑意:“逃得了兔子逃不了窝,我倒看你往哪里跑!”却又凝神,“奇怪,他的魄术只该是三师叔传的,可为何如此古怪,好像根本不是我松涛宗的路子啊?偏生魄力如此之强,却是蹊跷。” 不说她存疑,且说陈七星,绕了一个大弯子,从村西绕到村东,背了药篓子,悄无声息地回到房中。待关莹莹几个回来,他装作给惊醒,起来假模假样地问了战况。关莹莹今夜凭着醉香大大出了一把风头,这可是她艺成第一战,兴奋得不得了。她拉着陈七星又说又笑,叽叽喳喳,像个七八岁过年穿了新衣服的、r头片子。 包f日丽最看不得她那得意样子,只是深深瞟一眼陈七星。可惜陈七星根本不看她,只是看着关莹莹,傻咧着嘴在那儿笑呢。笑得那傻样儿,不知道的,真就以为他是个二傻子呢。 “哼哼,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包丽丽暗暗冷笑,有心上去冷嘲暗讽两句吓吓陈七星,后来想想也没必要,说来陈七星也不会怕她啊。就算陈七星是玉郎君,那又怎么样?别说她没证据,就是有证据又怎么着?真急了眼,陈七星一句话:“我扮玉郎君逗师姐开心呢。”能把她呛死,反只得意了关莹莹,她才不做这傻事呢。她回到房中,巧儿跟进来,道:“小姐,我照你吩咐的,装着头痛,子时前后去了小陈郎中房里。小陈郎中没应声,我也没敢进去,一直守着。小姐回来前两炷香左右,房里突然有了响动,我也没敢再叫了,就回来了。” “果然如此。”包丽丽冷笑,想了一想,却是疑惑难明,“他一个魄能有如此修为,虽然奇怪,但他能百日成魄,说不定真是天才也不一定。可伺必要瞒着呢?还要扮什么玉郎君?最怪是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 初战获胜,而且斩了一个两魄师,这可是很了不得的战绩了,邱新禾不禁意气风发。虽然包丽丽助玉郎君而不助他让他大是愤怒,可后来包丽丽以他不听话相责,再又小小抛一个媚眼,他骨头顿时又轻了三两。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爬起来,带队杀向大仙观,要一举挑了孕仙会老巢。 关莹莹其实比邱新禾还要雀跃,她还来吓陈七星:“呆会儿抄了他们老巢,带点儿东西给你。小师弟,你说,要鼻子还是要耳朵?” 陈七星装作吓一大跳:“鼻子,耳朵?我要那些做什么?不要,不要!呕……” 看他愁眉苦脸干呕,关莹莹拍手大笑。包丽丽在一边看着,只是冷笑:“真看不出,这憨头憨脑的家伙,原来这般会演戏。”心中却又有些儿发酸,偏生就没一个男人肯为她这般做戏。 邱新禾偏还凑过来,包丽丽“哼”了一声,俏脸儿板了起来,冷得啊,能刮下二两霜来。邱新禾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却不知错在什么地方,搔搔头,脑袋差点搔光了,还是没明白,不由戈[叹:“昨夜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这样了?女人心,海底针,还真是难以琢磨啊。” 待他们走远,陈七星找了个采药的借口出了村子,遂又装扮了跟上去。他心中也有几分疑惑:“包丽丽那、r头,到底是不是对我起了疑心?没破绽啊,可她为什么那样?不过后来回村子呼像又还正常。”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叹气,“唉,女人!”却又息到了关莹莹,于是又叹气,“唉,女人!”不过前面是苦恼的叹气,后面就是甜蜜的叹气了。 邱新禾一行这次没收获,大仙观里除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道,再无一个活人。那老道也是风一吹就倒,邱新禾想问话还不敢大声,气粗r,老道说不定就会被吹倒的。邱新禾只好对着神像肺}了半天气,趁兴而去,败兴而归。 陈七星先一步回了村子,路上采了几味药,样子蛮像,却不知道巧儿又找了他几次。包丽丽回来问了,只是点头:“果然又跟了去,可真是宝贝樗紧,生怕蚊子咬了。” 她声音大了点儿,巧儿听见了,道:“哪里给蚊子咬了?都快入冬了,没蚊子了啊,奴婢怎么没觉着?”忙去包丽丽脸上、手上看。包丽丽正不耐烦,脸一冷,叱道:“滚一边儿去!我说交了就是咬了。” “是,是。”巧儿吓得一哆嗦,“是奴婢的错,奴婢晚司熏一熏。” 包丽丽精明厉害,喜欢你需要你的时候能哄你上天,恼了你烦了你的时候却也能毫不留情地整你下地,巧儿是给她狠很整过几次的。关莹莹的、r头荷叶是恨不得把命扑在小姐身上,她却时常担心包丽丽会突然翻脸要了她的小命。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奴隶如草,虽然她是大、r环,终究只是个奴隶而已。 孕仙会的人逃走,邱新禾自然不甘心,撒出人手四下搜索打听,陈七星却不操心这个。这天又来了两个怀有鬼胎的女子,这回药真的是不够了,他正经上山采了次药。邱小玉等最先诊治的已经给打散了邪魄,泻了脏东西,肚子扁了下去。邱新禾看见表妹好起来,也是欣喜异常,更加卖力地搜索孕仙会残余,只是短时间内难以见效。 这天晚问,陈七星给众女服了药后,看看无事,回自己房里来,盘膝坐息了一个时辰。这是松涛宗的功夫,幻日血斧却是没练,也不想练。虽然他装了两回玉郎君,幻日血斧很有点儿用,但在本心里,他却一直抱一种排斥的心理:能不用,就不用;能忘记,就绝不去想。 他收了功,刚想睡下,忽然隐隐听到一丝异响。这响声非常轻,如秋风拂瓦,但陈七星却可以肯定,不是风,是人。他先不动,却把魄放出来,脑后光柱升起数尺,光中一圈桃花恰如三春之景。魄一出,他听得更加清楚,确实是一个人悄悄出了屋子,时走时停的,从后院翻出去了,“这是谁呢?”陈七星心下猜疑,不町能是关莹莹、荷叶两个,她们两个还有包i4iii村主仆都住在三进的内院里,和邱仁的内眷住在一起。这个人是从二进院里出来的,外来的怀鬼胎的女子都住那里。 “难道是那些女子中有人心怀鬼胎?”陈七星心中一动,本不想管,但如果真是孕仙会派来的内鬼,却是不毹不管。他想了一想,索性换了装,跟了出去。 果然是个怀鬼胎的女子,就是新来的两人中的一个,名字好像叫肖梅。肖梅身上有功夫,可能修炼过魄术,不过应该没成魄,身手还算敏捷,却称不上灵动,还不如荷叶呢。陈七星疑惑的是,肖梅既然怀了鬼胎,应该也是受害者,不可能是孕仙会的人啊。 肖梅出了邱家,借着房屋的掩护,鬼鬼祟祟一直往外走。陈七星也悄悄地跟着。他只顾留心肖梅了,却没提防,后面还有个尾巴在跟着。这个尾巴是谁呢?如果陈七星看见,一定大吃一惊,是包丽丽。 邱新禾一门心思只想搜出孕仙会的余孽,包丽/丽却把全部心思放在_r陈七星身上。陈七星练功没睡,她则是在床i二琢磨心思没睡。肖梅从后院走,离\得近,把她给惊动了。最初她还以为是陈七星,看到是}j梅,虽吃惊,却有几分失望。,肖梅是不是孕仙会徒,能不能将孕仙会彻底剿灭?说老实话她不是太关心。但随后陈七星扮成玉郎君跟出来,可就真把她喜坏了。玉郎君是陈七星扮的,她有九成九日正,却有一丝不确定,但看了这个玉郎君,她就可以完全肯定r。_巨郎君如果不是陈七星,绝不可能恰在这会儿跟出来,于是她也悄悄地跟在了后面: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肖梅出了村子,往北走,上了山。 靠山村出山两条路,一条在村东,一条在村北。村二e这条路要近一些,翻山而过,但特别险。最险处叫鹰愁涧,路宽三r,下面是百丈悬崖,站在崖边上,胆小的都不敢往涧下看,鹰都发愁,可以想见它的险恶。除非有急事,村里人都宁可多绕一座山从村东走,也不肯从鹰愁涧边上过。肖梅往鹰愁涧走,是要做什么? 陈七星先以为肖梅是孕仙会的内鬼,这会儿倒是另:芎了一层心思,担心肖梅是想不开,要到鹰愁涧来寻死。虽然鬼胎他能治,虽然他们也大肆宣扬了,说鬼胎其实不是什么鬼胎,是给邪恶的黑暗魄师种了魄,可不理解的还是有,想不开的自然也有。 他担着心事,靠得便又近了些,心神更全部放在了肖梅身上,却完全没去注意身后的包丽而。以陈七星现在的修为,只j耍稍稍留点儿神,很难有人能跟踪得了他,更何况包丽丽仅仅修出了一个魄,而且魄力还不强。可问题是陈七星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还是没有江湖经验啊。 不过陈七星脑子里其实是有江湖经验的。他的魄里有幻日血帝残存的灵魄,虽然残碎,但就是那些碎片,也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幻日血帝早年间以幻魄术偷学各派魄术,诡诈百出,魄,:戈后笑傲江湖,纵横天下,是何等的识见,何等的眼光。可问题是,陈七星打心底里排斥幻日血帝,一个宝库里面明明有无尽的宝藏,可他就是不愿意走进去,那有什么办法! 上了山,转一个弯,该是到鹰愁涧最险的那一段了,眼见肖梅身影消失,陈七星刚想往上疾掠,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是肖姑娘吗?” 陈七星一惊,忙往一块山石后一闪,那声音好熟,好像是江进的。 “她果然是孕仙会的。”陈七星这下不担心了,倒是大为疑惑,“江进不足逃了吗?还敢摸过来,孕仙会偷偷把肖梅弄进村子里,想做什么?” 这一段转了个弯,看不见,他便从左手的林子里绕了过去,耳中同时听得肖梅应了一声,又有拜见江护法之语。陈七星身法快,几步便绕了过去,那人果然是江进,站在崖边,肖梅站在他前面。 江进道:“肖姑娘,村中的情形怎么样,你打听清楚了没有?” 肖梅道:“打听清楚了。松涛宗就是那几个人,以包勇的弟子邱新禾为首,只有他修成了两魄,还有包勇的女儿包丽丽和关山越的女儿关莹莹,就是那夜那几个。对了,还有一个陈七星,是个郎中,好像有点儿魄术,但修为不强,只会治病。” “松涛宗没有暗伏下人手?” “应该是没有。” “也没有那个玉郎君的消息?” “也没有。”肖梅摇头,看江进一眼,道,“他们自己也在议论,也不知道那玉郎君是什么人。” “那就怪了。”江进皱起眉头,“难道真是巧遇?可这几天也没见那玉郎君出没啊?” 他想了想,道:“好,你辛苦了。你立下如此功劳,我会回禀会首。会首佑护,仙胎必成。” “多谢护法,多谢会首。”肖梅连声道谢,竟是一脸喜色。 陈七星远远看着,可就有些傻眼:“难道她真相信她肚子里的是仙胎?” 对给种魄的女子,孕仙会到处宣传说怀的是仙胎。十月期满,生出的就是小仙人,怀孕的女子也会白日飞升,成为仙女。信的人不多,但也总有人信,这肖,梅看样子竟是信众之一。 肖梅谢了江进,喜滋滋地下山去了,江进却站在崖边久久没动,不知在想什么。陈七星估计他是在琢磨玉郎君的事,上次吃了亏,大仙观老巢都不敢要了,孕仙会肯定不会服气,应该是想找回来面子,又摸不清松涛宗的底,派肖梅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可玉郎君是个变数,居然松涛宗的人也不知道,江进不能不心存犹豫。 陈七星其实也在心里乱转心思,他很想冲出去杀了江进。害死狗肉胡的,谢三算足首恶,桑八担师徒是协从,桑八担已死,江进当然也不能容他活着。可陈七星还从没杀过人,再加上要杀江进,必要用到幻日血斧,这个魄实在太凶,他内心里也有些怕。他生怕一旦开了头,从此再也收不了手。 江进忽地眉毛一耸,微微侧头:“谁?” 陈七星心绪杂乱,没听到什么声音,他又没什么江湖经验,还以为是江进发现他了。不过这也好,他再不用犹豫j,,起身走了出来。 “玉郎君?”江进失声惊呼。 “你错了。”陈匕星摇头,“我不是玉郎君。” “你不是玉郎君?”江进脸现狐疑,随即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是了,是了。我就说了,松涛宗怎么会放任一个两魄的邱新禾就把关莹莹、包丽丽都带出来了,果然伏有暗子。却不知阁下是尚、包、关哪一位座下高徒?或者说就是三师之一?” “你还是错了,”陈七星再又摇头。 “你不是松涛宗的?”江进这会儿真有些捉摸不定了,“你就是玉郎君?” “我说了我不是玉郎君。”陈七星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江进,你还记得一年前在吕县做r什么事吗?” “你知道我名字?”江进这一次吓得不轻,退了一步,脑后两道魄光同时蹿了出来,盯着陈七星,眼珠子乱转,“一年前,吕县,难道你是狗肉胡的……” “没错。”陈七星点头,“我就是狗肉胡的徒弟,那天被你在小巷里劫持的那个卖水的。”狗肉胡没收他为徒,但在他心里,狗肉胡是他的第一个师父。 “是你?”江进又惊又疑,把陈七星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一年不见,你小子大变样啊,不但个子长高了,居然还修成了魄术。” 而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包丽丽也是惊疑不定。江进先前听到的响动,其实是她弄出来的,给喝一声不敢动了,一直在边上悄悄地看着。陈七星是狗肉胡推荐来的她是知道的,可没听说狗肉胡收了陈七星做弟子啊?难道陈七星来之前,狗肉胡偷偷传了他魄术? 第十三章 “怪不得,怪不得,什么百日成魄?原来狗肉胡先就传了他魄术。”包丽丽暗暗点头,自以为明白了陈七星的根底。 “你也大变样了呀!”陈七星冷笑,“不但修成了第二个魄,名字也改了,而且逃命的本事也更加见长啊。” “你小子好像是叫陈七星吧?”江进恼羞成怒,“嘿嘿”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纳命来吧!”他声落身起,一纵数丈,两魄齐出,地下野猪魄,头顶苍鹰魄,齐扑向陈七星,一出手就是全力。 他先前摸不清玉郎君的底,不知玉郎君到底有多少实力,一个魄没道理有那么强啊?肯定是藏了暗手。结果这什么玉郎君居然是‘年前的那个卖水少年陈七星,那就不怕了。再怎么着,也就是一年多时间,能修成一个魄已是极罕见的天才了,难道还能修成两个魄?绝无可能。既然只是一个魄,再强也是有限,偏偏他还知道江进的根底。知人阴私者,便是人之死仇,杀父之仇可以不报,知道阴私者却一定要掐死。 陈七星背手不动,直到野猪魄几乎冲到了身前,他才猛然呼气,一道红光冲上头顶,红光中三环一斧,赤红如血。江进瞟了一眼,心中竟是莫名地打了个寒战,那血斧中的杀气,竟给人一种山一般的重压,他只看了一眼,便仿佛置身尸山血海,炽热的血,染红了天。 “这是什么?”江进不认得幻日血斧,却下意识地知道这个魄不好对付。他神意急收,想要收回双魄,等摸清陈七星这个魄的底细再说。可陈七星哪容得他回头,红光一闪,三环齐出,两个血环同时套住野猪魄与苍鹰魄,第三个血环兜头套向江进。幻日血斧不出则已,出则绝不容情。 江进神意一动,两魄本应回头,可给血环一箍,竟是完全动弹不得。野猪魄给箍小了一半,苍鹰魄更是缩小了一半不止,哪还像只苍鹰,简直就是只麻雀了。两魄齐声哀嚎,鹰唳猪叫,静夜中传出老远,江进自身也没能逃脱血环的攻击。成魄之人,可身随魄走,身法之快,一般的快马也赶不上。见血环罩来,他自然要躲,可魄给箍住了,却限制了他的躲闪范围。他的修为,两个魄最远不能超过三十丈,撑死也就是二十来丈的样子,再远就无法对两魄进行操控,所以拼命往后躲不行?而左边是鹰愁涧,百丈悬崖,他的魄若不给箍住,跳下去也没事,魄可中途借力,可魄给箍住了那就不行了啊。他剩下的便只有两条路,一是右闪,二是索性往前扑。他当然不敢往前扑,疾往右闪,同时抽出了腰间的短匕。魄师带长兵器的不多,一般都是随身带把短刀、短匕什么的。莫看是短匕,江进修成两魄,一匕之力,比一般武士挥动巨斧还要强上三分。 他一匕挥向血环,环匕相击,红光一炸,血环不但没有幻灭,他的短匕甚至没能切开血环,魄光虚凝的血环竟有若精钢,反将他的短匕弹了开去。那种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酸麻,虎口破裂,短匕也差一点儿脱手飞出。 “这血环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这一惊,当真是魂飞魄散,血环威力之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急要再闪,却哪里还来得及,红光一闪,血环霍地变大,兜头往下一圈,从他头顶套进,停在他腰间,连同双手~起箍住。血环一缩,江进身子霎时挺得笔直,便如一堆散木,给一个箍突然箍直了。 江进人给箍住,血脉不畅,魄力运转不灵,外面的两魄立感不支,偏又收不回来,给血环一箍,齐声惨嚎,霎时间烟消云散。 两魄不散,江进即便身子给箍住,还有一丝幻想;两魄散灭,他顿时心如死灰。本来他给箍着气血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时竟又变成了惨白色。他看着陈七星,张嘴吸气,竭力叫道:“饶我……饶……我……” 力竭则魄失营养,魄散则脏去精华,这是个恶性循环。他先前还能勉强吸得进气,两魄一散,他吸气越发艰难,嘴张大到极限,可一个“命”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远处的包丽丽,也同样张大了嘴巴。她见陈七星扮玉郎君用过两次桃花魄,魄力之强,已让她觉得难以置信了。可陈七星真正的魄居然不是桃花魄,而是血一样的三环一斧,而这三个血环魄力之强,更完全超出她的想象。要知她是跟江进打过一场的,江进的两个魄,无论是苍鹰魄还是野猪魄,在她眼里都是非常强悍的。邱新禾也说过,汀进的野猪魄估计不在他的野牛魄之下,便差也差不远。但那两魄给陈七星的血环一箍,不但逃不掉挣不脱,甚至就这么直接给箍灭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他这个魄,到底是什么?”她喃喃自语。 虽然箍住了江进,陈七星却没有直接挥斧,他又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第一次杀人,他有些下不了手,尤其是看到江进可怜巴巴的样子,更是心底发软,但想到狗肉胡,心下复又刚硬。 “我这个魄,是幻日血斧中的人刑斩。”陈七星收了两环,血斧虚悬,解释道,“人刑斩又有个名字,叫修罗孽海。人作了孽,才该推进修罗孽海处斩,所以你莫怪我,我斩你,只是因为你作了孽。” 动刀的人,见的是血,却往往心虚。专业的屠户,杀猪也好屠狗也好,往往念叨一句,每个屠户念叨的东西不同,但大意都是一个,操刀非他本意,冤鬼不要找他。而杀人的刽子手在这方面尤为注重,行刑之前,往往有他自己专门的仪式。若仪式有r意外,便不愿动刀,杵逆上官也在所不惜。所有这一切,说白了,都是心虚。陈七星给江进解释,也是一样的心理。 “修罗孽海,不——”江进哀叫,脸如死灰。包丽丽却是捂住了嘴,差点儿惊呼出声。江进死到临头,没有去想太多,包丽丽却想起来了幻日血斧是什么。 “他的魄居然是幻日血斧,他居然是血帝的传人,难怪魄力如此之强。”包丽丽只觉身子一阵阵发僵,几乎难以呼吸。 “修罗孽海——人刑斩。”陈七星一声低呼,血斧落下,正劈在江进顶门上,一个脑袋一劈两半,鲜血飞溅。陈七星不敢多看,血环一带,将江进尸身送进了鹰愁涧底。 陈七星到崖边看了一下,黑黝黝的,以他今天的目力,也完全看不到崖底,只闻水声隆隆。 第一次杀人,感觉有些怪,身体无由地有些虚。他在崖边坐了下来,仰头看天,似乎又看到了娘。 “娘,我杀人了。不过这人该杀,他是害死胡大伯的凶手。我是替胡大伯报仇呢,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胡大伯,我把江进给杀了。那天就是他绑了我去,胁迫你,最终害了你的。就是那个弃师而逃的家伙,你还记得吧?”陈七星停了一下,又道,“我用的是幻日血帝的魄术幻日血斧。没办法,我的魄就是幻日血斧,不用它也杀不了江进,你不会怪我吧?而且我还要用一次,还有个谢三,我一定要杀了他。我向你保证,绝不用幻日血斧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人刑斩后面还有鬼刑斩、天刑斩,最后面还有神变之境的幻日血电,但我不会再往上练了,而且其实我也练不了。” 陈七星的魄虽是幻日血斧,但他是被动接受,所以关于幻日血斧的练法,他一直不肯去想。然而刚才他用了人刑斩,便不自觉地去想了一下,立时就明白了幻日血斧的极源。 一般的魄师修炼,都是修成一个魄,然后借一个形来成魄,也就是一魄一形,七魄七形。魄多当然威力大,三拳还难敌四手呢。可魄一多,威力也就分散了啊,虽然是越往上修成的魄的魄力越强,可前面的魄还是占了相当一部分的魄力的,从而也就会影响到后面的魄的魄力。而幻日血帝的幻日血斧却不同,幻日血斧是七魄一形。陈七星以一个魄施展人刑斩,其实不能施放出人刑斩的最大威力,人刑斩三环一斧,应该是要四个魄,威力才最大。再往上修,第五个魄修出第四个环,鬼刑斩;第六个魄修出第五个环,天刑斩;到第七个魄,五环幻成血日,便成就了幻日血斧的最高境界:幻日血电。 陈七星只有一个魄,一个魄施展人刑斩,勉勉强强还可以,但想再往上修,修出第四个环,成就鬼刑斩,就得需要第五个魄了,可他连第二个魄都没有,还怎么修,所以他说他修不了。 说了半天话,陈七星心里那种发虚的感觉好像没有了,便起身回村。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包丽丽。 包丽丽僵坐林中,一直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试着起身回村。她不是见陈七星杀人吓得身子僵硬动弹不了,她亲手杀过的人都不止一个,她不怕杀人。她是怕陈七星没有回房在路上伏着,顺手杀了她灭口。 她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回村又摸回自己房里,睡到床上,一颗心才总算落了下来。她只觉身上冰凉,里面的小衣服竟全给汗湿透了。她在被窝里将自己脱得赤条条地,过了好久,身子才慢慢暖和起来,一颗心也渐渐活泼起来。 她先前真是怕极了,陈七星如果在哪个巷口伏着,要杀她绝对是易如反掌。幻日血帝,千年流传的凶魔传说;幻日血斧,江湖战栗的凶绝魄术。她虽然平日自傲,但却绝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抵挡住幻日血斧的雷霆一击,事实上江进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若放在松涛宗,江进即便算不上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也绝对跑不了前三,可在幻日血斧之下,他却脆弱如婴儿,幻日血斧之威,实不负它的赫赫凶名。 然而陈七星居然没等在路上,她一条小命居然就这样保住了,反复地想着陈七星在崖边的话,她的心越跳越急。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聪明往往意味着野心,事实上,她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孩子。 当启明星在天际闪现时,她的眼睛竟亮如晨星。 一大早,邱新禾就接到消息,孕仙会余孽很可能藏在距三山镇五十余里的仙人洞。几乎是早饭都来不及吃,邱新禾就决定奔袭仙人洞,关莹莹、包丽丽自然都要跟去,另外还带了十名精锐家丁。陈七星还是留在家里照顾病人,这个几乎是理所当然的,用不着额外来说。 看着邱新禾等人兴致勃勃地忙碌,陈七星却有些唉声叹气了。他昨夜才杀了人,实在缺乏再杀人的兴趣,可关莹莹去了,他不能不去。仙人洞既足孕仙会的老巢,孕仙会余孽铁定都藏在里面,他们自然不会束手就缚,到时肯定要打,打就一定会见血。他苦着脸配药,身后脚步声轻响,他先以为是关莹莹,话声响起,却是包丽丽:“陈师弟。” “包师姐啊。”陈七星点了点头,笑着招呼,“还没动身吗?包师姐今日必定大展雄风,要多杀几个贼子了。” 包丽丽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去,我可没什么把握呢。” “包师姐说笑了,小弟我有什么用?” “陈七星是没什么用,玉郎君就有用了。” 陈七星心头一跳!还好,他为人谨慎,预先想过各种情况,虽吃了一惊,面上倒还勉强保持了平静。他故作意外地道:“就是你们上次说的那个玉郎君啊?那确实了得,不知这次会不会去?” “怎么会不去呢?”包丽丽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两眼针一样地钉在陈七星脸上,“他若不去,准来保护他的宝贝师姐?” “他的师姐,谁啊?”最初的一惊之后,陈七星心神彻底稳住了,索性抬眼与包丽丽对视,倒看这丫头到底搞什么鬼。他就不信,包丽丽真能看出什么破绽来。 “关莹莹啊。” “包师姐说笑了,莹莹好像是我的师姐吧,不过我这个师弟没用得很,给师姐帮不上忙。”陈七星装作自失的一笑,很坦然地看着包丽丽。别人不逼他,他总带三分小心;真个逼上头来,他反要往前进一步。 “却是装得像。”包丽丽心中冷笑,倒也暗暗佩服,不愧是幻日血帝的传人,仅这份镇定就非一般人能有。陈七星的表现甚至让她略略犹豫了一下,但炽热的野心烧着她的心房,让她停不下来。 “若幻日血斧帮不上忙,还有什么能帮上忙呢?” 陈七星眼神一凝,紧盯着包丽丽。刹那间,包丽丽感觉陈七星的眼光就如两支利箭,一下就能将她射穿。 包丽丽预想过这种情形,因而,此时她眼睛只是略微眯了一眯,便勇敢地与陈七星对视,她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退缩。她反复想过了,从昨夜陈七星在崖边说的话来看,他虽是幻日血帝的传人,却还是第一次杀人,手既不辣,心也不狠,而且还说什么绝不杀一个好人的话,听了让人觉得好笑。这种心性,一夜之间是改变不了的,而且这还是大白天,他若动手杀人灭口,事后怎么也掩盖不了。包丽丽进来前,故意将巧儿留在了门外,而且特意叮嘱,稍有不对,巧儿就会大叫起来。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气势。她若畏畏缩缩,那就很有可能玩火不成反被火烧;若是能压住陈七星的气势,那就能步步紧逼,最终控制住陈七星。 “什么幻日血斧?包师姐,你说什么啊?”陈七星垂死挣扎。但包丽丽从他僵硬的语气里便知道自己已赢了第一招,陈七星果然不敢动手。 “幻日血斧不知道?那么人刑斩呢?哦,还有个名,修罗孽海。” “原来昨夜是她!”陈七星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昨夜陈七星回去后,躺在床上,心神慢慢安静下来,回想前后的细节,突然发现了破绽。江进喝问谁的时候,眼睛好像不是正对着他的那个方向,似乎边上另外还藏的有人,只不过他也不敢肯定,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会儿包丽丽说出人刑斩、修罗孽海,他终于知道了,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就是包丽丽。 “你没有证据。”正如包丽丽所料,陈七星没敢起杀心。 “我不需要证据。”陈七星这话一出,包丽丽笑了。她知道自己已经稳稳胜出,不再看陈七星,反是转身出门:“因为我不想把你怎么样,只希望玉郎君跟去后,也能稍稍照顾一下我这个弱女子。” 困兽莫追,狗急跳墙,包丽丽火候把握得非常好。这个时候若把陈七星往死里逼,那就真是自己找死了。这个时候要缓一缓,让对手喘口气儿,甚至装作软弱的样子,让对手产生一点儿侥幸心理:她不会把我怎么样,只是稍稍要一丁点儿好处,她得了好处,自然就会放过我。 而陈七星果然就是这么想:“她就算嚷出去,一没证据,二对她也没有丁点儿好处,为什么要嚷嚷呢?可能就是看我屡屡照顾莹莹,她心中吃醋,想借机让我给她帮点儿忙,她好沾点儿光、出点儿风头吧。” 他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一般人也都会这么想。偷情也好,盗窃也好,偶然被不相干的人看见,一般都会有这种想法。我又没偷他家的东西,他嚷嚷什么啊?一没证据,二没好处,三把我惹急了我给他一刀。他不敢嚷,撑死以后我绕着他家走就行了。 陈七星坐了半天,他以前想过万一暴露后的各种情形,可真正露了风,却又似乎没那么紧张。他想了很多,想过就此逃走,隐姓埋名,也想过彻底向师父坦白,但最终还是侥幸心理占了e风。包丽丽该不会嚷嚷的,就算嚷嚷,他打死不认,谁能拿他怎么样?幻日血斧是藏在魄中的,就算把他肚子剖开来也找不到,而要想剖开他肚子,首先师父和莹莹就不会干。没有铁的证据,师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这一点他有绝对的把握。 陈七星想好了,还是狠狠地捶了几下额头:“陈七星啊陈七星,你也太不小心了。你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无所谓,万一累及师父和莹莹,我看你对得起谁,就是娘和胡大伯在地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陈七星配好了药,给众女服下,装作上山采药,背了药篓子出门上山。他在林子里换好装束藏好药篓,赶上邱新禾一行,远远地在后面跟着。邱新禾一行赶得快,五六十里路,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 仙人洞不只是一个洞,外面还有一座道观。邱新禾的突袭倒真起了效果,开门的道人见了邱新禾一行,赶忙一脸惊慌地往后跑,显然全无防备。邱新禾哪容得他逃跑,一把揪着那道人的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孕仙会贼首在哪里?说出来饶你不死。” “会首在里面,会首在里面。”那道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声答道。 “杀进去,一个不留!”邱新禾却不是个说话算数的主,一用劲捏断了那道人的脖子,当先冲了进去。先前那道人一声叫.已惊动了道观中的贼众。邱新禾一行冲进去,殿中一群人迎出来。只见当先一个老道,五六十岁年纪,矮瘦枯干,尖嘴猴腮,站在那儿便如一只老猴,但他那双猴眼却亮得惊人,让人不敢逼视。 邱新禾一眼瞥见那老道,也知不可小觑,挥手止住众人。他用手一指那老道,喝道:“你便是孕仙会会首吗?” 那老道猴眼一闪,“哼”了一声:“小子无礼,贫道无涯子,正是孕仙会会首。” 邱新禾大喜:“找的就是你!”声出魄现,古松魄一左一右布下门户,野牛魄昂首奋蹄立在当中,那架势似要把整个道观都给顶翻。 “区区两个魄,也敢在这里撒野?”无涯子眼中现出怒火,“贫道看在祝五福祝宗主的面子上,本不想与你们后生小子计较,你们却得寸进尺。看来不给你们点儿教训,你们还真以为我孕仙会是好欺负的了。一尘、一瓢,你们两个对付那两个女娃子,记住不可伤她们性命,本座亲自来拿这头野牛。”声落,脑后魄光闪现,三道光柱直上半空,光柱中现出三个魄,那三个魄却生得猥亵,分别是猴、猫头鹰、黄鼠狼。 眼见无涯子居然修成了三个魄,邱新禾着实吃了一惊。洪余光死后,孕仙会避而不战,连老巢大仙观也不要了,邱新禾还以为孕仙会实力有限,会首最多也就是个两魄师,谁知竟是个三魄师。不过,等他看清了无涯子的三个魄都是什么后,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包师妹、关师妹,你看这贼道修的什么?哈哈哈……笑死人了。” 包丽丽、关莹莹也自娇笑不绝。无涯子可就气了个七窍冒烟,狂喝一声:“小子找死!”神意一动,三魄齐出,猫头鹰在上,猴与黄鼠狼在下,扑向邱新禾。 如果无涯子第三个魄是尸魄,邱新禾立马就会掩护关莹莹、包丽丽撤走,可如今只是些猴鼠之辈,他就毫不畏惧了,魄力有强弱,并不是三个魄就一定强于两个魄。邱新禾的魄是野牛魄,肉身之时,山中的虎、豹就不敢招惹它,何况猴鼠之辈。先前邱新禾凭一条野牛就与洪余光的虎豹斗成了平手,他就不信无涯子的猴鼠能强过虎豹。当然,这并不是说猴鼠就一定弱于虎豹。魄力的强弱,与肉体关系不大,往往是看年岁,年岁越长,修炼越深,魄力也就越强。说实话,无涯子的这只黄鼠狼体若小狼,看上去至少有几百岁了,还真不能因为它本体是黄鼠狼而轻视它,不过邱新禾还是不怕。年轻人嘛,不碰到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的。 无涯子的黄鼠狼魄最快,一闪到了野牛魄前面,大野牛“哞”的一声,头一低,长盘弯角刀一般扫过去。黄鼠狼灵活至极,一跳,从大野牛头顶跳过去,一下子骑在大野牛脖子上,张嘴就咬。大野牛大角回头钩挂,黄鼠狼忽又·跳,倏地伸爪,一爪抓在大野牛头上。大野牛是魄光凝成,没有血肉,不知道痛,但黄鼠狼这一爪,抓掉一大块光团,却让大野牛受了伤。大野牛就是一团魄光,抓掉一块自然就少一块,魄力自然也就要弱上一分。 邱新禾上次以一牛独斗洪余光的虎豹,偶有不慎,也会给虎豹咬上一挠上一爪什么的,却从未被咬掉、抓掉这么大一块。很明显,无涯子黄鼠狼魄的魄力要远强于洪余光虎豹魄的魄力,黄鼠狼的爪子永远没有虎豹的爪子有力,但黄鼠狼魄一爪之力却要强于虎豹魄一爪之力。邱新禾身上不痛心里痛,怒吼一声,大野牛霍地缩小一半,却更显灵活,两个长盘弯角左旋右扫,虽然扫不到黄鼠狼,黄鼠狼却再也近身不得。 无涯子的一猴、一猫头鹰直奔邱新禾本体,却被两株古松拦住。猴子上树,左折右攀,不过力道不够,能折下一些小枝丫,大枝丫却折不动,稍一不慎,还会给松枝缠住,“吱呀”乱叫。猫头鹰也差不多,爪抓嘴啄,小过大的也啄不断,只能啄断一些小枝丫。但并不是小就不在乎,损耗的也是邱新禾的魄力,积少成多,也是个麻烦。最承要的是,它们在一点一点地损耗古松,松杖的缠绕抽打却并不能给它们以实质性的损害,草头魄不如兽头魄,最恼火的就在这里。邱新禾古松魄的魄力其实远强于无涯子的猴魄与猫头鹰魄,但却只是防御强,攻击力实在太差。若对手是个大家伙,它还可以左抽右扫,但碰上猴和猫头鹰这种灵活至极的家伙,却真是非常麻烦。 邱新禾虽然只有两个魄,但整体魄力极强,并不输给无涯子的三个魄,然而限于魄形,却已处于下风,给无涯子压着打,只能苦苦支撑。不过他以两个魄而能撑住无涯子的三个魄,也是相当了不起了。关山越、包勇之所以放心地让他带了关莹莹、包丽丽二人出来,就是知道他魄力强悍。一般的两魄师不是他的对手,即便是三魄师,想要取他性命,也是非常不易,再有关莹莹、包丽丽两个帮手,即使碰上三魄师也不怕。 只小过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孕仙会里,不但有两个两魄师,还有一个三魄师,这也远远超出了关山越、包勇的意料。而孕仙会的实力还不止这些,无涯子的两个徒弟一尘、一瓢也都修成了一个魄:无涯子攻向邱新禾,一尘、一瓢分别扑向关莹莹和包丽丽。一尘的魄是一只狗,汪汪地叫个不停,关莹莹撤出十六朵芙蓉花,八朵护体八朵打狗。从来只有打狗棒,没听说过打狗花,八朵花变幻来去,打在狗身上,基本不起作用。那狗左一嘴右一嘴地咬花,花一咬就灭,散作魄光,狗咬花,虽然满嘴香,却是空磨牙。那狗魄咬一会儿不咬了,也不管关莹莹的花,直奔关莹莹本体。关莹莹一看不对,神意一动,十六朵花变成八朵,四朵护体四朵打狗。聚则力强,四朵花同时打下,正打在狗腰上。若真是一只狗,这一下必定打折狗腰,一尘的魄虽是狗魄,却也给打趴在地。狗魄一个翻滚爬起来,终于学了个乖,知道花原来也是可以打狗的,没办法,花来它还得咬。花打在狗魄身上,它本体虽然不痛,但损耗的却是魄力,不防是不行的,一时间也就无暇攻击关莹莹本体了。 一瓢的魄是一头驴子。莫小看驴子,驴子也能咬,它还有一样本事,蹄子很厉害,后蹄能踢,前蹄连踩,蹦出来就是满场欢跳。包丽丽放出八条蛇藤草,四条护体,四条迎上驴子,对驴四面八方缠上去。驴子当然不干了,又踢又咬又蹦又跳,包丽丽的蛇藤草居然缠不住它,给驴子越迫越近。她学关莹莹那样,将蛇藤草化八为四,还是不行。她的魄力与一瓢大体相当,或许还略强一点,可蛇藤草这个魄吃了亏啊,一根草绳要缠住一头倔驴子,你想会容易吗? 邱新禾虽然自己也在苦撑,眼角余光却仍关照着关莹莹、包丽丽两个。眼见包丽丽撑不住,他急了,叫道:“包师妹!往我身边靠。”他的古松魄魄力强大,一猴、一猫头鹰,即使再加上一头驴,短时间内也休想近身,他已看出情势不对,想要撤了,扭头又对关莹莹道:“关师妹,你也靠过来。”三人靠拢,他两个魄掩护,包丽丽、关莹莹掉头杀出,冲出去不成问题。 关莹莹依言往邱新禾身边靠,她虽骄傲,却并不任性。当然了,也因为是邱新禾,若是包丽丽,她是死也不会靠过去的。 包丽丽却故作不明白:“靠你那边去做什么啊?”邱新禾急了:“你只怕挡不住他的驴魄,靠过来,我助你一臂之力。” 包丽丽嫣然一笑:“不需要,我自有帮手。” “你有帮手?”邱新禾大是惊讶,便是关莹莹也一脸惊讶地看过来。包丽丽越发得意,扬声叫道:“玉郎君!请现身助小妹一臂之力。” 陈七星当然就藏在观外,闻声也不迟疑,身借魄起,一纵就上了屋顶,抱拳道:“玉郎君在此,请小姐吩咐。”态度极为恭敬。他想过了,包丽丽最大的目的,应该就是想出出风头,压一压关莹莹的气势,还能要什么?难道要他去杀人打抢?用不着吧。她又不缺钱,要的就是个面子。好吧,那就满足她这个心理。越对她恭敬,越对她唯命是从,她的自尊心也就越能得到满足。她还会说出去吗?不可能。 陈七星扮成的玉郎君突然现身,无论是邱新禾还是关莹莹都是又惊又喜,可看到玉郎君这个样子,两个人又顿时满脸惊讶。这是属下对上司或仆人对主人才有的姿态啊,玉郎君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陈七星这个态度,包丽丽果然就非常满意,得意洋洋地斜瞟了一眼关莹莹,道:“邱师兄,你说是先拿了无涯子老贼呢,还是先剪除他的羽翼?” 好嘛,她还要装腔作势拿捏一番,邱新禾可就有些儿傻眼了,关莹莹更是看不惯她这种小人得志的样子,而且她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玉郎君凭什么突然要听包丽丽的话了啊?关莹莹也没多想,张口叫道:“玉郎君,快下来帮忙啊。这老贼道就是孕仙会的会首,你上次不是说要找他的吗?” 陈七星心下暗暗摇头:“傻丫头,得意惯了,也不看看现在刮的什么风。不过也好,包丽丽虚荣心满足了,该就能放手了。”他既不看关莹莹,也不应声,更不动,只是一脸恭敬地看着包丽丽。 “这么乖。”包丽丽几乎得意得要仰天大笑起来了,却故作不耐烦的样子,娇嗲嗲地顿足道,“啊呀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嘛。” 邱新禾差点儿牙都要酸掉了,却是无法拒绝,冲陈七星道:“玉郎君,那就请你帮手拿了这老贼道。” 陈七星还是不动,只是看着包丽丽。包丽丽冲他抛个媚眼,算是奖励,点点头,道:“玉郎君,给我拿了无涯子老贼道。” “遵命。”陈七星一抱拳,也不必从屋顶跳下来,身后魄光射出,一个桃花圈罩向无涯子。虽然要拍包丽丽马屁,但有邱新禾、关莹莹在,他也不能用幻日血斧。而且他一眼看出,无涯子除了黄鼠狼魄外,另两个魄的魄力都不强,而且那个黄鼠狼魄也不见得能强过江进的野猪魄。虽然他的桃花圈只能发出血环七成的功力,但无涯子若给桃花圈圈住,照样被圈死。 陈七星一现身,无涯子便收回了猴魄。陈七星桃花魄往下一罩,他猴魄急迎上去,猴爪张开,用足了全力,想着一下就要将桃花圈撕开。上次洪余光、江进他们本来大占上风,却给神秘的玉郎君坏了事,这个无涯子是知道的,但他心中却不服,一个魄的魄力能强到哪里去?所以这会儿他主动迎击,存心是要一下撕碎桃花圈,给陈七星一个下马威。 猴爪堪堪挨着桃花圈,桃花圈忽地变大,顺着两只猴爪便套了进去,霎时箍在猴魄腰上,接着猛地一收,可怜猴魄区区魄力,如何架得住血环一箍,霎时被箍成两截。若无涯子自己神意催动,猴魄一变两截甚至一猴变两猴都是可以的,但给强行箍成两截却是另外一回事了。自己分是变,别人箍就是断了,一个魄断作两截,哪里还能成魄?霎时飞散。 这一下实在太快,哪里是斗魄,简直就是盘子里夹豆芽菜嘛!无涯子一时间竟是呆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陈七星桃花圈再往下罩,他才猛然一声鬼叫:“进洞!”他声未落人已起,两个魄同时收回,身随魄走,一闪便进了大殿。一尘一瓢自也不甘落后,至于其他贼道更不用说,纷纷鼠窜而去。 陈七星这桃花圈的实力,不只是惊呆了无涯子,也惊住了邱新禾、关莹莹。上次对付江进,陈七星的桃花圈好像还没这么强啊?难道是隐藏了实力?可也不对啊,一个魄哪有这么强的魄力?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唯一心知肚明的只有包丽丽,什么桃花圈?根本就是血环。幻日血斧当年凶绝天下,七宗九流,天下魄术,谁能当其一击?区区三魄师,一个不入流的猴魄又算得什么? 看着邱新禾、关莹莹有些呆傻的样子,包丽丽心中得意,却俏脸微板,道:“玉郎君,这无涯子贼道就交给你了,可不能让他跑了啊。” “包小姐放心,交给我,老贼道绝对跑不了。”陈七星抱拳恭应。 与陈七星桃花魄威力的变化相比,他前后态度的变化更让关莹莹惊讶,她忍不住瞟一眼陈七星,道:“玉郎君,你什么时候成了包师姐的家奴了啊?” “关师妹,瞧你这话说的。”包丽丽一脸的笑,“什么叫家奴,也就是来给我帮个忙吧,玉郎君你说是不是?” “唯小姐之命是从。”陈七星拱手,态度大为讨人喜欢。这些是他从小作熟了的姿态,看上去非常自然,全无半分不情愿或憋屈的表情流露出来。包丽丽既得意又有些吃惊:“这人能屈能伸,能修成幻日血斧,果然是绝顶聪明,我倒是不可轻视了他。” 她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得意大笑:“好了,你再这般下去,我关师妹可就要吃醋了。是不是啊关师妹?” 关莹莹“哼”了一声:“吃奴才的醋,没那闲儿。” “是吗?”包丽丽大笑,这么多年来,她算是第一次彻底压倒了关莹莹,那份畅快,真是无法形容。她斜眼瞟着陈七星,想:“看他的宝贝师姐憋屈吃醋,他不知是个什么感受。”但她在陈七星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倒有些没趣了,道:“玉郎君,你在前,大家追进去。” “是。”陈七星抱拳应了一声,当先追进,包丽丽随后,关莹莹第三,邱新禾落在最后面。说来说去,最失落的不是关莹莹,其实是邱新禾。本来他是主角,突然之间却成了龙套,这落差实在太大了点儿。他却仍然没想清楚:“奇了怪了,一个魄,魄力怎么会那么强?而包师妹又是什么时候收服的玉郎君呢?”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包师妹勾搭上了玉郎君?啊呀,这个骚货。” 殿后一个洞口,便是仙人洞了。进洞左右两条路,陈七星毫不犹豫往右走,他魄中有狼鼻,绝不会跟错。 洞子是天然生成,不是人工开凿的,时高时低,时宽时窄,左绕右拐的,偶尔还连着两个小洞子,有些路段有天窗,有天光射进来,有些地段却是漆黑一片。不过陈七星等人都是修成了魄的,黑暗对视线没有多少影响,实在逼急了,不用眼睛,把魄放出来,凭着魄的感觉前进也是完全可以的。 洞子极长,走了差不多一两里,众人眼前忽地一阔,现出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呈圆形,有近百丈方圆,头顶有天窗,光线可以照进来,因此洞子里十分明亮。洞子中间有一条河,将洞子隔成南北两半,河上有一座大拱桥,飞架南北。北面建有一个神殿,无涯子站在殿前,他身后站着十名女子,全都是穿着白衣的大肚子,个个神情怪异。东西两侧,还有两个亭子,修在水中,有小拱桥与大拱桥相连,就像大桥伸出的两只翅膀。一尘、一瓢各站一边,身后也是四名白衣女子,也都是大肚子,怪异的神情则与无涯子身后的女子一样。情形怪异,陈七星几个在南岸停了下来,包丽丽皱起眉头:“这贼道搞什么鬼?” 陈七星道:“无涯子好像是在等我们追来。他敢等,必有所恃。” 包丽丽斜眼看着他:“你怕吗?” 陈七星一抱拳:“但唯小姐所命。” “那就冲过去。”包丽丽手一挥。陈七星的谨慎出自他的本性,包丽丽的嚣张却来自对幻日血帝传人的绝对信任。不过她还没有嚣张到昏了头,转头对邱新禾道:“邱师兄,你留在这边,提防贼道留有伏兵断桥截我们后路。” 邱新禾不高兴,但包丽丽的话得听,闷声闷气应了一声:“放心,谁敢断老子的路,老子撕碎他喂鱼。”他说着,眼光斜瞟向陈七星,可惜陈七星根本不看他。.陈七星一直在琢磨,无涯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那几个大肚子的白衣女子是做什么的?都是魄术高手?那也不要摆阵了,一拥而上就是。难道不会魄术?不会魄术来再多又有什么用?何况还都是怀了孕的大肚子。怪异啊!若依他的本性,摸不透,那就先不过去,脾气来了索性在这边坐上一个时辰再说,倒着你过不过来,看谁耗得过谁。但这会儿包丽丽当家,她一催,陈七星没办法了,当先过桥,随后是包丽丽,再后面是关莹莹和荷叶。 走到一半,包丽丽忽生主意,道:“我们不必全过去,可分头破敌。玉郎君,你对付无涯子。关师妹,我们两个一左一右,去拿了那两个小贼道,你有胆子没有?”关莹莹“哼”了一声,根本不应她,身一纵,便向左面的一尘扑去,荷叶自然跟上。 包丽丽心中偷笑,她为什么中途变计呢,因为她想到个好玩的主意。无涯子既然摆下这阵势,必有所恃,如果都跟在陈七星后面,以幻日血斧之能,无论无涯子的陷阱有多深,估计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但分开就不同了,她和关莹莹对付一尘、一瓢,本来就不占上风,若再有古怪,十有八九要输,到时两人同时遇险,她可命令陈七星过来帮忙。关莹莹那面呢?嘿嘿,只怕就要吃些苦头了。能看着关莹莹吃苦头,世上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吗? 第十四章 活死人魄 陈七星暗暗叫苦,却是不敢出声阻止,只有暗下决心,一个照面就要收拾了无涯子老道,再去帮包丽丽和关莹莹。即使一尘、一瓢有古怪陷阱,关莹莹两人多少还能撑一下,应该来得及。 陈七星身法加快,往前疾扑,魄在身前,先一步射了出去。无涯子还有两个魄,他三环微凝,两环套魄,一环圈无涯子。他不好用血斧,但仅凭血环的箍力,箍死无涯子也是轻而易举。 他盘算得好,但无涯子既然布下阵势,自然早有算计。陈七星魄光一现,无涯子便疾往后退,脑后魄光一现,随又一分为十,十缕魄光分射十名白衣女子。十名白衣女子被魄光一照,齐声长啸,两人一队,十指戟张,迎着陈七星就扑了上来。 最怪异的是,这些女子的肚子突地鼓大,本来就是大肚子,这时更大了一倍,而且一跳一跳地往前蹿。给人的感觉,似乎不是那些女子自己在走,而是她们的大肚子带着她们在走,极为诡异。 这些女子的手也十分怪异,先前藏在袖子里看不见,这时双手戟张,陈七星看得十分清楚。那些手不像人手,倒似鬼爪,枯干黑瘦,几乎已不见皮肉,而且比一般的人手要长得多,至少有两个那么长,指甲更长,蓝幽幽地发着光,明显有毒。 陈七星的魄在前面,他不想一下箍死这些女子,何况还是大肚子的女子。他将桃花圈一分为二,击向最前面的两个女子的头顶,打算砸晕了事。桃花圈砸下去,两个女子同时伸手抓,陈七星看那鬼爪讨厌,中途加了两分力,想要把鬼爪打折.只见爪、圈相交,“砰”的一声,两个桃花圈同时弹了起来,两个女子却只是退了一步。 “咦,有这等怪事?”陈七星甚是惊异。他这一圈砸下去,大水牛也撑不住呢,何况是两个大肚子的女子,她们哪里来的这般力气?想到这里,他再加两分力,又双圈砸下。 如果说桃花圈最多能发出血环七成的力道,陈七星这两圈则已用上了桃花圈七成的力道。他必须尽快解决无涯子,才好给包丽丽、关莹莹帮手,也就顾不得大肚子不大肚子了。 “砰”的一声,圈爪相交,两名女子被桃花圈巨大的力道震得倒飞回去,把身后的两名女子也撞得东倒西歪,自己更跌翻在地。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她们在地上一个翻转,竟又爬起,再次鬼啸着猛冲过来,双爪戟张,竟是一点儿事也没有。这怎么可能?即便是钢浇铁铸的也该打弯了啊?这下陈七星可真是有些惊讶了。疑惑中,他脑子里突地想到一物,忍不住惊叫出声:“活死人魄!” 黑暗魄师以孕魄之术给女子种魄,三朝期满,并不摄魄采食,而是将魄留在那女子体内,另以邪术操控锻炼,魄越长越大,吸食的精血也越来越多,最终会把孕育它的女子的精血彻底吸干。精血没有了,孕魄的女子也就死了,但魄仍存活着。为了使魄有存身之处,黑暗魄师便会另用邪术,保持孕魄女子的肉身不腐。孕魄女子的肉身不腐,魄就有了存身之地,也就可以起作用了,这便成了活死人魄。 一般的魄,都是以精气支撑,发出体外伤敌;活死人魄却是反过来,魄在体内,支撑着曾经孕魄的死尸进行各种动作,形如僵尸。但活死人魄与僵尸又不同,僵尸是本体魂魄不灭,活死人魄是孕育的魄活了,比僵尸更诡异,也更厉害。 究竟厉害在哪里呢?第一,这个魄是外孕的。外借的魄,一般都是兽头魄,本来就比人魄要强大,魄力强,支撑着的本体自然也就强大。第二,黑暗魄师要想保持尸身不腐,得把尸体用秘药泡炼。用秘药泡炼出来的尸体,皮若甲,骨若钢,极为坚韧,普通刀剑砍上去,便如砍在老牛皮上,印子都难留下一条。而且这些药一般都有毒,积存在活死人魄的爪上,只要略微被它的爪子擦破一点儿皮,毒便入骨,几乎无药可治。 身体刀剑难伤,指甲积存剧毒,内里有邪魄支撑,活死人魄之强,又岂是一般僵尸可比?陈七星是怎么识得活死人魄的呢?不是来自云素娘的医书,而是来自幻日血帝残存的记忆碎片。幻日血帝当年就有一支活死人魄侍卫,共有九名活死人魄,被称为九大死卫。这九名活死人魄体内都藏有魄力极强的兽头魄,躯体则用秘药泡炼了千日以上,体若精钢,力大无穷,刀剑难伤,真正就是活着的死人。别说普通人,一般的两魄师、三魄师,根本就拿它们没办法,即使是四魄师、五魄师,想要以器物魄伤它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这九名活死人魄是九魄一起的,不可能分开,因为活死人魄只有在百丈之内才可以操控,一旦分开,幻日血帝就操控不了了。你想想,九魄一起,是怎样一种情景,便是六魄圣尊也要头痛。在幻日血帝的记忆里,九大死卫不是给打死的,而是因为幻日血帝中计,九大死卫陷入绝地,给敌人堆上柴草油料活活烧化的。正因为失了九大死卫,幻日血帝才最终落败负伤。若九大死卫仍在,七宗九流中的高手想要伤幻日血帝,不能说完全做不到,但却非常难。 无涯子居然会炼活死人魄,这让陈七星大为吃惊。不过幻日血帝的活死人魄是以男子炼成,男身而孕,其行逆天,最终炼出的活死人魄也才具有逆天的威力。无涯子只能以女子孕魄修炼,显然未得真传,但即便如此,以女子炼成的活死人魄也绝非等闲。陈七星一明白是活死人魄,立刻便叫了起来:“包小姐、关小姐,快往后退!这是活死人魄.非人力可以抵挡。” 人力还是可以抵挡的,只不过以包丽丽、关莹莹区区一个草头魄对付四名活死人魄,无异于痴人说梦。万一她们给活死人魄指甲挨着一点,可就大大不妙了。 陈七星说着,同时两个桃花圈射出,套中两具活死人魄,不是套脖子,而是套肚子。支撑活死人魄的是它们体内的魄,它们身体刀剑难伤,体内的魄却也只是个魄而已。幻日血帝炼出的活死人魄,男身成孕,魄藏于脏腑,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无涯子学艺不到家,用女身来炼活死人魄,还每人一个大肚子,魄明明白白就在肚子里,目标明显。以血环的箍力,陈七星不信就箍不死两个桃花圈霍地收紧,两具活死人魄顿时厉叫出声,口中污血随着叫声喷出丈许来高,腥臭熏人。陈七星只是略略闻着点腥风,便觉头脑发晕,他慌忙将魄力散布全身,同时闭住呼吸。 先前桃花圈砸活死人魄,活死人魄砸倒又爬起来,而且越砸它还越凶。这会儿两圈一箍,两具活死人魄抱着肚子跌翻在地,滚了两滚便再也不动了。魄散了,没有魄支撑操控,躯体别说只是炼出来的,便真是精钢浇铸的也是白搭。 听陈七星叫出活死人魄,无涯子已是惊讶非常,更想不到的是,陈七星的桃花圈威力如此之强,刀剑难伤的活死人魄竟然被他一箍就灭。无涯子一时间惊怒交集,这可是他梦想中要称霸江湖的利器啊。虽然他知道自己学艺不到家,与传说中幻日血帝的活死人魄相比,他的女子活死人魄差得很远,可也不至于如此差劲啊?因为他试过,他自己就对付不了。怎么陈七星对付起来就如此轻松?陈七星还只是一个魄啊。难道真是没天理了,一个魄可以上撑天下撑地了?那别人还玩什么啊? 他不知道,陈七星虽只一个魄,却是天下至凶的孤绝之魄,而他看到的桃花圈,其实是千年前打遍天下的幻日血斧中的血环。幻日血帝正是活死人魄的主人,这种不成气候的活死人魄,如何受得了血环一箍? “我跟你拼了!”无涯子不甘心啊,不但催动余下的八具活死人魄狂攻上去,自己的猫头鹰魄和黄鼠狼魄也放了出来。 陈七星当然不会客气,他急啊!他试出血环可以箍灭活死人魄,立即三环齐出,立时又箍灭三具活死人魄。他正要把剩下的五具活死人魄也依次箍灭的时候,两边同时传来尖叫。 一边包丽丽叫:“玉郎君,快来救命!”包丽丽其实还没和活死人魄对上,她尖叫,只是因为看见了活死人魄的鬼爪,有些怕。而且她本来就是要演一场戏的,所以她这叫声里,有三分怕,其余七分纯粹是做戏。关莹莹那边却不同,关莹莹没叫,是荷叶在叫:“鬼,鬼!” 关莹莹已经对上了活死人魄,八朵花打出去,一点儿作用不起,活死人魄的身子连摇都不摇一下,反屈着鬼爪扑上来,荷叶就吓得尖叫了。关莹莹的芙蓉花魄绝对拦不住活死人魄,万一被活死人魄的鬼爪在哪里碰一下,那就悔之莫及了。所以虽然听到了包丽丽的叫声,陈七星却几乎没有迟疑,身子一扭就向关莹莹那面扑去。 包丽丽原本是等着看戏的,结果先前恭顺无比的陈七星突然翻脸,竟然不听她的召唤跑关莹莹那边去了。这就好比三九寒天洗冷水澡,一盆水浇下来,那个凉啊。 包丽丽气得全身发抖,脸都绿了,张口便要叫出陈七星的名字,吓唬一下他再说。但她嘴张开,却变成了尖叫,原来连接大桥的小桥突然从中断开,她脚下的平台也开始动起来。原来小桥连接的不是固定的亭子,而是一艘楼船。 不但包丽丽这面的亭子是楼船,关莹莹那面的也是。陈七星身到中途,小桥突然一下就断裂了,楼船开始移动,越漂越远。关莹莹、荷叶主仆陷身船上,来不及跳过来。 如果换成一般的武士,除了跳水游过去,再无办法,不过魄师就不同了。陈七星将桃花圈往水面上一栽,化成一朵大桃花,以魄带形,带着自己的身子往前急飘,眨眼便过了水面,跳到了楼船上。 其实关莹莹也可以过来,她的芙蓉花魄虽然魄力不是很强,托起她的身子还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只她过来不行啊,还有一个荷叶呢,所以她只能竭力抵挡。她将十六朵花化为八朵,又化为四朵,最后化为两朵,却仍然挡不住四具活死人魄。荷叶急得要拼命:“小姐!你快走,我挡住她们。”荷叶绕过关莹莹,从侧面袭击活死人魄,一剑劈过去,那具活死人魄抬手一挡。荷叶虽未成魄,也有点儿魄术的底子,发劲时脑后也能微现魄光的,这一剑的力道比寻常男子还要强得多,可劈在那具活死人魄手臂上,只是微微砍进去两分不到,渗出几丝黑血,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事,而荷叶的手臂却被震麻了。那具活死人魄反手一扫,荷叶连忙挥剑一格,一股大力涌来,她的手本来就麻了的,哪里还撑得住,长剑一下给打飞了出去。 “荷叶小心!”关莹莹尖叫,可却腾不出手来帮荷叶。她眼见一具活死人魄扑向荷叶,而荷叶正站在船边上,连退路都没有,一时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就在这时,她眼前桃花一现,却是陈七星到了。 陈七星一出手就是三个桃花圈,同时箍住三具活死人魄。因为活死人魄靠得近,箍住了他还不敢发力,一发力活死人魄就会喷血,那血可有剧毒,沾到关莹莹、荷叶两人身上可是大麻烦。他一运魄力,三个桃花圈带着三具活死人魄远远飞出,等到离船三四丈时,他才猛然发力箍紧。因为用力太猛,活死人魄的肚子骤然爆裂,发出三声脆响,污血飞溅,肚肠齐出。那情形看不得,可关莹莹、荷叶偏生还眼睁睁看着,顿时“哇”的一声,齐齐伏在船边呕吐起来。 楼船上共有四具活死人魄,陈七星箍死三具,还有一具。那一具活死人魄眼见有机可乘,双爪一张,扑向关莹莹和荷叶。 陈七星当然不会让活死人魄挨着关莹莹衣角,桃花圈一闪即至,套着活死人魄就甩了起来。同时,陈七星放出另一个桃花圈,套向远远躲着的一尘。一尘大惊之下居然还想垂死挣扎,把狗魄放了出来。他知道陈七星的桃花圈厉害,自己的狗魄不是对手,因此狗魄一出来就乱蹦乱跳,左钻右蹿的,那叫一个灵活。他本来想着,这样就能躲开桃花圈,却不想桃花圈红光一闪,霍地变大,猛地箍住狗魄。 陈七星一圈箍住狗魄,却还不肯放过一尘,放出另一个桃花圈箍住一尘脖子。桃花圈如一根无形的绳子,紧紧地箍着一尘的脖子,他的手能感觉到那股有如实质的魄光,却是扳不开扯不断。 陈七星三圈一甩,将活死人魄、狗魄、一尘,全甩到了河中间,猛然发力,又是“啪”的一声炸响加两声轻响。炸响的是活死人魄的肚子,轻响的是被箍散的狗魄魄光和一尘的脖子。要命的是,关莹莹和荷叶听得炸响,又扭头去看,好嘛,继续吐吧。陈七星看了哭笑不得,看着她们吐,他自己也感觉到胃里有些翻腾,忙运魄力压住。 楼船一直在顺水漂流,而且越漂越快。估计水底有暗流,先前船被机关固定,机关一开,暗流带动船体,自是越漂越快。楼船转了个弯,看不见包丽丽那面了,不过最后一眼,陈七星瞟见邱新禾借魄往包丽丽那面纵去。几次试下来,陈七星已摸到了这些活死人魄的根底,无涯子身边的十具活死人魄的魄力最强,一尘这面四具要差一些。一瓢的魄力和一尘差不多,那么一瓢那面的活死人魄的魄力也不会太强。而邱新禾的野牛魄相当强悍,虽然说让他灭掉四具活死人魄可能有些困难,但把包丽丽救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如果没有邱新禾,陈七星借魄渡水,还得去救包丽丽,邱新禾去了,他也就不用去了。陈七星先前没怎么想,事一过,倒是心慌起来:“包师姐可不是个肯饶人的主,这事麻烦。” 他想着心事,关莹莹却呕得好些了,斜眼看着陈七星,道:“喂,你怎么不先去救我包师姐?我好像听到她在叫你啊,先前你不是对她唯命是从吗?” 好家伙,她还算起先前的旧账来了。陈七星哭笑不得,不过他了解关莹莹,她不是娇纵不讲理的人,只是给包丽丽先前小人得志的态度气着了。他微微一笑,道:“她有邱师兄,没事。”他是了解关莹莹的,关莹莹虽然骄傲甚至带点儿娇纵,心地其实颇为善良。她虽然和包丽丽怄气,却也并不盼着包丽丽遭灾受难。当然,如果包丽丽小小地栽个跟头,她还是很乐意看戏的,生生死死就不必了。眼见活死人魄如此诡异厉害,她这么说,其实还有几分担心包丽丽的意思在里面。换了那些脑筋粗的,可能听不出来,但陈七星能听出来。 果然,关莹莹接口道:“那些女子如此诡异,也不知邱师兄能不能对付得了?”四面看了看,道,“不知这船要往哪里漂?”这时楼船已进入一条阴河,光线幽暗下来,洞壁犬牙交错,幽暗的水光反照,幻现出各种怪异的形状。荷叶胆子有些小,与关莹莹靠在了一起。其实关莹莹的胆子也不大,对着人时,她天不怕地不怕,而黑黝黝的阴洞却能让她尖叫起来。这是女孩子的天性,无可非议。 陈七星道:“不知道,不过无涯子既然在这河里造了船,白然就有它的作用,估计是漂向他的另一个巢穴吧。”恶人的巢穴倒是不可怕,女孩子最怕的就是不可知的环境。听陈七星这么一说,关莹莹的胆气顿时就壮了,道:“除恶务尽,我们把老贼道的所有巢穴全都挑了。” 看她气宇轩昂的样子,陈七星心底苦笑:“这大小姐,唉!” 今天如果没有他,关莹莹几个全都要糟。即便无涯子顾忌松涛宗的势力,关莹莹几个也要吃点儿苦头。而万一无涯子色胆包天的话,关莹莹几个如此姿色,下场只怕更为凄惨。 关山越、包勇让邱新禾带关莹莹、包丽丽出来,事先完全没有想到小小孕仙会有如此实力是一个原因,而松涛宗独霸一方久了,自高自大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回去后要跟师父说一声,莹莹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这么在江湖上乱闯,哪怕在松涛宗的势力范围内也不行。”陈七星心中暗想。 他不答话,关莹莹却又不高兴了:“怎么了,真的要我包师姐的话你才听?要不你赶快去禀报一下我包师姐,让她给你支令箭?” 这丫头,陈七星苦笑,一抱拳:“唯小姐之命是从。” 他这腔板先前在包丽丽面前用过,关莹莹可不乐意听,“哼”了一声:“我可不敢给你下令。”这性子,不好说话,陈七星只有苦笑。他眼角余光却瞟到荷叶轻轻地拉了一下关莹莹的袖子。这意思他明白,是在提醒关莹莹,这种情形下,可不能得罪他。 “这丫头平时凶,倒比莹莹有眼色。”陈七星暗暗点头,瞟一眼关莹莹,看她得到荷叶提醒后是不是也会怕,或者至少收敛点儿。结果他俩眼光一对,关莹莹居然一眼瞪了过来。好家伙,陈七星慌忙错开眼光,暗道:“你厉害,惹不起。” 关莹莹平日很聪明,这会儿为什么这么娇纵?要去问关莹莹,她自己估计也说不清。因为她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跟这个所谓的玉郎君在一起,就好像平日跟陈七星在一起一样,特别的放松,一点儿压力也没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她明明从头到尾都没把玉郎君看作是陈七星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这可能就是女人神秘的直觉吧。她的眼睛没有认出陈七星,她的直觉却感觉得到。在陈七星面前,她从来都是这么放肆的,想收都收不住。 楼船在河中漂了五六里,前面突然传来声响,似乎有人在厮杀打斗,魄劲撕裂空气的声音非常强劲。陈七星心中一凝:“这魄劲像野牛顶架一样。难道是邱师兄的野牛魄?可他们怎么到了前面呢?” 不多会儿,关莹莹也听到了声响,叫道:“前面有人。啊呀,不会是邱师兄他们在被贼道追杀吧?” 关莹莹的修为,也可借魄渡水,当然时间不能过长,因为身子在水里完全借不到力,全靠魄托举,魄力消耗相当大,不过里余水面还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还有个荷叶。荷叶可没本事借魄渡水,她还没成魄呢,而关莹莹的魄力也带不了人。陈七星倒是可以带人,以幻日血斧之能,就算是带上关莹莹、荷叶两个,跑个三五里水面也是不成问题的,带荷叶一个更不在话下。可荷叶是女孩子,怎么带?他们只好看着前方,任船自漂。只听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前面拐了个弯,现出一个洞口,果然是邱新禾和包丽丽。两人已被逼到水边,对手是无涯子和一瓢。不过动手的不是两人,而是几具活死人魄。 邱新禾以一株古松魄护住自己和包丽丽,另一株古松魄横在前面,野牛魄又在古松魄前面。两人已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邱新禾的野牛魄发了蛮,一对巨大的弯角左冲右顶,怒吼如雷。包丽丽则放出四条蛇藤草魄,专在下面缠活死人魄的脚,虽无大用,也多少有点儿效果。那些活死人魄被蛇藤草缠着,稍一闪躲不及,便会被野牛魄顶飞。邱新禾的野牛魄确实有几分蛮力,即便是活死人魄,也有几分吃不消。活死人魄的特性,一是力大,二是有毒,三是刀剑难伤。但它力大大不过邱新禾的野牛,野牛还不是肉身,只是魄光凝成,毒对它没用,至于刀剑难伤,野牛倒是没刀剑,可那一对角顶上来,比普通刀剑还要厉害得多。有一具活死人魄的脚居然被它顶断了,还有断了手的。要知陈七星先前一桃花圈都没打断活死人魄的手,可见大野牛这一顶之力有多大。 只不过邱新禾也是在苦撑了,野牛魄虽强悍,一路被追杀过来,魄力消耗得相当严重,如果陈七星几个不来,估计最多半个时辰,邱新禾就会支撑不住。当然,要是逼急了,邱新禾、包丽丽可以跳水,借魄渡水逃命,可这阴森森的洞里,天知道河水通向哪里!借魄是可以渡水的,可魄在水中托起自己身子时.也就再没有对敌之力了。邱新禾有两个魄还好一点,包丽丽只有一个魄,下了水她就真的只有挨打的份儿了。万一水中有敌人怎么办?万一这河太长,数十里上不了岸呢?她的魄力可托着她飘不了多远,所以她不敢跳。她不敢跳,邱新禾自然不可能丢下她,也就只有苦撑了。虽然他们知道这么撑下去不是办法,但撑多久算多久吧。 “是邱师兄、包师姐!”关莹莹先叫了起来。 “你别动,交给我。”看她跃跃欲试,陈七星急忙出声喝止,大喝一声,“包小姐莫慌,我来了!” 这时还隔着数十丈距离,他魄在水面上一栽,仿佛巨大的桃花浮在水面上,一荡一荡往前飘,速度极快,至少比船快多了,眨眼就飘了过去。他人未上岸,两个桃花圈已先一步飞了出去,霎时套住两个活死人魄的肚子,一拖一甩,将它们甩进河中,只听两声“啪啪”炸响,两具活死人魄的肚子爆裂,污血、污物飞溅。 包丽丽早已钗横发乱,汗湿衣背,听见陈七星的声音,当真是如闻天籁。她立刻将蛇藤草魄往后收,转头看向陈七星,或者说瞪向陈七星,不想却眼睁睁地看着两具活死人魄爆了肚子。这种情形,任何人都承受不了,包丽丽“哇”的一声,立时吐了个天昏地暗。 陈七星还就怕了她出言相责,骂几句倒无所谓,万一揭穿真相,他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包丽丽这一吐,机会正好,陈七星霍地从她身边越过,还不忘拍句马屁:“包小姐,我替你出气!不过你不要看,这些怪物太难看了。” 他说着,三个桃花圈飞出,又箍住三具活死人魄,依样甩进河中再用力。这次又巧了点儿,是甩进水里才用的力,水底爆肚,污血、污物翻上来,也难看,但好歹比空中爆裂要强些。 陈七星的桃花圈忽来忽去,绝不停顿,再挥两次,九具活死人魄全被甩进河里爆了肚子。桃花圈箍活死人魄,说圈就圈,说甩就甩,说爆就爆,那份轻松啊,坛子里捉乌龟也不过如此。 邱新禾累得气喘吁吁,看到这情形,却几乎没气了。能有气吗?有气能气死啊!他两个魄差点儿把魄孙子给累死,陈七星一个魄,像坐席吃酒一样轻松,这简直没天理了嘛。 无涯子师徒也看傻了眼,无涯子还好一点儿,先前见识过,一瓢是头一次见啊,直着脖子张着嘴就愣在那里了。他这一愣坏了,师父逃命他也没注意,等到回过神来想溜时,已经晚了。陈七星那要命的桃花圈已粉艳艳地罩了过来,他还想垂死挣扎呢,把那爱蹦爱跳的野驴子给放了出来。驴子那是什么货?驴货啊!见了人蹦得欢,见了虎还能蹦吗?而陈七星这桃花圈看上去粉嫩嫩,却是比老虎还要凶上十分,驴子被桃花圈一箍,“嗷”的一声驴叫,完蛋了。而另一个桃花圈也箍住了一瓢的脖子,一瓢也一命呜呼,骑驴去了。 无涯子这时已逃得没了踪影,陈七星当然不会放过他,首恶啊。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敢停下来,包丽丽怨气未消,他停下来,万一包丽丽叫出来怎么办?从这一点来说,无涯子逃得好,逃得妙,逃得呱呱叫,待会儿要表扬他,打死之前先给块糖。 “除恶务尽,我去追无涯子,一定要杀了他。”陈七星向包丽丽一抱拳,不等包丽丽张口,便飞身追了出去。 “喂,喂!等等我们。”关莹莹急叫。陈七星哪里理她,追出一段,洞子七弯八拐,又有几个岔洞。关莹莹可没陈七星的狼鼻子,没法追了。而且包丽丽、邱新禾也没跟上来,两人实在太累了,张着嘴在那儿喘气呢,哪还有力气追人?关莹莹没办法,跺跺脚,只好回头。她奇怪地看着邱新禾、包丽丽道:“邱师兄、包师姐,你们两个怎么到了这里,还跑我们前头来了啊?怪事!” “我们穿山过来的。”邱新禾大大地喘了口气,气息慢慢均匀,解释道,“我跟包师妹上岸,没法子过桥回头,就从侧面的洞里穿了过来。无涯子带着那些大肚子女怪一路追杀,边打边走,就到了这里。说来真要谢谢你们,你们再不来,我可真撑不住了。” “别谢我,”关莹莹摇手,“要谢就谢玉郎君,我也是他救的。” 邱新禾道:“那玉郎君到底是什么人?他那个魄,威力如此之大,简直不可思议,难道他是找到了几千上万年的古桃树借魄修炼的?否则魄力怎么可能有那么强?不过那也不对啊?真要是几千上万年的古桃树魄,必已成精,即便未成精,一个魄也摄采不到啊?真是怪事。”树木寿年长,上千年甚至几千年树龄的,虽然难碰到,却不是没有。但年岁越久,魄力也就越深,到一定程度,灵魄就可凝而成形,成精成魅。不要说草头魄不咬人,成了精、魅便会咬人了,至少咬魄。即便未成精、魅,不咬人,魄力深了它也会逃啊,顺根而走,深入地底,再或者借其他树根而遁,你到哪里去找?真把草头魄当树上的果子,想怎么摘就怎么摘,那是不可能的。真要是那样,也就不用苦煎苦熬地一个一个魄往上修了,只要运气好,找到或碰上一株几千年上万年的古树灵魄,得一个魄就可以横行天下了,哪有这样的事?草头魄只能作为初级的第一个魄,是有道理的,以一个魄的魄力,再强也不可能逆天。但陈七星这一个魄却实在有些逆天了。 邱新禾想啊想,差点儿就要拿脑袋去撞洞壁了,却还是想不通。关莹莹当然也想不通,倒是荷叶插了一句:“他不会是妖怪吧?” “胡扯什么?”关莹莹瞪她一眼,“草木即便成了精,能离开本体游荡,也还只是个灵魄,只是个虚影,怎么可能有肉身?” “也许他格外精怪些呢?”荷叶不服气。 “扑哧”一声,却是包丽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笑,几个人的眼光一齐看过去。邱新禾道:“对了,包师妹,他好像格外听你的话,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很了解他,知道他的根底?” “他的根底啊?”包丽丽眼珠子一转,眼见关莹莹几个都是眼巴巴的,她心下得意,偏却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说不知道,但那个神情,明明就是知道,只是不肯说罢了。 关莹莹最看不得她这个样子,下巴一抬,“哼”了一声:“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转眼看邱新禾,“邱师兄,歇好了没有?我们是不是追下去?” “我差不多了。”邱新禾看向包丽丽,“包师妹,你呢?撑得住我们就追下去。” 包丽丽却摇摇头:“追什么追,有他一个就够了。我要他斩了无涯子,他就一定会斩了无涯子来交差,我们等着就好了。” 这话说的,关莹莹越发看不惯了,索性转过身子,道:“那我们就出去,这里有股怪味儿,闻着让人作呕。”她越不开心,包丽丽自然就越开心,心下暗乐:“气死你!” 不过出去等的提议包丽丽倒也赞成,活死人魄给箍死后,确实是有股极大的怪味,不想还好,一提起来,她又想吐了。 不说他们几个一路出洞,且说陈七星,循着无涯子的气味一路追下去。洞里岔道虽多,对他却完全没有影响,他这还真是独门本事。其他人,像一尘,虽也修成了狗魄,却没有狗鼻子追踪循踪的本事,这是为什么呢?很简单,其他人都是借魄修炼,狗也好狼也好,就借那个形,凝而成魄。当然也可以借那个形的一些特性,例如狗会咬驴会踢牛会顶,但只能借个大概,很多本性中的东西是不能借的,因为是以人魄为主啊。如果是以借的魄为主,那就不是人魄了,反客为主,人反而成了奴隶,修个狗魄就爱母狗,修个狼魄就成色狼,那还了得?借其形,用其力,弃其心,借魄修炼就是这么个意思。但陈七星不同,他不是借魄,而是用自己至凶的孤绝之魄吃掉了老白毛的狼魄。借魄只是把形留下,其实还是用自己的魄去控制那个形。吃魄则是将魄彻底吃掉,全部吃进肚子里,完全消化,形是没有了,但这个灵魄中的所有东西也全给吸收了。那就不是反客为主了,而是完全占有。这个灵魄中的东西,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化掉了,类似人吃东西,公鸡提火,王八滋阴,不同的东西就能起不同的作用。 一个是提了匹马,放上鞍子扣上缰绳骑着跑,马还是马,只不过你能骑能使唤。一个是把马切碎了煮烂了吃进肚子里,马是没有了,也更不可能骑着跑了,但吃了马肉能饱肚子,能长力气,这力气就可以用来跑路。但是如果你身体不好,体有火疮,那吃了马肉,疮烂起来却能要了你的命。所以说魄作为天下第一补品,还真不是那么好吃的。说到吃魄,也就是陈七星这样的孤绝之魄能吃,别人还真吃不了。要是大家都能吃,又何必想那么多花样出来呢?什么寄魄借魄孕魄,直接吃魄就是了嘛!这就是两者之间的区别。 所以陈七星无狼形而有狼鼻,一尘有狗相而无狗性。 第十五章 尸灵子 陈七星一路循味而行,倒也不急。孕仙会已经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先后死了洪余光、江进两个两魄师,一尘、一瓢两个一魄师,最出人意料的秘密武器活死人魄也尽数被他箍死了。小小孕仙会,有如此实力,已是完全出人意料了,难道还有秘密实力藏着?应该不可能。他只要防着无涯子倒回去袭击关莹莹他们几个就行了。其实就算无涯子抄近道转回去也无所谓,无涯子三个魄的时候就奈何不了邱新禾,更何况还被陈七星箍死了个猴魄,无涯子就两个魄,撑死能和邱新禾打成平手,再加上关莹莹、包丽丽,无涯子铁定要输。陈七星算得清楚,所以全不着急,还有心思去想包丽丽的事。包丽丽恼了是肯定的,却不知事后有什么反应,把无涯子的脑袋提回去给她,或许能稍稍平息她的怒火,但完全息怒怕也不可能。 “这丫头小心眼儿,唉,算是被她的蛇藤草缠上了,得想个法子了断了才好。有什么法子呢?”陈七星左思右想,却想不出能彻底收买包丽丽的办法。他就这么去脑子里穷搜,想着收买包丽丽自然要钱,他一想到钱,却搜出了幻日血帝埋藏的一个大宝藏。 原来幻日血帝当年败退幻日峰,知道情势不妙,把横扫天下搜刮来的一部分财宝埋在了一个秘密山洞里。当时搬运财宝的三千太监全被幻日血帝给杀死了,最后是幻日血帝带着九大死卫封的门。除了幻日血帝本人,可以说没人知道这批宝藏埋藏的具体位置,九大死卫当然也知道,不过那不是人,是活死人魄。 “要不我把这个宝藏送给她,买她保守秘密。”想到这里,陈七星一时兴奋起来,“这么大一个宝藏做封口费,无论如何都够了。而且她得到宝藏后,也怕人抢,她若敢说我的事,我就把宝藏说出去。她泄露我的事,得不到丁点儿好处;宝藏说出去,她却是吃了大亏。这、r头精明又小气,这算盘绝对不会打错。嗯,是了,就是这个主意!”陈七星前后想一想,越想越觉行得通,一时大是兴奋。他虽是穷孩子,打小自己当家,一个钱恨不得作两个钱花,但这时却并没觉得送出宝藏有多么可惜。在他心里,全天下的财宝加起来,还不及关山越一个温暖的眼神、关莹莹一声娇纵的轻骂。他耳中只要能听到关莹莹娇叱一声“七星懒乌龟”,幸福便能充满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陈七星心底兴奋,便有些儿走神,忽然觉出不对,气味有些乱,好像无涯子在带着他转圈子,而且好像还到了他后面。这会儿他才注意到,这里面的洞子还真是复杂,蜘蛛网一样,东一条西一条的。他忙停住脚步四面看了看,居然四面都有洞口。 即使气味混乱,陈七星还是有信心分辨出来的。他在每个洞口都闻了闻,新鲜的气味和不新鲜的气味还是有区别的,虽然很细微,但魄中的狼鼻子极为灵异,绝对可以区分开来。 这时左侧一个洞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很好,不用闻了,必是无涯子,看来是在弄什么,估计这洞里可能还有机关。陈七星也不怕,循声走过去。这洞子却极长,他拐了几个弯,前面隐隐现出天光,再拐一个大弯,进入了一个大洞子。 这个大洞子和最初无涯子布阵的洞子形状颇为相似,只是略小,方圆四五十丈左右,南面一个水潭,估计通着阴河,北面是陆地,两侧各有洞口,头顶也有天光透进来,但光线不强。抬头看去,洞极高,到顶至少有近百丈,四壁如削,顶上一个小小的天窗,光线便是从天窗里透进来的。当然,天窗只是从下面看上去较小,有这么高嘛,若到上面去看,窗口估计能有丈许方圆。陈七星只是大略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眼光便转到北侧的两个洞口处。他能感觉得出,两个洞子里都有活物,一个是无涯子,另一个是什么? “莫非无涯子在这里面还藏有什么厉害帮手?嘿,这老贼道家底还真厚啊。”陈七星暗暗感慨。 便在这时,陈七星身后突地又传来响动,这下他真是惊异了,忙回头看去,但拐着大弯,什么也看不到。如果是想从身后偷袭,总会出现的,陈七星倒不急,且站着,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他正等着,脚下忽地一震,随即是一声闷响,好像是千斤重物坠地的声音。 “不好!”陈七星心中一跳,这应该是闸门落地的声音。难道来路上有暗门,无涯子其实没进来,而是绕到了身后,趁他进来后放下了闸门?陈七星急往回跑,果然,到第三个小弯处,一块巨石挡住了来路。巨石与洞壁契合得不是太好,上下两侧都留的有缝隙。陈七星凑到缝前一看,暗暗叫苦,巨石削凿得虽不平整,厚度却是扎实得很,宽度与厚度基本上是一样的,至少有六尺以上。即便陈七星修成幻日血电,想震开这巨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以人刑斩的修为,那是莫想了。 “小子,恭喜你,成为我师父十年来收的唯一一个活死人魄。”巨石那头,传来无涯子得意的笑声。这老贼道果然是绕到了后面,趁陈七星没留神,发动机关封闭了道路。 无涯子的笑声越去越远,估计可能是去打关莹莹几个的主意去了。陈七星倒也不太担心,无涯子实力有限,而且担心也没用啊。不过陈七星也不太担心自己,身后那洞子有天窗,普通人是攀不上去的,甚至猿猴也攀不上去,可魄师不同,魄带人走,攀上去不成问题。让陈七星凝眉的是无涯子的那句话,说恭喜陈七星成为他师父十年来收的唯一一个活死人魄。难道北侧洞子里不是什么异物,而是无涯子的师父?可好像两个洞子里都有动静啊,难道他有两个师父,但是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师父关在里面呢? 陈七星心中疑惑,转回洞子里来。一转弯,他便看到了对面洞口晃动的人影,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躬着腰,将一个大铁球推了出来。铁球粗若合抱,少说也有千斤以上,上面拴着铁链,铁链连在那老者的脚上,就好比一副带铁球的脚镣。 老者推一下铁球,往前走一步,推到洞口,好像没力气了,在铁球上坐下来,吁了口气。他伸手把长发往后梳了一下,露出脸来,一脸的沟壑。老者瞥了一眼陈七星,眼光却颇为犀利,显然修为不低。也是,他既然是无涯子的师父,至少两三个魄是修出来了的,只不过他的状况好像不太妙。 老者瞥了一眼陈七星,却扭过脸,向着另一个洞子叫道:“阿大、阿二,出来晒太阳了,今天有好东西吃呢,新鲜人肉,只不过嫩了点儿,没什么嚼头。” 见老者状况凄惨,陈七星本来颇有几分同情。他猜测可能是无涯子下的手,先暗算了他师父,然后弄了副铁球脚镣把他师父关在了这洞子里。可听了老者这话,他心中反感顿生,“哼”了一声:“那就把你吃了吧,你够老,有嚼头。” 老者斜眼看他:“小子很狂妄啊。” 陈七星也斜着眼回看:“老家伙很嚣张啊。” 张狂不是陈七星的性子,依他的本性,除非逼急了,否则别人再嚣张,他也绝不会张狂。不过他扮的是玉郎君,除了油滑好色,还应该嚣张狂妄,就是要尽量与他的本性相反,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他这会儿露出的其实是玉郎君的面目,不过他也确实有些讨厌这老者,不仅仅是开口就说要吃人肉,还有活死人魄。他既是无涯子的师父,肯定也是炼过活死人魄的,把好好的女孩子种下鬼胎,最后练成活死人魄,这样的人,不配称人。对这样的人,陈七星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应对。 四目对视,老者忽地仰天大笑起来,点头道:“不错,不错,合我的胃口。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陈七星先不答他,反问:“老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老夫尸灵子。” “尸灵子?”陈七星想了想,摇头,“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就对了。”尸灵子“嘿嘿”一笑,看着陈七星,“你叫什么名字?” “玉面春风小郎君,你可以叫我玉郎君。” “玉郎君?”尸灵子凝睛在陈七星脸上看了半晌,忽地又仰天大笑起来,“好一个玉面春风!不错,不错,哈哈哈……”他虽处境凄惨,笑得却很爽朗,这一点儿陈七星倒颇为佩服。 这时另一个洞口现出两个人影,出来的却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头人猿,一身棕毛,体形巨大。陈七星身体长起来后,个头算是高的,可若与这两头人猿比,肩膀都不到。 两头人猿出洞,同时看向陈七星,眼光凶厉,同声长啸,露出嘴中数寸长的尖牙,胆小的人若看了,只怕能吓得尿裤子。 陈七星倒不怕这个,他细看两头人猿的神情,心中忽地一动:“这是两头死猿,身体已经死了,活在里面的是另外一个魄,这也是活死人魄,不对,活人猿魄。”他一时大是惊疑,又看两头人猿的肚子,更是惊疑不定。两头人猿没有大肚子,与无涯子借女子炼出的活死人魄不同,难道尸灵子有借男身成孕的本事? “尸灵子,尸灵子。”陈七星忽地从幻日血帝脑中找到一个记忆,叫道,“你是灵尸派传人?” “咦?”尸灵子转脸看他,一脸诧异,“你小子居然知道灵尸派,你师出何门?” “我师出何门?”陈七星“嘿嘿”一笑:“你看这是什么?”神意一动,幻日血斧现在半空。 “啊!”尸灵子猛一下跳了起来,跳得太急,忘了脚上铁球,“铮”的一声,铁链绷直,忽一下又把他扯了下来。他“啊呀”一声跌翻在地,脑袋磕在铁球上,脑门上顿时鲜血直冒。他却全然不顾,复一下又跳了起来,站直了,却是傻愣愣地看着幻日血斧。他双手举在胸前,似乎要去摸一下,似乎又不敢,不停地颤抖,身子也在急剧地抖动,刹那间,他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幻日血斧,幻日血斧。”他嘴里喃喃自语,忽地眼皮一翻,身子往后一倒,竟然晕了过去。 “他果然是灵尸派的传人,想不到,千年之后,灵尸派对幻日血帝的忠诚仍然如此疯狂。”陈七星知道尸灵子是因为过于激动而晕了过去,心中不免暗暗感慨。 幻日血帝的九大活死人魄死卫并不是他自己炼的,而是灵尸派当时的宗主绝灵子帮他炼的。在幻日血帝的记忆中,九大死卫被七宗九流用计烧化后,绝灵子又选了一千死士,想要重炼死卫。但男子孕魄本就是逆天之行,成功率非常低,一百人里,未必能有一人成功。当然,如果给绝灵子时间的话,他还是能够成功的,只不过七宗九流没有给他时间,不等死卫炼成,幻日血帝就败了。后面绝灵子的事幻日血帝的记忆里就没有了,但看尸灵子这会儿的情形,绝灵子当年似乎也逃了出来,而且一代代传了下来,并且一直对幻日血帝保持着忠诚,否则尸灵子不可能见了幻日血斧而激动成这样。 江湖传说,幻日血帝凶残绝代,似乎是一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人恨、神憎、鬼厌的人物。实则不然,幻日血帝虽荼毒天下,却是个极聪明、极有风度、极有眼光的人物。他见识精明,手腕厉害,心胸也颇为宽广,他能成就那么大的事业,倚仗的并不仅仅是幻日血斧的凶厉,他的心胸、眼光、手腕也起了极大的作用,或者说是起了主要作用。陈七星先前是小孩子心性,世事非黑即白,但随着对幻日血帝一点点的了解,他发现幻日血帝实在是不简单。他厌憎幻日血斧,对幻日血帝本人,却是很有几分敬畏。 尸灵子昏了一会儿,悠悠醒转,眼一睁开,他“啊”的一声叫,猛地跳起,“扑通”跪倒:“灵尸派第十三代传人尸灵子叩见帝君!帝君万寿!”他会这样,陈七星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尸灵子真的叩下头去,他心中却又有些慌神了。他到底只是因着吃了幻日血帝的灵魄而留存了一些残碎的记忆,就如同看了一本书,还是残本,并不是幻日血帝本人,经不起这种场面,忙双手虚扶:“你起来,你起来,不必如此。我不是……那个……我并不是血帝本人。” 尸灵子却并不抬头,道:“小人知道。师祖早就说过,帝君有吞魄之术,可吞魄借体,必可重生。师祖一生苦等帝君重生,临终时亦交代后人,时时留意江湖动静。我灵尸一派,一直尊奉师祖遗命,历代均炼有死卫,帝君一现身,就奉召护卫。谁想这一等竟是千年!帝君,帝君,我尸灵子何其有幸,终于等到帝驾!帝君……” 他抬头看着陈七星,狂热的脸上满是泪水,那渴盼的眼神是如此炽热,似乎恨不得爬过来,亲吻陈七星的脚趾。这样的情景,在幻日血帝的记忆里有不少,里面也许没几个世俗中所谓的好人,但他们对幻日血帝的忠诚,却是不容置疑的。 “那个……那个……”陈七星一时却不知道怎么说,他现在明白了幻日血帝当‘日借黑蛟之魄进入他体内的事,那就是尸灵子所说的吞魄之术。吞魄之术,术如其名,就是吞掉别人的魄,占据别人的魂,最终控制别人的身体,借体重生。只不过幻日血帝运气不太好,碰上陈七星这天下至凶的孤绝之魄,没能借黑蛟魄吞下陈七星的魄,反给陈七星吞了,所以尸灵子说陈七星是幻日血帝借吞魄之术重生的,陈七星却不能认。真算起来,他不但不是幻日血帝重生的,甚至可以说是幻日血帝的仇人。但是陈七星却不能说出真相,以尸灵子的狂热,他若说出真相,只怕尸灵子会找他拼命。另外,就算他说出真相,尸灵子也未必就会信,结果只会越说越乱。 “你先起来吧,不必叩头了。”说不清楚,那就干脆不说。陈七星想到了一点,反正他是以幻魄之术换了身形面貌的,先过了这一关再说,事后一转身把面貌换过来,尸灵子也没处找他去。 “是。”尸灵子复又叩了个头,爬将起来,却又想起一事,扭头对两具人猿魄道,“阿大、阿二,天幸帝君重生了,天大之喜,你们快快给帝君叩头。”人猿虽死,里面是魄,锻炼久了,能听懂尸灵子的话,依言跪下叩头。尸灵子抱拳,一脸恭敬地道:“帝君,这是小人炼成的两具死卫,乃是以人猿为载体。”陈七星大是奇怪:“你灵尸派不都是以人炼魄吗?你怎么用人猿来炼了?” “禀帝君,人体比较脆弱,男子成孕又是逆天而行,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百难成一。小人于无意中想到人猿与人有类同之处,而人猿的身体远比人类强健,因此试了一下,失败数次之后,竟就让小人炼成了。这两个人猿死卫身体远比一般武士强健,力气也要大得多,一身长毛,重斧也难以砍伤。小人不敢自谦,只怕还要强于师祖替帝君炼的九大死卫。” “你这想法新颖,果然了得。” 尸灵子脸上露出喜悦不禁的神情:“得帝君夸奖,小人三生有幸。请帝君给小人一年时间,小人可再炼七具人猿死卫,重组九大死卫,另请帝君赐血,使死卫认主。” 灵尸派替幻日血帝炼出的活死人魄,就只认幻日血帝一个主人。陈七星这时如果滴两滴血到这两具人猿魄嘴里,尸灵子再将魄转过来,这两具人猿魄从此便只认得陈七星了,或者说,只认得他的魄,也只听他的魄的操控指挥。这事陈七星是知道的,幻日血帝的记忆里有。可陈七星并不是幻日血帝,而且他也不想成为幻日血帝,道:“哦,这事不急。哦对了,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小人惭愧。”尸灵子一脸羞愧之色,“都是逆徒弄的。逆徒无涯子,本是小人娘家侄儿。小人看他孤苦无依,带在身边,后来看他也还聪明,就收了他做徒弟。我灵尸派规矩,历代只传一人,且传人必为阉人,天阉最好。若非天阉,入门之前,师父也要给他去势,方可收入门墙……”听到这里,陈七星大是奇怪,这种门户秘密,幻日血帝的记忆中没有,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灵尸派炼的是活死人魄,有违天和,若有家人子女,恐遭报应,所以干脆自阉,不要子女。” 原来是这样,陈七星一时有些尴尬,只怕触动了尸灵子的忌讳。尸灵子却不以为意,接着道:“但我那逆徒却苦苦相求,说家中就他一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小人允许他留下传人,然后再去势。小人一时心软,答应了他,但也没传他最重要的炼魄之术,想着他去势后再传。结果他学了一些基本的魄术后,在外面胡作非为,心性大变。小人得知后,下决心给他去势。他见拗不过,装作答应,却趁小人不注意灌醉了小人,以铁球镣铐将小人锁在了这洞里。若帝君不来,小人只怕就要老死在此。小人生死无所谓,帝君复生而不能替帝君炼成死卫,则小人罪莫大焉。” “想不到那无涯子原来还是他娘家侄儿,倒是下得了手。无涯子给女子种鬼胎来炼活死人魄,果然是没学到家。”陈七星心下思忖,道:“你修成了几个魄?” “小人因在炼活死人魄之事上耗神大多,所以只修成了三个魄。” “你有三个魄,这铁镣怎么铐得住你?铁链看上去也不粗啊?” “帝君有所不知。”尸灵子摇头,“这铁链乃玄铁所铸,是小人从天降之陨石中提炼出来的,千斤才得一斤,极为坚硬,小人区区修为,可弄不断它。” “哦?”陈七星好奇心大起,“你把铁链摆在铁球上,我来试试看。” “多谢帝君。”尸灵子先叩了个头,这才把铁链在铁球上摆好,双手相助绷直。陈七星神意微动,幻日血斧射出,一斧猛然劈下,“铮”的一声脆响,火星飞溅,却是铁链跟铁球相撞冒出的火星,铁链丝毫未损。陈七星也知道一斧是砍不断的,别说人刑斩,就是天刑斩,一斧只怕也砍不断,除非是幻日血电。 “绷直了!”陈七星一声厉喝,幻日血斧接连砍下,连劈十余斧,铁球与铁链交接处居然渐渐红了起来,仿佛是给炭炉烧红的,铁球更凹下去一大块。再劈数斧,陈七星猛然一声大喝,全部魄力尽数凝于斧上,一斧闪电劈下,“铮”的一声,铁链断为两截。 “成了!”尸灵子一声欢呼,跳将起来,铁链虽然仍旧铐在脚上,但至少不必再吊着一个大铁球了,一时只觉全身轻松。他跳了两下,拜倒在地:“多谢帝君助小人脱困!千年颠沛流离,幻日血斧居然已只能施展人刑斩,帝君受苦了,小人未能及早在帝君身边服侍,万死啊!”他这话听得陈七星目瞪口呆,看着他以头抢地、痛不欲生的样子,心下感动:“幻日血帝的魔力,确实了得。”忙伸手虚扶,道,“这个没事,再修回来就是了,你也不知道我那个……那个,总之你不必自责,快快起来吧。” “是。”尸灵子爬起来,看着陈七星。他满是沟壑的脸上,又是泪又是灰,可每一条沟里,似乎都盛满了喜悦。 陈七星既惊异,又有些害怕。幻日血帝的魔力实在太可怕了,如果是绝灵子也就算了,可尸灵子已是绝灵子的第十三代传人了,对幻日血帝仍是这般痴狂,真是不可思议。不过灵尸派这一门本来就十分疯狂,炼的是活死人魄,入门前还要去势,非是特别偏执之人,也进不了灵尸派。 陈七星受不了他那眼光,道:“你脚上的镣铐,暂时就没法子打开了,再要劈开,会烧伤你的脚。” “不敢再劳烦帝君。”尸灵子将一个脑袋乱摇,“只要脱去铁球,小人自能解决,离了山洞,随便找个锁匠配把钥匙就能打开,帝君大事要紧。帝君,还有一些死忠之士,一直隐伏暗中,静待帝君重生,不知帝君可有召集他们侍候之意?” “还有死忠之士传有后人吗?”除了尸灵子,居然还有其他人隐伏着等待幻日血帝重生,陈七星一时间大是惊异。 “有。”尸灵子点头,“小人知道的就有几个,不知道的肯定还有。”他说了几个名字,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传人陈七星耳中,他忍不住叫了起来:“血影,你是说血影杀手?” “是啊。”尸灵子点头。 陈七星心中一动,记起一个名字:“血影莫非是血鹰的传人?” “是。” “那血影杀手其实也是十三个人?” “肯定是啊。”尸灵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血影竟然是十三血鹰的传人,怪不得如此诡秘。”陈七星暗吸一口凉气。 十三血鹰,是当年幻日血帝身边的秘密杀手,练有鹰魄之技,各有座鹰,借鹰飞行,一日千里。猎杀目标时,亦借鹰而下,一击必杀,便如苍鹰扑兔。当年幻日血帝身边,最恐怖的不是九大死卫,而是十三血鹰。一旦被十三血鹰盯上.你就要时时刻刻注意头顶,稍不留神,就有血鹰临头。那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感觉,能让神经最强悍的人崩溃。血影杀手,是当今江湖上一个最神秘、最恐怖的杀手组织。他们神出鬼没,血腥凶残,没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老巢在哪里,首领是谁。只知道一点,一旦被他们盯上,绝对有死无生,无论他是三魄师、四魄师,还是五魄师。射日侯府曾经就发出射日帖,与光明七宗组织过一次联手行动,想要剿灭血影,结果是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陈七星还在吕县墟上卖水时,偶然也听人说起过血影杀手,还自己吓了自己一段时间,总觉得背后有个血影子,突然冒出来给他一刀。其实他心里知道,他不够资格让血影出手,可就是害怕,便如人怕鬼一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神秘的血影竟然源自更神秘的血鹰,是幻日血帝的手下,在等着幻日血帝重生。 “血影三年出一次手,留下记号,盼望帝君重生后传令召唤,可惜年复一年,年年失望。现在好了,帝君终于重生,那些家伙终于有了出头之日,该喜极而泣了。” “哦,这样啊。”陈七星点头,难怪血影杀手虽凶残,却极少出手,原来三年才出手一次,还只是为了给重生的幻日血帝留下记号。 “帝君,是否要小人代劳,发出血日令,召他们来见?”尸灵子一脸热切,“血日时代,再次降临,那些家伙一定会乐疯过去的。” “啊?”陈七星可就吓一大跳,慌忙摇手,“不必,不必。” “帝君?”他动作过于慌乱急切,尸灵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陈七星醒过神来,在尸灵子眼里,他可是重生的幻日血帝,应该是举止自如、大气磅礴的,不应该是他这个样子。他脑中回想幻日血帝当年的举止,“咳”了一声,道:“我是说,这个不急,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我现在魄力消退,不应该大张旗鼓,以免引起朝廷和七宗九流的注意。”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尸灵子跪下叩头。 “等待千年,急切了些,可以理解,起来吧。”陈七星抬抬手,脸上神情威严,后背心其实早就见了汗。这实在是个大麻烦,他一时真不知要怎么应对。 “是小人急切了,以后必不再犯。”尸灵子又叩一个头,站起身来,道,“小人自己的事其实还没做好,只炼出两名死卫,还有七名死卫,请帝君给小人一年时间,必可成功。这两名死卫,就请帝君滴血换魄,先带在身边护卫。”陈七星哪肯背上这么个麻烦,不过这时凝了神,倒不显出急切的样子,微一沉吟,道:“这个不必了,九卫要熟悉通魄之术才有威力,你一起炼成后,我再用吧。” 活死人魄虽然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还带着毒,但单个的威力其实有限。就拿无涯子炼的那些活死人魄为例,关莹莹的芙蓉花确实拿活死人魄无可奈何,可如果关莹莹不硬挡而是游斗,活死人魄也拿她无可奈何。如果换成邱新禾,个打个,邱新禾的野牛魄绝对可以对付得了活死人魄。即便换成尸灵子炼出的人猿魄,邱新禾或许赢不了,但同样可以游斗,也不会输。活死人魄不灵活,这是最大的缺陷。但幻日血帝当年既然选了活死人魄为死卫,自然有他的道理。 灵尸门另有通魄之术,这是秘中之秘,无涯子没学到,幻日血帝却知道。所谓通魄之术,顾名思义,就是魄可相通,也就是说,死卫的魄,是可以互相连通的。一名死卫威力有限,两名死卫呢?魄光相连,相互通达,两个魄可以同时集结在受力的那名死卫身上,等于那名死卫就有了两个魄。若是三名死卫,同样可三魄相连。九名死卫,九魄相连,这力量有多大? 幻日血帝曾经试过,他以鬼刑斩应对九魄连通的九大死卫,血斧要劈到第五斧,才能将九大死卫连通的魄震开,由此可以想见九魄连通后的威力。若是对敌,敌人会有连劈五斧的机会吗?当然不可能有,九大死卫只要挡得一下,幻日血帝的血斧就会呼啸劈下。当年七宗九流之所以伤不了幻日血帝,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九大死卫的防护力实在太强。 无涯子虽布阵,却用活死人魄来进攻,实在是没学到家。活死人魄就不是用来进攻的,它就是盾,最坚固结实的盾。要想伤敌,得另外有矛,幻日血帝当年的矛,便是凶绝天下的幻日血斧。 不过防护力强其实还不是幻日血帝选九大死卫为侍卫的主要原因,幻日血帝最看重的,其实是忠诚。九大死卫都是死人,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唯有死人不会。魄虽是活的,可魄滴血认主,血脉相通,其实就等于幻日血帝自己的魄,只是寄放在体外,自己的魄会背叛自己吗?绝不可能。到幻日血帝那个位置,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再忠诚的死士,信任也有限,死人活魄才可以绝对信任。 不过这会儿陈七星拒绝让两具人猿魄跟在身边,倒不是嫌两具人猿魄威力不够,而是他根子上就不想做幻日血帝二世,他现在就只想封包丽丽的口。他让尸灵子炼成九卫再说,只是个借口,先脱身吧。尸灵子可不知他的真实想法,连连点头:“是,是。要熟悉通魄之术威力才够,小人又急切了。”陈七星看了看周遭,道:“前面的路给无涯子封住了,这里还有第二条路吗?” “该死的孽畜!”尸灵子咬牙切齿,“帝君放心,小人出去便清理门户。”上下看了看,道,“只上面天窗一条路,另外下面阴河其实也可以出去,只不过要游很远。帝君请走天窗出去,我和阿大、阿二潜水出去好了。” “也好。”陈七星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拜别帝君。”尸灵子跪倒叩拜,声音竟又哽咽了,道,“小人出去后立即着手训练死卫,最多一年可成。小人在此,日日翘首,等候帝君召唤。愿血日时代,尽早重临。” 第十六章 深渊 陈七星放出幻日血斧,攀住突起的崖壁,几个起纵,上了峰顶。尸灵子其实也可以上来,不过阿大、阿二没这个本事,它们的魄是在体内的,便能放出来也带不动它们沉重的身子,所以尸灵子只能带着阿大、阿二潜水出去。 陈七星一跃出了天窗,往下看,尸灵子还跪在地下,头却极力仰着,眼巴巴地看着他,即便隔了近百丈,他眼中热切的光仍清晰可见。陈七星也见过几个忠诚热血之人,但像尸灵子这般狂热的,却还是第一次见。他朝尸灵子挥了挥手,闪开身子,不由重重地出了一口长气,心想:“真可怕。”到底是怕了尸灵子的这份狂热,还是怕了幻日血帝千年后仍存的那份魔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天窗所在的山顶,离着仙人洞口已经有十几里路了,陈七星赶到前面,老远便见一条烟柱冲天而起。他到近前一看,只见关莹莹几个站在洞子前面,正押着一帮道士放火烧洞呢。只不见无涯子,也不知是给关莹莹几个撞到杀了呢,还是躲起来或者逃走了,不过这个陈七星根本不关心。他躲在一边,看关莹莹几个烧了仙人洞,打道回村,他也就绕路先回了村子。 他虽然绕了路,但借魄疾赶,比关莹莹几个骑马可是要快得多了,关莹莹一行却到将近天黑才回来。陈七星一颗心始终悬着,就怕包丽丽嚷出来。不过他想想,以包丽丽的精明,应当不会就那么叫出来,那没好处啊。她即便要叫,也要回来后,看见陈七星了,怒火发作才会叫。陈七星就想:“不能这么跟她碰面,若与莹莹几个在一起,那丫头妒火上来了,说不定就会叫嚷出来。得在没人处先找着她,跟她说清楚了,拿宝藏封住她口了,才好出来。”路上这么想好了,他就一直没回村,看着关莹莹一行人进了村子,他也不回去。他想着到晚上所有人都睡下了,再悄悄把包丽丽叫出来,跟她谈条件。 村北鹰愁涧地势险恶,少有人行,不怕被人撞到。陈七星便在那日偷听江进、肖梅对话的林子里坐下,一面想着心事,一面等着天黑。天渐渐黑了下来,不过要等村里人全部睡下,至少还要几个时辰,还得再等。陈七星正自无聊,忽听得有响动传来,似乎有人正往鹰愁涧这边走。 “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人从这里走,难道哪家有什么急事?”陈七星心巾奇怪,坐起身来,偷眼往外面看,听声响不但有人,村且有马,真像是有急事要赶去镇上的。不多会儿,来人上了鹰愁涧,现出身影来。陈七星一看清来人,情不自禁地脑袋一缩,来的居然是包丽丽、巧儿主仆。上了鹰愁涧,两人站住,巧儿四面看了看,身子缩了一下,道:“小姐,我怕。” 包丽丽瞪她一眼:“送你过了鹰愁涧,前面下了山就是大路,怕什么怕,谁还能吃了你?”巧儿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包丽丽道:“不要怕,这件事做好了,赏你一百亩田。” “多谢小姐。” “但要误了我的事,你也小心。”包丽丽“哼”了一声,稍一沉吟,“本来我该写封信,但就怕你失误,万一失落就麻烦了。你记着,一定要跟老爷禀报清楚,陈七星是幻日血帝的传人,这是绝对不会错的,而且他修为还不到家,只炼成人刑请老爷决断,到底怎么做对我家利益最大。我的意见,老爷一个人悄悄赶过来,我和邱师兄帮手,找个机会悄悄拿了那小子,人不知鬼不觉的,藏起来慢慢审。江湖一直有两个传言:一是说幻日血帝不会死,最终会借体重生。我们可以问清楚,陈七星到底是幻日血帝借体重生的,还是幻日血帝的传人?如果是借体重生的,这门绝学我们就可以拿到手,这是第一个大好处。第二个传言是说,幻日血帝败亡前埋了个大宝藏,后人一直没能找到。无论陈七星是幻日血帝借体重生的还是他的传人,这个秘密都可以审出来,这是第二个大好处。所以我倾向于秘密捉拿。我的话,你记清楚了没有?” “记清楚了。”巧儿点头。 “还有一点。”包丽丽想一想又补充,“记住禀报老爷,一定不要惊动关三叔。即便所有的传言都是假的,我们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但至少要把这尿盆子扣到关山越头上。做好局,让所有人都认定关山越事先是知情的,收了幻日血帝的传人做弟子,那样关山越就算炼出八个魄,他也没资格做松涛宗的掌门。”说到这里,她牙关轻咬,脸上泛出冷笑,“陈七星啊陈七星,竟敢不听我的话,竟然不顾一切地去救关莹莹,不给你个报应,你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关莹莹骄狂了一世,我这次就要她栽个大跟头,扯上幻日血帝,我要她从此抬不起头做人,到时我看你……啊!” 她猛地一声尖叫,却是看见了陈七星。陈七星站在她身前数丈开外,脸色青白如鬼。 “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包丽丽惊慌失措,脑后隗光急闪,蛇藤草飞射而出,方到中途,却忽又收了回来,红光闪现,一个血环箍住了她的脖子。 “你……你……我……饶……”包丽丽舌头伸出来,双手到脖子上抓挠,却是扯不开血环。 “小姐!”巧儿急扑过来,抱住包丽丽,想帮她扯开血环,却哪里扯得开。血环便如一个赤红的铁箍,死死地箍着包丽丽的脖子。巧儿急了,她却傻,这会儿不是恳求,反而威胁陈七星:“陈七星,你敢伤害我家小姐,我就把你真实身份叫出来,让你死无葬身之……啊!”她惨叫声中,却是陈七星血环一送,连着她还有包丽丽一起送入了鹰愁涧底,惨叫声很快便在轰隆的水声中消于无形。 抛了两人人鹰愁涧底,陈七星一不做二不休,血环套住两匹马的脖子,也抛下了鹰愁涧。 陈七星在崖边站了一会儿,秋风吹拂,衣襟猎猎作响,崖下水声轰鸣,除此再无杂音。他身子忽地纵起,将左近林子尽竭搜了一遍,惊起几只兔子、一窝野鸡,没人。他再不会犯那夜的错误,绝不。 他背起药箱,不直接下山,索性就从鹰愁涧北面过去,围着山绕一圈,从另一面回村。他走到村口,却听见左侧屋中有“哎呀哎呀”的叫声,他循声过去,却是一个叫柱子的放牛童扭伤了脚,脚脖子处肿起老大一个包,他爹老柱子拿松枝熬了油在给他抹。 “这样不行。”陈七星拦住老柱子,“他里面的骨头可能挫伤了,先得正骨。就算没伤到骨头,也得另外配药,光抹点松枝油不行。” 陈七星接过手,也不嫌脏,将柱子的脚直接架在自己腿上,摸了一下,脚骨有点儿错位。陈七星给他正了骨,又从药箱里拿出药来,给他敷好包上。他看柱子痛得龇牙咧嘴的,“哈哈”一笑,道:“没事,过会儿就不痛了。记住了,至少七天不能跑跳。” “记住了,记住了。”老柱子替小柱子答道,感谢不绝。陈七星鼻中闻得香气,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捡的几个蘑菇,放了点儿山猪肉。” “这个是好菜啊,给我来一腕。”陈七星一脸馋相。 陈七星在老柱子眼里,那是城里面的贵人了,会吃他们这山里人才吃的玩意儿?老柱子虽然将信将疑,手上却不迟疑,一边应着,一边盛了满满一腕来。陈七星也不客气,夹一块蘑菇放到嘴里:“香,香,若是有酒更好了。” “有,有!”他真的不嫌弃,老柱子高兴极了,倒了一壶酒来。陈七星吃几块蘑菇喝一口酒,和老柱子聊着天。他以前也常在山里打混的,说起山里赶兔子、捉野鸡的事,不时“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惊动了左近的邻居,三三两两地过来,见陈七星没架子,都笑着答话,一时打成一片。陈七星就顺便又看了两个腰腿痛的。他说话和气,笑得爽朗,又不要钱,众人从心里感激他,凑着趣儿说话,场面越发火热。 “小师弟!”却是关莹莹带着荷叶来了。 “酒足饭饱,谢了谢了。”陈七星抱拳团团一揖。一群乡邻见了关莹莹容光,都是缩手缩脚,竟不知道怎么回礼。陈七星出来,道:“你两个怎么来了,专来找我啊?” “美不死你,你有什么找的?就丢大山里,收山货的都不要。”关莹莹白他一眼。 “没这么夸张吧?”说不夸张,陈七星一脸夸张,“我是你小师弟啊,就冲着咱们天仙似的莹莹小姐,别人也会抢着捡的,然后屁颠屁颠跑来献宝。关小姐,关小姐,捡到贵师弟一名,请收下。谢谢我?啊,不要谢,不要谢。”他装腔装调,逗得关莹莹主仆“咯咯”娇笑。说笑一会儿,关莹莹道:“对了,你从这面回来,看到包师姐没有?” “包师姐,没有啊?她不是跟你们一起去仙人洞了吗?”他喉咙有些发紧,但关莹莹没听出来。 “早回来了。后来她不知和邱师兄说了什么,发了几句邪火,带了巧儿骑了马出去了。先以为她们就在村边上跑一圈,结果一直不见回来,不过也许现在回来了也不一定。对了,今天去仙人洞,又碰见了玉郎君,最有趣了。”关莹莹说起玉郎君先怎么听包丽丽的话,关键时刻却不救包丽丽反来救她,包丽丽怎么气得咬牙切齿。她边说边笑,得意至极。陈七星看着她明媚娇艳的笑脸,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心底却冰凉一片。她的笑,是那般近,又似那般远。似乎她站在遥远的山顶,阳光明媚;而他,却在无尽的地狱,漆黑冰冷。 三人回到邱家大院,邱新禾也回来了,红着脸。看陈七星、关莹莹身后没有人,他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叫道:“不管她了,我什么也没说,莫名其妙地就冲我发火,还自己跑走了,哪有这个道理?” 陈七星却知道,包丽丽该是故意的,找个借口出村把巧儿送出去。只是巧之又巧,她心急想让巧儿走鹰愁涧抄近路,偏生陈七星就在鹰愁涧上等天黑,便就碰上了。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天意吗? 陈七星给众女配药服下,关莹莹也说要回去睡了。在她想来,包丽丽只是赌气,在哪里溜达呢,用不着担心。荷叶还笑着说,包丽丽也许不是气邱新禾,而是在为白天玉郎君的事生气呢。因此又猜,包丽丽和玉郎君的关系好像很特殊,是不是和玉郎君约会去了,偏生让邱新禾听到了。邱新禾本来还想去找,听到这话,一巴掌拍烂了一张桌子,抱了坛酒,喝得大醉,再没人去管包丽丽的事。 陈七星睡下,到被窝里全身一松,突然间汗出如浆,霎时就把整个被窝打得透湿,那不是出汗,简直就是泼水。他想爬起来换了,却是全身无力,似乎一个指头也动不了了。 他昏昏沉沉中,也不知到了哪里,好像是回到了陈家村,挑着一担水在走。那担水怎么那么重,压得他整个身子都要贴在地面了。天那么热,那么多人,怎么就不来买水喝呢?他喊啊喊啊,就是没一个人过来。他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喝,却还是渴,渴极了,肺里面好像烧着一团火,难受极了。突然,他看见了狗肉胡在那边卖肉。他舀了一瓢水送过去,喊了声:“胡大伯,喝水,清清冽冽的甜井水。” 狗肉胡却不理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他喊啊喊啊,把水直送到狗肉胡嘴边,可怎么也够不着,好像越离越远。他急了起来,大声喊:“胡大伯,胡大伯,是我啊,是星伢子啊!” “你是星伢子吗?你还是星伢子吗?”狗肉胡突然一下就站在了他面前,一脸的暴怒,“你说,你为什么要杀死包丽丽和巧儿?你说!” “我没办法啊,她们要害师父和莹莹。我都想拿幻日血帝的宝藏买她保密的,可她野心那么大,就算我把宝藏给了她,她以后也绝不会放过我的。我自己不要紧,我就怕她害师父和莹莹。娘没有了,你也走了,我只有师父和莹莹了,我不能没有他们哪!” “不对!你不是怕包丽丽害你师父和莹莹。你是自私.你是怕你师父和莹莹知道了你的事,从此不理你。” “不是,胡大伯。不是……” “你敢说不是,你还敢说不是,我掏出你的心来看看!你看,你看。”狗肉胡伸手,猛一下把他的心掏了出来。 他看着自己的心,血红血红的。天也红了,地也红了,狗肉胡不见了。他走在茫茫的旷野上,到处都是死尸,远远地好像有人喊:“血日时代!血日时代!” 他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只见天地一片血红。他抬头看天,天上居然有五个日头,血红血红的日头。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那闪电居然也是血红血红的。下起雨来了,他抹了一把,却是满手的血。下的不是雨,下的居然是血。 “啊!”他一声骇叫,猛地坐了起来。天已经亮了,外面关莹莹在叫:“七星懒乌龟,七星懒乌龟,起来了,起来了。再不起来,我拿叉子掀了你的乌龟壳。” “来了,来了。”陈七星爬起来,推开窗子,出了一夜的汗,房子里是那么臭。还好,到底是在别人家,关莹莹没蹿到他房里来,否则又要大发娇嗔了。 陈七星换了衣服出去,关莹莹老远就捏着鼻子:“好臭好臭,你真的是个臭乌龟,又懒又臭。快去洗个脸,不洗脸我不跟你说话。” 陈七星到后房,索性洗了澡。不过自己闻着好像还是有臭味,迟迟疑疑出来。关莹莹倒不捏鼻子了,道:“包师姐一夜没回来。邱新禾天没亮跑到三山镇,也没找到,回来说怕是发脾气回松涛城了。我们也回去算了,反正仙人洞也给烧了,无涯子就算不烧死在里面也不敢再作恶了。” “好。”陈七星点头,“反正她们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再开点儿调理身体的药,她们拿回家慢慢吃就好了。” “那就回家了,我还真有些想爹了呢。”关莹莹雀跃起来,跑去跟邱新禾说了,随即便收拾起身。不只邱仁和那些怀鬼胎的女子千恩万谢,村里人也大多出来相送,却都是谢陈七星的。这些日子,陈七星顺手治了不少病人,他和气,不论对着什么人都是一脸的笑,而且绝不要钱,这样的郎中,从来也没见过。 “小陈郎中,小陈郎中!”远远地有人喊,却是老柱子。他手上抱着一大块肉,还鲜血淋漓的。 “昨日你说那山猪肉香,我特意上山下了套子,也是老天爷看我心诚,真就套住了一头。本想整治了慢慢给你下酒的,不想就要走。这一块肉你带上,我知道不是个样子,可是你一定要带上。”他是个老实人,跑急了又说了一串话,脸憋得通红。 “我收下,我收下。”陈七星倒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找了个竹筐,装了那一块山猪肉。谁知这一开了头,倒有好多人送东西,都是陈七星治过病的。山里人嘛,无非是些山货,可难得这份热情。陈七星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身后却还是一片议论:“好人啊,真正的好人!神仙保佑,多子多孙。” 陈七星脸上堆着笑,心底却虚得厉害,出了村口,他回头,还是一片热情的眼光。他心中突地生出明悟:“我虽然杀了人,可我也可以救人啊,是了。”想通了这一点儿,他心中霍然开朗,暗叫,“我杀了两个人,我就救两千人。胡大伯,我向你保证,一定不再杀一个人,而且终我一生,一定多多救人。” 邱新禾虽然心中恼怒,却还是担心。他们一路走一路问过去,却也没整出个头绪。直到回到松涛城一问,包丽丽主仆没回来,这才彻底乱了套。松涛宗大撒人手,从松涛城到靠山村,一路查过去,便如梳头发一样,细细过梳。不但是松涛宗,左近各种势力也给动员了起来,官府的江湖的,帮派的门阀的,越到后来,声势越大。平时没事不觉着,到这会儿才显示出松涛宗的势力之大,以三山镇为中心的千里方圆,几乎全给掀动了,不过却没能搜出包丽丽主仆的半片衣角。 陈七星一颗心一直悬着,既怕找到包丽丽、巧儿的尸首,有时又盼她们两个干脆没死。这种心理,非常矛盾。 不过他不太空,一回城,看病的人就络绎不绝。他也越发地和气越发地细致了,每天忙到半夜,还要看一会儿医书。要想救人,首先要医术好,不看书怎么行?他一天睡不了一两个时辰,有时半夜来了病人,他干脆就不睡了,加上心里煎熬,很快就瘦了下去,但他脸上的笑,却越发的温和了。 秋冬季节,时冷时热,病人最多。这日,陈七星又忙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喘口气,他忽觉有异,转头,却是关山越站在门口,看着他,眼眶竟是红红的。陈七星吓了一跳,忙站起来:“师父,怎么了?”他心底发虚,膝盖不由自主地有些发软,难道是包师姐她们真个没死?也好,就给师父一掌打死吧,倒免了这份煎熬。 “哦,我没事。”关山越却扭过头,笑了一下,道,“我是想起了你师娘在世时的情景。她跟你一样,有了病人就废寝忘食。她身体虽然弱,终究是修成了一个魄,本不该那么短寿,可她太累了,说她又不听,唉!”他本来强笑着,说着却掉下泪来。 原来是触景生情,陈七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关莹莹却蹦蹦跳跳地来了,她一眼看到她爹脸上有泪,顿时就变了脸色,纤手一指陈七星:“陈七星,你想死了是不是,为什么惹爹生气?” “你乱说什么呀?”关山越抓住她的手,“我只是看着七星忙碌的样子,想起了你娘。你这、r头,疯疯癫癫的,也只有七星,换了其他人看谁理你!” “不理就不理,谁稀罕!”关莹莹吐吐小舌头,冲陈七星做了个鬼脸,抱着关山越的胳膊,“爹,我们不跟他说了,后园的菊花开得正好呢,我们去看菊花。” “你就知道玩!”关山越沉下脸,“你包师姐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你就不担心?” “我担什么心啊?”关莹莹嘟了嘟嘴,“明摆着嘛,那天玉郎君出现,她阴阳怪气的,把个玉郎君做奴才使唤,凭什么?肯定是有原因不是?这会儿鬼影子不见,保证是恋奸情热,还不知躲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呢!我说就不该找,这会儿若找出来,万一大了肚子怎么办?又叫七星给她打鬼胎?” “你一…-”关山越气得要去打她的嘴,关莹莹却笑着跑开了,道:“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猜,打我做什么?” 包丽丽主仆失踪,一点儿消息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什么都没有。再联系到那个神秘的玉郎君,尤其邱新禾、关莹莹几个都说了那天包丽丽对玉郎君颐指气使、如喝家奴的情形,所有人便都怀疑,这里面只怕另有隐情。玉郎君魄力那么强,以前又素不相识的,包丽丽凭什么对他唱来呼去的啊?男人肯听女人的话,原因只有一个:有奸情。因此找到后来,人没找到,谣言倒是满天飞了,把包勇气得啊,圆脸变成了长脸。 “还说!”关山越恼了,“一点女孩儿家的样子都没有,给我回楼去绣花。” “又不是我,拿我发什么脾气?”关莹莹啷嘟嚷嚷转过身,没走三步又蹦蹦跳跳了。关山越也只有摇头叹气,看陈七星在一边傻笑,气道:“你也是!以后那些无理的要求,你不要理她。” “是,是。”陈七星点头。 “你苦着个脸做什么,要你不要答应她那些无理的要求,你还难受是不是?” “也不是难受,”陈七星搔头,“我不答应她,她拿花打人啊。” 关山越终于给他气乐了,摇头:“行了,行了,没见过你们这号的,我也懒得管你们了。哦,对了,你这样下去不行,你包师伯得到点消息,要出山一趟,你跟着去跑一趟吧。” “是。”陈七星点头,他有些不敢面对包勇,可关山越这么吩咐,并不仅仅只是想让他出去跑一下,也是代表他们三房出了一份人力的意思。不论包丽丽是怎么个情形,人失踪了,三房一点儿力不出,那可说不过去,而关山越就只陈七星一个徒弟,不派他派谁?关莹莹听说了,也吵着要去。才丢了个包丽丽,关山越哪还敢放她出去,坚决不许。他真个沉下脸,关莹莹倒也不敢放肆,只抓着陈七星出了半天气。陈七星就是个出气筒,满头包还不敢吱声。 包勇得到的消息,是说江湖上新出了个帮派,叫什么红巾会的,声势不小。这个原本与松涛宗无关,江湖上帮派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大小小,兴兴亡亡,今天扯旗明天散伙的,谁管得了那么多。引起包勇注意的,是听说红巾会中有个头目叫什么玉郎君,极为风流好色,经常在外面骗女孩子。包勇怀疑,这个玉郎君是不是那个玉郎君呢?他骗的女孩子里,是不是也包括包丽丽?丑也好歹也好,包勇这个做爹的,总得去看看吧。方一真是那么回事,就只好招了玉郎君做女婿,难道真的打死?不可能嘛。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所以祝五福想要多派几个人,包勇都推掉了,就只带了邱新禾和陈七星。邱新禾好去认人,看两个玉郎君是不是一个人。至于让陈七星跟去,包勇还另有想法,万一包丽丽真的大了肚子,陈七星这个郎中或许就能用得上。 红巾会的势力范围在双鱼郡一带,离着万松郡有好几百里地,倒是靠近陈七星的老家桥郡。包勇带了邱新禾、陈七星,还有七八个家丁,一路急赶,也没惊动沿途的帮派势力。他担心万一是真的,没脸见人,所以悄无声息地埋头赶路,老父寻女,倒像做贼。 进了双鱼郡城,包勇将陈七星留在店里,自己带了邱新禾去红巾会总堂。陈七星这次回松涛城后,趁着一次采药回来,说寻了一株野山茶魄,给关山越、关莹莹都看了。立冬了,本不是茶花开放的季节,但魄不是花,采魄用不着开花。关山越自然替他高兴,又有些伤感,并无半分怀疑。消息自然也传了出去,松涛宗不少人都知道。本来修一个魄不必大家都知道,很多人修成魄后,具体修个什么魄都是瞒着的。但陈七星例外啊,他就一个魄,一个魄的人修的什么魄,关心的人就多些。包勇也许听说了,也许没听说。不过他就算听说了,陈七星一个草头魄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带陈七星来,要他帮的忙也不是这个,所以留陈七星在店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陈七星先还想着是不是乔装了跟去看看,后来一想就算了。包勇是四魄降真师,已经是很厉害了,何况背后还有整个松涛宗,又只是去见玉郎君,用不着他操心。就让玉郎君永远消失吧,再也不要出现了。 下午包勇、邱新禾回来,陈七星却是大吃一惊,他们都负了伤。包勇不但负了伤,还中了毒,左腿肿得有小水桶那么粗。虽然包勇以魄力尽力压制,但毒气仍在往上涌,他眉间也隐隐现出了青黑色。 原来包勇他们两个到红巾会要人,先没报包勇的号,只说想见一见玉郎君。如果邱新禾认出两个玉郎君是同一个人,他们再悄悄地问包丽丽的下落,看是否跟玉郎君有关。谁知红巾会牛皮哄哄的,竞说玉郎君不见客,要粑他们两个赶出来。包勇心情不好,邱新禾情绪更差,竞动起手来。他们本想露一手震住红巾会,把玉郎君逼出来就行了,结果红巾会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竞倾巢而出,下死手招呼。包勇真火上来,也就不客气了,师徒俩放手大杀,挑了红巾会总堂,把包括帮主在内的几个红巾会好手尽数杀了,帮众更是杀伤无数。不过红巾会拼死反扑,他们两个也吃了不少苦头,邱新禾受了重伤,包勇中了毒。而玉郎君呢?倒是搜出来了,根本是另外一个人,长得是真俊,不过跟那个玉郎君半点儿也不像。 一场冤枉架!不过他师徒俩这段日子也是憋狠了,回到店里还仍是气势汹汹的,觉得不过瘾。陈七星一看包勇中的毒,却是大吃一惊:“疯蛛!” 除了肿,包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以为就是寻常毒物。他看陈七星情形夸张,才觉得有点儿不对,道:“怎么了?疯蛛是什么?那家伙的魄确实是一只蜘蛛,这毒很厉害吗?” “很厉害。”陈七星点头,“七天之内,若不得解药,人会疯癫而死。”邱新禾一听也急了:“陈师弟,你有解药没有?” “我师娘的医书上说,疯蛛的毒,唯有丹鳝之血可解。” “丹鳝是什么?是鳝鱼吗?有没有卖的?” “丹鳝是鳝鱼,不过不是普通的鳝鱼。普通的鳝鱼老了头顶现黄斑,丹鳝头顶却是一个红包,类似于丹顶鹤。”陈七星一面回忆云素娘医书上的记载,一面取出金针,给包勇刺穴放血,放出大半碗黑血。他又配了药,对邱新禾道:“邱师兄,你照顾令师,我去找丹鳝。你放心,丹鳝虽然难得,但双鱼郡河泽水泊众多,找到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劳你费心了。”包勇点点头,“小六子虽只收了你一个徒弟,却比我那些徒弟有用得多。”邱新禾一张脸涨得通红。包丽丽是他带出去的,结果人丢了,不怪他这做师兄的,却要怪谁?陈七星却是心虚,也不好说什么,把配的几剂药交代给邱新禾,自己出来寻觅丹鳝。 双鱼郡水泽湖泊众多,水产品极为丰富,但陈七星在城里转了一圈,却没看到丹鳝。丹鳝这东西药店里也是没有的,因为要的就是它的血,要活鳝,死鳝没用。 陈七星出城,到附近渔村打听,问到一些老渔夫,说了样子,有说见过的。不过那东西凶,顶着个红脑袋,见什么咬什么,力气又大,蛇~般是吃鳝的,这家伙却还吃蛇,太恶,没人敢吃,所以少见有人捕捞。不过好几个渔夫都说城北的沉泽中有,但当陈七星说出钱请他们去捕捉时,他们却都摇头。沉泽险恶至极,除非是春夏之季涨水,否则谁也不敢进去,稍一不慎陷住了,再也莫想出来。泽中又有瘴气,飞鸟闻着也会随即坠落。沉泽又有个名字,叫沉鱼泽,鱼都要沉,虽是夸张之语,却也可见沉泽的可怕。最大胆的渔夫,也只敢在春夏之季、阳光明媚、瘴气不起的日子里进泽,还只敢在边上打打转,谁也不敢深入。至于现在这种秋冬水浅泥深之季,没有人敢进去,钱再多也没用,得有命花才行。 陈七星没办法,只得自己一个人到沉泽来。他修成了魄,魄可托着身子浮在泽上,陷是不怕陷下去的。瘴气发于春夏之季,秋敛冬藏,因此现在没有瘴气。不过就算有,他也不怕,最多回城配点药。一句话,只要泽中有丹鳝,他还非捉一条不可。 陈七星站在沉泽边上,抬眼望去,一望无际,都说沉泽方圆八百里,八百里不一定,但也确实不小。陈七星围着泽边走了一段,看见一座稍高点的山,又看了日头,山在泽西,一切准备妥当了,这才进泽。他进泽之前为什么看山看日头呢?看日头是定方位,看山是为了以山为标杆,不使自己入泽太深。 魄可以把人托起来,但耗力相当大,而且行进的速度也不快。陈七星的幻日血斧,一斧之力,少说也有千斤,他体重有多少,一百斤多点儿吧,千斤魄力托百多斤重的身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是这么算的,人手有力,力大的,几百斤的石头可轻松抱起,可你要他拿块砖头举着不动看,没人能举半个时辰以上。魄力托人也与此类似,千斤之魄扔个百斤之人,随抓随扔,那叫一个轻松,但举百斤之人就难了,举起来易,举久了难。陈七星现在的魄力,托着身子若不动,三个时辰不成问题,再长就有点儿难了,况且还要带着身子前进。如果在陆地上,脚可借力,跑三天也行。但是在水里,整个身子完全靠魄力托起来,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时辰,而且速度也慢,比一般的船速快不了多少。所谓人力有时而穷,指的就是魄力。 陈七星以山为标杆,就是想让自己不至于进泽太远。看不见出了,就及时收脚。否则万一深入泽中,魄力用尽,又完全没有落脚之处,陷到里面出不来就麻烦了。 进泽,果然到处都是稀泥,虽有浮草,却不能落脚。鱼倒是有,鳝也偶尔可见,却是不见丹鳝。陈七星以魄化成一朵大山茶花托着自己,便如坐着一条小小的花船,一路寻过去,虽然一时之间没有收获,倒也不缺信心。冬阳暖暖地晒着水面,正是鳝鱼活动的最佳季节,只要沉泽中有丹鳝,他就不信捉不到。一次力尽,二次再来,今天不行,明天再来。他已给包勇放了血配了药,七天之内,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就不信七天之内他捉不到丹鳝。 不过他的运气好像还真有点儿差,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山也看不见了,他愣是不见一条丹鳝。陈七星感觉到魄力减弱,不敢冒险,认准方向,先出泽来。他体力消耗也非常大,索性便捉了一条鱼,在泽边烤了吃。他吃饱后,坐息半个时辰,再次入泽。他这次换了方向,仍以山为标杆,却往另一个方向走。他这次运气不错,远远便看到一个红点,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一条丹鳝。这条丹鳝大,脑袋足有粗酒杯大小,身子一半在泥里,但露在外面的一半也有三尺多长,估计整条应该在五尺以上。 “这孽畜怕是有百年以上了,别是成了魄,成了魄就难提了,不过药性也更强。”陈七星又惊又喜,身子放低,藏在山茶花后。他为了保险,直到丈许外,才悄悄地放出一个血环,猛一下箍住了丹鳝的脖子。丹鳝乍惊之下,猛地一弹一蹿,竟然从血环中蹿了出来,陈七星暗叫一声糟。他以前提鳝鱼捉老了的,知道鳝鱼这东西最是滑头,脑袋大身子小,身上还黏滑,若是夹不住它脑袋,只捉它身子,无论如何也捉不住它。当然,血环若尽死命一箍,也能箍住它,但就怕把它箍死。死鳝是不行的,要解毒,必须要用活鳝血。所以刚才那一下,陈七星用的力道并不是太大,想不到竟就让丹鳝溜了出来。丹鳝一蹿出水,陈七星也看清了它的全貌。它身长六尺有余,圆滚滚的身子,生着淡黄色的花纹,脑袋上一个红包,激怒之下更是艳红如火,嘴张开,丝丝做声,一嘴獠牙,淡黄的小眼睛凶光四射。不过,它似乎也给血环那一下箍怕了,不敢主动进攻,只是拼命往前蹿。 “哪里走?”陈七星大叫一声,叉一个血环放出,跟着一套。这次没能套住丹鳝脑袋,丹鳝身子一扭,“哧溜”一下又滑了出去。 这一次丹鳝换了招数,头往下一栽,径直往泥里钻去。鳝鱼这东西,钻洞的本事最强,陈七星以前提鳝鱼,最怕的就是钻泥,自然早有防备。他看着丹鳝往泥里一钻,半截身子还在外面呢,便急忙放出两个血环左右一抄,抄进泥里,将丹鳝连着一大捧泥巴一同抄了起来,顺势一抛,泥水裹着丹鳝直上半空。丹鳝不知死活,还在扭着身子乱钻呢,可就从泥巴中钻了出来,赤条条地横在空中。陈七星早在等着,两个血环放出,一前一后,同时套住丹鳝。陈七星这次学了乖,捏住劲道,血环只是轻轻套住丹鳝,绝不用力。鳝鱼这种东西,其性狡而懒,你用力捉,它拼死挣扎,一钻一扭的,再大的力也捉不住它;可你如果只是轻轻兜住它,不用力,它就有了侥幸心理,以为没什么事呢,懒得再钻了,就那么呆着。陈七星以前捉惯这玩意儿的,倒是知道它这个性子。果然,这么轻轻套着,丹鳝扭了两下就不动了,仿佛一个懒丫头赖在被窝里,动一动只是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而不是想要钻出被子来。 陈七星偷笑,血环慢慢收回。他带了篓子来的,虽然篓小丹鳝大,可只要进了篓,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得来。陈七星小心翼翼地将血环移到篓边,前环调准了,将丹鳝脑袋对着篓口,后环一送,将丹鳝送入篓中。不想丹鳝见了篓子,竟就知道危险了,身子忽地一扭,没往篓子里去,脑袋擦着篓子边钻了过去。陈七星双环急用劲时,哪里还来得及,“滋溜”一下,又给丹鳝溜进了水里。 “今天还不信就抓不住你。”陈七星简直气坏了,双环急抄。不想丹鳝却没往泥里钻,头一昂尾巴一摆,径直往前蹿,“嗖”一下蹿出去老远。它可能是真正感受到了危险,拼命了。 陈七星一抄不中,急往前赶,他以魄带形,纯是水面上借力,速度不是很快。而丹鳝在水里那速度就快了,但见水花飞溅中,一个身子飞快地往前蹿。若比快,陈七星在水里还真赶不上这孽物。不过畜生就是畜生,不知道直走陈七星追不上,反依着本性,扭着前进,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这倒给了陈七星机会。眼看赶不上了,他抄直线便能拉近一截,不过他与丹鳝之间始终就隔着那么一小段距离。之前,他是怕隔得远了,丹鳝往泥里一钻,东一钻西一钻,就真没办法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却又盼着丹鳝往泥里钻。只要丹鳝往泥里钻,一钻就慢,他就有反应的时间,可以抄泥上天,反而有机会抓住它。只是这丹鳝真好像成了精,能猜中他心思似的,拼死前蹿,就不往泥巴里钻,让陈七星气得咬牙,却是全无办法。 “倒看你有几两干巴力。”陈七星暗暗发狠,盯着丹鳝的红脑袋,死赶不放。他以前捉鳝,也碰到过狡猾至极的鳝王,但费尽力气斗智斗勇,一般都能捉到,这次就捉不到? “那位壮士,不可深入沉泽!”突地响起一个声音,而且是个女声,其声清脆悦耳,仿如丝竹之音。 第十七章 沉泥陷甲 声音很好听,陈七星却着实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在沉泽里面,除了水里的鱼,别说人,天上鸟都不见一只,突然出来个人声,能不吓人吗? 陈七星身子停住,扭头看去,只见数十丈外,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一朵青莲花上。白衣女子姿容极美,陈七星一时竟有些眼花了,那种感觉,跟他初人万松城,看到酒楼上的关莹莹时一模一样。不过,他现在整日对着关莹莹,早已对美女熟视无睹了,而白衣女子却能让他眼前一亮,可见她的美丽。 “仙女?”这是陈七星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过,他随即就醒悟过来,白衣女子站的青莲花不是真的莲花,是她以魄化出来的。这么一想就简单了,白衣女子不是什么仙女,而是一名魄师,借魄托形,所以出现在了泽中。 “多谢小姐,不妨事的。”陈七星略一犹豫,回头看了一下身后,做标杆的山已踪影不见,不过他还是决定追下去。那一刻,他心中发狠:“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包师伯。” “这个人!”看着陈七星不顾一切地追下去,白衣女子在他身后顿足,似乎想要追下来,却终是没有动。 陈七星一路追下去,大约又追出七八里水面,丹鳝终于有些力倦了。它故技重施,头往下一栽,尾巴打个水花就往泥里钻。 “终于不跑了是吧?还跑啊?”陈七星“嘿嘿”一笑,双环齐出,左右抄下,将丹鳝连着泥巴往上一托。然而异变忽生,那泥巴里忽地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血环不但没把泥巴托起来,反带得陈七星身子一栽。 “这是什么古怪?”陈七星大是惊奇,却不肯收回血环。血环一收回,丹鳝左钻右钻,说不定就钻没影儿了呢。他反加三分力,再往上托。 这一托,泥团终于离开水面。谁知泥团升起不到一尺,泥中忽地漫出一团黄光,顺着操控血环的两道魄光直漫过来,如早间的晨雾,速度极快。陈七星还来不及反应,黄雾已漫到他身前。他略一犹豫,放下泥团,却舍不得丹鳝;不放下,又不知这是什么玩意儿。他三环一斧,两环抄着泥团,一环化山茶花托着身子,魄中只余一把血斧。他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血斧放出,迎着那团黄雾就横扫过去。 血斧一扫,那是何等威力,黄雾被血斧一破两开,巨大的劲气带着黄雾翻滚不休。然而中间的黄雾破散,两侧的却反包上来,本来是一团黄雾,陈七星一斧扫过,破成两团,却是一左一右同时包住了陈七星。那情形,就如人往水里跳,当面的水分开去,四面的水包上来,人力再大,也会被看似柔弱的水包围。 陈七星想不到以血斧之威居然不能把黄雾扫散,不禁心下骇异。他此时若退,还来得及,抛下泥团,一下猛退,当可脱出黄雾的包围,但他心中发了狠,死也不肯放手。只见他身子一蹲,山茶花化成一个巨大的花苞,将他包在了里面。血环裹住他身子,不论黄雾是什么东西,毒也好怪也好精也好魅也好,攻不进血环化成的花苞,就伤不了他。他同时将血斧挥动,扫荡黄雾。 幻日血斧是环斧一体的,环助斧力,斧借环威,但这时三个环分开,两个环托着泥团,一个环包着陈七星的身子,血斧的威力也就大打折扣了。而那黄雾又有极大的黏性,斧去雾裂,却绝不四下飞散,而是四面包裹。陈七星朝黄雾连挥数十斧,就如绝世的勇士挥斧砍空气,一点儿用也没有。黄雾反是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先只像雾,慢慢地越发浓稠,倒有点儿像黄泥巴了。砍到后来,黄泥巴越来越稠,好像粘在了血斧上。陈七星感觉血斧越来越重,挥舞起来越发费力,到最后竟好似重达千斤,几乎挥不动了。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陈七星心中骇异。可以肯定一点,这绝不是普通水雾,水雾一扫就散。也不可能是瘴气,瘴气虽然有颜色,但同样经不得风吹,血斧带起如此大的劲风,真若是瘴气,必也是一扫就散。不是雾也不是瘴气,这到底是什么呢?黄泥巴?也不可能啊。黄泥巴怎么会这么死缠烂打呢?不但不散,还越裹越紧了。一想到死缠烂打,陈七星霍地惊觉,这黄雾有灵性,不是死物。 “难道是什么东西的灵魄,不是黄雾,是黄色的魄光?”想到这点,陈七星急收血斧,不能再这么浪费魄力。然而,他一收之下,竟是收不回,血斧居然给吸住了,就仿佛陷在了烂泥潭里。 “糟糕!”陈七星这下真个吃惊了,也越发肯定,这黄雾必是什么东西的灵魄。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他竭力在脑中搜寻,终于在幻日血帝残破的记忆中搜寻到一物:沉泥。 沉泥是一种泥巴,但不是普通的泥巴,一般生于烂泥潭或沼泽中。沉泥的形成非常偶然,在烂泥潭或沼泽中陷入了很多活物,例如人啊马啊牛啊什么的,这些活物中有一些肉身死去烂去了,灵魄却不散不死,留在了泥中,久而久之,借泥成灵,就成了沉泥。 其实说白了,沉泥就是一个灵魄。不过,它与一般的灵魄不同,不是草头魄也不是兽头魄,勉强可以称做器物魄,却与器物魄还有几分不同。泥巴是什么器物啊?陶器的爹?瓷器的娘?茶杯的姑奶奶?它还没成形啊,是流动的啊。所以说,它是一个极怪异的灵魄。当然,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魄,一个威力极大的魄。 在幻日血帝的记忆中,光明七宗的飞雨宗有一种魄术,名为沉泥陷甲。魄师在找到沉泥魄后,借魄修形,化成一副盔甲,将全身包裹起来,那情形就如战场上的武将一样,但沉泥陷甲比武将的盔甲可要厉害多了。武将的盔甲是铁片铸成,是钢性的,锋利的刀、斧砍得进砸得开;沉泥陷甲却是柔性的,就像一层厚厚的烂泥巴,刀、斧砍上去,便如砍在烂泥堆里,软绵绵地不受力,不但砍不动,反而深深地往里陷,稍不注意啊,还把你裹住了。 幻日血帝曾经幻魄偷师,学了这门魄术,可是沉泥实在难得,即便他后来开国称帝,雄霸天下,也没能找到沉泥。幻日血斧攻击力天下第一,但它是七魄一形的,全力攻击,防护力就差,分环防护,攻击力又弱了。沉泥陷甲本是幻日血斧的最佳搭档,可找不到沉泥,便无法修炼。幻日血帝让绝灵子炼九大死卫,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以九大死卫的通魄之术形成盾牌来取代沉泥陷甲。可九大死卫防护力虽强,行动却太笨拙,哪及得藏在魄中、披在身上的沉泥陷甲?事实也是如此,九大死卫一完,幻日血帝便受了伤,最终败亡。若幻日血帝找到了沉泥,炼成了沉泥陷甲,最终结果又会如何? 历史无法假设,但在幻日血帝的记忆里,没能找到沉泥,算得上是终身的几大遗憾之一。陈七星却在无意中碰到了沉泥,可他却只有苦笑了。 现在的情形,不是他找到了沉泥,是沉泥抓住了他。好吧,就算反过来,是他抓到了沉泥吧,可又有什么用?他只有一个魄,再到哪里找个魄来炼沉泥陷甲?如果魄可以换,他倒很高兴把幻日血斧换成沉泥陷甲。包丽丽这件事情后,他真的恨极了幻日血斧这个魄。若没有幻日血斧,他的日子是多么的轻松自在啊,哪像现在,心里整天像揣着个鬼。可魄是不能换的,除非幻日血斧消散,否则这一世跟定了他。 另外,沉泥的独特性,也使得陈七星无法把沉泥魄抓回去。草头魄在草木体内,兽头魄也是一样,器物魄、宝光魄也总是装在一个东西里。但这个沉泥魄,它就是一团泥巴,你怎么抓它?到处是泥巴,到处可以钻,比丹鳝还要难抓万倍。幻日血帝当年之所以找不到沉泥,这也是个重要原因吧。便有人找到了沉泥,也没办法抓了给他送去啊。 自己炼不了,还不能抓回去送给关山越,沉泥对陈七星来说,真的一点儿用也没有。不过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脱身。 陈七星想起以前捉螃蟹,被螃蟹咬住了,这时如果你用力去扯,螃蟹就会越夹越紧,如果你不去扯它,而是把手连着螃蟹放到水里,螃蟹感觉到安全了,就会自己松开,飞快地溜走。 “看这家伙是不是属螃蟹的?”这么想着,陈七星稍稍放松,不再挣扎,凝神静看沉泥的反应。等了一会儿,情况不是太妙,感觉包裹的沉泥越来越厚越来越黏,陈七星虽以花苞竭力撑开空间,仍觉呼吸有些艰难。 “这家伙到底有多厚啊?它想做什么?把我包起来慢慢地吃掉?”陈七星心底惊疑不定。不过他这会儿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就算想放弃丹鳝,两个血环十有八九也收不回来,血斧也一样。如果他刚被黄雾包裹时知道是沉泥,三环一斧猛向外撑,自然可以冲出去。现在却是不行了,四面都包严实了,还不知道有多厚呢。 “难道我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面,像茧中的蛾子一样?”想到死,陈七星心里好像也不是特别的惊怕。这些日子,他其实好多次想到死亡的问题,也许就这么死了,还是件好事,至少不怕真相泄露,不必面对万一真相泄露后关山越、关莹莹失望痛楚的眼神。 “也许这是报应。”他想着,眼前浮现出包丽丽被抛下崖时的眼神。“包师姐,你莫怪我,我这条命就抵给你了。我当时也只是昏了头,并不是真心想杀你,其实我还想拿个宝藏买好你的。你若成了神,当知我说的不是假话。可也要怪你,你别那么费尽心思打我师父和莹莹的主意啊。若是我自己,随你怎么样都是可以的,师父和莹莹却不行。我没爹没娘没兄弟姐妹,师父就是我爹,莹莹就是我亲妹子,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他们。你想害他们,我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啊。就是现在我也还要说一句,你若现在还想害他们,我还会杀了你。胡大伯说我是自私,我也承认。他们就是我的一切,没有他们,我宁愿去死,为了他们,我更可以死。当然,我还是对不起你。本来是想竭尽全力治好包师伯的毒伤,多少是一点儿补报,可老天爷不给我机会,我也没办法了。还有巧儿,我也本想以后回报你爹娘的,可现在只能说声对不起了。”说了这番话,他一直揪着的心好像彻底放松了,死就死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花苞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把呼吸尽力放缓。其实就算能够呼吸,以魄化花托着身子也太耗力,绝对撑不过两个时辰,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七星的脑袋正自昏昏沉沉,突地感觉血斧一紧,好像有一张嘴含住了血斧,在拼命地吮吸。他以前捉鱼时好玩,把手指伸到鱼嘴里,鱼一吮一吸的,就是这种感觉。不过这股吸力比鱼嘴的吸力可就强得太多了,似乎是要把血斧从陈七星的身体里硬抽出去。 血斧是魄,可不是把斧头,陈七星当然不能让沉泥吸走,心中想:“这家伙原来还有嘴,不过看来没有牙齿,吃东西就靠吸。”用力把血斧往回扯。他一扯,沉泥发出的吸力更大了,不但扯不回,反而真有给拉脱的感觉。只要他魄力控制不住,血斧脱出,幻日血斧这个魄就算四去其一,血斧既去,后面的血环肯定也保不住,到沉泥将三环一斧全部吸走,花苞散去,他整个人也会被吸干。 陈七星不甘心就死,竭力挣扎。但沉泥那股吸力实在太强大了,他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脑子发昏,却突地灵光一闪:“它能吸,我为什么不能吸,血斧不是能吸血的吗?” 他的魄本来极恶,逢魄就吃,可变成幻日血斧后,没嘴了,是三环一斧的形啊,能砍能箍不能咬。其实是他自己想差了,环能变花,斧就不能化嘴吗?不过这会儿他记起了当日初见血斧时,血斧劈在猴头上吸血的事,还算来得及,血斧改扯为吸,猛然用力。 这一吸呀,“啵”的一声,一股巨大的泥浆涌进血斧,由血斧进入他魄中。虽然是魄吸,但陈七星还是可以感觉到那股味道的,酸酸的涩涩的,有一种陈年老酒的感觉,倒是不太难吃。 难吃也好,不难吃也好,吃下去打饱嗝也好,拉肚子也好,陈七星都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吸有用,那就拼命地吸了。他吸啊吸,那团沉泥也不知有多厚,一股股地涌进来,无穷无尽似的。还好,是魄,而不是真的泥巴。若是真的泥巴,陈七星肚子再大十倍也是装不下的,魄就好多了,而且也不是装在肚子里,进来后散入五脏化去全身,容量也大。只是实在太多,陈七星感觉五脏六腑都给灌满了,全身都有一种发肿的感觉,好像冬天里穿上了棉衣棉裤。其实还要过分,棉衣棉裤只是裹在外面,这个可是塞在里面的,那种胀鼓鼓的感觉,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到后来,陈七星几乎有些绝望了,实在是太胀了啊,整个人似乎都要给胀破了,却忽地一松,竟然没能再吸到什么东西了。难道沉泥没有了?都给吸进肚子里了?陈七星还有些难以相信,试了一下,果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运魄,裹劲松了,外面什么也没有了。他把花苞打开,那团黄雾果然消失了,看来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我的天爷啊。”陈七星连打了几个饱嗝,又放了一个响屁,感觉还是一样,全身都塞满了。他看身上,好像又没变样,可感觉那个胀啊,太难受了。 丹鳝一直没动。那家伙以为钻在泥巴里安全了,先前也实在跑累了,这会儿只怕都睡着了呢。陈七星用两个血环轻轻箍着,将它送进了篓中。丹鳝这才惊觉.不过已经晚了,任它在篓中乱钻乱窜、头顶尾抽,一点儿用也没有。 认准方向,陈七星急急往回赶,他实在太难受了,得回去弄点儿散气的药吃吃才行。虽然沉泥塞在魄中,散气的药其实不起什么作用,但总比不吃好吧,便如溺水之人抓着根草绳,不管有没有用,抓着再说。 不过他这一急赶,魄力运转,动起来了,身上似乎舒服了些。陈七星心中一动,到岸边后,索性运起魄力狂奔,沿着泽边跑出去上百里,再又跑回来,出了一身汗,真个舒服了好多。当然,那种胀胀的感觉还是有,不过稍好些了。 “沉泥魄太多了,光跑看来不行。”陈七星想了想,想到个主意。他又借魄进了泽,把两环一斧放出来,对着泽面猛砸猛劈。这一通劈啊,烂泥飞溅,便如一群野猪在烂泥潭里斗架。直劈了大半个时辰,他猛然放了一连串响屁出来,那种肿胀的感觉终于松去大半。不是说全然没有了,至少不感觉特别难受了。 “可惜了一个沉泥魄。”身体好受些了,陈七星又开始惋惜起来。他若有两个魄,便不需要这么拼死折腾了,而应觅一个地方静静修炼,把沉泥魄彻底吸收,借形而成沉泥陷甲。可惜他只有一个魄,而给他的魄吸食的沉泥魄又没办法转送给关山越,最终只能强行化在魄中,余气入肠,放屁送出。当然,沉泥魄化在魄中,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好处还是有的,可以大大加强他的魄力。随着魄力的增强,到一定时候,魄光冲人头顶黄宫,照见第三个魂,那便是三魂齐现。不过即便修成了三魂,他仍然只有一个魄,幻日血斧的魄力能增强,但估计也成不了鬼刑斩,更别说往上升,成就天刑斩,最终修成幻日血电。因为鬼刑斩是要第五个魄才能修的。 为什么说只是估计成不了鬼刑斩呢?因为陈七星有时候也疑惑,幻日血帝的人刑斩是四个魄一起修炼的,三环一斧各是一个魄,他只一个魄,却也成就了人刑斩。那么一个魄有没有可能成就鬼刑斩、天刑斩,最终达到幻日血电呢?不知道,不过他也只是偶然一想。到今天为止,他一直是讨厌幻日血斧的,甚至是越来越讨厌以至于憎恨了,根本就懒得去想怎么修成鬼刑斩、天刑斩。人刑斩都散了才好呢,换成沉泥陷甲最好,只挨打不还手,这样不怕打,又绝不会失手伤人。所以说,感觉自己魄力大有增强,他也并不是很高兴,看看日头偏西,便往回赶。 陈七星回到店中,远远地听到包勇房里有人说话,其中一个女声清脆悦耳、动听至极,还有几分耳熟。陈七星心中奇怪,叫了一声。邱新禾迎出来,竟是满脸红光,非常兴奋的样子。陈七星道:“有客吗?” “是。”邱新禾点头,声音放低,“可不是一般的客,是射日侯爷的女公子,乔慧乔小姐。你进房,不可失礼。” 他这么嘱咐,很有点儿故作紧张的味道。不过陈七星听说是射日侯府的大小姐,还真是轻吸了口气:“好大的来头!” 江湖中人,一般不太喜欢和官府打交道,当然,像光明七宗这样的大门派不一样。这些大门派,其实就是一地的豪霸,从来都是与官府互相勾结的,所以包勇说声找包丽丽,万松郡太守都立马发文,动用官府的力量帮他找。而一般的江湖帮派就不同了,甚少与官府有牵扯,有什么事,自己解决,打死不进衙门不见官。 唯一的例外,是射日侯。 射日侯的来历,要追溯到千年前的血日时代,当年幻日血帝纵横江湖雄霸天下,天魄帝国仅余一隅之地,摇摇欲坠。这时天魄大帝起用了一个人,也就是第一任射日侯乔扬眉。他联系江湖中所有反对幻日血帝的力量,最终让七宗九流携手,攻上幻日峰。幻日峰顶,血日旗落,射日侯的声望也达到了顶峰。他的信物是一块雕着半出鞘长剑的银牌,名射日令,上有一联: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但凡接到此令的人,无不甘心效死——扬眉剑出鞘。射日令最盛时的威风,几乎不弱于幻日血帝的血日令。 虽然随着幻日血帝的消亡,射日侯的作用大大降低,受到朝廷的冷落压制,但在江湖上,射日侯始终享有巨大的声望,历千年而不衰。射日令到,必有热血:扬眉剑出鞘! 松涛宗虽是光明七宗之一,但与射日侯府比,那还是差得很远,邱新禾这么兴奋,也是难免。 “丹鳝捉到了。”陈七星道,“既然有客,稍过一会儿再说好了。” 包勇却在里屋听见了,道:“是七星吗?进来吧。” 他这么说,陈七星也就不再躲躲藏藏,径直走进去。包勇的腿仍然肿得很大,却坐了起来。客座一个女子,侧对着门坐着,陈七星看不到她正面,但感觉她身姿非常优美,坐在那里,优雅从容,犹如春日的柳枝儿。他对包勇道:“二师伯,丹鳝捉到了。” “好。”包勇中了毒,脸色本来发黑,这时却焕着红光,对那女子道,“乔小姐,这是陈七星,是我三师弟关山越的弟子。” 乔慧转过脸来,陈七星看清她模样,忍不住叫了起来:“是你?”却正是他在沉泽中遇到的白衣女子。 乔慧也有些惊讶:“原来是你!” 包勇大奇:“乔小姐认识我这师侄?” 乔慧点头:“上午我去沉泽中寻找醒神龟,撞到了令师侄。” “哦。”包勇恍然点头,对陈七星道,“这位是射日侯爷的女公子乔慧小姐。能撞到乔小姐,你福缘不浅,快见过了。” “见过乔小姐。”陈七星忙给乔慧施礼,“在泽中得乔小姐提醒,这里多谢了。” 包勇对乔慧极为尊崇,乔慧自己倒颇为平和,并不自大,也站起身来还礼:“陈兄客气了。” 这时篓中的丹鳝不知抽什么疯,突地用力一弹,居然一下从篓中蹿了出来。陈七星吃了一惊,不过他反应倒快,右手急伸,捉住丹鳝。若是在水里,陈七星未必能一下捉住它,这会儿它出水已久,身上发干,没那么黏滑了,加之挣扎了许久,也没了多少力气,倒是被陈七星一下捉住了。 丹鳝蹿出得太突然,尤其又这么大,乔慧还好,她背后站着的侍女却“呀”的一声尖叫。乔慧忙轻叱一声:“杏儿,不可失礼!”其实她自己先前也往后退了一下,女孩子天生就怕蛇鼠之类的东西,害怕不稀奇。那丫头杏儿却仍站出一步,蹲身道了一福:“失礼了。” 陈七星暗暗点头,想:“从小姐到丫头,都是重礼的。射日侯府千年盛誉,果然不是凭空得来。” “小事嘛,不必苛责,不必苛责。”包勇“呵呵”而笑,很有面子,转脸对陈七星道,“怎么弄的,让这东西蹿了出来,冷不防的,我都被吓一跳。”还好,陈七星不是他的亲传弟子,又是出去给他找丹鳝的,否则只怕他的脸就要沉下来了。 陈七星连忙道歉,要把丹鳝塞进竹篓里。乔慧却起了好奇心,道:“陈兄,你捉的是什么?好像是一条鳝鱼啊,却怎么这么大,脑袋上还有这么大一个红包?” 她年纪应该比陈七星大,即便没有二十,十八九也该有了。江湖相见,互相称兄,那是礼数。她以射日侯府小姐之尊而呼陈七星为兄,倒真是有些降贵纡尊了。 陈七星忙道:“回禀小姐,小姐眼光不错,这是鳝鱼。不过不是一般的黄鳝,叫丹鳝,就因为脑袋上这个红包得名。” “原来叫丹鳝。”乔慧点头,“这名字好听。你捉这丹鳝做什么?用来吃吗?” “可以吃的。”陈七星点头,“不过它脑袋上这红包有剧毒,不能吃。但这红包里的毒同时又是一种极好的良药,尤其是对一些剧毒,例如疯蛛什么的,滴血立解。” “包师伯中的不就是疯蛛之毒吗?”乔慧一愕,她本来已经坐下了,却又霍地站起,一脸凝重地道,“原来陈兄先前冒险深入沉泽,是为了给贵师伯寻觅解药。为救师伯而不惜自身冒险,热血之行,乔慧佩服,佩服!” 她这个样子,包勇又是惊喜又是讶异,道:“乔小姐,不可惯坏了小孩子,就捉一条丹鳝,便有一点儿小危险,也当不得乔小姐如此称赞。” “不是小危险。”乔慧摇头,一脸肃然,“我遇到陈兄时,他至少已深入沉泽五十里以外。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陈兄该还只是修成一个魄吧?” “是。”包勇点头,“他年纪小,还只修成一个魄。”倒没把陈七星天生只一个魄的事说出来。虽然陈七星是关山越的弟子,包勇与关山越在宗主之位上又是竞争对手,但对外,松涛宗是一个整体。陈七星既然是松涛宗的弟子,实授也好记名也好,争来的是松涛宗的荣誉,败坏的也只能是松涛宗的声誉,所以什么事都要分个内外有别,关起门来打生打死无所谓,走出去,那就要互相维护。 “我果然没看错!”乔慧拊掌,“包师伯或许不知道沉泽的凶险,沉泽方圆八百里,那是飞鸟也无法落足的。陈兄只一个魄,魄力有限,深入五十里,已是极限。可我撞到他时,他为了捉这条丹鳝,正不顾一切地往沉泽深处跑。这里面又有一点,如果说陈兄只是追丹鳝追迷了,那我不但不佩服他,反是要怪他不知自重,不但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反而误了师伯的毒伤。可我当时提醒他了,他还回头看了一下,而且脸上还有三分犹豫,明显是意识到了这里面的危险,可他却仍然义无反顾地追了下去。我佩服他的,就在这里。” 第十八章 惊雷 包勇不知道沉泽,确实不了解这中间的危险,乔慧这一长串说下来,他也明白了,看向陈七星的眼光里,又是讶异又是感激。对外和气一团铁板一块,对内到底怎么样他自己知道。在他想来,如果他死了,陈七星即便不是太高兴,至少也不会太悲伤。他没想到陈七星为了治他的伤居然甘冒奇险,而且是没有任何人知晓的奇险。 “原来这样,乔小姐若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包勇点点头。他心里虽然激荡,当着外人,倒不好夸陈七星,反“呵呵”笑道:“不过也没什么,我是他师伯,他敢不尽心。我不说他,他师父过后也要抽他吧,当不得乔小姐如此夸赞。”又对陈七星道,“这是你应该的,我也不谢你,倒是得乔小姐一言夸赞,你小子就此名扬天下,快谢谢乔小姐。” 他这话有点儿做作,是个谦虚的意思,他越谦虚,别人反越觉得他重礼。松涛宗果然不愧为光明七宗之一,门风严谨,师父、师伯是这样,也才能教出这样的弟子。 不过,他说得到乔慧一言夸赞,陈七星就此名扬天下,倒是事实。射日侯府大小姐,那是何等身份?要知这一代射日侯无子,乔慧在江湖上走动这几年,人美心慧,手腕灵活,声誉鹊起,隐然已是这一代射日侯府在江湖上的代表,得她夸一句,自然人人侧目。 “多谢乔小姐夸赞,七星愧不敢当。”陈七星慌忙称谢,心中想,早听说这位射日侯府的大小姐人美心慧,特别会拉拢人,果然如此。他能看得出来,乔慧之所以这么不吝言辞地夸赞他,其实主要还是看在他松涛宗弟子的身份上。如果他只是个普通郎中,乔慧未必会这么热情。但乔慧这一番做作,表现得恰如其分,别人只会感激感动,而不会有丁点儿反感,这中间火候的拿捏,可就是真本事了。 乔慧先前来拜访包勇或许还有些生分,这一番话下来,立即就亲近了许多。包勇回去一说,包括祝五福在内,整个松涛宗都会对她生出好感。这手腕,了得啊。 又客气一番,陈七星开始给包勇疗毒。方法很简单,拿刀划开丹鳝头顶的红包,放出血,喝了就行。这丹鳝大,放出的血足有小半碗。包勇趁热喝了,效果立现,脸上黑气随即消退,黑肿的腿也渐渐消肿。 “还真是一物克一物呢。”包勇大赞。 乔慧也连声称赞。这时邱新禾在一边插口:“这鳝肉应该也不错,乔小姐若没吃过,倒可以尝一尝。” 乔慧有些不忍心,问陈七星道:“这东西难得呢,就放了点儿血,不会就死吧?如果能喂养起来,急时用起来就方便了。” 陈七星点头:“鳝鱼生命力很强的,虽放了不少血,应该不会死。我养着试试看,真要能活下来,到明年红包就又会鼓起来,万一有中毒的,倒不用急着去别处提了。”便叫了店东来,许下银子,让他挖了塘泥找个盆子养着。 听他两人这么说,包勇瞪一眼邱新禾:“你就知道吃!没出息的东西。” 邱新禾想拍乔慧马屁,却又不会拍,好不容易想到吃丹鳝来讨女孩子欢心,结果还拍在了马腿上,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平时也罢了,反正师父骂熟的,不过这会儿当着乔慧的面,便加倍有些儿难堪了。乔慧果然聪慧,便就一笑,道:“我看邱兄不错啊,忙前忙后的。难怪有句俗话说,徒弟都是别人的好,我今天算是见着了。” 她这话一说,包勇也打着哈哈笑了,瞪一眼邱新禾:“滚一边去,没眼色的东西。”却对乔慧道,“真要说起来,三代弟子中,他算是不错的了,魄力是最强的,就是有些傻大憨,没个眼色。”这就不是骂,是夸了。邱新禾先前恨不得一头撞死,这会儿心里却又暖洋洋的了。论人情世故,包勇也是成了精的,与乔慧有得一比。 “哦,差点儿忘了。”乔慧转头看陈七星,“陈兄,据说醒神龟对神智迷失的人有特效,是不是这样?” 陈七星点头:“医书上说是这样,不过也要看具体症状。有些只是因为惊吓迷了心神,这个得醒神龟之血便好;但有的是头脑受了伤,恐怕就没什么大用了。听乔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得了迷神症吗?” “是啊。”乔慧眉头微皱,“有个病人,心神迷失了,不认人,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我听说醒神龟有特效,所以去沉泽中找了一下,没找到。不过要依陈兄这么说,倒还要请郎中细细诊断一下才好。” “那就叫他去啊。”包勇一指陈七星,“他医术虽然不是太好,一般的病倒也能治。” 乔慧面露喜色:“这样方便吗?包二爷的病还没好全吧。” “我这不是病。”包勇手一挥,“就是个毒,解了毒就是好人一个。”又对陈七星道,“七星,你跟乔小姐去,细心诊治,不可大意。” “是。”陈七星点头答应。乔慧喜道:“如此有劳陈兄了。” 又闲聊一会儿,乔慧起身告辞,陈七星便跟了去。包勇脚上虽然有伤,却仍送到店门外。 乔慧虽只带了一个侍女杏儿入店,外面的随从却有近二十人,还都不是一般的家丁仆役,内中至少有四五个魄术高手,虽未露魄光,但那眼神那气势,一看就知道。看了这种阵容,陈七星暗暗咋舌,不愧是射日侯府的大小姐,这江湖走的。 其实这还不是乔慧带的全部人手,她是听说包勇挑了红巾会总堂,特地来拜访包勇的,算得上是轻装简从了,还有一大部分随从留在了百里外的桐子县。乔慧的随从真要全算起来,有将近百人。也不是她爱张扬摆排场,她走江湖,不像一般的人走江湖,行侠仗义或者干脆就是无本求利。她在江湖中走动,目的只有一个,广结人脉,将射日侯府千年的声望地位传承下去。人多势大,走到哪里都是煊赫一地,影响自然也就大,也就有更多的人捧场。若是三五个人,看上去人单势孤,甚至有些凄凄惶惶的,别人可就要另眼相看了。莫笑狗眼看人低,世态啊,有时就是这么炎凉,锦上添花的尽有,雪中送炭的绝无。 乔慧说的那个病人,就留在桐子县,和其他随从在一起,所以才要请了陈七星去。 乔慧与陈七星并马而行,不说她射日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就她本身,这样的大美人,肯跟一个男子并马而行,这份随和,就非常难得。 “这位射日侯府的小姐,确实非常了不起。”陈七星暗想。 他在暗里评价乔慧,却不知乔慧对他也颇为好奇。乔慧在江湖中走动久了,见过接触过的人多,其中自也有无数年轻男子。那些年轻男子见了她,没一个不是神魂颠倒的,唯独陈七星,神情好像没什么变化。说他木呆吧,他应答自如、头脑清醒,说他善于掩饰或伪装吧,好像也不是,仿佛就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偶然从一些小地方,乔慧还发现,陈七星好像还在提防她,颇为忌惮的样子。 “这个人有趣!”乔慧暗想,“不是呆傻,也绝不是有眼无珠,先前在泽中看见我也是眼珠子一亮的,究竟是为什么?而且他似乎在提防我。他要提防我什么?他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注意,以至于他觉得需要提防隐瞒?” 一时之间,她自然看不出什么,不过陈七星如果知道她心中所想,一定会大为惊叹。这女孩子不但美如天仙,也实在聪明得有如妖孽,只是几个眼神的躲闪,几个话头的收敛,就能看出别人心中所想。 陈七星怕什么?怕的就是射日侯府四个字。射日侯是幻日血帝的死对头,幻日血帝当年的败,射日侯乔扬眉至少出了三成的力。陈七星现在的魄就是幻日血斧,一旦被乔慧察觉,以射日侯府的江湖地位,天下虽大,却再无陈七星的立锥之地。 至于美女,不好意思,关莹莹就是美女,乔惹并不真的就比关莹莹漂亮多少,只是见的世面多,气质上更成熟些罢了。关莹莹整天就在他眼前晃悠,美女见多了,他也疲劳啊,何况关莹莹的小毛病实在太多。在陈七星的感觉里,美女这东西,实在是不太好招惹,简直就是一堆麻烦,越美越麻烦。更何况这美女还是射日侯府的大小姐,那更是个天大的麻烦。所以能不看就不看,如果有可能,他宁肯有多远躲多远。 不过乔慧也只是好奇或者说觉得好玩,并没有真个对陈七星起什么疑心。陈七星出身很清白,松涛宗关山越的弟子,年纪又轻,有什么可疑的?一路谈谈说说,她也试了几次,陈七星始终谨小慎微,不是一脸憨厚的笑,就是挑十捡一的非常谨慎地回答。 “这人很有趣,只是过于谨慎了,也许天性就是这个样子。”这是乔慧到桐子县城时得出的结论,随即就忘到了脑后。乔大小姐事情多着呢,只是一路无聊,逗着玩,难道还真个对陈七星有兴趣不成? 迷神症也不是什么急症,天也晚了,乔慧请陈七星先歇下,便再没出现。陈七星倒也不盼着再见到她,说实话他有些紧张,就怕哪里不对露了馅,乔慧不露面正合他意。 陈七星吃了晚饭,洗漱了,上床盘膝坐下,一时却难以静心,想:“我虽然冒了点儿险,但总算是捉到丹鳝治好了包师伯的毒伤。如果没有我,包师伯虽然不一定死,但被人医好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勉强来说,我算是救了包师伯一命。当然,如果不是我害了包师姐,包师伯也不会和红巾会起冲突中毒。所以,我这个只能算一半的功劳,但多少有点儿功劳,以后有机会,还可补上一份。巧儿也是一样,只要有机会,我就补报她家,多多少少能抵一点儿。我再多做好事多救人,也只能这样了。”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好多。他凝神静气,慢慢调息,心神渐安。 乔慧住的这宅子,不知是射日侯在这里的别业,还是借住哪个富户的,宅子极大,奴仆极多,规矩也极多。陈七星先就吩咐过不要守夜服侍的,外间却仍有几个丫环、婆子值夜。她们为怕瞌睡,在那里轻声聊天。她们自以为放轻了,陈七星却仍然听得清楚。他也不以为意,听而不闻吧,却突地有几句话钻入他耳中。 一个声音道:“那傻丫头倒是好福气,小姐还巴巴地请了郎中来给她治病。” 另一个声音道:“这郎中怕不行吧?看起来还没我大呢。我见过的郎中,可都是胡子老长老白的。” “胡子长也不见得就厉害。其实不是厉害不厉害,关键是要小姐肯派人去请。换成你我几个啊,嘿嘿,床上躺着吧。” “也是啊,那傻丫头倒是命好,被丢大路上让小姐捡着,还请人给治病,也不知她哪里对了小姐的眼。” “你们不知道吧?”却是另一个声音插嘴,“这傻丫头有来历呢。我听他们说,小姐捡到她的时候,她嘴里一直在喊:幻日血斧,幻日血斧。” “幻日血斧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也就是边上听了半耳朵,哪里知道那么多。” 几个丫环、婆子还在碎碎议论,她们不知道,屋里的陈七星如闻惊雷,猛然睁开了眼睛。 “傻丫头,路上捡到的,口里喊幻日血斧,难道是包丽丽或者巧儿?”一时之间,陈七星只觉一颗心好像顶到了嗓子眼儿,那种“扑通扑通”的声响,就如擂鼓一样。 “应该不可能。”他用力摇头。鹰愁涧那么深,摔下去,别说是人,石头也要摔碎,包丽丽她们两个怎么可能活得下来。虽然包丽丽修成了一个魄,但陈七星在崖边看过,包丽丽并没有放出蛇藤草缠住崖壁什么的,就那么直直地摔了下去,别说一个魄,十个魄也白搭。 “可她们说的那个傻丫头为什么口里会喊幻日血斧呢?”陈七星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断。虽然魄术界知道幻日血斧的不在少数,那傻丫头也许就会魄术都不一定,可知道是一回事,有事没事的,谁会在嘴里拼命地喊啊?她们口中那傻丫头神智迷失了,嘴里却还在喊幻日血斧,必然与幻日血斧有极大的关系。现如今这世上,只有陈七星的魄是幻日血斧,而包丽丽和巧儿就是被幻日血斧甩下鹰愁涧的,她们死死地记着幻日血斧,那就完全有道理。 “只可能是她们两个中的一个。”得出这个结论,陈七星全身冰凉。 不过他随即想到她们说的傻丫头已经神智迷失,心神总算稍稍活络了一些。然而如果仅仅只是受了惊吓神智迷失,醒神龟血是可以治的,一治好,那不还是一切都泄露了吗? “或许只是巧合,是另外一个人吧?”陈七星又这么想。他很想叫那丫环进来,细细问清她们说的那傻丫头的长相,看看到底是不是包丽丽、巧儿之一,可又不敢。这么半夜三更的,要说淫兴大发,召个丫环进来淫辱有道理,可去问一个毫不相干的傻丫头,也太莫名其妙了。就算他是郎中,也没理由这么做啊。乔慧聪明得很,必然起疑。 “要不我自己去看一看。”陈七星起身,却又缓缓坐下。这么大宅子,这么多丫环仆人,到哪里去找?一个傻丫头,天知道睡哪间房里!抓个人来问?那也不行。打听一个傻丫头,什么意思?这傻丫头是你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乔慧知道后,一定会盘根究底。当然,问过后可以杀人灭口,可陈七星这会儿有心结,实在不想再杀无辜的人。 怎么办?陈七星身子坐在床上,心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转动。还好,百无一计中,他想到了向幻日血帝求取经验。 在幻日血帝的记忆中搜索,他看到了无数的事例。与幻日血帝遇到的事相比,他这个杀个把人的小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他在幻日血帝的记忆里看到了两句极其可怕的诗:凡夫颈磨英雄剑,白骨堆砌帝王宫。 陈七星当然也知道,他是心结过重。江湖中人,哪个手上不染鲜血?杀了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可陈七星从来也没把自己当成江湖人啊,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小老百姓。杀人,那是天大的罪过!可幻日血帝居然说用凡夫的脖颈来磨剑,太可怕了。 幻日血帝的这个想法,他无法接受,不过幻日血帝处理事情的态度,却让他眼光一亮。无论碰到什么事,幻日血帝都有一个原则:镇静。他有一句话:每逢大事有静气。无论什么事,即便天塌了,心也不要乱。 “镇静,每逢大事有静气。是的,镇静,不要去想。”陈七星在心里轻轻念叨,眼观鼻,鼻观心,神意慢慢注入下庭魂宫,看到一个小人,与他一样盘膝而坐,正是他的本身。魂宫光满,上人中庭斗宫,又见一小人,男身女像,那是他的阴身母像,面带微笑,与娘平日里笑着时的神情一模一样。他心神微微地凝着,便如躺在娘的怀中,什么也不去想,心神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幻口血帝分析事情,有一个方法,称为阴阳减半法,让陈七星大为叹服,也学着阴阳减半。 “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面,这件事也一样。阴面,傻丫头有可能是包师姐或巧儿中的一个;阳面,也有可能不是。世间知道幻日血斧的人还是很多的,她也可能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是与不是,阴阳各半,所以可以把担心减去一半。” “即便是包师姐或巧儿,她不是迷失了心神吗?阴面,吃了醒神龟血就有可能醒过来;阳面,也有可能不止是痰迷心神,而是脑袋受了伤,彻底呆傻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从那么高的鹰愁涧上掉下去,能活着已是奇迹,还一点儿伤没受,只是受了惊吓,怎么可能!这样阴阳各半,又可减去一半。” “即便就是痰迷,吃醒神龟血就能醒,但我现在先知道了。阴面,一醒来就可以说出一切;阳面,我先知道了,就可以阻止,虽然有乔慧拦在中间,但我还是有机会,再减去一半。” 他这么细细一分析,阴阳减半,本来看似天大的事,减到后来,好像也就只是个烧饼大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幻日血帝,纵横天下,开国称帝,果然了不起。”陈七星心神大定,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句。虽然幻日血帝很多想法、做法他都无法接受,但却不能不佩服。 “不管怎么样,先要弄清楚,傻丫头到底是不是包师姐或巧儿中的一个。怎么才能弄清楚呢?问这些丫环肯定不行,溜出去找也不行。唯有明天,乔慧让我给她治病,才有可能见到她。但如果确实是包师姐,她本来迷失了心神,一见我,突然醒了,那就麻烦了。所以这里面的关键是,我要见到她,最好又不让她见到我,这可怎么办?乔慧在边上,又不能用幻魄之术变形。” 他略想一想,有了主意:“对了,我可以弄点儿毒药把脸弄肿大了,人头变成猪头,谁也认不出来了。乔慧那里也好解释,就说是白天进沉泽中了无名毒,毒性晚上发作了。这很正常的,她绝不会怀疑。” 眼前终于见到了光明,陈七星一时间大是兴奋。不过,想一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 “乔小姐既然去拜会了包师伯,包师伯腿伤只要略好一点儿,也一定会来回拜乔小姐。以包师伯为人之精明,这样的机会是绝对不会错过的,说不定明天就会来。万一给包师伯见到了傻丫头呢?而且就算傻丫头没醒,可我见过啊,到时对起质来,说我见到了包师姐她们,居然没认出来,那怎么可能,里面肯定有鬼,必然会引起怀疑,这样不行。是了,有办法了,我把眼睛也弄红肿,不但让傻丫头认不出我,我也有理由认不出她了。至于包师伯来,还是阴阳减半:有可能来,也有可能不来;来了可能见得到,也有可能见不到。那个暂时可以放到一边,不必先自惊慌乱了阵脚。” 陈七星前后想一想,脸弄浮肿,傻丫头认不出他;眼弄红肿,他认不出入也有理由。他公开见一见傻丫头,把真实身份弄清楚,然后再来想对策,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也绝不会有什么纰漏。 “就是这样。”前后想了三遍,陈七星下定了决心。 对郎中来说,要把眼睑弄浮肿类似于中毒的样子,很容易。陈七星药箱中就有现成的药,吃一点儿涂一点儿,再运功一逼,毒性散开,不但是头脸,整个人都浮肿起来,又红又肿,还起了斑,看上去颇为恐怖。他在眼睛上又格外加了点儿药,这下好,两只眼睛肿得像两个熟透了几乎要烂掉的大桃子,眼皮儿肿得睁都睁不开了。先前只想装作不能看东西,这会儿几乎真个不能看东西了。 没办法,他心虚,药用得有点儿重。不过真不能看东西也不行,他得认人啊,傻丫头到底是谁,不认清楚可不行。还好,他有魄力,魄光凝于眼皮,略略消了点儿肿,勉强能睁开细细的一条缝。行了,有条缝能透光就行。乔慧那丫头聪明,睁太大了可能会让她瞧出破绽。 将近天明时,陈七星就呻吟起来了。守夜的丫环睡得迷迷糊糊的,倒还记得职责,房外问了一句。陈七星只说没事,不出声了,那丫环又睡了个回笼觉。陈七星并不是真要她起来,只要给她留个印象就行,到时她们会作证,天没亮就听到陈七星的呻吟声了。 天亮,陈七星再次呻吟起来,几个丫环进来,看了陈七星的样子,一个脑袋肿得有平日两个那么大,还起了一团一团的红斑,顿时就尖叫起来,自有人去回禀乔慧。乔慧倒不像关莹莹一样有赖床的毛病,天没亮就起来练功了,听说陈七星生了重病,当即赶过来。她一见陈七星的样子,也吓了一大跳,道:“陈兄,怎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又发脾气,“昨夜值夜的都有谁?如此不经心,拖下去重重责打。” 几个丫环顿时跪倒一片,却是既不敢辩嘴也不敢求饶。陈七星忙道:“不干她们的事,是我在沉泽中不小心中了毒。这个没事的,我自己配了药,静养两天就好了。” “倒忘了陈兄自己就是郎中了。”乔慧抚胸,“也是怪我,急忙忙地就请了陈兄来。若不是这么急赶,陈兄在家里服了药,好好休息一天,毒性就不会发作。” “一样的,一样的。这是毒,不是病,就是有药也会发作,毒不发出来是不会好的。” “哦,这个我是不懂,那就请陈兄好好休息。”又对丫头作色道,“小陈郎中既然替你们求情,那就先记着,小心服侍,再不经心,仔细你们的皮。” 几个丫头自然点头不迭,又齐谢陈七星。陈七星道:“乔小姐,请你把那个得了迷神症的病人带来,我给她看一看。” “这怎么可以!”乔慧忙摇头,“陈兄自己都不舒服,哪里还能累着你。你安心休息,暂时一切都不要管,真要是毒性有什么变故,叫我怎么有脸再见你师伯、师父!” 她人情世故老到,句句话贴着人心,不过陈七星却不要她这么体贴,道:“我这个是毒不是病,不碍事的。如果因为一点儿小小的毒误了乔小姐的事,不但包师伯,就是师父回去也要相责的。” “你师父、师伯那里我去说。”乔慧还是摇头。 陈七星这下急了,道:“多谢乔小姐关心,可我心里急啊。我这是毒,心里急,毒火反而散发不出,把病人带来,我看过了,心里不挂着事,毒反而散得快。” 他这么说有理,乔慧略一沉吟,去他脸上一扫,却想到一事,道:“陈兄的眼睛肿得这么厉害,看不了病吧,还是不急,先好好休息,至少明天再说吧。” 她主动提到这个问题,倒免得陈七星来说了,道:“我师娘传我的医术,与一般郎中的‘望、闻、问、切’不同,乃是以魄诊病。我眼睛确实难以睁开,勉强能看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人,但我的魄一点儿问题也没有。请乔小姐带了病人来,我以魄看过了,确诊后,我的心事也放下了,就可以安心养病散毒了,反而好得快些。” 乔慧本来也心急,不过样子要做出来,既然陈七星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再坚持,道:“如此辛苦陈兄了。陈兄自己中了毒还坚持要给别人诊病,真是热心人。若郎中都像陈兄一样,天下的病人就有福了。” 自有下人去带那傻丫头,远远地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丫环先进来禀报:“禀小姐,那位姑娘带来了。” 乔慧道:“带她进来。” 陈七星眼光凝着,从浮肿的眼皮下看出去,虽然反复念叨:每逢大事有静气,每逢大事有静气,一颗心却怎么也不争气,仿佛顶到了嗓子眼,又仿佛胸腔里放了一面大鼓,一下一下地敲着:砰,砰,砰。 第十九章 射日弓 是巧儿! 看清了人,陈七星急跳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但随即就有一种绝望的情绪升起。没有修成魄的巧儿,从那么高的鹰愁涧摔下去,居然没死。当然,瘦了一点,眉间有惊怕的神情。可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竟然是一点儿外伤都没有。 这难道是天意?陈七星闭上眼睛,想吸一口气,胸口却似乎给堵住了,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这是老天爷要报应我啊。也好,至少少杀一个人。我还救了包师伯,该可以抵包师姐半条命。阴阳减半,这不又减去一半了吗?”陈七星在心里叫着,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乔慧道:“陈兄,病人来了。” 陈七星点点头,心绪突然彻底地平静下去,天意如此,没什么好想的。他神意微动,放出一缕魄光,裹着金针,去巧儿神窍穴上一探。魄随针入,巧儿体内的情形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就是魄散了,迷住了神窍,只要一只醒神龟的血,配上几味药,巧儿就能醒过来。 也就是说,他所有的一切,包括幻日血帝传人的身份,为保密杀死包丽丽主仆封口的丑事,都会大白于天下。 如果仅仅只是幻日血帝的传人,跟关山越说清楚了,别人不知道,至少关山越、关莹莹会原谅他。而以关山越的性子,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天塌下来他也会撑着,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要跟陈七星为难,他也一定会护在前面。关莹莹也一样,这个丫头看上去有些娇纵不懂事,性子却几乎和她爹一模一样,认准的事,绝不会回头。 可现在不行了,为了封口,他居然下手杀了包丽丽主仆。虽然他可以说是包丽丽起了歹心想害关山越父女,他一时冲动失手杀了她们,可关山越是绝对不会听的,关莹莹也不会听。闭上眼睛,天黑地暗,未来的一切正如眼前的一切。前面,是地狱。 “陈兄,怎么样?” 陈七星缓缓收回魄光:“没事,就是魄迷神窍。找一只醒神龟为君,再配两味辅药,神窍一清,人就可以醒过来了。” “我先前也是这么觉着,有陈兄确诊,那就最好了。”乔慧大喜,却又皱眉,“只是醒神龟难觅,我那日在泽中转了一圈,别说醒神龟,便是一般的乌龟也没见着一只,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龟类性寒,冬天钻泥巴里去了,要到春天才会出来。要提醒神龟,得到泥里去翻。”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那天的运气怎么那么差呢。”乔慧眉头越发皱了起来,“要到泥巴里去翻啊,哎呀。” 她这样的美女,这样皱起眉头再带着一点儿小可怜样儿说话的样子,是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尤其是男人。 美女的魔力有时还大于权势,乔慧对自己的优点非常清楚,也不吝使用。没办法,她的事太多,老耽搁在一个傻丫头身上划不来,而且要去泥巴里翻,想想就要皱眉头了。当然,她有无数的手下,可陈七星就在眼前啊,为什么不顺手利用。而且她也有些不服气,她的美貌在陈七星面前,好像不太起作用。 果然陈七星就应道:“这事小姐不必忧心,都交给我好了。不过可能要稍待几天,醒神龟本就难觅,又钻了泥,一时半会儿只怕捉不到。” “不急,不急。”乔慧大喜,笑容如花,不仅是解决了个麻烦,也证明了自己的魅力。只可惜陈七星是闭着眼睛的,看不到。 “那就拜托陈兄了,不过要请陈兄先顾惜自己的身体,毒没好之前,千万不能入沉泽去捉醒神龟,否则若是不小心损伤了陈兄的身体,我心里就真的过意不去了。”她后面的话说得恳切至极,真的很让人感动。可惜陈七星不但是闭着眼睛的,心底还一片死灰,根本就感受不到,只是点头:“我知道的,多谢小姐挂心。既然如此,我先回双鱼郡去,包师伯的毒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着。这边你放心,我捉到醒神龟就会过来。” “让陈兄这么跑来跑去,真是过意不去。”乔慧客气一番,也不坚持,就让人送陈七星回去。陈七星说不必,从桐子县到双鱼郡不远又都是官道,他叫个马车就回去了,不必送。他一再坚持,乔慧也就算了。 坐了马车,快到双鱼城时,陈七星让车夫停下,说要到附近山上采一味药治毒伤,加倍给了车夫脚钱,车夫自然是千恩万谢地回去了。陈七星绕到山上,到一个无人处,颓然坐下。他一直撑着,这会儿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再不能动弹一下,就那么呆坐着。 一只兔子从不远处钻了出来,东寻西觅地找着青草,突然一只苍鹰扑了下来,一爪就抓住了兔子。苍鹰尖利的爪子刺进了兔子的脑袋,兔子挣扎几下就死了。苍鹰把兔子抓上树,按在树干上,一口一口地啄食,鲜血滴下来,是那般的红。 陈七星猛然跳起来,疯了般大吼大叫。苍鹰一惊,松爪丢了兔子,扑打着翅膀飞上了天,却还不甘心,在天上盘旋不去。陈七星在地下狂跳,嘶声狂叫,双手乱挥。虽然他威胁不到苍鹰,但苍鹰还是怕了他,终于无奈地飞走了。 陈七星“哈哈”大笑,慢慢地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一片赤红之色:“我死一万次都不要紧,是该我的报应,但我不能害了师父和莹莹。” 最初得知包丽丽或者巧儿没死,他虽慌不乱,想着要找个办法来处理。可真见了巧儿,从那么高的鹰愁涧摔下去居然不死还没有一点儿伤,他就吓住了。他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暗中操控;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看着他。他发了一阵疯,心里没那么压抑了,就想起了关山越和关莹莹。只要巧儿说出来,关山越和关莹莹就要背负巨大的负担。教出这样的弟子,关山越再也无脸见人,以他的性格,自杀都有可能。然后是关莹莹,那个骄傲娇纵的女孩子,她又会怎么样?她头顶的天还会那么蓝吗?她还能在蓝天下无忧地欢笑,纵情地歌舞吗? “我已经在地狱中了,还怕什么?让一切的报应都来吧,只要师父和莹莹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他仰天狂喊。 他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心神渐凝,魄光由魂宫入斗宫,余光竟似乎隐隐能射人头顶神宫。他隐约看到了第三个小人,那是阳神父像。巨大的刺激,竟似乎让他的魄力增强了,当然,也许是吞了沉泥魄的原因。以魄吞魄,也只有他的孤绝之魄做得到,他就是个怪胎。是的,怪胎。反正都这么怪了,老天爷给他的就是这个,还能把他怎么样。 陈七星心神彻底凝定,思维也就清晰起来:“实在不行,再去把巧儿杀了。”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一次没摔死,再杀二次,还是觉得下不了手。怕,天意冥冥啊。怎么办呢?他左想右想,突地想起云素娘医书上的一句话:得迷神症者,切不可食七尾螺。 七尾螺,一般田间都有,个头比田螺小,长长细细的,螺壳一圈一圈的,细细去数,从头到尾,必然是七个圈圈。七尾螺没什么肉,不能吃。一般人误食,也没什么事,但如果是得迷神症的人吃了,神窍中散乱的魄就会乱麻一样缠作一团,再喝醒神龟的血也就没用了。 “是了,我去找几只七尾螺给巧儿服下去,让她神窍中的魄缠死,然后再送醒神龟去,她就醒不过来了。她醒不过来,即使包师伯碰到她,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也就不会泄露了。”想到这里,陈七星兴奋得跳了起来,同时心中也有一丝歉意,“巧儿,对不起,先害了你一次,又要害你第二次,真是对不起,但我没办法。你放心,我一定补报给你。” 他想得清楚,巧儿服下七尾螺后,他再送醒神龟去时,就可以相认了。然后包勇自然会接了巧儿回去,问不出什么,时间久了,必会厌弃。陈七星就可以借口给巧儿治病讨过来,平时行医可打个下手。巧儿只是记不起以前的东西,并不是完全傻了,日常说话做事还是正常的。他可以给她找个丈夫,给他们买田置产。那等于巧儿是两世为人,前一世丫环命,后一世有陈七星帮手,可以做一个中户人家的主妇,那是相当不错了。丫环能有什么好报,出了错要挨打受骂,打死的也不少见,包丽丽以前有个丫环,就是惹恼了她给活活打死的。即便没事,年纪大了,或者做小姐陪嫁,或者指一个家生子奴才嫁了,生出儿女都还是家主的奴才,一世奴才命。这样的补报,陈七星觉得,可以了。 陈七星在山上远远看到有田,刚想拔步却又站住,想:“我得换个形,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出差错了。” 他先在周围山头转了一圈,确定无人,这才找了个林子,先运功将脸上的毒症消了,再运起幻魄术改变身形面貌。玉郎君是绝对不能再变了,玉郎君是方框棱角脸,这回变圆脸,索性身上也胀起来,变成个大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脖子也不见了。他本身肤色略黑,玉郎君是黄色,这回就弄成红色。红光满面的大胖子,酒楼客栈的厨房里,多的是这种样貌的人,一搜一大把。 他换了衣服,藏好药箱子,到山下田里挖了几只七尾螺,回山上捣碎了,加点儿蜂蜜做成药丸,待到天黑,便往桐子县赶。 虽然是官道,天黑后路上也极少有行人,陈七星以魄带形,百余里路,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他却也不着急,在附近林子里呆到半夜,这才摸进乔慧宅子里去。 他先看风向,找了个下风头,静听无人,越墙而入。他从下风头进,是为了让魄中的狼鼻子闻气味。他以前没留意过巧儿身上的气味,但今早巧儿进屋,他却闻到了巧儿身上的气味,留了神,这个气味便永世不会忘。他从下风头进,一路闻过去,不论巧儿睡在哪间屋里,他都能找到,最多是多花点时间而已。 不过陈七星也巧,他没有盲目地一间间屋子找,而是先到了自己住了一夜的屋子边。到这里做什么呢?巧儿到过这屋子啊,留下了气味,虽然过了一天,气味变淡,但只要细细去闻,还是有着若有若无的残留。果然,陈七星到屋前一闻,隐隐约约就闻到了那股气味。他顺着气味一路闻过去,竟进了内宅。看来乔慧对巧儿看得很重,放在了内宅。 外宅只有几个巡夜的,内宅戒备就严得多了,陈七星闻风听形,走走停停,悄无声息地摸过去。不过他这种悄无声息,其实是自己的感觉,他的江湖经验实在太差。 陈七星到一幢小院子前,闻着气味,巧儿是进了这院子,估计就睡在这院子里。他刚进院门,突地一个声音响起:“这位朋友,鬼鬼祟祟地寅夜而来,不知有何见教?”正是乔慧的声音。 陈七星心中一凝,闻声抬头,只见左侧屋顶上,一个人亭亭而立,正是乔慧。她此时换了件紧身劲装,勾勒得身材更加玲珑有致,在她身后站着丫头杏儿。杏儿也会魄术,估计也修成了一个魄。 乔慧现身的同时,四面都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虽未现身,却隐隐形成合围。陈七星大吃一惊,暗暗叫苦。 这会儿再说进房给巧儿喂什么七尾螺就是笑话了。当然,若硬要取巧儿性命,不管不顾地穿窗而进,也不是做不到。可不顾一切去杀一个傻丫头,这也太惹人生疑了,况且陈七星并不想杀死巧儿。看来只有先退走,以后再说。 打定主意,陈七星也不答乔慧的话,以魄带形,倏地一下就从右侧院墙翻了出去。他能听出这边也伏的有人,但呼吸略显滞重,估计魄力有限,闯出去要容易些。 他刚翻出院墙,眼前魄光一现,光中现出一物,身材庞大,丑陋至极,嘴一张,半尺长的大门牙惊心动魄,竟是一头河马。 河马魄的主人站在十余丈外,也是一条矮胖粗壮的汉子。陈七星扫了一眼慌忙错开眼神,莫说河马丑,这位爷也实在不漂亮。那河马一声吼,撒蹄子奔过来,那声势极为惊人,邱新禾的野牛魄与之相较,气势上似乎还要略逊一筹。 “难怪他呼吸粗重,原来是这么个东西。”判断错误,陈七星暗叫糟糕。他将血环幻成山茶花发出去,也成一个环。桃花、茶花无所谓,修这种魄的人很多,不可能根据一个茶花魄就把他认出来。 一朵茶花幻成花环,几乎是还回血环的本相了,倏一下就箍住了河马的脖子,尽全力一箍。不出陈七星所料,河马这种东西,体形巨大,魄力也强,一箍之下,河马只是狂吼一声,不但不退,反加劲冲了过来。 如果三环齐出,陈七星估计能把河马箍住,甚至两环都可以,一个环确实差了点儿。可问题是,现在不是三环齐出慢慢打的时候,四面都有敌人呢,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他神意一转,箍着河马脖子的花环往斜里一带,带着河马斜斜往左冲去,正撞在围墙上,“轰”的一下,倒了半边围墙。陈七星自己却笔直地往矮胖汉子身前冲去。矮胖汉子还有一个魄,是一株老柚子树,树上还挂着十多个黄橙橙的柚子。陈七星环在身前,往前一砸,矮胖汉子的柚子树枝丫舞动,拦住陈七星花环。莫看是花环,可藏着血环的力量,这一下砸得柚子树哗哗乱响,断了不少枝丫,可把那矮胖汉子吓了一大跳。一个花环,魄力如此之强,也太惊人了。 如果陈七星有心,连砸三环的话,绝对可以砸开矮胖汉子的柚子树防护。不过陈七星没有打架的心思,他一环引开河马,一环砸住柚子树,身子往前一冲,倏一下就从矮胖汉子身侧穿了过去。 乔慧在屋顶观战。这矮胖汉子姓凌名震,在她手下的护卫中,虽不是第一高手,也能排进前三。在她想来,陈七星要想冲开凌震的拦截,不说完全没可能,至少不会太容易,结果陈七星两个花环放出,一环引,一环砸,竟弄得凌震手忙脚乱,轻轻松松就冲了过去。而且陈七星明显只一个魄,怎么可能这么强?她一时大是吃惊,本不想出手,这会儿倒是忍不住了,叫一声:“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想走,阁下也太没礼貌了吧?” 她说着,飞身追出,人在半空,两道魄光就飞了出去,一道魄光在上,光中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一道魄光在下,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哈巴狗。 她是斜里飞出,陈七星还在她前面,但那两道魄光太快,陈七星不能不拦一下,一个花环在上拦住鹦鹉,一个花环在下拦住哈巴狗,同时斜眼瞟了一下,却就吓一大跳。乔慧虽然只放出两个魄,脑后却有四道魄光,她小小年纪,居然是一位四魄降真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莫非她还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魄术了?射日侯大名享誉千年,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他猜得没错,乔慧还真是在娘胎里就开始了魄术的习练。怀胎八月,魂魄初成,射日侯就请了异人,在她娘肚子里给她种魄,这是真正的孕魄了,乃是一枝六百年的雪参魄,既补体,又强魄,以至于乔慧不到六岁,第一个魄便修成了。而大鹦鹉和哈巴狗也是让她从小养起,她八岁那年先采了哈巴狗魄,十岁那年采了鹦鹉魄,随后又以七年时间,修成了第四个魄。 陈七星吃惊,其实乔慧更惊。乔慧的鹦鹉魄和哈巴狗魄都非凡品。这一代射日侯乔寒轩中年得女,对乔慧宝贝异常。虽然乔慧是个女孩子,却也下足了本钱。给乔慧她娘孕魄的人形雪参就不说了,鹦鹉魄和哈巴狗魄也是早早就找来了,都有两百年以上。那条哈巴狗,看上去身形小,魄力之强,不在凌震的河马魄之下。鹦鹉魄也不弱,若是和江进的苍鹰对上,散的绝对是苍鹰而不是鹦鹉。可陈七星只以两个花环,就将它们挡住了,任它们鸟叫狗吠,就是冲不近陈七星身前。眼见陈七星就要翻过第二道围墙,乔慧厉叱一声:“藏头露尾的家伙,给我站住了,否则后果自负,莫怪射日侯府欺负了你。”这话口气大,陈七星忍不住回头,却就倒吸一口凉气,真个站住了。 乔慧脑后四道魄光尽数显了出来,外面的鹦鹉魄、哈巴狗魄不算,头顶一株雪参魄,形如一个百岁老寿星,只不过身子小,仅两尺长短,但胡子却长,千百枝胡须垂下来,如一张网,遮在乔慧头顶,谁想要伤乔慧,先得过这张雪参魄网。 陈七星吃惊的,当然不是这人形雪参,而是乔慧的另一道魄。魄光中显出一物,居然是一张赤红色的弓,此时弓拉半圆,搭了一支箭。很显然,只要乔慧起心,弓一拉圆,箭就可以射出去。 “射日弓?”确定自己没看错,陈七星一时只觉后背心发麻。 射日弓是射日侯府的镇府之宝,当年第一代射日侯乔扬眉的第五个魄,就是射日弓。 射日弓射出的,不是普通的箭,而是魄光凝成的箭,威力极大,再经射日弓强力射出,普通的强弩根本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当年,幻日血帝就对乔扬眉的射日弓颇为头痛。由此可见,射日弓威力之强。 每一代射日侯,他的主魄一定是射日弓,像乔扬眉,后来据说修成了第六个魄,可主魄还是射日弓。 这里面有个疑问,射日弓是一种魄术,当然每一代射日侯都会继承都会修炼,可首先得要找一张含有灵魄的弓才成啊,找不到含灵魄的弓,就无法借魄修成弓形,怎么去练射日弓?这就涉及到射日侯府的一个大秘密,射日侯府的那张射日弓,竟是一件异宝,可以种魄。上一代射日侯采完了弓中的灵魄,下一代射日侯就又可以在弓中种魄,十年便可成魄。 这事说来玄异至极,要知道,并不是任何器物都可以寄魄的,能寄魄的器物,必须要有元气。正因为有元气,魄才能进来寄身,而一旦灵魄寄身,器物中的元气也就会被吸光,到灵魄被采走,元气也就没了,这件器物也就成了凡器。可射日侯府的射日弓却可以反复生出元气,过十年便可成一个魄,所以每一代射日侯都可以修炼射日弓。不过历代的射日侯都是以第五个魄修的射日弓,乔慧竟然以第四个魄就修成了射日弓,陈七星如何不吃惊!射日弓威力极大,尤其是前三箭,而陈七星突围的方向是后花园,翻过围墙,前面是数十丈的空地,他可不敢以背对着射日弓,所以只得停下来。 乔慧见陈七星停下,眼中露出自得之色,道:“阁下既识得射日弓,当不是无名角色。报上名来,若是朋友,我射日侯府也不至于逼人太甚。”这话说的,江湖上谁不识得射日弓啊?给她一说,却好像一般人就不配识得射日弓一样,真是会自抬身价。 陈七星凝神戒备,眼光紧盯着箭尖,道:“听闻射日弓有惊神泣鬼之威,既然撞上,也是有缘,便请小姐放箭。” “阁下连名字也不敢报吗?” “敝人孤绝子。”这个名,是陈七星从自己的孤绝之魄中想出来的,却也有自伤之意,孤儿绝魄,孤绝天地之间。 “孤绝子?”乔慧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不必想了。”陈七星心中忽地生出一股哀愤之气,长声道,“听闻射日弓前三箭威力绝伦,乔小姐,你就射我三箭,看射不射得死我。” 眼前是箭,头顶是天,天要绝我,那就让射日弓射死我吧。 “但要想我死,却也没那么容易。娘生了我,好不容易养我到八岁,说给你射死就给你射死?哪有那么容易?”陈七星两眼发红,仿佛站在他面前张弓搭箭的不是乔慧,而是那冥冥之中的天意。他心中凝着一股气,什么是绝?不死不休是绝,你死我亡是绝。要我死可以,我死也要咬你一口,绝不后退,是为绝。 “这人眼光怎么如此凶厉,跟受伤的孤狼一样。”乔慧与陈七星目光一对,心中竟是一凛,有种不敢与陈七星对视的感觉,却不愿弱了气势,冷哼一声:“既如此,阁下小心了!”声一落,她头顶射日弓霍地拉圆,“铮”的一声,射日箭闪电般射出,速度太快,箭支已完全看不清楚,只见一道赤红的光飞射而至,如天际流火。 陈七星因哀而愤,心中有些迷乱,但到底不糊涂,不敢施展幻日血斧,只将三个血环幻成三朵山茶花,又将血斧幻成一个花苞,放在血环之后。射日箭一闪而至,倏一下射穿三个血环凝成的山茶花,钉在血斧化成的花苞上,箭势已竭,虽将花苞钉得凹进去一块,却无力射穿。 乔慧“咦”了一声:“阁下魄力不弱啊,嘿嘿,第二箭来了!” 她“嘿嘿”两声,其实是讽刺陈七星弄了鬼,以一个草头魄能挡住射日箭,还真没听说过。虽然她看不出陈七星的鬼到底在什么地方,但也绝不信陈七星就只有这一个草头魄。 陈七星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却也不反驳。他知道射日弓前三箭力道是一箭大于一箭的,担心接不住,山茶花化圈,箭一到,三圈霍地凝紧,射日箭虽快,血环也不慢,三圈同时箍住射日箭。虽然茶花圈无法发出血环最大的威力,但这一箍,威力也不小,射日箭虽然仍是钉在了血斧化成的花苞上,力道却似乎还不如第一箭。 “岂有此理!”乔慧又惊又怒,扬声道,“第三箭来了,阁下当心!”她一声清啸,头顶射日弓霍地扩大将近一倍,三尺长的魄箭,这时也长达五尺有余。射日三箭,第三箭威力最大。箭一出,发出刺耳的长啸,空气似乎也给燃烧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火光,美丽而又骇人。 “难怪她能以第四个魄修成射日弓,魄力果然强劲。”陈七星暗暗惊叹。他还是不敢施展幻日血斧,却将全身魄力尽数逼了出来,前三环尽全力去箍,同时将血斧凝成的花苞又缩小了一圈,力凝则强,对上射日箭。 三个花环未能扯住射日箭,射日箭钉在花苞上,深深地刺了进去。陈七星全身凝紧,却闻“嘶”的一声,血斧凝成的花苞仍是破了,前后对穿。虽然射日箭力道也尽了,箭支悬留在花苞上,随后散去,可血斧既然被钉穿,也是元气大伤。 陈七星只觉胸口猛然刺痛,仿佛真给一箭射在了身上一般,而幻日血斧的感觉更是不好,一股巨大的劲力往外泄,就如一只破了的皮囊,劲气从开口处狂泄出去。魄藏于五脏之中,血斧魄力外泄,陈七星的感觉更不好。他感觉不是血斧缺了个口子,而是他身上给穿了个洞,全身的气血都疯了般地从洞口泄了出去。 “我要死了吗?天意如此,那就这样吧。”陈七星心底惨笑,也不挣扎,任由魄力外泄,眼前却突地一亮,生出奇异的变化。 血斧幻成的花苞上,就在那个箭洞处,突地生出亮光,光呈淡黄色,先只是微微一点,随后越来越亮,到最后竟亮若晨星,星呈六角之状,大如酒杯。从黄色六角星的中心处,一缕黄光射出,正射在陈七星头顶,黄光弥漫,一下子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黄光从六角星中不停地泄出来,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浓,先看着似光,后来像雾,再到后来,竟几乎浓如泥浆了。这时候陈七星的身子已经看不见了,仿佛给包在了浓稠的淡黄色的泥浆中。 “这是什么古怪?”乔慧又惊又疑,四面的护卫也是个个脸露惊疑之色。 不说他们惊,便是陈七星自己也是同样的惊疑,脑中忽地闪过一念:“那次在沉泽中,沉泥魄不也是这个样子吗?难道沉泥魄给我吸食后,竟然没有化掉,就藏在我魄中?幻日血斧一破,它又自己泄了出来?”沉泥魄的裹劲,陈七星可是有着深刻印象的,要是被沉泥魄包裹起来,就真要被乔慧生擒活捉了。 陈七星心下大急:“老天爷难道真的如此容不得我?”心底戾气生出,“我就不信了,那天吸得你,今天就吸不得你。”神意一动,血斧内吸,只一吸,身上裹着的黄光倏一下就又从六角星中钻了回去。霎时间,浓稠的黄雾便给吸得千干净净,速度之快,与泄出来比,何止倍数。 黄雾吸回魄中,魄力竟也不再从血斧上的箭洞外泄。事实上那箭洞也不见了,就留着一颗黄色的六角星,散发出柔淡的黄芒。 太奇怪了,陈七星也不觉得身上虚弱或疼痛,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沐浴在三月的春光中,从内到外,说不出的舒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时也想不明白,试着收了一下幻日血斧,也收回来了,似乎并无伤损。既然没什么事,倒也用不着求死了,离开这里再说,他一抱拳,道:“射日弓果然威力强绝,领教了。” 话一说完,他返身就走。乔慧三箭已过,魄力消耗相当大,即便再射,他也有把握躲过。这是射日弓最大的弱点,凝力于三箭,三箭不中,力损一半。这个毛病,幻日血帝知道得清清楚楚。 凌震等护卫要追,乔慧摆摆手:“让他去罢。”秀眉紧凝,“这人好生古怪,只以一个草头魄应对我的射日弓,显然是怕我从魄中认出他的身份,难道是熟人或江湖中的成名人物?那么会是谁?第三箭明明射穿了他的魄,他的魄没散,却现出一颗黄色的六角星,还能吐出黄雾,那又是什么?难道黄雾可以护体?哎呀,我当时再射一箭就好了。要不把大鹦鹉放出去,试他一下,这会儿却是来不及了。” 第二十章 怪异的魄生魄 乔慧射日弓出,哈巴狗和鹦鹉便收了回去,她的主魄是射日弓,主魄既出,再放次魄,用处不大,反而耗损主魄的力量。 一魂三魄形变之境,都是有几个魄就放几个魄出来,但修到两魂灵变之境,便不会这样了,要选一个主魄。倒不是讲什么面子规矩,很简单,力凝则强,力散则弱。每一个魄,都是要本体魄力支撑操控的,多操控一个魄,就要多分出一份力道。草头魄、兽头魄本来魄力就不强,既然它们对付不了敌人,又还要分出一部分魄力,却又何必。所以到两魂以上,如果能得到一个器物魄,便以这个器物魄为主魄,平日修炼,也以这个魄为主,先修成的魄只是维持不退就行。对敌时,若草头魄、兽头魄对付不了敌人,索性就收回来,施放主魄,一击绝杀。 魄是可以一直往上修的,如果修成了第五个魄,第四个魄是不是就又成为次魄了呢?理论上是这样,但也不一定,还是要看运气。决定魄的威力的因素有三个:本身修出的魄力、借的外魄的魄力、所修的魄术,而所借的外魄的魄力在三者中起决定作用。如果第四个魄借的外魄的魄力极其强大,到第五个魄却又找不到魄力强于第四个魄的外魄了,那以第五个魄为主魄就不现实了。 所以主魄不一定是最高的那个魄,像射日侯府,历代射日侯的主魄一定是射日弓,不管修成几个魄。不过他这个其实也要算特例,射日弓本身威力大是其一,带着射日侯府的名字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唯一例外的,其实是幻日血帝的幻日血斧,那是七魄一形,没有主从之分。 陈七星逃出宅子,一路飞奔。他可不敢往双鱼郡方向跑,生怕乔慧往他身上猜,而是往西北沉泽方向跑,沉泽大,桐子县西北三十里就是沉泽。 他一直跑进沉泽中,绕了一个弯子,回到岸上,确信再不可能有人追踪了,这才放松下来。他找了个林子坐下,想了想,有些丧气。乔慧的防范很严密,尤其有了今夜之事,必定会加强戒备,想在乔慧身边给巧儿下药是难了。 “看来只得借喂醒神龟血的时候下手了,先喂七尾螺,再给她服醒神龟血。” 这样一来,就先得与巧儿相认了,然后让包勇与巧儿相见。他想着那种情形,虽然知道巧儿没有服醒神龟血之前,基本上没有清醒的可能,可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唉!”他躺在地下,仰头看天。初冬的夜空,星光闪闪,幽远而深邃,那冥冥之后,真的有一双眼睛吗? 看到星星,他突然又想起了先前发生的怪事。血斧给射破了,居然没有散,却生出了颗六角星,还把沉泥魄放了出来。放了出来又可以吸回去,还真是奇了怪了,到底玩什么? 想不清楚,陈七星把幻日血斧又放了出来,感觉魄力并无半分消退,似乎还略有长进,而那颗六角星也还在,发着淡黄色的光芒。 “嘿,还真像破锅子上补了块铁一样啊。”陈七星有些怪怪地想。 他记起先前沉泥魄从六角星中喷出的情形,神意微动,六角星一亮,黄雾又喷了出来。陈七星又惊又奇,试着一吸,就又吸了回去。再发,又发了出来。那种感觉,就是魄力的流动,和幻日血斧施展时魄力的流动几乎一模一样,收发自如,随心所欲。 “这好像就跟另生了一个魄一样嘛,难道这魄还能生魄?还真是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怪事。” 陈七星实在是脑袋都想大了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魄生魄也好,是血斧魄破了漏出个怪物也好,不管它,就让那黄雾喷出来,笼罩着自己的身子。黄雾越来越浓,渐渐又浓如泥浆了。他却突地想起了沉泥陷甲的魄术,心下一动:“能不能凝成甲呢?” 神意运转,黄雾果然就如幻日血斧一样,随心而动。他依照沉泥陷甲的心法,先凝胸甲。黄雾在他前胸后背积聚,越聚越多越聚越浓,先如雾,后如浆,魄力凝结,最终凝成坚甲。真的就和武将的胸甲一般,又有点儿像乌龟壳,只不过是黄色的。 “难道真凝成甲了?”陈七星还有些不相信,运起血环,一环砸在自己胸膛上,黄色的胸甲往下一陷,却并没给砸穿,陈七星胸前也没什么痛感,只是身子震动了一下。 “真是甲?”陈七星忍不住叫了起来,再运血环,尽全力一砸,把自己砸了个踉跄,胸甲却仍然没有被砸穿,只是陷下去更深了一些。这是与武将的甲不同的地方,武将的甲以硬碰硬,会把敌人的兵器弹回去;沉泥甲却是往下陷,以柔克刚,以陷劲柔劲化解敌人的力道。 真的修成了沉泥陷甲?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好事?陈七星还是难以相信。要知这不是魄修成的啊,是从另一个魄里喷过来的,魄中生魄,踩了狗屎也不该有这样的好运啊。何况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人。三岁没了爹,八岁没了娘。好不容易碰上个狗肉胡,叫谢三给害了。拜了关山越做师父,人家七个魄他却只有一个魄。一个魄就一个魄吧,偏生一个魄还碰上了幻日血帝潜藏的灵魄,弄成了个人人喊打的幻日血斧魄,然后又被包丽丽发现了。好吧,做一回恶人,杀了包丽丽主仆,结果呢?那么高的鹰愁涧摔下去,巧儿居然没死。你说这老天爷不是存心跟他作对是什么?这会儿怎么又突然对他好了,人家修一个魄千难万难,他的魄破了不散反而还多生出一个魄来,而且可以把碰巧吸到的沉泥魄修成沉泥陷甲,那可是幻日血帝做梦也没能梦到的奇魄啊。 他真的难以相信,再试,三环齐砸。这回站稳了,不过三环齐砸的力道太大,他还是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屁股痛,身上却并不痛。 “我就不信了。”他不用血环了,改用血斧,照着自己肩膀就是一斧砍下去。血斧锋利,顿时深深地砍进了肩甲中,却仍然没有砍穿。不过血斧拔出来后,刃口的黄雾要慢慢才能凝结。到底还是血斧锋利,血环只是砸得陷下去,血斧可是给劈开了。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以血斧之威,居然没能劈开肩甲。 他不死心,还要试。他这个性子,有时真的很要命,太执拗,几乎可以说是偏执了,就认个死理。 他又一斧砍在另一边肩头,这次用了全力,还是一样,肩甲给深深劈开,就是劈不透,甚至肩膀都不痛,只是隐隐地有受力感。 他这会儿终于有点儿信了,却想:“这沉泥陷甲还真是厉害,血斧都劈不透。对了,同一个地方如果连劈几斧呢?” 他试着在右胸甲上连劈,黄雾凝聚较慢,劈到第三斧时,沉泥陷甲终于给劈开了,右胸露了出来。如果再劈,真就可以一斧夺命了。 “居然能挡幻日血斧人刑斩三斧,厉害啊!而且我又不是傻瓜,哪会给人连着劈!”陈七星惊喜交集。 沉泥陷甲是全身甲,他还只凝成了胸甲。知道自己确实走了狗屎运,他不再迟疑,再运功凝成头盔、护臂、护腿,到最后,整个人完全给沉泥陷甲包裹住,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眼睛。 整体甲一成,防护力也增强了。先前同一个地方只能挨三斧,这时挨到第四斧,身体才会露出来。而且沉泥凝聚的时间也加快了,先前较慢,就如烂泥潭里的泥巴,要慢慢地才会复原,这会儿却快了一倍有余。当然还是慢,与人对敌,那是何等的速度。他数过,呼吸五口,沉泥才能彻底复原,而在打斗中,五息至少可以砍上十斧。不过他又不是死人,自己可以动的。沉泥陷甲看上去厚重无比,其实身上没多少感觉的。这是魄啊,魄只有力,却没有什么重量的,否则邱新禾魄中一头大野牛,他背得起啊?沉泥陷甲也一样,只是魄光凝成,不但没重量,而且可借魄带形,魄把身体包裹了也就托起来了啊,移动的速度很快。 “到泽中试试看?”他跑进泽中,沉泥陷甲托着他浮在水面上,就如迈开大步在水面上跑一般。虽然水面柔软不受力,不如陆地上跑得快,但比先前魄化茶花托着人一荡一荡地走,却还要快上好些。 这时太阳出来了,照着沉泥陷甲,发出耀眼的金黄色光芒。看水里的倒影,一个高大的武士,全身上下金甲包裹,厚重坚毅,杀气腾腾,陈七星自己看了也忍不住傻笑:“真威风啊,比戏台子上的武将还要威风呢。” 他重回林子里,收甲。收甲很快,六角星一吸,沉泥陷甲就给吸了进去,陈七星数了一下,也是五息左右的时间。他再又凝甲,凝甲就要慢些了,要十五息左右才能凝成全身甲。不过他想到一点,真若对敌时,可先凝成护臂,就如手上执着块盾牌一般,同样可以挡一下。凝护臂就快了,一息就可凝成。 “其实我完全不必凝成全身甲的,那有些麻烦。”他想着,试了试护臂的防护力,可以挡住血斧的连环砍劈。不过要看敌人的魄是什么样的,若是关莹莹那样十六朵花四面乱打的,光一件护臂还是不行。而且光有护臂没有全身甲,魄不能托形,移动速度反而慢了。不过若是碰到乔慧的射日弓,护臂倒是足够了。 幻日血斧人刑斩一劈之力,与乔慧一箭之威差不多,但箭尖只是一点,穿透力更强。不过除非乔慧三箭能射在同一个地方,否则休想射穿他的沉泥陷甲。 “四魄就修射日弓,嘿嘿,与你祖宗比,你还要差着点儿。”陈七星这语气,不是他自己的语气,倒像是学幻日血帝的语气了。当年乔扬眉以第五个魄修成射日弓,一箭之威,足可抵得上幻日血帝鬼刑斩的一斧,若是第三箭,力道几乎可与天刑斩持平,极为惊人。而乔慧的第三箭,虽能射穿血斧,却还不能穿透,而且这血斧还只是幻化出的花苞,虽然陈七星尽了全力,花苞最多也只能施展血斧八成的力道。 也就是说,乔慧虽然修成了射日弓,威力却只及得上人刑斩八成的力道。当然,她略占上风,可也只是略占上风而已,最多就算她与人刑斩持平,穿透力更强一些,如此而已。可如果陈七星修成了鬼刑斩呢?虽然陈七星目前看来没第五个魄来修鬼刑斩,可他的幻日血斧居然能魄中生魄,还生出了个沉泥陷甲,那有没有可能再生一个血环出来呢?天知道。 “不过二十岁不到,修成四个魄,也算是了不起了。”反过来想一想,陈七星对乔慧还是很佩服的。 沉泥陷甲防护力极强,只不过是从幻日血斧上生出来的,要凝甲,先要施展幻日血斧。而陈七星就恼了这个幻日血斧,今天所有一切的烦恼,都是因为幻日血斧而来。否则他每天练练功,治治病,无事的时候吃饱了捋直了晒干了再给关莹莹蹂躏一番,小日子不知道有多美呢,哪像现在过得跟鬼一样!既然有了沉泥陷甲,他就想着要把幻日血斧给换了,可沉泥陷甲是从幻日血斧中生出来的,怎么换呢?还是化形,三个血环化成三朵山茶花,血斧在中间化成一个长长的花柄,花柄最上部就是那颗黄色的六角星,如青瓜上开着的一朵小黄花儿,要用的时候,沉泥陷甲就从六角星中喷出来。 陈七星试了几次,又跑到泽中,对着水中的影子,看着试了两遍。不错,挺好!三花一枝出来,上面顶着朵小黄花,然后黄花喷雾凝沉泥陷甲。虽然下面大红花上面小黄花有些儿四六不着调,可又怎么着?我高兴,要你管啊?不过若是碰上关莹莹呢?陈七星有些挠头,那可是个不依不饶的主。 “对了,要师父说句话就行了,魄中生魄,估计师父也稀奇吧?”想到这次的事,陈七星又有了主意,恰可圆谎,“是了,我就说在沉泽中不知给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中了毒,还昏过去一段时间。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武将,醒来后似乎没事,可后来又毒性发作。从桐子县回来时,上山采药解毒,结果在山上昏睡了大半天,然后就出现了这么个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里面当然有漏洞,可他以前从不撒谎,关山越当不会怀疑他,而且最重要的是魄中生魄是真的。这可是个大怪胎啊,什么谎都可以掩盖过去。有了师父作证,以后沉泥陷甲就可以用了,威力既大,又一点儿危害没有。 “只不过先得把眼前这一关闯过去。”他皱起眉头,左右一想,没有好办法,还是只能照先前想的。先回双鱼城,捉了醒神龟来见巧儿,接着相认,然后找机会先给巧儿服七尾螺。这样虽然有风险,但应该能闯过去。因为他是郎中,喂药权先就掌握在他手里,绝对可以找到机会。 陈七星看看天色,这一番折腾下来,天将近午,白天又不好在官道上以魄带形,只好翻山而走,虽然绕得远,速度还是要快得多。他赶回先前藏药箱子的山上,先少服了点毒药,装作毒性已经减轻的情形,又换了衣服,这才下山。路边一间客栈,看见高高挂着的幌子,他的肚子竟不由自主地咕噜起来,这才想起一天多没吃东西了,昨晚上还打了一架,肚子整个儿空了。 他也不着急,有些话还要想一想,索性就进了店。小二瞅他一副余毒未净的样子,眼神立马就不对了。不过陈七星有经验,手里先掐着了一块银角子。这世上只有丑陋的人,没有丑陋的银子。小二一见银子,果然就眉开眼笑起来,屁颠屁颠地把他迎了进去,稀烂的笑脸加滚开的热茶一股脑儿送了上来。 陈七星饭量大,点了一大盘熟肉、一个汤、二十个馒头。眼见他肉夹馒头,两口一个两口一个,小二在一边简直看傻了。 这时却见一人哭丧着脸进来,到桌边坐下。小二上去招呼,那人忽地桌子一拍,竟是仰天号啕起来,边哭边叫:“天啊!我就是不该发财呀!天啊,天啊!” 这种客,小二见得多了,倒不慌张,热茶送上,慢慢抚慰。原来这人是城北开生鱼铺子的,早间突然有人来买龟,刚好他夏天里收得有一只,正愁卖不掉呢,三文不值两文地就卖了出去。买龟的前脚走,后脚他却得到消息,四海客栈有人放出高价,千两银子买一只龟。这消息太怪了,他还不信,到外面一打听,是真的。随后有消息传出,有人已经卖了龟了,得了白花花一千两银子,而那个卖龟的人,正是先前来他店里买龟的那个。不用说,这人卖给四海客栈的龟,正是先前从他店里买去的,一千两银子啊,他越想越痛心,所以号啕大哭起来。 小二道:“这消息我也听说了,干两银子买一只龟,这什么客啊?不会是哪家王爷乔装的吧?也不知道是什么龟,就值得一千两银子?要我店里,一万只龟也卖不了一千两银子啊。” “说是叫什么醒神龟,专治迷神症。可我当时哪里知道啊?” 陈七星一直以来的习惯,都是少管闲事少招祸,后来即便进了松涛宗,也是这样。他无事是绝不插嘴的,只是自顾自地吃着馒头,耳朵听着众人的议论,头也没抬一下,可听到最后一句,他的身子猛地僵直。 醒神龟、迷神症、高价、四海客栈,而包勇住的地方,就是四海客栈。 “难道巧儿过来了,乔慧带她过来的?有可能,送过来给治病。不对,醒神龟要找,没龟,送人过来做什么?难道是包师伯去拜访乔小姐,见到了巧儿?也不可能啊?好好的乔小姐带一傻丫头给他看做什么?啊呀,估计是我昨夜没回四海客栈,刚好包师伯去拜访乔小姐,问起我来,两下一对起了疑,于是才问起巧儿,而不是乔小姐带傻丫头给包师伯看。包师伯一看,认出了巧儿,就把她带回来了。他们虽然找不到我,却知道巧儿是迷神症,只要服醒神龟血就能醒。包师伯心急包师姐,急要知道原因,所以出高价满城求购醒神龟,偏忍,细节或许有出入,但估计是八九不离十。包勇昨天没去拜访乔慧,今天去完全有可能,没见到陈七星,然后问起来,顺便就带出了巧儿,也完全有可能。只要巧儿醒来一开口,包勇就能知道一切。 陈七星一颗心仿佛结冰了,虽然热食下肚,全身上下却感觉不到半丝热气。 绝望中,他却忽地想到一事,药性起效要一段时间,而且也不是服一次就可以清醒的,有时病情重还要连服几天,或许巧儿还没清醒。 这是唯一的希望,他也来不及上山了,掏出一锭银子,租了间房,他在房中变成孤绝子的样子,就从后窗翻了出去,直奔四海客栈。 包勇是成名人物,如果有人知道他到了双鱼城,肯定会来拜访,所以包勇租下了四海客栈左侧的一个跨院。陈七星直接便从左侧翻进去,刚进院墙,猛听得屋中“咔嚓”一声响,夹杂着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还有一声咆哮:“陈七星,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是邱新禾的声音,吼声之巨,恰如野牛发狂。 陈七星身子一僵,恰如冷水泼头——来晚了! “站住,你去哪里?”是包勇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是阴惨惨的,北风刮过窗棂的感觉。 “我忍不住了,那贼子或许就躲在城中的什么地方,我去把他搜出来,一寸一寸撕碎了他!” “一寸一寸撕碎了他,好,好。”包勇冷笑,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但还不够,不够!我可怜的丽丽,死在鹰愁涧底,尸骨无存,只是撕碎他,如何解得我心头之恨?” “是,师父,要将他千刀万剐。”邱新禾叫,他不磨牙,喘气的声音却粗如野牛嘶吼。陈七星只想转身就逃,他实在不敢面对他们的愤怒。 “千刀万剐也不够。”包勇的声音不高,却并不是没有力量,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天测魄,他只有一个魄,我和大师兄都反对收他入门,可老三却硬要坚持,还以什么削发出家相威胁,逼得师父允许他收那贼子做记名弟子。” “原来师父收我做记名弟子还是从师祖那里硬逼来的。”陈七星头一次知道,心中痛楚,“师父,你弟子命不好,莫名其妙得了个幻日血斧的魄,现在已经犯下大错了。” “师父,你的意思是,关师叔还会护着他?不可能吧?” “他敢?”包勇一声冷笑,“他不敢护着,但师父对他偏心,也不会对他怎么样。可源头是从他那儿来的,他若不收下陈七星那贼子,丽丽怎么可能遇害?” “师父,你的意思……可……可巧儿说那贼子用的是幻日血斧,确实和师叔无关啊。” “幻日血斧,嘿嘿。”包勇阴笑,“你现在去一趟桐子县,把乔小姐请来。无关?嘿嘿,有乔小姐在这里,借着射日侯府的威望,师父即便想替他瞒也瞒不下。无关?嘿嘿,张扬开去,天下滔滔,我倒要看他是无关还是有关!” 陈七星身子缩紧,两眼慢慢变得血红,他看见了无数的人,无数张冷笑的脸,无数根指指点点的手指。人群中,是师父,还有莹莹,他们的身子缩小,再缩小,小得只有蚂蚁那么大,无数双脚争先恐后地踩了上去。 “不!”他在心底狂叫,天地一片血红。 邱新禾出房,到了院门口,隐约听到身后有风声。他以为是包勇叫他,回头,眼前红光一闪,却是一个血环当头套下。血环来自身后,他完全没有想到,根本来不及反抗,耳中只听到“咔嚓”一声,是血环收紧,箍断了他的颈骨。他两眼瞪大,怒若狂牛。他若是将野牛魄放出来,即便以血斧之强,三两斧之内也是劈不倒他的,而此时,他却是连一声“啊呀”也没来得及叫出口,就断气了。 一环箍死邱新禾,陈七星返身进房。包勇站在窗前,斜对着门口,他以为是邱新禾又回来了,也不回头,叱道:“叫你去就去,只说松涛宗包二有请,事涉幻日血斧和我门中一个内贼……啊!” 陈七星先还犹豫了一下,听到后一句,幻日血斧发出,血环当头套下。 包勇也是全无防备,血环又是一闪即至,第一个环套下,他完全来不及闪避,一环到脚,霎时收紧,二环三环同时套下,包勇这才反应过来,愕然回头:“你……你是陈七星?”陈七星虽幻了形,幻日血斧却让包勇认出了他。 叫声中,包勇脑后魄光急闪,这时三环已齐齐套在他身上,他身子忽地一长,套向脖子的血环居然没能套中,也套在了他胸膛上。他身子同时膨胀,体内魄力如狂潮汹涌,三个血环同时胀大,竟然有一种箍不住他的感觉。而他脑后魄光中却显出一物,是一杆秤,金星银钩,吊着个黑黝黝的秤砣。 包勇已修成四个魄,血环箍体,他一半魄力护身,一半魄力发出一个魄伤敌。他这个魄,名为称山量海,威力极大,乃是他的主魄。 称山量海最具特异的地方,是可以砣打千斤。这个打,不是打人的打,而是打秤的打。称过东西的都知道,小小的一个砣,却可以称量超过自身百千倍的重物。包勇把这个特性在魄术中发挥了出来,不论对方的魄有多大力量,他秤钩一钩,秤砣一打,都可以架住。就好比别人拿重东西来给他过秤,不论多重,往钩上一挂,他秤砣后移,就可以打起来。 当然,秤量重物也有限量,十斤秤百斤秤千斤秤还是不同的,十斤秤打不起百斤物,百斤秤也称不了千斤的东西。 包勇只是四个魄,他的魄力修出的称山量海,最多一次可以称量千斤之重,算得上是名符其实的砣打千斤。 陈七星三环一套,血斧同时劈下。包勇的秤一迎,秤钩挂上血斧,“铮”的一声,秤钩往下一沉,秤尾一翘,秤砣突地后移,一直移到尾巴上,秤杆重又打平。虽然尾巴还是有些翘,却总算是架住了,或者说称起来了。 称山量海虽然称起了陈七星的血斧,但秤砣后移,其实是包勇在中途加了力。称山量海一加力,他身体抵挡血环的魄力就减少了。先前血环给他鼓得膨胀起来,这时却急速缩紧,箍得包勇胸骨“咯咯”作响,一张脸涨得通红。 陈七星一斧劈下,次斧不停。包勇再称,虽然秤尾又翘得高了些,但还是称住了。 陈七星再劈第三斧,包勇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秤尾急速翘起,但秤砣却反打过来,在半空中霍地变大,猛砸向陈七星头顶。 包勇的称山量海,略输于幻日血斧的人刑斩,但陈七星如果不是偷袭,血环先行箍住了他身子,想杀了包勇,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只要包勇留了神,本体或称山量海魄不被血环箍住,即便打不过,跑总还是跑得了的,但被血环箍住就没办法了。别说是箍住了本体,就是给箍住了魄,他也铁定要输。称山量海是他的主魄,主魄若被箍住,输即死,不可能逃得掉。 包勇身子被三环箍住,上面要称量血斧的千斤重劈,身体要抵挡血环的无穷箍劲,所以只撑到第三斧便再也撑不住了。那口血与其说是喷出来的,不如说是给箍出来的,而秤砣砸出,已是临死拼命了。 称山量海以防守为主,就是不停地称啊称。不论你有千斤力还是万斤力,只要我能称起来就一直称,称到你没力了,秤尾不但不往上翘还往下沉了,就可以反击了。那时候秤尾突然一甩,秤砣打出来,便可要人性命。而这一次不是称得陈七星没力量,而是自己没力气称不起了,打出的砣,只是临死一击,有出无回。 先前幻日血斧一出,陈七星就把沉泥陷甲也放了出来,不过没有凝甲,只在左手上凝了一只护臂。包勇一砣打得急,血斧来不及回劈,他伸臂一挡,“砰”的一声,黄光飞溅,护臂本来厚达半尺,被这一砣砸得凹下去一半有余。虽是下陷,那股冲力却不可能全部化掉,陈七星连退三步,这才站稳。不过甲未开,他的手并不痛。他将血斧扬起,却没再劈下,三环一箍将包勇整个胸腔都箍碎了,他五脏六腑尽化血水,早已咽气了。只是到死他都大睁着眼睛,他不甘心啊。 巧儿也在房中,同样大瞪着眼睛,一手指着陈七星,却是一动也不动。陈七星血斧转过来,他不想杀巧儿第二次,却不得不杀她第二次。血斧扬起,他却觉出了不对,巧儿大瞪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儿神光,竟是活活给吓死了。 外面的家丁听得响动冲进来看,陈七星一不做二不休,血斧扬起,一斧一个,将包勇带来的六名家丁尽数杀厂。 一地鲜血,满院死寂,陈七星收了魄,眼中红丝渐去,脸色却是青白如鬼。他进房,看着包勇的尸体,双膝一软,想要跪下叩个头,却又站直了。人都杀了,假惺惺的却又何必。 他转身出房,仍是翻墙而走,回到这边店里,穿窗进去,换了衣服变回原貌。四周静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 他到床上躺下,却不敢闭眼,闭上眼睛就看到包勇死不瞑目的样子。他就那么瞪眼躺着,脑中一片空白,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砰、砰、砰”,突然传来拍门声。 陈七星心脏狂跳,猛一下就弹了起来:“有人来拿我了?” 门外响起小二的声音:“客官,客官!醒醒,醒醒!” “做什么?”陈七星竭力把声音放平,但还是干涩难听,仿佛吹了十二月的寒风,整个嗓子都风干了。 “客官,你是郎中吧?我看你先前背着个箱子好像是药箱,求你起来一下,救个人啊。” “想骗我开门。”陈七星脑中生出这么个念头,不过随即就知道不可能,他只是做贼心虚而已。 “好,我就起来了。”他装作穿衣服,磨蹭了一下,这才打开门。只见小二一脸情急地站在门口,道:“客官,实在对不住。你是郎中吧?救命啊。有个人突然就倒在我店里了,眼见是没气了,真要死在我店里,这官司怎么得了啊!” 要说这小二眼光还是尖,先前只看了一眼就大致猜到陈七星是郎中,不过他话也真是多。陈七星点点头,道:“在哪里?我去看看。” “就在大堂里。” 陈七星到外间大堂,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躺倒在地,一脸青紫,嘴巴紧闭。陈七星以魄裹针去他神窍一探,没大病,可能有急事,太累了,又没吃东西,急火攻心昏死过去了。他也不要药,金针一扎,那汉子“啊”的一声叫,睁开眼来,眼珠转了两转,一翻身爬起来,蒙着头就要往外冲。 这下小二不干了,一把扯住他:“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那汉子似乎清醒了两分,“啊”的一声叫:“是了,我吃了东西没给钱,对不起大哥,我实在是急了。”就去钱褡裢里掏钱,抓了几个铜钱,也没数,塞到小二手里就又要往外跑。 小二左手抓钱右手抓人,两样都不松手,口中叫:“不是钱的问题,你这人,刚刚昏死过去,是这位郎中救了你呢,你‘谢谢’总要说一声吧?” “郎中?哪里有郎中?”那汉子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看,一眼看到陈七星,猛地扑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郎中,求你救命啊!郎中,求你救命啊!” 小二哭笑不得:“你看这人,疯了不是?你不是好好地给救醒了吗?还救什么命?” 陈七星倒是见怪不怪,伸手相扶,道:“是你家里谁病了吗?你莫急,起来慢慢说。” “我爹、娘、娘子、儿子都病了,我一村人都病了。这几天死了好几个了,都是好好的,说倒就倒了啊。”那汉子语无伦次,说着说着竟号啕大哭起来。 “你莫急,你莫急,慢点儿说,慢点儿说。”陈七星安慰他,又转头对小二道,“辛苦你倒碗水来,再拿两个馒头,我付账。” 小二倒了水来,那汉子喝了,缓了缓情绪,这才说清楚。原来他是五十里外姜家村人,也姓姜,叫姜大为。就在前几天,不知为何,村子里突然传开了怪病,人好好的,突然就上吐下泻起来,半天就死了。几天时间,村里已经死了七八个人了。今天一早,姜大为一家也突然感染了怪病,他急赶来城里寻郎中,走得急又没吃东西,就在店里昏倒了。 “郎中,一定要请你救命啊!”姜大为说着又要往下跪。陈七星一把扶住他,道:“别跪了,我跟你去,现在就走。” 听姜大为的说法,陈七星估计是时疫。本来已经入冬,可这年的冬天怪,下了一场雨,往年是冷下去了,这年却反出了太阳,竟是出奇地热起来,小阳春似的。这样的气温,时疫最易流传了。 时疫死人最快,五十多里路可不近,陈七星索性施展魄术,以魄带形,再带上姜大为,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把姜大为惊得目瞪口呆。 到家里,恰是及时,姜大为他爹还有半口气,被陈七星一针给救过来了。他又配药让一家老小都服了。本来一家人都躺在床上等死,顿时又都活了。村里人得到消息,都来求诊,陈七星一户户看过去。姜大为要给钱,陈七星拒绝了,道:“我不要钱。病人多,真要谢,你给我打下手配药吧。” 好一阵忙,到天黑时分,村里感染的人基本上都服了药。有十几个人差不多只剩一口气了,一只脚已伸进了鬼门关,都被陈七星硬扯回来了。 时疫不仅仅在姜家村暴发,暴发的面积非常广,第二天,得到消息,附近的村子都有人赶来请他。陈七星人可以不歇,却没有时间去采药,只能去买,估算暴发的人数,所需的药材不在少数。他从桑八担那里得来的一百两金子一直藏在腰里没用过,这时就拿了出来,交给姜大为:“你叫上几个人,给我去双鱼城里买药,越多越好。这一场时疫,绝不是百十人的事,除非老天突然下雪。” “你看病已经不收钱了,怎么还能要你拿钱出来买药?”姜大为不肯收。 陈七星脸一沉:“钱要紧,还是人命要紧?快去!一耽搁误了病情,我绝不会原谅你。” “陈郎中……”姜大为“扑通”一声跪倒,双手过头,恭恭敬敬地接过金子。 “扑通”!“扑通”!他身后跪倒一片,有姜家村的百姓,也有其他村子赶来求医的。 “好人啊!”无数个声音在姜家村上空响起。 “好人?”陈七星身子晃了一晃,“我是好人?”他问自己,无数的声音在响,听在耳朵里嗡嗡的,像是一阵阵闷雷。 “好人啊,天佑好人!” 陈七星前往沉泽寻找丹鳝,却意外地吸食了沉泥魄。他带着丹鳝回到客栈,恰巧遇到射日侯府大小姐乔慧前来看望包勇。陈七星随乔慧到桐子县诊治病人,无意中发现病人竟然是巧儿。为隐瞒真相,他化身孤绝子,欲对巧儿不利,却被乔慧发现。危急时刻,他硬接射日弓三箭,不但毫发无损,且惊喜地发现自己炼成了沉泥陷甲。包勇治好巧儿,问出了真相,欲嫁祸给关山越。恼羞成怒的陈七星出手杀死了包勇及其随从,随后前往姜家村救治病人,控制疫情…… 第二十一章 好人 陈七星估算得没错,持续的温热,使得时疫更大规模地暴发开来,到处都在死人,有的地方甚至是整个村子都死绝了。整个泽州,尤其以双鱼郡为中心,包括桥郡、万松郡,一直波及到州府所在地的泽郡,人人谈疫色变。 但在姜家村一带,时疫却得到了较好的控制,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陈七星。他得讯早,药用得对症,又及时买了一百两金子的药材回来,无数人到了鬼门关又被他硬扯了回来。他救人无数,且不要一分钱,还自己掏钱买药,因此他一百两黄金买药的事,一传十,十传百,随着被救人的口,飞速地传播开去。先前也有怀疑的,世上竟有陈七星这样的人?但随着被他救治的人越来越多,怀疑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到后来再无人怀疑。谁嘴里但凡有半个疑字,定会被人一巴掌拍死,再被踏上无数双脚。 好人! 小陈郎中,天底下第一好人,第一大善人。 陈七星自己却没有这种感觉,他有意无意地想把自己忘掉,把所有的事都忘掉。头几天他做不到,稍有空闲想睡,却无法闭上眼睛,但后来随着病人越来越多,他全身心地沉浸进去,终于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部甩掉了。 这天,他刚看完一个病人,背后有人叫:“小师弟!” 陈七星回头一看是关莹莹,应了声:“师姐。”想想不对,“你怎么来了?” “什么我怎么来了?”关莹莹叫了起来,“包师伯、邱师兄给人害了你知不知道?师祖,还有爹,还有乔小姐都来了,大家找你找了很多天了。” “什……什么?”陈七星没听清她后面的话,只听清了一个包字,那些隐藏的记忆突然就涌了出来,如井泉喷涌,猛的一下就灌满了他的脑子。他站起来,起得有些急,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晕了过去。 “小师弟,七星!”关莹莹吓了一跳,见陈七星往下倒,急忙前去扶。陈七星身子重,关莹莹一把没扶住,索性半抱住了他的身子。 乔慧、关山越几个都站在屋外,看陈七星昏过去,关山越急往里走。乔慧移了一下脚却没动,暗暗点头:“我说这人见了我怎么无动于衷,原来有这么一个师姐,而且关系看来大不寻常。” 她虽自负,却也承认,关莹莹长得不比她差,虽然青涩了点儿,但任何人都有一个长大的过程,而且在亲近的人眼里,那种青涩也许更可爱。 陈七星不知自己昏过去了多久,耳中隐隐听到巨大的嘈杂声,像山洪般一股股地涌起。他先前只是模模糊糊地听着,忽地一个激灵,猛地就睁开眼来:“是哪里又有大批病人吗?” 他身子一跳,却觉不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关莹莹、乔慧,还有关山越几个都站在边上,喊声却是从外面传来的。 陈七星一时没听清外面喊什么,一眼看到关山越,忙就叫道:“师父!”急要爬起来,关山越忙按住他:“你别动,先躺一躺。” 关山越转头看向乔慧:“乔小姐,你真的觉得他可疑吗?” 乔慧脸色有些尴尬:“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们找到了那个车夫,他说小陈郎中那天没进城而是上了山。四海客栈的店东也说从那天起就一直没见小陈郎中回来过,这中间有个时间差。这些都是事实,我也没说别的。” “那你不必说了。”关山越“哼”了一声,似乎想到一事,转眼看向陈七星,眼光如电,似乎直要看到他心里去,“七星,都在说你花了几百两甚至上千两黄金购买药材,你的金子从哪儿来的?” “哪有几百两,就一百两。”陈七星嗓子发干,不过他累狠了,本来就嘴唇干裂、嗓子嘶哑,也不觉异常。关莹莹扶着他,倒一杯水,道:“你先喝点儿水。” 陈七星伸手要接,关莹莹瞪他一眼:“你就喝吧。” 陈七星喝了口水,看向关山越,道:“师父,是我不对,我一直没说,这钱来路不正,不是弟子的。那天胡大伯打死了桑八担,我顺手埋了桑八担,他的尸体给胡大伯的凤眼钉魂锤打成了肉饼,腰囊掉在了一边,里面就有这一百两金子,我觉得扔了可惜,就带在了身上。这是不义之财,我……” “不必说了。”关山越伸手止住他,看向乔慧,“不义之财救了万民,此财大义。近二十天时间几近不眠不休,累昏过去了,睁眼第一件事仍是挂念着病人,有徒如此,我关山越三生有幸。” 话音刚落,忽听得“砰”的一声,却是窗子被人砸开了。窗外一群人,手中都拿了东西,有的是棍棒,有的是锄头、斧子,甚至还有锅盖、吹火筒的,个个一脸愤怒。当先一个正是姜大为,他怒视着关山越几个,眼里仿佛有火喷出来:“你们若敢碰小陈郎中半根指头,我誓要将你们碎尸万段!信已经传了出去,姜家村周围十八个乡几十万人都在往这里赶。不要说你们是魄师,你们就是天师,今天也是有死无生。”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话音刚落,无数愤怒的喊声响起。陈七星终于明白先前模模糊糊听到的喊声是什么了,吃了一惊,忙站起来,道:“姜大哥,怎么了?你们误会了,他们是我师父、师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不是来寻仇的?”姜大为有些惊讶,外面喊声太大,他听不清,向外挥手道,“不要叫了,都闭嘴!” 陈七星倒是听清了他的话,忙笑道:“哪里啊,这位是我师父,这位是我师姐,这位是射日侯府乔小姐。” “就是她。”姜大为却向乔慧一指,“这几天,我看见她好几次了,每次都跟鬼一样,一晃就不见了。我先还以为她也是来求医的,结果却突然钻出来,把你打晕了,所以……” 乔慧是最先知道包勇死讯的,她一面急报松涛宗,一面查找凶手。她一查之下,独不见陈七星的尸体,再问那日的车夫,知道陈七星没进城而是上了山,后来不见踪影,这就有了重大嫌疑,便派人四处查找他。随着时疫流传,小陈郎中的名声越传越响,乔慧的手下随即找到了陈七星,但看他整日治病忙得昏天黑地,不敢孟浪,便报给了乔慧。见是这种情形,乔慧也有些把握不定了。若真是陈七星害了包勇几个,他不远远逃走还在这里给人治病?可若不是陈七星,他的嫌疑却又最大。尤其联想到傻丫头就是巧儿,陈七星给巧儿诊病,偏巧就中了毒,居然认不出巧儿,而晚上却又有个什么孤绝子摸上门来,且偏偏是进了巧儿的院子,真就有这么巧?孤绝子魄力极强,摸到一个傻丫头的院子里去做什么?不就是想杀人灭口吗?她进一步推断,陈七星杀人不成,包勇却撞到了巧儿,而且找到了醒神龟,使巧儿醒来说出了真相,所以陈七星索性连包勇一起杀了灭口。 要说,她脑子真的很好使,这个推断基本符合事实,唯一不合理的就是,陈七星不逃走,却在给人治病。当然,以治病为掩护也是个办法,但乔慧拿不出证据啊。陈七星又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就行,对陈七星却不能这样。她偷着来观察了陈七星几次,陈七星也完全不像杀人凶手的样子。所以当祝五福、关山越几个来了之后,她只说陈七星没死,然后说了陈七星在城外上山失踪的事,那个神秘的孤绝子,还有陈七星恰巧中毒这些都说了,意思就一个,陈七星有嫌疑。结果关莹莹首先不爱听,然后关山越也很不爱听,关山越的脸比包勇的可难看多了,便一起找到这里,结果陈七星却突然晕了过去。姜大为因为见过乔慧几次,当时又在屋外,只听得病人乱叫小陈郎中晕过去了,而乔慧带来的人又个个背刀持剑凶巴巴的,于是就有了这场误会。 “原来她在旁边偷看我几天了。”陈七星心下暗凝,却忙摇手,“不是的不是的,她怎么会打晕我,是我起来得急了点儿,所以有些头晕。” 听他这么一说,姜大为抱歉地一拱手:“对不起了。”不过看乔慧的眼神仍是不善。 这时屋外已经围得人山人海,还有几路人四面去报讯。这边说清了半天,四面还有大队的人赶过来,个个荷锄执棒的,那气势惊人。 就在这天下午,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这一落就是三天三夜,疫病终于止住了,但陈七星的声名却越传越广,“小陈郎中”四个字,至少在双鱼郡一带,字字千金。 说陈七星有嫌疑,其实不仅是关山越、关莹莹,包括祝五福在内,松涛宗上下就没一个人相信。陈七星平素为人怎么样,松涛城上下个个看在眼里不说,就算他是世上最大的伪君子,要杀包勇,那也要有实力啊。包勇可是修成了四个魄的降真师,而陈七星呢?整个松涛宗都知道,他就一个魄。一个魄的陈七星杀得了四个魄的包勇?好吧,就算有可能,可凶杀现场清清楚楚地表明,包勇与凶手经过一场恶斗,而且放出了主魄秤山量海。在包勇放出了主魄的情况下,就是祝五福,短时间内也杀不了他,一个魄的陈七星?那还是算了吧。 说实话,如果乔慧不是射日侯府的大小姐,祝五福都会翻脸。包勇可是陈七星的师伯,师侄害了师伯,这算什么?这不是拿鞋底子打松涛宗的脸吗? 当然,乔慧话也说得巧,只说陈七星那段时间失踪,没直接说陈七星就是凶手。不过就是这样,关山越也没给她好脸色看,关莹莹就更不用说了。 凶手盲指玉郎君,乔慧说的孤绝子是第二疑凶,不过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祝五福几个都怀疑孤绝子其实就是玉郎君,便开始四处查找。松涛宗本身势力就不弱,再加上乔慧发出了射日令,江湖上一时波汹涛涌,天昏地暗。 陈七星就待在双鱼城里,给包勇守灵,不过没守几天,病人就络绎不绝地上门,现在他的名气实在太大了。 关莹莹就跟着陈七星凑热闹,出了包勇的事,关山越不放心,为了保护二人,也一路跟着。这下可好,父女两个都给陈七星当了下手。陈七星有些过意不去,关山越却大笑摇头:“当年你师娘也是这样,有了病人就没了我们父女,我也是抱着莹莹跟着她跑。那段日子,却是为师一生最值得回味的日子。” 关莹莹眨巴眨巴眼睛:“我跟娘一起出过诊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那时你才几个月大呢,吃了睡睡了吃,尿也撒到爹爹背上。不过有一件好,有些药要童子尿了,不要找别人,你就是现成的和药童子。” 关莹莹大羞:“啊呀坏爹爹,不跟你说了。” 陈七星在一边憨笑,不过这段日子他瘦得厉害,憨气儿没有以前那么足了,倒带着几分愁苦之相。关山越以为他是怜悯那些因时疫而家破人亡的病人,劝了他几次,陈七星唯唯应了。 这一天出诊回城,官道上经过一队车马,前后护卫,旗鼓招摇,似乎是大官出巡,关山越几个在一条岔道上,索性就停下来,等车队过去再说。车队中突地一骑驰出,直往这边岔道上来,马上是一名武士,手中捧了个盘子。那武士到他们近前下马,双手捧着盘子跪献头顶,对关莹莹道:“这位小姐,我家大人说,小姐容颜如仙,道左相逢,也是有缘,献上明珠一串,略表寸心。” 天魄帝国风气开放,青年男女若是有意,往往结伴同行,甚至就此约为夫妇,并不一定就要父母同意,所以包丽丽失踪,众人才会猜想可能是跟着玉郎君跑了。因此像现在这样,看见喜欢的女孩子送上礼物,更是司空见惯。不过一出手就是一串明珠,倒是比较少见。那串珠子颗颗大如龙眼,红漆盘托着,珠光熠熠,若是去珠宝店中买,至少也要一千两银子以上。 身为美女,关莹莹收过的礼物还是很多的,珠子虽然贵了一点,她却也不以为意,眼光往车队中一溜,松手把怀中灵狐一抛。九尾灵狐给她养得越发灵性了,一跃出去,就在那武士手臂上一停,伸嘴叼了珠子,又跳回关莹莹怀中。关莹莹也不接珠子,将珠子就手从灵狐尖嘴上套进去,套在了灵狐脖子上。她捧起灵狐略一端详,还行,灵狐挂了这珠子,更添三分古灵精怪。她“咯咯”娇笑,抱了灵狐,灵狐双前爪对着车队拱了两拱,那意思是:我家灵狐收了,多谢多谢。 送给她的珠子,挂在一只狐狸脖子上,陈七星有些担心送礼之人会发脾气,暗暗凝神,倒是边上的关山越气定神闲。他虽是白身,却从来粪土王侯。大官也好,明珠也好,在他眼里,并不比清风明月更值钱,只要女儿高兴就好,至于王侯之怒,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车队中却传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出自一个红袍年轻人。那年轻人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身量颀长,服饰华贵,风姿极好。他冲着关莹莹点了点头,车队启动,就那么去了。 “这家伙风度还不错。”关莹莹眼波流转,“泽州按察都司,那是个什么官?这小子年纪也不大,该不是什么大官吧?这架子倒摆得跟州牧出巡似的。” “按察都司官可不小。”关山越眼中略有疑惑之色,“州牧正二品,按察都司副二品,仅差半级。” “不会吧?”关莹莹小嘴张圆了,“就那小子,撑死二十四五,就做了那么大的官,州牧陶大人可是胡子都白了呢。就是那些太守县令,哪个不是四五十岁以上?” “朝政败坏,阉党权奸相互斗法,卖官鬻爵,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关山越叹了口气,“不过说这小子是泽州按察都司应该不可能,或许是他爹吧?” 天魄帝国官制,军民分治,一州最高长官为州牧,一州辖六到九个郡不等;郡的最高长官为太守,一郡辖五到七县不等;县的最高长官为县令。牧、守、县为亲民官,不管军事。军事另设总督,为一州军事最高长官,同为正二品。郡设总兵,为一郡军事最高长官,下面还有守备,不过守备却不是每个县都有。天魄帝国养不起那么多军队,一般是一些地当要冲的县才有一到两营兵,以守备统率,守御关卡。 军民分治,民不统军,军不扰民,但如果总督和州牧互相勾结呢?于是另设按察台,按察台最高长官为按察都御史,次一品,比正一品的大司马、大司农、大司空只差半级,行监察之责,可随时弹劾朝中官员,无论大小,概莫能外。每一州则设一个按察院,设都司一名,次二品,督察一州文武官员,无论是州牧还是总督,他都有监察弹劾之权。按察都司手下有一批按察使,没有定数,也不一定分驻各郡县,而是随时在一州各处督察,明察暗访都可。官员但凡有作奸犯科的,按察使一封折子上去,按察院立马就会来调查,一旦属实,不管是太守还是县令,当场就可免职抓人。早期的天魄帝国,文武官员往往闻按察而色变,不过现在朝政败坏,按察台成了权奸与阉党斗法之地,争相往里安插人,目的只有一个,在朝堂上攻击对方。至于外放的按察院、按察都司,则是用来捞油水的。很简单,孝敬丰厚,就不弹劾你;敢翘尾巴,那就不客气,摘帽子滚蛋。 按察都司位高权重,油水丰厚,争抢的人特别多,这年轻人看风仪该是那种手腕圆滑之人,但还年轻了点儿,即便背景再深厚,这种掌一州监察的重要职位,应该轮不到他,所以关山越猜他只是一个仗着父祖荫庇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不管是不是,这都只是一个小插曲。无论是关山越、关莹莹,还是陈七星,都没放在心上,转眼即忘。倒是九尾灵狐挂着那串珠子臭美了半天,后来就不见了,也不知是隐在了毛中,还是失落了,也没人在意。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小插曲似乎有发展成一幕大戏的架势。第三天,那个年轻人突然上门了,而且是由乔慧陪着,来拜访祝五福的。 祝五福一派宗主,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但乔慧何等身份,她也不会陪一个无名之辈来求见祝五福啊。一报身份,这年轻人竞真的是泽州新上任的按察都司,纪元。 纪元的身世更了不得,他居然是当今最得势的吉庆公主的独生子。吉庆公主可是当今天魄大帝的亲姑姑,阉党的背后,隐隐就有吉庆公主的影子,天魄大帝对吉庆公主更是言听计从。即便是当朝权奸、大将军阮进,也要忌她三分,真可谓权势滔天。以吉庆公主的权势,纪元年纪轻轻便出任泽州按察都司也就不奇怪了。 这些都无所谓,按察都司也好,公主之子也好,便是皇后之子,他爹就是当今天魄大帝,也不关别人什么事,至少不关陈七星什么事。但身世可以不管,来意却不能不问,纪元竟然是来求亲的,想娶关莹莹。只要祝五福点头,乔慧将请她爹射日侯乔寒轩亲自保媒,这个面子可不小。纪元家世好,而人也不错,祝五福的看法,这小子言谈爽朗,处世圆通,相较于一般的纨绔子弟,那可是强得太远了。 但真正让祝五福动心的,是纪元的一个提议。因民间暴乱频生,中间主事的多是一些魄术高手,对这样的魄术高手,普通的军队对付不了。即便击溃暴民,首领往往仗着魄术逃脱,过后纠集乱民又反,非常头痛。朝廷想到一个主意,拜四大国师,分驻四方,协助军方对付暴乱,捉拿暴民首领。而纪元的意思,他愿从中运作,推荐祝五福为四大国师之一。 松涛宗虽为光明七宗之一,但这只是江湖上的说法,朝廷上是不承认的。祝五福一代宗师,江湖上人人崇敬,可真要拿到官府里去说呢,什么都不是,就小老百姓一个,见了县官得下跪,还不如个秀才。 可如果给朝廷封做了国师呢?那就完全不同了。纪元的说法,国师是超品,别说一般的官员,就是天魄大帝也是礼敬有加的。最重要的是,这是朝廷承认的,等于从此以后,松涛宗就正式进入了朝廷的视线,真正可以拿到台面上说事了。这对松涛宗来说,是一个类似于鲤鱼跳龙门的飞跃,祝五福如何能不动心! 也是祝五福对关莹莹极为宠爱,若换了其他徒孙,当场就点头答应了。作为松涛宗的宗主,他点了头,没有人能够反对,不过关莹莹例外,他还是希望关莹莹自己能同意。所以他给了纪元一个模糊的答复,年轻人的事,他这个老家伙不管,只要关莹莹自己点头,他没意见。 纪元来的时候,关莹莹父女跟着陈七星出诊去了,回来才听说。一直以来,陈七星对关莹莹的感觉,就像哥哥对亲妹子,却极少往男女之事上想,而且以前在松涛城,来关家求亲的也多,因此最初听到,陈七星也没多少感觉,倒是跟关莹莹开玩笑:“叫他再拿一百串珠子来,雪儿身上挂满了,就可以答应他。” “就那家伙,哼,美不死他!”关莹莹小鼻子一翘,也没当回事,抱着九尾灵狐一顿乱搓,“雪儿,你嫁给他好不好?咯咯咯……”一路笑着回自己房里去了。 陈七星笑了一阵,回房休息。本来这几天他已经勉强能睡着了,突然之间却又睡不着了,自己也想不出原因,只好又施展锁魂术,让自己昏睡过去。 锁魂术本是用来对敌的,以魄力锁人神窍,魂魄被锁,人也就昏死了过去。依魄力轻重,若魄力用得重,甚至可直接致人死命,用得轻也要昏睡好几个时辰。有几天,陈七星就是用锁魂术让自己入睡的,一是助自己入睡,最重要的是怕自己说梦话,锁魂术锁了神窍,昏睡如死,绝不会说梦话。 一般的魄师,即便睡着了,灵机仍是非常警觉的,周遭稍有不对,立即就会醒来,所以普通人基本上是无法偷袭魄师的。不过像陈七星这样,给锁魂术锁了神窍,就不行了,完全处于昏迷之中,别说有什么响动,别人就是背着他出去卖了,他也不知道。不过陈七星的敌人在心里,他才是他自己的敌人。外敌?不存在。谁都知道他只有一个魄,没人会来对付他。而且小陈郎中声名赫赫,任何人想要对付他,首先要想想,是否能够承受成千上万百姓的愤怒。 纪元第二天又来了,关莹莹则又跟着陈七星出去了。不过纪元也没提求亲的事,却对祝五福说,他愿陪祝五福巡游泽州八郡,让八郡百姓一睹祝五福神威,震摄宵小。同时会一会八郡太守,让八郡太守上书朝廷,表奏祝五福的功劳威望。然后他以按察都司的身份再上一表,他娘吉庆公主随后运作,祝五福铁板钉钉必能成为四大国师之一。 这可是件大有面子的事情,祝五福当即点头答应r,老而成精,他也知道纪元这么做的目的。纪元显然打听过关莹莹,知道这丫头骄傲得很,生怕贸然求亲会遭拒绝,所以想到了这么一招,借陪祝五福巡游八郡之机接近讨好关莹莹,直到关莹莹有了好感,再求亲,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当天晚上,陈七星几个回来,祝五福就跟关山越说了,让他们父女陪着他一起巡游八郡。 关山越自然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关莹莹听了倒是皱起小鼻子:“这家伙,狡猾得很呢。”纪元的用意,当然都看得出来。 关山越摇头:“你们的事我不管,师父要巡游八郡,我这个做弟子的必须陪在身边。万一真有什么宵小之辈闹事,难道要师父出手?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是一定要跟着的。另一个,七星也该歇歇了,你看这段时间他瘦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当年你娘就是这样,我说过多次,诊不完的病人治不完的病,要她注意自己的身体,她就是不听,结果呢?你娘前车之鉴,七星绝不能再这样。” 他这么一说,关莹莹也连连点头:“就是,这懒乌龟这段时间瘦得跟只猴子一样,要他歇一歇。”当即就跑去给陈七星下命令,“这几天不许出诊,陪我一起出去玩儿去。” 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陈七星也没反对的资格。第三天,大队起身,一路从双鱼郡几个县巡查过去,直奔桥郡。乔慧没有跟去,纪元这次巡游,主要是突出祝五福,讨好关莹莹,乔慧不但是大美人,还是射日侯府的大小姐,她跟去算怎么回事。不过,他们倒是知道了一点儿乔慧的秘辛,皇后对她很有好感,有可能让她嫁给皇十九子,也就是皇后唯一的亲生儿子。皇十九子现在非常得宠,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很有可能是他登基为帝,这种情形下,谁敢跟未来的天魄大帝抢皇后啊?虽然皇十九子现在还不到十岁,但别说十岁,就是五岁你也得等着。射日侯府在江湖上一言九鼎、声名赫赫,在朝廷上其实没什么势力,射日侯府只是虚衔,没有实权的,位虽尊,权却小,乔慧没有反抗的能力。 因为乔慧怀疑过陈七星,关莹莹对乔慧一直没好感,听到这个秘辛,倒是大感义愤,对乔慧也多了三分同情,叉着腰对陈七星说:“要是我啊,哼哼!” 她蚊子一样哼哼,陈七星木偶一样点头,心里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射日侯府在江湖上这么大声名,再让他掌握实权,那还得了。只要射日侯府在江湖中的地位一日不变,天魄大帝就一日不会给他权力。”却又想,“乔慧差不多二十岁了,要嫁早嫁了,若十五六岁嫁人,那时候皇十九子还只是四五岁的小屁孩吧,应该想不到亲事上去。皇后看上乔慧,只怕另有原因,也许射日侯或乔慧自己有意的也不一定。这丫头,可是精明得可怕,她若真当了皇后,朝廷上风雨绝对少不了。”进一步又想,“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在江湖上跑来跑去,降尊纡贵结交江湖中势力,莫非就是为以后作准备?不对,甚至有可能就是为皇十九子登基夺权作准备。嘿嘿,这丫头,心机深啊。” 以前的陈七星,不会想这么多,就是想得多,也不会这么想,他就不懂。然而包勇那件事后,他自觉不自觉地经常借用幻日血帝的经验想法。所以初见乔慧他没这么想过,只是陈七星的本心,胆战心惊地提防,而这会儿,却会远远地联想开去。 有些东西正悄悄地在变,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 正如所有人猜测的,纪元的目的,就是借讨好祝五福之机,接近关莹莹。一路上,他始终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关莹莹左近。他是世家子弟,也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对女孩子的心思摸得很透,又放得下面子。只用了几天时间,他就跟关莹莹混熟了,时不时就能逗得关莹莹笑起来,又总能想出各种新鲜花样逗引关莹莹,越到后来,关莹莹笑声越多。 按察都司所谓的巡查,说白了就是游玩,顺带捞油水。纪元现在的心思全放在关莹莹身上,对捞油水没兴趣,每到一地,就是想着花样哄关莹莹开心,而当地官员畏惧纪元权势,自然要什么有什么,竭力奉承。关莹莹在松涛城只是个小公主,这一路,几乎就是皇后的架子了。 关莹莹果然就很开心,女孩子嘛,爱热闹,好新奇,有虚荣心,喜欢别人宠着捧着,这很正常。她开心,纪元当然也就开心,虽然觉得求亲的火候还不到,不过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他只是有一点儿恼火,不管玩什么,无论到哪里,关莹莹身边总有三大随从,一是九尾灵狐,二是凶丫头荷叶,三就是陈七星了。 前两大随从无所谓,这第三大随从就让纪元很恼火了,他还不能赶,甚至脸色都不能给。有一回他试了一次,出去玩,说陈七星就不必去了,结果关莹莹也不去了,怎么哄也不去。这下他知道厉害了,敢情陈七星就是关莹莹的尾巴,不但割不下来,还不能踩,踩一下关莹莹就会跳。 第二十二章 红颜白骨 纪元可是个聪明人,明白根源,立马就有了主意。先前陈七星跟在车队中,风声不露,没人知道小陈郎中居然跟按察都司在一起,就算知道,普通百姓也不敢靠过来啊。主意就从这上面打,纪元悄然暗示,先是一地的主官我上门来求医,然后城中富商豪绅先后上门,再随后普通老百姓也蜂拥而至。 先几天效果不佳,陈七星给人治病,关莹莹也跟着跑。纪元也不吱声,索性也跟着,虽然看着那些病人想呕,表面上却一点儿事没有,但这样下去不行啊。有办法,纪元悄悄在祝五福耳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祝五福自然明白,他也不会强行对关莹莹说什么,只是他出去游玩的时候,就总要关莹莹陪着。陪师弟不陪师公,这个说不过去吧,关莹莹只好舍下陈七星去陪祝五福,纪元自然跟去。很好,这根大尾巴终于是甩掉了,但还甩得不够远。老办法,几天后,来了个求医的,老娘病了,请小陈郎中救命。孝子啊,连跪带爬哭天抢地的,陈七星若不跟他去,他敢碰死在陈七星药箱子上。 陈七星没二话,背起药箱子就跟着走。那会儿关莹莹刚好陪着祝五福一起出去了,关山越倒是在家,说要跟陈七星一起去,陈七星摇头:“不必了,师祖身边也离不得师父,至于我,师父其实不必担心,没人会打我的主意的。” 关山越想想也是,谁会打陈七星的主意啊,而且这次也远,两百多里呢,照说法那病人病得还很重,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回不来。关山越只好嘱咐陈七星早去早回,若回来迟了车队动身了,就自己跟上来,陈七星点头应了。 那人先前恨不得抢了陈七星就跑,可真的上了路,却不急了,骑马都不行,一定要陈七星坐马车。说陈七星这样的名医,怎么可以受那份颠簸呢?陈七星又不傻,这番作派一出来,他就猜出是纪元在弄鬼,但这事没法说出来,陈七星也不想说。这段时间他有些儿迷茫,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离开一段,想一想,也许是个办法。 坐马车,大路上绕,两百多里花了近六天时间。也是巧,那人的老娘本来是有病,不过不像他说得那么重,就是些老年人的常见病,腰腿痛什么的,偏生恰在这几天受了风寒,就在那人带了陈七星进门前不久,他老娘咽了气。这可好,那人当场就傻了眼,然后就号啕大哭了,陈七星也只有摇头叹气,安慰两句,病人都没了,自然也用不着治病了,告辞离开。那人本来受命是要尽量拖住陈七星的,即便他老娘病好了,也要找些病人来让陈七星治。纪元的许诺是,一天十两银子,若能拖住陈七星一年,三千六百五十两银子一分不少还给个小官做。但老娘突然病死,那人倒是吓住了,见钱眼开,可也得有命花才行啊,不敢留了。 两百多里,真要急赶,两个时辰就赶回来了,可陈七星还没想好,他就不知道要怎么办。 最初他没感觉,但纪元真个哄得关莹莹开心了,他突然就有感觉了。看着纪元哄得关莹莹“咯咯”笑,他的心就“怦怦”跳。他突然意识到了,关莹莹并不是他的妹子,如果关莹莹真个嫁人,他的感觉不是哥哥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像有刀子在割他的心,一刀一刀地割,平时给针刺一下刀扎一下,忍忍就好了,这个却忍不住,越忍越痛,一直往里痛。 可是要怎么办呢?他不能阻拦,也不能装作看不见,偶尔也想过一个可能,向关山越求亲,请关山越将关莹莹许配给他。关山越可能会同意,但祝五福的态度摆在那里,若祝五福硬要反对呢?而且关莹莹也不知会怎么想。在陈七星看来,关莹莹就没把他当男的看,高兴了能抱着他胳膊,恼了反转就是一脚,仿佛他就是九尾灵狐第二。九尾灵狐做玩具可以,嫁?可能吗? 而最重要的是,陈七星自己有心结。他杀了包丽丽,然后又杀了包勇、邱新禾,巧儿一次没死,第二次还给他吓死了。他觉得自己有罪,满手血腥,配不上关莹莹。 这才是个死结。 “纪元人不错,家世好,长得也好。他爹百年后,他就是现成的小公爷,莹莹若嫁给他,必定一生幸福。以后她做了国公夫人,万人簇拥,我在人堆里,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她的笑容,那就足够了。”他这么想着,脸上傻笑,心里却犹如刀割,越靠近小县城,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快到城门了,突然数骑驰出,陈七星心下一凝,往边上一闪,只见大队驰出,正是纪元一行,关莹莹也在队中。她披着一个大红斗篷,骑着一匹大白马,白马红裙,人美如花。纪元陪在她边上,不知说了句什么,关莹莹“咯咯”娇笑,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一串串洒出来,是那般的悦耳动听。她很开心,听这个笑声就知道。 豪奴牵狗驾鹰,看那架势,是纪元邀了关莹莹出去打猎。马车渐远,笑声渐消,而陈七星的心,却是一点点地往下沉,去得越远,沉得越深。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慢慢地转过身,往后走,越走越快。上了山,他索性狂奔起来,不知跑了多远,前面却是一处断崖,再无去路。 “这就是你,孤魄绝人,断崖绝路。无论如何,包师伯他们都不会复生,无论你救多少人,说出多少理由,都是你杀了他们。你的前面,没有路。”他在崖边跪倒,泪流下来,心如撕裂般地痛。 天渐渐黑下来,慢慢地又亮了,红日喷薄而出,陈七星的身子也猛然抖了一下,他终于想清了。 “我配不上莹莹,远远地躲开吧。十年后,二十年后,天若不收我,或许我还可以远远地看她一眼。” 拿定了主意,他站起来,转过身,却又停住。若就是这么走,小陈郎中所到之处,名声必然传出去,关莹莹必然还会找上来,却又何必。她跟纪元在一起既然很开心,他又何必给他们增添烦恼,而看着他们笑,他心里痛啊,那种痛,无法忍。 “郎中也不能做了,我就做孤绝子吧。”他苦笑,幻魄换形,换了衣服,把药箱子往崖下一扔,大踏步下山。 桥郡在西,他往东走,走了一天,进了个小镇。他觉得肚中饿了起来,看路边有一家客栈,便走进去要了饭菜。他吃着吃着,却觉得头越来越晕,眼前也直冒金星。 “傻瓜蛋,昨天在山崖吹了一夜风,受风寒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他对自己这么说着,头却越来越重,一下栽在了桌子上。 小二却是有眼色的,早就觉得陈七星情形不对,行尸走肉一样,暗留了神呢。他一看陈七星栽倒,忙就过来,急叫:“客官,你怎么了?要睡回家去睡,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陈七星头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倒多了两分清醒,忙说了声“对不起”,勉力起身,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复又坐下,对小二道:“小二哥,你店里有客房没有?我要间房,睡一夜吧。” 这是个好生意,小二忙就点头:“有、有、有,上好的客房,客官,我扶你去。” 陈七星只觉身上再没有半点儿力气,给小二扶着迸了客房,到床上躺下。小二道:“客官,看你全身滚热,许是受了寒,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一看?” “郎中?”陈七星摇手,“不,不要郎中,我睡一觉就好。” 小二带上门出去,陈七星昏昏沉沉地睡着,做了无数的梦。他猛然醒来,天光大亮,只觉嗓子干得仿佛要冒烟,爬起来,倒了杯水喝了,全身软软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便又睡倒。他躺在床上,却不想睡了,望着帐顶,眼泪慢慢流下来:“娘,娘!你听见没有,星伢子喊你呢。你也不管我,我苦死了呢,娘,你知不知道?” 娘没应,娘没有了,后来有了狗肉胡,可狗肉胡也没有了,又有了关山越、关莹莹,他以为永远不会失去他们的。为了怕失去他们,他曾毫不犹豫地杀人,但现在,他们还是没有了。 没有了,天地茫茫,他只剩下了自己一个。 他就那么躺着,四周静悄悄地,好像又回到了陈家村。他挑着水,一个人在路上孤独地走,水很重,肩上火辣辣地痛,汗流下来,迷住了眼睛。他想放下,但他放不下,没有人会来帮他挑一肩,他就是放下来一千次,最后还是要自己挑过去。 他多想躺在娘怀里,只要娘在,只要抱一抱、靠一靠,他就天不怕地不怕,但娘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娘。”他轻轻地叫,泪水打湿了枕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听得一声叫:“小姐!” 这叫声清脆,带着一点点急躁,陈七星脑子里“嗡”的一声:“荷叶?” 他一下跳了起来:“是荷叶她们,莹莹知道我来了这里,追过来了。” 狂喜如潮,胸腔似乎要爆裂开来,他一步冲出房去。叫声是从左面厢房里传过来的,门半掩着,他叫道:“荷叶,师姐。”一把推开门。 门里面两个女子,一个十七八岁,穿一袭淡紫色裙衫,雪白的瓜子脸,虽然不是关莹莹、乔慧那样的绝色,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另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点,丫环打扮,大眼睛圆圆的,这时鼓着嘴巴子,也是圆圆的。两人站在房中间,似乎在怄气,听到门响,两人一起转过头来。 陈七星眨了眨眼睛,转头看了一下,他确信没有弄错,叫声是从这房里传出来的,但她们不是荷叶和关莹莹。 “你是谁?做什么?”那大眼丫环愣了一下,眼珠子立时就瞪了起来,神情声音,与荷叶还真有几分相像。 陈七星先还有三分侥幸心理,只以为那个声音可能在另外的房里,听了这丫环叫,苦笑起来,没有侥幸,就是这丫环的声音。他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呢,就算关莹莹来找他,也不知道他到了这里啊,关莹莹的魄中可没有狼鼻子。何况关莹莹只以为他是出诊去了,根本就不可能来找他。 他身子突然又软了,晃了一晃,扶着门,勉强站住了,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听错了,我以为是我师姐她们找我来了。对不起。” 他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想坐下,不过不能坐在人家女孩子的房门口。 他出来,到大堂里,小二很热情:“客官,好些了没有?要不要吃些东西?有热热的汤面。” 陈七星吃了半碗面,把汤喝了,肚子里有了热食,似乎有了点儿精神,却不想动,就那么懒懒地坐着。这时那紫衫女子带了大眼丫环出来了,结了账,叫了马车,往南而去。 不能在这店里坐一天啊,陈七星也结了账,出店来。他四顾茫茫,无处可去,心里一酸,抬起头,眼泪没有落下来。 “星伢子,不要哭,你就是一个人,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天要不收你,你就好好活着,娘看着呢,还有师父和莹莹。” 他定了一会儿神,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有些熟悉。是了,是先前那紫衫女子主仆留下来的。他转头看,马车刚刚拐过街角,想了想,反正不知道往哪里去,也就往那边走吧。 他一路慢慢地走,也不急,前面的马车也不快,香味儿一直比较浓。当然,是狼鼻子闻着比较浓,若他自己的鼻子,根本闻不到。 他走了一上午,进了一座城,城不大,却还比较繁华,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陈七星一直走,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也没有目的地,只是狼鼻子闻着那股淡淡的香味儿,就一直跟着。 转过街角,旁边岔出一条街,却见好多人都往那街上去,中间不远处,围着一堆人,指指点点的,似乎在议论什么。他并没有看热闹的兴趣,但紫衫女子主仆的香味儿就是从那边传来的,也就走过去。 到人群前,他个子算高的,看了一眼,却就看见了那紫衫女子主仆。两人跪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前,紫衫女子咬破了指头,正在一块白绢上写字。 这是做什么?陈七星奇怪,也停下来看。那户人家应该较为富裕,朱漆大门,门前的石狮子就有一人多高,只是大门紧闭。 紫衫女子写完了,双手将白绢捧过头顶,高声叫道:“卫家不肖女卫小玉恳请班世伯退婚。” 她这话一出,围观的人“轰”的一下就炸了,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大眼丫头回头看了一眼,大眼睛早就瞪了起来,但人太多,她又转过头去。 卫小玉这话连着叫了三遍,大门里无人应声,也不见有人出来。她就那么跪着,围观的人则是越来越多。 陈七星被挤了出来,心中疑惑:“只听说富家女被穷小子退婚,女方家这么退婚的,倒是少见,为的什么?” 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宅门里有响动,他神意一凝,杂音滤去,里面的声音立即清晰起来,却听一人叫:“爹,爹,小玉她有苦衷的。” “我不管她有苦衷有甜衷,她不要脸,我班家却丢不起这人!” “爹!” “这世上女子都死绝了?来人,给我拖下去关起来,没我的话,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爹!”叫声越来越远,似乎是给架走了。不多会儿,侧门开了半扇,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了两个家丁出来,到卫小玉面前,那管家一把夺过卫小玉手中血书,另一手丢过一份文书,喝道:“滚!老爷说了,你卫家不要脸,我班家却丢不起这人。滚!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转身就进去了,“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围观的人“轰”的一下又炸了。卫小玉这么堵门退婚确实做得过分了点儿,不过,这管家如此恶形恶色,态度也实在恶劣,便有不少人对着班家朱漆大门指指点点,看来班家的名声在这城里也不是太好。 卫小玉却不管别人怎么议论,自顾自收了婚书,带了大眼丫头起身离开,先前的马车一直在等着,上了车又往回走。 陈七星心下大奇,加之无处可去,便又在后面慢慢跟着。 马车走得慢,傍晚时分进了先前的小镇,卫小玉主仆又进了先前的店子,看模样是要住下了。陈七星便也走了进去,小二见了,热情加一倍,不过房间倒还是那个老房间。陈七星吃了点儿东西,也不想练功了,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脑子里竭力什么都不想。 入定后,悄寂无声,卫小玉主仆住的屋子里却有谈话声传来,似乎是大眼丫头在哭,卫小玉在劝。后来大眼丫头似乎又怄气了,叫道:“反正我一条命陪着你就好了。你出得来,红颜也好,白骨也好,总还是我小姐;出不来,我一把火烧了铁旗门总堂,总不会白便宜他们就是。” 卫小玉似乎急了:“你怎么就不听劝?” “你又是个听人劝的?” 卫小玉没吱声,过了好久,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姐姐,若有来世,你做我亲姐姐吧。” “来世我才不做女的呢,恨的就是这女人身。”大眼丫头重重地“哼”了一声,“若有来世,我一定要做男子,谁敢惹我,一刀就劈了他!” “好好好,我的平儿姐来世变男的,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卫小玉轻轻笑了一声。 “就顶天立地,别以为我做不到。”平儿又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小姐,来世我若变男的,就娶了你。” “好,我一定嫁给你。” 两女说着笑了起来,渐渐就没声音了。陈七星睁着眼睛看了一阵帐顶,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 他是给平儿的哭声惊醒的,平儿在哭叫:“小姐,小姐,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你一定要修成红颜白骨啊,小姐……” 看看窗外,天还没亮,陈七星心中寻思:“那个卫小玉自己走了,红颜白骨,那是什么?”想不清楚,倒是一时兴起,将一个银角子抛在桌上,穿窗而出。卫小玉果然是翻墙而走的,不过她的气味瞒不过陈七星的狼鼻子,一路跟去,先前气味极淡,卫小玉显然修有魄术,至少修成了一个魄,以魄带形跑得快,气味才这么淡。 陈七星也施展魄术,以魄带形跟上去,慢慢地气味就浓了起来。大约奔出一百多里,进了山区,翻了两座山,劈面一座高山,陈七星远远地看到卫小玉进了山脚下一个洞子。 “平儿说要她修成红颜白骨,红颜白骨是什么?好像还有点儿难度,难道是到这洞子里来修?”陈七星心里寻思,跟着过去。 远看不觉,过去了才知道,要靠近洞子,并不容易。中间有处断崖,天生一条石桥,有五六丈长,宽不及一尺,下面云雾缭绕,崖下山风阵阵,风刮衣裳,猎猎作响,一般人别说过桥,就是站在崖边,也要心寒。 “除了魄师,一般练武之人只怕都未必敢过这桥。”陈七星想着,一掠而过。 绕过山角,又行一段,洞口便在眼前。远处看不清,近前才发现,洞口一左一右,各堆着一堆白骨,都是人的头骨,垒成塔状,洞顶还写着三个大字:白骨洞。 陈七星往洞中一望,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配着门前白骨,让人胆寒。他当然不怕,却也提足魄力,先听了听,没有听到卫小玉的声音,也没有其他声响。他悄然入洞,进洞百丈左右,洞子一拐,一左一右,现出两条路来。陈七星有狼鼻子,一闻,两面都有卫小玉的气息,他明白了,洞子是通着的,左走右走是一样的。他往左走,拐了几个弯,前面突然传来卫小玉的声音。 “卫采之女卫小玉,恳请姑祖婆婆成全,授我红颜白骨箭,卫小玉在此叩首了。” 听声响,距离不远,陈七星闻声停步,心中倒是一愣:“红颜白骨箭?” 他在幻日血帝记忆中一搜,倒是搜出一点儿残破的记忆。红颜白骨箭是下九流之一白骨流的魄术,以红颜弓发白骨箭,威力不逊于射日侯府的射日弓,恐怖之名却还在射日弓之上。因为白骨箭带有一种红颜白骨之毒,中箭之人,瞬间化为白骨。中一箭,死了就死了,死虽可怕,但瞬间化为白骨却更让人恐怖。 “红颜白骨箭如此威力,至少要到第五个魄才能修炼吧,四魄的魄力只怕都未必够。这卫小玉二十岁不到,即便是乔慧那样的天才,也不可能修成第五个魄,她怎么说要授她红颜白骨箭?不想活了?” 魄力不够而强要修魄,可不仅仅只是损魄,弄不好小命都可能丢掉的。魄是藏在五脏六腑之中的,外魄吃了你的魄,稍一不慎再借而人体,对五脏六腑的损害可不小。风寒人体还要得病呢,何况是魄。 卫小玉连叫了三遍,停了下来。好一会儿,里面突然传来“咯咯”的声响,好像门枢锈死了,强行推动发出的声2向。这种响声响一下停一下,有时又连着响几下。黝黑的洞里,听着这样的响声,再胆大的人也要觉得头皮发麻。 “姑祖婆婆,请授小玉红颜白骨箭。”卫小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激动与惊惧混杂。陈七星暗想:“姑祖婆婆,难道是卫家前辈,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像是骷髅在动的样子?”他实在不明白,又悄然往里移动,走了十余丈,过一个拐角,眼前出现一个大洞。 洞子呈半圆形,有三四十丈方圆,十余丈高下,洞顶遍布钟乳石。其中一块最大的钟乳石,长达七八丈,色呈玉白,圆润晶莹,形如一只巨大的女人乳房,乳尖还挂着一滴乳汁,使得石乳更加形象。 石乳下面,本是一个钟乳石堆积的台子,这时上面却放着一具玉棺。棺中一具骷髅,骷髅的头正好对准石乳的乳尖,乳液若滴下,骷髅刚好可以接住。不过这时那具骷髅却坐了起来,先前“咯咯”的响动,就是她发出的响声。 陈七星只看了一眼那具骷髅,眼光便移开去,但随后又移了回来。 移开,是因为那具骷髅过于恐怖难看,完全就和一具白骨差不多,只是外面稍稍蒙了一层皮。骷髅的门牙完全脱落了,眼珠子却还在。她身上稍好一点,穿了衣服,但她这么一起身,衣领松开露出枯瘦的脖子。最难看的就是这个脖子,细细的、长长的、黑黑的,像拉长了的死鸭脖子,然后还被烟火熏干了。 转回来,则是因为这具骷髅居然试着想开口说话了。她“啊啊”了几声,嘴里有东西落下来,陈七星眼尖看得清楚,居然是两颗牙齿。这个难看啊,陈七星忍不住又错开眼光。 陈七星自然也看到了卫小玉,她跪伏在玉棺前面数丈外,半抬着头看着那具骷髅,眼见骷髅坐起来,她叫了一声:“姑祖婆婆。”声音却越发颤抖得厉害了。 “你……你……叫……卫……卫……小……玉?”骷髅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嘴里却又掉出一颗牙齿,落在玉棺里,发出“叮当”的响声。 “是,侄孙卫小玉,叩见姑祖婆婆。” “你……你……想……想要……红颜白骨……骨箭?” “是。”卫小玉再次叩头,“还望姑祖婆婆成全。” “嘎嘎,嘎嘎。”骷髅突然笑了起来,越笑声越大,细细的脖子抖动着,前俯后仰,陈七星真担心她的脖子会折断。骷髅的脖子没断,一只眼珠子却掉了出来,又没完全掉下,还有一丝肉牵着,就那么挂在脸上。骷髅伸爪抓着,用剩下的眼睛看了一下,又塞回眼眶,却放不稳,塞进去又掉了下来。她连续塞了两次,似乎不耐烦了,居然一把塞进了嘴巴里,吞了下去。 陈七星一时没有转开眼光,眼见她细细的脖子鼓起来,一颗圆球一点点往下落,到正中间却卡住了,怎么也下不去。骷髅扭了半天脖子,“啊啊”半天,最后伸出手,用一个骷髅爪子往下拨,这才拨了下去。 眼珠子落下,陈七星这才转开眼光,却觉胃里翻腾得厉害,口中酸水直冒,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眼珠子吞下,骷髅还伸爪在胸口抚摸了几下,她脸上完全没了肉,也就看不出神情,但陈七星有一种感觉,似乎她很享受的样子,就如一个久饿的人,吃了一顿大餐。 “我……我的样子你都看到了?”吞了一颗眼珠子至少有一点好处,说话突然流畅了。 “是。” “那你还想要红颜白骨箭?” “是。”进洞之前,卫小玉便已下定决心,但这时还是略略犹豫了一下。 “你要想清楚了,白骨魄一旦上身,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你就是我这个样子,而且生不能死不得。即便你自杀,白骨魄仍将寄居你体内,除非另有人接过白骨。否则你将会像我一样,永远躺在这幽黑无光的白骨洞里,一年只有三滴石乳润口。” “原来是寄魄。”幻日血帝对红颜白骨箭不太了解,只是知道威力颇大然后有毒,却想不清一个魄怎么修炼,这会儿从白骨魄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名堂。 卫小玉最多修成一个魄,想修炼红颜白骨箭,魄力绝对不够,唯一的办法,只有借体寄魄,就是让白骨魄寄存在自己身上,让自己的精血支撑白骨魄施展红颜白骨箭。 桑八担当日将白骨刀寄存在陈七星身上,最终害了狗肉胡,便类似于此。只不过这个白骨魄更厉害,是一个整魄,可以自己施展红颜白骨箭,不像白骨刀只是一缕魄光,桑八担若不以神意催动,便难以发作,但道理差不多。 “听这话里的意思,卫小玉一旦借体让白骨魄寄身,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就会变成这骷髅的样子,然后永远躺在这白骨洞里,等着下一个寄主借体。这也太恐怖了,她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小玉愿意,叩求姑祖婆婆成全。”卫小玉的声音在洞子里回响。 她跪在地上,巨大的钟乳石下,她纤柔的身子更显弱小,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骷髅没答她,却微微抬起了头,似乎在想什么。 “想当年,那个负心贼负了我,我求得红颜白骨,在他与那个贱人成亲之日杀上门去,血溅花堂,将他两门一百一十三口,杀得千干净净。一箭一个,一箭一个,箭箭白骨,箭箭白骨,何等痛快,哈哈哈哈。” 她仰天狂笑,震得洞子“嗡嗡”作响,陈七星心中暗凛:“只为别人负了她,竞不惜借体寄魄,将人家男女双方百余口人杀尽。这女人凶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是谁负了你,告诉我名字。”骷髅眼光幽幽,盯着卫小玉。陈七星虽是侧面看着,仍是心里发毛,情不自禁地想到那班家父子,难道也要死在这卫小玉手里?可好像又不对啊,是卫小玉主动去退的亲啊,而且用的手段还不怎么地道,等于是逼着班家退的亲。 卫小玉摇了摇头:“不是,小玉尚未订亲,没有人负我。我求姑祖婆婆赐我红颜白骨,是想保住卫家祖业,同时为爹爹报仇。” “怎么着?有人想打我卫家的主意?”骷髅语气中透了一丝阴狠,“也不对啊,就算有人打卫家的主意,难道卫家男人都死光了,用得着你一个女孩子出来顶梁架户?” “是。”卫小玉“哇”的一下哭了起来,随又收住,哽咽着道,“禀告姑祖婆婆,贼子阴毒,我爹爹和两个哥哥先后都被他们害了,卫家除了我,没人了。” “卫家绝后了?” “是。”卫小玉肩头耸动,强忍悲痛。不想骷髅却笑了起来:“绝后了也好,当年他们可没一个人替我出头,父兄若肯替我出头,我何至于此?嘿嘿,绝了好。” “姑祖婆婆。”没想到她是这个态度,卫小玉一时不敢再哭了,叩下头去。 骷髅“哼”了一声:“你再想想。告诉你,我可在这白骨洞里躺了五十多年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你也得进来,若无人接魄,你躺得可能更长,你真的愿意?” “小玉愿意,只要报得父兄之仇,百死无悔。” 从陈七星的角度,只能看到卫小玉的侧脸,她的下巴圆润小巧,这时却微微抬着,带着一种决绝之意。 陈七星眼光迷茫,他似乎看到了关莹莹。关莹莹也是这样,怄起气来,小下巴就是这么抬着,骄傲而倔犟。 “好,我成全你。”骷髅点头,“不过有件事先跟你说清楚,当日我卫兰进白骨洞借魄之先,便已削发还父拔钗还母,指天立誓,生不入卫家门,死不葬卫家坟。待会儿你就把我的白骨在洞外一把火烧了,洒在白骨崖下吧。” 她说着仰天长啸,啸声中,一束魄光从她神窍中射出,在顶上凝成骷髅之形,略停一停,射向卫小玉。 看到白骨魄射过来,卫小玉身子略略一缩,随即又挺直了。她双手紧捏在腰间,微微颤抖,但小小的下巴却始终抬着。 “如果是莹莹,我绝不让她受这样的罪。”陈七星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身子跨出,魄光同时射出,三个血环化成三个花环,一下就箍住了白骨魄。 白骨魄被箍,发出一声鬼啸,手中忽地生出一把弓来,张弓搭箭,对着陈七星一箭射来。 陈七星这会儿却没有凝甲,因为血环已箍住白骨魄,白骨魄这一箭威力不可能太大,他只是将血斧化成花苞一挡,但他还是大意了些。因为他没下决心,没想一下箍死白骨魄,所以血环的箍力不强。于是白骨魄这一箭的威力便就强了,竟然一箭将血斧化成的花苞扎了个大洞。还好,没有射穿,但体内魄力却有从洞口往外泄的趋势。陈七星吃了一惊,血斧里藏着沉泥陷甲,可不能就这么泄出去,急运魄一吸,不想这一吸,那白骨魄竟然借着吸力往血斧里钻。原来这白骨魄借体寄居成了习惯,一有机会就拼死往前钻。 若是一般人,摄采外魄时,控制不了,反而会被外魄这么钻进体内。那就糟糕了,那就不只是损一个魄了,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忧。陈七星却不同,他的孤绝之魄凶绝天下,白骨魄往里钻,恰就是送肉人口,入嘴即化,可没容它嚣张乱窜这回事。 不过把白骨魄吸了进来,陈七星先还吃了一惊,白骨魄有毒啊,七七四十九天之内,红颜化白骨,但这时不是吸就是泄,没有第二条路。陈七星略一犹豫,但随即就想到,白骨毒只对本体有害,如果白骨魄直接进入他体内,毒入五脏,自然可以毒到他,可现在不是直接进入他五脏,而是先被幻日血斧吃掉了,那就要看幻日血斧撑不撑得住了。如果幻日血斧撑得住,那就没事;如果撑不住,那时再往外泄也行,反正魄是不会中毒的,魄为光凝,没有中毒一说。 他这么想着,索性尽力一吸,将白骨魄整个儿吸进了血斧中,却不敢收回,只是潜运魄力,在魄中化魄。 第二十三章 第二颗星 卫小玉先前是闭着眼睛的,听得响动不对,睁开眼睛,一眼看到陈七星,大吃一惊。她猛然跳起,脑后魄光现出,果然是一个魄,光中现出一株花树,碎花点点。因为关莹莹爱花,陈七星对花也多了点儿了解,看这花树,似乎是一株桂花。 眼见卫小玉一脸惊疑,陈七星忙道:“卫小姐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让你红颜化白骨,所以拦截。” 卫小玉这会儿也认出了陈七星,惊道:“是你?你怎么跟来了?” “我……我……”陈七星一时不好解释,想了一想,道,“我和小姐顺路,也到了班家,看到了小姐的事,觉得小姐可能有苦衷,所以就跟了来,我真的没有恶意的。”略停一下,又道,“卫小姐,我拦了白骨魄,你父兄的仇,我可以给你帮手。” 素不相识,卫小玉当然不会就这么信他,但看着陈七星的魄将白骨魄吸了进去,她以为白骨魄是寄居在了陈七星体内,倒是惊呼起来:“白骨魄人体,你也会化为白骨的。” “这个……这个,我试试看。”陈七星也没把握,他能感觉到幻日血斧中的白骨魄胀得厉害。虽然没有吸食沉泥魄那么胀,可也相当难受。 卫小玉听他声音有点儿不对,以为他是毒性发作了,脸上神色由疑惧变为激动,忽地跪下:“素不相识,大哥却仗义相助,小玉感激不尽。卫小玉在此发誓,若大哥能助我报得父兄之仇,小玉愿以此身相酬,终小玉一生,陪伴大哥身边,绝不相弃。大哥身化白骨之前,小玉愿将身子交给大哥,万一怀了孩儿,便是大哥香火不绝。” “不……不……”陈七星连忙摇手,“我没有这个意思,真的。” “大哥不愿替我报仇?”卫小玉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那不是,我说了给你帮手,就一定会给你帮手。只是……只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卫小玉明白了,道:“大哥是好人,义薄云天不求回报,我知道的,但这个不同,大哥会身化白骨的。大哥放心,小玉说出的话,便如泼出的水,绝不反悔。”她说着站起来,收了魄光,到陈七星面前伸手相扶,“大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毒性发作了?”又转头看向骷髅,叫道:“祖婆婆,不是说白骨魄人体要到七七四十九天才发作的吗?这位大哥的感觉好像不对啊?”但卫兰就是靠一点儿魄光支撑,魄一离体,将仅剩的一点儿精元尽数带走。卫兰油尽灯枯,这时已经死了,再不会回应。 陈七星倒不想她太担心,道:“我这个不同。” “什么不同?”卫小玉不明白。 陈七星可没办法解释,道:“卫小姐,你稍等一会儿,我看看会怎么样?” 卫小玉道:“可能是魄刚寄体不太适应,四十九天之内应该没事的。大哥,你先坐一坐,运功调整一下,或许就好了。” 她扶陈七星坐下,陈七星倒不好太过于拒绝她,便盘膝坐下,默运魄力,但随他怎么用力,魄中始终是胀胀的。记得上次是跑了上百里,又还乱打了半天,消耗了很大一部分魄力,才稍稍好一点儿,但这会儿卫小玉在边上,他倒不好疯子一样乱舞。 “对了,我把沉泥陷甲放出来,或许就不会那么胀了。”但卫小玉在边上,他又有些犹豫。卫小玉心细,看他神情迟疑,道:“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哦,没事。”陈七星想了想,也无所谓,就让卫小玉看见沉泥陷甲,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反正他把幻日血斧化过了,只要不是幻日血斧,其他任何魄都没关系。虽然魄中生魄或者说魄中生星太怪,也只是个怪而已,终究不像幻日血斧那样招忌。 陈七星神意默运,血斧上六角星现,黄光喷出,喷在他身上,凝而成甲。陈七星想把沉泥魄全部放出来,腾空幻日血斧中的空间,或许白骨魄在里面就不会那么胀了,再慢慢化掉,所以凝了全身甲。 卫小玉虽然先前扶陈七星坐下,但到底害羞,自己站到了一边,只是担心地看着陈七星。她忽见陈七星魄上生星,星中生魄,居然凝成了一副甲,不由大是惊讶。沉泥陷甲极为罕见,她并不识得,但眼见那甲黄澄澄的,既威武,又漂亮,只看外貌就知极不寻常,心中一时又惊又喜又疑,想:“这位大哥到底是什么人,看他这魄,大不寻常啊。” 沉泥魄放出,魄中感觉好了些,但还是胀。魄中胀不像肚子胀,肚子胀还可以揉一下,魄中胀,揉都不知道怎么揉,难受啊。 陈七星又想到个主意:“能不能也从六角星中放出来呢?”他试着一放,不行,六角星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白骨魄出不来。而且这一放,白骨魄胀得更加厉害了,左冲右突的,几乎就要把血斧胀破。 “这下捅马蜂窝了。”陈七星暗暗叫苦,想了一会儿,心中着恼,“区区一个白骨魄,还真不信就这么厉害了。”他想着,运出血环,箍到血斧上,化不掉就箍散你。 这一箍,白骨魄更胀,他也不管,再用力箍。忽地他胸口一痛,随闻“噗”的一声,却是先前给射了一个口子的地方喷出一股白光来,白光越来越浓,竟然凝成了一颗白色的六角星,星中喷光,光柱中现出一形,正是白骨魄。 上一次魄上生星、星中吐魄,已让陈七星想破脑袋,想不到这会儿又出现了,只是黄星变成了白星。 “魄上又生一颗星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七星一时傻眼了。 “是白骨魄,红颜白骨成了,大哥。”卫小玉叫,又有些喜,又有些忧。 陈七星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担忧,冲她点点头,道:“不要担心,稍等一会儿。” 他心里想:“上次魄中生星,就好像一个魄一样,这次呢?”他神意一运,一吸,白骨魄倏一下又给吸了进去,这一吐一吸,魄中居然就不胀了。陈七星便又将白骨魄放了出来,也是一吐而出。他神意潜运,白骨魄化成弓形,搭了一支箭。 “我且射一箭试试看。”陈七星仍难相信有这般好事,人家修一个魄千难万难,他吸一个魄化星就能成魄,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一箭射出,正中不远处的一条钟乳石。那钟乳石积成有人大腿那么粗,若是一般的武士,拿普通的刀剑只怕都难砍下来。可白骨箭一箭射在正中,那钟乳石居然断了,“咚”的一下砸在地上,竟深深地扎进地里,立在了那里。 “好厉害!”卫小玉张大了嘴。 陈七星也暗暗点头,他运用不熟,这一箭之威,还不能与乔慧射日弓第三箭相比,但与第一箭比,却也不差了。 他暗里一吸,白骨魄吸进魄中,沉泥陷甲也吸了进去,再没有胀的感觉,而是一种充实感。 “不知道这魄上生星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娘医书上没有,幻日血帝好像也没听说过,这生了一颗又一颗,怪啊,真是怪啊。”看着魄上的两颗星,陈七星心中大叫奇怪,试着将魄收入体内,盘膝静坐,细细体察。因为白骨魄是有毒的,虽然它是随幻日血斧的魄收入体内的,也不知会不会中毒。如果真有毒性,还得吐出来,那可就是件棘手的事情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弄。但他静坐半天,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陈七星见过山里的毒蛇相斗,若是一条咬了另一条,就算是同一种蛇、相同的毒,被咬的那条也会中毒。可剩下那条把中毒的死蛇吞进肚子里,自己的毒加死蛇的毒,两毒相加,却也不会中毒,相当奇怪。 而陈七星现在这种情况就类似于此,白骨魄有毒,若是寄居在他体内,他可能中毒,可给他的魄先吞食掉后,再收进体内,却就无毒了。 “我这魄还真是凶啊。”陈七星自己也不由心生感慨,“只不知白骨箭射出去有没有毒,若射出去仍是有毒,藏在我体内却不发作,那就太厉害了。” 他睁开眼睛,却见卫小玉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与他眼光一对,卫小玉脸上一红,眼光避开,随又大胆地移过来,道:“大哥,好些了吗?” “好些了。”陈七星点头,“劳小姐担心了。” “没事就好。”卫小玉微有些迟疑,“不知大哥贵姓?” “我姓……”一个“陈”字差点儿出口,到嘴边急又收住,心中一黯。卫小玉察言观色,道:“若是大哥不方便说,那也没事。” “不是。”陈七星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姓孤,名绝。” 孤绝之魄,便指孤为姓,以绝为名。 “原来是孤绝大哥,我姓卫,卫小玉,孤大哥可以叫我小玉。” “孤大哥。”他把这三个字在心里转了两转,暗暗吐了口气,“也不错。” 陈七星见卫小玉看向自己,神色犹疑,似有话要说,道:“小玉,你放心,我既然得了白骨魄,答应你的就一定会算数。” “孤大哥,谢谢你。”其实她的年纪比陈七星要大,只不过陈七星幻形成孤绝子的样子,看上去年龄要大得多。 “不用客气。”陈七星看一眼玉棺中卫兰的骷髅,道,“我们先把贵祖婆的尸骸葬了,然后你再跟我细说铁旗门的事,好不好?” “好。”卫小玉应了。 陈七星起身,两人来到玉棺旁,卫小玉要把卫兰的骷髅搬出来,陈七星道,“要不就用这玉棺葬了贵祖婆吧?” 卫小玉愣了一下,她以为陈七星中了红颜白骨毒,七七四十九天后红颜化白骨,到时就得要这玉棺躺着啊。不过她随即就想:“如果他真能替我报了大仇,自然就是我丈夫,即便化为骷髅,我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躺在这山洞里的。啊,是了,他这是以言相试。”便就点头:“好,我姑祖婆也是个苦命的女子,过后也该有个葬身之所。” 玉棺边上有盖板,卫小玉把尸骸放平,盖上盖板。陈七星到外面,找了块坡地,用血斧挖了个坑,随后搬了玉棺出来,覆土埋了。卫小玉找了块石板,在上面刻了字,勉勉强强也还算个样子。 两人随后下山,途中卫小玉说了铁旗门的事。 铁旗门主要活动在阳江中段,总堂在朝阳湖。朝阳湖不大,但刚好夹在双鱼郡和桥郡中间,沟通南北,商贾发达,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铁旗门独霸朝阳湖地利,弟子众多,仅五堂核心弟子就有六千多人,加上旁边零零碎碎的小帮小派,竟多达数万人。铁旗门声势极大,不仅在双鱼郡和桥郡,甚至在州府所在地的泽郡也有一定的影响。 铁旗门门主卫采,为人精明稳重,铁旗门能有今天的声势,和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卫采年纪也不大,还不到六十岁。对修成了魄的人来说,这是最好的年龄,所有年轻的浮躁都已被岁月洗磨掉,精力却仍然充沛,因此所有人都期盼着铁旗门能在他的带领下更上一层楼。但就在一个多月前,先是卫小玉的两个哥哥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接着卫采也被人害死了。 卫小玉两个哥哥的死,很多人都猜测是盐帮下的手,因为他们都死在盐帮控制的东海郡内,但卫采的死却一直存疑。很简单,没有人会在自己家里害人的,那不成了不打自招吗?而且盐帮和铁旗门的关系一直不错。盐帮的私盐要进泽郡,必须要经过朝阳湖,可以说盐帮的命门就卡在铁旗门手里,而卫采一直做得都非常地道,逢十抽一,绝不多要,盐帮上下对他更是赞不绝口。没有冲突,盐帮凭什么要害死卫小玉的两个哥哥? 紧接着卫采遇害,他虽说是在朝阳湖中遇害的,可偏生盐帮帮主聂白涛那段时间一直待在铁旗门,卫采遇害前几天才走。聂白涛似乎没有在场的证据,可铁旗门秘密调查的结果却是,聂白涛的船是在卫采遇害十几天后才回到东海郡的,算行程大大不对,这样他的嫌疑就大了。 铁旗门五堂中,红旗堂主唐之响与黑旗堂主卓名生是与卫采一起打天下的老人,红旗堂与黑旗堂也是铁旗门中势力最大的两个堂口,各有一千五六弟子。可以说,这两堂是铁旗门的两根支柱,偏偏这两个人,意见却截然相反。无论是卫小玉的两个哥哥遇害,还是后来卫采遇害,唐之响都始终认定与盐帮无关,凶手另有其人。而卓名生则认定凶手就是盐帮,因为除了盐帮,找不到嫌疑人。 卫小玉也觉得盐帮的嫌疑最大,加之卫采遇害时,聂白涛的行程实在过于可疑。虽然后来聂白涛解释说是江中遇了风浪,可铁旗门也是在阳江上讨生活的,那十几天,阳江上风平浪静,根本没有什么大风大浪的天气。聂白涛这不是睁着眼睛撒谎吗?他不说谎还好,越说谎越证明他心里有鬼。 但铁旗门内部的争议太大,唐之响、卓名生各执一词,其他三大堂主自知资历浅势力小,便两不相帮。唐、卓两人不相上下,眼光便都落到卫小玉身上。本来卫小玉也犹豫不决,她虽怀疑聂白涛,却没证据,也不好说什么。可近来她却听到风声,唐之响有野心,想要自立为门主。更有传言说他暗中与聂白涛有来往,到时若卓名生反对,他甚至有可能借盐帮的力量上位。 如果唐之响只是有野心想当门主,那也无所谓。说句不好听的,谁没野心啊?铁旗门上下,又有几个人是不想当门主的?可跟盐帮勾结,却让卫小玉又惊又怒又疑。卫采的死,是不是内外勾结的呢?莫非唐之响是内奸? 本来卫小玉并不想争夺门主之位,她一个女孩子,还真没有这个野心,自忖也没这个能力,但这个传言一出,她却不能坐视不管了。然而红旗堂不但势力雄厚,唐之响本身也修成了两个魄,魄力极强。因此即便有卓名生的支持,卫小玉也不一定争得过唐之响,于是她便想到了来白骨洞求红颜白骨。她的想法就是,若唐之响真有野心,那就一举拿下唐之响,整合红旗堂,然后集全门之力向盐帮问罪。盐帮虽也有三四千弟子,但整体势力弱于铁旗门,四十九天之内,卫小玉有把握拿下盐帮,擒住聂白涛为父兄报仇。至于自己,她也管不了太多了。 她这么一说,陈七星明白了前因后果,暗暗钦佩:“为替父兄报仇,竟不惜红颜化白骨,了不起。”又想起那个在白骨洞里躺了五十多年的卫兰,暗想,“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真要恨起人来,却是可怕得很。” 至于到班家退亲的事,卫小玉却没说,不过陈七星也大致能猜到。卫小玉不惜一切为父兄报仇,四十九天之后红颜化白骨,必然损及班家的名誉,便索性强行退亲。她这样做其实是在为班家打算,更可见她内心的善良。 “她是个好女孩子,我一定要帮她。”陈七星暗道,却又想到了关莹莹,“师姐最爱管闲事了,如果在这里,也一定会忍不住伸手。”他想着与关莹莹并肩御敌的情形,不觉嘴角含笑,遥望远天,却又黯然叹气。这时候与关莹莹并肩欢笑、猎鹰走马的,该是那个纪元吧? 朝阳湖离白骨洞有一百多里地,卫小玉带陈七星回到铁旗门总堂,大眼丫头平儿也回来了。她看到卫小玉,惊喜交集,但看到陈七星。倒是一奇:“咦?你不是那个傻呆呆认错人的……” “平儿!不可无礼。”卫小玉忙喝住她,“这是孤绝孤大哥,快给孤爷赔礼。” “姑爷?”平儿张大了嘴巴。 卫小玉这才意识到“孤、姑”同音的事,这下孤爷与姑爷就分不清了,一时闹了个大红脸。而陈七星先前也没想到这个,这下也觉尴尬,情急生智,道:“其实我这个姓是复姓,不是姓孤,是姓孤绝。因父母早亡,有姓无名,所以有时候就指孤为姓,以绝为名,江湖上其实叫我孤绝子的。” 他这一说,倒免了尴尬。平儿也是个有眼光的人,看出卫小玉对陈七星情形有异,忙就蹲身施了一礼:“奴婢平儿见过孤绝大爷。”还是怪,不过比满世界人叫“姑爷”要好。 铁旗门总堂依湖立旗,已经发展成一个颇为繁华的大镇子。依镇而居的,少说也有三四万人,南来北往的商贾,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铁旗门总堂建在镇子偏北,巨大的宅子绵延数里,几乎就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卫小玉一家,连同总堂所属人员的家眷,都住在宅子里,有近千人。若是过年过节各堂齐聚,宅子里能住三四千人,极为惊人。 卫小玉带陈七星进来前,就商量过了,先不暴露陈七星的身份,反正有卫小玉亲自带着,也不会有人来问。 卫小玉也不叫其他人服侍陈七星,就把平儿拨了过来,这既是防内奸,也有另外一个意思。如果陈七星能帮卫小玉报得父兄之仇,无论陈七星变成什么样子,卫小玉都会嫁给他的。而平儿作为贴身丫头,自然是要跟着卫小玉走的,卫小玉也没想把她嫁出去。卫小玉想过了,也让平儿陪寝,万一自己怀不上孩子,平儿能怀上也好。当然,若陈七星急色,不等报仇就想要女人,那先让平儿陪寝也无所谓。所以她暗里叮嘱了平儿,以至于平儿服侍陈七星的时候,神色总不正常。还好,陈七星没这个想法。 第三天是议定推举门主的日子,卫小玉先带陈七星到议事厅。陈七星就站在她身后,平儿站另一侧,丫头加护卫,也没人会注意。 五大堂主先后来到,黄旗堂主郝松、青旗堂主韦艟、蓝旗堂主白飞夜,这三人是铁旗门后起之秀,都是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且都修成了一个魄。他们三个是观风的,进厅之前,卫小玉也只是略加介绍,陈七星看了一眼,也就不放在心上。 随后进来的是卓名生,六十来岁年纪,中等个头,圆乎乎的一张脸。他平素为人仁义重礼,待人接物总是笑嘻嘻的,有笑面佛之称。他和唐之晌一样,都修成了两个魄,只是魄力略逊于唐之响。 卓名生一进厅,立即疾行数步,到卫小玉面前,道:“小玉,伯伯我是坚决支持你的。你当了门主,一定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替老门主报仇啊。” 卫小玉眼中含泪,蹲身行礼:“多谢卓伯伯。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小玉决不会手软的。” “好,好,好。”卓名生连叫了三声好,瞟一眼陈七星,眼中似乎略有讶异之色,不过没发问,自回座位。紧接着唐之响也进来了。 唐之响也是六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魁梧,面如重枣,走路带风,极为威武。他进厅来,扫一眼卫小玉和堂中诸人,也不吱声,先到卫采灵牌前行了个礼。他转过身来,也不落座,看向卫小玉,道:“那些鬼鬼祟祟的传言我也听说了,不必多话,门主我不想当。但我还是那句话,盐帮没有害死老门主和两位少门主的理由,聂白涛更不可能是凶手,若说向盐帮寻仇,我坚决反对。” 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一时间所有人都是一愣,大厅里鸦雀无声。卓名生最先反应过来,直跳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依你说,下一任门主还不能给老门主报仇了?” “我没说不能给老门主报仇。”唐之响瞟他一眼,“但报仇不能不问青红皂白,是仇人不是仇人一路杀过去,那是不行的。那样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老门主在地下也不会闭眼。”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陈七星暗暗点头,偷眼看着唐之响,想:“这人看相貌应该是个急性子,小玉也说他性如烈火,不想说话做事倒有条理。” 卓名生“嘿嘿”一笑:“有仇无仇,不是你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唐之响瞪着他:“那你也不能胡指一个人啊?你说聂白涛是害死老门主的凶手,你有证据吗?没证没据就杀上门去,如果弄错了呢?” “今天不争这个了。”卓名生一摆手,道,“做事分个先后,今天先推举门主,我推小玉,你们呢?” 他眼光扫过,郝松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声。卓名生“嘿嘿”冷笑,眼光落到唐之响身上:“唐老儿,你推哪个,不会推你自己吧?” “我说过我不想当门主!” “那你是同意小玉做门主了?”卓名生脸露喜色。 唐之响不看他,却转脸看向卫小玉,一脸诚恳:“小玉,你能不能应我一声,你做了门主后,先别急着报仇,我们静下心来慢慢查,查出真凶,再替老门主和两位少门主报仇,可不可以?” 他一脸诚挚,卫小玉虽然胸腔中仿佛有火在烧,但与他目光一对,心里仍情不自禁一软,但她瞟一眼边上的陈七星,心神却是一凛。陈七星的红颜白骨是她报仇最大的倚仗,可时间却只有七七四十九天,她等不起。 她还没开口,卓名生先叫了起来:“查了这些日子,一切疑点直指盐帮,还要怎么查?还要查到哪年哪月?是想叫老门主死不瞑目吗?” 他这话如火上浇油,卫小玉下定决心,直视着唐之响,摇了摇头:“唐伯伯,对不起,事涉父兄之仇,我不能应你。” 唐之响看着她,一脸痛苦之色,缓缓摇了摇头:“那我不能支持你做门主。” “你想造反?”卓名生直跳起来。 唐之响瞟他一眼,冷哼一声,抱一抱拳:“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陈七星看着卫小玉,卫小玉盯着唐之响的身影,嘴唇颤抖。她没跟陈七星多说唐之响几个的事,但陈七星也猜得出来,唐之响、卓名生是和卫采一起打天下的老人,关系一定非常好,要卫小玉对付唐之响,这个决心难下。 眼见唐之响到了门口,卫小玉终于开口:“唐伯伯,稍等。” 唐之响转过身:“小玉,你莫怪唐伯伯,不是伯伯不支持你。你知道的,伯伯和聂白涛情同兄弟,他的为人,我绝对信得过,他绝不可能是害死老门主的凶手,所以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胡来。” “我不怪你,”卫小玉点点头,“但你也奠怪我。孤绝大哥!” “在。”陈七星应声而出。他早已凝足魄力,神意一动,一道魄光射出,魄上生星,星中喷光,白光中现出一具骷髅,张弓搭箭。 “红颜白骨箭?”唐之响不认识陈七星,却识得红颜白骨箭,一时间脸色大变,“小玉,你,你和你姑祖婆……不对,你是谁?” 卫兰当年为一点儿情仇,不惜红颜化白骨,她的事尽人皆知,所以不但唐之响识得,卓名生等人也都识得,一时间惊呼连起,随后又一片死寂。厅内厅外,所有看向陈七星的眼睛里,都是一片惊惧。 “他是孤绝子。”卫小玉略略一顿,“也是我未来的丈夫。” “小玉。”唐之响往前踏上一步,“可他身上寄居了红颜白骨啊.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就要身化白骨,你,你怎么可以用终身来……”他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全不顾陈七星头顶的红颜白骨箭正对着自己。 卫小玉微微垂首,随又抬头:“只要报得父兄之仇,他就是我的夫君。不论是白骨还是什么,生我陪他,死我陪他。”她这是公然立誓了,也是说给陈七星听的。陈七星其实不想她这样,这时却不好开口。 卫小玉看着唐之响:“唐伯伯,请莫要让我为难。” “你糊涂啊!”唐之响重重顿足,仰天叹了口气,手往身后一背,“来吧,不过我最后还是要劝你一句,莫做糊涂事。” “侄女失礼,伯伯多多见谅。”卫小玉一挥手,几个护卫进来,以重镣铐了唐之响手脚。这样的重镣是专门用来对付魄师的,别说唐之响只修成了两个魄,就是修成两魂四魄以上,修成了器物魄,也脱不得这种重镣。 “好,不愧是卫采的女儿。”看着唐之响给带下去,卓名生大声喝彩,看向其他三大堂主,“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陈七星头顶的红颜白骨箭虽未对着三大堂主,却也一直未曾收回去,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三大堂主相顾失色,齐声道:“愿奉小姐为门主。” 卫小玉深施一礼:“各位叔叔、伯伯,小玉失礼,这里给各位叔叔、伯伯赔罪了!但请各位叔叔、伯伯看在小玉是想替父兄报仇的分上,莫要见怪。” “不怪,不怪。”卓名生忙扶她起来。随后,卫小玉就任门主之位,诸般礼节,一切从简。没办法,卫小玉始终以为陈七星是中了白骨魄之毒的,一共只有四十九天时间,而且已过了三天,不抓紧时间不行。她就任门主后,立刻整顿红旗堂,并暂时兼任红旗堂主,抽调精锐弟子,准备一举摧毁盐帮,擒拿聂白涛,为父兄报仇。 忙了三天,各方面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天晚上,晚饭后,陈七星练了一会儿功,正想睡觉,卫小玉来了。 “卫小姐。”陈七星忙起身相迎。 “叫我小玉。”卫小玉粉面微嗔。 “是,小玉。”陈七星微有些尴尬。 看了他的样子,卫小玉“扑哧”一笑:“孤绝大哥,我觉得你这人特别有意思。” “什么啊?”陈七星真给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卫小玉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卫小玉道:“大哥,这几天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陈七星摇头,“我挺好。” “这次真是亏了你,若没有你,唐伯伯铁定不肯束手就缚。没有红旗堂,我们想赢盐帮就有些难了,而且其他三堂肯定也不会全力支持。” “我也没做什么。”陈七星摇摇头,“我觉得唐堂主其实挺关心你的。” “是。”说到唐之响,卫小玉神情有些黯然,“唐伯伯性子急,但平素为人却很和善。他总说要我做他的孙媳妇,可他却一直没有孙子,以至于每次见了我,总是叹气。”说到这里,她也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不说这个。大哥,各方面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共抽调了三千精锐,都是彪悍之士。前锋探子已先行出发打探,大队选在三日后出发,你说行不行?” “行,一切听你安排。” “谢谢你,大哥。” “既然叫我大哥,那还客气什么?”陈七星摇手,“天晚了,你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是。”卫小玉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 “小玉,还有什么事吗?” “也没事。”卫小玉摇头,“那大哥早些休息吧。”她转过身,走了两步,却又站住,道,“大哥,你转过身去,好吗?” “做什么?”陈七星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转过身去。 “我不开口,你别转身啊。” “做什么啊?” “依我嘛。”卫小玉语气中有点儿撒娇的味道了。 “好,好,依你,你不开口,我不转身。” 陈七星眼睛虽不看,耳朵却是能听的,似乎卫小玉往床边去了,被子有响动,难道卫小玉是在给他铺被子?他心里猜测,只是不好问。 过了一会儿,听卫小玉道:“大哥,你吹熄蜡烛好吗?” “什……什么?”陈七星终于觉得不对了。 “你要不想吹,不吹也……也行,那你……你转过身来吧。”卫小玉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 陈七星依言转身,正如他心中猜测的,卫小玉果然躺在了他的床上,被子盖住了她的全身,但旁边椅子上放着她的衣裙。 “小玉,你……你这是做什么?”陈七星吃了一惊,不往前进,反退了一步。 “大哥……”卫小玉轻轻叫了一声。她把被子拉得极高,脸都盖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还不敢直视陈七星,只在眼睫毛后面露出一点点光,眼见陈七星不动,又叫了一声:“大哥,安歇了吧。” 陈七星一肘有些手足无措,这种场面他还真没经历过。虽然幻日血帝玩过无数女人,可每每在脑中搜到那些记忆的时候,他都是一掠而过的,可没学到什么经验。 “小玉,这……这样不行的,你……你快起来吧。” 卫小玉本来羞得心都要不跳了,可看陈七星结结巴巴一脸紧张的样子,她的胆子倒是大了起来,眼睛稍稍睁开一点儿,道:“大哥,不是小玉不知羞耻,只因大哥身中奇毒,很快就会……小玉无以为报,只有这个身子,但盼能替大哥诞下一点儿骨血,以继大哥香火。” 陈七星明白了,连忙摇手:“你误会了小玉,我没有中毒的。” “没有中毒?”卫小玉不信,“可白骨魄明明在大哥体内啊。” “白骨魄是在我体内,不过我确实没有中毒。”陈七星的孤绝之魄实在是怪,一时间真没办法说清楚。 “大哥是不是嫌小玉生得太丑?” “不是,不是,你天姿国色,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动心的,只是我……” “我”什么呢?不是别的原因,他只是想到了关莹莹,心里猛地一痛,转身跑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血影 看着陈七星跑出去,卫小玉坐起来,有些羞,又有些气,不过随后却又笑了:“这个人,真是……” 第二天,卫小玉召集卓名生等四大堂主议事,商量一下细节,准备第三天一早出发,陈七星也参加了。卫小玉已经公开宣布陈七星是她未来的丈夫,当然不是外人,但所有人看向他的眼光却都有些怪。有客气的热情,门主丈夫啊;有略微的忌惮,红颜白骨过于可怕,当年卫兰一百一十三箭,一百一十三具白骨,别的地方的人可能不知道,铁旗门上下却是尽人皆知的;还有稍稍的同情,四十九天后,红颜化白骨,门主丈夫又如何,恐怖绝伦又如何,最终是要去白骨洞里躺着,永不能见天日。 陈七星大致能明白他们眼光里的意思,也不在意。他既不解释,更不放在心上。 会议开到一半,护卫突然来报,盐帮帮主聂白涛求见。 卓名生腾一下站了起来:“盐帮先动手了?” 三大堂主纷纷跳起,卫小玉也站了起来,场面一时有些乱。卫小玉下意识地看一眼边上的陈七星,心神突然就安稳了。昨夜,虽然陈七星不解风情地跑走了,可他在卫小玉心里的地位却更高了一层。卫小玉送上床,有很大的报恩的意思,但陈七星的表现,却让她从心底对他产生了好感。心里有人,她就觉得有了倚靠,有了底气。 “慌什么。”她低叱一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就聂白涛一个。” “什么?”卓名生大是不信,“他没带其他人?周围可有什么动静?” “没带其他人,周围也没什么动静。兄弟们防着盐帮偷袭,早已提高了戒备。” “这是搞什么?”郝松几个面面相觑。 卓名生看着卫小玉:“这里面必定有诈。” 卫小玉点点头:“出去看看,叫大伙儿小心戒备。” 卫小玉当先出去,陈七星跟在她后面,卓名生也跟了出来,郝松几个却散开去,抽调的三于精锐已全部住进总堂,他们散开可以掌握门众,应对盐帮有可能的突袭。 卫小玉几个出来,一眼看到大门前的聂白涛。聂白涛也已年近六旬,个子较高,单瘦,穿一袭月白长袍,负手站在门前。乍一眼看去,他不像一帮之主,倒像个饱读诗书的秀才,不过是个落第秀才。他的脸,风霜之色太浓,而且带着三分凄苦的味道。 卫小玉先四下扫了一眼,街面安安静静的,确无异样,她一抱拳:“聂帮主。” “你以前叫叔叔的。”聂白涛看着她,挤出个笑脸,有几分无奈的味道,一抱拳,“对了,你现在是门主了,聂某来得急,没带什么礼物,还望门主奠怪。” “不敢当。”卫小玉还了一礼,“不知聂帮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小玉啊,你别跟聂叔叔绕了。你认定聂叔叔是凶手,准备大张旗鼓地攻打盐帮擒拿聂叔叔是吧?那太费事,这不,聂叔叔我送上门来了。”他“哈哈”一笑,“来吧,任杀任剐,聂叔叔绝无二话,不过事后还请放了唐老哥。就算我是凶手,唐老哥至少不是吧?” 他这个举动,实在太出人意料了,一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要怎么应付。 卓名生闪出来,道:“门主留神,当心有诈。” 聂白涛“哈哈”一笑:“卓堂主啊,不是兄弟我说你,你为人是不错,气度上却还差些火候。” “你?”卓名生一下涨红了脸。 聂白涛却不再看他,反而转过身去,背手不动。 卫小玉心下犹疑,看一眼陈七星,想了想,一挥手,一队护卫上前,她却又补一句:“不可无礼。” 有她这话,护卫倒没有什么粗鲁的动作,但还是给聂白涛戴上了重镣。一见聂白涛重镣上身,卫小玉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心中却是疑惑更甚,施了一礼:“聂叔叔,得罪之处,还望多多谅解。” 聂白涛“哈哈”一笑:“有这一声叔叔就行了,哈哈……”铁旗门虽然有自己的囚室,但聂白涛自己送上门来,就不能押囚室里了。卫小玉专拨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关押聂白涛,四周布下重重警戒,甚至安排了二十名弩手。 魄可以挡刀枪箭矢,普通的箭支力道有限,对魄师基本上没什么影响,但强弩可就不一样了,尤其卫小玉安排的这二十具弩,装的都是威力极强的破甲锥,五十丈内可洞穿双层铁甲。聂白涛是修成了两个魄的,但即便两魄相加,只怕也挨不了三箭,这里可是有二十具强弩,更何况他还身戴重镣,移动不便。他若有异动,根本就是自己找死。 聂白涛被押,四面的消息也报了来,总堂附近全无异样,并没有什么碍眼之人,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卫小玉道:“卓伯伯、各位,有什么看法?” “有诈,一定有诈。”卓名生坚持自己的看法。 “诈在哪里?” 诈在哪里他却说不出来,郝松几个也是个个挠头。 这种正式的会议上,陈七星是不开口的,不过私下里,卫小玉也问陈七星:“大哥,你说聂白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不是害死爹爹、哥哥的凶手?” “这个我也猜不透。”陈七星摇头。 “猜不透也要你猜。”卫小玉嘟起嘴,“要不人家嫁丈夫做什么?” “啊?”她这样子说话,让陈七星有些犯傻。 “傻样。”卫小玉却“扑哧”一笑,跑走了。 看着卫小玉的背影,陈七星有些发傻,他人情练达,对女孩子却还没什么经验。虽然和关莹莹混了一年多,可关莹莹不能算数。 他并不知道,卫小玉笑着跑的,跑到一半却哭了起来。她是越来越喜欢陈七星了,可想到陈七星身中白骨魄之毒,她心中却是凄苦无比。父兄都没有了,眼见得了一个越看越可爱的夫君,可再过数十日就要身化白骨,她能不伤心吗? 还好,晚上卫小玉没再到陈七星房里来。事情太怪,她得查清楚,这会儿不是抒发小女儿情怀的时候。 陈七星练了一会儿功,不怎么上心,不过红颜白骨箭倒是掌握得越发熟练,差不多能施展全部的威力了,但与乔慧的射日弓比,只怕还比不上第三箭。那没办法,射日弓的第三箭威力实在太强,乔慧还是魄力太差,若是当年的乔扬眉,连幻日血帝也要忌惮三分。 静下心来,陈七星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聂白涛的事,他自己没什么江湖经验,但幻日血帝有。这就好比医术,弄不懂的,就去云素娘的医书上查。幻日血帝的记忆中,相同的例子肯定没有,但相似的却有,而且幻日血帝的处理方法更是别具一格,让他不由眼前一亮。他心里兴奋,也没想那么多,当即就要平儿去请卫小玉来。 平儿听到要她这个时候去请卫小玉,可就愣了,嘴上应着,心里却嘟囔了:“这人怎么这样啊?昨夜小姐送上门,他却跑出去;今夜小姐不来了,他却又要去请,怎么这么假惺惺啊?” 她跟卫小玉一说,卫小玉也想岔了,当即就红了脸,不过还是跟了来。到陈七星房中,她一张脸已经红得像新嫁娘的红盖头了,轻轻叫了声:“大哥。” 陈七星往她脸上一看,不禁一愣。卫小玉虽然比不上关莹莹、乔慧,可也算得上是顶尖的美女,尤其这会儿含羞带娇,更添三分艳色,陈七星看呆了,也是难免。卫小玉却给他看得羞不可抑,稍稍侧转身,道:“大哥,熄了蜡烛好不好?” 她声若蚊蚋,不过陈七星还是听清了,却也闹了个大红脸。还好,他这脸本身是染了色的,不太看得出来。他忙道:“小玉,我……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 平儿却在外面房里听着,听到这话,小鼻子一翘:“还在装,这人真假。” 卫小玉微抬起眼光:“什么?” 陈七星轻咳了一声,定了定神,道:“是这样,聂白涛这么送上门来,实在太怪。他若真是害死老门主的凶手,不该如此。” “是啊,我也觉得这事过于可疑。”说到正事,卫小玉羞色稍抑,正脸看着陈七星,“大哥,你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吗?” “我倒是有个主意,也不知好不好,说出来给你参考。” “大哥快说。” “稍等。”陈七星微一凝神,把魄放了出去,绕屋一周,没有异样,他走近一步,低声说了自己的办法。卫小玉越听眼光越亮,玉手轻抚:“这主意太好了!大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七星当然不能说真话,难道说他脑子里有一本大书,有无数的经验可以参考?他搔头憨笑:“就乱想呗,想着想着就出来了。” “我怎么就乱想不出来呢?” “啊?”陈七星搔头,“这个……” “傻样。”卫小玉轻轻捶他一下,身子却靠了过来。陈七星一时手足无措,又不好推,又不好退,也不敢去碰卫小玉的身子,举起双手,道:“小玉——” 他这个样子,在卫小玉眼里,可真是傻得可爱了。卫小玉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倒真把陈七星的脸给笑红了。 “今夜,你还会不会跑?” “啊?”她的眼光过于大胆,像夏日撩人的晚风,陈七星情不自禁地又退了半步。他终究不是傻子,也不是对女人完全不动心,尤其在幻日血帝的记忆里,他知道了女人真正的好处,说不动心是假的,可在他心里,横着一个关莹莹。 他不知道关莹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躺在了纪元的怀里。他只知道,他自己不愿抱了别的女人在怀里。 你可以万花在手,我却只为你一个人执着。这种想法,他不能明白地说出来,却是潜藏在骨头深处。 “我……我真的没有中毒的,真的,不骗你。”这个时候若直接拒绝,卫小玉一定会难堪,他只能这么说。 “真的?” “真的。” “大哥,你真好。”卫小玉走上一步,双手箍上陈七星的脖子。她尖挺的双乳压在陈七星胸膛上,能感觉到那种惊人的弹力和结实的质感,陈七星一时只觉全身发热。 卫小玉将头依在陈七星肩膀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哥,你可别骗我。” “不会的,我……” 他话没说完,卫小玉突地抬头,红唇飞快地在他嘴上啄了一下,转身跑了出去,到门口,却“咯咯”笑了起来,笑声远去,便如夜风中的银铃。 抚着嘴唇,陈七星一时可就傻了。 照着陈七星的办法,卫小玉秘密开始布置。第三天,她突然对外宣布,处死唐之响和聂白涛。唐之响亲口招供,他是内奸,卫采父子的死,就是他与聂白涛内外勾结下的手。不过他们没有抵抗,所以留他们全尸,每人给了一杯毒酒。 卫小玉为示大度,还给唐之响、聂白涛设了灵堂。唐之响在红旗堂威信极重,有不少人哭灵,也有闹事的,但不多。聂白涛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几个随从,随从哭骂一气,载了聂白涛尸体回去。聂白涛来之前就严厉叮嘱家人和下属不许对铁旗门寻仇。十多天后传来消息,盐帮立了聂白涛的儿子为帮主,却没有大举兴师来报复,只是盐路再不走朝阳湖,算是和铁旗门划清界线,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盐帮不来报复,铁旗门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几天后唐之响下葬,事情似乎就这么了了。 凝着心神的,只有卫小玉和陈七星。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却全无动静,卫小玉不免有点儿心急,但另一件事却又让她欢喜不禁,四十九天大限过去,陈七星果然一点儿事没有。 这一夜,卫小玉一直和陈七星在一起。太阳出来,卫小玉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陈七星,号啕大哭。 陈七星犹豫了一下,缓缓揽住她的腰,他理解她的感受,自己心里却在苦笑。这些日子,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卫小玉对他与日俱增的好感。少女的痴恋,恰如早春的橘子花,清新而让人迷醉,可他却不能接受。他心中有一座山,高崖之上只开着一朵花,她上不了山,更不是那山崖上的花。 如果不是隐藏的凶手没有找出来,陈七星早就离开了,多留一日,卫小玉对他的感情就增一分,他心中的负疚感也更重一分。有时候他真想说出来,可是要怎么说呢?即便想撒个谎,可面对卫小玉火辣辣的眼睛,他也开不了口。他知道,现在的卫小玉其实非常脆弱,在她心里,已完全把他当成了支柱和依靠,如果柱子突然抽掉,她未必承受得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虽然隐藏的凶手一直没有出现,卫小玉却一天天地开心起来。她本就秀美,此时更是容光焕发,便如雨后新荷,那种娇艳让人不敢逼视。 陈七星的心却一天天地痛起来,他不知道关莹莹他们怎么样了,他也不敢打听,又没法离开。虽然卫小玉娇美如花,且日甚一日地痴缠着他,可他却如坐针毡,只不过他脸上涂了药物,不太看得出表情变化。 这一天终于来了。卫小玉突然接到一封密信:想知道杀你父兄的真正凶手吗?来黑鱼岛,若担心,可带孤绝子来,但不可再有第三人。随信附了一个荷包。 “这是爹爹的荷包,还是我亲自绣的。”卫小玉身子颤抖,“是他们,就是他们!” “真凶终于忍不住了。” “是,大哥猜得没错,他们果然另有目的。目的没达到,他们忍不住了。”她转头看向陈七星,激动地叫,“大哥!” “我陪你去。”陈七星点头。 第二天不等天亮,陈七星便陪卫小玉离开了总堂。黑鱼岛在朝阳湖西北,离铁旗门总堂有一百多里水面,两人驾了一条小船。陈七星不会划船,卫小玉会。她穿了紧身劲装,划船的姿势非常优美。但陈七星这会儿也没心思欣赏,他唯一想的就是,抓住凶手,然后赶快离开。可想到离开后卫小玉悲痛的样子,他心里又难过起来。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有时候深夜难眠,他也想过,就娶了卫小玉,然后生一堆儿女,有妻有儿有女,他再不是孤绝一个。然而一想到关莹莹,心里却又针扎似的痛。 他本来只当关莹莹是妹子,从来没有想过男女之事,纪元的出现,唤醒了他心中隐藏的男女之爱,而离别与嫉妒让这种爱加倍发酵。时间隔得越久,这种发酵就越强烈,已经到了他几乎难以忍受的地步。这种情形下,别说一个卫小玉的爱,便是一千个卫小玉的爱,也无法让他安下心来。 虽然卫小玉情急,把小船划得飞快,但还是直到天黑后才划到黑鱼岛。 黑鱼岛不大,呈长条形,因状如黑鱼而得名。两人上岛,没见到有人,便沿岛走了一圈,还是没见一个人。卫小玉心中火急火燎,大叫起来:“喂!我们来了。你在哪里?出来!” 她连叫了几遍,既没人应声,更没人现身。陈七星魄力远强于她,早就感觉到小岛上没人,拉住她的手,道:“小玉,你别急。” “是不是我们来晚了,那个人已经走了。” 隆冬的风,吹得呜呜地叫,她的手冰凉冰凉的,陈七星有些痛惜,道:“那要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了,如果是害死你爹的真凶,就不会走;如果只是知情人,那就难说了。” 陈七星看了看四周,找了个避风的地方,道:“先躲一躲。我生堆火,烤一烤吧。现在只好等着。” 陈七星生了一堆火,卫小玉到火边坐着,却不时地东张西望。陈七星理解她的感受,也不好劝她,只是找了些柴来,不时地添柴,又把带的熟食烤热了,让卫小玉多少吃点儿。卫小玉虽然没心思吃,但感受到他的关心,还是勉强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 陈七星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一点点地往嘴里塞,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怎么形容呢?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一样,可他凝聚心神,却又听不到半点儿声响。小岛不大,宽不及百丈,长也不到一里,这么小的范围内,说得夸张一点儿,别说是人,就是螃蟹打架,也休想瞒过他的耳朵。小岛上没有人,这一点他可以绝对肯定,但那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来的呢? 凝神静思,陈七星心中突地一震,想到一个可能。他想抬头,却又竭力忍住,想了一想,对卫小玉道:“小玉,你冷不冷?” “不冷。”卫小玉摇头。 “这么大风,怎么会不冷呢?”陈七星坐到她边上,伸出胳膊,抱住了她。 这些日子以来,面对卫小玉的痴缠,虽然陈七星不再像最初几次那样傻乎乎的,但主动拥抱卫小玉却还是第一次。卫小玉红晕上脸,心中暖洋洋的,整个身子依进陈七星怀里,道:“大哥,你真好。” “划了一天船,手累不累?我给你按摩按摩吧。” 卫小玉很想说不累,但感觉陈七星的手在身上拿捏按摩,到嘴边的话却又收了回去。她一张脸越发红了,心里又是喜,又是羞,还有三分怨:“不解风情的傻哥哥,这些日子,你都做什么去了!” 陈七星的这些按摩手法,传自云素娘的医书,微以魄力透穴入脉。当他按摩卫小玉的手臂时,卫小玉觉得特别舒服,甚至全身都热了起来,但当他手往上移,按摩到她的颈部、头部时,她却觉得神思昏迷,几乎要睡着了。 “大哥,你的手法真妙,真舒服,再这么按摩下去,我都想要睡了。” “睡一会儿吧,没事,我看着。” “不好,我不睡,不……睡……”她嘴里嘟囔着,在陈七星魄力的作用下,却真的慢慢地睡了过去。 陈七星魄力加重,让卫小玉接近半昏睡的状态,他又移动身子靠近山石,随时可以让卫小玉靠到山石上。然后,他将自己的脑袋也垂了下来,似乎是与卫小玉相依着睡着了,静静等待。 陈七星身子不动,心底其实翻江倒海,因为他找到了怪异感觉的来处——天上。而能在天上窥视的,只有以前的十三血鹰,现在的血影杀手。 “我是现出幻日血斧,还是不现呢?如果不现,那就是一场死斗,血影是十三血鹰的后代,必然也是不死不体的风格。如果现出幻日血斧,他们必以为我是血帝重生,又把我当做血帝怎么办?”他左思右想,却想到了尸灵子。尸灵子也当他是血帝重生啊,但他一句话,就打发尸灵子炼活死人魄去了,对他其实无碍啊。 “是了,如果他们真是血鹰的后人,还在寻找血帝的话,那我也可以用对付尸灵子的办法对付他们。尸灵子不是说他们三年才出手一次,其实也是为了给我留记号吗?那我就要他们别再杀人了,这也是件好事。”他想清楚了,静待血影到来。 如果以魄的多少论高低强弱的话,十三血鹰都算不得高手,因为十三血鹰终生只炼一个魄。但他们炼的魄,却不是简单的魄,而是血鹰魄。 黑暗魄师很多都习过血魄之术,性命攸关之际,以血助魄,虽然大损精元,但只要能保得性命,其他也就顾不得了。血鹰魄有个血字,其实就是血魄,只不过血鹰另有秘法,不是临时的以血助魄,而是一起手炼的就是血魄。 血魄助功,大损精元,怎么炼呢?经常这么炼,岂不把自己炼死了? 不会,十三血鹰炼的时候,不只是用自己的血,还要借助别人的血。怎么借别人的血,别人有血借吗?当然有。不借?杀了你,不借也得借。一名血鹰杀手初成,至少要借九十九个人的血,也就是说至少要杀九十九个人。九十九个人的血混和着自己的血,炼出的血鹰魄凶厉绝伦,威力奇大,强过大多数两魄师的第二个魄。所以十三血鹰虽终生只炼一个魄,却差不多能拥有两魄师的魄力。 然而十三血鹰的可怕之处,不在血鹰魄的凶厉,而在他们的神出鬼没和死缠烂打。 一般动物的眼睛是生在两边的,不必抬头,眼睛就可以看到上面。人却不行,人眼不但深陷在眼眶中,上面还有眼睫毛,若不抬头,根本无法看到头顶的东西。而十三血鹰是以鹰为座驾,凌空扑击杀人。这就要命了,冷不防头顶一个血鹰魄扑下来,谁防得了? 即便防得了一次、两次,还防得了三次、五次?防得了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而十三血鹰的风格,就是死缠烂打,不死不休。只要被他们盯上了,你就时刻提防着头顶吧。这个要命啊,时刻这么提心吊胆的,任谁都会崩溃,而崩溃之日,也就是人头落地之时。 正因为如此,十三血鹰才能成为幻日血帝手中最隐秘、最恐怖的一把刀。 当然,血鹰杀手炼成血鹰魄,也要付出代价。一般是八岁开始熬鹰,十岁正式以己血炼鹰,精血损耗,个头也就长不起来了。血鹰杀手,个头永如十岁孩童,也没有生育能力。倒不是说不能行房玩女人,而是无法生育后代。所以十三血鹰只有徒弟没有子女,这个和灵尸派颇有几分相同。两派所作所为,都是大损阴德,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话还是有道理啊。 静静地等了近两炷香时间,风声稍异,陈七星细察风声,暗暗点头:“血影果然就是十三血鹰,扑击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十三血鹰扑敌,每一次都是三鹰齐出,一鹰在后,两鹰左右包抄。在后的鹰最先扑下,若不中,左右两鹰再相机扑下,一扑不中,绝不缠斗,立即驾鹰而走,再找下一次的机会。当然,若是幻日血帝下令必须限时格杀的例外。不过那就不是出动三鹰了,而是多鹰,甚至十三血鹰齐出,真正的不死不休。 这次也一样,从风声细微的变化中,陈七星听出,一鹰在后,已到五六十丈左右,两鹰一左一右,百丈左右。参照幻日血帝的记忆,左面的鹰应该是九十丈到一百丈左右,右面的鹰是一百一十到一百三十丈左右。这就是血鹰杀手一扑最可怕的地方,计算精准,配合默契。后面血鹰方过,左面血鹰已到,刚躲过左边的,右边的又来了,交叉扑击,不容喘息,猝然之下,又有几个人能躲得过这样的扑击? 再近十丈,风声加急,这是血鹰达到了最高速。陈七星将卫小玉的身子往岩石上一靠,陡然站起。他头顶魄光一闪,幻日血斧射出,一射三十余丈,三个血环急速扩张,大到一丈有余,立在空中,恰拦在三鹰扑击的前路上,血斧傲立中央。很简单,血鹰若继续扑击,必然钻进血环中,血环一箍,血斧一劈,有多少死多少。三鹰彼此相隔一段距离,这个时间差正好让血斧下手。 当年幻日血帝收服十三血鹰,用的就是这一招,不过当年只是三鹰,后来才在幻日血帝的支持下扩充到十三鹰的。 幻日血斧放出,陈七星根本不往上看,而是背手昂立。他耳中听见风声诡变,鹰唳人叫,脸上不禁微微带笑。当年幻日血帝也是这么笑,但那是得意的笑。陈七星虽从幻日血帝的记忆中看到了当年的一幕,却到底不是幻日血帝。他的笑,略略带有三分顽皮,便如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幻日血斧?” “帝君,是帝君!” “帝君重生了!” 叫声先后响起,虽然夹杂在风中,陈七星仍然听得非常清楚。他收了幻日血斧,微微抬头,只见夜空中有三只巨大的苍鹰在盘旋。每只鹰上都坐着一个红衣人,矮矮瘦瘦的,便如八九岁的孩子,但其中一人的下巴却蓄着长长的一部胡子。 三鹰盘旋一圈,在陈七星身前落下,三个红衣人纵身跳下,一齐跪倒,齐道:“血鹰十二代传人叩见帝君!” “抬起头来。”有了尸灵子的经验,陈七星竭力模仿幻日血帝当年的神情、气度,包括说话的语气。十三血鹰的疯狂不在尸灵子之下,危险性却还要高得多。他既然想好了以幻日血帝的面貌见十三血鹰,就要掌控住场面,一个弄不好让这些家伙生疑,那可是后患无穷。 “是。”三人抬头,看向陈七星的眼光里,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你们怕我?”陈七星“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学的是幻日血帝,如山威压。 “是。”最前面的胡子抖了一下,“帝君天威,小人等不敢仰视。” “没见我只有三环一斧吗?” 胡子三个不敢应声,却又叩下头去。 陈七星“嘿嘿”一笑:“好了,不必叩头了。”看着胡子,“你是鹰大?” “是。”胡子向左右一指,“他是鹰九,他是老十三。” 十三血鹰没有名字,就以大小排名,收徒也不是哪一个人收,而是统一收统一训练,哪一名血鹰出缺,就从弟子中选一人顶上,所以十三血鹰不止十三个,至少还有四到五名弟子备选。 “鹰二他们呢?” “小人立即召他们来参见帝君。”鹰大仰天吹了声口哨,一只巨鹰立即往南飞去。 “你们仍愿臣服于孤?”这个孤是陈七星从幻日血帝的记忆中找到的,却让他想到了自己取的孤绝子的名。 “属下苦候千年,时刻盼着帝君重生,愿为帝君效死。” 看着鹰大三个叩下头去,陈七星心底暗暗吁了口气,就目前来看,情况还不错,道:“很好。说说你们这些年的状况吧。” “遵命。”幻日血帝余威之下,鹰大不敢直视陈七星,就那么跪伏着,说了自身状况。 当年幻日血帝败逃,属下风流云散,十三血鹰也在最后的决战中死伤惨重,只剩下了三鹰。他们借鹰逃亡,隐于深山之中,却不甘雌伏。因为他们和尸灵子一样,也知道幻日血帝有吞魄之术,可以借魄重生,便一直隐秘地在江湖中寻找,等待幻日血帝重生,残存的十三血鹰也慢慢恢复。他们虽然一直没能找到幻日血帝,但信念却始终不失,就这么一代代传了下去,只不过因为血鹰招忌,改成了皿影。正如尸灵子所说,他们是三年出一次手,一是为了筹措生活费,二也是为了留下记号,万一幻日血帝重生,便可召见他们。 看得出来,鹰大是那种不太喜欢说话的人,言辞极为简略,似乎各方面都说到了,话却不多。然而陈七星却还是暗暗震惊,因为从这些不多的话里,他能强烈地感受到十三血鹰寻找等待幻日血帝的决心。 陈七星再一次在自己的记忆里仰视幻日血帝,他不能不暗暗摇头,一手打造了血日时代的绝世枭雄,果然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男女相爱,要死要活的,说不定转背就忘;父母血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脚一蹬也再没人记得。可作为下属,这些人却寻找了一千年。一千年啊,那是多么悠长的岁月!这份执着,已不是用恐怖可以形容,而是让人仰视。 没过多久,一队巨鹰从南飞来,鹰九先迎上去招呼了一声。鹰队盘旋降落,跳下十名红衣汉子,脸上都是激动莫名,夹杂着惊喜、期待、惶恐诸般情绪。 他们叩了头,陈七星抬手,“呵呵”笑道:“起来吧,都起来吧。千年不渝,孤心甚慰,都起来说话。” 这腔板就完全是学的幻日血帝了,虽然他自己不习惯,但必须学。说实话,这千年的执着,让陈七星有些不寒而粟了,更不敢有半丝轻忽。 十三血鹰起身,一时却不知要说什么。鹰大抱拳:“帝君重生,血日时代重临,请帝君下令,我等愿为前锋。” 千年等待,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盼着幻日血帝重生,带领他们再现血日时代雄霸天下的盛景。陈七星可被他吓了一大跳,不过面上不动声色,微微点头:“你们有这个心,很好,很好。孤很欣慰。”装出沉吟的样子,道,“不过孤虽重生,魄力损耗却较大,现在还只修到人刑斩,手中力量也不够,所以现在不宜声张,需得慢慢积累实力。” “帝君英明。”十三血鹰齐声恭颂。 鹰大道:“帝君重生,小的们有一点儿薄礼奉上。” “哦,是什么?” “血鹰灵目!” “血鹰灵目?”陈七星脑中急搜,幻日血帝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啊,难道是残破遗失了?他听了鹰大的解释,始才明白。 原来所谓的血鹰灵目,其实也是个魄,是几百年前十三血鹰中的鹰六无意中炼成的。十三血鹰炼的是血鹰魄,死的时候,魄会散掉,但会残存一些魄力。鹰六有一回无聊,把这些残存的魄力摄聚拢来,结果出现了一件异事,居然生成了一只鹰目。他兴致大起,又反复以魄力加强鹰目的灵力,终于炼成一个鹰目魄。不过鹰六没有摄采这个魄,而是让这个魄寄居在一只巨鹰体内。卜三血鹰共同商议,一旦幻日血帝重生,他们就把这个鹰目魄献给幻日血帝。巨鹰会死,鹰目魄却一代代传了下来,他们将其取名为血鹰灵目。因为这个鹰目魄极其灵异,相较于真正的鹰目,有过之而无不及。 鹰大解释了血鹰灵目的来历,吹一声口哨,唤一只巨鹰下来,逼出血鹰灵目。但见一道魄光射出,光中一只黄澄澄的鹰眼,锐光逼人。 刘建良/著《极魄呱星》上期简介陈七星不眠不休地治病救人,渐渐忘掉了心中的烦恼,然而关莹莹等人的出现,却让他心中波澜再起。吉庆公主之子纪元看上了关莹莹,向祝五福求亲,并向其许以国师的头衔。纪元的出现,使一直把关莹莹当妹妹看的陈七星心生情愫,乱了方寸。纪元设计让陈七星离开,心神大乱的他竞真的决定隐姓埋名,离开关莹莹。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陈七星甘冒生命之险,甚至故意施展幻日血斧,向血影暴露身份…… 第二十五章 鬼刑斩 “望帝君笑纳。” 十三血鹰齐齐望着陈七星,脸上的神情既热切,又有几分忐忑。 这下陈七星就有些为难了。幻日血帝有七个魄,收下一个灵魄,摄为己用,自然不成问题。可他不行啊,他只有一个魄,怎么摄? 他突地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幻日血帝虽然有七个魄,可幻日血斧是七魄一形的,七个魄全用来修幻日血斧了,哪还有魄来摄修血鹰灵目?十三血鹰不知道吗?想到这里,他连忙去幻日血帝的记忆中搜索,这才知道,幻日血,帝将幻日血斧作为最高机密,瞒得非常紧,竟是谁也不知道幻日血斧是七魄一形。通过搜索陈七星还知道,幻日血帝早年确实修了几个魄,只不过后来悟出幻日血斧后,以嫁魄、吞魄之术改了自己的魄。吞魄,陈七星知道了,但嫁魄是怎么回事,这一部分记忆却残缺了,陈七星无法知道。 “原来魄是可以改的。”搜到这段记忆,陈七星又惊又喜,但嫁魄这段记忆遗失了,又让他十分沮丧。不过这会儿最重要的是要应付十三血鹰,血鹰灵目是他们献上的一份重礼,可不能伤了他们的心。 “对了。”陈七星突然想到一点,幻日血斧有吞魄之能,沉泥魄和白骨魄都是这么吞下去的。最怪异的是,不但吞了魄,还能生星化魄,这一点,连幻日血帝都做不到。 “我且吞了血鹰灵目,不管能不能化星,至少接受了他们的心意。”想到这里,他“哈哈”一笑,“这血鹰灵目看起来还真有点儿意思,难得你们千年苦候,守志不渝,孤心甚慰,就收了你们这份心意。” 他先前一直不吱声,鹰大的眼中已现出沮丧之色,此时听到这话,顿时眼光大亮。 陈七星放出幻日血斧,血鹰灵目感受到威胁,往上疾射,却哪里还来得及。陈七星三个血环上下一兜,将血鹰灵目兜在血环中,血鹰灵目再往上蹿时,血斧却等在了上面。血鹰灵目拼死一撞,血斧往里一凹,便如一张大嘴,一口将血鹰灵目吸了进去。 几百年来,历代血鹰一直让血鹰灵目吸收魄力,因此这血鹰灵目的魄力极为强大,给血斧吸进去,不甘就死,在里面拼死挣扎。陈七星感觉白骨魄也没这么强的魄力,血鹰灵目几乎是和沉泥魄差不多了。 他吸了两个魄,已有经验,先将三个血环箍上来,再运起全部魄力,狠命挤压。怎么化星?或者说还能不能化星?他也不知道,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血鹰灵目的气焰压下去再说。十三血鹰眼睁睁地看着呢,可不能露馅。 这么死命一挤,忽闻“噗”的一声,血斧的斧柄处突地喷出一股红光来,随即魄力大泄,从斧柄处狂喷而出,这又是一个新的体验。陈七星也不知是好是坏,定睛一看,顿时又惊又喜,斧柄喷出的红光中,现出一物,竟是一个血环。 “森罗血海,鬼刑斩!”十三血鹰喜叫出声。 吸了个血鹰灵目,居然成就了第四个血环,这可是要第五个魄才能修的啊。最古怪的是,血鹰灵目怎么会化成血环呢?陈七星一时间可真有些傻眼了。 便在这时,陈七星忽觉胸前一痛。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急看血斧。血斧上果然隐隐现出一颗六角星,光呈蓝色,蓝色六角星越来越亮。陈七星神意一动,星中喷出蓝光,光中现出一物,正是血鹰灵目。陈七星再一吸,血鹰灵目又吸了进去,一喷一吸,魄中霎时就宁定了。由前两次的经验他知道,血鹰灵目已彻底化在他魄中了。 “吸了它居然能成就第四个血环,倒要看它有什么特异之处。”陈七星心念转动,将血鹰灵目又放了出来,血鹰灵目冲天而起,直冲上近百丈高空。陈七星先还不觉,猛然间却惊叫出声。他看到了广阔的田野,看到了朝阳湖,甚至看到了夜色中铁旗镇点点的灯火,那可是在百里之外啊。原来他竟然可以通过鹰眼看东西。他这时的情形,就仿佛坐在一头巨鹰之上,飞到数百丈的高空中俯身四望。但还有一点不同,十三血鹰虽坐在巨鹰上可以看很远,但还是人眼,他这个却是鹰眼,而且是血鹰灵目的灵鹰之眼,看得更远,也看得更清楚。 陈七星索性闭上眼睛,血鹰灵目却似乎看得更清楚了,不但看到了方圆百里的一切,也看到了下面的自己,看到了昏睡的卫小玉,还有十三血鹰,他们脸上惊喜的表情,全都一一在目。 这种感觉,实在是过于新奇,陈七星虽然一直小心翼翼,这时也忍不住喜上眉梢,连声点头道:“好,好,好!这个血鹰灵目确实灵异。你们这份心意,孤非常喜欢,也非常高兴。” 听他连声称赞,十三血鹰个个欢喜不已,有两个差点儿蹦跳起来。这些叱咤江湖的冷血杀手,在这一刻,就像一群八九岁的小孩子。 “对了,是谁请你们来杀卫门主的?”陈七星想起了正事。 “帝君恕罪。”鹰大一脸惶恐。 “不知者不罪,你说就是。” “多谢帝君。”鹰大偷瞟一眼陈七星,忙又垂下眼光,道,“是铁旗门黑旗堂堂主卓名生,他以两万两买卫门主的人头。” “居然是卓名生。”陈七星眉头微皱,一:来,卓名生都是卫小玉最坚定的支持者,没想到背后捅刀子的却是他。 “那卫采呢,是不是你们杀的?” “不是。”鹰大摇头,“小的们害怕过于招摇引起江湖忌恨,给帝君大业带来麻烦,所以定了个规矩,三年才出手一次,今年恰好是第三年。” “哦。”陈七星点了点头,心中想,“害死卫采父子的,只怕也是卓名生。” 鹰大又偷瞟了陈七星一眼,道:“卓名生冒犯帝君,我们这就赶去,将他碎尸万段。” “哦,不必。”陈七星摇手,他注意到了鹰大的眼光,知道鹰大摸不清他的性子,害怕他发怒,道,“卓名生也不知是孤,这个不必你们出手。孤说过了,此时力量不够,当年前车之鉴,不可忘记。所以你们也要注意,以后不可轻易出手。” “是。”十三血鹰齐齐躬身应命。 陈七星想了想,又补一句:“你们是孤手中最锐利的一把刀,不可轻易出鞘,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仍是如此。” 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到了十三血鹰的心里去,鹰大抬眼看向陈七星,一脸激动:“十三血鹰,只为帝君效死。” “十三血鹰,只为帝君效死。”后面十二只鹰齐叫,眼中都有狂热之色。 陈七星心里暗叫不妙,嘴上却道:“好,好。”略略一停,道,“卓名生请你们杀卫门主,有什么证据吗?”鹰大道:“明天我们会去铁旗镇西三十里的老虎洞收钱。这是我们以前定的规矩,动手之前收一半定金,约定余款交付地点,得手后拿另一半钱。” “这样啊。”陈七星回头看一眼火边昏睡的卫小玉,想了想,道,“这样,孤现在隐身铁旗门,积蓄实力,你们给孤帮个忙。”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十三血鹰自然躬身应命。 他们随后说了联系的方式,以前幻日血帝指挥十三血鹰,都是用巨鹰联系,不过幻日血帝败逃后,隐藏的十三血鹰改了方法。他们找到了一种鸟,名为血烈鸟,这种鸟体形只比麻雀大一点点,却是凶悍绝伦,连巨鹰也轻易不敢招惹它,训练后用于彼此联络,不那么碍眼。 鹰六献上鸟笼子,笼中一对血烈鸟,果然只比麻雀稍大,通体赤红,非常漂亮。 陈七星本来的想法,只是用一通说辞,骗得十三血鹰收手隐居而已,但这个联系的方式不能少。他若说不要,十三血鹰就会起疑,而若带一只巨鹰在身边,他又不愿意,这么小小一对血烈鸟就不碍事了。他首先就想到关莹莹:“这鸟儿生得这般好看,莹莹一定喜欢,我拿了给莹莹去养着。只要不放出来,他们同样找不到我。”这么想着,心下却猛地一黯。不过他脸上神色不动,这时也不接,只叫鹰六先收回去,明天除掉了卓名生再说,十三血鹰自也不会怀疑。 随后十三血鹰叩拜离去,陈七星输入魄力,弄醒卫小玉。卫小玉打个哈欠,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居然真个睡着了,不好意思。”四面看了一下,“那人还没来吗?” “来了。” “哪里?”卫小玉腾一下跳了起来。 陈七星微微一笑:“又走了。” 卫小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大哥你逗我呢,是什么人?” “血影杀手。” “什么?”卫小玉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向陈七星靠近一步。但四望无人,细听无声,她又怀疑了,只以为陈七星真是逗她,在陈七星胸口轻捶一下:“坏大哥。”身子却往陈七星怀里靠过来。她俏脸抬起来,眼波中春光荡漾,红唇轻颤,似乎是在盼望着陈七星的亲吻。 陈七星的心情确实不错。他心情好,不是因为能掌控十三血鹰这股恐怖的力量,也不是因为突然生成了第四个血环,而是因为得了血鹰灵目和知道了隐藏的凶手。 十三血鹰也好,鬼刑斩也好,到今天为止,他心中始终带有一点儿抗拒之意。别说鬼刑斩,就是修成了天刑斩,甚至修成了幻日血电,他都不会很高兴。但血鹰灵目不同这东西确实太新奇太有用了,让他有一种小时候过年穿上新衣服的感觉。而找到隐藏的凶手,除掉卓名生后,他就可以离开了。他再也忍不住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去看一看。他先前只想离开,真正离开了才知道,身体隔得再远,心也还在关莹莹身上,就算亲眼看着关莹莹对别人笑,也比这样什么都看不到要好。所以这会儿,他确实有点儿逗弄卫小玉的意思。不过看卫小玉的样子,明显是动了春情,他倒有些挠头了,忙道:“是真的,血影杀手是卓名生请了来杀我们的。” “什么?”卫小玉猛然一惊,秀目陡然瞪大,“大哥,你刚才说什么?卓名生?卓伯伯?” “是。”陈七星点头。他早已想好了要怎么说,撒个谎,说在一个特别的情况下,认识了血影杀手的首领。这次血影杀手来杀他,认了出来,卖他一个交情,不但不杀他,还说出了背后雇主的名字,甚至愿意帮忙诱出卓名生。谎撒得再好,总是个谎,如果细细去想,总有漏洞。但卫小玉这会儿情根深种,别人说的她肯定会怀疑,陈七星说的,便再多十倍漏洞她也深信不疑,却是激动得全身颤抖:“居然是他?居然是他?为什么?爹爹哪点儿对不起他?” “血影杀手答应帮忙,他们在老虎洞交钱,现场捉住卓名生,也就一清二楚了。” “若真是那老匹夫,我誓要将他挫骨扬灰。”卫小玉牙齿咬得“咯咯”响。两人随后动身,这会儿陈七星主动要求划船。他先前看卫小玉划了一天,基本上看也看熟了,试了几下也就不成问题。他魄力比卫小玉强得多,划得熟了,船也就快得多,不到天明时分就划回了岸上,又趁夜去找了唐之响和聂白涛。 任何人做事,尤其是有计划地做事,必有他要达到的目的。这是幻日血帝的看法,陈七星觉得有道理。细细去想,凶手杀了卫采父子,又把嫌疑引到聂白涛身上,是不是就是想聂白涛死呢?由此推想,如果聂白涛死了,凶手目的达到,会不会松懈之下露出狐狸尾巴呢?所以陈七星就设计让卫小玉假装毒死唐之响和聂白涛,其实是让他们藏起来,耐心等待,卓名生果然就跳出来了。 唐之响两个也是非常惊讶。唐之响道:“卓老儿平时虽然有些假仁假义的,但说下手害老门主,应该不可能吧。” 聂白涛也摇头:“我猜也不可能,估计可能是看卫老门主不在了,唐老哥也没了,就他老大,小玉又年轻,他起了野心,想除掉小玉自己做门主吧。” “嗯,有这个可能。”唐之响点头。 陈七星在一边看着,心中暗暗点头:“怪不得他们两个,一个束手就缚,一个上门送死,倒还真是两个直肠子。” 被他们两个一说,卫小玉也有几分怀疑,道:“要真是起了野心,那我绝不怪他,索性这门主就让给他做,我跟大哥隐居或者离开都行。但如果真是他害了爹爹、哥哥,我却是死也不会放过他的。” 唐之响点头,道:“呆会儿一看就明白了。” 聂白涛却看向陈七星,道:“想不到孤绝少兄还识得血影杀手的首领。” 陈七星怕他起疑,忙道:“聂帮主叫我孤绝就好。也是偶遇,而且当时我也不知道他是血影杀手的首领。” 聂白涛倒也并没起疑。一行人赶去老虎洞,在旁边山上潜伏。近午时分,卓名生果然来了,提着个大包袱。 一万两银子,即便全换成金子,也要一千两,将近一百斤,就得这么大个包袱才装得下。其实不管他包袱里是什么,这会儿出现在这里,基本上就坐实了鹰大所说。唐之响几个,不免或怒或叹。 正午时分,一个大汉从东边山脚下拐出,手中也提着个包袱,这是十三血鹰派来收钱的。十三血鹰因体形特殊,所以除了杀人要亲自动手,其他时候绝不现身,接头收钱,都另有手下。那大汉走过来,扬了扬手中包袱:“卫小玉脑袋在此,金子呢?”银子全换成金子,这也是十三血鹰做生意的规矩,金子易于携带,方便收了钱后及时撤离。 “金子在这里,一两不少,请尊驾点验。”卓名生赔笑,递过包袱。 “不必了,没人敢少血影的金子。”大汉接过包袱,顺手把手中的包袱递给卓名生,转身就走。卓名生却又问了一句:“跟卫小玉在一起的那个孤绝子呢?” “孤绝子?没听说过,倒是有个男的跟卫小玉在一起,一起杀了。这是附带,不另收费。”大汉并不回头,边说边走,不多会儿便消失在了山背后。卓名生并没有当场打开包袱验看人头,血影杀手的招牌非常响,自有血影以来,还从没听说过他们有不讲信誉的事,所以卓名生觉得没必要看。 “下去。”卫小玉轻咬银牙,几人一掠下山。卓名生听得响动,转过身来,一眼看到卫小玉、陈七星两个,顿时“啊”的一声惊叫,下意识就要打开手中的包袱。他解到一半,却又停手,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因血影不讲信誉给气的,还是被卫小玉几个乍然出现给吓的。他一生刀头舔血,估计还是前者居多。 卫小玉虽然气得银牙咬得“咯咯”响,真个面对卓名生,她却说不出话来,反是唐之响先开口:“没想到啊,卓老儿,你居然是这么个人,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呢?” 卓名生扔了包袱,身子一挺,倒是不抖了,“嘿嘿”一笑:“没什么为什么,既然被你们发现了,废话不必多说。没错,卫采父子都是我下的手,至于请血影杀小玉,你们也看到了,不必我说了吧。” “为什么?”卫小玉终于尖叫出声。 卓名生敢直面唐之响,却有些不敢直视卫小玉,他摇了摇头:“对不起小玉,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现在想来,还是我心眼小了点儿。” 他仰头看天,略略停了停,道:“大前年的事了,那年我满六十,聂老儿也满六十。聂老儿早两天,老门主提前十天赶去了,可我生日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当然,两天时间他赶不回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起来,“我打小和他相识,十一岁就跟着他一起杀人,打打杀杀、风里雨里拼到六十岁,头发都白了。结果呢?比不上一个外人。” 说到这里,他看向卫小玉几个,嘴角咧开,慢慢地就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最终捧腹大笑:“你们都想不到是吧,一个生日、一杯酒,小孩子也未必在乎,我,卓名生,黑旗堂堂主却这么在乎。我也想过,反复想过,可这口气就是咽不下,哈哈哈……咽不下呀!” 他的样子,过于疯狂,而他的理由又实在古怪。卫小玉几个一时都不吱声,似乎被他惊住了。 好一会儿,卓名生才收了笑声,叹了口气,看看唐之响,道:“唐老儿,我一生不服你,但唯有一点心服口服。你肠子直,心胸阔,这一点儿确实比我强。” 他又看向卫小玉,眼中有歉意:“小玉,对不起。伯伯临死送你一句话:心胸放宽点儿,一点儿小事跟自己过不去,最终是害人害己。” 说到这里,他突地又笑起来:“我也只会说啊,自己却做不到,这口气就是咽不下。为什么呢,为什么它就憋在这里了呢?”叫声中,他拔出腰间短刀,“嗤”的一下,竟然划开了自己的胸膛,伸手到胸腔里,把自己的心脏托了出来。他的胸腔被划开,竟然不死,心脏托在手上,连着血管,还在怦怦地跳。 “啊!”他猛地一声狂叫,一刀劈在心脏上,将一颗心脏劈为两半。他眼睛圆鼓鼓地看着,却似乎有些失望,劈开的心脏里,显然也没有他要的答案。他身子摇了两摇,“扑通”一声栽倒了。 他的理由太怪,他的举动更怪,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山风呜呜地刮过,是哭?是笑? “大哥!”卫小玉扑进陈七星怀里,无声抽泣。 陈七星的手僵了僵,最终缓缓地搂住了她,眼望远天:“卓名生一口气咽不下,我放得下吗?”就此放弃,和怀中的这个人生儿育女,三年两载后,甚至还可以带着儿女回去,让儿女奶声奶气地叫关山越师公,叫关莹莹师姑。可心口却是那样的痛,那种痛,生似卓名生的剖心一刀。 “他咽不下,我放不下啊,放不下。”他在心底狂叫。 随后的事很简单,唐之响、聂白涛现身,说了卓名生是凶手的事,合门震惊。也有疑的,可死去的唐之响、聂白涛居然活了,亲口说是引蛇出洞的计策,又亲眼见到卓名生与杀手交易,那还有什么说的。只不过陈七星先就和唐之响两个商量好了,不说血影杀手的名字,以免影响血影的声誉。唐之响两个自然满口答应,承了血影的人情不说,他们也真惹不起血影这样的神秘杀手。 晚间卫小玉摆酒,正式给聂白涛赔罪。聂白涛是个爽快人,自然一笑带过。席间闲聊,几人对陈七星倒是大感兴趣。白骨魄寄居而不中毒,设下引蛇出洞之计,又和神秘恐怖的血影杀手的首领有交情,任一桩都能让人刮目相看,更何况三桩集于一身。不过陈七星不是虚荣浮夸之人,有些东西也不能说,所以只好托词带过,反叫聂白涛几个更高看他了。 闲聊中,聂白涛忽地想到一事,问陈七星道:“孤绝,你知道奇石贡这事吗?” “奇石贡?听说过。”陈七星点头,“聂帮主怎么想起这个了?” 聂白涛还没答腔,唐之响却猛地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怒声道:“这个狗皇帝,吃饱了撑得要看什么奇石,这是存心不让老百姓活了。真逼急了,反了他娘的!” 当今天魄大帝,昏聩荒淫,声色犬马玩厌了,竟爱上了赏玩石头,下诏天下搜罗奇石进贡。先还好,各地官员只是听说哪里有古怪石头就送上去,虽然千里万里送块石头进京,有些劳民伤财,但终究为祸不大,不过慢慢就变了味。先前官员搜罗奇石进献,只想天魄大帝高兴了升官,后来就想到捞财了。有没有奇石不管,往你家一指,你家有奇石,天下罕见,当进贡皇上。没有?明明有,怎么说没有,是你藏起来了?好吧,胆敢欺君,抓进大牢,然后你就使钱吧。当然,如果你有眼色,事先就塞了钱,当然一切好说,否则就等着家破人亡吧。如此黑白颠倒,无中生有,直刮得天高三尺,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整个天魄帝国,闻奇石而色变。 “造反的还少了吗?”聂白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官府势大啊。” “任他势大如天,天下皆反,那狗皇帝的位子终有一天坐不住。”唐之响须发皆张,这人还真是个火爆性子。 “唉。”聂白涛叹气,喝了口酒,转向陈七星,“孤绝,你是胸有丘壑之人,你倒是说说看,底下官员这么不顾百姓死活,天魄大帝到底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想,天魄大帝应该也不想让自己的皇位不稳吧?可能他就只是想玩几块石头,却没想到各地官府会借这个机会捞钱吧?” “这个我也说不好。”陈七星摇头,想了想,“有可能吧。” 聂白涛眼光一亮:“你也这么想?那如果有人进京告御状呢?天魄大帝知道了底下的真相,会不会大发雷霆?就算不跟那些狗官算账,至少能把奇石贡停了吧。” “你啊,我说你这人就是个老天真。”唐之响瞪他一眼。 聂白涛“嘿嘿”笑,只看着陈七星。陈七星算是看出来了,聂白涛与唐之响虽然个性相近,都是心里藏不住话的直肠子,但聂白涛更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气质也相对文雅,倒与关山越有五分相似。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想告御状没那么容易吧,皇宫中肯定是守卫森严的,一般人可进不去。” “我说你是老天真吧。”听陈七星这么说,唐之响笑了。 “那也是。”聂白涛点头,但看他眼底,却颇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意。 “这人有趣。”陈七星暗想。他这会儿没心没绪的,只等晚上就要离开,却又想着卫小玉会伤心,有些心神不定,没多少心情聊这个。但看了聂白涛的神情,他突地想到一事,道:“按察使不是专司巡视天下,按察官员情弊,上通下达的吗?我看也不要进京告御状,就去按察院告一状,或许就能上达天听呢。” “对啊。”卫小玉插口,“泽州新上任的按察都司,听说现在到了桥郡呢,要不就到他那里告一状。” “你们就算了吧。”唐之响大大摇头,“天下乌鸦一般黑,什么按察都司,说白了就是来捞钱的。” “倒也是啊。”卫小玉又改口了,不怪她没立场,因为就没见过白乌鸦。 陈七星却是往另外的地方想,眼光反而越来越亮:“没事,无论如何下情上达是他的职责所在。三五个人告状,他或许可以瞒下来,可是人多了呢?我们可以这样,让大家都去告,一天去个百儿八十人,整天就缠着他喊冤,事情闹大了,不怕他不作出反应。” 纪元不是整天缠着关莹莹猎鹰走马吗?每天弄一群百姓缠着他,看他怎么办。想着那种乱哄哄的情形,陈七星几乎要偷笑了。 聂白涛当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由大声称赞,几乎酒都不想喝了,道:“我立马就找人写状子,多找人去告。” 卫小玉也连连点头:“是个办法!百儿八十人太少,最好是鼓动个千儿八百的。其实也不要鼓动,哪家哪户没给搜刮了钱去啊,只是多少不等罢了,真要能告得停了奇石贡,谁都愿意去。”他们两个都赞同,唐之响倒不吱声了,只是捧着酒杯在那里哼哼。 陈七星心里早已转了几个弯弯,前后都想好了,既要缠住纪元,也要借这个机会离开卫小玉,道:“那我们分头行动好了,你们写状子组织人手,我去摸摸那按察都司的底,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若是个好官,我就暗里保护他;若也是只黑乌鸦,我就吓唬吓唬他,让他不敢隐藏不报。” “这样更好,孤绝脑子果然比我们好使。”聂白涛大赞。 卫小玉也叫了声好,虽然舍不得离开陈七星,但想想这是正事,倒不好拖陈七星后腿。 第二日一早,陈七星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卫小玉,又拐到左近的山上,头顶巨鹰一直在盘旋呢,要摆脱血影,可比摆脱卫小玉还要难上三分。他按照幻日血帝的记忆吹一声鹰哨,巨鹰落下,鹰六恭恭敬敬地献上鸟笼。巨鹰飞走,陈七星还不放心,到林子里先把鸟笼遮起来,然后翻山而走,一赶百余里,在隐秘处变形换衣后,才又赶回先前放鸟笼的林子。他完全变了个人,以后只要不放鸟,血影想找到他,可就有些难了。 还有个问题,他先前把药箱子丢了,这会儿没有药箱子了。不过这问题不大,再买一个就是了,关莹莹一般不会留意这个,她真要留意了,只说上山采药把箱子摔烂了又换了一个。陈七星索性把鸟笼子也放进了药箱子,只要半开着药箱就好,一身火赤的血烈鸟太过打眼,他不想有过多的人看见。 陈七星想想再无破绽,当真归心似箭,小半天时间就到了桥郡。他进了城,随便找个人一问,就问到了关莹莹的住处。纪元为了讨好祝五福,所到之处都竭力捧着祝五福。当地官员拍不好纪元的马屁无所谓,拍不好祝五福的马屁,那就等着摘帽子吧。于是祝五福所到之处,便如太上皇出巡,真是威风。他的住处,谁不知道,关莹莹、关山越自然跟他在一起。 而在桥郡,祝五福住的,正是陈七星的冤家老对头谢家的一处宅子。陈七星一直没抽出空来找谢三的麻烦,这会儿倒是住进了谢家。听到谢字,想起谢三,他暗暗咬了咬牙,不过,这会儿可不是找谢三麻烦的时候。 他到谢宅,恰巧撞见纪元陪了关莹莹出来,旁边还有个谢三,前后豪奴,也不知又要去干吗。一看见关莹莹的身影,陈七星的眼光再也移不开去。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关莹莹在他心底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倾山之石,倒海之水,不及万一。 “小师弟!”关莹莹也一眼看见了陈七星,顿时就尖叫起来。以前陈七星颇不喜欢这个小字,他明明比关莹莹大,师弟也就算了,“小”算怎么回事?不过怕了关莹莹,不敢明着反对,腹诽还是有的。这会儿听了,却感到特别的亲切,每个字都是那么亲切,仿佛叫到了心窝里去。 关莹莹飞跑过来,边跑边叫:“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病人特别多?我看看你脸,啊呀,好像浮肿了啊,是怎么回事?是累的?还是有人欺负你了?真有人欺负你了,是谁?敢欺负我关莹莹的师弟,我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陈七星耳朵里嗡嗡的,好像听见了,又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见,只是看着关莹莹傻笑。 “你傻笑什么啊?倒是答话啊!我揍你,信不信?”关莹莹作势抬手,陈七星便也装作害怕,缩头缩脑,都是熟惯的。纪元、谢三在一边看着。谢三嘟囔了一句:“这人是不是有些傻啊?” 他声音不大,其实也是拍纪元马屁,关莹莹对陈七星过于热切了不是?结果话音没落,关莹莹霍一下转过头去:“你说谁呢你?” “啊?”她反应过于激烈,谢三一时有些发傻,看看纪元又看看关莹莹,再看看陈七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关小姐,那个……我……” “给我滚。”不容他说完,关莹莹纤手一指,毫不留情。 她住着人家宅子,却叫正主儿滚。谢三俊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偷瞟一眼纪元,却见纪元一张脸已经沉了下去。他就一帮闲,虽然谢家背后还有个安家,可安,家其实就是阉党嘛,阉党的背后可有吉庆公主的影子。纪元脸一沉,谢三可就吓得一哆嗦,这些日子来,他哪会不清楚纪元对关莹莹的心思?忙就点头哈腰:“是。对不起关小姐,我马上就滚,马上就滚。”灰溜溜地走了。 当日在吕县墟市,谢三是何等的嚣张,可这会儿却连狗都不如,这就是权势啊!陈七星心下暗叹,想:“这段日子不见,师姐脾气越来越大啊,看来是这家伙给捧出来的。” 关莹莹转过头来,恰就见陈七星在看纪元,她顺着眼光就又转过头去,对纪元道:“你也回去吧。我师弟回来了,今天没空。” 本来见关莹莹转过脸来,纪元还把笑脸挤了出来呢,结果听到这一句,顿时就笑不出了,一脸僵硬:“可说好去南山……” “不去了。”不等他说完,关莹莹一口打断,回过头来,再不看他,却往陈七星身后药箱子看去,“给我带花回来没有?我看看,若敢不记着师姐,嘿嘿,你小子今天就死定了。”这语气,越来越有女盗匪的气势,可怎么就那么亲切呢? “帮帮忙啊师姐,雪还没化呢,哪里有花,倒是有一对小鸟儿。”陈七星把装着血烈鸟的鸟笼子拿出来,蒙布一掀。 “呀,好漂亮的小鸟儿!”关莹莹立马就给血烈鸟迷住了,捧在手里大呼小叫,带了陈七星进宅,全然忘了边上还有个纪元。 第二十六章 拆台 其实陈七星一路上都在担心,万一纪元哄得关莹莹答应了亲事怎么办?甚至关莹莹已经嫁给了纪元怎么办?他这会儿冷眼旁观,明显纪元是癞蛤蟆望天鹅,想吃却还没能够得着,心里一块石头立即就落了地。 看着关莹莹如花的笑靥,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陈七星身心俱醉,心下暗暗发誓:“我再也不会离开了,死也不会。” 说到死字,背后的纪元也正在咒他呢。这段时间,纪元在关莹莹身上用的心血本钱可着实不小,真是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给她,结果陈七星这傻不棱登的家伙一回来,关莹莹立马就把他踹到了一边。纪元那个气啊,盯着陈七星的背影,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这傻小子怎么就不死在外面呢?” “砰”一下,大门关了。得,死在外面的是他自己。 血烈鸟确实很可爱,关莹莹一路问个不停:“你在哪儿捉来的这么可爱的鸟儿?” “别人送的。” “叫什么名字?” “血烈鸟。” “血烈鸟?”关莹莹小鼻子皱起来,“不好听不好听。我另外给它取个名字。叫什么好呢?啊,有了!雪儿一身白,它们一身红,就叫红儿,大红、小红,好不好听?” “好听。”陈七星脑袋点得像鸡啄米。关莹莹取的,当然好听,就算不好听他也不敢说啊,没事找抽? 关山越站在回廊处,见陈七星回来了,也很高兴:“回来了啊,累不累?咦?你的脸怎么回事?” 幻魄术用久了,肌肉一时恢复不过来,加之先前是染了色的,所以这会儿陈七星的脸看上去就有些松松弛弛的,还带着几丝暗红色,很不正常,所以无论是关莹莹还是关山越,都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说我还忘了。”关莹莹直接就扯着陈七星耳朵,把他的脸揪过来看,“你看你这张脸,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是太累了,还是又中了毒?” “没事,没事。”陈七星只是“嘿嘿”笑,在关莹莹父女两个面前,他傻笑就行了,不愿撒谎,也用不着。 “我说过多次了,不能这么累着自己,再这么下去,你终有一天跟你师娘一样。”关山越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转眼看到关莹莹,一张脸可就沉了下去,“你整天疯什么疯?以后你看着点儿七星,别让他太累了。” “是。”关莹莹吐吐小舌头,转眼又揪着了陈七星耳朵,“跟我走,叫你不听话。荷叶,叫厨房里做点儿好吃的。以后一天看病人不准超过十个,听清了没有?” “那怎么行,病人来了怎么能不看呢?” “那我不管,天下的病人那么多,你看得完吗?” “要不师姐出马。” “也行啊。你也别激我,我这段时间医术也大有长进呢。跟你说,师姐出马,一个顶俩,咯咯……” “是不是啊?” “你敢怀疑师姐说的话?胆子见长啊!” “啊呀呀,师姐饶命!没怀疑,没怀疑,师姐出马,一个顶仨好不好?” 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地离开,关山越脸上带笑,但慢慢地笑容又沉了下去。祝五福的意思清清楚楚,是想要把关莹莹嫁给纪元的,纪元虽然也不错,但就他的本心来说,他更希望关莹莹能嫁给陈七星。可问题是,纪元出现之前,没把这事定下,现在祝五福发了话,他再提这茬儿,就是明摆着跟师父唱反调了。平时也算了,这些日子,祝五福给纪元捧上了云端,所到之处无数官员鞍前马后地吹捧,官职最小的也是个县令。祝五福虽也是一代宗主,但到底只是个白身,以前哪受过这个,一直就在云里飘着。他若硬要把师父从云端里扯下来,祝五福非大发脾气不可。加之包勇父女才过世没多久,祝五福心情也不太好,他也不忍心。 “唉,看你们的命吧。”他轻声叹气。 陈七星可不知道关山越在背后叹气,给关莹莹折腾一天,连踹带打的,全身骨头都酥了。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梦都没做一个,仿佛才倒到床上,刚闭上眼睛,天就亮了。只听关莹莹在外面大呼小叫:“七星懒乌龟,快起来,快起来!” “哎,来了。”陈七星翻身坐起,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说不出的畅快,穿好衣服出来,“怎么了师姐?” “哈哈,大红小红知道叫了。”关莹莹欣喜不已,一副猴子献宝的神情。 “鸟儿会叫有什么稀奇?”陈七星腹诽。 “大红,叫一个,乖。”关莹莹根本不看他,专心逗鸟,“真不叫啊,小红你叫一个。先前不是叫得挺好听的吗?再叫一个,我呆会儿叫厨房给你弄好多好吃的。” 逗了半天,两只鸟就是不叫,关莹莹火了:“真不叫是吧?信不信我把你们送到厨房里,一锅汤烩了,做成麻雀羹。” 陈七星“扑哧”一笑,却不想这一笑坏了,关莹莹立马转移火力:“你笑什么笑?都是你了。啊呀,我知道了。”她猛一下蹦了起来,“你臭烘烘地钻出来,都还没洗漱,大红、小红是闻着了你的臭味,所以不肯叫了。快滚蛋,不洗干净了不准出来。”一脚把陈七星踹了出来。 吃了早餐,纪元却来了。他修养倒也真好,虽然看着关莹莹身边的陈七星恨不得咬上一口,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得跟二月里的柳芽儿似的,打了招呼,去陈七星脸上看了看:“小陈郎中的脸色可是好多了啊,看来还是要多休息。你虽然是郎中,也得注意自己身体啊。” 他聪明得很,知道对付陈七星只能使暗招,明里不妨用对付祝五福的路子,给这傻小子一个笑脸,关莹莹说不定还会还他两个,所以这会儿语气里可着实透着真诚。而事实上早在昨夜他就布好了线,最多容陈七星呆两天,就要把陈七星从关莹莹身边哄走。若依他本心,是一天都容不得,不过陈七星才回来,脸色又不好,做过分了,关莹莹那一关只怕过不去。这一次他下了狠心,无论如何要把陈七星拖住,不到他将关莹莹抱上床,绝不让这傻小子回来。他很聪明,只是他没想过,别人也不傻。他算计陈七星,陈七星也在算计他呢。 关莹莹也往陈七星脸上看去:“是好多了。我说嘛,你就是累的啦。”脸一沉,“十天之内,不许给人看病。我看着你,每天不许离开我十步之外。” 纪元只想狠狠地抽自己俩耳光,好死不死,提这个做什么? 关莹莹没去管纪元,陈七星却是留着心的,瞟到纪元的死人脸,他心中暗乐,还皮了一句:“师姐英明。”其实他是昨夜练功时,把肌肉收紧了,既和累无关,也不关休息好不好的事。 “哟嗬,这些日子不见,学了个新词嘛!还有没有?” “师姐伟大。” “还有呢?” “师姐永远正确。”“咯咯,再来。”“师姐天下第一美女……”纪元那个恶心啊,差点儿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满京城都说我哄女孩子算是不要脸的了,与这小子一比,原来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地逗,陈七星是存心要气纪元,新词儿层出不穷,自己不会没关系,有幻日血帝那本大书可以翻呢。关莹莹则是头一次听陈七星说这些话,新奇啊,直听得“咯咯”娇笑,花枝乱颤。纪元呢?耳朵与眼睛走了两个极端,耳朵是要死要活,恨不得烧两根通红的铁条塞住;眼睛是欲仙欲死,关莹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想走,眼睛舍不得;他想留,耳朵受不了,罪受大了。 纪元玩过的女人,自己也数不清楚,像关莹莹这种姿色的,也有,不过玩个三五个月的,就没了兴致。为什么对关莹莹格外痴迷呢?一则当然是没到手,二则关莹莹给他的感觉非常特别。别的女人,或迷于他的外表,或爱了他背后的权势,见了他,无不是笑脸相对,拿出百倍的柔情、千分的笑脸,百依百顺。关莹莹却例外,第一眼的印象就不同。当时隔得远,纪元又不是魄师,只模模糊糊看着是个小美人,送串珠子哄美人一乐,结果关莹莹居然拿珠子给狐狸戴。这太少见了,一下就勾住了纪元的下巴颏子。随后的追求,关莹莹或笑或嗔,喜笑怒骂随心绽放,完全就没把他当人看,纪元这钩子就越咬越深,直至再也无法挣脱。 所以说啊,人之初,性本贱。关莹莹若像其他女子一样,三五句话就给勾上手,七八天就给抱上床,看纪元能玩几天?再美的美人,不新鲜了也是狗屎,所以就要这样,骂他嗔他打他不理他。嘿嘿,那样他就能赶着送上门来给你作贱。 关键时刻,荷叶帮了纪元的忙,她实在笑坏了,趴桌子上,“丁当”一声,推翻了茶杯。关莹莹也笑累了,摇手喘气:“不要说了,啊呀,再笑真要笑死了。” 歇了口气,纪元总算能插进嘴了:“关小姐,昨儿个说好去猎冬狸的,今儿个去不去?这天气好,再过几天雪化了,就没那么好玩了。” 关莹莹喝了口茶,顺了顺气,道:“也是啊,过几天只怕雪就化了。那就去。”向陈七星一指,“今儿就跟着我,哪儿也不许去。” 陈七星故意迟疑了一下,看着纪元的嘴巴,纪元眼睛都瞪圆了,那嘴里却最终蹦出个字来:“是。” 这就好比一碗汤里,生生飞进一只红头绿尾大苍蝇,纪元却还得捏着鼻子喝下去,那份恶心啊。他却不知道,还有更恶心的在等着他,陈七星斜瞟着他的眼里,净是冷笑。不过这种冷笑,陈七星自己都没注意。分开这段时间,他发觉关莹莹有点儿小小的变化,不是变漂亮了,到她这个姿色,没法儿再漂亮了,但气势却更足了。不过气势再足,陈七星也无所谓,反正他就是关莹莹盘子里的豆芽菜,是炒是煮随便。 陈七星却没发现自己的变化,以前的他,不会阴人,也不会冷笑,更不会有那些新鲜词儿去逗关莹莹高兴。别说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他也说不出口;别说纪元嫌肉麻,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肉麻。离别的痛苦改变了他,他再也不想轻易放手。而为了和纪元竞争,他有意无意地在向幻日血帝学,翻找那本大书,学习、吸收、改变。 准备妥当出门,谢三在外面等着,赔着笑脸迎过来。他自己家房子,他却没资格进来。陈七星昨夜其实想过,是不是幻形变身去杀了谢三,但看了他这个样子,一时倒不想下手了:“先让他做一阵狗好了,这哈巴狗的样儿,胡大伯应该爱看。”不过这个念头一闪就过去了,他不敢面对狗肉胡,哪怕在心里。他在变,但纯真犹在。 出了谢宅,上街,转过街口,两边突地拥过来一群百姓。当先一个老头子,“扑通”一声就在纪元马前跪下了:“纪大人,冤枉啊!” “冤枉啊,冤枉啊!” “纪大人,您老要为民作主啊!” 一时间叫冤声一片,人也多,左右两面一群群地拥出来,霎时就跪满了半条街,少说也有两三百人。 陈七星知道内情,心里偷笑,冷眼看着纪元如何应付。 先开口的当然不会是纪元,而只是谢三这样的帮闲,尤其偷瞟到纪元脸往下沉,他脸都绿了,昨天闹得纪元不高兴,今天又不高兴,他想死的心都有了,马鞭子一扬:“滚开,这位是按察都司大人,不是县衙也不是府衙,有冤去县里府里告去。”又喝护卫,“你们都是死人吗?赶他们走!” 他呵叱的当然不是纪元的护卫,而是谢家的武士家丁。这些地头蛇也是从来不把百姓死活放眼里的,得了主人喝叱,一群武士上前,推推搡搡,其中一个皮鞭一扬,对着当先老者就是一鞭抽下去。 魄光一闪,却是关莹莹出手,劈面一花,打得那武士满脸流血。 “都住手!主她娇叱一声,扭头看向纪元,“纪大人,百姓喊冤,你当官的要管吧,怎么能一言不发就抽人呢?” 纪元对她挤个笑脸,转脸瞪一眼谢三,喝道:“有话好好说嘛,谁允许你们打人的?” “是,是。”谢三低眉顺眼,转眼瞪那满脸是血的武士,“谁叫你们动手打人的?”那武士心里那个冤啊,没处喊。 谢三居然对那老者躬身施了一礼:“这位老丈,本人管教不严,这里赔罪了。但纪大人是按察都司,按察的是官员情弊,不理民事的,各位有冤情,还请去该管的府县。若硬要拦阻官道,误了纪大人的正事,你们可是担当不起的。”要说他也不全是草包,这话说得还是有水平的,情、理、威胁全有,作为狗腿子,他还是合格的。 奈何这些百姓就是冲着纪元来的,那老者根本不起身,双手将一叠状子举过头顶,道:“小民告的,就是本郡太守马学礼。他借奇石贡之名,搜刮民财,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还请纪大人作主,为民请命啊。” 这告官的,就不是民事了,正是该按察院管,纪元一时有些头痛起来。奇石贡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他当然不会管,只是借风捞钱吧。可偏偏边上有个关莹莹,关莹莹还开口了:“奇石贡,我好像听说过啊,纪大人,这事你好像是该管。这样好了,正事不能耽搁,猎狸的事,过两天再说吧。”马头一转,“师弟,我们回去,不耽搁纪大人正事,师姐另外带你去玩儿。” 陈七星那个乐啊,眉眼比谢三还乖:“是。” 纪元呢,算了,不说了。他今天穿的绿袍,结果却还没有他的脸绿。不过还有一位比他更严重,谁?谢三啊。关莹莹可管不了这么多,带了陈七星回来,“砰”一声还把门关上了。 陈七星本来的目的,就是用百姓缠住纪元,免得纪元来缠关莹莹。这会儿目的达到,外面怎么样,他也不管了,也没办法管。关莹莹怕他一露面又给病人缠住没完没了,因此就不许他离开,陈七星当然乐意。关山越先人为主,一直以为他和云素娘一样,一见有病人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其实错了,从小到大,陈七星都是以自己为主,竭尽全力还难得养活自己呢,去管别人?所以他从来就没养成过替别人操心的习惯。时疫那阵子拼命治病,不是心急,只是想借疯狂的治病来麻木自己而已,这会儿不想这事了,倒乐得清闲。 关莹莹把陈七星关在屋子里陪她,这丫头乐子多着呢,倒不气闷。至于陈七星,看着她就不闷,给她揍两下更是神清气爽,骨头都轻了二两。倒是荷叶出出进进地传点儿消息,也不是有意打听,就是听说。什么纪元接了状子,百姓不散;什么纪元后来溜了,百姓围了纪元的住所。纪元住的,也是谢家的宅子,谢家宅子多啊,只不过隔这边有两条街。然后告状的百姓越来越多,太守府也给围了。马太守据说是一夜白头,吓白的,这一类大道小道的传闻。不过有一点,连着三天纪元没有上门,这倒是事实。 第四天,晌午时分,城中突地喧闹起来。关莹莹几个虽在内宅深处,也给惊动了,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哭喊声,只是听不太清。谢家这宅子有条独巷,离主街有些远。 “怎么回事?”关莹莹好奇心起,“咱们出去看看。” 到门口,谢三却还在那里,一见关莹莹,急忙赔着笑脸上来。关莹莹虽然很不待见他,还是问了一句:“外面怎么回事?” 谢三道:“是纪大人在调兵平暴。纪大人特意嘱咐我来守在小姐门前,以免暴民冲击惊了小姐。” “平暴,平什么暴?是哪里兵丁造反吗?”关莹莹不理他的马屁,秀眉皱了起来。 “不是兵丁造反,”谢三摇头,“就是那些告状的刁民啊。纪大人接了他们的状子,他们倒是蹬鼻子上脸了,立逼着要纪大人拿问马太守。纪大人以事体未清、仍需察证为由不准,他们居然就围攻官府,打人伤人,不少衙役护卫都受了伤。到最后,他们竟然连纪大人都打了,又叫喊着要把马太守抓出去打死什么的。纪大人忍无可忍,调了兵马来,本只想维护纲纪,结果这些百姓听信谣言,说什么官官相护,兵马是来杀他们的,竟然先攻击官军,现在官军正在驱赶他们。纪大人自己不能来,但心里挂着小姐,所以特命小人来这边维护。” 他这一番话,明显是事先编排过的,理都在他这边,黑的全给刷成了白的。不过关莹莹属于那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不傻,但这里面的东西她还真不懂。谢三这么说,她也就这么信了,皱了皱眉头:“怎么那样呢?接了状子,是要查一下才行啊,哪有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小姐所见极是,极是。”谢三送上马屁两个,“关小姐,现在外面乱得很,纪大人一再嘱咐,绝不可惊扰了关小姐,所以还请关小姐现在不要出去。关小姐放心,有我谢三挡在门前,暴民再多也不会惊到小姐。”谢三这话还算中听,关莹莹想了想,道:“那咱们回去,他的事,咱们不管。”扭头又带了陈七星、荷叶回来。 她大小姐心里,真以为外面只是官兵驱赶百姓,可陈七星是苦出身,却知道外面的情形绝不会像谢三说得那么轻松。官府从来就是阎王脸,衙役赶人也是连踢带打,更何况是官兵。他魄力也远强于关莹莹,听得更远更清楚,那种凄厉的哭叫声,绝不是遭到驱赶所应该有的,官兵肯定是在杀人,大开杀戒。 虽然从小到大,陈七星都不愿管别人的闲事,没能力啊,但这件事是因他而起,倒紧紧揪着他的心,可一时又不知道要怎么办。他在关莹莹面前,从来都是装憨装傻装无能的。就一个魄,勉强成了魄,魄力还弱得很,所以关莹莹才捋袖子说要保护他。他也不想改变这种状况,自然不能冲出去阻止。没办法,那就只好不管。 午后荷叶到外面跑了一趟,回来小脸煞白,惊叫道:“死了好多人,满大街都是。” “啊?”关莹莹吃了一惊,“不是说就只是把人赶散吗?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哪里是赶人,就是杀人啊,直接拿刀子砍。听他们说,城外死得更多,有的说是三千,有的说是五千,有的甚至说是一两万呢!” “岂有此理,这不是滥杀无辜吗?”关莹莹大怒,“走,去问问纪元,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三居然还守在门外,见关莹莹几个出来,要拦,关莹莹手鞭扬起:“我抽你信不信?” 谢三吓一跳,这要抽了可真是白抽了,忙躲到一边。看着关莹莹打马出去,他嘴上赔笑心里暗骂:“哪天落到大爷我手上,看大爷我不于死你。”不过他自己也知道,没这个命,却还要急忙牵马赶上去。纪元可是交代他看着关莹莹的,纪元捏死他可真比捏死只苍蝇容易,大冬天的,没处找苍蝇去不是。 不过关莹莹没走多远,没到街角呢,那一面纪元来了,带着一大队人,有他自己的护卫,还有官兵,还有一个祝五福。 关莹莹一眼看到纪元,便就叫了起来:“纪元,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下令杀了这么多人?” “莹莹!”纪元没答,祝五福先就沉下脸来,“怎么跟纪大人说话的?”纪元忙就赔笑:“没事,没事。” 先前开路的护卫、官兵拦着,关莹莹没看到后面的祝五福,挨了一句,便就嘟起嘴:“本来就是嘛,都说杀了好几万人,就是些老百姓,他用得着下令杀这么多人吗?” “啊呀,这可冤枉死我了。”纪元大声叫起屈来,“可不是我下的令,我只管按察官员情弊,可没权力调兵,而且也没杀几万人啊。老天,几万人啊!这谁造的谣?别说人,就是几万只鸡,一时半会儿也杀不完啊,哪有这样的事?不过,确实也死了人。”说到这里,他脸一沉,对边上武将道,“高总兵,我要向你提出严正警告,你们对待老百姓的方式不对,太粗野了。你们这么一喝,又执刀拿剑的,老百姓怎么会不怕。这么一惊一踩,你说说看,有多少人就是人踩人给踩死的。结果呢?都算在你们头上,都说是你们杀死的。这一传就变了样,居然杀了几万人这样的谣言都有了,你们说你们冤不冤,下次一定要注意了。” 这话说的,没杀人,居然是老百姓自己胆小,人踩人自己踩死了几个。那高总兵叫高明,这会儿居然就红了脸,低眉顺眼,抱拳应声:“是,是,都是下官御下不严。下次一定注意。” 可关莹莹不明白啊,想想他这话有理,纪元是按察都司,确实应该没有调兵的权力。她就没去想,以纪元的权势,一纸令下,高明敢不来吗?又说半天杀几万只鸡也为难,她又想左了,一个人杀几万只鸡是为难,可几千人上万人去杀呢? 古代有个皇帝,听说老百姓没饭吃,就问为什么不吃肉?那皇帝真傻吗?恐怕不是,只是因为不明白啊,他就搞不清肉和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关莹莹这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相比那个皇帝,好不了多少,里面的情弊,她根本两眼一抹黑,怎么可能分得清楚。她想想纪元叫冤叫得有理,再看看态度还行,也就过去了,不过面子上倒有些下不来,道:“不管踩伤杀伤,总之是有伤者。师弟,我们去帮忙。” 她这要一去,谎言岂不揭穿,纪元慌了,忙道:“关小姐,这街面上还有些乱,还是不要去了。” “要你管?”关莹莹横他一眼,“师弟,我们走!” “不许去!”纪元拿她无可奈何,却还有祝五福在。 “师祖!”关莹莹嘟起嘴。 “你一个女孩子家,乱跑什么?”祝五福沉下脸,“回去!” 纪元忙道:“祝宗主,关小姐也是一片好心,不必深责。” 关莹莹可不领他的情,赌气回马,回了自己房里。纪元再跟进来,荷叶可就挡驾了,只好悻悻然回去。 陈七星呆在一边,看纪元走了.到关莹莹房里,道:“师姐,要不我出去看看?” 关莹莹大喜:“好,好!这次我放你出去,能帮一个是一个。” 陈七星背了药箱子,翻墙出来,到外面一看,那叫一个惨。几条街上,到处是死尸,血在一些低洼处,竟然积成了血潭。官兵在收尸,一个个往牛车上拖,不管男女,堆成一座小山就往外拉。官兵拖着尸体顺便还在怀里掏两把,掏到值钱的就往怀里一揣,碰到年轻女孩子就在奶子上死命地摸,边摸边“嘿嘿”怪笑。 陈七星看得怒火中烧,却知道和这些小兵计较无用,且出城来。城外死伤果然更多,路边沟边,到处都是尸体。 “纪元一句话,杀了这么多人。胡大伯,你说,他为什么不遭报应?”站在山坡上,陈七星想了很久,却是越想越迷茫,找不到答案。 陈七星找了个林子,幻形换衣,头几天肌肉才收紧,这会儿又胀大,有些生生作痛。幻日血帝的幻魄术确实精妙异常,但人的身体终究是血肉做的,这么换来换去,还是有些受不了。只不过从一个形换到另一个形,换得多了,习惯了或许会好些。 因为要组织鼓动百姓告状,卫小玉、聂白涛等人不可能再待在朝阳湖,而是到了离桥郡城七十余里的望桥城。陈七星找过去,卫小玉、聂白涛、唐之响都在,老远就听到唐之响的咆哮声:“反了,反了,斩了那王八崽子!” 陈七星进去,卫小玉一眼看到,喜叫一声:“大哥!”迎了过来,聂白涛在一边喝闷酒,也站了起来。 “孤绝,你说,现在怎么办?”唐之响转过头来,一双眼瞪着,通红通红的,便如暴怒的公牛。 “是我的错,我……”陈七星心头愧疚。 “关你什么事啊?”没等他说完,卫小玉先就打断了他,“是纪元那狗官太狠心!真想不到,官官相护也就算了,竟然调兵大砍大杀。” “在这些狗官眼里,老百姓就不是人。”唐之响叫,狠狠一拳砸在树上。 “他们不顾百姓死活,我们只有死中求活。”聂白涛看着陈七星,“孤绝,你在城中,对纪狗官身边的情形清不清楚?” 陈七星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道:“聂帮主,你是想……” “去斩了这王八崽子。”聂白涛没回答,唐之响抢先叫了起来。 陈七星心下一跳,略略定神,道:“不太清楚。但据说光明七宗之一松涛宗的宗主祝五福也在桥郡城里,而且跟纪元关系不错,若是想刺杀他,只怕有些难度。” “是。”卫小玉点头,“这个我也听说了,松涛宗的人好像一直跟纪元在一起。” “都不是好东西!”唐之响叫,却有些泄气。松涛宗的招牌太响,铁旗门虽然人多势众,但想玩刺杀,人多可没什么用。 聂白涛也是一样,他外表较唐之响文雅,骨子里其实更加坚韧,一捏拳:“要不索性反了,杀进城去,把所有狗官全都斩了。祝五福就算护得了纪狗官一个,他还护得了整个桥郡不成?” “好,反了他娘的,杀尽狗官,官兵若来,撤进朝阳湖,再不行,一起到东海闯荡去。”唐之响豪气干云。 陈七星却被他们两个吓一大跳,转眼看卫小玉,卫小玉却是俩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虽然没说话,但眼里的意思非常清楚,一切由陈七星作主,陈七星若说反,她就会带着整个铁旗门跟着造反。 陈七星心中既愧疚又感激,本来是想再不见面的,结果又来了,而卫小玉的深情却是一如既往。他几乎不敢与卫小玉对视了,想了想,道:“官兵势大,虽然到处有造反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万一调大军来,铁旗门总堂怎么办?” “那些坛坛罐罐,不要也罢。”唐之响豪气地挥手。陈七星苦笑,江湖大豪与他这个穷出身的苦孩子,还真是不能比啊。聂白涛却也在一边点头:“唐老哥说得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下海去。” “大哥,你不要顾虑我。”见陈七星的眼光又转过来,卫小玉握住他手,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但她紧握的手表达了她的意思:喝风也罢,吃苦也罢,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她越是这样,陈七星心底就越觉愧疚,几乎就要摇头了,但眼前却现出纪元得意洋洋的脸。这时候,也许纪元又去找关莹莹了吧?他长得俊,也很会哄女孩子,也许关莹莹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正在他的谎话中“咯咯”娇笑呢。 心里有毒虫,咬着他的心,让他开不了口,抬头望天,要怎么办才好。他想不到办法,下意识地就去幻日血帝那本大书里找。 幻日血帝昔年纵横天下,势力当然也是一步步培养起来的。他早年间以弱胜强、以少克多的例子非常多,而且不止是他自己的,他看到的听到的,也留在了他记忆里。陈七星这一搜啊,办法多得是。 “幻日血帝真了不起。”看着无数的例子,陈七星自惭形秽之下,也情不自禁地暗赞一句,便道,“不能放过纪狗官,但公然造反也不好。铁旗门、盐帮都是有家有业的,毁了基业太可惜了,我倒是有个主意。” “哦?”聂白涛眼睛一亮,“有什么好主意?快说!” “对啊,大哥,你快说。”卫小玉更是喜滋滋的,她才接手铁旗门,如果带着铁旗门造反,毁了基业,她心中也会愧疚。陈七星这么说,在她感觉里,就是为她考虑呢,怎么能不开心?只是聂白涛、唐之响都在这里,若周遭没人,她只怕就直接扑到陈七星怀里去了。 “小玉,铁旗门如果集中精锐弟子,最多能有多少人?” “三到四千,最少三千。” 聂白涛不等陈七星问,道:“我盐帮至少可调集两千精锐弟子。不瞒老弟,都是些私盐贩子,虽然粗鲁,杀官兵不皱眉头。” “那就是五千了。”陈七星点点头,“桥郡城里现在有一镇总兵。朝廷例制,一镇总兵好像是辖三营兵,有九千多人吧,加总兵亲军,最多一万人,是吧?”朝廷兵制,陈七星不可能知道,他一小老百姓知道这个做什么啊,这还是幻日血帝以前的记忆,但千年过去,不知有没有变,所以要问一下。 “哪有?”聂白涛连连摇头,“现在的狗官,哪有不吃空饷的?三营兵能有六千人顶天了,估计还不到。”卫小玉点头:“是的。高明带兵来的时候,下面报上来了,最多五六千人的样子。” “那人数上是差不多了。”陈七星想了想,幻日血帝那本大书上例子很多,但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他还得慢慢地想,才能变过来,“但官军装备好,可能个人武勇不如我们,但他们久经训练,战阵上却要强些。这样,这里有地图没有?” 第二十七章 鬼打脸 这下卫小玉、聂白涛齐齐傻眼,江湖帮派要地图做什么?倒是唐之响直率:“要什么地图,这一带我熟,闭着眼睛我也能说上来。孤绝,你要知道哪个地方吧?桥郡城东、南、西、北,你说就是。” “好。”陈七星一笑,也是,江湖帮派不是军队官府,哪来的地图,死套还是不行的,道,“是这样,官兵装备好,咱们不能硬顶。我的想法是,鼓动百姓围住另外的城,例如这边的望桥城,最好另外一边还有一座。官兵得信,肯定出兵来镇压,一南一北两座城被围,肯定会是同时出兵,六千人一分,一边不就只有三千人了?我们以五千对三千,又是出其不意,胜算就大多了。” “好主意!”聂白涛鼓掌大赞,“想不到啊孤绝,你竟然还精通军事。”陈七星有些脸红,道:“哪里,我就是瞎想的。以前村里有个人,东家嫁女,西家娶媳妇,都要请他吃酒,一餐可就吃不下了,于是他中午到东家吃,晚上到西家吃。我这个是学他的,一餐吃不了,分作两餐吃。” “好个分作两餐吃!”聂白涛大笑,一抱拳,“我即刻调集盐帮弟子,一切全凭孤绝调遣。水里火里,皱一下眉头,不姓这个聂字。” 卫小玉也来凑趣:“大哥,我铁旗门上下,也一切都听你的。” 聂白涛大笑:“是的,也包括小玉自己。” 卫小玉可就给羞着了,顿足不依:“聂叔叔你坏!” 陈七星不敢去看卫小玉娇羞的脸,笑了两声,道:“我们不能公然造反引来官军清剿,所以事先要和帮众说清楚。事了后,绝不能乱说,万一漏了风可就麻烦了。” “这个你放心。”唐之响道,“谁敢乱嚼舌头,帮规之下,三刀六洞,剁碎了喂鱼。”聂白涛、卫小玉一齐点头。 他们随后商议了细节,当即开始行动。桥郡是紧挨着东海郡的,盐帮弟子调集也不难,但还要鼓动四下的百姓,前前后后也花了好几天时间。聂白涛几个都以陈七星为首,而先前一个主意,害死了无数百姓,陈七星心中愧疚,这一次也不敢再撒手不管,索性就没回桥郡城。反正有救治百姓的借口,关莹莹不会怀疑。至于关山越更加不会,关莹莹不明事理真相,关山越会不知道?只不过上头有祝五福,他不开口罢了。知道外面死伤的多,陈七星迟回去一天,就是多救一些人,关山越只会高兴。 望桥城在桥郡城南,桥郡城北八十里,还有一座断桥城,一切准备好,两面一齐发动,数万百姓把两座城全都给围了起来。两城同时求援,哪个都得救,高明要在纪元面前表现自己,下令兵分两路,同时救援,信誓旦旦,区区暴民,一冲即垮。 铁旗门自然早在桥郡城中派了探子,高明一出兵,探子飞报回来。聂白涛冲陈七星一跷大拇指:“孤绝,高!” “也是高明听话,他要不听话,我也没办法。”陈七星“嘿嘿”笑,他在心里倒是佩服幻日血帝。官兵人数多,训练好,装备强,即便合铁旗门与盐帮之力,若是硬斗,输赢之数最多五成,可这区区一计,就把官兵实力分掉了一半,胜数立马增加一倍。 “难怪当年幻日血帝能打下大半个天下,果然是神机妙算。”他在心里暗暗夸赞,对随后的行动更添了几分信心。 铁旗门与盐帮合起来五千精锐,全集中在望桥城一面,唐之响的意思,官兵一来,冲上去大杀就是。这些鸟官兵,也就是能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真个面对面拼刀子斗狠,立马落胆。 聂白涛却不听他的,让陈七星拿主意。陈七星问了地形,桥郡城到望桥城,一定要经过三十里桥,他现场一看,有了主意,道:“兵书上说,渡河未济,击其中流。官兵装备好,训练也强,真要面对面硬冲,就算胜了,死伤也不会少。我的想法是,我们在河两岸埋伏,官兵渡河渡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再两面出击,官兵前后受敌,顾头不顾尾,必然慌乱,我们取胜就要容易得多。而且前后包围,不让官兵走脱,也可保风声不泄。” 聂白涛几人齐齐点头,盐帮两千精锐伏在北岸,铁旗门三千精锐伏在南岸,静等官兵上来送死。 所谓三十里桥,就是说从桥郡城到这里,刚好三十里。这一路官兵得了高明严令,走得不慢,午后不久就到了桥边。陈七星站在一处山坡上,远远看着。他怕血影的巨鹰在附近转悠,没敢放血鹰灵目,但他视力好,大致也能看清楚。官兵大约有二千四五百人,成两列纵队,拉成一条长蛇也似。虽然是大冬天,但他们走得急,一个个敞衣摘盔的,看上去歪瓜裂枣似的,陈七星倒又多了三分信心。也莫怪他没信心,虽然是从幻日血帝那儿搜来的,可范例是一回事,自己去用又是另外一回事。若是读了书就一定会用,这世上就没有书呆子一说了。 卫小玉却是不知道,聂白涛、唐之响指挥帮众,她就陪在陈七星身边,一副小鸟依人、全心信任的模样。若不知情的人见了,绝不会相信她会是铁旗门的新任门主,就一个沉浸在爱河中的傻、r头嘛。 两人在山坡上看着官兵过桥,差不多过了一半,陈七星挥手下令,红旗一招,河两岸同时发动。聂白涛攻尾,唐之响打头,官兵正一个个走得晕头晕脑的,突然这么兜头一棒加尾后一枪,立马就懵了。 战况远比陈七星想象的要简单得多,两面一冲,官兵立时溃散,喊爹叫娘,慌作一团。前面的撤腿就往后跑,后面的撒丫子还想往前冲,结果在桥上挤作一团,“扑通”、“扑通”,一群群往河里掉,仿佛下饺子。桥倒是不高,水也不是太深,可这是冬天啊,雪还没化呢,铁甲、棉衣被河水一浸,不多时就冻成了僵尸。挤在岸上的也好不了,两面砍杀,真个砍瓜切菜一般。聪明的跪地投降,可这边早就说好了,为免泄露风声,不留俘虏,站着的是一刀,跪着的也是一刀。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两千五百名官兵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再无一个活口。 “我这杀孽造大了。”虽然隔得远,看着战场上的惨状,陈七星仍是心里发虚。虽然在幻日血帝的记忆中看到过无数伏尸百万的场景,可幻日血帝是幻日血帝,他陈七星是陈七星。不过想到先前桥郡城内外的惨状,他又转了一番想头:“杀那些百姓的,就是这些人。天若有眼,若要报应纪元,那我也陪着他下地狱好了;天若无眼,则凭什么报应我。” 他们两个下坡,唐之响、聂白涛笑呵呵走来,唐之响远远地便叫:“爽快,爽快!今天这一仗,打得太爽了。”聂白涛却是冲陈七星跷起大拇指:“都是孤绝神机妙算,聂某人平生不曾服人,今儿个算是服了。接下来怎么打,孤绝你说句话,一切听你的。” 唐之响大手一挥:“官兵总共六千人不到,这里来了两千五,断桥城那边也是两千五,迎上去就是。这样的软脚虾,一冲就完。” “我不听你的。”聂白涛不理他,看着陈七星,“孤绝,你说。” 陈七星谦虚几句,道:“弟兄们伤亡怎么样?” 唐之响道:“哪有什么伤亡,估计就死了七八个,伤的也不过几十个。”聂白涛点头:“伤亡确实可以忽略不计。” “那就这样,”陈七星想了想,道,“剥下官兵的衣甲,选两千最悍勇的弟兄换上,我们也不必去断桥城,就在桥郡城外十里左右等着好了。让这面围城的百姓都去桥郡,把城围起来,纪元一看不对,一定会调去断桥城那边的官兵回来,我们还是拦头掐尾。虽然那边没这么好的地势,但因为换了官兵的衣甲,他们弄不清楚,兵无战心,必然还是一鼓而下。然后我们就回桥郡城来,纪元以为是官兵回援,必会打开城门,到时咱们就冲进去,把留守的几百官兵也杀了,最后大叫造反冲出城去。以后就没咱们什么事了,剩下的事交给百姓去解决,没有官兵撑腰,我看纪狗官还能怎么办。弟兄们回来后,都不要提,纪狗官他们只以为是官兵造反,绝想不到我们身上来,我们也就没什么风险了。” “高啊!实在是高啊。”这回连唐之响也点头赞叹不绝了。聂白涛更是连连点头:“最妙的是扮成官兵大喊造反这一招,太妙了,我老聂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妙,妙啊!”卫小玉虽然没出声,但小脸红扑扑的,尽是喜悦。聂白涛他们夸情郎,可比直接夸她还要高兴十倍。 陈七星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不过我想,直接杀了纪狗官他们,虽然痛快,但后面的祸患太大。纪狗官据说是吉庆公主的儿子,势力大得很,真若死在这里,朝廷必然调重兵清剿,可就苦了这一带百姓了。” “那怎么办?”唐之响顿时就鼓起了眼珠子,“依你说,弄了半天,那纪狗官还不能碰了?” 聂白涛瞪他一眼:“你别急嘛,听孤绝慢慢说。”又对陈七星道,“孤绝,你别理他。这人就一没嘴火葫芦,除了会喷火,什么也不会。” “我的想法,可以让他们狗咬狗。”陈七星道,“我们假作先前的事和纪狗官无关,让围城的百姓逼着纪狗官废除奇石贡,惩处马学礼那一帮狗官。群情汹汹之下,纪狗官不答应是不行的。而马狗官那一帮人后面也有人,反正现在当官的,好官极少,不是阉党就是权奸一党。纪狗官处理了他们,他们背后的势力自然会反咬纪狗官,这叫狗咬狗,一嘴毛。而咱们呢,目的也都达到了,惩处了一帮狗官,废除了奇石贡,又不会逼得朝廷派兵来祸乱百姓,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这番话说完,聂白涛出奇地没有出声夸赞,只是直着眼,古古怪怪地看着陈七星。这一边卫小玉可急了,道:“聂叔叔,怎么了,我大哥这法子不好吗?” “好、好、好,妙、妙、妙。”聂白涛连叫三声,脑袋一通乱摇,“可就是太好了太妙了,让你聂叔叔惭愧了。我儿女四五个,怎么就没一个聪明的呢?这到底要怪他们天生就蠢,还是要怪我这个当爹的没下好种呢?”唐之响好酒,平时总带着个酒葫芦在身上,这会儿正灌了一大口进嘴里,听了他这话,“扑哧”一声,可就全喷了出来,刚好喷了聂白涛一头一脸,一时又是笑,又是咳,好半天直不起腰来。 卫小玉自然也是笑得花枝乱颤,陈七星也陪着“嘿嘿”笑。他的脸只是涂了色,若不涂色,便可看见他一脸通红。 像这种逼虎下山、挑拨离间、隔岸观火的计策,幻日血帝一生不知玩过、见过多少,陈七星随便找找,例子就一大把。但真不是他想出来的,他也真的想不出,至少绝不可能这么一计连着一计的,他的脑子里,没有这么多弯弯绕。但这一次后,他学会了很多东西,而且尝到了甜头,以后再碰到事情,他还会不由自主地去看去学,从以前的痛恨讨厌,到迫不得已地去查去找,再到主动去看去学,他一步步地走近了那个巨大的身影。幻日时代,那是血一样的长空啊。 聂白涛几个依计而行,鼓动百姓围了桥郡,自率精锐伏在了北面,只等断桥城的兵马回头。 陈七星这次没跟着去,找个借口,说回头盯着纪元,免得他再玩诡计。卫小玉几个不疑,随他去了。卫小玉跟着叮嘱一番,祝五福为七大宗主之一,魄术厉害,一个人不要冒险,陈七星愧着心应了。 其实陈七星没回城,先到地头找着药箱子,换了衣服形貌,随后开始正经救治先前受伤的百姓。他这样做也是为了立个幌子,他已经想好了,虽然不能杀纪元,但也不能太便宜纪元了。他心中另有后手,可事后必须要洗脱嫌疑,所以这边亮出小陈郎中的名头,到时满城在说,小陈郎中救苦救难,在哪里哪里救人,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了。他心中的算计虽然越来越多,但看着伤者死者,却也有着真正的痛惜悲愤,算计人的一点点心虚顿时就化为乌有。 伤者实在太多,一直忙到半夜,陈七星才勉强脱身出来,幻形换衣,越城而进。高明六千兵不到,两路救援去了五千多,城里剩下不到五六百,勉强堵着四面城门,城墙上几乎就没什么人。即使普通百姓吊城进去也不一定被发觉,更莫说以魄带形的魄师。 虽然非常想见关莹莹,但陈七星不敢摸回去,祝五福一代宗主,五魄降灵师,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敢用幻日血斧,以鬼刑斩的威力,真个硬碰硬,不见得就输给祝五福,但陈七星不敢用啊。当然,即便不用鬼刑斩,以红颜白骨配上沉泥陷甲,同样可以一斗。尤其血鹰灵目人体后魄力增强,不但出现了鬼刑斩,红颜白骨箭也强了许多,可他没有信心。说实话,就算魄力再强一倍,现在见了祝五福,他还是会飞脚溜走的,根本就不敢动手。 纪元住的宅子,离着关莹莹这边有一条街,两里多路的样子,陈七星先就打听清楚了,一路摸过去。他估摸着祝五福不可能在纪元宅子里,虽然外面百姓围城,或许也会有魄术高手打纪元的主意,但祝五福一代宗主,自重身份,待在纪元宅子里给他做保镖这样的事还是做不出来的。不过两里多路嘛,只要纪元这边一声喊,祝五福就能听到,赶过来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而且纪元手下的护卫中,有一名两魄师,名叫纪年,还有三四名一魄师,除非是四魄师以上,否则无论如何能撑一下,也不必祝五福时时刻刻在边上守着。 但陈七星还是小心翼翼地摸到纪元宅子前,先到下风头,用狼鼻子闻了小半天,确信没有祝五福的味道,才大着胆子摸了进去。他也不必瞎找,闻着了纪元的体味,一路摸过去就是,只防着不被护卫发觉就行了。而以他的魄力,普通护卫,即便是修成了一个魄的,想发现他,也没有那么容易。 陈七星悄无声息地到了纪元内宅,远远地便听到一阵阵的呻吟声,还有纪元的喘息声,咬着牙在叫:“你个小浪蹄子,看爷今天不弄死你……荷叶,扳着你家小姐的腿……怎么样莹莹,这个姿势够劲吧……” 陈十星虽然没有经过男女之事,却也知道纪元这是在做什么。他先是有些脸发烧,但听到荷叶、莹莹这话,霎时间热血上涌。难道关莹莹竞给他抱上了床,甚至还搭上了荷叶?不过他随即想到不可能。仅仅这几天,无论如何,关莹莹也不可能和纪元成亲。而在成亲之前,有关山越在边上,关莹莹也绝不可能半夜三更的还待在纪元宅子里,更莫说上床了。 那是怎么回事呢?陈七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能感觉得出,左面厢房里有一个高手,估计就是那个修成了两个魄的纪年。他便从右侧摸了过去,到后窗子前,沾了口水打湿窗纸。来之前,他已细细想过,去幻日血帝那里学足了经验,这一招便是学来的。 从小洞里看进去,对面大床上,好一派香艳情景。大床上两个裸女,一个躺着,另一个在她脑袋前面扯着她双脚,把她一个身子扯得向上弯起,颈脖半歪,屁股向上。纪元就骑在这女子的上面,半蹲着,打夯一般拼命地撞,肌肉拍击之声,静夜里传出老远。纪元这会儿正到了最妙处,下面死命地撞,口中嘶叫:“莹莹,莹莹,我弄死你……啊!”他垂死般一声叫,身子猛然僵紧,随即便死蛇一般趴在了那裸女身上。 陈七星这会儿才明白,原来纪元是把这对裸女假想成了关莹莹和荷叶,在意淫呢。他轻呸一声,却是看得面红耳赤。 再等一会儿,房中蜡烛熄了,不久便传出了呼噜声,这时机会最好。陈七星悄无声息地掀开窗子摸了进去,床上三人如三条肉虫滚成一堆。陈七星发出魄光,以锁魂术封了三人神窍,随即取药出来,抹在一个裸女的手上,在纪元脸上对好了,轻轻按下。这裸女的手秀美纤长,能盖住纪元的大半张脸,效果最佳。 陈七星这药,名为鬼打脸,又名美人嗔。因为这药抹按在脸上,脸就会高高肿起,生似劈脸给人打了一巴掌,而且这个巴掌印永世不消。明明没挨巴掌,怎么会生出巴掌印呢,鬼打了?所以叫鬼打脸。至于美人嗔,是一种风雅些的叫法,美人嗔怒,劈面一掌,留下个纤手印儿,就是这个意思。纪元长得俊,会笑,笑起来非常好看,对女孩子有很大的杀伤力,可脸上带着这个巴掌印,他还敢对人笑吗?他没笑,别人先要笑死了。 弄好后,左右看了看,药效暂时没出来,但估计效果不会错,陈七星暗暗一笑,悄悄出窗,无声无息地出了城。 第二天,陈七星依旧是忙。风声传了出去,知道小陈郎中在这里,四面八方的伤者都往这里赶。刀伤不像一般的病,既好治又难治,好治是不要问病情,就外伤啊,明摆着;难治是不仅要像一般的病一样下药,还要先接骨包扎,然后再配药。事多了一倍,陈七星又只一个人,一时间忙得昏天黑地。虽然忙,陈七星心里却很高兴。一想到纪元脸上印着一个红亮亮的巴掌印,他就忍不住偷笑:“再去找莹莹啊,扛着个巴掌印去啊,哈哈,哈哈。” 午后不久,关山越来了,这也在陈七星预料之中。纪元中了鬼打脸,必然要找郎中。这鬼打脸是毒,根本无药可治,纪元肯定不信,一个郎中治不好,再找一个,一般的治不好,就找出名的。别的地方不说,放眼整个泽州,这会儿最出名的,便是陈七星,纪元当然会来找他。而此时百姓围城,一般人还出不来,纪元求到祝五福门下,祝五福把关山越派出来找,再正常不过。 陈七星却装作不知,讶异道:“师父,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关山越看着四面围着的病人,犹豫了一下,摇头:“也没什么事,你忙吧,忙完再说,我来给你打下手。”说着一笑,“师父别的不行,接骨包扎还是可以的。” 陈七星自然看到了他刹那间的犹豫,倒不想师父为难,道:“是有病人吧?师父你直说,你不说我难受。” 关山越这才点头:“是有个病人,就是纪大人,脸上突然出了点小毛病,不过问题不大。这边伤者重要得多,先紧着这边吧。” “也好。”证实纪元脸上的鬼打脸发作了,陈七星心头暗乐,点了点头。不过想着关山越肯定是祝五福派出来的,真要回去晚了,祝五福会对关山越发脾气。而且算算时辰,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最迟天黑之前,聂白涛、唐之响的伏兵就能解决官兵赶过来,还是提早进城的好,这样可彻底撇清关系。 “这样吧,这边还有两个伤重的,治好这两个,先进城看看。” “那也行。”关山越想了想,点头。他知道纪元在祝五福心中的分量,真要出来老半天不回去,依祝五福的性子脾气,定会雷霆大怒。受点儿气他倒不怕,只是不忍心看着师父焦躁暴怒。 这时被救治的是一个老者,大腿上挨了一刀,被他儿子背来的。关山越帮忙,先清洗伤口,再上药包扎。老者千恩万谢,听陈七星叫关山越师父,道:“原来还是小陈郎中的师父,医术一定更高了。了不起,了不起啊!”关山越“呵呵”笑:“哪里,我可不会什么医术,七星的医术,是跟我过世的妻子学的。” “居然是女郎中,更了不起,更了不起。”老者连声赞,突然想到了什么,“女郎中少见啊,请问贵夫人是不是姓云?” “是啊,老丈听说过吗?”居然有人知道过世的妻子,关山越又惊又喜。 “何止知道。”老者的反应却还出乎他的意料,竟然一把扯过边上的儿子,喝道,“跪下!叩头。” 那小伙子十七八岁年纪,憨憨壮壮的,也不问,跪下就叩头。关山越忙伸手相扶,疑道:“这是为何?快起来,莫要叩了。” 老者拉着他的手,道:“让他叩。先生不知,他的命,就是贵夫人生生从他娘肚子里抢出来的啊。要不是贵夫人,那就是一尸两命,哪有这小子的今天。叩头,死命叩。这是恩人啊,先救了你娘儿俩,今天小陈郎中还救了爹这条腿,我一门数口,还不了的恩啊。”原来还有这么个事,关山越不由惊喜,想到亡妻,却又有几分心酸,忙扶那小伙子起来。父子俩仍是谢个不停,周围百姓中也有知道云素娘的,得知小陈郎中还是云素娘的徒弟,更是赞个不停,纷纷把云素娘治病救人的事,添油加彩地说出来,关山越听了更是开心。 忙完一阵,师徒两个进城。关山越这天格外高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拉了陈七星的手,道:“你很好,很好。师父很高兴,很高兴。” 听着他发自内心的称赞,陈七星心中热血上涌,差一点儿就要说出我有罪这句话来,话到嘴边却终是硬生生忍住,只是强挤出笑脸。 “师父,对不起。”他在心里暗叫。 到纪元宅中,果然祝五福也在,阴沉着一张脸,见了陈七星,勉强有点儿笑意。他一直看不惯陈七星,首先陈七星是狗肉胡推荐来的,其次因陈七星只一个魄,关山越为收他为徒,曾以出家相逼,让祝五福大为恼火,所以一直就没给过陈七星笑脸,这回倒是难得了。陈七星叫了声师祖,祝五福点点头,道:“七星,好生给纪大人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能治好纪大人的病,我让老三破格收你为实名弟子。” 颠倒为这个,陈七星心下冷笑,面上点头:“徒孙尽力就是。” 陈七星走进里间,见纪元躺在榻上,脸上蒙着轻纱,疼得啊呀乱叫。看到陈七星进来,纪元如见救星一般,猛地坐了起来,带着哭腔叫道:“小陈郎中,救命啊。”陈七星心下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不敢当,我看看。”说着,掀起他脸上的轻纱,但见纪元左边脸高高肿起,一个非常清楚的手掌印,全印在脸上。而且当他嘴巴一动,手掌印便也动起来,极其可笑。 陈七星差点儿就要大笑起来,自己忍住了,却想:“要是莹莹看见了,只怕会笑弯了腰吧,不错,你小子有本事,再到莹莹面前笑去。” 他看了好一会儿不动手,祝五福先忍不住了,道:“七星,到底是什么病?是不是什么毒虫咬了?能治吗?” “是毒。”陈七星先点头,眼见纪元、祝五福眼光都是一亮,便又缓缓摇头,“我只希望我看错了,如果没错的话,这是一种名为鬼打脸的奇毒。这种毒于性命无碍,过几天也不会痛了,但脸上会留下一个巴掌印,难以消除。” “你说一直会留下一个巴掌印?”纪元惊叫出声,腾地坐起,“拿镜子来,拿镜子来!”他先前看了一下,巴掌印还没成形,后来痛起来了,也就没再看。这时侍女拿过镜子来一看,脸上红亮亮一个巴掌印,清晰可见。他平日自负俊美,这下子怎么见人?他“啊”的一声叫,扔了镜子,急拿轻纱蒙住了脸,口中顿时就不管不顾地嚎了起来。 祝五福也急了:“你确信是毒?鬼打脸,我好像听说过。你看清楚了没有?” “我也不敢肯定。”陈七星摇头,“要不,纪大人另请高明吧,这个我实在是治不了。”多几个人看看好了,笑话要多几个人笑才有味道不是。 “再去请郎中,把泽州所有有名的郎中都给我找来,治得好这病,本人不惜千金之赏。”纪元嚎叫。 “还赏呢,你对着镜子慢慢赏吧。”陈七星心下暗笑,脸上却一脸惭愧的样子,退了出来。他到外面无人处,忍不住“扑哧”一笑,忙又收住,抬头凝神半晌,总算岔开了心绪,却想:“幻日血帝果然了不起,只这门装模作样的本事,就够我学的了。” 谢三等狗腿子四下奔走,寻找郎中。陈七星冷眼旁观,只是暗笑,跟关山越说了一声,先回这面来看关莹莹。关莹莹自然也得了消息,正和荷叶两个笑呢。荷叶道:“那个巴掌印啊,清清楚楚的,生似给人劈脸重重打了一巴掌。” 关莹莹“哼”了一声,道:“只怕不是什么毒,就是给人打的吧?” “我猜也是,都在传,就是个女孩子的手掌印。哼哼,听说那些狗官给他送了不少女子呢,有两个还是县令的千金,还有一个是马太守的小妾,真够不要脸的。” “呸!”关莹莹“呸”了一声,“男人都一个样。打得好,该!那巴掌印永世不消才好。” “要真是消不了,脸上一直印着那么大个巴掌印,那就好笑了。”荷叶说着笑了起来,关莹莹也跟着笑。 陈七星进去,装作没听见,道:“师姐,什么事这么好笑呢?” “七星你回来了。哦,对了,你去纪元那儿看过了吧,他脸上到底怎么回事,是病还是毒?”私下笑是一回事,关莹莹其实还是有些关心的。这段时间,纪元对她着实不错,留下的印象也挺好。虽然恨着他乱玩女人,但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色,还真不好切责纪元一个。陈七星自然看得出来,心下拈酸,面上不动声色,道:“看过了,不太好,是一种名为鬼打脸的毒。” “鬼打脸?”关莹莹叫起来,“是不是又叫美人嗔,也叫红酥手的,就是一个巴掌印,永远也消不了的那个?” “很可能是。原来还叫红酥手啊,我倒是不知道。师姐不愧是师姐,果然博学。” “啊呀,这个就麻烦了。”关莹莹知道是鬼打脸,倒是真个替纪元担心起来,“你确诊了吗?” “我也不敢保证。”陈七星摇头,“师姐你也知道,我的医术就是从师娘医书上学来的,也就半桶水。” “怎么说话的?”关莹莹顿时就恼了,纤指差点儿戳到陈七星脑门子上,“什么叫跟我娘学的就是半桶水,有本事你跟别人学去啊。” 陈七星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说清楚。不过,他这会儿也解释不了,跟关莹莹就没办法解释,忙抽自己脸:“看我这嘴,是我的错,请师姐责罚,要不你也赏我一巴掌?” “我才懒得打你哩。”关莹莹“哼”了一声,忽地厉声叫,“陈七星!”这一下急,声音又大,陈七星吓了一大跳:“在!怎么了师姐?别这么吓人好不好,我胆子好小的。” “不许跟我油嘴。”关莹莹伸手就揪住了他耳朵,脑袋摆正,“看着我,我且问你,你以后娶不娶亲?” “当然要娶的啊。”这问题莫名其妙,问得陈七星心还有些发跳,只不过耳朵痛,“师姐,轻着些,我这是耳朵不是花瓣呢。” “那我问你,你以后准备娶几房夫人?” “这个……那个……”陈七星心怦怦地跳,道,“如果是师姐你这样的,当然只娶一个。”他以前只当关莹莹是妹子,而关莹莹更甚,恐怕就没把他当男子。但这层纸总得要捅开,试一下,看看反应。 第二十八章 进京 反应就是耳朵剧痛,这、r头,绞花呢?恶狠狠的声音同时钻进他耳中:“什么叫我这样的只娶一个,换别人就要娶很多了是不是?好啊,天下男人果然都一样,还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原来花头更多。” “冤枉啊,师姐!耳朵啊!我发誓只娶一个,只娶一个。” “说话算数?” “算数。” “耳朵作证。” “啊?”陈七星莫名其妙,“什么耳朵作证,耳朵能作证吗?啊、啊、啊!能作证,能作证!痛啊,师姐放手……啊!”便在陈七星的鬼叫声中,忽然远远地传来巨大的喧闹声,陈七星听得远,隐隐地听到:“反了,反了!”便知道是聂白涛等人乔装官兵杀进来了。看来对付另一路官兵的计划也很顺利,否则不可能来得这么早。 关莹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侧耳细听,道:“是怎么回事?暴民进城了?”她被纪元哄得真信了百姓是暴民了。陈七星也懒得跟她解释,耳朵还给揪着呢,叫道:“好师姐,放手啊!” “哼,这次饶你了。”关莹莹放手,手指搓了搓,“一手的油,恶心死人。”叫荷叶打了水来洗,道,“我们出去看看,又是怎么回事?” 这回荷叶却劝:“小姐别出去看了,有什么看的,老爷先前可是嘱咐我们不要出去的。”她这么一说,又提了关山越的名头,关莹莹便不再坚持。她本性或许善良,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也真没有多少忧国忧民之心。她事还多,转眼就想起一事,拍掌叫道:“啊呀,一早就说纪元的事,都忘了喂鸟儿。”服侍她的宝贝鸟儿去r。 陈七星也懒得出去,计划是定好的,纪元脸上的鬼打脸也见了效,一切都无需他操心,他便跟在关莹莹屁股后头,捧水捧食,且做一鸟奴。正如他猜测的那样,进城的就是聂白涛、唐之响所率的两千精锐扮成的官兵。断桥城急赶回来的那一路官兵也给他们包了饺子,杀得一个不剩。他们一骗开城门,便一面高喊造反,一面举刀乱杀,把剩下的五六百官兵又杀了个干净。这种江湖悍勇之徒,杀起人来,还真是眼都不眨一下,连总兵高明也给唐之响一刀劈为两段,桥郡再无一兵可用。 杀尽官兵,聂白涛等人高喊着杀进京城去,便穿城去了,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朝廷调查,这一镇官兵造反之事就成了无头死案,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铁旗门和盐帮身上。 两帮另有帮众隐伏在百姓之中,鼓动百姓跟着进城,围了纪元的宅子和太守府,逼着纪元惩处马太守和郡县官员。 纪元苦啊,脸上毁了容,一群刁民还喊打喊杀的,可是没办法,手头一个兵也没有了。虽然有祝五福保着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祝五福就算有擎天之力也没办法驱散数十万百姓啊。他不得已,只有丢卒保车,把马太守扔了出去。同时贴出文告,桥郡官员利用奇石贡搜刮民财,民怨极大,着令停止进贡。 他这个文告巧,只说桥郡奇石贡有问题,不涉及其余郡县,但一般百姓哪能想到这些。而且来这里闹的,基本上都是桥郡几个县的百姓,停了桥郡的奇石贡就行,至于其他的,不管。 马学礼被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了,家财也被抢了个精光,欢欢喜喜的百姓随后散去。陈七星听得消息,也松了口气。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他照着幻日血帝当年的一些相似例子策划的,死招套活棋,居然也有模有样的。他细细想来,不是自己聪明,还是幻日血帝了不起,心中更加服气。 “纪元扛着一个红亮亮的巴掌印,该不敢来见莹莹了吧?估计他也不死心,该会滚回京城求医去?嘿嘿,师娘医书上说得清楚,这鬼打脸当年就是一个奇女子为对付负心郎所配,没有解药的。他就扛着吧。”陈七星心下暗笑,又想,“回去后,找个机会,跟师父提亲,师父应该会答应吧?”想着白天在城外关山越夸赞他时的表情,心中还是有点儿把握的。 “若能娶了莹莹,就天天给她揪耳朵也罢。”他心里喜,脸上笑,抬眼望天,心中默祷,“老天爷,求求你!十八年来,你折腾得我也够了,我一个人走过来,苦啊!看我可怜,就成全了我这一点儿小小心愿吧。杀人我不想的,我发誓,终我一生,救人到死,再不妄杀一人。” 到晚间,关山越先回来了,却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纪元邀请祝五福一起进京,面见吉庆公主,商议国师之事。有吉庆公主在天魄大帝面前极力推荐,祝五福晋位国师,手到拿来,松涛宗便可就势在京师打响名头。这种好事,祝五福哪有不允之理,当场就答应了。 “这家伙色心不死啊,可能想着在京城可以找到名医消了脸上的巴掌印吧?嘿嘿,你想玩,我就陪你玩。”陈七星冷笑,先前对天默祷回归的赤子之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关莹莹可没想那么多,年轻女孩子,爱玩爱闹爱新奇,顿时就鼓掌雀跃:“哦,进京玩儿去。”纤手一指陈七星,“小师弟,这几天你不准出头揽事,爽爽快快地跟师姐进京玩儿去。” “是。听说京师最好玩了,到时师姐可别丢下我。”陈七星憨笑。 “听话我就带着你。”关莹莹眼珠子转动,已经在想花头了。倒是一边的关山越皱眉,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祝五福当夜即传令,让尚方义选调精锐弟子即刻赶来。一共调了六名两魄师,二十名一魄师,三百名精壮家丁武士,可以说是精华尽出,誓要在京师一炮打响。 关山越不想进京,提议让尚方义来他回去,祝五福不允。祝五福老而成精,自然知道纪元如此热情,无非是冲着关莹莹,否则真以为他那张老脸香啊?不过,他话说得倒很好听,关山越是他心仪的下一代宗主,松涛宗进京,关山越当然要跟去,以后便是关山越接掌宗主之位的最大功绩。他这话在情在理,关山越还真没法子拒绝。 纪元急着回京治脸,第二天就上路了。祝五福自然带了关山越一行陪同,后续的弟子让他们赶上来就好了。关莹莹一路雀跃,纪元脸上没那么痛了,色心又起,总是没话找话跟关莹莹说。只可惜他脸上有老大一个巴掌印,不敢见人,只好蒙着面纱,陈七星看了暗笑。 从泽州到魄京,三千多里路,纪元虽然心急,赶到魄京城外,也已是二月末了,却是一路桃花开得正好。只可惜纪元脸上老大一个巴掌印,摘了花来,还要遮遮掩掩的,关莹莹每次都笑得打跌。弄得两次,纪元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 靠近魄京城时,发现了一件怪事,时不时有一些哭哭啼啼的百姓给官兵押着远去。先也没在意,一连过了四五拨儿,关莹莹奇怪起来,问了一句。原来这些人都是些病人,官府怕他们传染给其他人,就把他们赶到魄京城外一百里的地方,不许他们呆在城中。关莹莹一听就怒了:“有病就治呗,把人家赶出去算怎么回事?这官府也太不讲理了。”她好像头一次知道官府不讲理。 荷叶倒是问得仔细,道:“好像是说这病怪,连京城名医都束手无策。而且这病会传染人,面对面说句话就染上了。官府不得已,只好把得病的都赶出来了。” “什么名医束手,我师弟都没进京,京中有名医吗?小师弟,你去看看。”这话牛气啊,陈七星听了哭笑不得,顺口便也接上一句:“好的。我要不行,师姐再上。” “哈哈!”关山越在边上差点儿笑岔了气。关莹莹又气又笑,扬手作势:“我抽你,信不信。” “信,信。”陈七星飞步溜开,这个真信。 这些病人得的怪病,名为锁喉病,就是喉咙起泡,然后溃烂,吃不进东西喝不进水,三五天之内就死了。京城中的郎中都不知这病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有说火的,虚火实火,左补右泄;有说毒的,火毒寒毒,驱寒散火,都不起作用。陈七星一看,却就明白了,不是他医术有多高,只是云素娘医书上有记载。而且这病治起来还极容易,就挖一条蚯蚓,捣碎了,以毛笔沾了蚯蚓血涂在喉头上,一夜就好。 “我就说我师弟不进京,京中无名医吧。”一听说陈七星真的能治,关莹莹可就跳了起来。 这一路见到的病人不少,陈七星真能治,这可是大功德。关山越当即就去找祝五福说,他要和陈七星几个留下来治病。祝五福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纪元的病治不好,其他人的病倒偏是能治。但他也不好阻止,只得和纪元一行先进城去了,留下关山越几个。 蚯蚓这东西,不可怕,但若说要送到嘴巴里,一般人都会觉得恶心。因此陈七星不说方子,也不要关莹莹帮手,自己到一河滩边,一家伙挖了数百条蚯蚓,罐子装了,以魄力压得稀碎,便是蚯蚓它娘也认不出来了,这才拿回来。关莹莹一闻,差点儿吐出来:“这什么药啊?这么大怪味儿。”关山越瞪她一眼:“要学医,怎能怕这怕那。”说着,分了一些蚯蚓血给她,帮着给病人涂抹。 听说锁喉病能治,而且不要钱,所有病人,信的不信的,全都张开嘴给涂了一圈。当即就有人说有效,凉爽爽的,喉咙立刻就舒服了很多。那些押送的官兵听说真的有效,也不再赶着人走了,反倒是通知前面的回来治病,这一下病人更多了。不过治病的方法简单,陈七星只管挖蚯蚓做药,涂抹的事交给关山越和几个家丁武士去做。帮忙的多了,倒也快捷,第一天便治了一千多人。到第二天早上,第一批涂抹蚯蚓血的病人就好了大半,于是奔走相告,轰动魄京。偏偏关莹莹那句话还传了出去,这下热闹了,合城相传:小陈郎中进京,技压京城名医。其他郎中能治的病,小陈郎中都能治,小陈郎中治不好的病,那就谁也治不好了。 陈七星听了,满头大汗,云素娘的金针问魄之术在诊病上确有独到之处,但要说压过天下名医,却还是不可能的。何况陈七星只是照着云素娘留下的医书学的,连云素娘一半的水平都不到,技压京师名医,这帽子实在太大了,他真个戴不起。但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陈七星人没进魄京城,小陈郎中的名头却已响遍京师。就连祝五福也沾了陈七星的光,否则他堂堂宗师进京,还真没几个人知道。祝五福很有点儿哭笑不得了。 纪元脸上巴掌印子大,出手气魄也大,直接送了祝五福一座大宅子,作为松涛宗在京中的基业。这宅子虽然比松涛宗在松涛城中的宅子略小,但住个一两千人也是哈欠都不打一个。而且不但是宅子,连丫头、仆役、家具、古玩一体奉送。祝五福满意到了极点,只不过碍着纪元脸上一个巴掌印没好,否则真说不定就要亲口许婚,将关莹莹嫁给纪元了。 大体安置下来后,吉庆公主又亲自接见他们。本来纪元的意思是,只引见祝五福和关山越、关莹莹父女。但陈七星“小陈郎中”的名头突然炸响,得知陈七星是祝五福的徒孙,吉庆公主大是好奇,也让陈七星觐见。纪元从来没把陈七星当作竞争对手的,只当他是棵有些碍眼的狗尾巴草,因此他娘想见就见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七星跟在关莹莹屁股后面觐见,偷眼瞟了一下吉庆公主,倒是略有两分讶异。吉庆公主容貌中上,姿容大方,端庄华贵,就是显得太年轻了些,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撑死不会超过三十岁,可纪元也有二十四五了啊。他却不知,吉庆公主十四岁就生了纪元,今年还不到四十,加上养尊处优,保养得体,看上去年轻个十来岁,也并不稀奇。 传闻中的吉庆公主非常强势,但对祝五福一行却很和气。她对祝五福非常客气尊重,真有点儿拿祝五福当国师看的味道,对关莹莹也是赞赏有加。另外,她还称赞了陈七星几句。陈七星虽唯唯诺诺,但举止大方、神情镇静,倒让吉庆公主略感讶异。很少有年轻人见了她的美貌和权势而不紧张的,便笑着赞了一句:“小陈郎中年纪不大,倒是已经有了大宗师的气度啊。” 光明七宗声名赫赫,可那是在江湖上,官府眼中,也就是个江湖帮派而已,所以光明七宗在魄京都没有什么基业,朝廷根本就不允许光明七宗在京师落脚。但这一次不同,朝廷有立四大国师的大气候,吉庆公主又亲自接见了,于是祝五福的名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每日周旋于王公亲贵之间,从早到晚,忙得红光满面。陈七星也忙,小陈郎中名头炸响,求诊的人挤破门。关莹莹跟着他凑热闹,也是忙得很。 纪元也忙。他忙什么呢?忙着找郎中治脸啊!在路上他还敢蒙着面纱凑到关莹莹面前,进了京,他是死也不敢出来了。都是熟人,还不给人笑死啊?他便天天躲在家里,怨天咒地。吉庆公主没办法,她就这么一个独生子啊,只好一面满天下找名医,一面往府中搜罗美女。依她的脾气,索性就把关莹莹娶进来,一个国师封号换祝五福点头,至于关莹莹就由不得她了。但纪元彻底给关莹莹迷住了,而且也不信自己的脸治不好,便不让他娘这么做,每日只在府中拿其他女子当作关莹莹泄火。 陈七星先还留着神,纪元真要是舍着脸不要,扛着个大红巴掌满京师跑,那还得另打主意。他眼见纪元彻底不敢露面,心神渐渐也就松了,白天忙着诊病,晚间便搜罗了医书来看。这牛皮给关莹莹吹得太大了,怕漏风啊,而且他心里也确实是想多治些病,多救些人。他常常看书到半夜,一天睡不了一两个时辰。这一切,关山越都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还替他担心,时常劝一劝。陈七星只是点头应着。 这天,有人来请,说是老亲王府上的管家。原来老亲王昨日偶感风寒,先以为没事,结果今早就起不来床了,要请小陈郎中去看一看。老亲王可不是一般人,虽然不管朝政,但管着皇帝的钱袋子。接连三代天魄大帝上位,都是首先得到了他的支持,可以说地位超然。一个老字,可不是白叫的。 祝五福本来要出门了,听说是老亲王得病,又转回来细细叮嘱了陈七星一番。陈七星唯唯应了,倒是关莹莹在一边嘟着嘴:“七星又不是第一天出诊。”被祝五福瞪了一眼。 陈七星跟着那管家到了亲王府,进了内宅,大床上一个老者,发须尽白,约莫有七八十岁年纪,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声名赫赫的老亲王,其实就是一个老人而已。 陈七星倒也不敢孟浪,凝了凝神,这才放出魄光,以魄带针,细细诊断。老亲王内腑已空,到底这么大年纪了,而且以他亲王之尊,自也少不了酒色,身体自然是掏空了的。但五脏六腑还算好,没大病,就是一点儿风寒塞住了肺脉。 老亲王本来是张着嘴出气的,鼻子被堵住了啊。陈七星扎了一针,又以魄力给他理了理肺脉,他鼻子立即就不堵了,神志也清醒了好多。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陈七星,微露笑意,道:“小陈郎中,名不虚传。”他声音有点儿哑,中气还是不足,但比先前好多了。 陈七星逊谢两句,道:“没什么大碍,就是点儿风寒。我再开两服药,吃两三天就好了。” 等他回来,府中的病人早已排成了长龙。陈七星正忙得昏天黑地,忽听一阵叱喝声起,一队武士冲进来,推开病人,便要抓他。 关山越就在边上,不由勃然大怒,脑后魄光一现,一株水竹化出,横里一扫,将七八名武士尽皆扫了出去。 “你毒死了老亲王,还敢逞凶?”却是先前来请陈七星的那管家。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关山越面上变色:“你说什么?” “他毒死了老亲土。”那管家指着陈七星叫道。 第二十九章 劫法场 “怎么可能?”陈七星也惊得面色大变,急了起来,“我开的就是两味最简单的驱寒化痰的药,怎么可能毒死人?”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老亲王被你害了是事实。”那管家手一挥,“给我拿了!” “慢着!”关山越现身一拦,“我徒弟治了这么多病人,不可能乱下药,这事可能另有曲折。况且你们不是通察司衙门,没有权力拿人。” “你……”那管家咬了咬牙,但他带的武士中没有魄师,对关山越无可奈何,点了点头,“通察司是吧?”他说着,叫过一名武士,“立刻去通察司,叫他们马上过来拿人,我们在这里守着。” 陈七星面色惨白,他以前也碰到过治到一半就死了的病人,但像老亲王这样身份的却是没有。关山越道:“不要担心,你再想一想,确实没开错药吗?” 陈七星想了想,摇头:“没有,就是两味常用的药。因为老亲王年纪大了,剂量还减了一半。而且药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开了方子。” “对啊!”关莹莹叫了起来,“药都不是我们的,凭什么说是我们害的?” 关山越点点头:“药是他们自己抓的,只要开的方子没错,就不是七星的责任。”说是这么说,他的眉头却紧紧皱着。老亲王的身份实在过于显赫,即便陈七星的方子没错,硬要怪到陈七星身上,也是个麻烦。他当即叫过一名武士,急去请祝五福回来。 祝五福没回来,通察司的衙役却飞跑着来了。魄京是京城,一切刑名官司都归通察司管。陈七星只有老老实实地任他们拿链子锁了,带去衙门。 到衙门里,通判只是随口问了两句,便让人将陈七星带入牢中。这案子实在太大,可不是他小小通判审得了的。 陈七星被关入小牢,单独一间囚室,这是重犯才有的待遇。他脑中一直有些晕,在草席上坐下,这才慢慢定下神来,细细回想。那管家只将他带到外宅,二进院里另换了人,带他进的内宅,然后他开始诊病理气开药。经他以魄理气,老亲王是明显见好了的。而且,他开的药也是最简单、最常见的驱寒化痰的药。到此为止,后面就跟他无关了。药是王府中自备的,一切都没有错。 “难道是老亲王身体太虚,这点儿药性也承受不了?”他想了想,摇头,“不可能。”又想,“是不是老亲王寿年尽了,该着我倒霉?可也不像啊。先前察看他五脏六腑,虽然空虚,却仍有正气,只是被风寒弊住了,该还有一段时间阳寿啊?” 他左思右想,想不清楚。 不多会儿,衙役又把他押了出去。陈七星也知道这案子大,想:“莫非来了什么大官,要开审了?” 大堂上确实多了个人,却不是什么大官,而是个太监打扮的人。那通判问陈七星道:“这药箱子是你的?” 陈七星的药箱子先前被衙役收走了,他看了一眼,点头:“是。” 通判看了一眼边上的太监,太监点头。陈七星留意到了通判的眼神,心中暗觉不妙。 衙役打开药箱子,一通乱翻。药箱子里除了一些常用的药,还有一件衣服,这是陈七星备下的,但不可能有人生疑,病人呕吐啊什么的,弄脏了要换,备件衣服很正常,但那衙役却从衣服下翻到了一个纱囊。那太监上前两步,接过纱囊,打开看了一下,又到那通判面前,让通判也看了下。 陈七星一看到纱囊就觉出不对,那纱囊不是他的啊?他正等着问呢,结果那太监却什么都不说,掉头就走。他顿时就急了:“公公留步!那纱囊不是我的。” “住嘴!”那通判猛拍惊堂木,“给我押下去,戴上重镣,打入死牢!” 几个衙役不由分说,给陈七星戴上重镣。陈七星也不敢反抗,任他们押进死牢,其实还是先前那间小牢房。 “纱囊是怎么跑进我药箱子里的?谁放进去的?纱囊里到底有什么东西?”陈七星心中急怒,竭力定神,细细去想。纱囊里肯定有对他极为不利的东西,而且那太监急急而来,看神情,似乎预先就知道他药箱子里有个纱囊。难道有人跟他说药箱里有个纱囊?说的人肯定和放纱囊的人有关。那会是谁呢? “这根本就是有人要害我。可我跟人没仇啊?谁要这么害我?”陈七星心中惊怒交集,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原因。 午后不久,关山越和关莹莹来了。陈七星急叫:“师父、师姐,有人陷害我。他们在我药箱子里搜出了一个纱囊,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一个公公拿走了,那肯定是陷害我的证据。” “七星,你先别急。”关山越脸上焦急,点点头道,“我知道,那纱囊里是十颗明珠。” “啊?”陈七星大吃一惊,“哪来的?我从来没收过十颗明珠啊?那纱囊也不是我的。” “那纱囊是怎么进了你的药箱子的?”关莹莹性急,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知不知道?王府内管事招供了,说是用十颗明珠买通了你。你用金针沾毒,扎进老亲王体内,毒死了老亲王。所以他们才来你药箱子里搜,结果真的搜出来了。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这话如炸雷轰顶,陈七星一下子就蒙了,大叫,“我冤枉啊!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珠子怎么在你药箱子里?你怎么那么蠢,怎么自己的药箱子都看不好?”关莹莹情急之下骂了起来,但陈七星听得出,她其实是关心他。 “莹莹住嘴!”关山越喝住关莹莹,安慰陈七星,“急没用。师父也相信,你不可能为几颗珠子,去下毒害人。” “师父……”陈七星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哭,哭有什么用?”关莹莹又叫了起来。 关山越瞪她一眼,道:“七星,你想想,装明珠的纱囊是怎么进你药箱子里的?” “我也不知道啊。”陈七星竭力收住眼泪,“我刚才想过了,平时药箱子就放在家里,也没有特别留意过。对了,我刚才给押进牢中,药箱子被他们收走了,这段时间或许有可能。但他们是官府的人,应该……” 说到这里他不说了。关山越脸色不对,什么官府不会,太天真了,关山越可比他现实得多。 “你莫着急,师父相信你,这事一定会查清楚的。”关山越安慰他两句,急匆匆去了。这事太急,不能拖,要尽早查清楚。关莹莹自然也跟着关山越离开,临走倒是说了一句:“不要怕,师姐相信你,一定给你伸冤。”口气还是一样的大。这丫头天真啊,陈七星还吃过苦,她生下来就在蜜罐子里,长大了花容月貌,人人宠着,哪里知道半点儿世事的艰难险恶呀! 虽然知道自己确实是给人陷害了,但师父、师姐的信任,还是让陈七星急怒的心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在这世上,最亲、最近、最在乎的就是他们了,只要他们信他、亲他,便是死了,也了无遗憾。 “师父肯定去查案了,以师父之能,应该可以查出真相的。”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关山越当天没来,第二天也没来,第三天还没来。第四天,荷叶来了。 “荷叶,我师父、师姐呢?” “老爷被宗主赶回松涛城了。小姐被看住了,出不来。” “什么?”陈七星身子一晃。 原来,关山越出去后,将事情禀报给了祝五福。他认定陈七星是被人陷害的,要着手调查,结果祝五福坚决不许。因为案子已经惊动了天魄大帝,人证、物证俱在,天魄大帝已经定案了。祝五福不许关山越再查下去,同时对外宣布,陈七星只是松涛宗的记名弟子,予以除名。为了给陈七星求情,关山越在祝五福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祝五福恼了,出手锁了他的魂魄,让人将他押回松涛城去了。祝五福又叫人看住关莹莹,不许她出门。就连荷叶,也是在关莹莹的指使下,躲过看守的人,偷偷溜出来的。 “小姐要我跟你说,有她这个师姐在,一定会护着你的,要你不要着急。”荷叶扔下这句话后,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听了荷叶转述的话,陈七星又想哭,又想笑。他想到关山越,却是心痛,低叫:“师父,徒儿又拖累你了。” 第二天荷叶又来了,脸色却非常不好,果然就带来了极不好的消息。老亲王的死,让天魄大帝十分震怒。因人证、物证俱在,也不必审了,就判了一个字:剐。时间就在明日午时。至于关莹莹,被祝五福派人看死了,根本出不来。 荷叶说完急匆匆走了。陈七星仿佛傻了一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呆坐在草席子上。 陈七星想了很多,想到了娘,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捉泥鳅、卖水一点点苦撑的日子,想到了狗肉胡,也想到了关山越、关莹莹,有苦有乐,但乐比苦多,如果不是老天爷捉弄他,其实还算是不错的。 慢慢地,一些另外的东西钻进他脑中,这些不是他的,是幻日血帝的。他一点一点地看完了幻日血帝的全部记忆。 幻日血帝的一生,是风流放荡的一生,是肆无忌惮的一生,是嚣张跋扈的一生。一路看过去,陈七星无数次惊讶得目瞪口呆,很多想法,陈七星做梦也想不到;很多做法,打死陈七星也做不出。 天慢慢地亮了。陈七星抬头,望着天边微微的曙色,目光凝聚。 “娘,你无用的星伢子死于今日,不是斩,是剐。你可能不知道,就是一寸一寸地割肉,三千六百刀不死。嘿嘿,到时见了你,你还认得你的星伢子吗?”无声的笑,如刺骨的寒风。 “胡大伯,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这世上,以后再也没有那个谨小慎微、苦苦求存的陈七星了。” “但我不会死,这要感谢另一个人。” “有无数人怨他、恨他、骂他、咒他,但在他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无视他的存在。他,就是幻日血帝。” “今天,他会救我,我以前也怨他、恨他、怕他、咒他,但从今天起,我会感谢他。” 陈七星魄力施展,如出水的鱼一般,从重镣中脱出。这就是幻日血帝幻魄术的精妙之处,一般的幻魄术也能变形,但不能持久;幻日血帝的幻魄术不但能持久,而且能缩骨。当年幻日血帝偷师,数次被人困住,都是借着幻魄术脱身的,不想今天被陈七星用上了。 陈七星就用那缩小的身形从栅栏门中钻了出来。窗口有微光,大牢中却还是一片漆黑,正是一天中最好睡的时候。所有的犯人都在沉睡,偶尔有人磨牙,有人说梦话,居然还有人在梦中笑。 他走到外面的看守室,两个衙役也趴在桌子上睡死了。那就死吧,陈七星一手一个,捏碎了两人的喉咙,心中微有丝丝歉疚,随即刚硬起来。 幻日血帝的一生在他的脑中闪电般掠过,幻日血帝是他的第三位师父,从今天起,他要敬他、谢他、学他。 陈七星换了衙役的衣服,回到牢中,将所有牢门全部打开,嘶吼一声:“天子驾崩,新帝即位,大赦天下。都回家喽!” 早给开锁声惊动的囚犯一阵乱,随即便如烧滚的水,沸腾开来。 陈七星先一步出去,打开大门,往旁边小巷里一钻,又幻成孤绝子的模样。幻日血帝是嚣张跋扈的,也是精明细心的,傻瓜二愣子,成不了幻日血帝。 “先去看看莹莹,得跟她打声招呼,要不这丫头着起急来,咋咋呼呼的,以后跟我算总账就麻烦了。”从脱镣始,他的眼光就一直冷得像刀一样,直到这一刻,才有丝丝暖意。 陈七星回到宅子,从侧面翻墙进去,摸到关莹莹房外。房里有响动,虽然没点蜡烛,但主仆两个明显没睡。 “莫非她心里忧急,竟是一夜没睡?”陈七星倒有些心疼起来,凑到窗前,从窗缝里看进去,却是一愣。 关莹莹站在房中,就下身一条秽裤,上半身竟是赤裸着的,双手还高高举起。她的裸体非常美丽,纤柔白嫩,尤其这么举着手站着的时候,真如一管刚剥出来的葱白。 她的胸乳不是很大,但非常的挺拔,尖尖的,翘翘的,顶端一粒小小的红豆,随着呼吸,轻轻地颤抖。陈七星眼光落上去,竟仿佛是给勾住了一般,怎么也移不开了。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关莹莹这丫头在他面前大大咧咧的,尤其夏天里,穿得单薄,一低头一弯腰,经常就是春光绽放,有时打打闹闹,碰一下撞一下也是常事。不过像这次一样全裸出来,而且双手向上,把胸脯这么高高挺着,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荷叶站在关莹莹身后,手中拿了一条长长的白绢。她将白绢从后面绕过来,裹住了关莹莹的双乳。 “用力,绑紧。”关莹莹低叫一声,似乎嫌荷叶绑得不够紧,双手下来,压住双乳,尖尖翘翘的宝贝儿给压成了两团肉饼。 眼前肉光消失,陈七星眨了眨眼睛,有些糊涂:“这丫头玩什么?平时好像没这么裹着啊,难不难受?”回想一下,确实没有。关莹莹走路爱蹦蹦跳跳,胸前那对宝贝常常比兔子蹦得还欢,陈七星可是太熟悉了。 白绢密密裹了十几圈,关莹莹自己将它扎紧,然后穿上衣服。荷叶也脱了,关莹莹给她帮忙。这丫头双乳比关莹莹的要大,不过陈七星只是扫了一眼,便错开了眼光。他心里倒是越发迷糊了,却听荷叶道:“小姐,宗主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那又怎么样,还会打死我啊?”关莹莹“哼”了一声,“最多骂我一顿,又不会死人。可我师弟的脑袋若没了,可就真接不回来了。” “可……可我这心里老是跳,劫法场这样的事,都只在戏里听过呢。” “你要怕就别去。” “劫法场?”陈七星脑子里有些发晕,好一会儿才彻底明白过来,关莹莹这么做,是想女扮男装劫法场。 看着关莹莹忙忙碌碌、有些假小子味道的身影,陈七星的眼圈慢慢红了。他抬眼望天,又想到了关山越,想到了荷叶转叙的,说关山越在祝五福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的话。 “老天爷,我们的账两清了,你虽然拼死折腾我,至少给了我师父和莹莹。老天爷,你听好了,我在这里,以幻日血帝之名起誓:这世间,任何人若敢伤害他们,我必要他后悔为什么活着,不管他是谁。” 关莹莹、荷叶两个还在屋里折腾,陈七星绕到屋前,血烈鸟挂在窗下,他取下来,打开笼子,放了一只出去。若两只齐放,血烈鸟就跑了;只放一只,就一定会回来,同时也就带来了血影。 十三血鹰是幻日血帝手中最噬血的一只鹰,十三血影则是陈七星手中最锐利、最隐秘的一把刀,虽然他还没想好要怎么用,但先召来了再说。害他的人诡秘莫测,从今天起,他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关莹莹。他还想到了尸灵子,有了沉泥陷甲,活死人魄已经无用了,但尸灵子这个人有用,忠心的手下只嫌少,不嫌多,只不过暂时没法子召他来而已。 放了血烈鸟,陈七星翻墙出去,找了家布店,做了一个大大的幌子,取根竹竿高高撑了,上写三个大字:劫法场。 他估计关莹莹两个会从后墙翻出来,便在巷子口等着。果不其然,不多会儿,关莹莹两个出来了,都作男子打扮,紧身劲装,外罩宽袍,挂了剑,看上去倒是利索得紧,只是长得太俊了点儿。 “劫法场啊,有同路的没有啊,一起去啊。” 关莹莹两个刚从巷子口露头,陈七星这一嗓子,把两人又吓得缩了回去,好半天才探出个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往这边看。陈七星装作才回头的样子,叫道:“喂,那位英雄,可是要去劫法场?我们同路啊。” 劫法场有这么大喊大叫的吗?看大戏啊?关莹莹一缩头,随后便转了出来,叫道:“喂,你这人,大清早在这里发的什么神经?” 陈七星惊讶道:“我怎么发神经了?” “还不是发神经,”关莹莹瞪眼,“你嘴里叫的什么?啊呀,还有这幌子,你说,这都是什么?” “劫法场啊,您不识字?” “你才不识字呢。”关莹莹瞪他,“劫法场,你以为看大戏啊?这么敲锣打鼓大喊大叫,还举着这么高一个幌子,你当官兵都是瞎子、聋子?” “那你说该怎么去?” “当然是悄悄地去啊,趁着官兵不注意,悄悄地靠近,突然动手,劫了人就跑,那才能成功啊。”这、r头把她的计划全说了。 “这大小姐果然是戏看多了。”陈七星暗笑,连连摇头,“错了,错了。” 关莹莹不服气:“哪里错了?” “请问你觉得小陈郎中冤不冤?” “当然冤啊。” “说他为几颗珠子杀人,别人信不信?” “我师……啊,小陈郎中为几颗珠子杀人,猪才相信呢。” “对啊!正因为绝不可能,所以我们才要大张旗鼓地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小陈郎中就是被冤枉的,倒看他们敢不敢杀。我们若偷偷地去,真的劫了小陈郎中跑了,反倒是坐实了下毒之名了。” “对啊!”关莹莹顿时击掌叫好,“我跟你去,帮你喊。你这人脑子蛮灵活的,叫什么名字啊?” “不敢,某家孤绝子。”陈七星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 “孤绝子?”关莹莹眉头猛然一竖,“你是害死我包师伯的那个孤绝子!” “什么害死你包师伯的孤绝子啊,你包师伯是谁?我早间倒吃了两个包子,却没害过什么包师伯。”陈七星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关莹莹一脸狐疑地在他脸上转了几转,点点头,把乔慧说的话说了。 “你说那个啊?”陈七星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连拍脑袋,“你们也太疑神疑鬼了,我是听说有个嘴里喊幻日血斧的傻丫头,被乔大小姐带走了。幻日血斧你也知道的,人人好奇,乔慧乔大小姐带她回去,估计也是因为好奇吧。那么我也好奇一下可不可以呢?所以摸了去,不想却挨了乔大小姐三箭。惹不起,咱躲得起啊。可后来怎么扯到包二爷身上去了?” 这个推论,祝五福他们当时也想到过,巧儿口中叫幻日血斧,谁都好奇的,孤绝子为这个摸去巧儿房中,也是完全有可能的,陈七星说的其实就是祝五福他们的推论。关莹莹一听却就信了,点点头:“有道理,我听见了也要好奇一下。这件事揭过,我们一起去劫法场。对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帮着小陈郎中啊?” 她还真容易相信人,陈七星暗暗摇头:“这大小姐,江湖经验若跟乔大小姐比,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不经贫困难成人,不栽跟斗老天真,还真是这话啊。若不吃点儿苦头,这大小姐估计永远长不大。” 他想到这里,道:“小陈郎中救了我家人啊。他救了那么多人不要钱,却说他为了几颗珠子去害命,我是不信的,所以我就公然来劫法场,为小陈郎中喊冤。” 两人边说边走,他们这么公然高举着幌子说要劫法场,太稀奇了,不少人跟在后面看,指指点点。 陈七星先也不管,到了主街上,眼见人多起来,便大喊起来:“劫法场去啊!劫法场去啊!小陈郎中是冤枉的啊!劫法场去啊!”这一叫,围过来的人更多,不过公然出声愿意跟去的倒还没有。这是劫法场不是看大戏,抓住了要掉脑袋的,可不是说着玩的。 关莹莹急了:“一起去啊!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小陈郎中可是救了那么多人呢。” “这位兄弟莫急。”陈七星止住她,四下一看,找到个合眼的壮汉,道,“这位兄弟,一百两银子,我买你一条命,你卖不卖?” 这壮汉能人陈七星的眼,自然就不是好惹的主,眼一瞪:“一百零一两,老子买你的命,你卖不卖?” “大家听到了没有?这位老子兄的命,一百两银子不卖。”陈七星四下张望,“有哪位愿卖的没有?一百两一条命啊,这价格不错了,有愿卖的没有?” “老子虽然是条穷命,一百两银子也是不卖的。” “老子这条命要留着吃香的喝辣的呢,别说一百两,一千两也不卖。” “老子就算一百两卖给你,钱也花不到啊,不是有病?” 有那壮汉带头,“老子兄”格外多了起来,纷纷叫嚷。 “看来大家伙都明白,一条命,至少值一百两银子是吧?”陈七星蓦地一声大叫,“大家静声,我问诸位。”他这一声运起了魄力,如惊雷炸响,合场皆惊,尽竭闭嘴。关莹莹没搞明白陈七星到底要玩什么花样,皱了皱眉:“这胖子声音倒大,玩什么?” 眼见所有人都望过来,陈七星道:“我问诸位,这次锁喉病,给小陈郎中救转过来的,有一万人没有?” “何止一万!”先前那壮汉首先开口,“那人海了去了,至少有两三万人。” “是不止一万。”边上有人点头。 “两三万都不止。”另一边插口,“咱魄京可是有近百万人口呢,那段时间,满眼就见捂着喉咙的,往少里说,也有五六万、七八万。” “只怕十多万都有呢。”越说越多了。 一时间议论纷纷,不过都是往多里说,没人说少于一万的。 “再听我一言。”陈七星又大吼一句,众人静声,他道,“大家可以肯定,至少一万人是吧?” “是!”还是先前那壮汉首先搭腔,所有人尽皆点头。 “很好!”陈七星一挥手,“刚才我问过诸位了,一百两银子,没人愿意卖命,就是说一条命至少值一百两银子。现在我们来算数,一万条人命,每条命一百两银子,小弟少不读书,算不清楚,请哪位告诉我,这一共是多少银子?” “一人一百两,一万人就是一百万两嘛,这还不简单!老子虽然也没读过书,算钱倒是从来不错的。”那壮汉扯起嗓子叫,惹来不少笑声。 陈七星道:“这位老子兄算出来了,说是一百万两,没错吗?” “这怎么会错?没错!”众人齐叫。 “那我再问诸位,一颗珠子现在的市价值多少钱?” “这个老子倒是不知道了。”那壮汉搔头。但自然有知道的,一人便叫:“珠子值钱,不过也要看货,差的七八两,好的百十两,真是好的,三五百两都有呢。” “三五百两是吧?我们翻一倍,算一千两一颗。那再请哪位帮我算一算,一千两一颗的珠子,十颗珠子值多少银子?” “一万两啊!你这位兄弟,看来真是不读书了。”那壮汉叫。 “一万两没错?” “没错!”众人齐叫。 “大家听我说。”陈七星大叫,“小陈郎中治锁喉病,至少一万人,一百万两银子,他一文没要。没哪个听说他收过钱吧,是不是?” “是!” “小陈郎中真是好人啊!” “我本来养了只老母鸡,要捉给他补补,他也硬是不要。” “上次在我那儿吃了个早点,也硬是要给钱。” “好人啊,天下难得的好人啊!”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争相开言。 待众人议了一阵,陈七星道:“大家再听我一言。”众人静声,他道,“放着一百万两银子的诊金不要,却为最多值一万两银子的十颗珠子去下毒害人,而且是害老亲王这种明摆着要砍头抄家的主。你们说,可不可能?有哪位信的没有?” “猪才相信呢!”那壮汉又抢先叫了起来,他叫了这么一句似乎仍觉不足,跳到一个高处,挥臂大叫道,“小陈郎中这么好的人,居然有人信他下毒害人,猪才相信呢!谁信?谁信?说说看,信的给老子站出来!” “不信!” “没人相信!” “只有那些官老爷才信。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比猪蠢,怎么当得了官?” “官老爷才不蠢呢,只不过没长人心长了猪心罢了。” 一时间叫声一片,群情激愤。关莹莹这时也明白了,只是不好开口,偷眼看着陈七星,想:“这胖子长得不好看,脑子倒蛮好使的。” “正如这位老子兄所说。”陈七星挥臂大叫,“一百万唾手可得、理所当然的诊金不要,却为最多一万银子的十颗珠子去害人,这样的事,猪都不信。所以,小陈郎中是冤枉的,是有人栽赃陷害他。官府不给他伸冤,却要砍他的脑袋,大家伙说说,冤不冤?答不答应?” “冤啊!” “不答应!” “我就是觉得小陈郎中太冤,所以……”陈七星猛然举起手中的幌子,“我要去劫法场,我要为小陈郎中喊冤。如果官府真的不给小陈郎中伸冤,那就把我的脑袋也砍下来吧,因为没有小陈郎中,我早就死了。” “算我一个!”那壮汉大叫,瞪视众人,“你们去不去,去不去?” 关莹莹这会儿倒是及时插口:“也算我一个!大家都去,有良心的都去啊!” “去!大家伙儿都去。” “小陈郎中太冤了,给他喊冤去啊!” “这样的好人都要杀,太冤了。狗官有种,把我们都杀了啊!” “是啊,有种把我们都杀了啊!” 一时间群情激愤,陈七星带头,高举幌子,后面万众跟随。那壮汉紧跟在陈七星边上,看得眼热,道:“兄弟,你举累了,我来。”不由分说抢过陈七星手中的幌子,高举过顶,扯长了嗓子大叫:“冤啊,小陈郎中冤啊!一百万诊金不要,为十颗珠子杀人,猪才相信哩!冤啊!” 他嗓门大,不过一个人叫,气势不足,后面虽也有人叫,却太杂乱。陈七星一想,对关莹莹道:“来,我们一起叫。” 关莹莹大是兴奋,点头:“好!” “一,二,冤啊,小陈郎中冤啊!”先是他们几个喊,然后周围人跟上,再扩张开去,最后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陈七星操纵着节奏,喊声越来越整齐,喊的人也越来越多,声浪如海潮澎湃,远远地传了出去,惊动的人越来越多,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跟着喊冤的自然也越来越多。魄京有近七十万常住人口,加上各种来来往往的人,将近百万,要凑个几万人,真是一句话的事。几万人一起喊冤,又喊得较为整齐,这声浪可就惊人了。而声势越大,喊的人就越来劲,像那壮汉,脖子挣得通红,喉咙都有些哑了,却不自觉,反是越喊越来劲。关莹莹也是同样的情形,这大小姐哪经过这个啊,几乎比那壮汉还要兴奋,周围的人自然也差不多。 到法场时,跟在后面的人,至少有四五万,齐喊时的声浪,几乎要把魄京城给抬起来了。 行刑的时间是在午时三刻,官府最多提前一个时辰布置刑场,这时候自然没人。陈七星先前是听了关莹莹的话,有陪她闹着玩的意思,所以说要来劫法场。可现在,他见效果如此好,这份人气不利用就太傻了,便对那壮汉道:“小陈郎中还没给押来,我们去通察司。” “有道理。”壮汉点头。他手中的幌子便是旗帜,众人都跟着幌子走,根本不用人指挥。陈七星自然还是操纵着节奏,带领众人整齐地喊着冤枉。他们一路喊到通察司,至少又增加了万把人,声势更加惊人。 这么大声势,通察司管一城民政,自然早有反应,但无论是衙役还是民壮,看着这么大一群人,都不敢拦。人群一直拥到通察司衙门前,通判调了近千民壮加数百衙役,才勉强将他们拦住。 昨夜大牢中的犯人跑了个精光,这会儿又来了这么大一群人,还闹出这么大声势,只怕宫中早就听到了,那通判的脸都绿了。眼见人流停下,他还虚张声势:“你们想做什么?想造反吗?不怕抄家杀头吗?快快散去,否则等驻军出动,把你们全抓起来,通通抄家杀头!” 造反这顶帽子大,人群一时有些乱,陈七星自然不能弱了声势,跨前一步,大声道:“我们不想造反,我们只想喊冤,小陈郎中冤枉,冤啊。” “冤啊。”关莹莹跟着喊,大小姐是大小姐,可不傻,这点儿眼色还是有的。 他们这一喊,那壮汉的胆气也壮了,哑着嗓子大叫道:“就是,你们这么冤枉好人,我们不服啊!你有种,就把我们都抓起来杀了好了!” “就是,把我们都抓起来好了!”后面有人跟着叫,一声群情再起,声浪滔天。 这边声势一涨,那通判可就吓了一个踉跄,勉强仗着胆子叫道:“人证物证俱在,有什么冤的?你们就是想造反!造反的都要砍头!” 陈七星猛地抓过那壮汉手中的幌子,一纵身便向那通判冲去,前面的民壮和衙役想拦,给他幌子一扫,尽数扫开。通判见势不妙想躲,陈七星却已经冲到他面前,将幌子往他手中一送,恶狠狠地道:“不想死,就抓稳了。” 陈七星一手如铁箍般抓着那通判的胳膊,那通判怕他行凶,不敢抗拒,只好抓着幌子,陈七星再一托,他不得不双手高举。陈七星这举动太怪,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数万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陈七星大叫:“通判大人带着我们一起劫法场,好啊!好啊!” “没有!我哪里带着你们劫法场了?没有!”通判急得脸都白了,本来就够糟了,这话再要传出去,丢官事小,只怕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咦?怎么不是你带我们劫法场?你这幌子上不是写着吗?这幌子就是物证,至于人证嘛,我们大家伙儿都是人证啊。” 那壮汉明白了,笑着叫:“是啊,我们都是人证,都给你作证。”人群中也有不少人跟着起哄。 那通判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一是吓的,二是被陈七星抓得胳膊痛,叫道:“这是栽赃,这是陷害!” “大家静声。”陈七星蓦地一声大叫,“通判大人说,我们是栽赃,是陷害。那么我请问大人,小陈郎中的案子,是不是也可以是栽赃,是陷害?你说!”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那通判明白过来了,脸白如纸,嘴唇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若说不是栽赃,他自己就是明显的例子;可若说陈七星是被栽赃陷害的,他也开不了口啊。这案子太大,他小小一个通判岂敢乱言! “你说,说啊!”人群中叫声一片,通判几乎要晕倒了,只得低声对陈七星道:“这位好汉,这案子是皇上御断的,你就是逼死我也没用啊。” 这时左侧街口出现了军队,城中驻军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过看这边声势太大,一时倒也没敢冲过来,只是停在街口。估计还在往上报,多派兵来。 不过军队一来,那通判的胆气倒壮了好多,但陈七星就在边上,他也不敢发横,只道:“官兵来了,皇上肯定也知道了,你们不要闹事。本官将小陈郎中的冤情往上报,你看可好?” 第三十章 比箭 陈七星此行最大的目的,并不是鼓动百姓真的造反,那也不可能,他只想把自己被抹黑的名声扭转过来。这么一闹,无论结果如何,他的名声都回来了,而且更加响亮,当即点头:“好啊,我们只想给小陈郎中伸冤,并不想为难大人。这样好了,就请大人亲自跑一趟,把小陈郎中的冤情禀报给皇上,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一个时辰够不够?” 那通判大喜,连连点头:“够了,够了。”本来跑了犯人又激起民变,他不仅是乌纱帽难保,小命都悬,这会儿他如果能把事态控制住,使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最终让人流平静散去,那就证明了他的才干,弄得好,说不定还能升官呢,要知道朝廷最忌讳的就是造反。他立即把幌子还给陈七星,还作了两个揖,这才急火火地去了。 陈七星大声道:“通判大人去帮小陈郎中申诉冤情了,我们且等一等。” 看到军队出现,一般老百姓也怕,有不少人已经散去了,留下来的也是提心吊胆的,听陈七星这么一说,顿时欢呼起来。 倒是那壮汉有些不耐烦:“要那狗官去申诉什么,还有什么好话说不成?依我说,大家伙儿冲进去,砸开牢房,救出小陈郎中是正经。”这是个胆肥的,陈七星可不接他的腔。 他看边上的关莹莹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心下苦笑:“这姑奶奶!”当即走过去,低声道,“不能砸牢救小陈郎中,否则就坐实了罪名。” “可万一皇上不听呢?”关莹莹担心这个。 “那到时再说。” 关莹莹想了想,点头:“你脑子蛮活的,我听你的。” 这姑奶奶也能听人劝,难得,陈七星暗抹一把冷汗:“看来我这胖子扮得不错。”关莹莹在陈七星面前随便,对外人却从来都是傲傲的。她看不顺眼的人,一般都是不理不睬的,像纪元初见时和她打交道,送串珠子她还挂狐狸脖子上,那性子,不好接近。她这会儿居然能听陈七星劝,固然和场合有关,但至少说明她看陈七星这胖子不碍眼。 那通判没用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宫里的太监,宣布陈七星案多有疑团,押回重审,让百姓自行散去,不可造次。 百姓们顿时都欢呼起来。陈七星也暗暗点头,这结果正是他想要的,心想:“利用百姓的力量,这法子看来不错啊。” 他却不知,百姓鼓噪固然是一个原因,他看病从来不要钱,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这次的锁喉病,被他治好的,至少有一两万人,而他举的那个一条命一百两银子的例子也传到了天魄大帝的耳中。一两百万诊金不要,却为了十颗值不了几个钱的珠子去下毒害人,天魄大帝虽然昏庸,比猪多少要聪明一点儿,自然也觉得大有可疑。事实上这会儿天魄大帝正在朝堂上骂人,用的就是这个例子,只有比猪更蠢的人,才会相信陈七星会为几颗不值钱的珠子去杀人。一帮大臣还好,真正受不了的,其实是祝五福,听到这话,他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他不是比猪更蠢,只是怕受牵连罢了,可是这话对谁说去?外人看到的,只是他立马宣布将陈七星除名,而不是为小陈郎中喊冤。 众百姓随即散去,壮汉舍不得那幌子,对陈七星一揖,道:“这位老兄,这幌子能不能送给我?” 陈七星点头:“当然可以。” “多谢老兄。”壮汉扛了幌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估计是要拿回去吹嘘。今天这事,对一般百姓来说,确实是值得吹嘘的。 关莹莹还不想走,还想到牢里跑一趟,说说这个好消息,安慰一下陈七星。陈七星忙劝住她,只说这会儿不可激怒官府,以免对陈七星不利。关莹莹倒是再一次听了他劝,带了荷叶悄悄回去了。 陈七星一时却是无处可去。他现在受幻日血帝的影响很大,幻日血帝在任何时候都要掌握主动权的,绝不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因此,再让陈七星回牢里坐着等朝廷来审,是绝对不可能了。于是,他便找了家客栈,先住了下来。 陈七星在牢里就没吃饭,这会儿又忙了大半天,还真是饿了。他叫了几个菜慢慢吃着,边吃边想事情,首先就想到了关莹莹。 “莹莹回去,发现血烈鸟少了一只,只怕要急得跳脚。而且最迟明天,她肯定会去牢里一趟,自己去不了至少也会让荷叶去,如果见不到我,她肯定会闹起来,还是得告诉她。”又想,“莫名其妙有人害我,也不知会不会打师姐的主意,血烈鸟的真实用途也得告诉她。我没法时时在她身边守着,万一有事,让她先把鸟放出来,血影害不了人,还杀不了人了?” 关莹莹这边的情况理出了头绪,他又想起了先前的一个漏洞。当时他只说药箱子是在进通察司后才离开自己的,这时细细一想,在老亲王家,进内间卧室诊病的时候,药箱子就放在了外间。虽然外间有丫环、仆役,可那个诬陷他的内管事还是有办法把珠子放进药箱子里去的,而且与事后收买衙役放珠子相比,那内管事放珠子的可能性更大。 “那姓洪的为什么要诬陷我?我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啊?”陈七星在牢中就知道了,诬陷他的内管事叫洪江。洪江被发现后也被关了起来,可趁个空当居然又逃走了。 想不清楚,暂时就不想,陈七星拿定主意,晚上去老亲王府跑一趟。他当日没留意洪江的体味,这次再去找洪江的旧物闻一下,然后就寻踪觅迹找下去,只要洪江不死,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捉到他,到时自然一问就明白。 客栈里的客人也在议论今天的事,都说陈七星是冤枉的,而且都给今天的事刺激了,众口一词地说,若是官府查不明白,还要冤杀陈七星,就再去闹。 “嘿嘿,难怪官府最怕刁民,这事儿有瘾啊,让步不得。”陈七星暗笑。 到晚间,陈七星先摸到关莹莹的住处,鸟笼子果然挂回了房里,不过另一只血烈鸟还没回来。血影应该一直待在泽郡一带,因为陈七星先前说隐伏在铁旗门中,他们自然要在最近的地方等待召唤。魄京到泽郡,血烈鸟飞得再快,一两天也回不来。 关莹莹和荷叶在说白天的事,叽叽喳喳的,还有水声,可能荷叶正在服侍她洗澡。陈七星没敢再去偷看,趁着机会把早就写好的纸条放到了鸟笼子里。纸条上交待了三件事:一是,他自己被一个朋友救走了,只是暂时不方便露面,不要担心,冤屈一伸自然会回来。二是,血烈鸟过几天也会回来,还是挂窗子下好了,免得血烈鸟回来进不了屋。三是,血烈鸟其实是一个神秘人送的,遇到危险,放一只鸟出去就行,不管白天黑夜。 为什么不管白天黑夜呢?这和血烈鸟的特性有关,血烈鸟视力极好,不怕黑夜,而且它的叫声极怪,传得很远。巨鹰夜间不会在天上盘旋,可听到血烈鸟的叫声,血影同样会知道,因此血影才让陈七星用血烈鸟和他们联系。否则陈七星若晚上召见,岂不是找不到他们? 陈七星放好纸条,便往老亲王府去。老亲王府正在办丧事,到处挂着白灯笼,灯火通明的。不过这可难不住陈七星,他进内宅捉了个丫环,让她带着到了洪江房里。他闻了两下,记住洪江的体味,又给了那丫环十两银子,叫她忘了今夜的事。那丫环自也不傻,点头不迭。 陈七星循着洪江的气味出来,到街上,却就傻了眼。洪江是坐马车逃走的,如果是在山里或一般的官道上,即便洪江坐着马车,陈七星还是能闻到空气中留下的气味的,当然时间不能太长。可在这大城市里,就不行了。魄京人口近百万,街面上一天来来往往多少人啊,何况又过去了好几天,洪江即便比大粪还臭,那臭味也留不下来啊。 “只要这小子不死,终有一天能抓到他。”陈七星暗暗发狠,却也只好暂时放弃。 第二天无事,陈七星估计血影一天半天也来不了,便想找个地方听人聊天,了解魄京的风土人情、朝中事态。他行医时,也爱听人聊天,但那时心态不同,对许多事,尤其是朝廷上的事不感兴趣,所以了解得不多。但现在不同了,他心态变了,下决心要站在世界的顶峰,至少要能保护自己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谨慎憋屈了。而他要想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了解天魄帝国的各种动态和各方面的力量。 天子脚下的人,个个见多识广,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话特别多,什么都能说上一通,其中又以店小二为首。那真是天上的知道一半,地下的全知道,五百年前的那是他爷爷,五百年后的那是他孙子,前后一千年,都在他手心里攥着呢。有什么不知道的,赶着空点儿,随便点几个菜,话风儿一扯,天上地下全能给你扯出来。 陈七星出身光明七宗之一的松涛宗,江湖动态知道得比较多,此时最想了解的是朝廷上的事。朝廷上的事,既简单又复杂,说简单,就一句话:皇帝昏聩,奸臣弄权,阉党祸国。 皇帝昏聩,这不是乱说的,这一代天魄大帝登基十多年了,每天除了饮酒作乐玩女人,就没见他有过什么惠民之举。对了,前不久倒是弄了个什么奇石贡,可那不是惠民的,是害民的。 奸臣弄权与阉党祸国,这两者可以放到一起说,共涉及了三个人。 天魄帝登基,有三个人功劳最大,一个是才死几天的老亲王,钱袋子支持;一个是大将阮进,关键时刻,阮进代表军方表明了态度;第三个就是吉庆公主。说起来吉庆公主虽是女子,功劳却是最大。作为先帝的亲妹妹,她当年非常得宠,然而在先帝弥留之际,她居然偷了先帝的玉玺,在私写的圣旨上盖了印。先帝一去,假圣旨拿出来,先帝诸子中最淫乱无行的一个就成了当今的天魄大帝。这叫胆比天大,功也比天大。 老亲王是只老狐狸,利用皇族的特殊身份,紧紧地抓住内库和皇庄产业这个大钱袋子。经营三朝,他做的账,比最繁密的蜘蛛网还要复杂,皇家到底有多少产业,来往账目到底是怎么样的,除了他,谁也弄不清楚,于是他成了天魄帝国最无法取代的一个人。先帝算是英明的了,可也基本上拿他无可奈何,杀了他当然很容易,但钱袋子立马损失大半,账目算来算去,只怕还要倒找钱出去,你说谁敢动他? 他的聪明就在于紧紧抓住了钱袋子,且只抓钱袋子,朝中的事,一切与他无关。皇帝也好权臣也好,既离不开他,也不至于过于招忌,任你朝中风浪滔天,他自在山顶上逍遥看戏。所以他有权却不算权臣,权臣指的是大将军阮进。 其实,天魄帝国早期政局的架子设计得还是很好的,军政、民政分开,地方有州牧和总督,中央则有大将军和大司马。大司马管调兵,大将军管统兵,若无皇帝的圣旨和大司马府发出的兵符,任何人无权调兵。而大司马府又只有调兵权,要想统兵出征,还要大将军府出令牌,具体到哪一营兵,由哪个将军统领。这样一来,调兵的和统军的分开,便最大限度地防止了军中重将谋反的可能。但在阮进这里,这制度有点儿变味。当然理论上,动用军队还是得先由皇帝颁圣旨,再由大司马府出兵符,最后由大将军府出令牌指定将领。可问题是,阮进在军中安插的亲信太多,那些亲信重将根本就不把这一套放在眼里面,只要阮进一块令牌,甚至一声招呼,就能调动军队。别说这不可能,天魄大帝登基,阮进带进京的军队,就是这么来的。先帝可没下旨,大司马府也没发兵符。 于是,表面上一切照旧,有旨有符才能发牌出兵,可骨子里谁都知道,不要这些,阮进也可以调动军队。当然自从拥立当今圣上登基后,阮进再没做过这样的事,可是谁也没有怀疑过他的这个能力。天魄大帝当然也不傻,因此朝中人事,大多与阮进商议。久而久之,阮进门下就形成了一党,差不多占了朝中一半的势力,为首的便是大司空潘白。大司空可是三公之首,连三公之首都投靠了,阮进势力之大可见一斑。 然后就是吉庆公主了。 吉庆公主本身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她虽没有什么大气魄,但是敢出手。她既然敢伪造圣旨,就不会坐视所有权力都落到阮进手里,更何况她还是皇族。但天魄帝国自建立以来,帝家对内防范得比对外还要严,皇族很亲贵,但从来不给实权,这也是老亲王只掌着一个钱袋子的最重要原因。更何况吉庆公主还是个公主,不可能名正言顺地掌握实权。怎么办呢?吉庆公主想到了一个机构:通政司。 掌握最高权力的人,从来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或任何机构。天魄帝国官制,文武分制之外,还有一个按察台监察百官。可就是这样,天魄大帝还是不放心,另外又成立了一个机构,这就是通政司。通政司最初的组成人员全是太监,人数也不多,使用的方法也还算开明。对一些掌握实权的大臣,派一两个太监到他家里贴身服侍,明着是一种恩遇赏赐,太监可是只有皇族才能享用的,赐给大臣,还有什么说的,天大的恩典啊。至于暗里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服侍的太监每月回宫一次,隔半年还要换一次人,这都是做什么?不说也罢,也没人敢明着说。 可慢慢地就变了味,这个机构越来越大,人数也越来越多,管的事情也越来越宽,形成一股隐势力。吉庆公主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股势力的庞大和潜力,就利用天魄大帝对她的感激,迅速地将通政司抓到了手里,再飞快地扩大,短短的时间里,通政司猛然膨胀。而吉庆公主最厉害的一招,则是新增了税监。盐铁是国家大利,即便以老亲王之能也是插不上手的,可吉庆公主却能。她也没说要把盐铁重利捞进皇家,但可以监督啊,这可是名正言顺的。而有了这个名义,通政司的势力就再也不是局限在京中了,而是扩散到了全国,这股势力之大,人人侧目。通政司的首领太监,就是当年助吉庆公主偷玉玺的亲信白一根。京中有言,逢白则丧,由此可见白一根的可怕。 通政司到底只是偏招,上不得朝堂,就如狗肉虽好,却上不得席面,吉庆公主当然不会就此收手。而她有了势力,自然就有大臣投靠,为首的便是大司马安观棋。先前的大司马其实是阮进的人,但吉庆公主连连出招,终于拿掉了那人的乌纱帽,将安观棋扶上位。这是关键的一个棋子,兵符啊,至少表面上,大司马府不发兵符,大将军阮进就调不动兵。虽然阮进无符也可调兵,但那就是公然造反了,阮进还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胆子。当然,天魄大帝或吉庆公主不能逼人太甚,真要把他逼到墙角,你死我活之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吉庆公主既有通政司,又能扶安观棋上位,展示了实力,投靠的人自然更多,在朝堂上也就形成了一股实力,略输于阮进,但相差不大。 但天魄帝国的朝堂上,并不仅仅只有权奸阉党,也有君子。夹缝中,还有第三股势力顽强地生存着,为首的是大司农叶理。叶理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为人清廉却又不失圆滑,而且极有能力,任何棘手的事到他手里,总能理得顺顺当当。先帝就非常敬重,甚至是依赖他,每有大事必召叶理。京中因此有俗语: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阮进虽然横行不法,吉庆公主虽然势焰滔天,但对上叶理,都存着三分忌惮。虽然叶理为首的这股势力最小,却如江中的礁石,浪再大,它总能顽强地冒出头来。 大致摸清了朝中势态,陈七星不由冷笑:“三足鼎立,两足强,一足跛而不倒。老亲王一死,多了根大肉骨头,这下热闹了。” 陈七星晚上又到关莹莹住处看了一下,这丫头果然把鸟笼子挂到了窗外,显然是看到了纸条。陈七星微微一笑,这些日子没被关莹莹揍,只觉全身骨头痒,不过想一想,还是忍住了,真要变回陈七星进屋去,后面的事就有些麻烦了,还是先藏在暗中的好。有些事,一定要做,有些东西,一定要握在手里,不能像原先了。 第三天,陈七星估算着血影快要到了,便出城去。南山巍峨,绵延千里,深山老林之中,只有虎豹,没有人踪,等血影最好了。 他上了一座高山,放出血鹰灵目,血鹰灵目一冲百丈,刹那间整个魄京城全落在眼底。虽然原先就试过一次,但那种居高临下、一览万山的感觉,仍让陈七星新奇不已。有了血鹰灵目,百里外便可看到巨鹰的身影,不会错过。 午后不久,血影果然就来了,一队巨鹰,大约有十四五只,飞掠而来。巨鹰翅膀张开,能达到十丈有余,一两只还好,一家伙十多只,那气势颇为惊人。 在这些巨大的黑影前面,还有一个小红点,正是血烈鸟。与巨鹰庞大的身躯相比,血烈鸟小得让人忍不住想笑,可它那股如箭飞掠的气势,却让人不敢小觑。 “这血烈鸟倒真是有趣。”陈七星暗暗点头。 这时血影也发现了陈七星的血鹰灵目,转向飞来。眼见血影到了头顶,陈七星道:“你们一个跟着血烈鸟,记住收鸟的女孩子的样子,任何时候,你们必须绝对保证那个女孩子的安全,不惜性命。” “不惜性命。”鹰大大声应诺。鹰六座下巨鹰一个盘旋,跟着血烈鸟去了。 “参见帝君。”鹰大等人跃下巨鹰,拜服在地。与第一次相见时略带惶恐的神情不同,这一次他们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激动和雀跃。 陈七星暗暗叹了口气,这是一把噬血的刀。可这就是一个吃人的世界,他如果不握着刀,别人的刀就会架到他的脖子上。三千六百六十六刀,天饶一刀,地饶一刀,人饶一刀,三千六百六十三刀,剐。 “那个星伢子死了。”他心中想着,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孤大业将起,你们是孤手中最锐利的刀,随时准备出鞘。” “愿为帝君效死。”鹰大等人齐叫,语气中满是噬血的激动。 “很好。”陈七星点头,“你们可隐于南山之中,见了血鹰灵目,便是孤召唤你们。” “遵旨。” 又交代几句,陈七星随后下山。到底要怎么做,他其实还没想清楚,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以眼对眼,以刀对刀,想要我死,砍你十三刀。 到城门附近,却见一队人缓缓而来,陈七星先也没怎么在意,这是魄京,王公权贵太多了,这种前呼后拥的场面,城门口站一天,至少能碰到二三十次,却忽听得一声叫:“孤绝子!” 是个女声,非常好听,陈七星心中一动,扭头一看,果然是乔慧。 “这丫头回京了?”陈七星心中暗思,迎上乔慧的目光,一抱拳,“我说是谁,原来是乔大小姐啊。” “大胆!”出声喝叱的也是老熟人一一凌震,这家伙看来颇不服气。 “知道河马嘴大,你老兄就不必开口了。”陈七星“嘿嘿”一笑,冲乔慧一抱拳,“相逢未必有缘,告辞。” 射日侯府与幻日血帝天生是对头,虽然乔慧秀色可餐,尤其声音格外好听,可他还是不想与她打交道。 “站住!”乔慧一声娇叱。 陈七星停步,并不回身:“乔大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有两句话倒想问问阁下。” “得乔大小姐亲口问话,而且一问就是两句,鄙人不胜荣幸。”陈七星转过身来,冷眼看着乔慧。他自然知道乔慧想问什么,心念转动,想:“也好,就借她在京中正式亮相。”上次劫法场,人太多,他也没显魄术,没人知道他是老几,但若跟乔慧正面起了冲突,立即便会全城皆知,至少炼魄术的都会知道。 他语气不善,乔慧修养却好,也不发怒,只是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陈七星的眼睛。陈七星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幻日血帝的幻魄术精妙绝伦,但还是有个死角,那就是眼睛,尤其是眼神。一个人变外貌容易,但长期养成的眼神却不会变,所以陈七星每次都非常留意自己的眼神。 “不知阁下可知道松涛宗的包勇包二爷?” 这是试探了,而且这丫头巧,嘴上问眼睛看,明显她是不会信陈七星的话的,也没有傻瓜会说实话啊。但一个人做了亏心事,眼神会有变化,这丫头看的就是他的眼神。 可惜现在的陈七星,不再是上次的陈七星了,“嘿嘿”一笑:“你何不直说包勇包二爷是我杀的?” “那你是承认了?” “乔慧,不要欺人太甚,真当我怕你不成?”等的就是这一句。陈七星装作暴怒,脑后魄光显现,四环幻成四朵山茶花,血斧幻成一个大花苞。花苞上三星闪耀,黄星一亮,黄雾喷出,凝成沉泥陷甲,白星一亮,现出红颜白骨,不过血鹰灵目却没放出去。 “红颜白骨?”乔慧讶叫。红颜白骨太毒,甚少出现,她倒是识得,但讶叫随后就变成惊叫:“沉泥陷甲!”莫怪她惊,沉泥陷甲实在是太罕见太难得了,即便你修成七个魄,找不到沉泥也是白搭,这是真正要走狗屎运才能踩上的。 “算你识货。” “你这个真是沉泥陷甲,可是你的魄……双星……这个,这个……”乔慧妙目圆瞪,小嘴微张,实是惊讶到了极点。不过她这模样儿却是极为诱人,美人就是美人啊,笑也好哭也好吃惊也好,各有妙态。 魄上生星,星中喷魄,别说她不明白,幻日血帝都不明白。陈七星也懒得跟她说,也说不明白不是,叫道:“上次领教了你的箭术,今日也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箭术。第一箭——”叫声中,一箭射出。 “来得好。”乔慧知道红颜白骨的厉害,先收起疑惑之色,凝神应对。她脑后魄光现出,参须护体,射日弓张弓搭箭,看准陈七星白骨箭来势,也是一箭射出,正射中白骨箭。 射日箭是一道红光,白骨箭是一道白光,两箭相撞,红白魄光激溅。所有人都看得清楚,红光先灭,白光还往前突进了一丈有余,这才散掉。即便是没炼过魄术的,也能看出来,这是白光比红光强,所以红光灭而白光犹存。 乔慧面色微变,她早知红颜白骨的名头,只知是绝毒,中者立化白骨,没想到箭上的力道也这么强。 “第二箭——”陈七星又一箭射出,乔慧第二箭迎上,再次中途相撞。这一次,红光强了好些,两箭一撞而灭。不知道的,或许会以为是陈七星箭上弱了,对射日弓有所了解的却知道,射日弓前三箭就是一箭强于一箭。 “第三箭!” 这一次乔慧的箭快了好些,前两箭都是中途相遇,这次陈七星的箭才飞到三分之一处,乔慧的箭就到了,“啪”的一声,将白骨箭射灭,红光却并不见减弱,仍是对着陈七星疾飞过来,其势如电。陈七星似乎是给惊住了,一动不动,红光正中他胸口,射得他往后一仰,连退三步。陈七星低头看胸口,沉泥陷甲深深地陷进去一个洞,至少深达三寸以上。虽然沉泥陷甲的厚度,尤其是胸甲的厚度有七八寸,离着射穿还很远,但要知道这是抵消了白骨箭一箭之力后造成的,陈七星不禁暗暗骇然:“即便是鬼刑斩一斧之力,穿透力也没有这么强啊。这丫头,还真是了得。” 他惊,乔慧更惊。射日弓前三箭耗力极大,所以往常发箭,她最多用七成的魄力,但这一次因为要试陈七星的沉泥陷甲,她用足了十成力,但射在陈七星身上,除了让他退几步,竟仿佛一点儿事也没有。 “沉泥陷甲,号称天下防御第一,果然如此。”她暗暗咋舌。 陈七星一抱拳:“射日弓果然了不起,再次领教,鄙人佩服。再会。”转身就走,沉泥陷甲未收,以魄带形,几个起落便没了身影。 城上城下,眼见他一身高大厚重的黄金甲,偏生移动却如此迅速,真如金甲神人一般,个个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小姐,要不要追?”凌震的声音明显比先前小了许多。上次,陈七星以血环幻花,虽然硬接了乔慧三箭,凌震还是很不服气。一个草头魄而已,必是小姐留手,否则还不是一箭毙命。再次见面不惶惧感恩下拜,居然还发狂,狂什么?可见了陈七星的红颜白骨,尤其是沉泥陷甲,他一颗心顿时就沉了下去。第一箭、第二箭,陈七星的白骨箭略占上风,第三箭虽败,可被射日弓射了一箭,居然一点儿事没有。老天,即便千年前的绝世狂枭幻日血帝,也不敢以身体硬接射日弓的第三箭吧?这个太不可思议了,还真是有狂的本钱。 “不必追了。”乔慧呆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摇头,“这人第一个魄是山茶花草头魄,第二个魄居然是沉泥陷甲,第三个魄又是红颜白骨,这两个魄中无论哪一个,至少要四魄以上才能修炼。这人一修两个,至少要五个魄,可却只有一道魄光,那两个魄居然是魄上生星喷出来的。怪啊,太怪了。回府,这事得要请教爹爹。” “那要不要知会松涛宗,这人与小陈郎中……” “应该不是一个人。”乔慧摇头,那天夜里她没怎么留神,今天却特地凝了神,没有发现相同点,“除非这人是幻日血帝重生,否则世间不可能有这么精妙的幻魄术。” 她却不知,陈七星竟以孤绝之魄吞了幻日血帝的灵魄,幻日血帝虽生而灭,虽灭而生。 陈七星回到店中,一时无事,叫了几个酒菜,慢慢吃着,回思刚才一战,总结心得。乔慧的射日弓确实了不起,如果三箭同时射中一个地方,沉泥陷甲只怕也挡不住。他暗暗记心,再接乔慧的射日箭,即便凝了甲,也要随时移动,不可使三箭聚力。 到晚间,陈七星一时不想睡,溜出来,也没地方去,不知不觉又往关莹莹住处来。他到巷口,却见祝五福刚好出来,却在门口等着。好一会儿,关莹莹带着荷叶出来了,一脸的不情愿。祝五福的脸沉着,催了一声,关莹莹上了马。 陈七星躲到一边,看着马队出来,往东而去,他随后跟着。不出所料,马队进了吉庆公主府。 吉庆公主府占了整整一条街,街口就有家丁守着,外人根本进不去。陈七星远远地找了家酒店,要了酒,一口一口地喝着。直过了近两个时辰,马队才出来,祝五福是红光满面,关莹莹小嘴儿却高高地撅着。 陈七星拳头捏紧,有些东西,不用说也能猜得到,祝五福带关莹莹来,无非是想讨好吉庆公主,还能有什么。一个人爱名爱利爱权爱势,本也没什么,但你卖自己就好了,为什么要拿别人去卖?再想到关山越在祝五福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关莹莹因为被他看住,甚至不惜女扮男装偷跑出来,陈七星心下更恨。 “你想做狗,哼哼,我偏让你不如意。”陈七星心中暗叫。 第三十一章 斗阉 一直以来,对祝五福,陈七星都是一种敬而畏之的态度。他知道祝五福不喜欢他,既有狗肉胡的原因,也有他只一个魄的原因,但陈七星心里从来没怪过他。别人不喜欢你,那是别人的权利,难道还勉强别人喜欢你?不可能嘛。后来祝五福暗允纪元向关莹莹求亲,陈七星也认为正常。如果让他站在祝五福的立场上,拿他和纪元比,他也会选纪元,父母师长为了子女后辈好,这没错。所以当时陈七星既不会怪关莹莹,也不敢怪祝五福,只选择自己逃避。 直到死刑之夜,知道关山越曾为他长跪,而祝五福却半点儿情分不讲,他才稍起怨念。但那怨念不强,就如一粒种子,钻人了泥中,却还没有发芽。然而就在今夜,在这一刻,这粒种子突然就发芽了。 祝五福可以不喜欢他,那是祝五福的自由;祝五福可以不救他,那是祝五福的权利。但祝五福没有权力出卖关莹莹,不能用关莹莹来换取他的利益。 祝五福现在的心理很复杂,他既想要那顶国师的帽子,又不想真个投靠到吉庆公主门下,打下阉党的印记。魄师大抵自负,不愿给官府跑腿,更莫说是阉党,所以朝廷要立四大国师的风声早放出去了,除了松涛宗,有谁进京?祝五福真要死心投靠,以他一代宗师的名气,松涛宗的势力,只要一弯腰,吉庆公主还不立马给他运作顶国师的帽子?可他还是不愿明着打上阉党的印记,可又心切那顶国师的帽子,于是就想利用关莹莹这个香饵,利用吉庆公主只有纪元这一个独子,用关莹莹的婚姻,换国师的帽子,而不牺牲自己的名誉。套句俗话,祝五福现在的心理,是既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 陈七星以前一直混混沌沌,直到这一刻,才突然看清了这一点。于是,那粒深埋的种子发芽了,怨气彻底暴发。没有人可以伤害关莹莹和关山越,这是他的底线。 本来洪江找不到,陈七星一时还真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会儿找到目标了。他立即出城,召来血影,让血影盯住吉庆公主府,收集通政司的所有消息。他自己则在城里买了座宅子,鹰大做管家,先住下来。 杀手有自己的一套收集消息的方法,血影本来就有一张网,接生意也好,调查客户也好,不能全由十三血影自己干啊,下面还得有人。血影一来魄京,下面的人自然也跟了来,几天时间,各种消息就汇聚到了陈七星面前。 吉庆公主和通政司网罗了不少江湖好手替他们卖命,有“一盘两杯十三叶”的说法。一盘名边盘,四魄师,是吉庆公主手下第一高手。两杯,一杯叶悲秋,二杯莫离杯,都是三魄师。至于十三叶,则是十三名两魄师,血影全都收集了名字。不过陈七星没记那么多,两魄师在他眼里,实在不算盘菜。 老亲王一死,暗账下落不明,同时失踪的还有常年跟在老亲王身边的亲信宫九。不少人猜疑,暗账就在宫九身上。这段时间魄京翻天覆地,都在找官九,吉庆公主当然也不会例外。 陈七星冷笑:“想找宫九拿暗账啊,嘿嘿,我偏要给你捣捣乱,闹你们个鸡飞狗跳。等你们受不了了,吉庆公主要哭了,我看你祝五福敢不敢赤着胳膊上。”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陈七星就要把他的裤子扒下来。 机会马上就来了。这天夜间,鹰大来报,天上巡逻的鹰九发现吉庆公主府中出来大批人手,正往城东赶。 “好极了,继续盯着。”陈七星大是兴奋,立刻飞赶过去。 天上巨鹰指路,陈七星一路追踪,不多时便吊上了那些人的尾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些黑衣汉子到城东一座大宅子前,停了下来,四面合围,围住了宅子。 隔着半条街,陈七星停了下来,放出血鹰灵目,宅中一切尽入眼底。这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宅子里黑沉沉的没什么灯火,好像也没什么人。不过这种假象瞒不过陈七星的血鹰灵目,宅中有人,而且不少,各个拐角、回廊、走道处都有暗桩,只要有人进去,无论从哪个方向进,都会被发现,不过宅子主人显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难道宫九藏在这里?还是另外的人?”陈七星心中疑惑,随即摇头,管他呢。他的目的就是跟吉庆公主作对,闹他个鸡飞狗跳,等吉庆公主撑不住了,看祝五福怎么办?是不是直接出手?他不出手,吉庆公主必然失望;他若出手,这顶阉党的帽子就戴定了。 包围宅子的有将近百人,内中至少有七八名魄术高手,眼见包围到位,即将发动进攻。陈七星猛地飞掠过去,口中大叫:“屋中人小心了,外面有阉党!” 这一叫,石破天惊,大宅中本就稀稀拉拉的几盏灯火,霎时就熄灭了,人影晃动,作好了防御的准备。外面的阉党则是鸡飞狗跳,一名黑衣武士迎着陈七星急冲上来,口中低叱:“找死!”声未落,脑后魄光显现,是一名两魄师,一虎一狼,虎啸狼嗥,齐扑向陈七星。两魄,看来是十三叶之一,可惜陈七星不放在眼里。 陈七星等虎和狼扑到身前七八丈时,才现出魄光,白骨箭一搭,“嗖”、“嗖”连射两箭,同时射中虎、狼的额头,虎、狼齐声哀嚎,缓缓散去。 魄为光凝,没有实体,但有些地方和实体差不太多,脑袋与心脏部位都是致死之处,射中爪、尾、肩、臀等处,最多射掉一团魄光,身子缩小一圈,不会死,但射中额头和心脏,则是必死无疑。当然,也要看力量,若是普通的弓箭,射上几箭也不会有大碍,除非是带透甲锥的强弩直接射穿。而陈七星的白骨箭可是比强弩还要强得多,这些虎狼魄哪里经得起一箭! 黑衣武士没想到陈七星的魄力如此之强,顿时惨声长嚎。他本体没中箭,可修炼数十年才炼出来的两个魄,被陈七星两箭射灭,那真比刺心还痛。 “我跟你拼了!”他张着双手向陈七星扑过来,势若疯狂。可惜没有实力的疯狂就是找死,看他冲到面前,陈七星脚一抬,一脚踹在他胸口。那黑衣武士被踹出去七八丈远,中途鲜血狂喷,“啪”一声摔在地下,扭得两扭,没气了。 除了这名黑衣武士,还有不少武士拥过来,一见陈七星如此厉害,顿时就是一滞,其中一人惊叫:“孤绝子?” 陈七星看那人也是一身黑色紧身劲装,约有五十来岁年纪,身材矮瘦,双目如电,只是脸上却是一脸惊骇。 “你认识我?” 那人愣了一愣,一抱拳:“孤绝公子日前与乔大小姐城门一战,沉泥陷甲硬抗射日神箭,京中谁人不知。敝人莫离杯,吉庆公主府中执事。不知孤绝先生从此地路过,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莫离杯会说话,捧了陈七星,又说陈七星只是路过,对陈七星杀了一叶之事更是恍若未见,显然知道陈七星不好惹,所谋者又大,希望陈七星见好就收,过了这一关再说,至于事后找场子,那是另外的事。 可惜他不知道,陈七星根本就是来搅场子的。只见陈七星“哈哈”一笑,脸一冷:“既然识得我,还不快滚?” 这下莫离杯脸上挂不住了,却还是不敢翻脸,道:“敝人奉公主之令,有点儿私事,还望孤绝公子行个方便,日后自当相谢。” 这话已经是很低声下气了,阉党气焰熏天,从来都是横着走路,这么低眉顺眼的,还真是第一次,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了。陈七星却还要往上踩,一声冷叱:“不快滚,那就纳命来吧!”说着,朝莫离杯一箭射去。 “上!”莫离杯这下真个怒了,一闪身躲开这一箭,手一挥,“要死不要活。”声未落,脑后三道魄光显现,一鸡一狗一鹰,狗守门,鸡振翅,鹰亮爪,齐扑过来。他虽是学的下九流心法,纯是兽头魄,但知道陈七星厉害,可不敢三个魄一股脑儿冲过来,留了一个护身。 他身边还有两个两魄师,也是四魄齐出,分别是一狮、一狼、一虎、一猪。街道本不太宽,这一下塞了六个魄,几乎是挤都挤不开了。 陈七星若要闪,很容易,后退也好,上屋也好,轻易便可避开,然后分而击之。他却不,就那么站住不动,任由六个魄扑上身来,张弓搭箭也不射,反是对着莫离杯的看家狗射了一箭。这一箭射得莫名其妙,莫离杯一时不防,狗魄急打滚躲避,还是给射中了后臀。白骨箭何等力量,顿时射去狗魄的大半边屁股,狗魄复又一滚,屁股生出,不过身子可就缩小了一圈。 这时那六个魄已同时扑到陈七星身上,对他是连撕带咬,又撞又啄。陈七星却还是那么站住一动不动,任由它们撕咬、撞啄。 陈七星为什么不躲呢?他是想试一下,沉泥陷甲的防御力到底有多强。 莫离杯是三魄师,另外两名武士只是两魄师,他们的魄力与乔慧比,自然要差得远,射日弓的穿透力更不是他们虎、狼的撕咬能比的。然而撕咬和穿透到底是两回事,穿透凝劲于一点,一钻而过,自然难防,可撕咬也有长处啊。虎狼双爪一撕,那种劲力,虽穿透力不强,撕扯力却是极为惊人的,一扯就是一大团魄光,对沉泥陷甲的损害可是相当大。陈七星试过了乔慧射日弓的穿透力,再试一下撕咬力,心里就有底了。 陈七星细细体察沉泥陷甲的受损程度,五息左右,仍未被撕咬到他的本体皮肉,但沉泥陷甲本身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了。虽只五息,被撕扯、咬掉的魄光,已接近沉泥陷甲的三分之一。也是他本体的魄是幻日血斧,魄力强悍至极,若是其他的魄,这么给撕扯掉三分之一,只怕已经散去。 陈七星知道,不能再试了,真要把沉泥陷甲试没了,那就划不来了。白骨箭早已搭好,弓劲一张,连放三箭,却不是射魄,而是射向莫离杯和那两名黑衣武士。 莫离杯他们三个人先前凝了神,自然防着陈七星的白骨箭,可这会儿情势不同,一则陈七星的本体给围住了,正被虎、狼撕咬,他们略失防备;二则陈七星的红颜白骨藏在幻日血斧化成的山茶花的后面,射箭时他们看不见;三则离得太近,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太短。以他们的魄力,魄最远也放不到三十丈外,最多二十余丈,那两名黑衣武士距离陈七星更是只有十余丈。眼见白骨箭射出,三人狂惊之下急闪。莫离杯魄力最强,反应也最快,身子一矮,白骨箭擦着头顶掠过。那两名黑衣武士就没这么幸运了,同时中箭,霎时间白烟冒出,等白烟散去时,两人已化成了两具白骨。本体一亡,围着陈七星撕咬的魄顿时如断线的风筝,有的哀声嚎叫,慢慢散去,有的却跑开了去。 眼见两个大活人眨眼间成了两具白骨,莫离杯魂飞魄散,急急收魄,身子往后飞掠,口中狂叫:“撤!”黑衣武士如潮水般撤去。 外面打斗,宅子里面的人一直没出现,也没吱声,不过有好手上了屋顶,袖手观战。莫离杯等人撤走,宅子里的人仍是不现身,也不吱声。陈七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不知道陈七星是什么意思啊。这世道好人可不多,恶狗争食倒是常见,也许陈七星也是想打他们的主意呢?打走莫离杯等人,只是一只狗赶走了另一只狗罢了。 陈七星也懒得废话,看一眼那两具白骨,“哈哈”一笑,转身就走,心中颇为畅快。每每想到祝五福的所作所为,他就一腔怨气,这会儿才稍稍得到宣泄,不过还不够,不把祝五福逼到两难之境,这口气出不完。 陈七星回到宅子里,翻墙而入。这是他的秘密据点,阉党势大,魄京更是阉党的老窝,他要打狗,却不想让狗发觉了引来群狗疯咬。他自己有血鹰灵目,天上更有巨鹰,任何人想要跟踪他,不是不可能,只是太难。 第二日,他就不好公开上街了,不过血影收集消息的手段非常了得。消息传回来,不出他所料,阉党几乎疯了,恶狗齐出,满城搜索,想要把他找出来。 “松涛宗的人有没有动?” “没有。”鹰大摇头。 “嘿嘿。”陈七星冷笑,“暂时还拉不下面子是吧?不急,我慢慢地打,吉庆公主痛得受不了了,我看你祝五福是跳出来,还是不跳出来?” 机会多得是,才过了三天,阉党又大举出动了,还是晚上。不过这次是城西,出动的人手更多,陈七星自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阉党出动的人手多,把周围两条街都封锁了,可一般的武士拦得住别人,如何拦得住陈七星。陈七星放出血鹰灵目,将明桩、暗哨看得清清楚楚,而他的血鹰灵目在天上百丈高处,又是晚上,别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现的。他悄悄摸过去,连闯两道关卡,将七八名挡路的武士杀了个干干净净。 快到宅子时,陈七星扯长嗓子大叫起来:“卖阉鸡啊!没卵子的阉鸡啊,有人要没有啊?百只以上便宜卖啊。” 他这一叫,埋伏的武士吓一大跳,气疯了,纷纷跳出来,看清是陈七星,又再吓一大跳:“孤绝子?” 陈七星背手而立,只是叫:“卖鸡啊卖鸡啊,阉鸡啊阉鸡啊。”叫得一群武士脸无人色,却是没人敢上前。不多会儿,数条身影掠来,其中一个是老熟人莫离杯。不过莫离杯不是冲在最前面的,最前面的是另一个老者,看上去也有五六十岁年纪,高高瘦瘦的,一双三角眼,锐光激射。他伸手止住蠢蠢欲动的众武士,跨上一步,盯着陈七星:“孤绝子,你屡屡和我们作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像和你没过节啊?” 陈七星斜眼看他:“你是谁?”其实他大致猜出来了,这老者地位明显高于莫离杯,功力也要高些,一盘两杯,高于两杯的只有一盘了,吉庆公主手下第一高手边盘。 “敝人吉庆公主府大管事边盘。” “你就是边盘?” “是。”陈七星也知道他的名字,边盘隐隐有些得意,不过下一句就气疯了。 “又干又瘦,歪歪翘翘,难怪要蹲在没卵子的阉人胯底下,果然就没长个人样子出来啊。” “小子无礼!”边盘暴叫,往前一纵,“看斧!”叫声中,脑后魄光突现,现出一把开山大斧,直有桌面大小,同时现出的还有一株杨梅树,将自己遮在树下。他虽怒,也知道陈七星的白骨箭了得,不敢不防。杨梅树一遮身,开山斧一斧就劈了过来,劲风呼啸,真有开山裂石之威。 开山斧是器物魄,看这气势,威力相当不弱。陈七星起了争雄之心,叫道:“来得好。看箭!” 一箭射出,正中斧头,魄光飞溅,斧势一顿,竟被陈七星这一箭遏住了势头。边盘又惊又怒,大叫:“再接老夫一斧!”复又一斧劈来,这一斧势头更猛。 “再来十斧,却又如何?”陈七星大笑,又一箭射出,仍射在斧头上。边盘这一斧用足了劲,但还是被陈七星一箭阻住了来势。他心中更怒,接连十余斧,连劈不休。陈七星一箭接一箭,箭箭都射在斧头上,将开山斧的攻势尽数挡住。 边盘十余斧无功,知道仅凭开山斧赢不了陈七星。但器物魄多有灵异,他这斧上也另有一功,斧柄上有一个环,修成了以音伤人的异技。他这时复一斧劈来,斧到中途,那环忽地在斧柄上一敲。 陈七星正要开弓搭箭,耳中忽闻得“铮”的一声,其声不大,但尖利刺耳,恰如一支利箭,要从耳朵里直钻进心底去,他脑中同时一晕,竟有一种站不稳的感觉。他身子一晃,那一箭也就射不出去了,而边盘的开山斧已闪电般劈了过来。 “竟有这般古怪。”陈七星暗吃一惊,此时再开弓已然不及,还好,头顶有幻日血斧化成的山茶花,他忙把花苞幻大,急迎上去。 边盘当然也看见了陈七星头顶幻日血斧化成的山茶花,却只以为就是一个寻常的草头魄,哪里知道花苞里面裹着的,其实是血斧。花与斧相交,魄光飞溅,血斧固然是往下一沉,开山斧却也被挡了回去。 花苞最多可以发出血斧七成的功力,但幻日血斧现在已经到了鬼刑斩的阶段,鬼刑斩七成的功力,还真不弱于边盘的开山斧。 这下边盘傻眼了。陈七星与乔慧在城门口斗箭,白骨箭之威,沉泥陷甲之强,尽人皆知,可这一个草头魄居然能和他的开山斧打成平手,这简直没天理啊。 边盘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狂吼一声,再一斧劈来。这一斧,他用足了力,甚至护体的杨梅魄也缩小了一半。他就不信,这一斧劈不开陈七星的一个草头魄。 陈七星从他疯狂急怒的吼声中,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不禁暗笑。这时他已用沉泥塞住了耳朵,不怕边盘开山斧上的怪音了,不过他也懒得发箭,就以血斧全力迎上。 “砰!”魄光飞溅,血斧往后退,边盘的开山斧却也同时给震了回去。 边盘直愣着眼睛,呆了好一会儿,确信自己没看错,猛地仰天一声狂啸,便如远追千里,却最终丢了猎物的孤狼一般,那份不甘啊。 这时一名黑衣武士过来,到边盘耳边说了句什么,边盘手一挥:“撤!”深深地看了陈七星一眼,转身跃去,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中。 “咦?这次倒干脆啊。”边盘撤得如此爽快,陈七星倒有几分意外了,也懒得去想什么原因。他施施然回头,背后果然有跟踪的,显然上次莫离杯没能派人跟踪,这次学乖了。可是真的是学乖了吗?还是送死来了?陈七星转了两条街,把几个跟踪的通通杀了,其中还有一个一魄师。 这次风平浪静,第二天阉党也没满城大搜,估计是真个学乖了,知道搜不到,一般人搜到也没用,只是送死。随后鹰大送了消息回来,阉党通过各种渠道给陈七星发消息,希望他收手,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陈七星大笑,他的目标是祝五福,出出气是个原因,但归根结底是希望把祝五福逼回去,不要再拿关莹莹来换国师的帽子戴。阉党只是遭了池鱼之灾,开的价钱再高,又有什么用?陈七星不理不睬。 随后平静了些日子。这天鹰大来报,阉党又有行动了,这次出了城,方向是南山。京中权贵绝大部分在南山有山庄和别墅,宫九出了城,藏在某处宅子里,也完全有可能,但鹰大面色不豫,道:“先前有消息,南山最近有异动,一处庄子里进了不少的武士。” “哦。”陈七星眉毛一扬,“你的意思是?” 鹰大想了想,道:“如果阉党是奔那处庄子去了,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些武士是宫九的保镖,是阉党要对付的;另一种就是,这是阉党的一个陷阱,想诱帝君上钩。” “你认为是哪种?” “小人估计,后者可能性更大。虽然没有把握,但帝君万钧之躯,不必冒险。”杀手有着惊人的直觉,他说有可能,那就完全有可能。 “陷阱又如何,陷阱只能困住虎狼,还能困住神龙吗?”陈七星大笑。 鹰大拜倒:“帝君天威。” 陈七星豪气勃发,既有演戏给鹰大看的意思,也有一多半是本性的真实表现。这段时间,他因怨而怒,放手大杀气焰熏天的阉党,极大地培养了他的气势。而且,当他真的放开手脚的时候,却发现以往视之如庞然大物的阉党不过如此,就更增添了他的胆气。 陈七星出城,这夜有星无月,不过黑夜对陈七星的眼睛没有多少影响。去南山有官道,两边民宅中偶见灯火,时不时还有狗吠,这倒让陈七星有种回到了陈家村的感觉。娘过世的那些日子里,这种四野如墨的黑寂,曾让他非常害怕,此时回想起来,心中有淡淡的温馨,也有微微的伤感。 一只巨鹰飞来,在十余丈高处滑过,鹰大跳下来,禀报:“主人,阉党去的果然是那处庄子。庄子两面林中,还伏有不少武士,且带了弩,看箭头,应该是那种军中专用的破甲锥。”出到外面,他改口叫陈七星主人了。 “呵呵。”陈七星明白了,果然是个陷阱。他若不留意,像上两次一样进庄搅事,便会被伏兵包围。他的沉泥陷甲,防御力极强,即便是透甲锥,也是不可能射穿的。可一支射不穿,十支百支呢?如果连中数箭,即便还是射不穿,却会消耗掉他相当一部分魄力,沉泥陷甲就会变薄缩小,再来几箭,就有可能射穿了。而且,人家如果一家伙数十支,甚至是上百支地齐射,沉泥陷甲被射穿是眨眼间的事。他若不防,陷在弩阵中,还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呢。 “你的预感不错。”陈七星夸了一句。御下之道,“奖罚”二字而已,关键是奖要及时,罚要适度,陈七星在慢慢地学,越来越顺手。 “多谢主人夸奖。”鹰大眼中掠过一抹兴奋之色,对于他们来说,金钱、美色已经没有多少诱惑力了,能让他们激动的,就是陈七星的夸奖和肯定。 “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鹰大束手退后,一声口哨召下巨鹰,驾鹰自去。 陈七星已知这是个陷阱,自然不会再踏进去,略微一想,已有计策。 第三十二章 打脸 那庄子建在一个山谷中,两山如抱,不过两面山上没有藏人,伏兵藏在庄子外围的林子里,只等陈七星现身进庄,才会四面合围。 陈七星不进庄,上了左侧的山坡,绕到庄后去,就在山顶上看戏。 阉党四面围着庄子,却不发动进攻,显然是在等陈七星。他们一直不见陈七星现身,有些急不可耐了,以为他们不发动进攻,陈七星就不会出来,于是开始四面进攻。里面当然安排的有人,顿时就打作一团,丁丁当当,刀剑交击,轰轰隆隆,魄劲相撞。这戏演得精彩,比一般戏台子上的可精彩多了,本钱足啊。陈七星站在一处高岩上,看得兴高采烈。 打了小半个时辰,陈七星一直不现身,这就好比搭了戏台子咿咿呀呀唱戏,唱老半天了,没人来看。阉党那个丧气啊,不打了,停下来,骂的骂,闹的闹。陈七星隔得远听不清,但大概能猜到,阉党肯定是在奇怪,他为什么没出现,是没发觉他们的行动?还是发觉了这是个陷阱,所以不出现?不管他们猜的结果如何,陈七星反正是乐得打跌。 戏唱不下去了,拆台子走人吧。林子里的伏兵也出来了,有近两百人,个个身背强弩。弩不可怕,但这么大规模倒是吓陈七星一跳:“这些阉贼,还真舍得下本钱呢。” 带头的是边盘,莫离杯也在,边上还有一个人,看样子有可能是两杯中的另一杯,叶悲秋。两百强弩,再加高手齐出,看来吉庆公主是真的被陈七星惹恼了。 “搭这么大台子,白忙一场,也对不住人吧?”陈七星“嘿嘿”一笑,飞身下岩,到庄子里,放起火来。他四下乱点,霎时间把个大庄子烧成一片火海。 庄子一起火,边盘等人立即就发觉了。他们先还以为是庄中留守的人无意中失火,可眼见火势如此之猛,顿时就知道不妙,是陈七星看破他们的陷阱,放火烧庄了。边盘又急又怒,狂叫:“那小贼来了!回去,围死他!” 陈七星放完火,躲在边上林子里,看边盘率人冲过来,等他们到了近前,他猛地狂笑冲出,直冲人那些持弩的武士队里。他凝了沉泥陷甲,便如一尊金甲神人般,横冲直撞,立时便将持弩的武士撞翻一片。与此同时,他还伸手抢弩,抢过便射,射完便扔,扔了再抢。他以魄带形,身法快如电闪,普通的武士根本拦不住他,也防不了他。虽然他们手中都有弩,也都是上好了箭的,而且确实是专破重甲的透甲锥,威力奇大,可就是射不出。一则陈七星身法实在太快,他们根本瞄不住;二则陈七星在人堆里乱撞乱转,他们也怕失手射了自己人,竟只有挨打的分儿。两百张弩,布成弩阵可是非常惊人的,这时却是一弩也射不出。射出箭的,只有陈七星,他倒是射得兴高采烈。都不要瞄啊,顺手扣扳机就是,射不到前面的也要射中后面的,这么多人,总会射中一个,甚至一穿两个,强弩劲大,人还挤得密啊。 边盘等有魄术的冲在最前面,没和弩阵在一起,陈七星冲进弩阵时,他们几乎已经冲进庄子里了。听到后面哭叫声一片,他们才知道上当,回过头来,陈七星已将弩阵扫荡了差不多一半。见他们回头,陈七星“哈哈”狂笑,双手各持一弩,迎头便射。 边盘是四魄师,莫离杯、叶悲秋都是三魄师,但对这种弩也颇为忌惮。陈七星往远射才知道,这种弩劲力极强。有一支是直射出去的,钉在庄子的大门上,那已经有差不多一百五十丈了,却仍然深入门板。那“丁”的一声,陈七星听得清清楚楚。如此强劲的力道,又是破甲锥,魄若给射中,即便不中要害,也要被射掉一大团魄光。所以边盘等人都不愿以魄挡箭,而只是以魄带形,借身法闪避。 眼见射得他们狼狈不堪,陈七星越射越乐,也懒得射那些寻常武士了,就只对着边盘几个射,虽然射不中,也无所谓啊。 不想乐中生悲,弩阵边角有一个武士,趁陈七星不注意,偷偷瞄着他背心,猛地就是一箭。陈七星全无防备,隔得又近,这一箭正中背心,射得他一个踉跄。 陈七星吓一大跳,反手一摸,那箭没有射透,还钉在沉泥陷甲上。他用手抓着拔出来,一量,四寸有余。 “好家伙!”陈七星暗暗惊骇。沉泥陷甲最厚的胸背处也就只有七寸左右,脖子、脑袋等处还要薄一些,可能不到六寸,这一箭居然可射人四寸多,再有一到两寸就可以射透了呢。 “还好,有沉泥陷甲,否则这会儿一条小命就没了。”陈七星心中感到侥幸,两眼便瞪向那放箭的武士。如此强劲的透甲锥居然射不透陈七星的沉泥陷甲,那武士瞪着眼睛,惊呆了,与陈七星眼光一对,又惊又怕,眼珠子一翻,仰天往后便倒,居然吓晕了。 “谢谢你提醒了我,且饶你一命。”陈七星没上前杀他。他估算了一下,以这种弩发这种透甲锥,五到六箭左右,他的沉泥陷甲魄力就要降低三成以上,八到十箭左右,沉泥陷甲就会撑不住,即便还能凝甲,也绝对再挡不住箭支,而这时手中持弩的武士还有好几十人,若是不顾一切,对他集中攒射,可是相当麻烦,且这会儿边盘几个也冲近了。陈七星想,绝对不能被他们缠住,若被他们缠住,边上还有强弩,那就糟糕了,于是又发两箭,哈哈一笑:“今夜玩得痛快,失陪了。” “拦住他,拦住他!”眼见陈七星掠出弩阵,而弩阵便如被野猪肆虐过的庄稼地,那份凄惨啊,看得边盘痛心疾首,发狂暴叫。 那些手中持弩的武士在他暴喝下,不顾一切地放起箭来。但陈七星这会儿留了神,身子左闪右躲快如鬼魅,弩箭虽多,却没有一箭能射中他。 “追!”边盘不肯善罢甘休,一马当先。随后是莫离杯、叶悲秋,还有七八名两魄师、十几名一魄师,狂追上来。 “来、来、来!”眼见边盘等人死赶不休,陈七星倒乐了,返身往山上跑去。边盘一行数十人散成扇形,紧迫不放。而此时在高高的天上,有十余只巨鹰在盘旋跟随,只要陈七星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冲下来,给边盘等人迎头一击,但陈七星没有发令。血影是他手中最隐秘、最锐利的一把刀,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他绝对不会动用,至少不会让人知道他与血影有关系。而且陈七星有着充分的自信,他根本不怕边盘这些人。 这话换了其他人说出来,例如祝五福,郜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要知道边盘是四魄师,莫离杯、叶悲秋是三魄师,不算其他两魄师、一魄师,只边盘他们三个加起来,就有整整十个魄,更何况边盘的开山斧还是器物魄。一般的魄师,即便是祝五福这样的五魄师,真要与他们三个平手相斗,也绝对是有败无胜。人多力量大,蚁多咬死象,这道理对魄术来说,同样管用。 为什么陈七星例外呢?那是因为他有沉泥陷甲。边盘不算,叶悲秋和莫离杯的魄,就算全是兽头魄,全扑在陈七星身上,三息之内,也撕咬不开他的沉泥陷甲,那天晚上他就试过了。虽然那天试的是两魄师,可当时撑了五息啊。而事实上,如果不是故意试甲,他又何必要撑五息,魄扑到身上,他的白骨箭居高临下就可放箭,近在身侧,那些魄根本就没有闪避的地方,还不是一箭一个! 这种情形,类似于战场上的将军和士兵,将军身上披了甲,士兵虽多,对将军却是砍不进捅不穿,而将军对士兵却可以一刀一个。 不过他暂时却没停下来迎战,而是翻山越岭,在山野里乱钻。这又是为什么呢?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边盘,边盘是四魄师,开山斧劲力相当强悍。如果边盘也是三魄师,兽头魄只有撕咬之功,他就可以任他们的魄扑到身上,然后一箭灭一个。但边盘的开山斧可不是咬的,这要是一斧劈在身上,即便劈不开沉泥陷甲,也要劈他个大马趴。再说,边盘又不是傻子,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放箭?没可能嘛。 第二个原因则是,他发现,跟来的十几个一魄师背上居然都背了弩,每人还带着一壶箭,这个头痛。说来魄师比持弩的武士要强,一个武士拿一把强弩,哪怕是对上一个一魄师,死的也永远是那个武士。可面对陈七星的沉泥陷甲,强弩的威胁却还要大于一个魄,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但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若是被边盘他们三个缠住,再有几把弩在边上乱射,可就大大不妙了。 陈七星先前有点儿孟浪,这会儿可不敢再大意。他一直跑,就是想借着自己魄力强劲,把那些一魄师甩掉,然后再来对付边盘他们几个。 那些一魄师、两魄师先还跟得紧,跑到五十里左右,近二十个一魄师便全被甩掉了,到百里左右,七八个两魄师也没了踪影,唯一死追不休的,就只有边盘他们三个了。三人功力差不多,边盘在前,莫离杯、叶悲秋在后,相隔最多十丈左右,便如一个小型的三角阵,估计边盘也是有意的,虽然得了吉庆公主死命令,誓要灭了陈七星,可也知道陈七星的本事,不敢分开。 陈七星本来还真想回头跟他们三个斗一斗,后来想想,没必要,实在是没把握。边盘是绝对不可能坐视他轻松放箭而不管的,边盘撑着大梁,莫离杯、叶悲秋六魄齐上,这个不好对付。即便自己真个赢了,恐怕也要付出一定代价,那又何必? 不过陈七星也真被他们赶出了火气,心念一转:“我对付不了你们三个,还对付不了后面那些杂鱼碎虾米?” 陈七星拿定主意,身法陡然加快,他与边盘他们本就隔着一百余丈,此时一加速,很快拉开到近两百丈。前面一个山岭,他翻山而上,越过岭子立刻折身,钻入一片矮林中,敛气屏声。 陈七星堪堪藏好,边盘他们三个已翻上了岭子。他们四下一看,没看到陈七星的身影,却看到了不远处的岭子。在他们想来,陈七星必是先一步翻过那片岭子去了,全没想到陈七星居然悄无声息地隐在了他们的眼皮底下。 静待他们翻过对面的山岭,陈七星才原路折回。他有血鹰灵目,看得远,奔了十余里,便见四名黑衣武士急速赶来,看身法都是两魄师。这时离着边盘他们还不是太远,四个两魄师扎堆,陈七星虽然自认能对付得了,但想要干脆利落地取胜,却是不可能的。虽然那夜他两箭干掉了两个两魄师,但那是意外,也是阉党中人没有防备。这会儿他们有了准备,想轻松射中一个两魄师,实在是难,况且后面还有追兵。一口吃不了,后面的追上来,边盘几个再回头,那就麻烦了。所以陈七星略一犹豫,还是决定放过。 陈七星远远停下,躲在一片林中。那四名黑衣武士全没注意,一掠而过。等他们去得远了,陈七星就又往回赶,又跑了七八里,看到一个落单的黑衣武士。不知怎么回事,这个黑衣武士竟是孤零零一个,失了群的野雀般在荒野里乱钻,不过看身法功力,应该是个两魄师。 “半夜三更的生意,就拿他开张了。”陈七星暗打主意,藏在一处岭子后,收了沉泥陷甲。看那武士奔近,他跳出来,连做手势:“这边,这边。” 其实那黑衣武士和前面四个是一路的,半途中因为内急,放了点水,所以落后了。此时,他只看到陈七星的背影,又见陈七星朝他招手,以为是自己的同伴,全不怀疑,疾奔过来。陈七星上有血鹰灵目不必回头,看那武士近身,魄光一闪,红颜白骨急现脑后,张弓便射。那武士全无防备,距离又近,哪里躲得开,一箭穿胸,白烟散去,身化白骨。 “一个。”偷袭得手,陈七星杀心更炽。 魄师大抵自负,尤其到了两魂四魄以上,更是自珍,这种设伏偷袭的事,极少出现,更何况还是以高手偷袭低手。不过陈七星没想过这个,他就是想杀人,杀到吉庆公主鬼哭狼嚎,杀到祝五福坐立难安,倒看他要怎么选择。 陈七星再往回跑,又跑了七八里,迎面现出三个黑衣武士。这三人明显属于那种不太热切的家伙,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远远地落在后面。 陈七星故技重施,先藏在一片林子后,待三人走近时,便跑出来,一面装作系裤子,一面还嘀嘀咕咕:“这么大半夜的,赶丧呢,还不如回去喝酒睡觉……”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后面三人勉勉强强听得清,却是正中下怀,有一个便叫了起来:“就是啊,那孤绝子早跑了,赶得上吗?” 因为陈七星把脸半掩在了一片树枝后,那三人看不清他的脸,也没想过会是其他人,只以为是自己的同伴。有一个去解裤子,叫道:“酒喝多了,放了水再说。” “就是,就是”这话立刻得到另外两个人的响应,三人都停下来,纷纷去解裤带。 “还真是自己找死了。”陈七星心里暗笑,也不着急,待三人差不多都把家伙掏出来了,他脑后魄光急闪。 不想三人中却有一人在往他这边看,一眼看到,顿时就叫了起来:“你是谁?” 这人太有趣了,不收起家伙躲闪,却还要先问一下。陈七星第一箭本不是射他,既然自己找死,那就说不得了,箭尖一转,一箭射出。 三人最远的离陈七星也不到十丈,说话的这个六丈都不到,而且手里还夹着鸟儿,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箭正中胸口,霎时化为白骨。 到底是两魄师,有了这一箭的缓冲,那两人顿时就反应过来了,连忙左右急闪。左面那个却倒霉,闪得急了,却没去想裤子是放下来的,被裤子一绊,“扑通”一声摔了个嘴啃泥,光屁股在暗夜里雪白刺眼。 这样的好机会,陈七星自然不会错过,也不挑地方,照着屁股就是一箭。这一箭射得刁,正中菊门,那人失声惨叫:“爆菊,不……”白烟起处,白屁股刹时化成白骨屁股。 另一个倒是提着了裤子,也来不及系裤带,就那么双手提着,撒腿便跑,根本就不回头,也没想过要抵抗一下。要说,这是个聪明的家伙。陈七星箭如连珠,算是快的了,两箭射过,这家伙居然已经跑出了五六十‘丈远,这速度快啊。 真要追,陈七星估计能追上,但那人双手提着裤子急慌慌逃窜的样子十分滑稽,他忍不住一乐,也就算了,再往后迎上去。 他的血鹰灵目看得远,只见数里外一群人上来了。这一群少说也有七八个,个个身上背弩,显然是一群一魄师。陈七星也懒得再玩鱼目混珠的把戏了,先在一处岭子后停下,凝了甲,待那群人到百丈左右,他猛然跳出来,迎头急冲上去。 这群黑衣武士赶是在赶,其实心里没当回事,纯粹就是在应付任务,免得边盘回头骂人,不想陈七星突然跳出来,顿时就惊呼声四起:“是那贼子!” “抓住他!” “快散开!” “放箭放箭!” 各说各话,各唱各腔,一塌糊涂,就在他们乱糟糟的叫声中,陈七星已冲到三十丈内,一箭便射了过来。 用箭对付魄师,最好的距离就是三十丈左右,远了,距离长,极易闪开;近了,魄师的反应又都是极快的,你弓一张,他的魄就射过来了,比你的箭还要快。所以二十到三十丈左右最好,魄既够不着,躲闪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陈七星瞄的不是最前面的那个武士,而是左面侧后的那个武士,因为他手脚最快,居然把弩取了下来,而且上好了弦,搭上了箭。说实话,这手法确实够快,估计平时没少练,但他再快,又如何快得过陈七星的魄中之箭。他弩刚端平,还来.及瞄准,陈七星的白骨箭便到了。他一声骇叫,端弩一挡,手不自觉地一扣扳机,箭射了出去,弩也挡住了白骨箭。但一把弩如何挡得住白骨箭,白骨箭透弩而过,仍是射在他胸口,霎时化为白骨,而他那一箭,却偏了方向,射在侧前面一人的后腰上。那人也取下了弩,正在搭箭呢,忽觉后腰一痛,腹前突地穿出一物,血淋淋地像支箭头。他讶然回头,恰就看到一具白骨,顿时尖叫出声,声未落,已一头栽倒。 陈七星一出手就是连珠箭,两箭射死两个,第三箭却被躲了开去。他边射边往前冲,两箭射出,身子离那些武士已不过二十丈左右。这么近的距离,想躲开他的白骨箭,以这些一魄师的身手,几乎没有可能。可那第三箭为什么会被那名武士躲开呢?原来有一名武士居然上好了弩,对着他一箭射来,而且这一箭居然直射他咽喉。咽喉部位的沉泥陷甲相对较薄,当然,再薄,一箭也是穿不透的。但这种强弩劲大,脖子受不了那股冲力啊,真要挨上一箭,脖子肯定要酸半天。陈七星不肯硬扛,闪了一下,那武士同时也在闪,就躲开了。 陈七星再发第四箭,那边又有两名武士上好了弩,也是两箭射来。这么近的距离,强弩同样是快如电闪,陈七星没办法,也只有急闪。结果,那两箭没射中他,他这一箭同样也没中。 那两名武士一箭落空,飞快上弦,而且两个魄居然同时扑来。这是边盘先前就定下的法子:魄跟着箭扑,箭若能中,陈七星的沉泥陷甲必受重创,随后的魄就有了机会。 这是个好主意,只不过这两人脑子有些不太灵光,定计是中箭以后,可陈七星这会儿没中箭啊,这两人却还是直愣愣地放魄扑上来。一个是猫魄,一只大野猫,又肥又壮;一个是条蛇,眼镜蛇王,口中红芯吐得咝咝作响。 两魄一闪即至,陈七星却是不闪不避,他爱的就是这个。两魄扑到他身上,猫上头,猫呜一声叫,爪抓嘴咬;蛇缠身,一旋,缠到了他手上,大嘴张开,一口就咬着了他的手臂。 两个魄嘴一落下,陈七星的机会就来了,霍地往后急退。那两一名武士只是一魄师,对魄的操控最远不能超过二十丈,陈七星往后一退,两人迫不得已就往前冲。他们若不往前冲,要么就是魄松嘴从陈七星身上下来,要么就是魄力控制不了,彻底从本体脱离。从本体脱离就不要说了,好不容易咬上嘴,哪肯下来,两人跟着就往前冲。他们这一冲,好了,挡住了其他武士放箭的路径。而陈七星却猛然一停,张弓搭箭,两箭闪电般射出。 那两名武士当然也防着陈七星的箭的,不过主要是怕陈七星射他们的魄,凝着心神,只要陈七星的白骨箭往下一垂,他们的魄就会立刻躲闪,近了容易射中,近了也容易躲闪啊,随便偏一下身子就闪开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陈七星根本不射他们的魄,而是直射他们本体。当他们觉出情况不妙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其中一人闪开了一半,左肩中箭,但白骨箭是毒箭,左肩中箭和胸前中箭的效果是一样的,霎时化为白骨。另一人却闪得快些,陈七星箭一指过来,他即刻便闪,居然被他躲开了。 从这两箭就可看出,陈七星这种强抢来的红颜白骨,与乔慧的射日弓相差有多远。若是乔慧的射日弓,这种情形下,绝对是百发百中。因为他们的魄都还在陈七星身上咬着啊,闪得再快,总是有了限制。两者相较,高下立判。 不过陈七星箭补得快,那人一闪,陈七星下一箭又到了,这次没能躲开,霎时化为白骨。但那人中箭的同时,手中弩也上好了弦,也是一箭射来,陈七星急闪,那箭擦肩而过,居然也擦去了一团魄光。 两人本体死亡,猫、蛇两魄失了根本,齐声嘶叫,跃人林中不见。 这时还剩下两名武士,这两人同时一箭射来,但箭一出,他们却将弩一扔,返身就跑,仿佛一个娘养出的双胞胎,出奇地心意相通。陈七星也懒得追,任由两人逃开了去。 本来以陈七星的沉泥陷甲加红颜白骨,对付这些一魄师,用不着这么费劲,恼火的是这些一魄师个个装备了强弩。本来魄师是极少有人用弩的,哪怕是一魄师,而这些武士人人配弩,是给陈七星的沉泥陷甲逼出来的,一般的魄撕咬不动陈七星的沉泥陷甲啊,不用弩怎么办? 看着两人逃走,陈七星暗暗摇头,想:“我还是不如乔慧,若是乔慧的射日弓,这两人逃不了。”不过他没去想,乔慧的射日弓只是前三箭威力最大,三箭后就不行了,而他的红颜白骨前前后后射了十余箭,魄力损耗不大。这世间,就没有绝对完美的事儿。 这些武士的后面,还跟着十余名武士,全都是一魄师,也都背着弩。两群武士相隔不远,听到这边的呼叫,那一群武士如飞奔来,边奔边上好了弩,这个就头痛了。陈七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迎着那群武士就冲了上去,到五十丈左右,他身子霍地一停,连珠箭射出。他这箭魄力凝得不足,本就没想到要射人,只是引诱迫使那些武士放箭。 果然,他这一放箭,那些武士也不客气,“铮、铮、铮、铮”,弦响连环,七八支箭齐射过来。这种弩力大,真要全射中了,陈七星的沉泥陷甲恐怕就保不住了。他当然不会硬挨,弦一响,他身子倏地往后一翻,翻到了早看好的一块大岩石后面。箭一过,他急又翻回来,迎面狂冲上去。 弩的力道比箭要强得多,但上弦也要慢得多,以陈七星的速度,没有他们上弦的余地,但对面先前十二人,只放了七八支箭,还有四五支。眼见陈七星冲上来,一人叫:“散开!四面合围。”前面的一散,便听得一片“铮铮”之声,却是剩下的四五架弩又放起箭来。 陈七星左躲右闪,他实在没有乔慧以箭射箭的本事,但又想伤人,因此就边躲闪边放箭。结果,他自己挨了一箭,擦着左腰过去,带走老大一团魄光。但挨这一箭也有收获,一名武士当胸中了他一箭,化为白骨。最妙的是,这些武士手中的弩全放空了。 没有了强弩,对付这些一魄师,就容易多了。陈七星直冲过去,箭发连珠,一通乱射。那些武士虽然都是一魄师,魄加起来十个有余,但陈七星有沉泥陷甲,根本不怕,咬则任他咬,撕则任他撕,只是一门心思放箭,霎时间又射死四人射灭一魄。 那些武士本想倚多取胜,十几个魄呢,就是祝五福那样的一代宗师也要头痛吧。不想却碰上陈七星的沉泥陷甲,一点儿用也没有,而陈七星的白骨箭却是箭箭要命,顿时惊骇四散。这下陈七星不客气了,看一路有三个人,闪身便追上去,将三人逐一射死。 对付这一群十多人,比对付前一群七八人,还要容易得多,原因只有一个,这些人的弩分两次放空了。如果这里面有个脑子灵光些的,将十二把弩分成两到三批轮番放箭,陈七星想取得这么大的成果,就难了。要知道魄师劲大机敏,上弦的速度也快,准头也好,更会把握机会,比一般的武士可是强多了。只一个上弦速度,魄师就比普通武士快了差不多一倍。这样将十二把弩分成两到三批,轮番放箭,陈七星基本上就难以近身了。 陈七星还想搜索逃散的几名武士,却远远地听到啸声。血鹰灵目看得清楚,十余里外,边盘几个正如飞奔来,陈七星也就息了搜杀剩余武士的心。他前后奔波一两百里,又射了好几十箭,魄力消耗已是相当大了,而且今夜杀得也够了,一魄师、两魄师加起来,给他杀了十好几个,够吉庆公主心痛的了。 “今夜且饶了你们,下次弄个好点儿的陷阱,大爷再陪你们玩。”陈七星狂笑一声,自回城去,且由边盘等人收拾残局。 第三十三章 花拳 陈七星悄然回到宅中,对鹰大道:“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昨夜阉党设陷阱围杀孤绝子,结果反被孤绝子猎杀,阉党死伤惨重。” “是。”鹰大应命去了。 陈七星洗个澡,睡了一觉,午后起来,鹰大回禀:“城中已经闹翻天了,各方势力暗流激涌,尤其大将军阮进手下更是活动频繁,唯有通政司和吉庆公主府死气沉沉。” “好。”陈七星“哈哈”大笑,眯眼一想,霍地又一笑,“我上醉香居去,你们可留意周围动静,若阉党敢大举围攻,那就再给他们个教训。” 陈七星公然露面,倒要看吉庆公主怎么应付。若像昨夜那么围杀,他有巨鹰巡天,阉党一动便知,那就再在城中大杀一场;阉党若不敢动,那这脸就丢大了,他就是要公开打脸。 陈七星悄然溜出宅子,到大街上,施施然而行,上了醉香居。 醉香居是魄京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四面临街,中庭水榭楼台,可容数百人观赏歌舞。陈七星要了个临东街窗口的座位,叫了酒菜,慢慢喝着。这一路上,他已注意到有不少各带意味的眼光在他身上溜过,这里面必然有吉庆公主的人。阉党势大,尤其是醉香居这样的大酒楼,有他们的眼线,太正常了,当然也还有其他方面的人。而陈七星的想法是,注意到他的人越多越好,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 天上有鹰眼,即便真个被悄无声息地包围,他还有沉泥陷甲,拼着硬扛两下,也能冲出去。再不行,他还有血影这把世间最锐利的刀。血影天降,血光飞溅,到时一把火烧了醉香居,把个魄京翻转过来,倒看吉庆公主怎么收场。 酒醇,酒香,酒烈,胸中更有豪气如酒。 他坐了近一个时辰,却全无动静,天上巨鹰也没有发出任何消息。陈七星嘴角凝笑:“吓住了?到底只是个女人,玩阴谋诡计行,真见了刀子就会打颤。”又想到祝五福,“昨夜的事,祝五福肯定也知道了,今天这事不知道他有没有得到消息,嘿嘿,倒看他出不出手。”祝五福一代宗师,绝非等闲,陈七星并没有多少把握,一定能对付得了他,但胸中一股气撑着,却是无畏无惧。 “公子雅兴不浅。”忽地一个声音响起。 陈七星转头,数步外站着个中年汉子,中等身材,长条脸,眼光锐利,对陈七星抱拳作了一揖。 陈七星并不回礼,斜倚窗台,酒杯半举:“阁下是?” “在下阮望,忝为大将军府管事。” “原来是阮大管事。”陈七星将酒杯举了一举,并不起身,脸上神色也无半丝变化,“阮大管事有事吗?” 大将军阮进权高势大,阮望又是阮进的亲信大总管,京中无论是什么人,即便是王公亲贵,也不敢以这种姿态对待阮望。阮望神色却无半点儿变化,反而更显恭敬,道:“大将军知公子在此独饮,特命在下奉上好酒两坛。”他身后站着两名汉子,各捧着一坛酒。 “如此多谢大将军。”陈七星也不客气,自倒一杯,浅尝一口,随即一口饮尽,长吸一口气,赞道,“好酒!好酒!”阮望看他毫不在意地倒酒入杯,神色终于变了,抱拳躬身:“公子慢饮,在下告退。” “慢走。不送。”陈七星又倒一杯,以杯示意,却始终不曾起身。 阮望下楼,到另一条街上。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中一人,五六十岁年纪,身材高大,圆脸,大肚子,眼睛微眯时,有冷光如刀,正是大将军阮进。 “那人如何?” “虎蹲狮踞,气势迫人。”阮望躬身,说了送酒的经过。 “哦!”阮进眼睛眯得更小了,“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他的出身来历查到没有?” “没有。”阮望摇头,“最早的消息来自乔慧,说他与包勇之死略有牵扯。但日前乔慧回京,与他城门口一战,就此偃旗息鼓。且松涛宗宗主祝五福就在魄京,也没见找他麻烦,该是和包勇之死无关。”阮进微微点头:“多加留意,轻易不要招惹他,我们坐山观虎斗。” “是。”阮望垂手应声。 陈七星并不知道隔街的对话,但他大致能猜到阮进让人送酒的意思。阮进与吉庆公主是死对头,他既与吉庆公主作对,那就是阮进的朋友。但阮进不摸他的底,不好贸然结交,先使人送酒,以示结纳,看陈七星的态度。陈七星态度踞傲,就是个回复。他虽与吉庆公主作对,却也绝不会投人大将军门下。而接下阮进的酒,又是一层意思,虽不愿投入阮进门下,却也不是敌人。当着阮望的面喝酒,又是另一层意思:我信你的好意,你最好不要有什么阴谋诡计;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也不怕。 阮望当时变色,就在于陈七星的最后一层意思:不怕。如没有昨夜的恶斗,陈七星这个态度,只是狂妄而已。有了昨夜显示的实力,阮望就不得不三思了。阮进息了招纳之心,只嘱咐坐山观虎斗,也是这个心理。 陈七星喝了小半日酒,始终不见异动,便结账走人。他大街转小巷,三拐两拐回了自己宅子。巨鹰巡天,没人能跟踪他。 “今天不敢出手,且看明日。”陈七星躺在浴桶里,微微冷笑,蹬鼻子上脸,一定要把吉庆公主逼到极处。祝五福真要推拒,也就休想吉庆公主帮他领那顶国师的帽子。 第二天,陈七星又到了醉香居,还是老地方,慢慢地叫了酒菜来吃。酒量还真是练出来的,昨天喝酒,虽然以魄力排了出去,但还是有些不舒服;今天再喝,喝着喝着,倒似乎越喝越有感觉了。 脚步轻盈,香风微动,有人走了过来,陈七星转头一看,不禁一愣,居然是乔慧。 “孤绝公子雅兴不浅啊!”乔慧一身男装,微微抱了抱拳,含笑卓立。陈七星一愣的原因,一是乔慧突然出现在这里,二就是因为乔慧的这一身男装。乔慧穿男装,竟似乎比穿女装还要打眼,长身卓立,风神如玉,再怎么样的美男子,见了她,只怕也要自惭形秽。 “乔大小姐,”陈七星抱拳回了一礼,“有什么见教吗?” “见教不敢。”乔慧抱拳欠身,“前几日的事,是我孟浪了,这里给公子道歉。” “不敢当。”乔慧这姿态摆得怪,陈七星心中犹疑,回了一礼,且不吱声,看乔慧还有什么后招。最初见乔慧,他没什么见识,听了邱新禾吹,他真以为射日侯府是天一样的存在。但这会儿却知道了,像射日侯这种虚名的侯爷,在京中权贵眼里,其实什么都不是。无论是阉党还是权奸,他们射日侯府一个都得罪不起。现在陈七星明摆着是公然打阉党的脸,阮进可以看笑话甚至公然送酒想结交,射日侯府可没这个本事。乔慧来见他,想做什么? 乔慧何等聪明的人,陈七星不冷不热,她也并不绕弯子,道:“我受人所托,想请公子一晤。孤绝公子若不见怪,能否移步?” “请。”陈七星一口答应,心下思量:“这又是谁,居然支使得动乔慧来帮他请人,难道是那个什么皇十九子?不可能啊,那小屁孩据说十岁还不到,玩什么?” 射日侯无权,但勋荣清贵,乔慧自身又是绝世美女,还传闻与皇家有婚约,一般人还真支使不动她。京中势力,权奸、阉党、清流,算是三大主流,还有各种小势力,例如各大皇子之间,也是拉帮结派,明争暗斗。射日侯府既不靠权奸、阉党,也不属清流。因着传闻中的婚约,乔慧应该算是十九皇子党或者说皇后党,所以陈七星才猜是十九皇子,可那小屁孩也太小了点儿啊。 乔慧领路,绕回廊,到了西侧一座雅间。这雅间极大,临窗摆了一席酒,并不见人。 “孤绝兄,请。”乔慧言笑晏晏,称呼也换了。 陈七星也不客气,坐下。乔慧斟上酒。她先前说代人相邀,这时却不见人。陈七星也不问,小酌一杯,微听得脚步声起,却没有直接过来,而是进了隔间。有丫环移开屏风,竹帘后,站了一个女子。乔慧道:“孤绝兄,这位是容华郡主。” “容华郡主?”陈七星微微一愣。 京中王公亲贵车载斗量,公主多,郡主更是数也数不过来。血影消息收集得再全面,也不太可能知道到底有多少郡主,更不可能知道每位郡主的名字,但这位容华郡主,陈七星却还真是知道。容华郡主是老亲王最宠爱的孙女,今年据说还不到十八岁。不过容华郡主居然请乔慧约他,还真是让他想不到。 “容华见过孤绝公子,贸然相邀,还望见谅。”说着容华郡主已在帘后行下礼去。 “不敢。”陈七星起身抱拳,还了一礼。 “公子高义,照理当亲奉水酒,但容华尤在孝中,不好便见生人,还望公子见谅。” “郡主客气了。”虽然隔着竹帘,但以陈七星的目力,还是大略能看清容华郡主的相貌。容华郡主十七八岁年纪,个头与乔慧差不多,瓜子脸,虽然看不清细貌,但轮廓非常优美。因在孝中,一袭白衣,头上也无饰物,却更见清雅,亭亭而立,有如水中白荷。 “世间俗物,有辱公子清目,容华习得一曲,献与公子下酒。”“孤绝兄,请坐。”乔慧肃手,“我替容华妹妹敬公子一杯。”“不敢。”陈七星坐下,那边容华郡主也坐下。 叮咚两声,琴声响起,若以陈七星的出身,他是没法欣赏的,但在尽力地吸收了幻日血帝的记忆后,他已经有了欣赏的水准。容华郡主琴艺颇佳,陈七星渐渐沉浸在琴声中,把酒低饮,击节轻叹。乔慧冷眼旁观,心里暗叫:“观他之行,狂野甚至是粗俗,想不到竟是个雅人。”一曲奏毕,容华郡主又施一礼,就从隔间退去,再无一言,乔慧也同时告退。阮进派人送酒还好说,容华郡主身为郡主之尊,亲自献曲,这事绝不会那么简单。名义上,似乎是阉党打宫九的主意,陈七星仗义出手,所以容华郡主出面感谢,但真的只是这样吗?陈七星在窗前坐了半天,嘴角边泛起一丝笑意:“阮进送酒,她又来献曲,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纷纷冒出来,这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这天阉党还是没动,陈七星第三天又去,终于动了。来的是赵轨,尚方义的大弟子,两魄师,魄力仅次于死了的邱新禾。赵轨带了两名家丁,上楼到陈七星桌前,冷冷打量两眼,道:“你就是孤绝子?”祝五福若要插手,不可能派赵轨来。看他玩什么把戏。陈七星斜眼瞟他一眼:“你是什么东西?” “大胆!”一名家丁怒叫。 陈七星眼光如刀射去:“再说一个字,我杀了你。”他眼光有若实质,那家丁给他一扫,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涨红了脸,嘴唇颤抖,不敢再吱声。赵轨却是神色不动,道:“我是松涛宗第三代弟子赵轨,奉师祖之命,向你问话。去年十一月,我师叔包勇在双鱼郡离奇被害,有射日侯府乔慧乔小姐提供消息,当时你在桐子城鬼祟出没。我现在问你,你须老实回答,十一月七日到九日,你去了哪里?” 陈七星愣了好一会儿,猛地仰天狂笑。他明白了,祝五福还是那种心理,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他不好公然出手给吉庆公主帮忙,于是找了包勇这个借口,还拉上乔慧做旁证。 陈七星若是怕了祝五福,老实答话,那在魄京就呆不下去了,还是灰溜溜地滚吧;若是不肯老实答话,祝五福的借口就找到了。陈七星有害死包勇的嫌疑,当日乔慧乔大小姐就提出了质疑的,祝五福就可亲自出手,拿问陈七星。 “你笑什么?”赵轨眉毛竖起,眼发锐光。 “我笑祝五福好不要脸。” “大胆!”赵轨暴怒。陈七星斜瞟他一眼:“我不想杀你。你回去告诉祝五福,明日午时,我在这里等他,想要问什么,但凭本事。” “很好。”赵轨目的达到,一抱拳,“告辞!” “宗主啊宗主,也亏你想得出来。”陈七星仰首向天,暗暗咬牙。 祝五福一代宗主,五魄降真师,绝不好斗。陈七星又不敢使出幻日血斧,更没取胜的把握。然而此时他心中因怨而怒,却没有半点儿退缩之意。孤绝子约战松涛宗宗主祝五福,这消息甫一传出,立时便如生了脚的耗子,溜得满城都是。 第二天近午时分,陈七星上了醉香居,这时的醉香居已是人满为患。见了陈七星,店中大管事亲自出面接待,道:“孤绝公子,这面请,本店已为公子和祝宗主在中庭安排下场地,另备水酒,为公子助威。” 到西厢雅间,可遥遥看到东面情形,一溜雅间已坐满了人,独留着正中一间,显然是为祝五福备下的。这店东果然精明,主动替陈七星、祝五福安排了场地,既避免了他们两个在酒楼上一通乱打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又赚足了银子。不用说,中庭四面的雅间,今日不会有一间空下来。陈七星堪堪坐下,阮望来了,又送来两坛酒,道:“大将军届时会亲来给公子助威。” “多谢。”陈七星也不客气,倒酒自饮,也不怕有毒。首先,魄师不怕毒,脏中有灵才能成魄,脏中既然有灵,那么任何食物进嘴,只要有毒,立即就能知道;其次,阮进和吉庆公主是死对头,他既然和吉庆公主作对,阮进就绝不会在他酒水中放毒弄鬼。 陈七星小酌一杯,忽觉香风微动,这味道他熟悉,是乔慧身上散发出来的。他转头一看,果然是乔慧进来了,仍是一身男装。也真是奇怪,她在江湖上跑一身女装,进了京回了家反是一身男装,搞不懂是什么爱好。不过她扮男装,确实非常好看,和关莹莹的好看还不同,是一种很独特的味道,而关莹莹穿男装,就只是好看而已。 “孤绝兄。”乔慧到近前一揖,“包勇的事,当时是我孟浪了,这里给孤绝兄道歉。” “哪里!”陈七星忙还礼,“我后来知道了,那傻丫头其实是包二爷的家奴,小姐疑上我,情有可原,换了我,也会这么想的。” “孤绝兄大量。”陈七星一直以一副狂傲之态示人,不想这会儿倒是好说话了,乔惹微微一愣,道,“那呆会儿祝宗主若来,我可以居中说合。”她语气颇为诚恳,难道真的看不出祝五福的本意?不可能吧?一直以来,在陈七星的印象中,她的聪明有若妖孽,这会儿突然就傻了? “那不必了。”陈七星笑着摇头,她装傻,陈七星也不必去揭穿,“祝宗主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而我也不喜欢跟别人说小话。” 乔慧点点头,不再提这个话题,却忽地说了一句:“容华郡主也来了。”这话什么意思?陈七星有些莫名其妙,乔慧却不再解释,微一抱拳,退了出去。 “这倒有趣了。”陈七星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容华郡主对他示好是明摆着的,但为什么呢?他绝对不会自恋到以为容华郡主喜欢上了他,那种不经世事的愣头青才会这么想,他可不会。难道仅仅是因为阉党打老亲王暗账的主意,所以容华郡主就全力支持他?表面上看应该是这个理,但陈七星总觉得有点儿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却是想不出来。 这时对面雅间中有人影晃动,祝五福率松涛宗弟子到了。关莹莹应该也来了,不过隔着竹帘,看不清楚。随着祝五福的到来,阮进、吉庆公主全来了,这场面大啊。陈七星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身子一晃,到了中庭,背手昂立:“祝五福,下来!” 别说观战的场面这么大,更别说祝五福还是一代宗主,就是寻常的江湖争斗,也极少见到这种狂妄之态。偌大一个酒楼,本来喧闹若鸭市,这一刻却是猛然一静。随即便从左面雅间中传出叫好声:“好啊!孤绝子豪气惊人,好!”这声音中气十足,陈七星没有扭头,但循声辨音,应该是出自大将军阮进所在的雅间,出声的很有可能就是阮进本人。据说阮进本身就是两魄师,看来传言不假。 “小子无礼!”身影一晃,祝五福现身中庭。他两眼瞪着陈七星,直若喷出火来。他脾气本就暴躁,再加上陈七星全不把他这个宗主放在眼里,叫他如何不怒。 可陈七星就是要激怒他,先前无礼,此时更是场面话也没有一句,冷哼一声:“有礼无礼,各凭本事!看箭!”陈七星话音刚落,脑后魄光一现,黄、白两星齐亮,黄星中喷出黄雾凝甲,白星中喷出白雾,雾中现出红颜白骨,朝祝五福一箭射去。 祝五福先前暴跳如雷,但陈七星脑后魄光一现,他眼中怒意倏地消失,直盯着陈七星的魄。他眼见陈七星魄上生星,星中喷雾,不由暗暗称奇:“这小子果然古怪,他这魄上生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负见多识广,却也实在弄不懂陈七星这魄上生星是什么古怪魄术。陈七星一箭射出,祝五福身子卓立不动,待红颜白骨箭距离他身子最多不过两丈的时候,他脚下倏地一移,红颜白骨箭擦身而过。与此同时,他脑后魄光现出,五道魄光根根如柱,阳光一照,熠熠发光。随着他身子的移动,最中间的那道魄光陡然变亮,直冲上十余丈高,光中现出一把宝剑,正是祝五福的主魄:赤霞剑。 “一代宗主,果然不凡。”是个女声,传自吉庆公主的包厢,不用说,必是吉庆公主。阮进替陈七星叫好,她自然也不能让祝五福输了彩头。而且她这一声里,并不仅仅只是替祝五福叫好,而是公然宣告,她和祝五福是站在一条船上的。祝五福出手,本是找了包勇的借口,但有她这一声,别人就都能想到,祝五福其实是为她出头。 陈七星这会儿却没去想这个,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祝五福的魄。他听关莹莹说过祝五福赤霞剑的威力,一剑之下,可劈开万钧巨岩,剑穗上又有一妙处,能发赤霞万道。敌人与他相斗,往往被他赤光所迷,睁不开眼。因此陈七星此时双眼微眯,心中更是暗暗凝神。 不过祝五福并没有放出霞光,很显然,他有点儿看不起陈七星,不屑于使出绝招。只见赤霞剑奇快无比,倏一下便向陈七星刺了过来,刺破虚空,发出诡异的啸声,由于剑速过快,竞隐隐发出红光。 “倒看你剑上有多大威力。”第一次与祝五福对上,陈七星心中自然有些发虚,却也有几分不服,红颜白骨箭瞄准赤霞剑剑尖,一箭射去。他没有乔慧那种以箭射箭的本事,但赤霞剑的剑尖比一般的箭尖大多了,而且赤霞剑的速度也不可能与强弩劲箭相比。这一箭正中剑尖,魄光飞溅,炸开的却全是白光,红颜白骨箭一撞而灭,祝五福的赤霞剑也是一顿。 “不过如此。”陈七星心下冷笑,顿时就有了底,赤霞剑确实了得,但还略逊于乔慧的第三箭。当然,乔慧的射日弓是个异类,一场战斗,威力最大的第三箭也就只能射一箭,而祝五福普普通通一剑,差不多就有乔慧第三箭的威力。一代宗主,果真盛名不虚,但陈七星曾硬接过乔慧的第三箭,这时对赤霞剑却是不怕。 陈七星心里有底,祝五福却是暗暗吃惊:“沉泥陷甲能硬接乔慧的射日箭,边盘又说这小子的草头魄能硬挡他的开山斧,这白骨箭又有如此劲力,还真是怪了。难道魄中生星,魄力能成倍增强?”陈七星那夜与边盘相斗的过程,祝五福自然是了解过的。 祝五福的五个魄中有两个器物魄,可他同高手相斗,只敢用一个主魄。很简单,若放两个魄,魄力分开,威力反而减弱。可陈七星身上凝了甲,白骨箭还有如此威力,再加上边盘说陈七星头顶的草头魄还可硬挡开山斧,等于是三个主魄了,这也太惊人了。 陈七星复又一箭射出,他的箭可不像乔慧的射日弓只有三板斧,他试过了,三十箭内,箭力不会有多少减弱。他倒要试一试,看能不能射住祝五福的赤霞剑。再说不射住不行啊,沉泥陷甲就是挨打的,幻日血斧化出的山茶花最多发出七成的功力,可架不住赤霞剑。 他连射三箭,每一箭都射得赤霞剑一顿,赤霞剑便如老牛拉破车还赶着个上坡,进得那叫一个艰难。 陈七星射到第四箭,祝五福赤霞剑忽地一挽一削,一下将白骨箭削开,同时赤光一闪,瞬间红芒万道,整个中庭几乎都给映红了。陈七星只觉强光刺眼,慌忙闭上眼睛,同时心里知道不妙,连忙急闪,但还是迟了,他只觉左肩上连挨三下重击,随即便有刺痛感传来。 他这一闪,一去数十丈,祝五福倒并未追击,只是背手而立。陈七星心神稍凝,看左肩,沉泥陷甲给刺了一个大洞,正在慢慢合拢,左肩露出,已是破皮出血,伤得虽然不重,但终究是受了伤。 赤霞剑一剑之力,是无论如何也刺不透沉泥陷甲的。陈七星回想,当时是感受到了三下重击,也就是说,祝五福在一瞬间,连刺了三剑,这才刺透了沉泥陷甲。不过赤霞剑的穿透力比不上乔慧的射日弓,所以虽然穿透,其力已尽,陈七星也只是受了轻伤,但仍然让他心神震动:“沉泥陷甲居然防不住他的赤霞剑,一代宗主,果然了得。”当然,祝五福这里面取了巧,突然削箭再加上红霞乍放迷住了陈七星眼睛,类似于突袭了。也是陈七星经验不够,幻日血帝处学来的东西,没经过实践,还是差着一截。 “啊!”四面惊呼声一片。 “好!”又是吉庆公主,跟着便是一片叫好声,自然都是阉党中人了。祝五福心中得意,“哈哈”一笑:“沉泥陷甲好大的名头,却也不过如此。孤绝子,跪下叩头,乖乖答话,否则休怪老夫手辣。” “你大话说得太早了吧?”陈七星冷笑,心中转念:“他赤霞剑快如鬼魅,剑上赤光更是让人恼火,我眼睛难以睁开,若被他在头脑等要害连刺几剑,那就麻烦了。咦,对了。”突然间想到了血鹰灵目,神意运转,蓝星闪亮,蓝光中血鹰灵目冲天而起,直上百丈高空。 “这是什么?”祝五福早看见陈七星中间花骨朵上镶着三颗星星,先只亮了黄、白两星,蓝星一直没亮,自然暗暗留神。但此时蓝星一亮,血鹰灵目冲天而上,居然一冲百余丈高,他竟然看不见了,可就不明白里面到底是什么玄机了。有了血鹰灵目,即便闭上眼睛,陈七星也能细察纤毫,可以说,血鹰灵目比他自己的眼睛还要敏锐。而且血鹰灵目高居百丈之上,也不可能给赤霞剑的赤光迷住。不过无论如何,还要试一下才知道。 说话间,沉泥陷甲合拢,虽然肩部还有点儿痛,但已是无碍,陈七星一声厉喝:“再接我一箭!”复一箭射出。 “既然不死心,老夫就成全你。”祝五福冷笑一声,赤霞剑飞射而出。,他口中托大,其实心底暗暗留了神,陈七星蓝星放光冲天,必然不是无的放矢,不留神不行啊。不过,他也没太在意,陈七星身上沉泥陷甲加红颜白骨,等于两个器物魄,蓝星上即便有古怪,最多也就是一个兽头魄,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说陈七星在两个器物魄之外,还能操控第三个器物魄,这种事,打死他也不信。祝五福仍是老招式,一剑削开陈七星白骨箭,赤霞剑忽地加速,到离陈七星七八丈左右时,剑穗上陡然发出赤霞。可惜这一次不灵了,陈七星眼睛一闭,血鹰灵目代替双眼,将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身子一闪,避开祝五福这一剑,白骨箭也不再射赤霞剑了,对准祝五福本体就是一箭射去。 祝五福一直托大,不肯以魄护体,但他总算是留了神。虽然陈七星的眼睛居然没能被赤霞所迷,让他大吃一惊,但白骨箭一动,他也就发觉了,身形急闪,也避开了陈七星这一箭。 “这小子蓝星上射出的到底是什么魄,竟能不怕我剑上赤霞?”他抬头看天,却看不到陈七星的魄,心中还有点儿不信,神意运转,追着陈七星身影,连刺数剑。陈七星果然就不怕他剑上赤霞,轻松闪避,同时也连连放箭。祝五福刺了三剑,他射了四箭,当然这四箭也都被祝五福闪开了。 “这小子真的不怕我剑上赤霞。”一经确认,祝五福惊怒交集,他主魄赤霞剑拿陈七星无可奈何,其他魄就更不用说了。一时间,两人竟是拼了个平手。 先前陈七星一剑受伤,阮进等人全都悬了心,不想陈七星怪招突出,蓝星上又生一魄,居然就不怕祝五福剑上赤霞,打成了平手,一时又惊又喜。阮进抢先便叫起好来,他这面人更多,霎时便是叫好声一片。听到这一片叫好声,祝五福心中着恼,眼见刺不中陈七星,念头一转,赤霞剑一昂,不刺陈七星本体了,改刺他的魄,要把红颜白骨先给削了。弓箭这种东西,无论是魄中的还是实体的,只要近身就没什么用。还好,陈七星还有个幻日血斧化成的山茶花在挡着,赤霞剑一上来,四个血环化成的山茶花就连珠一般砸了下来。 “老夫倒要试试,这小子的草头魄是不是真的有那般力道。”祝五福心里暗叫,不闪不避,直迎上去。 陈七星四花砸下,祝五福挽剑一削,只是一碰,他就知道边盘说的不夸张。陈七星这山茶花的力道确实不小,但与他的赤霞剑比,却还差着一截。一剑一朵,霎时便将四朵山茶花尽数削开,不过也没能将山茶花砍破,山茶花本是血环,还真不是他的赤霞剑砍得开的。四花削开,赤霞剑霍地加速,一剑刺向血斧化成的花骨朵。 陈七星血斧下砸,剑斧相交,血斧被刺得弹了开去,花蕾上更凹进去一团。 “果然不错,倒看你有什么古怪。”祝五福大喝一声,倏地连刺七剑,剑剑刺中花骨朵。花骨朵虽是血斧所化,没给刺穿,却给刺得东倒西歪,连带三星喷成的三个魄也动个不停。陈七星吃惊之下,忙以血环相救,却给赤霞剑轻松荡开。血环箍力强,砸力弱,况且本身就不如赤霞剑,哪里起什么作用。 “这样不行。”陈七星心中念头急转,一时却想不到主意。沉泥陷甲没有攻击力,血鹰灵目只是双眼睛,红颜白骨箭也射不到祝五福,更莫说射近在眼前的赤霞剑了,魄虽然多,竟是克制不了祝五福的赤霞剑。 “除非化出幻日血斧,用鬼刑斩,或许能对付得了他的赤霞剑。”陈七星念头生出,却只是一闪而过。若在山野偏僻之处,迫不得已或许能用一下,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却是无论如何放不得的。 况且即便引祝五福到荒僻处,就一定杀得了祝五福吗?这个他也没把握,他三个魄,抵挡不住祝五福一把赤霞剑,即便化出鬼刑斩,天知道祝五福还有什么本事!一代宗主,果然不是说着玩的。 陈七星正自犹豫,却出了个意外,赤霞剑一剑荡开一个血环,那血环撞上血斧,因为是旋转着的,带着血斧也是一转。赤霞剑一剑刺在血斧上,血斧这一转,竟把剑上力道化去一半,只是给撞开数尺。 “咦,是不是旋转可以加强力道呢?”陈七星心中一动,血环不变山茶花了,化成四个花环,同时套上血斧化成的花骨朵,然后急速旋转。这时赤霞剑又是一剑刺来,陈七星神意运转,急速旋转的血斧便如一只暴怒的拳头,迎上剑尖。 “轰”的一声,魄光飞溅,血斧给弹开,但赤霞剑也给远远轰开,竟然是半斤对八两。 “旋转真的能增加力量。”陈七星又惊又喜。 “这小子又在玩什么古怪?”祝五福则是又惊又怒。 但有一点相同,对刚才那一下,两人都还心中存疑,陈七星是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真是这样,他等于不用鬼刑斩而有了鬼刑斩,威力差不多啊;祝五福则是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怪事,草头魄能砸开他的第五个魄修成的器物魄,老天爷瞎眼了吗? 两人一般心思,同时运转神意,都是以十成劲力,猛然发动攻击。剑与花再次迎头相撞,又是“轰”的一声,同时弹开,退开的距离,基本上差不多。祝五福略胜一点点,但也相当有限;陈七星略输一点点,眼光差点儿的也看不出来。 “这一花拳,至少有鬼刑斩九成的功力。”陈七星狂喜,“哈哈”大笑,“再来。”把花骨朵就幻成一个拳头之状,再一拳轰下。祝五福自然不肯服输,一剑迎击,和先前一样,双方弹开。陈七星气势如虹,这一拳与赤霞剑基本上半斤八两,更是狂笑。 “老夫还真不信这个邪了。”祝五福惊怒交集,再一剑刺出,到中途忽地变招,改刺为劈,正劈在花拳上。不想陈七星这花拳是急速旋转的,竟一下把赤霞剑远远弹开了去,陈七星反占了上风了。 这一下,祝五福可真就有些傻眼了。陈七星却笑得越发欢畅,眼见祝五福有些发呆,更不客气,一箭便射了过去。 祝五福急急一闪,不想陈七星花拳舍了赤霞剑,紧跟着一拳轰下。祝五福急怒之中,却又犯了个错误,陈七星花拳轰他本体,他赤霞剑一低,也刺向陈七星本体。可他却忘了,陈七星身上裹着防御力天下第一的沉泥陷甲呢。赤霞剑一剑刺在陈七星胸口,刺得陈七星往后一退,却是没刺进去。先前他是利用剑上赤霞迷住陈七星眼睛,霎时间连刺三剑,这会儿想故技重施却是不能了。陈七星上面的血鹰灵目看得清楚,身体一闪,赤霞剑第二剑便没有刺中。而陈七星的花拳却是不管不顾连轰两拳,第三拳斜兜,祝五福急闪时,眼前白光一闪,却是白骨箭到了。 祝五福大吃一惊,百忙中往后急跃,堪堪闪开一箭之祸,虽然没给射中,心头也是怦怦直跳。他没用魄护体呢,真要给射中,以他魄力,只要不中要害,白骨箭再毒也休想一下将他化成白骨,但这脸可就没地方放了。其实陈七星这一箭,力道也弱了很多,无论红颜白骨还是沉泥陷甲,都是从幻日血斧中生出来的,虽然魄上生星、星中喷雾比较怪异,但根子在那里,便如龙生九子,虽然不同,但一定是一个娘,这一点绝对相同。两魄既然都出自幻日血斧,力道自然也来自幻日血斧。先前不用幻日血斧,沉泥陷甲和红颜白骨又是分开的,射箭的时候,沉泥陷甲并没有挨剑,魄力大部分放在箭上;挨打的时候呢,又没放箭,魄力全在甲上,摆着两个魄,其实用的还是一个魄。但这会儿不同,花拳本是幻日血斧的本体,花拳轰击的同时,还要用红颜白骨,则无论箭上力道还是拳上力道,都弱了下去。 祝五福何等眼光,自然看得出来,赤霞剑全力一剑劈在花拳上,果然就把陈七星的花拳远远劈开。他一剑得手,更不罢休,霎时间连劈数剑,劈得陈七星的花拳东倒西歪。陈七星眼见不是办法,勉强一箭射住赤霞剑,随后索性收了红颜白骨,将全部魄力凝于花拳之上,一拳狂轰,剑拳相交,这一下却拼成了平手。 祝五福连声厉叱,赤霞剑一剑接一剑,不绝地猛刺。陈七星信心已起,绝大部分魄力运到花拳上,寸步不让地对轰,甚至沉泥陷甲都略有缩小,不过缩小的幅度不大。魄本来就是由两部分组成,本体的魄力和借来的外魄的魄力,陈七星只是把用来操控沉泥陷甲的本体的魄力大部分转到了花拳上,但沉泥陷甲自身的魄力却非常雄浑。在陈七星外借的三个魄中,沉泥陷甲的魄力是最强的,其次是血鹰灵目,最后才是红颜白骨。所以即便陈七星不用多少本体魄力支撑,沉泥陷甲同样有着极强的防御力,胸背凝甲不会少于六寸,即便是祝五福的赤霞剑,也不可能一剑刺透。 两人对轰,霎时间拼了数十招。最初陈七星还略处下风,但随着他对花拳操控越来越熟练,竟是扳回劣势,一拳对一剑,半斤八两。而且他每一拳击出,高速旋转,拳头又大,看上去威势还在祝五福的赤霞剑之上。这种五魄师魄劲的交锋,便如两头巨象的对撞,又如天际沉雷,声响之大,至少四五里外都听得到。酒楼中观战的权贵,几乎个个掩耳,一些胆小的,甚至是虚汗淋淋.全身瘫软。不说这些不懂魄术的,就是那些习练魄术的,也个个一脸惊容。因为陈七星是以草头魄对祝五福的赤霞剑啊,五魄师的器物魄,陈七星居然以一个草头魄拼成平手,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北面雅间,乔慧与容华郡主并肩站在窗前,眼见陈七星一拳接一拳,半点儿不落下风,乔慧吁了口气,道:“我说得没错吧,这孤绝子敢应战,果然就有不逊于祝宗主的实力。” 容华郡主点头:“姐姐眼光从来都不会错的。”略停一停,奇道,“姐姐以前不是常说,草头魄只是最低级的魄吗?祝宗主是五魄师,器物魄已到了灵变之境,怎么就赢不了一个形变之境的草头魄呢?” “这个我也不明白。”乔慧摇头,秀眉微凝,“这孤绝子的魄极为古怪,魄上生星,星中生魄,实在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玄妙。” 两人议论之间,陈七星已与祝五福拼到百招以外,基本是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对方。陈七星的血鹰灵目凝眸半空,不但祝五福的一招一式纤毫毕察,整个中庭甚至整个酒楼所有的动静都看在眼里,却一眼看到了关莹莹。这丫头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秀眉微凝,显然是在为祝五福担心。陈七星新悟花拳,这会儿又与祝五福这一代宗主拼成平手,本是信心十足、豪气百倍,但看了关莹莹脸上神情,却突地感到索然无趣。 如果说最初遇到纪元,祝五福答允婚事,还是长辈为晚辈好,那么纪元中了鬼打脸后,祝五福仍坚持跟来京中,甚至还勉强关莹莹去公主府,那就是另有居心了。这一点,关莹莹肯定也明白,可她却仍在为祝五福担心,这就是亲情。从小到大,她与祝五福类似祖孙,这种亲情,或许会因一时的伤害而动摇,但根子上却极难断绝。 陈七星一拳轰过,霍地后退,抱拳道:“宗主神功,孤绝领教了,再会。”也不容祝五福答话,一个旋身上了屋顶,跃下街头收了魄,三拐两拐回了自己宅中。祝五福既没拦也没追,当场拿不下陈七星,再追下去死缠烂打既没意义也有失身份。 陈七星回来看了一下肩头的伤,还好,没伤着骨头,上了点药,第二天就收了口子。 第二天,鹰大把街坊中收集的消息传回来,虽然吉庆公主那面死命吹嘘,说陈七星给祝五福打得落荒而逃,但为陈七星叫好的却更多。很简单啊,祝五福一代宗主,赢了是应该的,偏偏没赢,只是打成个平手,阉党能替祝五福吹螺,大将军府自然也能帮陈七星打鼓。先前陈七星与乔慧斗箭,传扬得不广,知道的人也不是太多,这一场争斗,孤绝子这个名字可真就名扬天下了。 陈七星却没有半点儿高兴的味道,反而是闷闷的。他本想逼着祝五福出手,给祝五福戴顶阉党的帽子,羞辱一下祝五福,可那日看了关莹莹对祝五福关心的神情,他就知道自己想偏了。无论如何关莹莹都是松涛宗的一分子,再加之她从小到大受祝五福宠爱,祝五福在她心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羞辱祝五福,打击的并不仅仅只是祝五福本人,同样也牵连到了关莹莹,甚至是关山越,这还有什么意思?另外,羞辱祝五福,给他戴上阉党的帽子,也并不一定就能逼得祝五福离开,真把他逼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就跳到阉党船上去。那样他把关莹莹许给纪元之心,就会更加坚定,到时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其实陈七星真正关心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关莹莹是不是会嫁给纪元。至于其他的,祝五福喜欢他也好,无情不救他也好,加入阉党也好,立身中正也好,都不关陈七星的事。 “我还真傻啊。”他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跟上次一样,对付纪元不就好了?无论纪元怎么样,师姐最多也就是偶尔想起来说一下,不会真个关心他,这才是真正釜底抽薪的办法啊。” 要断绝纪元对关莹莹的幻想,直接杀了纪元就好了。纪元深藏公主府,杀起来有点儿难度,但相比逼迫祝五福改变心意,难度绝对要小得多。他想通了,心中不由一畅。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只叫血影盯紧公主府,等待机会,也等待祝五福作出决断。因为祝五福不肯救陈七星,更直接将他踢出松涛宗,让关莹莹心中着恼,对祝五福勉强她与纪元交往的事,已经生出了反感,那夜她撅着嘴的情形就是明证。如果祝五福硬要答允婚事,关莹莹心中必然更恼,那时再动手杀纪元,效果要好得多。 第三十四章 盐枭 这几天陈七星呆在宅子里不露面,不过,无论是阉党还是权奸,都没什么动静,宫九似乎凭空消失了,没有宫九的消息,他们当然不必动。 又过了几天,鹰大突然来报,祝五福率松涛宗弟子离京了。陈七星听了又惊又喜,想:“难道斗了那一场,祝五福没能赢我,在吉庆公主面前失了面子,国师没希望,所以回去了?还是师姐硬是不答应嫁给纪元,宗主拿她没办法,只好回去?” 拿不准是哪一种,但不论是哪一种,祝五福离京就是好事,那他也就没必要在京中待着了。只是有一桩事麻烦,他身上还挂着案子呢,即便回去,也不好公然现身。不过想一想,回到松涛城现身,应该也没事。上次劫法场闹了那一家伙,虽然朝廷也因找不到洪江而一直没有结论,但百姓几乎是异口同声,都说他是被冤枉的,所以松涛城衙门即便知道他现身,估计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不管了,回去再说。”陈七星下定决心,吩咐血影一路跟着祝五福一行,他自己则索性抢在前面,真是有些急不可待了。 出了赤虎关后,他以魄带形,三天赶出了一千多里。这天听到天上鹰唳,似乎是有事禀报,陈七星找了个无人处,以鹰哨相召。巨鹰下来,鹰大禀报:“主人,松涛宗一行转向,往光州去了。” “光州?”泽州在东北,光州却是往东南去,陈七星莫名其妙,“他们往光州去做什么?” 祝五福既然往南走,陈七星再赶着回泽州就没意思了,便索性坐了巨鹰跟上去。千余里路,巨鹰不到一天时间就赶上了。陈七星自然不可能超到前面,他不知道祝五福的目的地是哪里啊。他下了鹰,便远远地吊在后面。祝五福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行人赶得比较急。陈七星猜不到,也懒得猜,只是一路跟着。 祝五福一行进了光州城,随后找了座宅子住了下来。这就有趣了,祝五福若是来办什么事,住客栈就可以了,租个大宅子住下来,什么意思?不知道祝五福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七星也去城里租了个小宅子,仍由鹰大做管家。租的宅子不像客栈里人来人往,便于血影传递消息。松涛宗一行住城东,他租的宅子在城西,光州城是州牧所在地,大着呢,倒也不怕碰上。他不大出门,自有血影监视松涛宗众人。第二天,鹰大回报,祝五福和尚方义出城去了,只带了四五个三代弟子,随行却有一辆马车。 “祝五福、尚方义同时出动,还带着一辆马车?什么意思?马车里是什么人?难道是师姐?不可能啊,师姐那性子,怎么可能闷在马车里?”虽然这么猜,陈七星还是不放心,让血影立即去查,留在光州城里的松涛宗人众中,有没有关莹莹。消息很快就传回来了,关莹莹留在城里,没有跟祝五福去。 “我就知道师姐不会坐马车。”与关莹莹无关,陈七星顿时就长吁了口气,但好奇心却越发浓烈起来。祝五福莫名其妙地跑来光州,这会儿不但亲自出马,还带上了尚方义,这么隆重行事,究竟是为什么?马车里有什么?或者说有什么人? “留意松涛宗住的地方,若有意图不明之人靠近关莹莹,都给我杀了。”嘱咐了血影,陈七星自己则跟在了祝五福一行后面。他实在太好奇了,倒要看看,祝五福搞什么鬼。 祝五福一行一直走了十多天,到一个大湖边,上了船。陈七星有血鹰灵目,早已看清马车中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看神情气度,似乎是个官。陈七星心中猜测:“宗主出京,难道不是没了希望,而是给吉庆公主做事来了?这是什么官呢?跑这里来做什么?” 猜是猜不出来的,祝五福几个上船下湖,他便也去买了条小船。陈七星问了一下,才知这不是湖,而是青龙泽,方圆千里,东接人海。泽中渔民不少,水贼更多,但最多的是盐枭,借水道从海边贩盐,然后走青龙泽销往内陆州郡。对这些盐枭,官府非常头痛,却是毫无办法。 青龙泽中地势复杂,岛屿密布,又有数不清的芦苇荡,很容易迷失方向。但陈七星有血鹰灵目,不怕追丢,自个儿划了船远远地跟在后面。 祝五福一行租的船较大,有风帆,若不是陈七星有魄力在身,还真追不上。跟了四五天,已是深入泽中。这日前面出现一座大岛,有数十里方圆,岛上住了不少人,似乎是盐枭、水贼盘踞的地方。祝五福一行的船靠了过去,随即下船上岸。 “看样子,宗主干的是保镖的活。他带尚方义保了那人上岛,究竟要做什么?”陈七星心下转念,也靠了过去,当然不能从正面靠过去,而是从侧后绕。 眼看就要近岛,旁边芦苇荡里突然划出几条船来,每条船上各站着三五条汉子,个个持刀执叉,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黑瘦汉子向陈七星一指,喝道:“大胆!敢来我青龙帮窥探,想是活得不耐烦了?”陈七星的血鹰灵目一直盯着祝五福,没注意芦苇荡里藏有人。也是他没在意,魄师一般不在乎那些小喽啰,尤其到了陈七星这种层级,这种持刀拿枪的小喽2罗基本上一点儿威胁也没有。但一听“青龙帮”三字,他就知道有些糟,这些小喽2罗没威胁,可他们能发信号啊,通知岛上就麻烦了,这什么青龙帮全帮出动也无所谓,但他不愿给祝五福知道。他心中念头一闪,杀机顿起,可一扫这些汉子,却又放弃了。这些汉子个个面目凶悍,却又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与一般权贵之家的豪奴明显不同,只是一些苦哈哈。 陈七星自己是苦出身,天生就不想为难穷苦人。他也不答话,魄光一闪,花拳轰出,一拳轰在船头上,“轰”的一声,那船木板飞溅,碎成了十七八块,船上汉子在惊呼声中,齐齐落水。陈七星复又两拳,将剩余两条船也轰碎了。眼见一群汉子尽数落水,陈七星“哈哈”一笑,以魄鼓风,驾了小船飞快绕过芦苇荡。不出他所料,身后随即就传出牛角号声,显然是给岛上发信号了。 “不知死活的家伙!”陈七星轻骂一声,也不在意,弃船上岛。血鹰灵目远远看到岛上奔出一伙人,也是持刀拿棒的,急急往这边跑来。他自然不会迎头撞上去,从一侧绕过。 与那伙人错身而过,陈七星轻声一笑,疾往岛中飞掠,却忽然听到一声鹰唳。他大是奇怪,血影受命保护关莹莹,根本没跟来啊。血鹰灵目往上一抬,不是巨鹰,却是一对苍鹰,正如箭一般射下来,不是来抓他,而是去叼血鹰灵目。 血鹰灵目一冲百丈,只以微微一线魄光操控,即便是在比较近的距离内,也只能看到一线魄光,看不到天上的血鹰灵目。因此以祝五福之能,那日也搞不清陈七星的血鹰灵目到底是什么,人能看到鹰,能看到鹰的眼睛吗?那不可能。但人眼看不到,不代表鹰也看不到,血影的巨鹰在一定的距离内能发现血鹰灵目,其它的鹰自然也可以。这两只鹰虽不是巨鹰,眼光却也不差,显然就是看出了血鹰灵目的古怪,找麻烦来了。 “都是鹰眼,一家鹰嘛,何必这么大动肝火。”陈七星有些挠头,眼见那两只鹰来势凶猛,血鹰灵目却只是一只鹰眼,没有什么抵抗能力,没办法,只好收了血鹰灵目。 原以为收回血鹰灵目就没事了,不想那两只鹰却是不肯罢休,跟在陈七星头顶不肯离去,而且不绝唳叫。这下陈七星就有些哭笑不得了,仰头叫道:“我说鹰兄鹰弟,我这是血鹰灵目,不是来抢你们地盘的鹰强盗,不要这么不死不休地好不好?”他的鹰哨能指挥巨鹰,但巨鹰是血影训练过的,能听懂鹰哨。这两只鹰却明显听不懂或者说暗号不对,他吹了两下,那两只鹰叫得反而更凶了。 “那你们就跟着吧。”陈七星也没办法了,不再理那两只鹰,自顾自往岛中心摸去。走出一段,猛然觉出不对,他魄力强,耳朵听得远,发觉竟有不少人往他这面奔过来。 “这两只鹰不是野鹰,是岛上喂养的,跟着我叫是在给岛上的人发信号呢。”明白过来,可就有些头痛了。两只鹰飞得不是很高,五六十丈左右,用白骨箭完全可以射下来,但祝五福在岛上,他不想暴露。可若不射下来,两只鹰死跟着他,岛上青龙帮众有鹰指认,前堵后截,虽不怕,却实在是个麻烦。 不过不用白骨箭,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捡起两块石头,猛然丢上去。他魄力强劲,发石如箭,但那两只鹰颇为灵性,石头一出,两鹰同声惊唳,齐齐振翅高飞。两块石头落空,两只鹰飞到百余丈高处,却仍不肯离开,反而叫得越发急了。这会儿即便不顾一切发射白骨箭,想射到两鹰也是不可能了。陈七星无可奈何,只得另想办法,凝神一听,前后都有人,他斜切出去,一头钻进了林子。有林子掩护,两只鹰看不见,可他一出林子,两只鹰却又发现了。鹰一叫,青龙帮众也跟了上来,死缠烂打,阴魂不散,陈七星还真是半点儿办法也没有。 没办法,只好满岛乱窜,他身法快,青龙帮众跟不上,似乎也不是太重视,没有派出高手追踪。当然,青龙帮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高手也是有可能的。但两只鹰却高高在上啊,无论陈七星怎么躲,两只鹰总能把他找出来。 “可惜巨鹰不在这里,巨鹰若在这里,一爪一只抓了你们做点心。”跟得火起,陈七星暗暗咬牙。 不过恨得磨牙也没用,好在天慢慢黑了下去,看着陈七星又钻了林子,天完全黑下去后,两只鹰终于飞走了。陈七星展开身法,穿林而出,青龙帮众人还打着火把搜呢,陈七星早到了山下。 山下一片屋宇,估计是青龙帮总堂所在,先前祝五福一行下船,似乎也是往那边去。陈七星放血鹰灵目再看了一下,却发现祝五福的船不见了。 “难道打个转就走了?古怪。”虽然祝五福的船走了,陈七星还是想去青龙帮总堂看看。不管那人是什么人,要祝五福亲自相陪,必有古怪,总堂里跑一趟,或许能看出点儿什么。 青龙帮总堂警戒并不严密,说是青龙帮的总堂,其实和一般的小村镇没什么两样,陈七星悄悄地摸了过去。最大的一座宅子里,隐隐有不少人声,似乎还有女人的呻吟声,这是搞什么?玩弄女人?弄这么大声,不至于吧?虐待?猜不透。他又往前摸了一段,忽有所觉,扭头一看,左边墙上立着一条灰衣汉子,正悄无声息地看着他。 这汉子四十来岁年纪,个子较高,骨节粗大,尤其一双手,比普通人的手几乎要大一倍以上,只是比较瘦,脸上轮廓如刀削斧劈,配上一双锐眼,站在墙头,让陈七星情不自禁地想到一种动物:渔鹰。 “阁下寅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灰衣汉子抱了抱拳,声音粗狂,略带沙哑,有如傍晚的湖风。陈七星老脸一红,他这么偷偷摸摸的,被人当场捉到,有什么好说的。他也不答话,一抱拳,扭身就走。 “既然来了,何不喝杯水酒再走?”灰衣汉子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走。陈七星也猜到他不会,闻声回头,却是一惊,灰衣汉子脑后居然有四条魄光,竟然是一位四魄师。 不是四魄师有什么了不起,也不是陈七星怕了四魄师,而是想不到这小小青龙帮里,居然会有一位四魄师。“难怪有祝宗主亲自陪着来,这青龙帮里还真隐得有龙虎呢。”陈七星心中暗叫。 那灰衣汉子放了一个魄出来,有趣,却还就是只渔鹰。陈七星并不想和灰衣汉子斗个生死,魄光一亮,幻日血斧放出,却是三星不亮,既不凝甲,也不放红颜白骨,只是凝成花拳,迎着渔鹰就是一拳。他只用了五成力,灰衣汉子脸上已经变色,渔鹰霍地收了回去,脑后一道魄光往上一冲,光中现出一物,却是一柄渔叉。这是器物魄了,看来是他的主魄。他倒是好眼光,陈七星的魄看似是草头魄山茶花,可他就看出了不对。 “想不到是高人来访,敝人楚闲文,忝为青龙帮帮主。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楚闲文凝叉不发,抱拳发问。 陈七星抱拳回了一礼,却既不想打,也不想通名,为什么?因为他不知道祝五福明天还会不会来,通了名,万一漏了风声给祝五福听到,祝五福知道他居然从京中一路跟踪到了这里,那还不大发雷霆,满江湖追杀他啊。 “误闯贵岛,抱歉!”说了这句,陈七星转身就走。 “阁下既然到了岛上,怎么能名字也不报一个,看不起我楚闲文吗?”陈七星这态度把楚闲文惹火了,魄光一闪,迎着陈七星就是一叉刺了过来,劲风厉啸,刺耳生痛。 “这魄力相当了得啊。”听了渔叉破空之声,陈七星暗吃一惊,祝五福第五个魄修成的赤霞剑,劲力破空之声好像比这渔叉强不太多。他不敢大意了,霍地回身,一拳轰出,正轰在叉尖上,不过没用全力,只是八成力,恰是旗鼓相当,各往后一退。 “果是高手,再吃楚某一叉。”楚闲文心里吃惊,却如暴风雨中的苍鹰,逆风更劲,复又一叉刺来。陈七星试出楚闲文功力,暗暗点头,知道若不打出个高低,楚闲文必不肯放手,便也是一拳迎出,仍是八成劲,拳叉相撞,又是同时震开。 “再来!”楚闲文打出豪兴,暴叫声中连环三叉,劲力似乎又有加强。陈七星也不加劲,虽然给渔叉压着打,倒也不见得就输了。自己半夜摸到人家屋子外面来,明显有些理亏,只盼楚闲文刺几叉后,就此收手,那就算了。 不想楚闲文越打越来劲,三叉刺过,复又三叉。也是,上到四魄师,江湖上就不太多见了,要找个差不多的对手,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陈七星苦笑,正寻思是不是要加一分劲把楚闲文打退了事,不想墙内忽有人叫:“帮主,帮主!少帮主生不出来,夫人死过去了。”“什么?”楚闲文脸色大变,收了叉,冲陈七星一抱拳,回身跳了下去。他不打,陈七星自然是巴不得,也转身就走。这时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但陈七星居然能和他们帮主打成平手,谁又敢来拦他,而且楚闲文也没叫人拦啊。陈七星身法快,几个起落就拐过街角,想着就此下湖离开,忽地想到刚才那女子的叫声,说是楚闲文夫人生不出来死了过去,心下想:“难怪先前听到女子呻吟,原来是生孩子,这要是生不出来,可是一尸两命了。”想到这里,陈七星微一犹豫,还是掉头过来,却不走大街,而是从楚闲文宅子后面摸了进去。他才翻墙进去,便听到楚闲文焦急的叫声:“娘子,娘子……四婆,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娘子啊,我一世感你的大德!” “楚帮主,妾身尽力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显得苍老无力。 “娘子,娘子!”楚闲文又叫了两句,叫到后来,声音中已带了哽咽。随着他的叫声,又听到一个细细的哭声:“娘,娘!”是个小孩子,估计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是个小女孩,应该是楚闲文的女儿。 陈七星有些犹豫,他本就是不速之客,而且这不是一般的病,是难产,他一个男子不太方便,但听到这小女孩的哭声,他心中蓦地一热,没娘的孩子苦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闪身而出,道:“楚帮主,若是信得过,我替贵夫人看看。” “是郎中吗?快请,快请!”楚闲文一步蹦了出来,看清是陈七星,倒是一愣,随即便一揖到地,“兄台若是救得我娘子活转来,楚闲文一世感恩戴德。”陈七星忙道:“楚帮主不必客气!稳婆是四婆是吧?请四婆遮拦一下,我再看看。” 所谓脱衣见夫,穿衣见父。女人难产,他一个男郎中确实有不方便之处,这也是陈七星先前犹豫的主要原因。四婆在里面忙了一通,随后唤陈七星进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子,陈七星也没多看,只把魄放出来,金针问魄。楚夫人只是闭过气去,并不是真个死了。他诊断明白,一针下去,楚夫人悠然醒转。 “娘子!你活转来了,娘子!”楚闲文惊喜大叫,回身对陈七星就是一揖,“先生妙手啊,楚某一世感谢。” “楚帮主不要客气。”陈七星转身对四婆道,“四婆,是胎儿横了。我扎一针,你帮把手,应该能生下来。” 陈七星一针扎下,随即退到门外。不多会儿,里面便传出婴儿的哭叫声,小家伙估计是给憋狠了,嗓门那个大啊。 最初学云素娘的医术,妇科、产科之类的,陈七星不好意思学,后来杀了包勇,下决心救人补报,这妇科、产科也就学了起来,中间行医,也救过几个难产的。说是一针,这一针并不是等闲扎得下去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楚闲文一脸喜色出来,看见陈七星就要下拜:“先生妙手,救了我全家啊!” 陈七星忙扶住他:“楚帮主不必多礼。我这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陈七星越谦虚,楚闲文越感激,里面自有稳婆、丫环安排,楚闲文扯了陈七星出来,当即摆酒,问了姓名。陈七星这会儿当然不能不说了,不过有件事还是要解释一下,道:“楚帮主……” “什么楚帮主!孤绝老弟若看得起,叫我一声大哥。” 陈七星能看出来,这是一条磊落汉子,不喜那种假惺惺的东西,也不勉强,“呵呵”笑着叫了声大哥,道:“我来岛上,真是无意,是路上碰到了祝五福。祝五福一代宗主,居然带了魄力最强的大弟子,跑到这青龙岛来,我心中奇怪,所以跟了来看看。”这事要说清楚,虽说救了楚夫人母子,但如果楚闲文以为他上岛是打青龙帮的主意,心里还是会有疙瘩的。 “原来孤绝是跟着祝五福来的。”楚闲文点头,全无怀疑,“不说你奇怪,其实先前祝宗主一报名字,我都吓一大跳。呵呵,孤绝,你大概在猜,祝五福摸上我这鸟不生蛋的青龙岛是为什么吧?”陈七星一笑,将一只湖虾剥了壳,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却不说话。这是楚闲文的私事,他不想说,陈七星也不好去问。 “祝宗主陪了个人来,这人你可能想不到,是个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陈七星讶叫,心里转念,“宗主离京,莫非不是失意生了退心,反是给朝廷出力来了?” “是,钦差大臣。”楚闲文点头,“皇上钦点的,想招安我青龙帮。” 陈七星对光州一带的情形不熟,对青龙帮的事更不了解,顺口应了一句:“招安,应该不错啊,大哥答应了没有?”“不答应不行啊。”楚闲文一脸苦笑,喝了杯酒,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屡次举旗,也是迫不得已。海边煮盐的人,居然吃不起盐,兄弟,你能想到吗?” “是这么个世道。”楚闲文大概以为陈七星是什么世家子弟,却不知陈七星恰是苦出身,“种粮的人没饭吃,织布的人没衣穿,淘金的人一世没戴过金子,都是一样啊。” “就是这样!”楚闲文将酒杯重重地在桌上一礅,“种粮的吃不上饭,煮盐的吃不起盐。朝廷那些狗官,说我们是盐枭,是反贼。我说他们才是贼,是狗贼。我们为什么贩私盐,为什么杀官造反,还不是给他们逼的!”随着楚闲文的叙说,陈七星对青龙帮和光州一带的情形有了大概的了解。 光州靠海,百姓多以打鱼煮盐为生,但官府盘剥极为严苛,有个九厘捐之说。什么是九厘捐呢?打个比方,假设一斤鱼或一斤盐能卖十文钱的话,各种捐税加起来,官府要收去九文。每天提着性命下海,累死累活煮盐,结果到手的不到一个零头。打鱼的只能有几条小鱼虾入嘴,煮盐的甚至还买不起盐,老百姓活不下去,只有杀官造反。虽然朝廷势大,但反抗却如星星之火,屡扑不绝。楚闲文的青龙帮是青龙泽中第一大帮,却与铁旗门那种江湖帮派不同,纯粹就是一帮渔民、盐民结伙而成。官府压力小,他们就贩私盐;官府压力大,他们就索性扯旗造反。官府调大军镇压,他们就退进青龙泽。青龙泽中岛屿星布,地势复杂,往往朝廷集中大军,却没了他们的踪影;大军一撤,他们又钻了出来,官军稍不注意,就要吃上个大亏。官府没有办法,所以这次派了个钦差大臣来青龙岛上招安,只不过保镖居然是祝五福这一代宗主,却是楚闲文也没想到的事情。 “钦差大臣姓何,说是个什么侍郎,我也搞不懂,也懒得记这些狗官的名字。说句实话,如果不是祝五福祝宗主亲来,我直接扔了那狗官下湖喂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狗官嘴里的话,我也绝对不信。”楚闲文丢了一个大虾到嘴里,却是壳也不去,就那么嚼得咯咯作响。在江湖上,光明七宗是七块金字招牌,祝五福作为松涛宗的宗主,他亲自出马,一般的江湖人物,谁不买账?陈七星对祝五福的事知道得多些,但那日与祝五福一战,见了关莹莹脸上的神情后,他的想法改变了很多,这时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质疑的话。他喝了口酒,心里沉凝,道:“官府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青龙帮全伙上岸,给两万亩水浸田,一百万斤盐引,六厘捐,给哥哥我一个团练使的官帽子。” “水浸田还要六厘捐?”陈七星有些疑惑。所谓水浸田他知道,就是一些近泽的低洼地,春季发水时,田给水浸了,夏末水退去,能种一季粟,收成极低。 “没办法啊。”楚闲文叹了口气,“不过好歹补了一百万斤盐引,两下凑起来,大家伙勉强能混个半饱。” “不受朝廷招安又怎么样?”祝五福想做国师而为朝廷出力的事,陈七星还是没说。虽然不想说祝五福的坏话,但如果楚闲文接受招安多少是卖了祝五福一个面子的话,陈七星倒是想劝一劝。一顿酒下来,楚闲文的性格他基本也摸清了,坦荡磊落,豪爽重义。这种性格的人,说话做事,都凭的是胸中一腔热血,而不像祝五福那样,为利益斤斤计较。 楚闲文将一杯酒灌进肚子里,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把一口气吁出来:“官府势大,弟兄们贩私盐,都是提着脑袋在于。这些年来,上千兄弟死伤,每每看着那些孤儿寡母,我心里痛啊。”他又倒一杯酒,一口喝尽,胸前起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憋着一口气。 “有了两万亩水浸田,大家伙累点儿,砌了围堰,大约能有一般于田五成的收成,再加上卖盐的补贴,虽然只能有个半饱,但比提着脑袋贩私盐,还是要强上几分。” 从头至尾,他都是在为帮中老少考虑,对那个团练使的官帽子,没表示出半点儿兴趣。而先前陈七星进他内宅,虽然屋子大,摆设却极简单,就他身上穿着的,也不过粗布衣服而已。 “铁旗门和盐帮,日子看上去都比他过得要舒坦,看来官府给他的压力确实要大得多。也许是他这里经常造反,官府盯得更紧。”陈七星心里思忖。又想了想,道:“也是,大家若能勉强混个安稳日子,招安也不错。” “是啊。”楚闲文叹了口气,“我就是这么想的。”举杯示意,喝了一杯,道,“孤绝,你常在江湖上走动的,祝宗主的事知道得多不多?他一代宗师,怎么突然给钦差大臣当起保人来了?是不是那姓何的有什么子侄在松涛宗或者他们是什么亲戚啊?”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陈七星摇头,这是实话,虽然他是松涛宗弟子,松涛宗的很多事,他还真不太了解。想了想,有些话还是决定告诉楚闲文,道:“我倒是听到个消息,朝廷有意立四大国师,以震慑四方,祝五福祝宗主前段时间进了京,很有可能会拜为国师。” “朝廷要拜祝宗主为国师?”楚闲文大是惊讶,“这就是了,难怪祝宗主会保了钦差大臣来。” 楚闲文虽是四魄师,但僻处一地,性子也直,脑中其实也就是一般百姓的想法。陈七星知道得多,更有幻日血帝的记忆,不过这时却不会说复杂了。因为楚闲文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招安比不招安要强,那就往好里想,至于朝中党争什么的,都不必说出来。其实陈七星自己也是往好里想,虽然祝五福为什么会突然保了何侍郎来,这何侍郎是不是也是阉党,他搞不太清楚,但从祝五福对他出手还要找个包勇的借口来看,祝五福是不愿戴那顶阉党的帽子的,所以这次保钦差大臣来,应该就是为朝廷出力。既然是朝廷的意思,应该就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是啊。”陈七星点头,“祝宗主也是为朝廷出力,所以有他作保,应该是信得过的。” “嗯。”楚闲文重重“嗯”了一声,“我先就说了,就是冲祝宗主的面子。他一派宗师,当不会骗人。” 虽然有祝五福的面子,楚闲文先前还是有疑虑的,所以先只答应和帮众商量一下再给答复,这也是何侍郎当日便离开的原因之一。但这会儿从陈七星口中得知祝五福有可能拜为国师,疑虑便又打消了三分:宗主的面子,国师的顶子,说的话,作的保,该是十足真金。 新得了儿子,心中疑虑又消,楚闲文豪兴大发,拼命劝酒。和这样的血性汉子喝酒,陈七星倒不好用魄力排酒那种把戏了,结果喝得烂醉。 第二天,楚闲文召集帮众,说了招安的事。帮众不无疑虑,官嘴两张皮,以前吃的亏可不少。不过有祝五福作保,而且祝五福还有可能要拜国师的,这可是金面,应当不会骗人,基本上也就信了。 青龙泽中,大大小小的帮派何止百数,但以青龙帮实力最为雄厚,帮中有青壮五六千,老老少少加起来,足足有一万五六。而且泽中其他帮会也均以青龙帮为首,听说青龙帮愿意招安,倒有一二十个帮会来投,愿意跟着青龙帮一起招安。官府给出的水浸田只有两万亩,六厘捐的盐只有一百万斤,投的人越多,青龙帮分出去的好处自然也越多,楚闲文却是一体接纳,没有半句二话。陈七星在一边看着,暗暗点头:“这还真是条豪气汉子。” 何侍郎在泽边的向阳郡等消息,帮中大致定下来,楚闲文出泽到向阳郡见了何侍郎,答应招安。他虽为人豪爽,倒也不憨,还是要了点儿条件,又加了一万亩水田,二十万斤盐引。青龙帮能接受招安,光州稳定,这可是大功一件,这点儿小条件,何侍郎也一口答允了下来。陈七星跟着上岸,不过没有跟去向阳郡,虽然楚闲文极力邀请他相陪,但他还是找借口推掉了,更嘱咐楚闲文不要提他的名字。祝五福在,他若去,如果惹祝五福生疑,让招安生出变故,那就麻烦了。江湖人各有忌讳,楚闲文倒也不疑,自带人议定了条件,出来与陈七星会合。 “孤绝,来,我带你去看划给我们的水浸田。”楚闲文满脸红光,看得出心中异常兴奋。“好。”陈七星心中也为他高兴。 划给青龙帮的水浸田,在向阳郡东南近泽,此时正当盛夏,水势还比较大,大部分水浸田还浸泡在水里,生着高高低低的芦苇,陈七星望过去,感觉一片荒凉,楚闲文却是极为兴奋。 “孤绝,你看,那里,到那里,都是我们的。”楚闲文大手一划,气势十足,“虽然现在大多泡在水里,但水退三分,就都露出来了。这种淤出来的田最肥了,随便什么种子撒下去,就是一股劲儿地疯长,一把粟下去,能收半斗呢,哈哈……”楚闲文笑了一阵,犹不尽兴,道:“不过光种粟不行,收成还是太低。我是下了决心了,那面,看见没有?”他指给陈七星看,“那面地势稍高一点儿,在那里砌围堰,至少能围出五千到八千亩水田来。咱们人也多,不怕花力气,只要堤一成,这里面就是大收成啊,至少能管青龙帮半年的嚼裹。” “嗯。”陈七星也兴奋地点头,“那里地势是高,筑堤围起来,至少有七八千亩,引水也方便,是上好的水田。” 得到陈七星的肯定,楚闲文越发兴奋,拳头一挥:“今冬就开干,明春试水,只要能成,明年的冬小麦就是一季大收,哈哈……” 他开心地大笑,惊飞几只水鸟,陈七星受他情绪感染,也觉心情大好,想:“宗主虽然功名心切,但这次倒是真的做了件好事。” 楚闲文当天就回了青龙岛,大把的事要他做呢。陈七星就没跟着去了,而是回到了光州。其实他在光州也无事可干,就是离着关莹莹近点儿,偶尔关莹莹上街,可以躲在远处偷偷看上一眼。 “得找个什么办法把身份换回来才成,不过宗主现在在帮朝廷做事,我要是现身,他说不定还要押我回去。就算朝廷知道我是冤枉的,但真凶没抓到之前,我这个疑犯还是要关着的。”这么想着,他又十分头痛。 祝五福一直待在向阳郡,看来是在帮何侍郎处理招安的后续事宜,还真是热心得很呢。不过他这次的热心,是做了件大好事,拿楚闲文的话来说,就是青龙帮几万老少,以后能安安生生地喝碗粥了。 大约过了二十来天的样子,,这一天,陈七星去酒楼里闲坐,旁边一桌几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道:“你们听没听说?钦差大人在向阳郡大开杀戒,一夜之间杀了十万人呢!” “有这等事?” “一夜杀十万人?李麻子你还真是扯啊,十万只蚊子吧?” “谁扯蛋谁是孙子!”那叫李麻子的明显急了。 提到向阳郡又说到钦差大臣,陈七星立刻就留了神,扭头看了一眼。那李麻子三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圆脸上星星点点,果然是一张大麻皮,这会儿情急起来,一粒粒麻子鼓凸,仿佛是要往外跳。 “那你倒说说看,这十万人从哪里杀来,难道把一个向阳郡尽数屠了?”激他的也是个中年汉子,脸上有道青记。 “不是屠了向阳城,而是屠了青龙帮。”李麻子“嘿嘿”一笑。 “什么?”陈七星腾地站起。 他反应太大,倒把李麻子几个吓了一跳,一齐扭头看过来。陈七星定了定神,走过去一揖,道:“这位兄台,刚才说屠了青龙帮,是怎么回事?还请细说端详,兄台今天的酒菜,都算在敝人身上。” “哪好要兄台破费!”李麻子客气一番,也不推拒,把听来的消息说了,直听得陈七星眼中喷火。 原来所谓的招安,根本就是朝廷的一个骗局。青龙帮人多势众、凶悍难斗,又有一个青龙泽可以藏身,官府凭蛮力无可奈何,就想了这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先假说招安,开出重利,诱青龙帮全体上岸,然后偷偷调集重兵,趁夜合围,大开杀戒。青龙帮加上一些临时投靠的小帮会,总数约有两万人,但真正能打能杀的青壮,不过六七千人。官府调集了两万重兵,青龙帮又全无防备,几乎给杀绝了。 “都是钦差大臣何侍郎的妙计,一夜杀尽十万贼。据说青龙泽水,一夜暴涨三尺啊!”李麻子说得麻子放光,在他们眼里,盐枭自然是贼了。而陈七星眼前,却是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景。 “啊!”陈七星一声暴叫,忽地跳窗而出。那几个又吓一跳,李麻子叫道:“这位兄台,你不请酒就算了,何必跳窗而逃呢?” “多谢。”陈七星手一挥,一粒金豆子抛在了桌子上,也不回头,直接出城,随后坐巨鹰飞赴向阳郡。 “这居然是个骗局!居然是个骗局!”想着楚闲文当日带他到泽边,指着水浸田说要围堰造田时那发自内心的欣喜欢笑,陈七星直觉心痛如绞。“这是个骗局,宗主事前知不知道?”慢慢冷静下来,陈七星想到了祝五福身上。如果祝五福事前不知道,一切都是何侍郎的诡计,陈七星还好想一点;但如果祝五福事前是知道的,陈七星就真不敢往下想了。 巨鹰飞行速度快,数百里路,小半天就到了。到向阳郡,天还没黑,陈七星稳住情绪,进城找了家酒楼。果然到处在议论青龙帮被剿的事,不过这面的消息相对于光州那面,还要准确得多。青龙帮被杀上万,但还是有一部分人突围出去,楚闲文也没死。原来何侍郎设宴招待楚闲文,酒席上祝五福突然出手,楚闲文全无防备,受伤被擒。现在他被打入了死牢,准备押去光州城问斩。 陈七星先前一直在往好里想,也许祝五福并不知道何侍郎的诡计,后来何侍郎要动手,祝五福自然也没法子阻止。但听到祝五福在酒席上亲自出手拿了楚闲文这话,陈七星便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祝五福明显就是和何侍郎穿一条裤子的。 “一举剿灭为祸多年的青龙帮,而且亲自出手拿下了青龙帮帮主,这功劳就大了。有这一份功劳,吉庆公主再帮着在天魄大帝面前说上两句,国师的帽子也就到手了。”陈七星几乎看到了祝五福心中所想。 “上万条性命,换来你二顶帽子。宗主,宗主,你狠哪!”陈七星低叫,心里似乎堵着一块石头。他也有些恨自己,先前为什么不把话跟楚闲文说透。如果把祝五福热心功名到甚至想借阉党上位的话跟楚闲文说透,楚闲文也许就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祝五福这个保人了,或许就能避免这一场惨祸了。 但这时后悔也已经晚了,天黑后,他悄悄摸进向阳郡大牢。大牢四周虽然戒备森严,但却没什么好手。祝五福不可能在这里看守,也不会想到会有什么高手来救楚闲文,整个青龙帮都给剿了啊。 陈七星摸进死牢,楚闲文身戴重镣,见了他,两眼顿时就红了。 陈七星早从牢头身上搜出了钥匙,给他开锁,低声道:“一切出去再说。”他这声音里含着杀气,楚闲文能听出来。 第三十五章 怒杀 两人翻墙而出,楚闲文身上虽然有伤,却并无大碍,随即进泽。 说来也是幸运,因上岸的人太多,没有地方住,因此有一部分人便没有上岸,其中就包括楚闲文的夫人、儿女。两人回到青龙岛,冲出官军包围的一些青龙帮众也回来了,相见大哭,狂吼着要报仇。 冲出官军包围,回到青龙岛的帮众有一千多人,这些人能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自然都是精锐,但凭着这千把人想报仇,却是痴心妄想。因此楚闲文虽全身颤抖,却不敢冲动。 “孤绝,你说,祝五福一派宗师,居然骗人,这是为什么?”他眼中的痛苦是如此深重。如果只是何侍郎骗了他,他不会这样,官府中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信用,给官府骗了,只能怪自己蠢。可祝五福不同啊,松涛宗是光明七宗之一,祝五福更是一派宗师,应该是出口成金,怎么能伙同官府骗人呢? 为什么,陈七星当然知道,祝五福是为了国师的帽子,急着要立功,有了功劳,吉庆公主才好推荐啊。但祝五福如此不要脸面,也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即便想借关莹莹的婚事搭上吉庆公主的线,也还给了关莹莹自己决定的权利;他即便帮吉庆公主出手对付陈七星,也还借了个陈七星是杀害包勇疑凶的借口。但这会儿,他却公然行骗,一张老脸,算是赤裸裸地扒了下来。 “因为他想做狗,急着咬人好到主人面前报功。”有些话先前没说,这时也不能说了。陈七星只是冷哼一声,道:“大哥,你先养伤,收拢失散的帮众,我去找几个帮手,最多二十天,我就回来。” 陈七星出了青龙岛,召下巨鹰,便往朝阳湖飞。 “你不要脸,我就把你的脸彻底扒下来。想立功,想做国师,嘿嘿,我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伏在鹰背上,陈七星暗暗冷笑,本来看在关莹莹的面上,他不想再跟祝五福作对,但祝五福这次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他真的被激怒了。 光州与泽州,一个在东南,一个在东北,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却不远,不到一千里,巨鹰飞得又快,一天即至。天黑不久,便到了铁旗门总堂。 陈七星没从大门进,直接从鹰背上跃下,落在了内宅。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卫小玉。卫小玉穿着一袭晚装,头发松松地挽着,一手支着下巴,眼睛果呆地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眉眼间微微地锁着愁思。 卫小玉神情突然一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眼看过来,一眼就看到院中的陈七星,她“啊”的一声惊叫,一脸的难以置信。 “大哥?”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玉。”陈七星跳窗进去。 “大哥,真的是你?”“是我。” “大哥!”卫小玉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合身扑进了陈七星怀里,死死地箍着他脖子,泪如雨下。她的身子娇柔香软,她的感情浓烈真挚,陈七星心中感动,而且现在的他,心态已经变了很多,毫不犹豫地俯下头,吻住了卫小玉的红唇,手也从衣服里伸了进去。夏天衣服本来就少,晚装又很宽松,陈七星的手轻易地便钻了进去,抚住了卫小玉柔软丰挺的乳房。 乍见陈七星,卫小玉本就已经激动不已,给他一吻一摸,脑子更是一炸,什么都不知道了。感觉中,似乎是飘在了空中,又似乎是浮在了水里,一荡一荡地,是那么的不真实,又是那么的美妙,直到身子一痛,她才勉强清醒,微微睁眼,却是那般羞人。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给陈七星抱到了床上,两个人都是光溜溜的,陈七星伏在她身上,正略略有点担心地看着她。 “痛吗?” 有一点点痛,但心中的喜悦,却将这一点点痛冲得无影无踪。她飞快地闭上眼睛,双手、双脚齐缠上来。这种非常明确的暗示,陈七星当然明白,身子用力。卫小玉感觉整个人似乎一下就被刺穿了,那种被塞满的感觉前所未有,是那么可怕,又是那么充实。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娇吟,随后这种娇吟声就再没有停下,直到风雨彻底过去。 残夜更深,先前羞得躲进了云里的月儿,这时也悄悄地探出了头,惊着了的夏虫又开始了吟唱。屋中罗帐低垂,大床上,两具身子仍是紧紧地缠在一起。卫小玉软软地趴在陈七星身上,便如一团白面,整个儿给揉开了,甚至连一个小手指儿都动弹不了。 不过女人的恢复能力是很惊人的,不多会儿,她身上又有了力气,悄悄抬头,却一眼看到陈七星微笑的眼神,顿时大羞,忙又把头埋下去,细细的牙齿咬着陈七星胸口的肉,娇声叫道:“坏大哥,一回来就只欺负人。”陈七星轻笑,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先前她眉眼间锁着的愁意早已消逝无踪,这时是满漾着的羞喜:“不喜欢吗?” “坏。”“可先前是谁叫好哥哥来着?”“啊呀,坏透人,坏人。” 调笑一阵,卫小玉身子移上来一点儿,道:“大哥,你从京中回来是不是?有消息说,小陈郎中给奸人诬陷了,是不是真的?真凶找到没有?” “是。”陈七星点头,“疑凶叫洪江,不过溜掉了,一直没找到,我也一直在找。”陈七星把京中的事说了,一直说到跟踪祝五福出京,楚闲文受骗。 “祝五福怎么这样?”卫小玉半抬起身子,一脸愤怒,“他可是一派宗师,一言九鼎的人物啊。他要是出手,直接擒拿楚帮主,那无话可说,帮着官府骗人,这也太有失他一派宗师的身份了吧?要是传出去,他松涛宗的脸还要不要了?” “想要国师的帽子,老脸也就不要了。”陈七星冷笑,道,“小玉,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卫小玉看他一眼,忽地低头,在他胸口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重,陈七星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却见卫小玉龇着雪白的牙齿狠狠地瞪着他:“坏大哥,再说这样的话,我咬死你!” 陈七星“呵呵”一笑,忙举手求饶:“是我错,是我错!” “本来就是你错,人家人都是你的了,还说什么帮忙不帮忙?” “是,是。”陈七星心中感动,亲了她一日,,道,“短时间内,帮中可以调集多少人手?” “六千。” “六千?”陈七星有些讶异,“上次不是只有三千吗?” “这次可不是上次了。”卫小玉有些得意,“就是上次打了一次官军,我们得了一批兵甲装备。虽然消息一直没有泄露,没人知道是我们和盐帮动的手,但还是要防备啊。所以我和聂叔叔商议,精锐集中起来进行训练,万一官府察觉来清剿,随时可战。以前最缺的其实是兵甲装备,不缺人,有了那批兵甲,我这边集中训练了六千人,聂叔叔那边训练了四千人,只要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拉出来。” “太好了!”陈七星兴奋之下,忍不住在卫小玉雪臀上拍了一掌。“啊呀!坏人。”卫小玉娇嗔不依,身子扭动,忽觉先前让她死去活来的凶器又凶恶地抬起了头,顿时就吓软了,惊叫求饶,“好哥哥,真是不要了,且饶了小玉这一遭儿。” 陈七星知道她嫩瓜新破,确实是承受不住,倒也不逼她,轻轻一笑,岔开心神,道:“不知聂帮主肯不肯帮忙?” “一句话的事。”卫小玉毫不犹豫地点头,“聂叔叔你也知道的,他那个性子,最重义气,而且对你特别的佩服。你不知道,聂叔叔好几次跟我说,他那几个儿子脑子太笨,想将盐帮和铁旗门合并呢。” “有这样的事?”陈七星有些惊讶,一帮之主,高高在上,说一不二,要多痛快有多痛快,两帮合一有什么好?儿子再笨也总是自己儿子不是,比别人要强吧。 “是。”卫小玉肯定地点头,“不过他希望你当帮主。”她说着脸带羞红。陈七星明白了,聂白涛愿意两帮合并,是在陈七星成为卫小玉丈夫的前提下。他虽然还有些讶异,但想想当日聂白涛为了不与铁旗门开战,居然自己送上门来的举动,倒也能理解三分,这人还真是个没多少权欲与私心的汉子。 “呵呵,帮主我就不当了,我还是当帮主夫君好了。”陈七星轻笑。卫小玉脸上羞,心中却是比吃了蜜还要甜,伏在陈七星胸膛上,道:“女孩子家,出头露面到底不好。大哥若肯娶我,还是大哥来当门主好了。”说到一个娶字,陈七星却想起了关莹莹。他这时虽破了卫小玉身子,却还是孤绝的容貌。他想着是不是把真相都说了,但想了想,还是再等等,至少等抓到洪江,不必再用孤绝子这个替身了再说。卫小玉已是累极了,他不答话,过了一会儿,细细的鼻息声响起,却是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卫小玉、陈七星一同现身。卫小玉传下令去,集中六千精锐,坐船顺朝阳江而下,同时急报聂白涛。到东海郡,聂白涛已集中四千精锐弟子等候多时,见了陈七星,热情至极,当即两帮合一,齐舟并进。本来东海郡有水道可以通青龙泽,但为了避免惊动地方官府,还是决定走海路,顺朝阳江出海,再绕进青龙泽。 陈七星先前说二十天左右,只是大略估算了一下,但船队靠近青龙岛时,恰好也就是二十天左右,前面有哨探回报,官军正在围攻青龙岛。楚闲文被陈七星救了出去,没了这个大盗头子,何侍郎一时无法交差,而且只要楚闲文不死,过得三五年,又是一个青龙帮。在祝五福的建议下,何侍郎调集水军,围攻青龙岛。祝五福、尚方义也跟着来了,一旦攻陷青龙岛,就由他师徒联手缉拿楚闲文。陈七星船队到时,官军已经完成对青龙岛的包围,开始进攻了。 聂白涛得报,对陈七星道:“没说的,孤绝,一切听你指挥,你就下令打吧。”有他这话,陈七星也不客气。他虽然不好坐巨鹰去查看敌情,但有血鹰灵目,数十里外便将官军的虚实动静看得清清楚楚。官军大大小小的船只有两三百条,人数估计在万人左右,与这面差不多。但这一面,无论是铁旗门还是盐帮,都是精选的弟子,江湖汉子本就凶悍,得了那批官军的兵甲后,装备上也不比官军差所这一战还没打,陈七星已是稳操胜券。 “这一仗要赢很容易,不过我的想法是,要尽量歼灭官军主力,不让他们再上岸。”陈七星看一眼聂白涛、唐之响,道,“我的想法:将船队分为三个小队,聂帮主与小玉各率一队,左右夹攻。官军打不过必然溃退,溃退的方向自然是向阳郡,这时唐堂主率一队,挡住他们去路。我们随后追赶,前后夹击,必可将官军彻底歼灭。” 聂白涛、唐之响、卫小玉三人当即齐声应诺。 唐之响分出一队,远远插到后面拦截。陈七星、卫小玉率一队,聂白涛自率一队,左右齐出,杀向官军船队。 官军完全没有防备,本来也是啊,青龙泽中最强、最大的帮派就是青龙帮,一招诱杀之计,青龙帮几乎全军覆灭。虽然楚闲文逃脱,收拢了一两千残余弟子,但也尽数给围在了青龙岛上。这青龙泽中,还有什么帮派、什么力量敢来捋官军的虎须,所以说他们几乎连哨探都没撒出去。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突然之间会杀出两支庞大的船队,而且战力强悍至极。最搞笑的是,因为铁旗门、盐帮弟子用的都是官军的装备,官军还以为是搞错了呢,这边呼喝大杀,那边还在咋咋呼呼,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想造反了?直到船队被冲得稀里哗啦,才知道情况不妙,喊爹叫娘,四处乱窜。 陈七星与聂白涛两支船队左右对冲,将官军船队彻底冲散后,先将慌了神、团团乱转的官军歼灭,逃开的且不去管,反正还有唐之响拦在去路上呢,先把散开的灭了,再兜上去就是。 这次清剿,何侍郎亲自坐阵,陈七星的血鹰灵目早就看见了何侍郎的大船,还看见了祝五福、尚方义,官军一乱,何侍郎的船给护着后撤。陈七星只是冷笑,并不着急,却远远地听一人叫道:“是孤绝兄弟吗?” 却是楚闲文驾船冲了过来,陈七星叫道:“楚大哥,是我。” 陈七星先说了二十日之约,楚闲文虽然信得过,却也以为陈七星只是找几个高手来,然后去跟祝五福找回场子而已,没想到陈七星居然拉了一支庞大的船队来,看实力竟还不在官军之下。他先还有些怀疑,所以只独个儿驾了一艘船下水,看见陈七星,得到确认,真是又惊又喜,大叫道:“孤绝兄弟,真有你的!大哥先不谢你,灭了这些狗贼再说。”说着取号角发出信号。这些日子,他也收拢了近三千帮众,得到他的信号,齐杀出来。官军更是不敌,死的死,降的降。逃开的不算,给围住的,很快就被全部歼灭。 看看杀得差不多了,楚闲文跳上陈七星的船,“哈哈”大笑道:“兄弟,痛快,痛快啊!”陈七星摇头:“还不够痛快,想要痛快的,叫上所有兄弟跟着我来。” 楚闲文愣了一下,随即两眼放光:“好!” 三支船队合一,跟着官军败退的屁股便追了上去。官军仓皇撤退,逃不过一二十里水面,一头撞上了在前面拦截的唐之响。前有狼,后有虎,官军彻底慌了神,全无战意,乱作一团。两支船队前后一夹,恰如滚锅里夹饺子,轻轻松松便人了嘴。 这一战,官军近万水师,除了少数逃走的,大部分被歼灭,仅被俘的官军便有五千以上,只不过祝五福保着何侍郎逃了出去。 这一夜,青龙岛上大摆酒宴,楚闲文第一杯敬给陈七星,道:“孤绝兄弟,你先救了我妻子、儿子,后又救了我,再又救了青龙帮上下。大恩不言谢,我就一句话,从今以后,大哥我就跟着你混了。” 他没说什么刀山火海、万死不辞的话,倒像个小混混认大哥,说什么跟你混了。聂白涛听了“哈哈”一笑,也凑一嘴,道:“对!我们以后都跟着你混了。孤绝,你看着办吧。”陈七星和楚闲文打交道虽然不长,对他的性子却有一定的了解。这人是条血性汉子,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但无论仇与恩,都不会挂在嘴上。像上次救了他妻子、儿子,他也就说了一个谢字;后来从牢里救他出来,他索性谢字都没说;这一次,更是弄出个小混混口吻。但实际上,他心里藏着的是火山一样的热情,只是不好意思从嘴上说出来而已。 至于聂白涛,这次相遇,聂白涛就亲口跟陈七星提过,想要两帮合一,原因有三:一是上次卫老门主被卓名生害死,如果不是陈七星出手,惨祸难免,聂白涛心里记着恩呢;二是在找出真凶和对付纪元的过程中,陈七星展示出的手段才智让聂白涛非常佩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聂白涛几个儿子不争气,没什么本事,却还争权夺利搞内斗,让聂白涛非常恼火。他担心一旦身故,几个儿子争起来,毁了盐帮基业不说,还会兄弟相残。他一直把卫小玉当女儿看的,既然卫小玉要嫁给陈七星,那他索性把盐帮也交给陈七星好了,就当传女不传子了,免得那几个孽子在他死后打得头破血流。所以借这个机会,他也把话挑明了。 换成杀包勇之前的陈七星,一定会拒绝,那会儿他是连血影这样的利刃都会想办法往外推的人。但死刑之夜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剧变,在这世上,男儿就当有权有势,就应该掌握力量,手中没有刀,别人的刀就会砍你。 不过他这会儿也不好直接说什么三帮合一的话,只是“哈哈”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来,喝酒。” 酒过三巡,楚闲文道:“兄弟,祝五福、何侍郎没死,我咽不下这口气,你要给我报仇。” 陈七星点点头:“那是当然。你说,要怎么报?” 楚闲文突然撕开衣襟,拍着胸膛,赤红了眼道:“哥哥我这心里,就像烧着一团火,我恨不得生吃了他们啊,但我自己力量不够。兄弟,一切听你的。我就一句话,你要给我报仇!”陈七星微微沉吟:“想杀何侍郎不难,但想杀祝五福,说句实话,难。” 楚闲文呼呼喘气,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祝五福一代宗师,功力深厚,不说手下还有弟子,即便是落了单,即便是他和陈七星两个联手,打败祝五福做得到,想要杀了祝五福却难。 他猛灌了一杯酒,将酒杯重重一墩:“即便杀不了祝五福,杀了何侍郎也行,否则那些冤死的兄弟姐妹不得闭眼。” “杀何侍郎容易,兄弟我应你一句,即便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帮你杀了他,不过也不能轻易放过祝五福。”陈七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祝五福之所以不要老脸帮着官府骗人,是想立下功劳,然后好领那顶国师的帽子,我们可以从这一点人手。他不是要立功吗?我们就把光州给他翻过来,到时看他到哪里去表功!” “好主意!”聂白涛拍桌大赞,“处事不当,激起民变,这可是重罪。别说立他做国师,朝廷只怕还要问他的罪,弄得不好,松涛宗可就完了。” “还有一个。”陈七星补上一句,“在江湖上放风,把祝五福不顾脸面帮官府骗人的事说出去。祝五福这种人,做婊子还要立牌坊,我们就让他这牌坊立不成,剥了他老脸,那比杀了他其实更管用。” “好!我立马就叫人放风出去。”楚闲文大喜,急忙叫来手下,叫他们到处宣扬。 这还是夜里,又在孤岛之上,到哪里宣扬去,自己说给自己听啊。不过陈七星理解他心中的急切,也不劝阻,喝了两杯,道:“审问俘虏,光州有近三万官军,今天给我们一次歼灭了一万,还有两万左右。不过陆上官军比较分散,其中一万多人在那夜屠杀青龙帮众后,已经回归各郡县,剩余不到一万人散在各县,向阳郡城里只有一营兵三千人不到。所以,我的想法是一路杀过去,从向阳郡直杀到光州城,将光州彻底翻转过来。” “好!”不止是楚闲文,聂白涛、唐之响几个也是拍桌大叫,个个一脸兴奋。 楚闲文本来收拢了近三千残部,官军围岛又损失了数百人,还有两千左右,至于铁旗门和盐帮,虽然歼灭了上万官军,自己却几乎没什么损失,折员不过百余而已。第二天,三帮合一杀上岸去。至于那五千俘虏,给楚闲文全部赶进泽中淹死了。因为那夜屠杀青龙帮的,就是这些人,楚闲文血性汉子,可不是什么仁慈之辈。倒是卫小玉看了有些不忍,抓着陈七星的手轻轻颤抖。陈七星轻拍她手,道:“我不杀人,人便杀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三帮数日后上岸,一路杀过去。向阳郡全部官军合起来,还有一万多人,论人数与三帮不相上下,但散得太开,战力也远远不如,三帮毫不费力杀到向阳郡城下,随即攻城。何侍郎回来后,急调了一营兵回来,城中共有五千余官军,但人心惶惶,兵无战心。而陈七星这面却是气势如虹,尤其是楚闲文率领的青龙帮残余,血海深仇,攻击起来更是如疯似狂。楚闲文亲自率军冲城,一气冲上城头,随即打开城门,半个时辰不到,便攻下了向阳郡。 何侍郎跑得快,在祝五福的护持下冲了出去,其余的官兵或死或降。楚闲文杀红了眼,将所有俘虏拉到青龙帮被屠处,全部杀死。青龙帮众的血未干,又添数千热血,那一块地浸泡了无数鲜血,土壤竟都给染成了红色。 陈七星下令打开府库,大散钱粮,穷苦百姓顿时欢呼雀跃。因为打出的只是青龙帮的旗号,不少人要求加入青龙帮。青龙帮本来只剩下两千人,一下子膨胀到五六千人,休整一日,随后向光州杀去。 沿途府县基本上没什么兵了,一打即破,半个月时间,连破十余城。青龙帮也急速膨胀,打到光州城下时,青龙帮众已经超过五万,倒是铁旗门和盐帮一人未招。这是陈七星的意思,放在明面的只一个青龙帮,铁旗门和盐帮作为暗子,绝不主动曝光。 光州城里,同样没什么兵,官军两营,六千不到。不过光州作为郡城人口多,二十多万呢,官府动员了三四万青壮协助守城。这种没经过训练的青壮哪有什么战斗力。另外陈七星所到之处,惩恶除暴,开仓放粮,底层受尽欺压的百姓无不欢呼,守什么城啊,盼的就是打进城来,大家伙吃顿饱饭呢。这城哪里守得住,四门一冲,半日就打进了城去。 这次何侍郎没有跑。他还往哪里跑?就算跑回京中,也是个死,索性吊死在了城中。祝五福倒是跑了。他们要跑,谁也拦不住,陈七星也不会拦,并且先还用血鹰灵目盯着,祝五福往哪里冲,哪一面就散开去,而且绝不许放箭。祝五福肯定是射不死的,可里面还有个关莹莹呢。虽然关莹莹也不是弱女子,也有一个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看着祝五福一行离去,陈七星冷笑:“宗主,现在你该回去了吧?”他让血影盯着,自己先处理这边的事。 何侍郎虽死,楚闲文却不甘休,亲自提乃将何侍郎的尸体剁得稀烂。卫小玉听了不住摇头,陈七星却是暗暗点头,这人的性子,还真是像火一样烈啊。 打下光州,青龙帮更是极度膨胀,钱粮也有了,真要是放手招兵,十万八万一句话的事。有不少人就生出了野心,尤其是青龙帮龙帮残余,血海深仇,攻击起来更是如疯似狂。楚闲文亲自率军冲城,一气冲上城头,随即打开城门,半个时辰不到,便攻下了向阳郡。 何侍郎跑得快,在祝五福的护持下冲了出去,其余的官兵或死或降。楚闲文杀红了眼,将所有俘虏拉到青龙帮被屠处,全部杀死。青龙帮众的血未干,又添数千热血,那一块地浸泡了无数鲜血,土壤竟都给染成了红色。 陈七星下令打开府库,大散钱粮,穷苦百姓顿时欢呼雀跃。因为打出的只是青龙帮的旗号,不少人要求加入青龙帮。青龙帮本来只剩下两千人,一下子膨胀到五六千人,休整一日,随后向光州杀去。 沿途府县基本上没什么兵了,一打即破,半个月时间,连破十余城。青龙帮也急速膨胀,打到光州城下时,青龙帮众已经超过五万,倒是铁旗门和盐帮一人未招。这是陈七星的意思,放在明面的只一个青龙帮,铁旗门和盐帮作为暗子,绝不主动曝光。 光州城里,同样没什么兵,官军两营,六千不到。不过光州作为郡城人口多,二十多万呢,官府动员了三四万青壮协助守城。这种没经过训练的青壮哪有什么战斗力。另外陈七星所到之处,惩恶除暴,开仓放粮,底层受尽欺压的百姓无不欢呼,守什么城啊,盼的就是打进城来,大家伙吃顿饱饭呢。这城哪里守得住,四门一冲,半日就打进了城去。 这次何侍郎没有跑。他还往哪里跑?就算跑回京中,也是个死,索性吊死在了城中。祝五福倒是跑了。他们要跑,谁也拦不住,陈七星也不会拦,并且先还用血鹰灵目盯着,祝五福往哪里冲,哪一面就散开去,而且绝不许放箭。祝五福肯定是射不死的,可里面还有个关莹莹呢。虽然关莹莹也不是弱女子,也有一个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看着祝五福一行离去,陈七星冷笑:“宗主,现在你该回去了吧?”他让血影盯着,自己先处理这边的事。 何侍郎虽死,楚闲文却不甘休,亲自提乃将何侍郎的尸体剁得稀烂。卫小玉听了不住摇头,陈七星却是暗暗点头,这人的性子,还真是像火一样烈啊。 打下光州,青龙帮更是极度膨胀,钱粮也有了,真要是放手招兵,十万八万一句话的事。有不少人就生出了野心,尤其是青龙帮残余的那些老帮众。楚闲文就一句话,听陈七星的,如果陈七星想起事打江山,他就在前面冲锋陷阵;陈七星不愿意,那就缩回青龙泽去。陈七星听了暗暗感动,不过他这会儿还没想过这个。虽然想到了要掌握力量,但扯旗造反打江山暂时还真没想过,真个去想,也发现不现实。天魄帝国二十一州,光州只能算是比较偏远的小州,真以为打下一州就能打下全国,那也太天真了。看起来官军不行,其实只是个假象,天魄帝国装备最好的兵是中央禁军,最强的兵却是西北边军。当年幻日血帝打下了大半个帝国,却被强悍的西北边军死死挡住,僵持数十年后,最终还是败了。青龙帮这么呼啦啦招过来的乌合之众,真要碰上西北边军,十万未必打得过人家一万,这反真要造大了,只是找死。 现在造反不是时候,但可以积蓄力量。铁旗门、盐帮之所以训练的精锐不多,不是招不到人,而是缺少钱粮兵甲。这一次不同了,打下数十座城,除恶扬善,在那些恶霸富户家里,搜出大量钱财,珠宝不说,仅现成的金银就有近千万两。各府库虽然没多少银两,粮食兵甲却是堆积如山。这笔收入,就算养十万兵,十年之内也不愁。陈七星当然不可能养十万兵,他让三帮选择最精锐的弟子,每帮扩充到一万人左右,这就是三万精锐,已是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了。不过放在明处的仍只是青龙帮,铁旗门、盐帮仍是站在暗中。这次官府肯定不会甘休,若只是做做样子,那就躲在青龙泽中避避风头;若实在逼急了,青龙帮在明,铁旗门、盐帮在暗,再给官府一个教训。他这个想法,既稳妥又积蓄了实力,无论楚闲文还是聂白涛,都十分赞成。虽然青龙帮中有不少人有意见,但楚闲文威信极高,挑了一万精锐,退入青龙泽,余众打发钱粮解散。 卫小玉盼着陈七星跟她回铁旗门,两人成婚,相守过日子。陈七星心里愧疚,但要他舍下关莹莹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找借口,说欠着小陈郎中的恩,现在小陈郎中沉冤未雪,且下落不明,他暂时还不能跟卫小玉回去。卫小玉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子,虽然舍不得,却也不缠着他。 不过陈七星也想好了,只要祝五福回了松涛宗,他也就跟着回去,找个机会跟关山越求亲。与关莹莹成了亲后,他再慢慢地想办法把卫小玉娶过去,虽然这中间有些难度,不过总会有办法的。但叫他想不到的是,血影回报,祝五福居然没有回松涛城,又奔魄京去了。陈七星得报,又惊又怒又疑:“宗主搞什么鬼,还跑京中去做什么?吉庆公主让他立功,他把盘子都砸了,还有脸回去见吉庆公主?搞不好,朝廷只怕还要治他的罪吧?” 搞不清祝五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也只好跟去京中看看。与卫小玉分手后,他索性驾鹰先赶去京中。 第三十六章 冤雪 过了十几天,祝五福一行也到了京中。一回京,祝五福先就去了吉庆公主府,出来后仍回了先前的宅子,居然又住了下来,似乎并没有回去的打算。陈七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不过猜到一种可能,祝五福去帮何侍郎,可能不是朝廷的意思,就是吉庆公主私下的意思。祝五福若成了,吉庆公主可以借势帮他美言,现在没成,朝廷反正也不知道,也不会治他的罪。当然,在吉庆公主面前,祝五福肯定有点儿丢脸,但祝五福也必定会拣好的说。他先可是帮着何侍郎拿住了楚闲文的,还把楚闲文关进了大牢,可何侍郎的人却看不住,那就不能怪他了。再后来盐枭造反,他一个人自也无能为力,吉庆公主也不好怪他什么。加之他终究是一派宗师,影响力大,松涛宗实力也不弱,吉庆公主还要利用他,留下他也自有道理。 “我看你要耗到什么时候。”陈七星暗想,“想拿这顶国师的帽子,总得有点儿功劳才行,嘿嘿,到时可别怪我不客气。” 过了两天,鹰大突然来报,关莹莹放出了血烈鸟,说要见见血烈鸟的主人。 “师姐是什么意思?”陈七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不过天大地大,关莹莹最大,关莹莹既然相召,当然立马赶去。 天一黑,陈七星就摸了出去,熟门熟路摸到了关莹莹院中。 房里已经亮了灯,天热窗子是打开的,挂了竹帘,关莹莹在房中走来走去,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因为陈七星先已把血烈鸟放了回去,答应晚上见面的,这丫头是个急性子,估计是坐不住了。 好些日子没和关莹莹说话了,陈七星心中竟有些激动,看着关莹莹的身影,一时有些发痴,没开口叫她。 关莹莹似乎有所感觉,往窗子外一望,却就看见了陈七星。她“呀”地叫了一声,急步出来,喜叫道:“孤绝子,我就猜了,血烈鸟的主人有可能是你,还真就猜中了,这就好办了。”她穿着一袭淡绿裙衫,明眸如玉,肌肤胜雪,这一出来,夜色似乎都亮了三分。 “关小姐。”陈七星定了定神,这才作揖叫了一声,“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我师弟是不是你救走了?”关莹莹一脸急切,话语更是又快又急,心事明摆着写在脸上。陈七星心中涌过一股暖意,想了一想,点头:“是。” “那我能见他不?他身体好不好?有没有问起我?”看着她急切的眼神,陈七星心中暖意更浓,眼眶甚至微微有些发潮。这世上,师父和师姐是最关心他的两个人,也是他最关心的两个人。虽然他与卫小玉有了夫妻之实,先前也觉得卫小玉在心中的分量很重了,但这会儿与关莹莹眼光一对,他才知道,两者完全不可比。这世上,再没有第三个人可以与师姐、师父相比,除非娘和狗肉胡复生。 “他身体挺好的,自己是郎中嘛。”愣了好一会儿,陈七星才能说出话来,“当然问起了你,还有关师父,不过离得远,想见他有些困难。”陈七星本来想恢复本身与关莹莹见上一面,不过多想了一下,搞不清关莹莹怎么突然之间会想到他就是血烈鸟的主人,莫非祝五福在这里面有什么古怪,且先忍一忍。 “哦,那就算了。”关莹莹明显有些失望,“他身子还好就行。你有空闲儿告诉他,我们都好,叫他不要担心,多注意身体,有闲儿琢磨琢磨医术,但不要累着。就说我说的,若是累瘦了,我可揍他。” “是,是。”听着关莹莹的话,陈七星只觉通体舒泰,仿佛关莹莹的小拳头真个儿打在了身上一般。 “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关莹莹擦了擦眼睛,方才那番话,她自己眼睛倒也湿了,看着陈七星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吉庆公主想和你见上一面,不知道可不可以?” “吉庆公主要见我?”这就有些怪异了,“她见我做什么?” “你别误会。”关莹莹忙道,“是这样的,白天我跟师祖去公主府上和公主闲话的时候,无意中说起你来,我就说了上次和你一起劫法场的事。公主起了好奇心,问了起来,我就都说了,也说了血烈鸟的事。公主就猜,你既然对我师弟这么关心,那么血烈鸟的主人可能就是你,所以想让我放鸟约你见一面,告诉你她想见你。她跟我说,她有疑犯洪江的线索,或许可以抓到洪江,替我师弟洗雪冤屈。” 这个消息还真是意外了,不过陈七星转念一想,大致也就猜到了吉庆公主的意思。孤绝子突然钻出来跟吉庆公主作对,既没有任何目的,也不是哪一方的人,纯粹就像抽疯一样,吉庆公主肯定就会猜疑:这是为什么?先前肯定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关莹莹突然提起劫法场的事,吉庆公主必然就会猜,孤绝子跟她作对,是不是因为陈七星?所以才让关莹莹试一下。 想通了这一点,陈七星一笑,道:“看来吉庆公主猜到了啊。没错,我和吉庆公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之所以跟她作对,就是因为小陈郎中。小陈郎中是跟着祝宗主一起进京的,都是吉庆公主邀约而来,照理说,都是吉庆公主的客人,结果小陈郎中稍出点儿事,吉庆公主就让祝宗主把他推到门外,太让人心寒。我心里不平,所以就有点儿出格了。” “原来你真是为了我师弟出手啊!”关莹莹抚掌喜叫,“吉庆公主一说,我也这么猜呢。你不错,是个好人。”这丫头,陈七星微微一笑,道:“上次我们两个去劫法场,我不是说了吗?小陈郎中会为钱杀人,猪都不信。他们居然比猪还蠢,我当然要给他们点儿教训。” “轻点儿。”关莹莹看看四周,“别给我师祖听到,你可是连他也骂上了呢。”说着又笑了起来。 “呵呵。”陈七星也笑,“得罪莫怪,若不是小陈郎中坚决反对,说你是他师姐,绝不能让你生气伤心,我就不止是拿吉庆公主的人下手,先可要教训你们松涛宗的人了呢。”这是补个漏,也是讨关莹莹欢心。关莹莹果然就很高兴,道:“你人还不错,不过若是伤了我松涛宗的弟子,我可不跟你干休。” “不会,不会。”陈七星连忙摇头,“小陈郎中救了我全家,我自然不会做让他不高兴的事。这样吧,吉庆公主就不必见了。你就跟她直说,我当日跟她作对,只是恼了她不懂待客之道。如果她真能替小陈郎中洗雪冤屈,我从此再不与她作对。” “那好,我现在就去跟吉庆公主说。”这丫头是个急性子,又是为陈七星的事,几乎是一刻也等不得。 陈七星心中暖暖的,道:“那我明夜来等你的消息。”他一出宅子,不多会儿,关莹莹就去了吉庆公主府。陈七星跟了去。半个时辰后,关莹莹才从公主府出来,眉眼间颇有喜色。陈七星心中转念:“难道吉庆公主真有洪江的消息或者知道杀老亲王的真凶?” 第二天,天刚擦黑,陈七星就摸到了关莹莹院中。关莹莹早在院中等着了,一见他来,喜道:“我昨夜去了吉庆公主府,跟公主说了,公主也很高兴。她让我跟你说,我师弟的事是她一时糊涂。不过也是老亲王身份特殊,她压力太大,不得已。她让我代她跟你道歉呢。她还说,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洪江,替我师弟洗雪冤屈。” “吉庆公主为什么这么有把握?难道她早知道了洪江藏在哪里?”陈七星心中闪念,嘴上却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又过了十多天,关莹莹忽又放血烈鸟相召。陈七星过去,关莹莹一见他就喜叫道:“公主府的人抓到洪江了!而且也审出了背后真凶。” “真的?”陈七星也是又惊又喜,“是怎么回事,洪江为什么要陷害我……哦,我那大恩人小陈郎中?”激动之下,差点儿露了馅。 关莹莹兴奋之中,倒没留意,道:“洪江陷害我师弟,是受太医戴回春的指使。而戴回春之所以要害我师弟,居然是因为妒忌我师弟的医术。”原来,那次的锁喉病,京中名医束手,结果陈七星一来,手到病除,而关莹莹这丫头偏还说大话,什么陈七星不进京,京中就没名医,这就把京中的名医全都得罪了。京中名医,以太医戴回春为首,输给陈七星这个小辈,戴回春这脸就挂不住了。恰好老亲王生病,先请的戴回春,戴回春就生一计,让洪江去请陈七星。洪江以前得过一场重病,若不是戴回春,早十年就松涛宗的弟子,我可不跟你干休。” “不会,不会。”陈七星连忙摇头,“小陈郎中救了我全家,我自然不会做让他不高兴的事。这样吧,吉庆公主就不必见了。你就跟她直说,我当日跟她作对,只是恼了她不懂待客之道。如果她真能替小陈郎中洗雪冤屈,我从此再不与她作对。” “那好,我现在就去跟吉庆公主说。”这丫头是个急性子,又是为陈七星的事,几乎是一刻也等不得。 陈七星心中暖暖的,道:“那我明夜来等你的消息。”他一出宅子,不多会儿,关莹莹就去了吉庆公主府。陈七星跟了去。半个时辰后,关莹莹才从公主府出来,眉眼间颇有喜色。陈七星心中转念:“难道吉庆公主真有洪江的消息或者知道杀老亲王的真凶?” 第二天,天刚擦黑,陈七星就摸到了关莹莹院中。关莹莹早在院中等着了,一见他来,喜道:“我昨夜去了吉庆公主府,跟公主说了,公主也很高兴。她让我跟你说,我师弟的事是她一时糊涂。不过也是老亲王身份特殊,她压力太大,不得已。她让我代她跟你道歉呢。她还说,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洪江,替我师弟洗雪冤屈。” “吉庆公主为什么这么有把握?难道她早知道了洪江藏在哪里?”陈七星心中闪念,嘴上却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又过了十多天,关莹莹忽又放血烈鸟相召。陈七星过去,关莹莹一见他就喜叫道:“公主府的人抓到洪江了!而且也审出了背后真凶。” “真的?”陈七星也是又惊又喜,“是怎么回事,洪江为什么要陷害我……哦,我那大恩人小陈郎中?”激动之下,差点儿露了馅。 关莹莹兴奋之中,倒没留意,道:“洪江陷害我师弟,是受太医戴回春的指使。而戴回春之所以要害我师弟,居然是因为妒忌我师弟的医术。”原来,那次的锁喉病,京中名医束手,结果陈七星一来,手到病除,而关莹莹这丫头偏还说大话,什么陈七星不进京,京中就没名医,这就把京中的名医全都得罪了。京中名医,以太医戴回春为首,输给陈七星这个小辈,戴回春这脸就挂不住了。恰好老亲王生病,先请的戴回春,戴回春就生一计,让洪江去请陈七星。洪江以前得过一场重病,若不是戴回春,早十年就死了。他倒是个知道感恩的人,戴回春说要借这个机会落落陈七星的面子,给他个教训,洪江就满口答应了。戴回春给了洪江一味药,下在了陈七星开的药中,毒死了老亲王。而借陈七星药箱放在外间的机会,洪江又将十颗明珠放在了陈七星的药箱中。老亲王一死,洪江装作露馅一招供,陈七星便有口难言了。洪江下毒之前,当然想好了逃跑的法子,竟也逃了出去。只不过吉庆公主手握通政司、税监司,布网天下,竟又将他找了出来,严刑之下,他不得不招。 “竟然是这样?”得知真相,陈七星可真有些目瞪口呆了。他一直在想,老亲王之死,他只是遭了池鱼之灾。妒忌老亲王的太多,像吉庆公主和阮进,就是最巴不得老亲王死的两个人,他们借机害死了老亲王,只是把罪名安到他头上而已。没想到,恰恰反过来,老亲王是遭了池鱼之灾,人家妒忌的不是老亲王,而是他。 “师祖都骂我了。”关莹莹道,“说就是因为我说大话,得罪了京中所有的名医,这才招得戴回春他们妒忌我师弟,使阴招害他。” “那也不是这样。”陈七星摇头,“小陈郎中能治好锁喉病,他们却治不好,因此丢了名声。你就算不说那样的话,他们一样会妒忌的。” “就是啊。”关莹莹顿时就开心了,“我也这么说,师祖就是不讲理。”这丫头死鸭子嘴硬,陈七星看了好笑。 “你笑什么笑?”关莹莹恼了,“对了,我师弟在哪里?你让他赶快回来。洪江、戴回春都招供了,他可以现身了,再没人抓他。” “好。”陈七星也非常兴奋,道,“好,我连夜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明天他就能回来了。”他连夜出城,到南山幻回原貌。不想这段时间一直以幻魄术鼓起肌肉,肌肉真个长了起来,看上去胖了好些。不过这没关系,只说这段时间躲着无事可做,吃了睡,睡了吃,自然就胖了,也不可能会有人怀疑。 第二天一早,陈七星出现在山下,顺手还治了一个病人。这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到时即便有人查,也会查出他是从山上下来的。 陈七星进城,关莹莹早在宅子前面等半天了,一见他,忍不住惊喜大叫:“师弟!”飞跑过来,一下抓住陈七星的手,左看右看,眼泪可就下来了。给她柔柔的小手拉着,感受到她真挚的关切,陈七星的眼眶也忍不住湿了,脑中却突然生出一个毫不相关的念头:“若没有幻日血帝,我坟头上只怕已经长出青草了吧?” 陈七星随后拜见祝五福。祝五福也有三分高兴。陈七星若真是害死老亲王的凶手,即便已被除名,对松涛宗的名声也不好,现在他冤屈得雪,松涛宗身上的污点也没有了,能不高兴?但祝五福也有几分尴尬,他先前做得太绝了。不过,他到底是老而成精,当即安慰陈七星几句,宣布收陈七星为松涛宗实名弟子,算是补偿。 陈七星倒不需要他补偿什么,但能做关山越的实名弟子,还是很开心的。关莹莹也很高兴,当天就派人回去给关山越报信。祝五福自然解除了对关山越闭门思过的禁令,不过松涛宗要一个人留守,也没说要关山越来把尚方义换回去,真要换,尚方义就该暴怒了。 当天晚上,吉庆公主居然宴请了陈七星,当然是祝五福带他去,关莹莹相陪。酒席上,吉庆公主对陈七星温言有加,十分客气。陈七星知道,仅仅以一个小陈郎中的名头,吉庆公主不会给他这么大面子,她之所以这样,还是冲着陈七星假扮的孤绝子。孤绝子为了陈七星,竟以一人之力独挑阉党,且基本不落下风,这份豪气胆量,让吉庆公主不得不叹服,更想借着陈七星的面子,把孤绝子拉进自己帐下。而她之所以花力气搜出洪江替陈七星雪冤,打的也是孤绝子的主意,即便不能把孤绝子拉到帐下,至少也让孤绝子领个情,以后再不跟她作对。陈七星心中洞若观火,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连声称谢。吉庆公主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不问,他就木讷地坐着。这其实才是他的本相,以前的他,就是这个样子。但这会儿他把本相拿出来,倒反像是装了。不过无论是祝五福,还是关莹莹,都没有感觉意外,在他们的印象中,陈七星就是这个样子的啊,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陈七星注意到,对于吉庆公主下本钱拉拢孤绝子,祝五福有点儿不高兴。陈七星能看出来,祝五福一张老脸还是放不下。他上次替吉庆公主出手,借的是包勇的名。在光州,他虽然不顾宗师的身份行骗,但明面上,那是替朝廷钦差出力,也不能将他打入阉党。他不愿像边盘那些人一样下死力投靠,却又希望吉庆公主对他更加倚重一些,这种心理,让陈七星暗暗好笑。 回来的路上,祝五福一直沉着脸,关莹莹倒是个有眼色的,拉着陈七星落后一截。看着祝五福有些落寞的背影,陈七星心里暗暗叹气:“宗主啊宗主,你又何必,一顶国师的帽子,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他也懒得多想,回来好好睡了一觉,大清早就给关莹莹大呼小叫地喊了起来,然后就整天跟在关莹莹屁股后面。头一天回来,关莹莹还表现得温情脉脉的,第二天就又恢复了老样子,对他呼来喝去,连打带踹。然而给她粉拳捶上,陈七星全身骨头都要酥了。 第五天,陈七星正在后宅准备鸟食,关莹莹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路跑还一路叫:“师弟!七星!” “怎么了?”陈七星手里拿着鸟食,回头看关莹莹。这丫头一惊一乍的,但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三月里的一片柳叶儿,给风刮进了院子里。 “这个放下!”关莹莹一把拿过鸟食放在了桌子上。 “站直了!”“胸膛挺起来!”“下巴再抬高点儿!” 关莹莹花样百出,陈七星莫名其妙。不过他给关莹莹差使惯了,口里问:“干吗啊师姐?”倒是照做。 “少啰唆,把手背到背后。” 陈七星依言把手背到背后。这姿势有点儿怪,像什么呢?戏台子上的大老爷?好端端地扮大老爷干吗?不知道。 关莹莹自己也背了手,绕着陈七星不停地转着圈子,上下打量,时不时还“嗯嗯”两声。 天气热,她外面就一件薄衫子。里面一件淡绿抹胸,这么背着手,胸乳更显丰耸,不但轮廓清晰可见,甚至尖端的两颗红豆儿都隐隐现形。陈七星瞟了一眼,腹中热了一下。他和卫小玉有了夫妻之实后,对女人算是有了切实的了解,知道女人身上的妙处。跟卫小玉在一起,他最喜欢揉搓的,还就是卫小玉胸前的那两团软肉儿,真就好像抓着两个刚出炉的大肉包子似的,感觉非常的美妙。 关莹莹的双乳比卫小玉的略小,不过更尖挺,如果抓在手里揉搓,滋味估计不会差。不过陈七星只是腹中热了一下,念头随即就闪开了。他对关莹莹的感情比较复杂,是先有亲情后有欲望。在纪元出现之前,他一直就当关莹莹是自己的亲妹子,血肉相连的那种。纪元出现后,尤其是他主动离开,尝过那种相思的滋味儿后,他才切切实实地把关莹莹当做女人。可即便如此,他跟关莹莹在一起,也很少生出男女的欲望。就算是和卫小玉有了夫妻之实,尝过了女人的美味,还是这样。在他心里,只要能跟关莹莹在一起,眼耳可见,呼吸可闻,那就非常的满足。事实上,他被关莹莹打两拳踹一脚的感觉,跟与卫小玉上床喷射时的感觉差不多,那种全身心的欢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姐,你到底玩什么啊?” 关莹莹不理他,退开几步,上下打量一番,点了点头:“嗯,若是再戴顶帽子,是有点儿官相。” “官相?”陈七星莫名其妙,“什么官相,我连秀才都不是,更别说中举,哪来的官相?”小时候倒是梦想着考状元做官来着,这两年可是全忘了。 “不中举就不能做官了?没见识!”关莹莹撇撇嘴巴,忽地冲过来,抓着陈七星的手扯了就跑,“快跟我来,去穿上官袍给我看看!” 第三十七章 御史 这丫头太疯,陈七星差点儿被她扯倒:“穿官袍?哪来的什么官袍?”说罢心中一跳:难道是新郎官的袍子?莫非师祖将师姐许给了我?但随后一想就知道,绝不可能。把祝五福换成关山越,那倒是难说,关山越真高兴起来,也不一定要他求亲,会直接将关莹莹许配给他,然后关莹莹疯疯癫癫拉他去试衣服也不是没可能。祝五福在这里就算了,天上绝不会掉馅饼。 陈七星走到外面大厅,桌子上果然摆着一套官袍,还有一顶纱帽。厅里坐着一个官员,祝五福亲自相陪。 祝五福见关莹莹拉着陈七星的手跑出来,脸一沉,瞪她一眼。关莹莹吐了吐舌头,忙松开陈七星的手。那官员也留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在关莹莹脸上扫了一眼,转到陈七星脸上,笑道:“这位便是小陈郎中吧?少年俊杰,果然名不虚传!”随即站起身来,接着道,“陈七星,本官奉左都御史大人之令,聘请你为按察台按察御史,请接印信。” 闭门家中坐,官帽天上来。如果不是扮成孤绝子与阉党作对时对官场势态有所了解,陈七星一定会惊呆过去,即便如此,仍是心中闪念: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 帝国官制,按察台分为左右两都,设左右两个都御史。右都御史下辖按察司,向各州派遣按察都司,监察地方吏治。纪元那个按察都司就是右都御史派出去的。 右都御史派按察都司管地方,那么左都御史管什么呢?左都御史什么都管。左都御史任命的,称为按察御史。按察御史没有品级,但可以监察任何级别的官员,包括右都御史任命的按察都司在内。这个似乎比较怪,右都御史任命的按察都司本就是监视各地官员的,现在左都御史再任命个按察御史,监视的范围居然还包括按察都司,是不是有重复设置之嫌? 其实不难理解,还是一个道理,皇帝不相信任何人,文武分治不放心,所以右都御史派出按察都司按察各地,可万一按察都司也弄鬼呢?所以又分成左右两都,设个左都御史派一个按察御史,把按察都司也监视在内。一句话,就是互相牵扯,互相监督。 但右都御史任命的按察都司只能监视一地,左都御史任命的按察御史却连按察都司也可监视。这岂不是高高在上?也不是。右都御史任命的按察都司是有实权的,是有品级的;左都御史下面的按察御史,却是聘请的,选的都是一些名望极高的人,或致仕的名臣高官,或享誉一地的士绅豪门。按察御史没有实权,没有品级,什么都管,又似乎什么都管不了,等于就是朝廷官府之外另设的眼睛嘴巴,按察御史没有实权管辖百官,却又替朝廷监视着百官。这样的设置,本身是好的,对官官相护、互相勾结、欺上瞒下有很大的威慑力,但与天魄帝国其他官制一样,到后来就变成了一些权臣退休致仕后的荣称和护身符。退休了,没权了,但还有个按察御史的头衔。想着人走茶凉,我一退休你就变脸,那可不行,敢翻脸,我还是按察御史呢,还能上本告你,变成了这种。也正因为是这样,按察御史的头衔就成了香饽饽,退休的官员,到了一定品级的,都想要一个,到后来朝廷不得不加以限制,争抢得也非常激烈,没有一定的权势的,几乎想都不要想。 陈七星这个小陈郎中的名望是够了,如果按最初设置时的制度,陈七星被聘为按察御史,够资格。可谁都知道,现在的情势下,他名望便再高一百倍,也绝不可能被聘为按察御史的,可偏偏这个官帽子就送来了,所以陈七星才觉得奇怪,怎么可能?为什么? “小子年轻识浅,哪堪大任!”陈七星抱了抱拳,“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那官员一笑:“小陈郎中谦逊了!小陈郎中名满天下,不说泽州的时役,就京中这一次的锁喉病,活人何止上万。京中百姓,提起小陈郎中四个字,都要夸一个‘好’字,便是阮大将军,知道了小陈郎中的事迹,也是赞不绝口,亲自向皇上启奏,力争得来,怎么会弄错?” 他一提到“阮大将军”四个字,陈七星立马就明白,这“馅饼”是从哪里落下来的了。 阮进、吉庆公主争权,按察台各控制一半,右都御史鲁赤东是吉庆公主的人,左都御史吴满官却是阮进的人。纪元当按察都司,鲁赤东一句话的事;而阮进要送一个按察御史的头衔给谁,也是只要打个招呼就行。 但阮进为什么要送一个按察御史的头衔给陈七星呢?真是他小陈郎中活人无数,名望高影响大?错了,阮进冲的是陈七星假扮的那个孤绝子,正如吉庆公主不惜本钱替陈七星洗雪冤屈一样,都是冲他假扮的孤绝子而来。 陈七星明白了,一旁坐着的祝五福也明白了。他先前一直面带微笑,这时可就沉下脸去,倒不是他对阮进有成见,而是阮进如此对陈七星假扮的孤绝子示好,让他有些脸上无光。 陈七星偷瞟到了他脸上的神情,心里暗笑。他本来并无意当这什么按察御史,干吗啊,给自己找事做?但看到祝五福不开心,他就高兴了,于是客套两句,便接了印信。那官员告辞,祝五福也冷着脸回了后宅,不多会儿又出去了。不用猜,必是去了吉庆公主府。 关莹莹可没想这么多,祝五福一走,关莹莹立马捧了官袍往后宅跑:“快来,快来,试穿一下,看威风不威风。” 到后宅,关莹莹几乎是连扒带扯,把陈七星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只剩一身短衣短裤,也不知道避讳。即便再兴奋,也不至于这样吧,陈七星很是哭笑不得。他真的弄不清楚,在关莹莹眼里,他到底是不是男子。他以前把关莹莹当妹妹看,有亲情无欲望,估计关莹莹也是这个心理,还没把他当哥哥,就当一个小弟弟。姐姐在小弟弟面前,自然是百无禁忌。 被关莹莹扯弄着,陈七星穿上官袍,戴上小圆帽。关莹莹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却是怎么也不满意,眉一皱眼一瞪:“你能不能不这么木木呆呆的!拿出点气势来行不行?” 陈七星苦笑,在关莹莹面前,他哪有什么气势?不就是个木偶吗?扒衣穿衣,都是她在弄,倒怪他木木呆呆了。 “抬头,挺胸,手放到背后,下巴抬高,走两步。哎呀,不行!”关莹莹指挥半天,总是不满意,倒是香汗淋淋。陈七星也被她折腾出一身汗,到最后实在不行了,道:“师姐,要不你穿上,给我做个样板儿?” “穿就穿,你以为我怕啊?”关莹莹眼一瞪,“我穿出来,保证比你有官威。” 还好,她没当着陈七星的面换衣服,否则陈七星真要哭了。 到里间,荷叶帮忙,给她换上官袍。这丽年,陈七星个子完全长起来了,官袍穿上身就有些小,关莹莹是女孩子,个头不矮,但身躯娇俏苗条,官袍穿上身就有些大了,不过把腰带缚紧一点儿,倒也勉强合身。关莹莹走出屋子,手放在背后,小下巴高高抬着,俏眼斜视,脚下迈着四方步,倒还真有点儿官威。 唯一碍眼的,是胸前挺拔的两座山峰。腰带束得紧,手还背着,胸还挺着,两座玉峰挺得那叫一个高峻挺拔,看上去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放过这一点,说句实话,还真是不错。 “不错,不错!”陈七星鼓掌,“师姐不愧是师姐,这官袍穿上去,真有点儿状元郎的威风。” “是吗?”关莹莹调皮地道,“本官关莹莹,官拜按察御史是也。下跪何人?” 陈七星当然凑趣:“小人陈七星。” “陈七星,你可知罪?” “啊?”给关莹莹一瞪,连连点头,“知罪,知罪。” “既然知罪,来呀,给本官拖下去,狠打八百大板!” “八百?”陈七星惊得目瞪口呆,“师姐啊,官不是这么当的,八百板打下去,哪还有个活啊?” “什么叫官不是这么当的?”关莹莹瞪眼,“别人怎么当官我不管,本官这个官就是这么当的!荷叶,还不给本官拖下去打?” “遵命!”荷叶也凑趣,折了枝柳条儿,做势在陈七星身上抽打。陈七星便鬼叫连天,关莹莹哈哈大笑。 玩了一会儿,关莹莹眼珠子一转,道:“师弟,要不我们上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冤屈?” 她还真来劲了,陈七星忙道:“这怕不行,按察御史是清贵之官,这个好像……” “为什么不行?”关莹莹对这些官制不太了解,“按察御史不是说什么都能管吗?” “说是什么都能管,可实际上,真的按察御史是不会去管这些的。”县上的事县令管,郡里的事太守管,太守之上还有州牧,真的行使督察之权责的,是按察都司,你一个按察御史什么都管,不是抢别人的饭碗吗?那还不把所有的官都得罪了?不过陈七星一时也说不清楚,关莹莹哪里能听他说这么多。 “我不管,反正按察御史能管事就行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陈七星可没反对的本事,搔搔头,指指关莹莹胸前:“可你这样也不行啊。” “想死了是不是?”关莹莹一脚踹过来,带着荷叶进房,再出来,胸前平了好些。不用说,是用带子将两个宝贝儿缚住了,她也不嫌勒得慌,陈七星翻翻白眼,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师弟,你说,会不会有人当街喊冤?”关莹莹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尖声道,“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别说,学得还真像,不过是戏台子上的腔板,荷叶和陈七星都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关莹莹可就恼了,“不就是这么喊的吗?” “是,是。”陈七星连忙点头。 这时已近晌午,太阳有些晒人了,关莹莹倒是不怕,三个人沿街慢慢地走,后面还跟着七八个家丁。一般的老百姓,一看这架势,吓得溜边儿走,哪会过来喊冤什么的,关莹莹偏偏还一脸微笑,见个人就笑着看过去,只恨不得人家身负血海深仇,然后在她眼光的鼓励下跪在她面前大喊冤枉,可惜实在表错了情,人家一看她笑脸,可就膝盖儿发软,倒是想跪,可惜是吓的。 陈七星看了关莹莹那样子,实在是忍不住想笑,却又怕关莹莹发飙,忍得可就着实有些辛苦。不过也要承认一点,关莹莹穿官袍的扮相,实在是非常俊美,陈七星可以肯定,将天魄帝国所有官员全搜一遍,也绝对找不出一个扮相能超过关莹莹的。 天热,逛了两条街,关莹莹也有些儿受不了,找了家酒楼坐了半晌,高谈阔论的酒客很多,似乎大家的日子都很好过,恰如楼外的街道,阳光灿烂,关莹莹便有些失落。 “师弟,你说,怎么就没碰到喊冤的呢?”关莹莹很有些不甘心。 陈七星强忍住笑,道:“可能吧。” 荷叶也来帮腔:“到底是天子脚下,冤情还是要少得多。”她其实是怕关莹莹再去街上乱逛,太阳晒人呢。 “也是,到底是天子脚下。”关莹莹点头,但随后又补一句,“不过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地方完全没有冤情。” 陈七星荷叶相视一眼,都有些愁眉苦脸,这姑奶奶难道还想满街去找?还好,关莹莹身子动了动,道:“今天就算了,先回去。” “怎么突然转性儿了?”陈七星倒是有些奇怪起来。他却不知,天热,关莹莹胸前那对宝贝儿又给紧紧箍着,出了汗,黏黏的,还有些痒。她一个女孩子,难道在大庭广众之下往胸前乱摸?她大大咧咧,那是在陈七星面前,对着其他人,她还是个很骄矜的女孩子,很重面子的。 回来,到大门口,却恰巧碰到祝五福也回来了,关莹莹一眼看到,喜滋滋迎上去:“师祖,你看我威不威风?” 平时关莹莹顽皮胡闹,祝五福总是笑嘻嘻的,不过今天明显有些不太开心,脸就沉了下去:“胡闹!” 关莹莹小嘴巴可就翘了起来:“怎么了,不就是玩玩嘛。” “朝廷官制,是可以拿来玩的吗?”祝五福叱道,“这要是被言官知道了,一本奏上去,便是死罪!——还不换下来?” 关莹莹虽然有些不服,但祝五福真的生气,她倒也不敢顶嘴,一溜烟进了后宅,换下官袍,丢到陈七星身上:“拿去!穿这玩意儿还死罪了呢,我才不稀罕。” “是你自己要穿的,可不要赖我啊。”陈七星苦笑,嘴上可不敢说,官袍上沾了关莹莹的汗水,倒是香喷喷的。 第二天早上,陈七星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呢,就听外面在喊:“懒乌龟,快起来快起来,再不起来,我掀了你的乌龟壳。” 陈七星应了一声:“哎,起来了。”爬起来,披上衣服出去,“师姐,大清早的,做什么啊。” “还早,太阳都晒屁股了。”关莹莹又是一身男装,俏生生地站在院中,陈七星忍不住往她胸前扫了一眼。他玩过卫小玉的乳房,知道女孩子的那两个宝贝儿就是两团软肉,可这么箍着也难受啊。 “快洗脸漱口,把你那官袍穿起来,我们出去吃早点。”说着还给了陈七星一脚,“看什么看,快点儿,要我踹你是不是?” “哦,哦。”陈七星赶忙把衣服穿好,洗脸漱口,把官袍拿出来穿上,关莹莹和荷叶过来给他帮忙。今天荷叶也换了男装,胸前看上去也是平平坦坦。陈七星留意过,荷叶的双乳其实比关莹莹的要丰满,这会儿看上去却比关莹莹更平坦,不用说,必是关莹莹给她帮了忙,死死地给她箍紧了。陈七星都替她箍得慌,不过关莹莹淫威之下,估计荷叶也不敢吱声就是了。 帮陈七星穿戴好,关莹莹围着他转了一圈,自然又来了几句昂头背手什么的,点头:“还行。快走,看看今天的运气怎么样。” 陈七星暗暗叹气,还真是戏看多了啊,那种拦街喊冤的事,只有戏台子上才有,现实生活中基本上是碰不到的,魄京中穿官袍的那么多,怎么就没见谁碰到过拦街喊冤的?再说,就算真的碰到了,陈七星这按察御史也只有监察权,没有审判权,最多就是写个条陈递给按察台,然后按察台还得转去通察司。京中民事官司都归通察司管,别说陈七星只是按察御史,就是左都御史,也没有权力来审民事案。 不过这一套跟关莹莹肯定说不清楚,说得关莹莹恼起来,只怕她还要发脾气,陈七星当然是选择闷声大发财了,就当陪着关莹莹玩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死刑夜之后,他性情想法变了很多,但一回到关莹莹身边,原先的陈七星好像又回来了。 早上逛街还好,太阳才出来,不怎么晒人,不过拦街喊冤的肯定是没有的。逛了两条街,关莹莹也没信心了,肚子也叫起来,只得选了家酒楼吃早点。关莹莹很有些沮丧,一碗面条吃得有气无力的。忽听得街面上一阵喧哗,随即是一个女子的尖叫:“抢人了!救命啊!” “有冤情!”关莹莹突然跳了起来。 隔窗看下去,只见一伙豪奴架着一个女子,正往旁边巷子里拖,叫声就是从那女子口中喊出来的。边上还有个男子,被几个豪奴按在地下打,一个纨绔公子打扮的家伙在一边狂笑。 青天白日,大街上公然抢人,关莹莹秀目圆瞪,厉叫一声:“好大的胆子,站住!”身子一晃就从窗口跳了下去,人未至,花先发,八朵芙蓉花飞去,照着那打人的几个豪奴劈脸就是一顿乱打。那耳光清脆,打得一群豪奴鬼哭狼嚎。先把那男子救了出来,又把那女子救了出来,陈七星跟在后面,却是不需要动手。 那纨绔公子也挨了一下,爬起来捂着脸叫:“你……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本官……”关莹莹手一背,忽然觉得不对,又一侧身,对陈七星一指,“这位是新任的按察御史。你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竟敢当街强抢民女,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按察御史?”那纨绔公子在陈七星身上扫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有品无权的小吏,也敢来管本公子的闲事?” 帝国官制,官袍分为两种,一红,一紫,所谓满堂朱紫,朱就是红,就是红与紫,理民事有实权的穿红,清贵但不理事也就是无实权的着紫。这纨绔公子显然是官家子弟,对官制熟,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陈七星的根底。 这一下可就惹着了关莹莹。关莹莹对官制是半生不熟、似懂不懂只听说按察御史什么官都可以管,就真的以为什么都可以管了,她现在是信心满满,这纨绔公子居然说什么有品无权敢管他的事,不是找打? “大胆!”声一叱,眼一瞪,一朵芙蓉花劈脸又打了过去,将那纨绔公子打了一个满堂红。 “啊呀!”那纨绔公子被打了个踉跄,手一摸,鼻子出血,顿时就哭叫起来,“娘啊,爹爹啊,出血了呀!” 边上一个豪奴倒是大胆,指着关莹莹叫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家小侯爷,不怕抄家灭门吗?” 关莹莹哪会知道一个怕字,大笑:“原来是只小猴子啊。”随后脸一沉,“我管你是小猴子还是老猴子,当街抢人,便是死罪。来呀!给我往死里打。” 她身后家丁早就跃跃欲试,一声令下,冲上去就是一通暴揍。关莹莹带的家丁只有六七个人,那纨绔公子的家丁倒有十几个,可关莹莹这边的家丁是练出来用以江湖争雄的,虽不是魄师,却是个个拳脚了得;而那纨绔公子的家丁不过用来横行霸道的,两边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一时间满街鬼叫,打得那叫一个热闹。 陈七星扮成孤绝子,一人敢独挑阉党,但涉及关莹莹,倒是有些担心害怕了,道:“师姐,好了,打两下算了,别真的打死人。” “打死人怎么了?”关莹莹可就怒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你没听说过吗?” “啊?”陈七星傻眼,“那是,那是。”随后搔头,“可是,可是……” “什么那是可是的,小心我连你一起揍。” “哦。”陈七星赶忙闭嘴,再也不敢吱声。 “别打了,别打了!娘啊,大人啊,别打了。”那纨绔公子挨了几下狠的,终于是受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好了。”关莹莹挥手止住家丁,一脸鄙视,“小猴子,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大人饶命啊。”那纨绔公子边哭边点头。 “知罪就好。”关莹莹得意了,“青天白日,当街强抢民女,该当何罪,你可知道。” 那纨绔公子有些傻眼:“啊,那个,大人说什么罪就是什么罪。”他老实,关莹莹自己就有些傻眼了,轻扯陈七星:“这当街强抢民女,是什么罪来着?” 这个陈七星哪里知道啊,也有些犯傻了:“我也不知道啊,要不,当街强抢民女罪。” “哪有这样的罪名?”关莹莹瞪他一眼,不过自己也想不出给安个什么罪好,左右不得计,恼了,叫道,“强抢民女,那就是死罪,来呀。” “在。”一群家丁刚打顺了手,心气高着呢,齐声答应。 这可就吓坏了两个人,一个是那纨绔公子,眼泪鼻涕齐出,放声大哭:“大人饶命啊。” 另一个是陈七星,难道关莹莹当街就想把人打死,那可真是死罪了,忙扯住关莹莹:“师姐,等等,你想干什么?不会真的当街打死他吧?” “为什么不行?”关莹莹还一脸惊讶,“他自己都说是死罪了,既然是当街强抢民女,那自然就是当街打死了。” 居然有这样的想法,陈七星还真跟她说不清了。记得关莹莹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啊,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不至于这么胆大包天啊,随即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定是出在纪元身上。纪元当时拍她马屁,带着她在泽州几个郡玩闹,纪元不但是吉庆公主之子,更是实权在握的按察都司,自然是一言可决人生死,把关莹莹的胆气就惯出来了,她还以为陈七星这个按察御史也差不多呢。只怕在她的想法里,什么都管的按察御史比纪元的按察都司还要大吧。 这下要老命了,陈七星抓耳挠腮,灵机一动,道:“师姐啊,你看过戏没有?那些戏文里,就算死罪,不也要验明正身、秋后问斩吗?可没见过这么当街打死的。” “好像是。”天爷,还好这话能听得进,不过她一想又皱起了眉头,“不对啊,我听戏文,好像也有推出去当场问斩的。” “啊?”陈七星差点儿要骂娘了,哪头猪编的戏啊,这不捣蛋吗?灵机一动,又想到个借口,“那得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的,我可没有啊。” “是了,是了。”关莹莹大大点头,还夸陈七星一句,“你看戏还看得挺认真的。”弄得陈七星哭笑不得。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她玩不转,推陈七星身上来了。 陈七星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低声道:“要不,打一顿,给他个教训,就这么算了。” 关莹莹眼睛顿时就瞪了起来:“死罪就这么算了,你是不是收了那小猴子的贿赂?” 什么跟什么啊,陈七星给她气乐了:“哪有什么贿赂?我不一直站在这里吗?” “倒也是。”关莹莹点头,狠狠瞪着他,“我跟你说,当官就要当清官,要为民做主,绝不能做贪官。没钱,跟师姐说,师姐给你钱零花儿。” 松涛城的关莹莹,虽然不通世事,看上去还是蛮聪明的,外面跑这一趟,给纪元宠着,简直就成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大姐儿了,陈七星暗暗摇头,也懒得理她,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们把他送到通察司去吧。通察司专管京中民事,先把他关起来,秋后问斩。” “这个主意好。”关莹莹大赞,“把他们押到通察司去关起来,秋后问斩。” 这么一闹,围着看的人挤满了两边街头,听了关莹莹的话,便有人大声喝彩,更有人喊:“青天大老爷啊。” 陈七星哭笑不得,关莹莹半懂不懂,这些老百姓也是半明白不明白,别说按察御史没有审判权,即便有,可也不是这么胡闹的,说死罪就死罪,说秋后问斩就秋后问斩,当你是皇帝呀? 搞笑的是,关莹莹和一群百姓不太明白,那纨绔公子明显是官家子弟,居然也好像不明白,一听说秋后处斩,身子一软,居然吓晕了过去。 “师姐,要不我们就不去了,让几个家丁送去通察司就行,咱们早餐还没吃完呢。”陈七星试着和关莹莹商议。他虽然不太懂,但比关莹莹还是明白得多,送去通察司,然后案子得由通察司审,他最多就是写个条陈递到按察台去,然后就没什么事了,但关莹莹若跟着去,真要命令通察司把那纨绔公子关起来秋后问斩,那就太搞笑了。 “我们不去怎么行?没听这家伙是只什么小猴子吗?他们官官相护怎么办?”关莹莹还来劲了,陈七星也只有叹气了,阻止不了关莹莹,想着待会儿关莹莹出丑发飙,不免一阵头痛。 还好,关莹莹终还是有几分明白,到了通察司,她却不出头了,对陈七星道:“你和那肖通判去打交道,把这些家伙关起来。”真的官对官,她也知道自己不好出头了,陈七星暗呼一声侥幸。 通察司通判还是先前那个旧人,姓肖,上次虽然走了牢中犯人,但稳住了劫法场的民众,以功抵过,乌纱帽居然戴稳了,因此对陈七星是又爱又恨,而陈七星新任按察御史他也是知道的。按察御史虽无实权,但对百官有监察之权,当然,实际上没哪个傻瓜当了按察御史会去监察百官的。但不做是一回事,有这个权力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得报陈七星亲自押了案犯来,急忙升堂,请陈七星上堂来,见了礼。陈七星大致说了案情,然后把案犯双方带上来,那纨绔公子给吓住了,倒也供认不讳,只不过当街调戏民女,也不是什么重罪,判了二十大板,以示惩戒,那还是看了陈七星的面子,可关莹莹一听却不干了,叫道:“当街强抢民女,怎么只打二十大板,你是不是收……” 还好陈七星手伸得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对肖通判尴尬一笑:“舍弟不懂事,肖大人见谅。”推了关莹莹出来,道,“师姐,这民事案子归通察司管的,肖通判怎么判是他的事,我们不好插嘴的。” “我们为什么不好插嘴?你这个按察御史不是什么都能管吗?”关莹莹还不服气。 陈七星搔头,不过灵机一动,想到个例子,道:“例如我们松涛宗三房,尚师伯的弟子若犯了事,师父看见了,只会把他交给尚师伯,而不会自己出手惩戒,这是个面子问题。” 关莹莹不是傻,而是不懂,不过听陈七星这一说,倒是能理解了,但对肖通判只打那纨绔公子二十大板还是想不通,道:“就算我们不管,可他只打二十大板,那也太轻了,明显是看那纨绔公子是官家子弟,官官相护吧。” “是,是。”陈七星只得安抚她,“这样好了,我回去就写条陈,递到按察台去,向皇上启奏肖通判官官相护的事,让皇上撤了肖通判的职。” “那也行。”这么一说,关莹莹勉强熄了火。陈七星暗暗叹了口气,心底大骂:“师姐以前虽然也不讲理,但还没有这么不讲理,死纪元。” 和肖通判招呼一声,陈七星等人又回来吃早餐。其实这么一闹,差不多是午餐了。吃着东西,关莹莹倒是高兴了,还说要每天出来巡街,有冤案,通通要管,把陈七星愁得啊,头发都揪掉一把。 陈七星发愁,有一个人更愁。吉庆公主府内,吉庆公主秀眉紧紧皱着,两边侍立的丫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就这几天,打死了两个丫环,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生怕触霉头。 吉庆公主愁,是因为纪元的病,小半年过去,请遍天下名医,纪元脸上的巴掌印不但不见半点儿消退,反而越发红肿,而纪元也差不多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这些日子的脾气越发暴躁。吉庆公主年近四旬,只这么一个独生子,纪元这个样子,她怎么能不愁! 急促的脚步声起,一个丫环跑进来:“公主,公主,不好了……” “什么事?”吉庆公主眼光犀利地望过去。那、r环与她眼光一对,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婢该死,是公子,公子的病突然发……发作了,要打死……打死孙郎中。” “怎么回事?”听到纪元的病发作,吉庆公主已经站了起来,边问边跑了出去。 那丫环急忙跟上:“公子说,所有的郎中……郎中都是骗子,治不好他的病,反而越治越糟糕,所以……”说话间,到了隔壁,早听到纪元怒叫如雷:“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庸医,废物!”还有孙郎中的惨叫声和丫环的尖叫声。 “住手!”吉庆公主飞步进去,只见孙郎中趴在地下,双手抱头,纪元披头散发,手中拿着一个盘,子,正猛地砸向孙郎中后背。“啪”的一声,盘子砸在孙郎中背后,碎成几块,孙郎中一声惨叫,趴倒在地。纪元还不甘心,东张西望地找东西,一眼看到旁边的花瓶,又抓在了手里。 “住手!—吉庆公主又惊又怒,厉声呵斥。这一声喝,起了点儿作用,纪元转脸望过来,两眼通红,散发着一种疯狂的光芒。他定睛看着吉庆公主,眼光突地亮了起来:“莹莹!”花瓶一丢,急匆过来,竟是一下子抱住吉庆公主,张嘴就向她唇上吻去。 “孽畜!”吉庆公主又惊又羞,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纪元一愣神。不想纪元眼光越发疯狂,口中嘶叫:“莹莹,我想你想得好苦!你看,我的病好了,你嫁给我吧!”竟一下子将吉庆公主抱了起来,往床上奔去。 吉庆公主没想到他突然发疯,撑又撑不开,伸手又打了两掌,但无论如何,终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打两掌打不开,倒不舍得再打,而犹豫间,身子却给纪元压在了床上。她双手撑着,纪元吻不到,就在她身上乱摸乱扯。热天衣服本薄,抹胸居然给扯掉了,一双雪乳跳了出来。 吉庆公主惊羞交加,双手抱着乳房往床里一滚,口中急叫:“你们是死人啊,快把他扯开!” 一屋子的丫环仆役先前都惊呆了,听得吉庆公主叫声,这才蜂拥而上。纪元拼命挣扎:“滚开!都给我滚开!” 虽然他是男子,但奈何丫环仆役人多,还是把他扯下床来,几个丫环抱脚搂腰,死死箍住。那孙郎中先前也是惊呆了,这会儿清醒过来,疾步上去,屈起食指,在纪元脑后玉枕穴上重重一击,纪元脑袋一晕,慢慢软倒。孙郎中道:“快,扶公子到床上睡下。” 几个丫环把纪元秀到床上,孙郎中一抬眼,却就看到了闪到一边的吉庆公主。吉庆公主抹胸给扯掉了,这时见纪元晕过去,有些担心,双手帮忙扶纪元脑袋,胸乳便袒露出来。她虽年近四旬,但保养得当,生纪元时又不是亲自哺乳,因此双乳只是微微下垂,仍然相当饱满挺拔,直把孙郎中看得目瞪口呆。 吉庆公主注意到孙郎中的眼光,两眼扫过来。孙郎中身子一颤,急退两步,扑通一声跪下,头趴在地下,再不敢抬头,但即便闭上眼睛,吉庆公主一双雪乳却似乎仍在眼前晃动。他已年近六十,多年不近女色,而作为名医,玩过的女人也多,如果只是平常的女子,别说只是露出双乳,便全身脱光,他也未必有多大的反应,没办法,年龄到了,气血已衰。但吉庆公主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是公主之尊,天之骄女,身份尊贵。以前他也常来吉庆公主府出诊,见了吉庆公主,几乎头都不敢抬,不想今天居然见到了吉庆公主双乳,一时间,身体反应强烈,让他又惊又喜又怕。 吉庆公主也是羞愤无比,但她为人深沉,而且这会儿最挂心的还是儿子的病,先不吱声,到屏风后换了衣服,定了定神,出来,脸上已是一脸威严,道:“孙郎中,我儿怎么好像突然之间心神迷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孙郎中一吓,身体的异样顿时恢复正常,也不敢抬头,道:“公子是久病烦躁,心神激荡,突然痰迷,睡一觉,我再开一剂宁心安神的药,当不会有大碍,不过以后最好莫受刺激。” “莫受刺激。”吉庆公主一时没弄明白,“你的意思是……” 孙郎中略一犹豫,道:“公子先前痰迷时,口中好像在叫什么莹莹。那个莹莹……” “哦。”吉庆公主明白了,点点头,道,“辛苦了,你到外间开药方吧。” 孙郎中叩头出去,再不敢抬头。看着他背影消失,吉庆公主对边上的丫环瞟了一眼,道:“杀了。”那丫环飞步跟了出去,自去叫人。 吉庆公主的胸乳,又岂是那么好看得的,更何况还有纪元魔怔的事,吉庆公主自然不能容许丁点儿风声传出去。 吉庆公主看了眼床上昏睡的纪元,道:“好生服侍,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我就要了她的命。”一群丫环战战兢兢应声。吉庆公主出去不多会儿,一群健妇冲了进来,将所有丫环拖了出去。这天,所有见到纪元发疯的,包括孙郎中在内,全都无声无息地死于非命。 吃了早点,关莹莹依旧兴奋,但又害怕被太阳晒着,就没心思逛了,不过第二天又是一早起来,把陈七星拖了出去。还好,这天没碰到昨日那种怪事,关莹莹大是扫兴,陈七星倒是暗暗吐了口气,想想不行:等会儿回去,得把朝廷官制给师姐解说清楚才行,不过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进。 回到宅中,祝五福却让人把关莹莹叫了去,陈七星则去为两个上门求诊的病人看病。陈七星虽然冤屈得雪,但朝廷可也没有大肆宣扬,有些丢脸不是,那个戴回春自杀了,只是斩了洪江就算,很多百姓并不知道,就算知道陈七星回来了的,但老亲王的死,无论如何,也给陈七星的名声造成了不小的损害,尤其京中医术界,几乎是异口同声指责陈七星的,所以上门求医的少了很多。陈七星本不求财,患者少就少,倒乐得清闲。 刚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却见荷叶匆匆跑来,一脸焦急的样子,陈七星道:“怎么了荷叶?” “快去看看小姐吧,小姐被宗主打了。” 陈七星大吃一惊:“被宗主打了?为什么?师姐现在在哪里?” “回自己房了。”荷叶一面着跟陈七星跑,一面道,“宗主突然答应了公主府的提亲,而且答应就在这几天成亲,小姐不愿意,宗主大怒,骂小姐不懂事,打了小姐。” “岂有此理!”这一段和关莹莹在一起,陈七星又恢复了先前憨厚质朴的本性,眼前心底,就一个关莹莹,其他什么事都无所谓,但听到祝五福突然答应了公主府的求亲,还打了关莹莹,隐藏的戾火,突然间升腾起来。 “宗主为什么突然答应了公主府的求亲?” “我也不知道。” 荷叶不知道,但陈七星其实大致可以猜到,必定是吉庆公主开出了足够高的条件,祝五福为利所诱,终于动心了,所以强迫关莹莹出嫁。 来到关莹莹房中,只见关莹莹伏在床上号啕大哭,左边脸上一个巴掌印,红红的,倒不是太清楚。估计祝五福再恼怒,也不会下重手。然而在陈七星心里,关莹莹是无可替代的,天下所有的珍宝加起来,也及不得关莹莹一个指头,她居然被打了,陈七星心中的怒火,便如炽热的火山,几欲狂喷而出。 听到陈七星进来,关莹莹更是伤心,哭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我死也不嫁,死也不嫁!”陈七星愤怒欲狂,嘴唇颤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荷叶看关莹莹激动,只得推陈七星出来。陈七星回到自己房里,深深呼吸,好半天心气略平,眼光却如刀一般锋利:“纪元,鬼打脸还不死心是吧?那我就让你变成鬼。” 整个下午,关莹莹都在房里哭,陈七星心痛如绞,心中杀意,便如磨刀石上的刀,时间越久,磨得也就越锋利。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三更之后,陈七星以幻魄术幻成孤绝子的形貌,偷偷穿窗而出,翻墙出去,一路摸到公主府。 公主府极大,想要找到纪元,可不容易,不过陈七星估计,作为吉庆公主的独子,纪元肯定是住在内宅。一路摸过去,公主府守卫森严,不过却是拦不住陈七星这样的高手。 两名丫环过来,陈七星心下一动,跟在后面,却听一个丫环道:“就这几天要成亲,多少事要做啊,大家可要忙死了。” 另一个丫环道:“有什么办法,听说公子得了魔怔,得娶亲冲喜呢。” “是啊。”先那丫环叹了口气,“公子好好的,不想就得了鬼打脸,但盼娶了亲能好起来,这段时间,光他打杀的人就不少了呢,大家都提心吊胆的。” “就是啊。”那个丫环也叹了口气,“但盼能好起来。对了,听说要娶的小姐是松涛宗宗主的孙女呢,天仙一样的人物,公子的魔怔,听说就是想她想出来的。” “没错。说来真是奇怪,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偏就迷上了那个女人。听说公主为了让松涛宗宗主答应婚事,特地进宫求了皇上,要封松涛宗宗主为大国师呢。皇上先前据说是要封四大国师的,由于公主恳求,就独封松涛宗宗主一个,这可是莫大的荣光了。” “怪不得。”另一个丫环接口。 听到这里,陈七星却停了下来,没再跟下去。 “怪不得,我说突然之间怎么就答应婚事了,原来是独封他为大国师。”陈七星心中仿佛有火在烧。纪元有鬼打脸不算,听两个丫环的说法,而且是疯了,可祝五福为了独享这大国师的尊荣,居然就答应了婚事。如果说最初的点头,还是看纪元条件不错,是长辈为晚辈考虑,盼着关莹莹有个好依靠,而现在答应,就纯粹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了,为了大国师的帽子。 “祝五福,你太无耻了。”陈七星霍地转身,心中的刀,直欲破体而出,杀意却不再指向纪元。因为不要脸的不是纪元,是祝五福。 杀了纪元又如何,一个纪元死了,十个纪元会出来,只要祝五福把关莹莹看成货物想卖,终究会卖出去。 关键就在祝五福身上。 杀了祝五福! 想杀祝五福,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放出鬼刑斩,能不能胜,也是五五之数,但陈七星心中杀气弥漫,有进无退。 他在城中买的院子,自然一直留着,鹰大住在里面。陈七星找到鹰大,写了张条子:祝宗主,欲知包勇事,请来南山一晤。 让鹰大暗中把条子送去,又安排血影,全体出动,他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今夜一定要杀了祝五福,而杀了祝五福后会有什么后果,他完全没有去想,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字:杀。 陈七星先出城,到南山,在一个山坡上等着,不多会儿鹰大到了,禀报已把条子送到,祝五福也出来了。 大致议定了合击之术,让十三血影在空中盘旋,他放出血鹰灵目,远远看着,不多会儿,便见祝五福出了城,一个人往南山而来。他一代宗师,自然不需要多带人壮胆,任何情况下,即便打不过,跑总跑得了。当今世上,六魄圣尊不过区区三数人而已,天魄帝国两人,一个是飞雨宗的宗主薛灵山,二十年未出飞雨城一步;另一个谭轻衣,据说隐身宫中,服侍了三代皇帝,永远不会离开皇帝十丈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天狼山上的天狼尊者,更是远在万里之外。除了这三个人,单打独斗,祝五福自信不会输给天下任何一人,他又怕谁? 南山大,不能让祝五福乱跑,距山十里,陈七星发啸相召,祝五福听到啸声,飞掠而来,见了陈七星,二十丈外停步,抱了抱拳:“孤绝子,是你写的条子?” “是。”陈七星先前脑中火热,这时却慢慢冷静下来,仅凭着一腔怒火,杀不了祝五福,他抱了抱拳,道,“不过我有个条件,那天与宗主相斗,颇不心服,所以想向宗主再讨教几手。一百招内,无论输赢,我都会把杀包二爷的凶手告诉宗主。” 陈七星这个条件,祝五福并未起疑,功力相差不远,却输了半招,谁都可能有这个不服的心理,他哈哈一笑,道:“风清月白,能与孤绝公子手谈百合,倒也不错。”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七星一抱拳,脑后魄光现出,三星齐现,一凝甲,一化弓,血鹰灵目则冲天而起。 祝五福冷眼看着,他知道陈七星的魄怪,三星各有奇处,如果陈七星魄上又多出一星,他还会多留三分小心,还是那三颗星,也就不放在心上,倒是跟着血鹰灵目往上看。可惜血鹰灵目往上冲时,眼睛是斜向上的,只看到一缕微弱至极的蓝光,还是没弄清血鹰灵目到底是什么。不过无论是什么,百丈之上,都不可能有什么威胁。其实上次一战之后,祝五福便大致猜了出来,陈七星这个魄,必是鹰眼之类的兽头魄,倒也八九不离十。 “看拳!”陈七星一声低喝,一拳轰出。他这一拳,凝足了全部魄力,其势如雷,极为惊人。 “来得好。”祝五福放出赤霞剑,却不放霞光,只是迎着陈七星的花拳一剑刺去,拳剑相交,魄光飞溅,各退开丈余。 上次相斗,虽然外人看起来势均力敌,但陈七星和祝五福都知道,每一次撞击,陈七星的花拳其实总要多退尺余,但这一拳,却基本是半斤八两。“好!”祝五福大赞一声,“果然有长进,不错。”一代宗主的气度,表现得相当好。 陈七星脸无表情,喝道:“再接我两拳!”又一拳轰出。 “把全部本事都拿出来吧。”祝五福一声长笑,赤霞剑也以十成劲力迎上。 看看拳剑相交,花拳上的四个血环忽地疾飞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住了赤霞剑,复借着赤霞剑的来势,斜刺里往外猛扯。这一斜扯,赤霞剑剑尖一偏,与血斧化成的花拳错过,血斧势头不减,猛地劈向祝五福,一往前劈,一往后扯,两下交错。 祝五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陈七星花拳的花环会突然飞出来套住他的赤霞剑,而最想不到的,是四个血环那有如深渊旋涡的巨大吸扯力,竟然扯得他身子往前扑。当然,这里面有个原因,也是借了他一剑前刺的力道。那一剑上,他可是用了十成力啊,这一扯,等于是两力相加,而在他身子被扯得往前扑时,血斧却如闪电般急劈过来。 这个时候,如果祝五福放开赤霞剑,丢掉这个魄,他仍有机会闪开,可他怎么舍得扔掉这个魄,不说修出这个魄有多么艰难,就面子上也下不来啊,一代宗师,居然给人打灭了一个魄,传出去岂不要被人活活笑死。而就在这一犹豫间,血斧已到,祝五福身子竭力后仰,同时想放魄招架,却哪里还来得及,血斧正中胸膛,深深劈了进去。 “啊!”祝五福嘶声长叫,仰天倒翻,魄力一散,赤霞剑被扯飞出去,顿时就被箍成数段,灰飞烟灭。 而就在祝五福身子倒地之时,三只巨鹰也从三面飞了下来。这是陈七星与血影先前商议好的合击之术,就是以血环箍住祝五福的赤霞剑,血斧狂劈之时,三鹰合击。没想到血环借赤霞剑的来势一扯,巨大的扯力祝五福也控制不住,又舍不得赤霞剑,又来不及放其他的魄,居然就是一击丧命,死在了血斧之下,三鹰的合击之术反而用不上。 “帝君神威。”三鹰齐喝,交错飞开,后面三鹰又飞了过来,同样是大赞一声,又交错飞过,一直飞过四队十二只鹰才完。祝五福太厉害,先前的设想中就是三鹰一队,连环四击的,巨鹰冲下来了,收不住,只得过完再说。 陈七星也没想到一击就能奏效,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收了魄,看着祝五福,似乎仍未咽气,眼睛鼓着,瞪着他,满是不甘。 “宗主,你是想问杀包勇的人是不是我吧?可以告诉你,不仅包勇,还有包丽丽、邱师兄他们,都是我杀的,至于我是谁,我也可以告诉你,你看。”陈七星说着,幻出本来面目。 “陈七星?”祝五福已经出不了声,但嘴唇颤动,陈七星能看出来是那三个字。 “没错,是我,是那个你一直看不起的陈七星。至于为什么要杀包勇他们,这个时候就不必说了,地底下见到包勇他们,你自己去问吧。至于为什么要杀你,”陈七星“嘿嘿”一笑,眼光如刀,“是因为莹莹。莹莹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谁也不能!” 说到最后四个字,他仰头向天,嘶声狂叫,似乎在向天宣誓,即便是老天爷,也不能跟他抢,天若无眼,同样捅他个窟窿。 第三十八章 惶恐 祝五福嘴角鼓出血沫,眼睛却始终不肯闭上。陈七星不再理他,再幻回孤绝子的形貌,飞速赶回城中。他摸回自己房中,四周悄无声息,离开这段时间,应该没有人来找过他,也就是说,没人发现他在这段时间内曾离开过屋子。 他回房不久,便有人敲门,这是鹰大安排的重病人。陈七星起来,二话不说就接诊。关莹莹也被惊起了,来这边帮忙。鹰大找的病人病情相当重,忙了大半个晚上,不说没有人相信陈七星有杀祝五福的本事,就有人怀疑,他也有不在场的证据——他一个晚上都在给人治病呢,关莹莹就是最重要的证人。 祝五福一夜不归,尚方义终是不放心,天明派了人出去找,南山下找到了祝五福的尸体,这会儿陈七星和关莹莹都还在睡觉呢。忙了大半晚上不是,他倒还真睡着了。杀了祝五福,心中无愧,或者也许是杀的人多了,反正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只不过做了半夜噩梦,梦中有人拼命追杀他,似乎是祝五福,后来突然想到祝五福不是死了吗?细一看,却又变成了师父关山越,惊出一身冷汗。猛然醒来,却听“砰”的一声,门给一下子撞开了,关莹莹直冲进来,掀开被子就往外扯,口中急叫:“师弟,快,快去救师祖!”她眼中含着泪,至于陈七星半裸着身子,更是完全视而不见。 陈七星大吃一惊,救祝五福?难道祝五福没死?不可能啊,血斧何等力道,一斧正中胸膛,几乎把祝五福一个人砍成了两半,还没死?铁人也撑不住啊。 “啊,师祖怎么了?” “师祖给人害了。”关莹莹嘴唇颤抖,一包泪也忍不住往下落,“师祖在衣襟上写下了你的名字。” “什么?”这话有如一个炸雷,狠狠地打在陈七星头顶,他眼前一黑,一下子坐在了床上。 “你快点啊!”关莹莹并没注意他的异样,“师祖写下你的名字,就是想着你能救他啊!快,快啊,你是个死人啊?” “是,是。”关莹莹的解释,如暗夜中破出的一线光明,陈七星飞快地穿衣,一面偷眼看关莹莹,“师祖怎么知道我能救他?” “这不是废话吗?你是郎中啊。” “哦,哦,是,是。”陈七星连连点头,打了个饱嗝,先前一口气憋狠了,这时才勉强松开,衣服也来不及系上,跟着关莹莹就往外跑。 祝五福当场没死,居然在衣襟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这让他完全想不到。还好,他在松涛宗所有人眼中,都是个没多少本事的人,那次乔慧怀疑他杀包勇就没人相信。杀祝五福?那就更不可能了,蚂蚁能杀大象吗?即便是死象,蚂蚁也咬不动。再有一个,他昨夜还演了一场戏,所以关莹莹才说祝五福写下他名字的意思是想着他能救命。 “尚师伯等人应该也早知道了,师姐这么说,必然他们也是这么想。”这么想着,陈七星心中稍安。 祝五福被抬回了自己房中,其实早已咽气,尸体都硬了,关莹莹拖陈七星来,只不过是抱着万一的想法。两人还没到房中,便听得号哭声一片。 “快,快!”关莹莹带着哭腔,却还拼命地催,陈七星飞跑过去。房里房外,到处是松涛宗弟子,都在号哭。陈七星跨进房中,尚方义站在床前,两眼血红,是哭的,也是怒的,抬眼看见陈七星,道:“七星,你快来看一下。” 陈七星凝神留意他的神情,从他眼中,看到了悲伤哀痛,愤怒狂暴,但就是没有怀疑。很明显,即便祝五福亲手写了他的名字,尚方义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陈七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应一声:“是。” 到床前,看床上的祝五福。祝五福仍是大张着眼睛,不过瞳孔已经散开,胸前搭上了被子,遮住了伤口,下腹部的衣襟却没遮住,上面果然写着陈七星三个字,最后还有一笔,是一撇。陈七星几乎马上就猜了出来,这是个“杀”字,只不过写了这一撇后,祝五福就咽了气。如果再撑半口气,把这个字写完,那尚方义他们对他就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看到那一撇,陈七星的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跳出来,还好,他是知道的,所以能这么猜,尚方义等人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所以猜不出。关莹莹还在催:“师祖还有救没有?” 尸体都硬了,哪还有救?不过陈七星还是装模作样地搭了脉,又以金针问魄探了神窍,想要摇头,心中忽地一动,猛地大哭起来:“师祖啊,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啊!可叹你还写下我的名字,我没用啊,师祖啊……” 他这一哭,顿时引发满房哭声,关莹莹更是扑到祝五福身上,号啕大哭。 关莹莹对祝五福的感情,不仅仅是徒孙对师祖的感情,完全就是孙女对爷爷的感情,而且是最亲的那一种,因为一直以来,祝五福对关莹莹的宠爱,几乎都是不加任何条件的。虽然昨天祝五福罕见地打了她一掌,但以关莹莹现在的心里想来,那是她不听话,而根本没有半点怨恨。这一哭,真的是摧肝断肠,所有人里,只有她哭得最伤心。 陈七星的泪本来是挤出来的,但哭着哭着,也真的大哭起来。他这会儿的心里非常复杂,有忧惧,祝五福写下了他的名字,现在尚方义等人虽然没怀疑,但以后呢?只要稍有不对,就有可能引发他们的怀疑。而且就算他们不怀疑,还有师父关山越呢,关山越会怎么想,现在还不知道。也有恼怒,他就恨祝五福为什么要把关莹莹许给纪元呢?甚至想到了最初的幻日血帝,为什么就要找上陈七星呢?所有的一切,他从一个纯真的少年变成杀人的凶手,就从幻日血帝找上他开始,老天爷为什么就瞎了眼,要这么折腾他呢? “莹莹,你别怪我,不是我要让你难过,是老天爷要让我难过。”他在心底低叫。 随后搭起灵堂,松涛宗上下虽然悲愤欲狂,但找不到凶手,有怒火也没地方发,只是撒出帖子,寻找线索,也派人送了信回松涛城。 虽然送信的弟子以魄带形往回赶,关山越更是昼夜不停地急赶,赶到京中,也是十天以后,进得灵堂,看到棺木,关山越只叫得一声:“师父……”一口血喷出来,人就晕了过去。三千多里路赶下来,加上心中悲愤,实已油尽灯枯。 这种情形,早在陈七星预料之中,但看见师父喷血晕倒,心中还是既愧且痛,慌忙施救。出奇的是,关山越醒来,竟然非常冷静,叩了头,就在灵前坐了下来,也没有眼泪,而是请了尚方义来,细细询问祝五福遇害前后的事,包括鹰大写给祝五福的条子,还有祝五福自己写在衣襟上的陈七星的名字,也拿在手里,细细地看,然后就是默默静坐。 他这个样子,却让陈七星心中擂鼓。对师父的性子,陈七星还是比较了解的,关山越为人看似散漫悠闲,其实为人精细,见识独到,他不开口不动手不关心,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冷眼旁观,却往往能见人所不见,识人所未识,祝五福想把宗主的位子传给关山越,并不仅仅是因为关山越有可能修成第五个魄,关山越的冷静慎思,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一派宗主,绝不只是魄力强能打就行的,更重要的是要有脑子有全局观。 尚方义等人看不到的,关山越也许就能看到;尚方义等人不怀疑的,关山越也会不生疑心吗?陈七星背心冷汗直冒。 关莹莹哭了几天,关山越一来,她又号啕大哭。陈七星心中害怕,便也跟着哭。关山越揽着关莹莹,自己仰首向天,却始终一滴眼泪也没有。陈七星偷眼瞟着,越发心寒。 “如果师父怀疑到我,怎么办?”自问自答,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换了别人,逃命就是,但关山越和关莹莹是他心底最重要的人,他们是他心底唯一的依托,逃得到天涯海角,逃不过自己的心,如果关山越真的发觉,不要动手杀他,他在这世间已再无活路。 但关山越的冷静,却让尚方义等人多了几分希冀。到晚间,关山越吃了东西,他的胃口竟是很好,比平时吃得好像还要多些。丧师之痛,好像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但陈七星知道,他不是不痛,而是强烈的复仇之心克制了哀痛,食欲增大,是在积蓄更多的力量,随时准备复仇。 尚方义也看出了这一点,却以为关山越想到了点儿什么,道:“老三,你想到了什么线索?” “害死师父的,和害死二师兄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关山越的声音清冷平淡,不含半点儿火气。陈七星听着,却是心底发凉。 “这个,应该不会吧?”尚方义有些犹豫,“老二是被魄劲活活箍死的,死前还恶斗过一场,他的称山量海至少可以与贼子一斗。且不说师父的赤霞剑比老二的称山量海要强得多,中的也是胸口,是给器物魄生生砍入胸膛遇害的,魄劲完全不同啊。” “是不同,但也相同。”关山越眼光微眯,慢慢吐出四个字,“幻日血斧。” “幻日血斧?”尚方义一下子惊跳起来,“你是说,幻日血帝真的重生了!那怎么可能?一千多年了呢?” 关山越不理他的惊讶,冷冷地道:“幻日血斧,乃是血环血斧组合而成,据说人刑斩如箍,号称修罗孽海;鬼刑斩如陷,号称森罗血海;天刑斩如罩,号称天罗苦海。以二师兄的功力,除了幻日血斧的血环,什么东西能箍死他?而以师父的功力,什么东西一劈,能将他胸膛差点儿一劈两半?只有血斧,与二师兄斗,应该是血环箍体,血斧斗称山量海;害师父,应该是血环箍赤霞剑,血斧趁机偷袭。” 他一字字说来,几如亲见,陈七星背心寒毛直立,尚方义却是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他突地想起一事,道,“上次乔小姐说,巧儿吓傻后,一直念叨幻日血斧,那么,是不是丽丽也是那贼子所害?” “肯定是。”关山越断然点头。“这恶贼!”尚方义拳头捏得啪啪响,“从丽丽到包师弟到师父,他跟我松涛宗这么大的仇?这贼子到底是谁,我松涛宗好像没结下这么大的仇家呀?” “最初是从丽丽主仆起。”关山越却仍是极为冷静,一点儿激动的情绪也没有,仿佛是棋局边的旁观者,“然后才是包师兄,再是师父。奇怪的是,为什么是丽丽,而不是莹莹主仆?” 陈七星身子一僵,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儿。 “是啊,为什么呢?”尚方义在房中转着圈子,便如笼中的困兽,猛地看向关山越,“老三,你想到了什么?” 关山越沉吟不答,好半天才道:“隐隐约约似乎有根线,但又抓不住。” 听到这句话,陈七星狂跳的心略略放松。关莹莹突然插了一句:“我总觉得那个玉郎君好怪。” 关山越、尚方义齐看向她。尚方义道:“哪里怪?” 关莹莹偏着头,这几天哭得多,眼睛有些浮肿,但这个神情仍然很好看。以前陈七星最喜欢看的就是她专注时的神情,野丫头去了浮躁,有一种清丽出尘的美,但这会儿看着,一颗心却又高高悬了起来。 “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一般男子,尤其是不相熟的,到我面前时,我总会觉得很讨厌,但那个玉郎君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不特别讨厌。” “这个不算什么吧?”尚方义有些失望地摇头,“那家伙不是有些本事吗?玉郎君,长得是俊。”后面的话没说,英雄爱美女,美女爱俊男,不讨厌正常啊。 关莹莹能听出他话外的意思,摇头:“不是这个,反正我说不好,但就是那种感觉。对了,还有个孤绝子也是这样,他站我边上,我就不觉得他讨厌。”说着又补一句,“那可是个胖子。” 女人可怕的直觉,虽然她认不出陈七星假扮的玉郎君和孤绝子,可她的心却感觉得到,正如婴儿,也许他不认得父母的样子,却天生的亲切。 陈七星先还不知道,这会儿听到她说才暗暗冒汗:怪道说她怎么肯听我假扮的孤绝子的话,原来她认不出我却感觉得出。 尚方义却依旧摇头:“那个胖子帮你劫法场救七星,你自然觉得他不错了。” “也许是吧。”关莹莹对自己的直觉只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无法具体把握,只好点头,想了一会儿,道,“有没有可能是孤绝子,因为我总觉得孤绝子和玉郎君好像……” 好像什么呢?却还是说不上来,不能说对两个人的感觉像,就说两个人是一个人吧?两人明显不像啊,玉郎君瘦而俊,口花花但风度相当不错;孤绝子却就是个大胖子,看上去有些憨,但又敢劫法场又敢单挑阉党,内里相当狂野,完全是两种人。 陈七星听得背心发凉,却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小心,把玉郎君和孤绝子弄成了两个外貌、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即便关莹莹有着女人灵异的直觉,但眼睛却让她出错。 “孤绝子?不可能。”尚方义断然否定,“孤绝子与师父那一战,我看得清清楚楚,且不说孤绝子魄力不如师父,当场败走。再说,孤绝子魄上生星、星中生魄,虽然怪,但师父也断定,必是四个魄:一个兽头魄,类似于鹰眼,所以先给师父赤霞剑赤芒遮眼,随后放出兽头魄居高临下就再不怕赤芒;一个沉泥陷甲,这个魄不错,但能防不能攻;一个红颜白骨,这个更不用说了,中者身为白骨,完全两回事;还有一个草头魄。”说到这里,他看向关山越,“那人的草头魄非常奇怪,极为强悍,当然你不在场没看见,那人先居于下风,给师父打得快没还手之力了,却突出怪招,将草头魄凝成一只花拳,居然以拳招硬轰师父的赤霞剑,虽然略有不如,但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师父后来也是赞不绝口。师父估计,这人可能是走了狗屎运,哪里寻的草头魄,至少是千年以上的,可能这也是他魄上生星星中生魄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以那个草头魄是伤不了师父的,不说魄力不如,草头魄的创口和器物魄的创口也完全不同,而包师弟是给箍死的,也完全是两回事。” 他不是特别有才智的人,要他从迷蒙中找出一条正确的路,基本做不得,但就事论事,分析一些死东西,倒也分析得头头是道。 关莹莹也在一边点头:“我也觉得孤绝子不是重生的幻日血帝。”说着看一眼边上的陈七星,眼中略有些抱歉的意思,到底孤绝子可是帮陈七星出了大力的,道,“只是和师祖动手的人里,就我知道的,只那个孤绝子功力最高啊。” “他功力便再高三成,也伤不了师父。”尚方义这一点非常自信。他这句话,便陈七星听了也暗暗点头。当时祝五福若不是大意,若不是先人为主,若不是陈七星先轰了一拳诱使祝五福使出全力,然后又以怪异的环斧分离一个扯一个劈,想杀了祝五福,还真是有些难度。这也算是天意了,但这会儿,陈七星却非常后悔杀祝五福了,不知当时为什么就那么冲动,其实去杀了纪元不是省事得多嘛,即便纪元之后也许还有李元王元马元,可又如何?来两个杀一对,来十个杀五双,便杀一百个,也比杀一个祝五福要容易。尤其看着关山越冷峻的侧影,他又是心痛又是惧怕,只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 关山越一直不吱声,坐在那里仿佛石化了,好半天,又把手中的字条和祝五福的衣襟拿出来看,也不知想些什么。陈七星一颗心却绷得有若扯紧的钢丝,就怕关山越从那一撇里猜出一个“杀”字来,他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关山越猜出来,他就等死,无论如何,绝不放出幻日血斧。 “死就死了,师父就算打死我,他也绝不敢肯定杀师祖的就一定是我。不敢肯定,以后就总会有些儿念想,师姐想起我时,能念叨两声,比逃走让师父师姐彻底恨上,要好上一千倍。” 不过关山越显然没有那么猜,他对陈七星,自认是太了解了,陈七星杀祝五福,理由是什么?就算有理由,有这个本事吗?就算有这个本事,可那天晚上陈七星明明在家里给人治病啊,时间呢?难道说陈七星一下就杀了祝五福然后还可以飞脚赶回来给人治病,真以为祝五福是泥巴捏的,一碰就碎? 说陈七星杀了祝五福,只除非日月颠倒,才会有人信。 松涛宗上下的这种心理,陈七星其实知道,但该死的是祝五福写下了他的名字,可怕的,则是关山越那不合常理的冷静。他的冷静不合常理,他的推测,也许同样不合常理,陈七星就怕这个,做贼的人,心虚啊。 “师父遇害的地方,师兄能确定吗?”关山越开口。 “大致能确定。”尚方义点头,“我仔细看过,和师父动手的,应该就只一个人,而且打斗不甚激烈。我先前没想到幻日血帝,你这一说,倒是很有可能,也只有重生的幻日血帝,才有可能数招间害了师父。不过我敢肯定,应该也是突袭,真要面对面过招,不论重生的幻日血帝多么厉害,想赢师父,也没那么容易。” 他性子暴躁,但不是个多话的人,这夜的话却好像特别多,可见祝五福的死,对他的打击是相当大的。这也不难理解,祝五福对陈七星不好,一是因为狗肉胡二是因为陈七星只一个魄,三还有为收徒关山越以出家相威胁的事。有这三个原因,祝五福怎么可能对陈七星这个第三代弟子好得起来?但对于尚方义、关山越这些亲传的弟子,他还是非常好的,师徒间的感情非常深。 “带我去看看。”关山越本来话就少,现在则是越来越少。 陈七星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自关山越来,这一天中,他一颗心跳上跳下,不知跳了多少次,真应了那句话: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尚方义亲自带路,就他和关山越、关莹莹、陈七星四个人,到地头,就是祝五福倒毙之处,祝五福给劈倒后,尸体没人移动,尚方义带人就是在原地找到的他的尸体。 “我四下看过,没有什么打斗痕迹。”尚方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有几分挣扎,似乎是不相信,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老三,你说得没错,一定是重生的幻日血帝,否则没有人能在数招之间害死师父,即便偷袭也做不到。” 关山越不吱声,跪在祝五福倒毙之处,细看草丛中溅洒的鲜血,关莹莹眼中又含了泪,关山越脸上却没有半分悲伤的神色,反而更加冷峻了,便如经霜的石板,越发冷硬。 细细地看着,又似乎在嗅,站起来,围着鲜血一圈圈地转着圈子。圈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慢慢地,将整个山头都包了进去.最后,甚至包括了附近数个山岭。 太阳出来了,关山越站在山顶上,遥望东方,身子突然晃了两晃,随即又站住了。陈七星几个一直默默看着他,看他这个样子,都吃了一惊。关莹莹惊叫一声:“爹!”飞步过去,扶着他胳膊,“爹,你没事吧。” 陈七星也赶了过去,站在了另一边,眼泪突然就下来了。这眼泪里有担心,有愧疚,有害怕,也有些别的东西。 关莹莹本来没有哭,看到他落泪,眼眶也马上就红了。关山越看一眼他两个,摇摇头,道:“我没事。”他看向尚方义,道,“师兄,这仇只怕难报。” 尚方义拳头霍地握紧,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来。一直以来,他对师父都是非常佩服的,虽然江湖传说中谭轻衣、薛灵山是如何厉害,但他从没见过,在他心底,师父就是最厉害的。可事实摆在眼前,祝五福不是无声无息死的,是还了手的,看地下祝五福踩出的脚印就知道。可还了手的祝五福,却在数招间就给人害死,这人的厉害,可以想象。 “但这仇,我们一定要报。”关山越这话,声音不高,却凌厉如刀,像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是。”尚方义毫不犹豫地点头,“师父健在时就说过,他百年之后,你是宗主。现在师父没了,老三,我一切听你的。” 如果是祝五福正常传位,尚方义即便不敢反对,也一定心怀怨恨,到底他是大师兄不是,但祝五福这一死,他突然就放开了。 “齐心合力。”关山越点点头,既没推辞,也没客气,眼光霍地凝结,“这仇一定要报。” “一定要报!”尚方义咬着牙关叫。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果这事和陈七星无关,这会是一个很感人的场面,可现在看在眼里,却只觉心中悲苦畏惧。他不怕死,却害怕关山越发现真相,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痛恨那夜的冲动,而眼泪又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那日在祝五福床前一场大哭后,他发现,他越来越爱流泪了,眼泪总是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但流泪好,眼泪可以掩饰很多东西,一般人看到眼泪,往往再不会去琢磨眼泪之后的真相。 回来,尚方义召集所有弟子,宣布了推举关山越为下任宗主的事。关山越当众宣誓,必报祝五福被害之仇,仇不报,永不正式接掌宗主之位。随后他以松涛宗暂代宗主之名,撒下江湖帖,请各大宗派协力缉捕重生的幻日血帝,射日侯府也同时发出射日帖。射日侯在朝中无权,可在江湖上,射日帖比圣旨管用,整个江湖,顿时便如一锅沸腾的开水,喧喧嚣嚣地鼓噪开来。 祝五福的死,不但震动江湖,也让吉庆公主非常震惊,本来她以一顶大国师的帽子,笼络住了祝五福,到纪元和关莹莹成婚后,松涛宗就完全绑在了她的马车上,不想祝五福一代宗主,居然说死就死了。一场心机,化成镜花水月,她当然不甘心,而纪元的病情虽有好转,对关莹莹的迷恋却加倍炽热。得知关山越暂任宗主,她不惜降尊,亲自上门拜访,哀痛慰勉之余,再次提出了婚事,她以为会有变化,因为关山越与祝五福很多地方想法做法不同,她是知道的,不想关山越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师尊当日答应了的,我做弟子的自然一体禀遵。”关山越略略一顿,“不过师尊之仇未报,又在丧中,暂时不宜成婚,还望公主谅解。” “这是自然。”有些喜出望外,吉庆公主连连点头,但想着儿子的病,又有些担心,道,“不如以一年为期如何,周年之后,再来迎亲。” “可以。”关山越看了一眼边上的关莹莹,关莹莹脸上很平静,微带羞意,并没有抗拒的味道,他点了点头。 吉庆公主大喜:“多谢关宗主成全,我会请皇上下旨,发动天下,幻日血帝重生后用的是玉郎君的假名是吧?通天缉地,一定要抓到他。” 吉庆公主喜滋滋地去了。关莹莹回转后宅,荷叶却有几分不解,道:“小姐,纪公子脸上有鬼打脸,好大一个巴掌印的,你先前不是不答应的吗?” 关莹莹摇了摇头:“先前是不懂事,这么多年来,师祖疼我宠我,可我却什么事也不懂,老是给他惹麻烦,现在师祖没有了,这个婚事,是他最后的念想,我难道还要惹他生气?”说到这里,她出了一会儿神,突然笑了起来,“师祖若能活转来,那我就一定还要磨一磨他。”笑着笑着却哭了,“可师祖再也不让我磨他了。” 陈七星跟在她后面,整个人,似乎给黄连泡过,从里到外地苦着,眼泪,却又流下来了。 关莹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道:“七星,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你虽然修习不了高深的魄术,但医术上也可以给我松涛宗扬名。师祖在时,其实也是很高兴的,现在师祖没有了,你多多努力,治好的病人越多,师祖在地下也越高兴不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祝五福的死,似乎一夜之间让她长大了许多。 所有这一切,都完全出乎陈七星意料,但陈七星有苦说不得,只能点头:“是,师祖,我……我一定不会让师祖失望的。对了师姐,师娘的医书上说,好像用几味药相配,或许可以治鬼打脸的。” 云素娘医书上确实有这种说法,不过没有经过验证,而陈七星当然不是真的想要治好纪元,只是关山越、关莹莹的变化让他心里难过,想借着找药之名,一个人躲去什么地方静一静。 “那也好。”说是说,关莹莹却并不是太高兴的样子,“不过你也不必要太着急,男子汉重在顶天立地,脸上一个巴掌印有什么了不起?治得了当然好,治不了也没关系。纪元若能帮我抓到那个玉郎君,他便再丑一百倍我也不放在心上。” “是,是。”陈七星点头,心中越发苦了。 祝五福是在京中遇害的,魄京便是关山越、尚方义关注的重点,松涛宗弟子几乎全派了出去。陈七星不负有这个任务,但他以治病找药为名,也出了城,他以往出诊也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归的,倒也没人怀疑,然后就又幻成孤绝子的样子,孤绝子的面目,随便怎么疯都行,不会惹人生疑。 他在南山深处乱走乱晃,心如乱麻,又哪有心思采药,事情发展到这个样子,他事先完全预料不到,祝五福给血斧劈开胸膛,居然还能写下他的名字,太出人意料了!悔啊,既悔当夜的冲动,也悔做事不仔细,包丽丽那件事上就吃了亏了,结果仍然不记心,就那么急着走,为什么不查看一下,到祝五福彻底咽气了再走呢? 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必须面对的,一是关山越有可能的生疑,关山越现在应该还没疑心到他,但以后难免,这是一柄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然后是关莹莹与纪元的婚事,关山越会答允吉庆公主的求亲,关莹莹居然也一点儿都不反对,这也完全出乎陈七星的意料。纪元一定要杀,眼看着关莹莹嫁给纪元,无论如何不可能,就天打雷劈吧,也决不后退。但刚杀了祝五福,又去杀纪元,关山越必然从两者之间的联系上生出疑心,只能等一等。还好,有个一年之约,可问题是,就算等一年之后再杀纪元,关山越仍有可能疑心,纪元在与关莹莹成亲之前被杀,关山越会怎么想?会不会联想到关莹莹的婚事?再联系想到祝五福答允吉庆公主的求亲后马上被杀,关山越必然生出怀疑,谁不愿关莹莹嫁给纪元,或者说,谁不愿关莹莹嫁人,这个人是谁?为什么? 虽然陈七星从没开口向关山越求亲,一直以来也没在关莹莹面前有特别的表示,但男女相慕,天经地义。他平日与关莹莹相处的情形,关山越也都看在眼里,若说他对关莹莹没想法,没人会相信。关莹莹出嫁,最不愿意的,应该就是他,这一点,关山越绝对可以猜出来,然后祝五福死前写在衣襟上的名字就能起作用了,祝五福答应关莹莹的婚事马上被害,被害前写下陈七星的名字,凶手是谁,呼之欲出。 无论如何不能坐视关莹莹嫁给纪元,纪元一定要死,可纪元一死,关山越就会生疑,就会疑心到他,这是一个死结。 陈七星坐在山坡上,双手死死掐着脑袋,几乎要崩溃了。 远远地,一只巨鹰飞来,到面前,鹰大跳了下来,跪倒在地:“请帝君恕罪。” 陈七星抬头:“怎么了?” 鹰大不敢抬头,感受到他的目光,鹰大身子甚至轻微地抖了一下。那夜陈七星一斧砍死祝五福,给十三血影造成了极大的震动,或许在他们心里,陈七星是故意隐藏实力以考察他们的真心吧? “小人收到容华郡主的帖子,容华郡主想请帝君一晤。” “你怎么会收到容华郡主的帖子?”陈七星心中生疑,但一看鹰大微缩的身子,马上就明白了,道,“我知道了,与你无关,应该是我哪一次回宅子时不小心被老亲王的人盯上了。” 鹰大害怕,是怕陈七星怀疑他,莫名其妙收到容华郡主的帖子,是他走漏了消息,可陈七星一想就知道不可能。鹰大不可能到处招摇说他是孤绝子管家,而别人就算跟踪鹰大,看不到陈七星跟鹰大在一起,也绝想不到鹰大和陈七星有什么关系。所以收到容华郡主帖子的原因只有一个,老亲王的人看到陈七星去了那座宅子,然后才把鹰大和陈七星联系了起来,所以不能怪到鹰大身上。 鹰大确实是这么担心的,听到陈七星的话,感激涕零:“帝君明察秋毫。” “拿来让我看看。”陈七星伸手接过帖子,幽香微闻,一笔字轻灵飘逸,看着这字,便仿佛能看到竹帘后那个优雅如兰的女孩子。 是一张请帖,请陈七星三日后在城东的兰若寺一晤。 第三十九章 宫九 容华郡主突然发帖相邀,是什么意思呢?陈七星有些不明白,回想上次容华郡主献曲相谢和后来醉香居与祝五福相斗,乔慧轻轻说的那一句“容华郡主”来了,两件事凑一起,尤其是后来乔慧那句,很有些暧昧的味道。但陈七星却清楚地知道,乔慧的暧昧和容华郡主的本意绝对是两回事,仅帮助宫九与阉党打了两架,容华郡主就会喜欢上孤绝子这个胖子?绝无可能,献曲算是感谢,有道理;观战还是感谢,给他助战嘛,但这次莫名相邀,为什么呢? 陈七星本来没心思去,烦着呢,但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便决定去看看。 兰若寺不大,但十分精致,寺后有一片梅林,每逢初雪时节,总有一些文人雅士来此举行文会,士林中倒小有名气。 陈七星进寺,报上名字。小沙弥合十为礼:“公子请随我来。”引陈七星到寺后,一片梅林中,露出亭台一角,亭中站着个女子,白衣如雪,亭亭玉立,正是容华郡主。 听到脚步声,容华郡主转过身来,看到陈七星,微微一笑,敛衽为礼:“容华见过孤绝公子。” “郡主多礼了。”陈七星忙还了一礼。 “公子请亭中入座。” 亭中石桌上已摆了几样瓜果,边上有侍女,容华郡主却亲自斟酒:“孤绝公子,请。” “请。”陈七星喝了一杯,酒香醉人,酒香之外,却另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如兰如梅,是容华郡主身上的香气。 陈七星偶尔听市井传言,京中纨绔公子,将乔慧与容华郡主并称为二美,这会儿亲自目睹,容华郡主的相貌,可能要略输于乔慧,但却独具一种出尘脱俗的清贵之气,便如空谷幽兰,让人心为之折。她的声音也非常好听,陈七星一直觉得,乔慧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而容华郡主的声音,如空山鸟语、雪后梅音,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之感,与乔慧相比,却是各擅胜场。 如果拿关莹莹、乔慧、容华郡主三人作比,关莹莹像个小辣椒,红艳鲜活,生机勃勃,虽然偶尔也会装装淑女,但更多的时候是跳跃的、律动的,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乔慧则像一朵牡丹花,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却隐隐露出一种王者之气,如果她是男子,这份气度会让千万人心折,但身为女子,这份气度却无法发挥到极致,不过已经相当不错,她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无数豪杰争口夸赞,夸的可不是她的美貌,而是这份气度聪慧;容华郡主呢,如梅如兰,真若以相貌论,她确实还比不上关莹莹和乔慧,但那两个,性格中都隐隐有一种江湖女子的野性,容华郡主身上却完全没有那种气息,不但没有半丝野气,甚至不见半丝烟火气,倒仿佛不是人间的女子,只是谪仙临凡。 清楚地把握到容华郡主那完全不类俗态的禀性,对容华郡主的举动,陈七星也就越发好奇,道:“不知郡主相召,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还请公子再喝一杯,容华有事相求。”容华郡主起身给陈七星斟酒,身动处,幽香扑鼻,皓腕凝霜,纤指如兰,十指之纤长秀美,却远在关莹莹、乔慧两女之上。陈七星不好直视她脸,看了她皓腕纤指,心中竟是情不自禁一跳,忙强自收敛心神。 “郡主不必客气,但有所命,只要孤绝力所能及,绝不推辞。”陈七星说着,一饮而尽。他虽心有所疑,但这样的美女软语相求,是个男人便没法拒绝。 容华郡主却又倒上一杯:“请公子再满饮此杯。” “郡主,不论有什么事,还望直言相告,否则这一杯,孤绝真是不敢饮了。”陈七星不肯再举杯。 容华郡主顿了一下,离桌而起,到一边,忽地拜倒,哭道:“容华身负血海深仇,还望孤绝公子助我。” 陈七星大吃一惊,不敢伸手相扶,以一缕魄光扶她起来:“郡主快快请起,但有所命,孤绝绝不推辞。” 听他答应,容华郡主这才站起,她本纤弱如兰,这时脸上挂了泪珠,更增三分楚楚动人之态。 陈七星心中生疑,道:“只不知郡主所说血海深仇,是指什么?” 容华郡主纤手拭泪,盈盈坐下,道:“便是我祖父的血仇。” 陈七星疑道:“戴回春自杀,洪江伏法,令祖的仇,不是报了吗?” “不。”容华郡主摇头,“洪江是戴回春指使的,但戴回春呢?莫非公子真的认为,仅是戴回春妒忌小陈郎中的医术,便会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先前吉庆公主的人捉到洪江,供出指使的是戴回春,而且给出了理由,说是戴回春妒忌小陈郎中名声太响,损了他的声誉。陈七星听着有理,也就信了,这会儿听容华郡主一说,似乎还另有内情,倒是又惊又疑,道:“难道戴回春背后还另有人指使?” “是。”容华郡主点头,“戴回春其实不是自杀的,是被人毒死的,但咽气之前,我却有属下赶到了,亲口听他说,他背后还有人,针对的其实也不是小陈郎中,小陈郎中只是个借口,针对的就是我祖父。” “竟然是这样。”她这么一说,陈七星又信了三分,同行相忌,这很正常,但因妒忌而害人,尤其是公然下毒害死身份显赫的老亲王,确实不太合情理,只怕针对的确实就是老亲王,说妒忌陈七星只是个借口。 “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我的人去得稍迟了一点儿。”容华郡主黯然摇头,“戴回春已是撑不住了,只说他也是受人指使,到底是谁指使的,却没能说出来。” 这倒和祝五福写下陈七星名字后,“杀”字再没能写完有三分相似了,陈七星大觉遗憾,但容华郡主的话,至少解开了他心头的另一个疑惑。容华郡主以郡主之尊,本身更是清雅绝尘的性子,却不惜降尊纡贵,一再示好,原来原因在这里。她知道害死祖父的另有其人,自己却无力报仇,只能求到陈七星头上,当然,那个时候洪江还没给抓获,戴回春还没显形,但陈七星可以肯定,容华郡主心里,必然早有怀疑对象。 “那么郡主有具体的怀疑对象吗?” “我不敢确定,但吉庆公主说找洪江就能找到,公子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 “有道理。”陈七星轻拍一掌,“莫非根本就是吉庆公主指使的。” “那也不一定。”容华郡主却又摇头,看到陈七星讶异的眼神,她道,“京中势力,交相错杂,尤其权奸、阉党之间,彼此都有人渗透,或许戴回春是阮进指使,但洪江的行踪落到了阉党眼中,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下陈七星有点儿挠头了:“那……那……” “可疑的,还不止阉党、权奸。”容华郡主眼光向远处望去,两泓眼眸,幽远若深湖。陈七星瞟了一眼,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她凝眸思索的样子,实有着一种不类人间的美态。 脑子里突然涌出幻日血帝的一段记忆。幻日血帝当年有一个妃子,容貌禀性,和容华郡主非常相似,被幻日血帝强掳为妃之后,一直不开心,常常一个人凝眸远望,思念故园,而幻日血帝最迷的就是她那种神态,极为宠爱,甚至在她病死之后,还哭了一场,为一个女子落泪,幻日血帝平生只此一次。 “这样的女子,确实能动人心魄,只这一个神态,谁又能忘记。”陈七星心中暗暗赞叹,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关莹莹。关莹莹极少有这样的神态,偶尔出神,眉眼间往往也带着顽皮之意,不知在琢磨什么古怪念头。若是不相干的人,拿两人的神情对比,容华郡主确实更动人,不过在陈七星心里,倒是关莹莹更让他动心,因为关莹莹那么出神的时候,往往就是在想怪点子捉弄他呢。想到要被关莹莹捉弄,每每他整个人都会骚动起来,便如听着了春雷的虫子。 “这些势力,说起来都有可能,具体是谁,我也猜不到。”因为出神,容华郡主的话就没听全,只听到这么几句,不过不用说陈七星也知道。京中除阉党、权奸、清流三股势力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好几股势力,例如各大皇子,便各有自己的班底,而老亲王这个目标又实在太肥,可以说,只要有机会,谁都想咬一口,所以容华郡主说她猜不到,也是事实。 看容华郡主微凝着秀眉,陈七星道:“不知郡主想要我怎么帮你。” 容华郡主回他一个感激的眼神,道:“想请公子帮忙,护送宫九伯出关。我也不瞒公子,祖父毕生经营,绝大部分实力都放在江南,这股力量不能散,必须掌握在手中。暗害我祖父的,最有可能还是阉党、权奸,手中有了力量,才有可能跟他们斗,也才有可能最终把那只幕后的黑手找出来。”这话有道理,便如关山越,强忍哀痛反要多吃碗饭,吃了饭才有力量,手上有力才能报仇,陈七星慨然应允:“好!” “多谢公子!”容华郡主举杯,“容华敬公子一杯。”她自己抢先干了,似乎不胜酒力,秀面微红。她本是清冷的性子,酒后倒显出几分妩媚来,见陈七星也一口干了,又给陈七星满上,道,“我以后呼公子为兄好不好?” “只怕孤绝当不起。” “有什么当不起?”容华郡主喜滋滋地举杯,“孤绝兄,请!” “请。” 容华郡主性子虽清冷,人极聪明,也很会说话,不时劝酒,两人渐渐熟络起来,随后商定了行程。宫九要准备一下,两天后坐船走,魄江往下,可直放东南,人在船上,也更便于隐蔽,船由宫九买好,偷偷上船。陈七星可在两天后的午夜到三十里外的下滩处,见挂着九个红灯笼的便是。 商量好了,又说了会子闲话,陈七星告辞离开,自回宅中,一路上眼前仍不时浮现容华郡主的身影,这样的女子,当真让人忘忧。 宫九虽说是秘密出京,但各大势力盯得紧,难保不泄露,陈七星吩咐鹰大安排三名血影跟随,但嘱咐除非得他的召唤,否则不必现身,他可不想为保一个宫九而让血影这把秘刀曝光。 两天后午夜,陈七星悄悄出城,下行三十里,一个大洄弯,便是下滩;上行三十里也有一个洄弯,名为上滩,上下是对应的。 离着岸边百余步外,停着一艘中型客船,桅杆上挂着九个红灯笼,左近更没有船停泊,那便是了。陈七星以魄带形,上了船,船头、船尾钻出四五条黑衣汉子,手中都端了强弩。一名三十余岁的汉子露出头来,看清陈七星脸形,眼中露出喜色:“孤绝公子果是信人,请随小的进舱。” 陈七星随他进舱,舱中坐着一个老者,老者中等身材,脸容枯瘦,发须皆白,但两眼炯炯有神。如果说他的身体超过了六十岁,他的眼睛则最多只有三十岁。一见陈七星,老者站起身来,抱拳作揖:“孤绝公子,老朽富九,烦劳公子了。” “宫九伯无须客气。”陈七星忙也抱拳还礼。 “船上也没什么东西好作招待,备了点水酒,聊胜于无,孤绝公子请坐。公子屡次援手,老朽无以为谢,敬公子三杯。” “宫九伯不用这么客气。”陈七星呵呵一笑,到桌边坐下,两人边吃边聊。宫九是老亲王身边最得力的亲信,为人也颇为冷硬倨傲,老亲王活着时,便是朝中一二品的大员碰上他,话不投机时,他也难得露个笑脸,因此而有个“宫老怪”的外号,不过这会儿对陈七星当然不会这样,着意结纳,极为亲切。 说话间,船身一震,往下驶去。魄京到赤虎关一段,江面宽阔平坦,这时又是五六月天,江中水满,更不怕什么暗礁,夜里也可行船。 酒席间,宫九也给陈七星介绍了船上的人员:船夫、水手之外,共有十二名精锐武士,均配了强弩,不过没有什么高手。不过陈七星知道,宫九自己就是高手,据说是三魄师,相当不错。 陈七星的卧舱安排在宫九隔壁,还有个丫环服侍,估计也是亲王府中精选的,颇为秀美,陈七星却推辞了,这一路绝对不会太平,可不是玩女人的时候。 这一夜倒是平平静静,除了偶尔夜鱼跳江拍打水面的啪啪声,再无异动,第二天也没什么异常之处,连着数天都是这样。几天后,出了赤虎关。赤虎关建在南岸岩壁上,只是筑了一条水堤,伸入江中。远远看去,黝黑苍古,便如一条扎进江中饮水的苍龙露出了背脊,这一段江面极窄,不到百丈距离,那条水堤便有二十余丈。和平时期,水堤可以从水上获得补给,战争时期,水堤便是拦江的恶龙,堤后水门中隐藏的战船便如短促的匕首,无论船只往上往下,都会非常头痛,而水关上布设的八具床弩,更是一切敌船的噩梦。 赤虎关以一关而扼水陆两路,真如虎踞龙盘。天下雄关,赤虎第一,还真不是吹的。 过赤虎关时,陈七星也多留了一分神。阮进在军中势力庞大,若得到消息想中途拦截,难保就不在赤虎关水门上设伏。水关上八具床弩发射的可不是寻常的劲箭,而是那种儿臂粗七尺长的铁箭,巨大的箭头就像一把铲。这样的箭,劲力大得不可想象,百丈之内,可射入最坚硬的江岩三尺有余。像宫九乘坐的这种中型客船,没有特别加固的,弄不好一箭就能射穿。水关上又有一种钓龙箭,其实就是箭尾拴了绳子,一箭钉在船上,水关上绞车扯动,可以把船生生扯翻或者扯到水关下。陈七星可不想挨这种铁箭,凝着神,若真有埋伏,床弩发射,说不得只好运花拳硬砸,从上往下砸,以横打直,或许能把铁箭打入江中。至于以白骨箭射铁箭,那个想都不要想,床弩发射的铁箭是何等劲力,区区白骨箭,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螳臂当车。 即便以幻日血斧化成的花拳的力量,又是从上往下打,用的是以横打直的劲儿,能不能把铁箭砸进江中,陈七星都没有半点儿把握,不过是抱着一个想法而已,真要不行,那就和宫九上岸去,只不过北岸若有埋伏,南岸必定也有,要强冲,必有一场血战。 然而出乎陈七星意料,作为进出魄京最大的险关,船过赤虎关,竟是无惊无险,风不起,浪不惊。 陈七星先前凝足了劲,居然无用,便如一拳打在空处,反倒让自己愣了半天,心下暗暗惊奇:宫九的保密功夫真的做得这么好?他溜了出来,京中各大势力居然真的全无发觉? 因为陈七星提前打了招呼,要宫九留神北岸水关上的床弩,所以宫九一直坐在北面窗前。陈七星偷偷瞟了他一眼,宫九的神情也从紧张到讶异,显然他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奇怪。 “怪了。”陈七星心里暗叫,“不过倒也好。” 其实容华郡主请陈七星保护宫九出关,真正可以说是一个不情之请。陈七星真的没有多少义务要给她帮这个忙,然而他一口答应下来,心里更是隐隐盼望着能平安把宫九送到地头,想着事后容华郡主开心的样子,他心里就觉得很舒服。 如果换一个人,例如乔慧,陈七星说不定就不会有这种感觉。要说乔慧容貌还要略强于容华郡主,跟陈七星的交情似乎也还更深一些,也更会做人,可乔慧给人的感觉,亲和中总带着一种强势,让人生不出一种保护弱者的感觉,找不到那种快感,容华郡主却可以。她便如一朵最美丽的花,虽然清冷,虽然孤傲,但冷做得让人怜惜,她若软语相求时,估计任何男人都愿意为她去死。这便是气质的不同,容貌已退居其后。 容华郡主当时跟陈七星说的,也是护送官九出关,现在已过了赤虎关,按理说陈七星可以回去了,不过宫九不开口,陈七星也不好主动提,想想反正也无事,说实话,他不太想回去。这段时间,他害怕看到关山越,关山越的情形让他既心痛,又害怕。还好,他打的是找药治病的借口,出来个十天半个月的,无所谓,他说在山里采药,谁还来查证去? 船再行数日,依旧平平静静,这天拐进清江,便可直放江南第一大城南都了。 但就在这天夜间,陈七星听到了异响,放出血鹰灵目一看,两条船,一前一后,借着夜色正悄悄驶过来,摆明了前后夹击的架势。 “原来埋伏在这里!”陈七星确定来者不怀好意,只是心中奇怪,是哪一方势力,情报如此准确,就知道宫九铁定要走清江?如果宫九不走清江呢,从魄江再往下,中途上岸也可以啊? “奇怪,奇怪,这些家伙倒仿佛是宫九肚子里的蛔虫了。”陈七星心中叫着奇怪,也不迟疑,伸手在舱壁上敲了三下。这是预先约定好的信号,宫九自然会提防。陈七星毫不停顿,飞步出舱,魄光一闪,星雾凝甲,沉泥陷甲一成,身子一晃,跳进江中,就以沉泥陷甲踏水,飞身迎上前面的一艘船。若没有沉泥陷甲,他要以其他的魄以魄托形,虽然也能在水上发起攻击,魄力却要大打折扣,而沉泥陷甲是整体凝甲,甲本身就可以把他托起来,不要另外借魄托形,幻日血斧和红颜白骨仍然威力不减。 两船之间,相隔百丈左右,沉泥陷甲借水托形虽然比陆地上要慢些,但比普通的以魄托形可就快得多了,陈七星像鱼一样滑行而进,左一闪右一闪,几乎是眨眼之间便滑到了敌船三十丈左右,花拳早已凝足了劲,斜对船侧,一拳就轰了过去。 花拳的内核是血斧,其实等于是急速旋转的血斧以九成劲力猛劈下去。没有船板能经得起这样的一劈,但闻轰的一声,船体破了个大洞,木屑飞溅。陈七星一拳见效,闪电般连轰三拳,后两拳都打在第一拳轰开的缺口处,将洞口轰成一个大豁口,江水立时狂涌进去。 他借魄托形靠近时,敌船上其实就有人发现了他,只没想到他一声不吭,说打就打,更没想到他不上船发起攻击,居然砸船,一时失算,顿时就手忙脚乱起来。船上惊呼声一片,黑影一晃,一个人跃上船头。这人中等身材,脸上却戴了一个鬼面具,看不到脸面,叫人吃惊的是,这人脑后魄光一闪,居然有五条光柱。 “居然是五魄师!”陈七星着实吃了一惊。 虽然光明七宗的宗主几乎都是五魄师,飞雨宗宗主谭轻衣还是六魄圣尊,下九流中,也有不少宗主是五魄师,总算起来,天魄帝国二三十个五魄师还是有的,可也不像菜市上的萝卜白菜一样到处可见。至少陈七星到目前为止,就只见过祝五福一个,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一个。 “这人是谁?”陈七星心中电闪,“吉庆公主手下功力最强的边盘只是四魄师,阮奸手下一山二虎十五匹狼中,最强的焦三山也只是四魄师,是他们隐藏了实力,还是截击宫老的不是权奸、阉党的人?” 便在陈七星转念之间,那鬼面人一声怒啸,魄光一闪,现出一根蟠龙棍,一棍就向陈七星砸了过来。棍到中途,棍上龙头霍地变大,居然发出龙吟之声,摄人心魄。这变大的龙首当然不是真龙,也绝不是棍上还有个什么兽头魄附在上面,只是这蟠龙棍是器物魄,到了灵变之境,因此可幻龙首发龙吟,便如边盘斧上的震魂音。不过这龙吟比震魂音的力道可要强得多了,但取得的效果却还没有边盘的震魂音好。为什么呢?因为陈七星一发现鬼面人是五魄师,立时就以沉泥塞耳,眼睛也眯了起来,这是从边盘的震魂音和祝五福的赤芒上学的乖。耳塞上眼闭上,只用血鹰灵目观察,管你音也好芒也好,通通无用,这是个笨办法,可这笨办法,一般人还用不了,沉泥和血鹰灵目不是谁都有的。 如果只有前面这一艘船,陈七星倒想以花拳和这鬼面人的蟠龙棍斗上一斗,称量称量这人和祝五福的功力到底谁高谁低,但后面还有一艘船,可不能蛮斗。前面打得热乎,后面给人抄了老巢,那就是傻蛋了。看着棍来,陈七星哈哈一笑,闪身就走,同时现出红颜白骨,魄力凝箭,照着鬼面人就是一箭射去。 鬼面人一直未放魄护体,不知是自负,还是别的原因,不过要说,修成了五个魄,也确实有了自负的本钱。看见陈七星一箭射来,鬼面人仍是不放魄护体,只是蟠龙棍一抖,将白骨箭挡了开去。 一般的草头魄、兽头魄即便能以枝或爪格开白骨箭,本体魄力也会有所损耗,但器物魄就不同了。器物魄更加坚凝,这也是四魄师以上不太爱放魄护体的一个重要原因。 敌手魄来,以器物魄格挡便是,真要以草头魄、兽头魄硬挨,魄力反会受损,而且一般的草头魄、兽头魄,基本上都扛不住白骨箭、射日箭这样的劲箭直射。 陈七星本也没想到能射中鬼面人,箭发连珠,连射七箭。鬼面人虽自负,对上白骨箭,却也不敢大意,没有借魄托形追上来,而是站在船头,以蟠龙棍将陈七星七箭尽数拨开。陈七星已到了这边船头,对宫九叫道:“前面有一个五魄师,宫老当心。” “多谢公子。”宫九早站在了船头,自也看到了鬼面人。他性子老辣,虽惊不惧,将船上武士都调到船头,十二张强弩齐对着鬼面人。 “都瞄准那鬼面人,听我号令,不到三十丈内,不许放箭,惊惶乱动者,立斩。”他双脚不丁不八,立在船头,背脊微弓,整个人,就像一张绞紧了弦的弓,又像破船上一枚露头的钉子,虽然老锈歪曲,但谁要敢满不在乎地踏上来,绝对会把脚扎穿。 陈七星身子往后飞掠,迎击后面的那艘船,血鹰灵目却仍留意着前面,眼见宫九如此气势,倒是暗暗点头:“怪不得老亲王格外信任他,才智不知道,但这种辣性,一般人身上还真不好找。” 人不可能永远是强者,但碰上强者,你要敢拔刀。 官九不过区区三魄师,对上五魄师,却半点儿不见畏惧之态,这就是气势,而绝大部分人身上缺少的,就是气势。 陈七星发现异常时,前面的船距离约一百丈,后面的船距离还要远些,一百二三十丈,而在他砸毁前船的这段时间里,后面的船已驶到百丈以内。船头上站着一个蒙面人,看陈七星飞掠而来,他脑后魄光一现,显出四条光柱,竟也是一名四魄师。 “一个蒙面,一个鬼面,这两人是一伙,不是一伙?”陈七星心里思忖,但不管是一伙不是一伙,老主意,砸了船再说,没了船,鬼面人也好蒙面人也好,要攻上船来,只好借魄托形,到时陈七星站在船上,脚踏实地,自然大占上风,就算不站在船上,以他的沉泥陷甲,就在江面上斗,也要强得多。 蒙面人自然也看到了陈七星砸毁前船的情形,留了神。不等陈七星靠近,他已放出魄来,一魄护体,是个枣树魄,满树的枣子,一颗颗红亮亮的,煞是好看;随后放出个器物魄,却是一只亮银锤,八棱四面,月光照射下,银光闪闪。但并不仅仅只是好看,眼见陈七星到了三十丈左右,他亮银锤霍地变大,约有凳面大小,迎住了月光,一束光对准陈七星眼睛就照了过来。以光制敌,和狗肉胡当日以向日葵盘反射太阳光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人的亮银锤还有这么一手,难怪他在后面船上,好反射月光呢。”一看光柱过来,陈七星把眼睛一闭,上面血鹰灵目仍旧看得清清楚楚,花拳凝足了劲,照着船侧,一拳轰去。 蒙面人原想着射住了陈七星眼睛,令其看不清楚,没想到陈七星完全不受影响。急收锤来迎时,已是不及,陈七星一拳轰在船侧,顿时就轰出个大窟窿来。 一拳肯定不够,但蒙面人亮银锤下来了,再要轰,要过蒙面人亮银锤那一关。蒙面人也作好了准备,一面大声命令船夫水手下舱补漏,一面把亮银锤轰下,横在船前。不想陈七星忽地变劲,花拳不打了,红颜白骨张弓搭箭,一箭就射了过去。 蒙面人急横锤一格,把白骨箭格开。陈七星出手不停,“嗖、嗖、嗖”连射三箭,再又变劲,弓一收,花拳一拳轰出。陈七星由箭变拳,只是呼吸之间,白骨箭还没到呢,花拳又轰出去了。蒙面人完全顾不过来,刚格开白骨箭,亮银锤没来得及往外送呢,“轰”的一声,先前的窟窿上又挨了一拳,几个下舱堵漏的水手大声惨叫,给轰得四下跌飞,窟窿扩大一倍,再也没法子堵了。 全力截堵之下,船仍被砸毁,蒙面人惊怒交集,霍地往江中一跳,借着枣树魄以魄托形,亮银锤高高举起,照着陈七星一锤砸来。 如果前面的鬼面人也只是个四魄师,那这蒙面人下水,对陈七星来说就是个绝好的机会。蒙面人魄力本身远不如他,又还跳进江中,以魄托形要耗费魄力减弱亮银锤的威力不说,水面上移动速度还慢。陈七星拳箭交错,他可以肯定,最多五十招,可以取了这蒙面人性命,可问题是,前面那鬼面人是个五魄师,实力太强大了。如果说蒙面人能死撑陈七星五十招的话,前面的宫九只怕十招都撑不过,虽有强弩,起不了太大作用。 果然,就在陈七星略一犹豫之时,便听得宫九一声厉叫:“放箭!” “嗡”的一声,十二具弩齐放,放出震人心魄的嗡嗡声,但鬼面人身子一闪,同时蟠龙棍狂舞,闪开一半,格开一半,十二支劲箭,竟没有一支射到他身上。强弩虽劲,上弦太慢,尤其相对于身手快如电闪的魄师来说,简直就是老牛拉破车,想上好弦再射第二箭,黄花菜都凉了。事实也是如此,鬼面人一格开箭,蟠龙棍顺手就扫了过来,沿着船面一扫,十二名武士全给扫入水中,个个筋折骨裂。 宫九不敢硬架鬼面人的蟠龙棍,身子往后一闪,一魄护体,一棵老桂树,两魄放出,一只铁鹞子,一头苍狼。鬼面人全不放在眼里,蟠龙棍一舞,棍影如山,铁鹞子急往上一钻,苍狼也是翻身回走,根本近不了身,而鬼面人反手一棍,照着宫九便捅了过来。宫九急往后一退,鬼面人顺脚就跟上了船。如果在陆地上,官九只是游斗的话,撑个百八十招,也不是做不到,但船上只有那么大,怎么游斗法儿?陈七星一看这情形,暗暗叹气,只得放过蒙面人,回身急掠。 “宫老莫慌,我来助你。”瞬息之间,宫九已给逼得连连后退。不过陈七星的沉泥陷甲在水面上移动速度也相当快,人未到,声先起,而箭更在声先,白光一闪,一箭到了鬼面人胸前。 鬼面人对陈七星的白骨箭倒是不敢轻视,不及追打官九,蟠龙棍一拨,先把白骨箭给拨开了,往前一纵,站在了船尾,横棍身前,哈哈狂笑。 陈七星知道他笑什么。陈七星砸船的本意,就是想让敌人无船可坐无法借力,江面上以魄托形,敌人来再多,他也可倚船而斗,稳居上风,不想鬼面人先他一步上了他的船,这下好,他在水上,鬼面人反倒站在了船上,形势颠倒过来,鬼面人如何能不笑? 陈七星也只有苦笑了。还好,他的沉泥陷甲在江面上影响不是太大,狂吼一声,花拳凝足十成劲力,猛然轰出。 “来得好,让本座试试,看你到底有多少斤两。”鬼面人大笑声中,挥棍迎击,棍拳相交,轰然巨震,便如天际打了个闷雷。陈七星身子一晃,半截身子给压进水里,身子后仰,退出数丈,带起两条巨大的水浪,而鬼面人身子却只是晃了一晃。 这一击,陈七星试出了鬼面人的功力,与祝五福比,还略有不如,但问题是陈七星在水面上不太好借力,所以明显落了下风。 但陈七星身子一旋,大步跨前,忽又一拳轰出,而在鬼面人身后,宫九驱动两魄,也是狂攻上来,而另一面的蒙面人也正飞赶过来,看他的来势,明显和鬼面人是一路。 现在的情势,一是陈七星、宫九联手把鬼面人赶下船,那么两人一面倚船而斗,一面快速开船,鬼面人与蒙面人在江面上不好借力,两条船又都给砸毁了,只好望船兴叹,即便死缠烂打也绝占不到半点儿上风。一是鬼面人能撑到蒙面人赶过来,陈七星再强,可也撑不住一个四魄师一个五魄师前后夹击,只有闪开,那宫九就只有跳水,借陈七星掩护逃上岸去,而上了岸,双方都不受水面影响后,鬼面人一方实力明显就要强出一截。陈七星即便施展幻日血斧,也不一定就杀得了鬼面人,至少短时间内绝无可能。两招杀了祝五福,那纯属意外,这个意外绝不会在鬼面人身上出现。而宫九则绝对斗不过蒙面人,如果都是一魂之内的魄,例如官九是两魄师,蒙面人是三魄师,两魄斗三魄,那还难说,可蒙面人是两魂四魄,相差一魂,由形变之境飞跃到了灵变之境,那就完全不具备翻盘的可能,铁定要输。 其中的情势,无论是陈七星、宫九,还是蒙面人和鬼面人全都清清楚楚,因此陈七星不顾一切猛攻,宫九舍出性命夹击,而鬼面人虽撑得艰苦至极,一双脚却死死钉在船头,半寸也不肯移动,而数十丈外,蒙面人借着枣树魄托体,亮银锤飞砸水面,推着身子飞速冲来。 就在这时,左岸突然蹿出一条身影,在江面上飞掠,竟是快如游蛇,魄光一闪,射向宫九。 这人在江面上移动,速度居然如此之快,无论是宫九、鬼面人还是陈七星,全都吓了一跳。这人飞掠时身上没有魄光,好像不是以魄托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会儿没人有时间仔细琢磨这个问题。那人速度实在太快,宫九躲闪不及,索性不躲,上鹞下狼,迎头相撞。而鬼面人堪堪架开陈七星一拳,蟠龙棍反手后射,侧击那人腰肋。陈七星隔得远,却是张弓搭箭,一箭射了过去。三人竟是心意相通。 那人或许不把宫九的铁鹞苍狼放在眼里,但陈七星的白骨箭、鬼面人的蟠龙棍可不是闹着玩的。或许他也想不到陈七星、鬼面人两个斗得好好的,却会为一个宫九联起手来。没办法,眼见已破开宫九两魄,却仍只得后退,一个旋子,将一棍一箭尽数闪开。 到这会儿,陈七星等人才看清那人的样子,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肤色非常白,月光照耀下,仿佛一块白玉,两眼特别亮,就如白玉上镶着的两颗黑钻,看不出年纪,好像三四十岁,又好像四五十岁,然而与他眼光一对,那眼光中的幽远深邃,却仿佛是经历了千年的岁月。 “谭轻衣!”宫九最先惊呼出声。 “谭轻衣?”陈七星大吃一惊,“这人难道是当世三大圣尊中最神秘的谭轻衣?” 灵山轻衣,天狼独尊,三大圣尊中,谭轻衣排名是最低的,之所以低,不是他魄力最弱,而是他最神秘。他以太监之身,修成六魄圣尊,服侍三代天魄大帝,几乎绝足江湖,这才是排名最低的原因。至于魄力高低,三大圣尊从未碰面,谁高谁低,恐怕三人自己都不知道,但三人都是六魄圣尊,却是明明白白峙立在那里的。 不出皇宫的谭轻衣,居然到了这里,而且出手突袭宫九,这叫陈七星如何不惊。鬼面人一跃,陈七星也同时往右侧一闪,前有谭轻衣,左有鬼面人,后面还有个蒙面人呢,本来最好是往船上跳,可面对谭轻衣这样的六魄圣尊,他可不敢冒险。 这时蒙面人已经到了。本来蒙面人打的主意,是要从后夹击陈七星,谭轻衣一现身,蒙面人也不敢动手了,跃上船,与鬼面人并肩站在一起,两人果然是一路的。包括陈七星、宫九在内,四人八只眼睛齐齐看着谭轻衣。 谭轻衣一击不中,身份又被喝破,倒拿出了大宗师的架子,退后十丈,背手而立,眼光在鬼面人脸上一扫,移到了陈七星身上,上下打量,似乎对陈七星身上的沉泥陷甲很感兴趣。虽然他只是背手而立,但眼光有若实质,陈七星的感觉中,沉泥陷甲竟仿佛挡不住他的眼光,给生生刺穿了,心中暗凝。 宫九忽地大叫起来:“谭轻衣,你说句实话,指使戴回春害死老亲王的,是不足皇上?”他紧紧盯着谭轻衣,身子前弓,微微颤抖,语音悲愤,显得十分激动。 听到他这话,陈七星心里一跳,所有指使戴回春借洪江之手暗害老亲王的势力中,陈七星唯一没去想的,就是当今皇上,经宫九这一说,他才想到这点,确有可能。当今的天魄大帝,其实当得颇为憋屈,无论政权、军权、财权,都没在自己手里,政权、军权都牵涉到庞大的官僚集团,想收回不容易,唯有老亲王手中的财权最容易夺回来。暗中对老亲王下手,以太监夺回明里的产业,再让谭轻衣夺回暗账,把暗里的财富也掌握住,有了钱,便可大展拳脚。天魄大帝如果真是有野心有机心的主,这么做,完全有可能,而绝足不出皇宫的谭轻衣突然出现在这里,恰就证明了这种推断。 “大胆!”谭轻衣低叱,“竟敢对皇上不敬?” “是我不敬,还是昏君无德?”宫九霍地伸手,指向谭轻衣,“你敢说,那昏君从未对老亲王起过黑心?你敢说,他真的就不是暗害老亲王的幕后黑手?”他戟指如铁,嘶声狂叫,口沫横飞,区区三魄师,却仿似浑没把谭轻衣这六魄圣尊放在眼里。 百战老兵,单人独刀,敢斜视百万大军,不是轻狂,而是藐视生死的气概。因着猜测天魄大帝是暗害老亲王的幕后黑手,宫九愤怒欲狂,激怒之下,同样有了这种漠视一切的气势。 谭轻衣六魄圣尊,气势浑然,如山如岳,这时对上狂暴的宫九,却是微微一滞,道:“你有什么证据?”这句话,气势已然是弱了。 宫九猛地踏前一步,伸指向谭轻衣一点:“你出现在这里,就是证据。”也是,天魄大帝若对老亲王留下的暗账不感兴趣,几乎绝足不出皇宫一步的谭轻衣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宫九因激愤而颤抖的指头,谭轻衣眉头微微一凝,随即一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真如你所说,圣上要拿回暗账,有错吗?” 官九一愣,蓦地狂笑起来:“王爷,你听见了没有?亏得你兢兢业业、忠心无二,竟就是这么个下场!” “他若真是忠心无二,又何来明账暗账之说?”谭轻衣冷笑。 “防的就是兔死狗烹,和忠心无关。”宫九怒叫。在这种问题上争执,显然不可能有个什么结果,谭轻衣不想再和他争,转眼看向鬼面人,眉毛轻扬:“你想和皇上作对?” 鬼面人略一犹豫,一抱拳:“既然是圣尊亲自出宫,我们不敢插手。”话里的意思,是给谭轻衣这六魄圣尊面子,可不是说不敢和皇家作对。这世道,跟皇家作对的人还少吗?说完,两人转身就走,跃人江中,借魄托形,不多会儿便上了岸,隐入夜色中不见。不过陈七星可以肯定,这两人不会真个离开,必然在远处看着,看暗账到底会落在谁手里。 但两人这么一走,陈七星就头痛了,本来是个三角阵,他和宫九联手为一方,鬼面人和蒙面人联手为一方,谭轻衣独占一方。三方中,鬼面人两个的实力最强,无论对上哪一方,都稳居优势,陈七星则是最弱的一方,但鬼面人与谭轻衣两方互相牵扯,他便可就中取利。而现在,鬼面人说走就走,三角之势已不存在,他独对谭轻衣,可就半点儿把握也没有了。 谭轻衣眼光又移到陈七星身上,冷冷地道:“沉泥陷甲不错,再练十年,或可与本尊一斗,现在滚吧!”陈七星哈哈一笑,往前一纵,霍地挡在了宫九前面:“十年太久,只争朝夕!来吧,让我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春风飞剪到底有多大威力。” 谭轻衣的主魄,据说是一把飞剪,名为春风剪,因此有“轻衣飞剪春无迹,灵山雪后鸟留踪”之说。灵山是说的薛灵山,薛雪同音,薛灵山的主魄是一只铁爪,形如鸟爪,名为青鸟爪,威力奇大,被他青鸟爪抓上,可不是留踪,是要命了。声未落,陈七星的花拳凝足十成劲,一拳轰出,手却在身后做个手势,让宫九快走。 谭轻衣能在江上快速移动,不是以魄托形,而是借一根芦苇,然后以魄催动,所以反而比以魄托形移动要快。但以魄托形可以借魄发力与人在水面上争斗,而芦苇只能微微借一点力,能把身子托起来就相当不错了,再想站在芦苇上和人打斗,绝无可能。因此陈七星这一拳轰出,绝不留手,却暗暗留心,提防谭轻衣闪身上船。 “你既然找死,本尊就成全你。”谭轻衣低叱一声,脚下魄光一现,现一朵青莲花,托住身子,另一道魄光射出,魄光中现一物,是一把剪刀,式样和平常人家所用的剪刀并无二致,略大一点儿,色呈淡青,便是他的主魄“春风剪”了。 春风剪迎上陈七星花拳,堪堪撞上,春风剪忽地张开,迎着花拳就剪,“嗖”的一声,陈七星这十成劲道的一拳,竟被飞剪轻轻剪住。陈七星五脏更大受震荡,花拳差点儿凝劲不住,几欲破散,顿时大惊失色。花拳旋转下发出的十成劲,能有幻日血斧鬼刑斩九成左右的劲力,被谭轻衣飞剪轻轻剪住。这个正常,便以幻日血斧鬼刑斩十成劲道,对上飞剪,也绝对要输,更何况是九成劲道。但陈七星之所以吃惊,是谭轻衣这一剪,劲力实在太强劲了。花拳本体是幻日血斧啊,这一剪,竟差点儿将幻日血斧剪破,这也太夸张了。尤其谭轻衣这一剪,看上去是那么的漫不经心,真如一个熟手的裁缝,随手一剪,根本就不费力气,又如早春二月的风,轻轻地刮过,却就大地回春,真可谓是举重若轻。 无论是一魂三魄的形变,还是两魂五魄的灵变,魄上发出的力道,都是本体魄力与外借的魄力之和,不可能凭空再多出另外的力道。而到了三魂七魄就不同,三魂七魄神变之境,可以借天地水火、五行四象之力,像谭轻衣的这春风剪,魄力细分开来,一是他本体修成的魄力,第六个魄,二是春风剪这个器物魄拥有的魄力,然后就还有外借的天地水火、五行四象之力,等于是三力合一了。 虽然春风剪也只是个器物魄不是宝光魄,魄力较之于祝五福的赤霞剑、鬼面人的蟠龙棍之类,不会强上太多,但可借天地之力,就等于多了一个力,哪怕就是祝五福的赤霞剑到了谭轻衣手里,借天地之力修出来后,也要强得多。问题是,陈七星的幻日血斧并非凡物,春风剪魄力强是情理之中,但一剪差点儿剪开他的魄,这就强得有点儿逆天了。 “他的春风剪怎么可能如此之强?”陈七星又惊又疑,却不知,谭轻衣心里也是暗暗吃惊。谭轻衣这一剪,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也用上了差不多十成力,安心一剪就要破了陈七星的魄呢,不想陈七星一个草头魄,一剪过后,居然毫发无损,怎熊不惊?陈七星拳力一旋,将春风剪甩开,拳一收,竟是有些不敢打出去了,那一剪的感觉,实在让人心悸,弓一搭,一箭射出,同时急叫:“宫老,快走!”他先前的手势,也不知宫九是没看到呢还是犹豫,竟然没动身。 “阴孽之物,也敢献宝。”谭轻衣似乎动了火,春风剪迎着白骨箭一剪,将白骨箭轻松剪灭,霍地加速,向陈七星疾射过来,其势如电。让人惊心的还不是速度,而是陡然变大,一把小小的飞剪,却带起惊天的气势,仿佛突然间变成了两条飞龙,互相缠绕着,咆哮着,又仿佛是两道巨流,互相冲撞着,撕扯着,好像前路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它们吞噬一样。 先前那一剪,陈七星虽然大吃一惊,但还能稳得住神,但这一飞剪过来,陈七星却是心神大震,仿如面对大河奔流,山岳飞崩,心中生出一种全然的无力感,几乎就想束手待毙。 心神急凝,知道硬挡是绝对挡不住的,口中叫:“官老快闪!”自己同时飞身侧闪,身一动,弓也搭上了,“嗖、嗖、嗖”连射三箭,即便射不中谭轻衣,至少也要让他不能肆无忌惮地追拿宫九。 无论谭轻衣的春风剪有多么厉害,想三五招间杀了陈七星,那也是绝不可能的,所以谭轻衣的主要目标也是在宫九身上。他这一剪,是全身魄力所凝,本来想借着这一剪之势冲上船来,即便伤不了陈七星,也要趁势拿住宫九,不想陈七星人闪开了却还射出了三支箭,谭轻衣春风剪不空,只好身子一闪,闪了开去。他这一闪,陈七星已落到船尾,第四箭又射了过来。白骨箭对谭轻衣有威胁,但不大,这时春风剪转过头来,一剪就剪灭了,身子前冲,往船上冲来。 而宫九站在船中,一直不动,先前陈七星叫他走他不走,这会儿谭轻衣往船上冲来了,他还是不动,双手抱着个盒子,搂在胸前,盒中装着的,估计就是暗账的账册了。 宫九突然呆傻,陈七星急坏了,大叫:“宫老,宫九,快走啊!”同时连连放箭。但谭轻衣春风剪挡在前面,白骨箭来一箭他剪一箭,轻松随意,跟农田里剪麦秆差不多,两箭过后,谭轻衣已到了船上。 便在这时,宫九突地哈哈狂笑起来,随着他笑声,身上突地起火,一下就烧成了一个火人。 “宫老!”陈七星大惊急叫;却是无可奈何,中间还隔着个谭轻衣呢,他即便裹着沉泥陷甲,也不敢硬接谭轻衣的春风剪,先前那一剪的气势,实在太惊人了,他不敢保证,沉泥陷甲就一定挨得起春风剪一剪。 “老匹夫该死。”一见官九身上突然起火,而且火势如此猛烈,谭轻衣知道必是宫九预先做下的手脚,心中惊怒,一道魄光射出,形如一爪,要把宫九抱在胸前的盒子抢过来。 宫九虽然全身起火,神志却仍然清醒,见谭轻衣魄光射过来,他突然一声狂叫,双臂用力,只听“咔嚓”声响,那盒子被挤碎。还不止是挤碎,整个盒子居然被他挤进了身体里去。他双臂是环抱着胸的,本来隔着一个盒子不说,就算不隔着盒子,双臂只那么长,左臂最多到右肋,右臂最多到左肋,可他这一狂力挤压,双手居然穿了过来,左臂绕过来,又到了左肋,右臂则到了右肋。 第四十章 要怎么样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就是他不但把盒子挤进了胸膛里,还把自己的胸骨给挤碎了。手伸不过来,是因为胸骨隔着,这时双手能环绕过来了,就说明胸骨再没有隔在中间了。 陈七星想明白了中间的情由,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狠人啊,要怎么样的决心,才能用自己的双手把自己的胸骨挤碎?谭轻衣也是一呆。 这时他要抢盒中账册,几乎已完全不可能,不但盒子碎了,连碎盒带账册还尽数挤进了宫九胸膛中,然后胸腔还整个挤碎了。想要这些账册,必须去宫九稀碎的胸腔骨血中翻找,而宫九整个人在着火。这火不知怎么回事,烧得特别大,整个人像浇了油一样,明显也是官九弄了手脚。 “好,很好。”谭轻衣点点头,他素不服人,这会儿倒也暗服了宫九的狠劲儿,头一扭,眼光如电,射向陈七星,“你也给宫九陪葬吧!”陈七星本来有些发呆,闻言猛地一震,迎上谭轻衣目光,霍地狂笑:“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算什么东西,敢定我生死?”他这气势突然爆发,便如山洪之泄,而且谭轻衣看得出来,他这不仅仅是口头上的狂言,而是来自心底绝对的骄狂。 谭轻衣再次一呆,一夜之间,先见识了宫九的狠,又见到了陈七星的狂,他这辈子,还只有今夜遇到的事儿最为奇特呢,忍不住失笑:“有趣,有趣,今夜真是太有趣了。” 他却不知,陈七星的狂,不是出自本心,而是来自幻日血帝,昔年的幻日血帝凶横天下,谭轻衣虽然了不起,但幻日血帝还真不放在眼里。陈七星之所以突然狂态爆发,一是宫九狠厉的死法,给了陈七星触动;二是从杀祝五福或者说从死刑夜以来,潜藏在心底的戾气积存得太多,宫九的狠,把他的这种戾气也尽数引了出来。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宫九的狠引发了陈七星的戾,也在情理之中。 陈七星心中狂气大发,体内魄光冲天直上,竟隐隐照亮头顶神宫,似乎有一照三魂之象,不过这会儿不是细细琢磨修炼的时候,狂虽狂,还没疯,知道自己与谭轻衣相比,还差着老大一截呢,一魂之内,两魄未必就一定输给三魄,四魄也未必一定赢不了五魄,但相差一魂,相差就是整整一个台阶,想逆天,难。所以一言说罢,他却是扭头就跑,一面跑,一面哈哈狂笑。 “上天人地,本尊今天也一定要斩了你。”谭轻衣气极反笑,飞身追了上去。 陈七星霍地回身,倒退着飞掠,斜瞟着谭轻衣:“那我们就说好了,你若不追着来,你就是那江里的王八变的。”说着回转身,复又狂笑,却已经上了岸,也不看方向,径直往前跑了去。 这一下谭轻衣可真是气炸了肺,一掠上岸,身法加快,直如一道青烟,疾追陈七星。但短时间内,却很难追得上,甚至有越拉越远的势头。虽然都是以魄带形,但陈七星的沉泥陷甲比较怪,是整体包裹的,其实等于一个魄把身体托起来跑。魄一托,身体就更加轻灵,跑起来自然也就要快上两分了。但谭轻衣并不着急,他魄力比陈七星要深厚得多,虽然短时间内追不上,但时间一长,陈七星魄力难以为继,必然给他追上。自成名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侮辱过他呢,居然拿他跟江里的王八比,太气人了。先前只是说一说,陈七星真若溜得快也就算了,他六魄圣尊,身份尊贵,没必要死缠烂打,但受了这份污辱,他却是真的下了死决心,一定要追上陈七星,将他碎尸万段。 大约跑了个把时辰后,两人的距离已拉到里余左右,陈七星上了一个山坡,忽地停了下来。谭轻衣一喜,还以为陈七星跑不动了,心里冷笑:“小子,我看你怎么死。”不想陈七星居然转过身来,双手叉腰,笑嘻嘻地看着他:“喂,老家伙,行不行啊?还跑得动不?要不趴在地下学着王八爬两下,就不要追了吧。” 不是跑不动,居然是停下来气人,谭轻衣那个气啊,牙齿咬得直响,这时若能逮住陈七星,真能生吃了他!便陡然加速,看看拉到五十丈内,谭轻衣凝足了魄力,再近十丈,春风剪便要以十二成力飞剪而出。陈七星却忽地转身,飞掠出去,一面跑,一面仍是狂笑。 陈七星其实也知道,谭轻衣魄力比他深厚,真要一直跑下去,最后谭轻衣一定可以追上他,可他还藏着一着后手呢,头顶三只巨鹰一直跟着他,真要跑不动了,召下巨鹰,一飞冲天,谭轻衣再快,还赶得上鹰了?那他不是阉人,是鸟人了。 天渐渐亮了,到底跑了多远多久,陈七星也不知道,看看距离已拉到近两里,他又停下来,笑嘻嘻冲谭轻衣招手。看谭轻衣气得脸如霜瓦,不知如何,他心里就说不出的痛快。这种痛快,并不仅仅是戏弄了一个六魄圣尊,还有其他的东西,只是他说不清楚,就只是觉得,心胸越来越宽阔,似乎真个感受到了幻日血帝当年那种以天地为庭院、以江海为沟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地只在掌心的感觉。远远的东方,一轮红日露出一点儿边角,恰如少女羞红的脸蛋儿。陈七星霍地转向,迎着太阳狂奔过去。他再也不看背后的谭轻衣,只是看着远方的红日。太阳越来越高,但最后的一点边角却怎么也不肯出来,似乎下面有绳子拴住了。陈七星胸中气血如沸,蓦地里纵声长啸,双手似乎捧着太阳,用力上托。突然,太阳跃出山尖。陈七星胸中憋着的那一口气,也在那一刹那霍地通畅,神宫中明晃晃的,看到一个男子,似他,又不似他,正是他的父身。 宫九的狠,谭轻衣的强,杀祝五福的戾,怕关山越发觉的惧,对关莹莹的苦恋,所有一切的情绪融合在一起,借着幻日血帝托天捧日的豪气,突然间整体喷发,竟然魄力大进,三魂齐亮。 舞了一会儿,他心中焦躁,忍不住再次纵声长啸。这一啸,胸腔中一股气霍地冲出,感应到血斧一憋一紧,再忽地一松,一股魄劲从血斧的柄部喷出,竟又是一个血环。 陈七星狂喜,神意运转,五环交错飞动,天地一片血红。 天刑斩,天罗苦海。所有的修炼,虽然都是先从修体人手,但最终主要还是修心,而修心,并不是静静打坐就是修心,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其实也能修心,关键是能不能悟,能不能通。能通,大喜得道,大悲亦可得道;不能通,便会陷入疯癫,之所以说修炼要心平气和,主要的还是怕陷入疯癫。 昨夜陈七星狂态激发,尤其是最后那一刻,如果不是借着红日一跃,心神突然通畅,则最后即便不疯癫,只怕也会憋出病来,弄一个半疯半癫。而天缘巧合,日出东方,却就将他体内所有的一切融成一体,摄住三魂,修成六魄。天刑斩一斧五环,必须得要六魄才能成就。在这一刻,陈七星已跨入了圣尊的大门。 “这却是想不到。”突然之间成就天刑斩,陈七星自己也有几分意外。不过,天刑斩虽成,想用却是不能:现在整个江湖都在找重生的幻日血帝呢,以一人之力而对整个天下,当年的幻日血帝也最终要落个败亡的结局;更何况,他心里有最重要的两个人——关山越和关莹莹,他宁愿死,也绝不会让他们二人咬牙切齿地来追杀他。 不过,即便天刑斩不能用,五环一出,魄力大进,还是大有用处的,他心里想:“以天刑斩凝成花拳,不知威力如何?” 神意运转,血斧幻成花骨朵,五环化成花环绕在柄上,急速旋转,带动空气,居然发出呜呜的厉啸,威力果然大大增强。 十余丈外,一棵大树,差不多要他双手环抱才抱得过来,一拳击出,正中树干,“咔嚓”一声,大树居然从中折断,倒塌在地。 “好家伙。”虽然魄力是从自己拳头打出,陈七星仍是暗暗吃惊。这么大的树,即便拿斧头来砍,一时半刻也砍不倒的,却被他花拳一拳轰倒,这威力,了得。 不过试着与昨夜谭轻衣那一飞剪相比,似乎还略有不如。这也没办法,幻成花拳后,他估摸了一下,竭尽全力,最多也就是能发出天刑斩八成的功力。不过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在昨夜,一拳之后,他甚至不敢再发第二拳.,而现在,即便花拳只能发出天刑斩的八成功力,也足可一斗,而真若施展天刑斩,他有把握能占到上风。 想到能与谭轻衣一斗,他这才想起,老半天了,怎么谭轻衣还没追上来呢? “难道真的被我气死了?”这么想着,陈七星自己也觉好笑。昨夜真个疯了一般,对一个六魄圣尊,居然那么说话,那样的污辱,可是死仇啊!一般情况下,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莫名其妙地和一位六魄圣尊结仇?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不过,这时候想起来,也只是觉得好笑,不后悔,甚至有几分庆幸。如果不是昨夜的狂,怎么可能一下子激发出天刑斩?狂,有时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有时候,也是奋进的动力。人的一生中,至少应该狂上那么一次两次的,当然,不能天天狂时时狂,不然就变成狂妄了。放出血鹰灵目,去身后一扫,没看到谭轻衣。看远一点,还是没有。他这时已跑进大山之中,十里之内,兽奔鸟舞,就是没见一个人。 “倒是怪了。”陈七星心中奇怪,谭轻衣以魄带形确实比他的沉泥陷甲慢,但慢不多,而且若是几天跑下来,谭轻衣功力更深,或许还能追上他。当然也不一定,为什么呢?因为他的沉泥魄魄力特别强,他的本体魄力弱于谭轻衣,沉泥魄却强,沉泥陷甲带着他,不一定就跑不过谭轻衣。其实他外借的三个魄,无论是沉泥魄还是红颜白骨或者血鹰灵目,魄力都非常强,这也是他一受刺激,突然就喷出了第五个血环的重要原因之一。人发狂是要有本钱的,明明才三寸高,却说要去捅天,只是徒惹人笑,而这三个魄,同时积于幻日血斧之内,给他积累了浑厚无比的本钱,所以才能突然爆发。 血鹰灵目可以看到百里之外,但距离太远的话,也只能看个大概,看得不是很清楚,人的样子可以分辨,不会把野猪看成野人,大致也还能分清男女,但具体的相貌就无法分辨了。那个身影在三四十里开外,又是在山中,只能勉强分辨出人形。不过陈七星看了一会儿,可以断定是谭轻衣,因为那个身影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只能是以魄带形,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这山也不知有多大,反正血鹰灵目放眼望去,所见都是茫茫群山,又是大清早,猎户都没出来,所以应该是谭轻衣。 “这老小子,倒是拿得起放得下。”陈七星暗暗点头。 谭轻衣先前恼怒欲狂,放言誓要拿下陈七星,怎么突然又不追了呢?是因为听到了陈七星的长啸。那啸声中充满了托天捧日的气势,他一听,便知事不可为。他本来速度就比不上陈七星,拼的是魄力和气势,这世间绝大部分失败者,往往不是败在敌人手里,是败在自己手里,或者说败在自己心里,自己先觉得自己不行了,然后才输的。陈七星有沉泥陷甲,沉泥魄的强悍谭轻衣是知道的,现在气势也这么雄浑,想让他放弃信心,基本上没有可能,那还追什么追,当即转头。 一般的市井之徒,斗个义气,什么你敢不敢捅死我,不敢就是乌龟王八蛋什么的,然后还当了真,好像你不去捅他你就真个是乌龟王八蛋了,真要提了刀上,其实就是个傻蛋。真正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根本不受言语所激,更不受言语所困。谭轻衣固然恼恨得想要吃陈七星的肉,也放了话出去,别人听了,哦,六魄圣尊,那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话是一定要算数的,却不知道,能修成六魄圣尊的人,必是心意圆活灵通之人,又如何会为言语所困,又如何会真的在乎世俗的眼光?事不可为,立刻掉头,别人怎么看,他根本不在乎。而到了陈七星这个层级,当然也不会和世俗蠢汉一般眼光一般想法,所以他也不会和乡下蠢汉一样哈哈大笑,而只会暗暗佩服,也暗暗怵惕。这样的人才可怕,至于那些一根筋,别说六魄圣尊,就七魄神尊吧,也只是个受人利用的蠢材而已,当然,真若能修成七魄神尊,不会是这样的蠢货。 “这仇算是结下了。还好,突然成就了天刑斩,否则这京师还真是不敢去了。” 谭轻衣很少出皇宫,却不像江湖传说的那样绝足不出皇宫。他心中记下了陈七星。如果陈七星再扮成孤绝子去京师乱逛,一个不小心,谭轻衣说不定就在背后出现了,只要一招给谭轻衣缠上,便再无脱身的可能。从昨夜接那一招看,即便放出鬼刑斩,也最多撑到两三百招外,绝对有死无生,当然,还有血影十三,不过血影这把秘刀就暴露了。而从巨鹰身上,谭轻衣绝对可以推断出他和幻日血帝的关系,那就更糟。所以如果不是突然成就了天刑斩,再以孤绝子身份在京师出没,那就要非常小心,最好永远不要扮成孤绝子在京师出现。 看着谭轻衣越去越远,估计是直接回京师去了,陈七星叹了口气,方要收回血鹰灵目,却忽地看到左侧一个山谷中,有两人在打斗。有人打架不稀奇,但这两人居然都是四魄师,六魄圣尊很罕见,五魄降真师也少见,但四魄降灵师也并不多见啊,偌大一个松涛宗,也只三个四魄师呢,可不是菜市上的大白菜。这么大清早的,大山里一家伙见到两个,还是有几分稀奇的。陈七星倒是来了好奇心,倒要看看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斗。 这两兄弟不但长得像,魄还一样,都是一把三股叉,似乎都用了全力,两叉交击,魄光飞溅,回音震得山谷嗡嗡作响。陈七星估摸了一下两人的魄力,跟楚闲文比,可能略有不如,但相差也不是太远。 “功力不弱啊,倒看哪个打得赢些。”看前面山坡上有个大石头,陈七星走过去,坐下来,跑了一夜,也有些累了,歇歇气,看看戏,倒是不错。 那两人边打,口里还边叫。左边那人道:“就是鸡生蛋!” 右面那人道:“明明是蛋生鸡。” “你眼睛瞎了啊,没看到蛋都是鸡屁股里生出来的?” “你眼睛才瞎了呢,我不是扯着你看了吗?所有的鸡,都是蛋孵出来的。” “没得鸡生蛋,蛋孵个屁的鸡啊!” “没得蛋生鸡,鸡从哪里来?你说你不是放屁吗?” “你才放屁!”“你放屁!…‘鸡生蛋!…‘蛋生鸡!” “我叉死你个鸡生蛋!” “我戳死你个蛋生鸡!” 两人说话太快,陈七星听了半天才听清楚,禁不住哑然失笑,这弟兄俩大清早在这里大打出手,竟是在争这么一个问题。不过说来也是,这鸡生蛋、蛋生鸡,还真是一个千古大难题,蛋是鸡生出来的,鸡是蛋孵出来的,那么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到底是第一只鸡生下了第一只蛋,还是第一个蛋孵出了第一只鸡?如果说是第一只鸡生了第一个蛋,那只鸡哪儿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如果说是第一个蛋孵出了第一只鸡,那个蛋又从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这还真是个问题啊。”陈七星想了想,自己也一脑子糨糊了,慌忙摇头,这可不行,这要绕进去了,就和这弟兄俩差不多了。 弟兄俩似乎也打累了,各自收叉,只是辩嘴巴子。其中一个突地就发现了陈七星,霍一下跳起来,指着陈七星叫道:“兀那汉子,敢坐我的神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边叫边就冲了过来。 他一脸凶神恶煞,陈七星倒是不怕,可就莫名其妙:“神蛋?什么神蛋?” “你屁股下面坐着的,就是我的神蛋。” “啊。”陈七星站起来,这才发现,先前坐的那石头,圆溜溜的,还真的像一个大鸡蛋呢。 “哦,对不起!这个,我先前真没注意。”陈七星拱了拱手。 这人气呼呼的,不过陈七星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就一个石头嘛,谁也不知道是你的什么神蛋啊,坐一下又没坐坏,有什么关系?另一个远远站住,这时却打着哈哈笑了起来:“噢,蛋给人屁股坐过了,再也孵不出鸡了,还是等我的鸡给你生一个蛋,然后蛋孵鸡吧,但是我的鸡生蛋在先。”那人边笑边叫。陈七星顺着他的手,看到了对面山坡上的一只石鸡,有一人多高,还真是像模像样,半蹲在山坡上,就仿佛一只将要生蛋的大母鸡。那边一叫,这边不干了,指着陈七星叫道:“你坐污了我的神蛋,你赔!”一脸的恼羞成怒。陈七星可就哭笑不得了:“我就坐了一下,怎么就污了你的神蛋呢?” “就是污了,就是污了!”那人过来,围着石蛋转圈子,一脸哭相,带着哭腔叫,“我的神蛋啊,再也孵不出鸡了,我的神蛋啊。”叫着叫着,竟落下泪来了。 陈七星看得目瞪口呆,这什么人啊,脑子有问题吧?就一个石头疙瘩,至于吗? “我说这位兄弟,我就坐了一下,屁股都没坐热呢,又没动又没打怎么的,怎么会污了你的神蛋呢?” “你知道什么?”那人含着一包泪,一脸激怒地叫,“人的屁股好臭的,神蛋给你一坐,就给污了。我的神蛋啊!”居然有这么一说,陈七星彻底傻眼,又有些想笑:“这位蛋生鸡兄,脑子看来真是有些毛病。”这边哭,那边的鸡生蛋则是幸灾乐祸,手舞足蹈。 “喂、喂,你往哪里走?”一个起落就超到了陈七星前面,手一指,“你污了我的神蛋,赔!” 突然修成天刑斩,陈七星心情本来很好,心态平和,但这蛋生鸡不依不饶,他可就恼了,脸一冷:“你胡搅蛮缠是吧?滚开!” “你污了我的神蛋,还要我滚开?岂有此理!”他恼,蛋生鸡更恼了,脑后魄光一现,现出猎叉:“赔我神蛋,要不我一叉叉死你。” 他那神情,让陈七星又好气又好笑,背手身后:“那你倒是叉一下试试看。” “那就莫怪了,看叉!”蛋生鸡一叉叉过来。 这种一根筋的,陈七星懒得和他搅缠,看他叉到,花拳迎上,“砰”的一声,拳碰叉。他只用了七分力,把叉弹开,三个血环飞出,两个套在叉上,忽地往上就扯,另一个血环却套向蛋生鸡本体。 蛋生鸡没想到陈七星魄力如此之强,猎叉往后疾扯时,却怎么也扯不动,正自挣得面红耳赤,陈七星的血环到了,急要闪避时,哪里来得及,血环霎时套在了脖子上。 “呃。”蛋生鸡舌头顿时就吐了出来,双手抓着血环,死命想要扯断,却哪里有那本事,本体气血一滞,顿时就操控不了猎叉魄,给陈七星血环一下扯上了十余丈高,眼见再有数丈,这个魄就会脱离本体。蛋生鸡急得眼珠子都鼓了出来,不过这会儿脖子被死死箍住,呼吸尚且艰难,又哪里还顾得了魄。只不过陈七星知道这人只是一根筋,修成四魄,也不容易,他心情又好,倒不想一下就取了他性命或灭了他魄,凝力不发,道:“现在怎么样,还要不要我赔了?” 蛋生鸡双手掐着脖子,面红耳赤,呼吸艰难,眼见陈七星血环只要再稍稍加力,他小命便保不住,可就是这样,却仍是不肯服软,叫道:“当然要你赔——咳咳,赔,死也要你赔!”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陈七星恼意加上三分,冷哼一声:“那你就去死吧!” 血环加一分力,蛋生鸡“呃”的一声,舌头霍地突出,两眼外鼓,挣了两挣,昏了过去。 陈七星只是有些恼,还是不想杀他。跟个傻子较真,那就傻了,而这种一根筋的,某些时候比真傻子还要傻,何必较真。看蛋生鸡昏过去,他又略略松力,蛋生鸡喉头“咕咕”两声,醒了过来。 “怎么样,服了没有?还要不要我赔了?” “不服——咳咳——死也不服!咳咳,死也要你赔!”蛋生鸡断断续续,挣得脸红脖子粗,却是不肯服软。 这下陈七星有些挠头了,其实他早就知道,这种一根筋的,是真正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想这么一下就让他服软,难,真要一下就软了,就不会是这种一根筋,有心下重手,又没意思。他这会儿真是没杀心,而且真要杀,那就不是杀一个,这蛋生鸡和鸡生蛋明显是弟兄,弟兄争是争吵是吵,真要杀了蛋生鸡,鸡生蛋必然不肯甘休,那就得把鸡生蛋也要杀了。为一根筋杀弟兄俩,陈七星杀心没这么浓,想了一想,把这家伙捏晕算了,方要下手,那边的鸡生蛋却叫了起来:“这位兄弟,我有办法让他服软。” 陈七星当然防他突然出手,一直冷眼斜看着他,这话却有些意外,道:“哦?你有什么办法?” “我当然有办法。”鸡生蛋洋洋得意,完全没有出手相助兄弟之心,道,“不过我先要问你,你说,到底是鸡先生的蛋,还是蛋先孵的鸡?”又来了,陈七星哭笑不得,道:“你说呢?” “那当然是鸡先生的蛋了。”鸡生蛋一脸的理所当然,“你随便走到哪一家,跟着鸡屁股去看,蛋都是鸡生出来的。” “嗯。”陈t星点头,“蛋确实是鸡生的。” “放——放屁!”蛋生鸡不干了,虽然呼吸尚且艰难,这嘴却不肯输,“当然是蛋生鸡,你随便到哪一家,盯着蛋去看,小鸡都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这位大哥,你说是不是?”陈七星还真是有些服了他了,也只好点头:“嗯,鸡确实是蛋孵出来的。” 这下鸡生蛋急了,也叫起大哥来:“这位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呢?蛋明明是鸡生出来的嘛,不信我们可以去看,可以去问,蛋一定是鸡生出来的。” “这个倒也是。”陈七星真个挠头了,血环又松了一松,想了想,道,“这样好了,你若不要我赔什么神蛋,我就承认是蛋生鸡。” “可是——可是,你污了我的神蛋啊。”蛋生鸡一脸的不甘心。这人还真是一根筋啊,陈七星真是服了他了,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却听鸡生蛋叫道:“这位大哥,不要听他的,我有办法叫他服气。” “哦?”陈七星转头,“你有什么办法?” 鸡生蛋嘿嘿怪笑:“我当然有办法。”走过来,一边笑,一边搓手,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看见鸡群的黄鼠狼。陈七星看得好笑,蛋生鸡却大是惊慌:“你要做什么,周鸡蛋,我告诉你,我——啊,不要!” 蛋生鸡的叫声中,鸡生蛋猛地把他按倒在地,脱了他脚上鞋子,以一缕魄光,凝成五爪之形,轻轻去蛋生鸡脚底抓挠。 “啊——哈哈哈——不要——周鸡蛋——我跟你没完——哈哈哈——咳咳——”人的脚掌心最是怕痒,鸡生蛋以魄光凝成的五爪之形,轻重又掌握得恰到好处,蛋生鸡这罪顿时就受大了,一面笑,一面骂,全身扭动,偏生脖子上有血环,双脚还被鸡生蛋以魄光死死压住了,挣动不得,笑得面红耳赤,眼泪都笑了出来,喉头给箍住了,又出气不畅,.边笑还边咳,笑声走样,怪异的声调在山谷中反复回荡c陈七星没想到鸡生蛋有这么一手,看得也忍不住好笑,暗暗摇头:“这两个家伙,倒是有趣。周鸡蛋?莫非他们姓周?这名字也有趣。” “哈哈哈——咳咳——哈哈,周鸡——哈哈哈——啊——”蛋生鸡边咳边笑,全身扭动,满脸通红,犹如一只正在蜕皮的虫蛹。 “服不服?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鸡生蛋魄光稍停,问。 “周鸡蛋,我跟你没完。” “我看你撑到什么时候。”鸡生蛋咬牙怪笑,又挠了起来。 “哈哈哈——咳咳_周鸡蛋——哈哈——不要——”蛋生鸡声气越短,笑声越发类似于哭声了。鸡生蛋却是绝不放手:“服了没有?” “服了,服了,哈哈哈——”这一根筋终于是笑软了。 “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当然是——” “嗯?” “是——是—鸡生蛋。” “哈哈哈哈。”鸡生蛋大笑放手,回头看陈七星道,“他服软了,承认了,是鸡生蛋,哈哈哈哈……是鸡生蛋,哈哈哈哈……” 鸡生蛋占了上风,跳着脚笑,恰如一只刚生了一个蛋的老母鸡。蛋生鸡身子缩起来,双手护着脚心,却如一只受伤的小兽,号啕大哭:“呜呜——你们欺负我——呜呜……” 陈七星先看着好笑,慢慢地笑容冷下去,血环忽地一收一转,猛一下箍住了鸡生蛋的脖子。鸡生蛋正自转着圈子怪笑,没想到陈七星突然动手,全无防备,一下就给箍住了,再想放魄,喉头血环一紧,眼前发黑,哪里还能挣扎,只能惊骇地看着陈七星:“你——你要做什么?”陈七星冷眼看着他:“我觉得鸡生蛋不对,我以前见过小鸡,都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没有蛋,哪有鸡?” “你放屁!没得鸡生蛋,哪来蛋孵鸡?”鸡生蛋霎时就急了,虽然脖子受制,却仍鼓眼怒争。 第四十一章 蛋生鸡突见异变,倒是不哭了,大瞪着眼睛看着陈七星。陈七星不想和鸡生蛋争辩,转眼看向蛋生鸡,微微笑道:“明明是蛋生鸡,他却不服气,你说怎么办?” “你的意思?”蛋生鸡先一下没明白,不过下一刻就反应过来了,猛地跳起来,“我有办法!”一看他跳起来,鸡生蛋顿时就慌了:“周蛋鸡,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要做什么?啊!” 他的惊呼声中,蛋生鸡一把将他掀翻按倒,魄光压着他身子,连双脚一起死死压住,脱了他鞋,也凝出个爪形魄光,就去他脚掌心轻轻挠动,鸡生蛋的怪笑声顿时就惊天响起。 最初鸡生蛋用挠脚底的怪招对付蛋生鸡,陈七星觉得好笑,这会儿却只是冷眼看着,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夜里,他是如此的孤独害怕。这时候,他非常羡慕那些兄弟姐妹多的人家,像他的几个叔叔、伯伯家,都是兄弟姐妹一大堆。就算没了爹娘,兄弟姐妹在一起,那也不会害怕啊。那些日子里,他无数次幻想,如果自己有兄弟姐妹该有多好,哪怕是一个妹妹,也能给他百倍的信心和力量。他对关莹莹那种亲情远多于欲望的感情,其实也是这种心理,而为了保住关莹莹、关山越的感情,纯真的少年突然化身杀人的恶魔,同样是这种心理的异化。 鸡生蛋和蛋生鸡,应该是双生弟兄,如果没了爹娘,彼此就是世间最亲近的人,可这两个家伙为了一点争执,居然帮着外人互相折辱对方,这就让陈七星非常反感,所以他才突然翻脸。 鸡生蛋也一样,在蛋生鸡的轻挠下,很快就笑得受不了了,陈七星看了出来,这两人虽然执拗,骨头却不硬,心里更无好感,眼见蛋生鸡在一边得意怪笑,鸡生蛋又缩成一团呜呜做声,他心里烦起来,霍地又放出一个血环,箍住了蛋生鸡的脖子。 说起来,这弟兄俩确实有几份傻气,先前陈七星突然翻脸,反手制住鸡生蛋,蛋生鸡却仍对他没有半分防备,不得不让人暗叹。 眼见陈七星突然又制住了蛋生鸡,鸡生蛋倒又生出新的想头,急叫道:“快放开我,快放开我!轮到我了,轮到我了。” 蛋生鸡可就急了,忙也叫道:“-大哥,不要听他的,不要听他的!” 陈七星其实也并没有放开鸡生蛋再让他折腾蛋生鸡的意思,只是反手抓住蛋生鸡,一时却也没想好要怎么办。虽然他不喜欢这两兄弟,倒也没想着就要取他们性命,反是两个家伙这么争先恐后一叫,让他生出另外的想头,板着脸,道:“到底是蛋生鸡还是鸡生蛋,你们想好了没有?” 鸡生蛋叫:“当然是鸡生蛋!” 蛋生鸡叫:“当然是蛋生鸡!” 两人脖子还给箍着,先前笑出了泪,又沾了灰,一塌糊涂,说不出的狼狈,可却还在争个不停。陈七星先前恼了,这会儿却实在又有些想笑了,强忍着,猛地一喝:“都住嘴。”叫声中微运魄力往下一压,两人受不住力,“扑通”跪下。这下两个家伙有些怕起来,都住了嘴。看着他们眼里现出惊慌之色,陈七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两个家伙都修成了四个魄,真若是兄弟齐心,联起手来,陈七星即便能赢,也至少要费一番手脚,可这么兄弟相争,却给他分而制之,轻松制住。 “俩大傻蛋。”陈七星心里暗骂一声,眼发冷光,喝道,“不管你们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现在小命在我手里,鸡生蛋我可以让你变成死鸡,蛋生鸡我可以让你变成臭蛋,说,你们是不是想变成死鸡、臭蛋?” “我不要变成死鸡。” “我也不要变成臭蛋。” “大爷饶命!” 两个家伙终于知道怕了,齐声哀求。陈七星冷哼一声:“想活命,那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否则——”说着,暗运魄力,血环一紧,两人顿时脖子发紧,眼前发黑,舌头吐出,虽然死命挣扎,可脖子给箍住了,呼吸不畅,魄力运不起来,根本挣不开。 看两人似乎要晕过去的样子,陈七星这才略略松开血环,两人神志略清,趴倒在地,连叫饶命。 “给我跪直了!”陈七星一喝,两人慌忙跪直。陈七星冷眼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最终落在鸡生蛋脸上,道:“你是鸡生蛋?” 鸡生蛋点头:“小人大名周鸡蛋,我认为是鸡在蛋先。”陈七星点头:“嗯,回答得不错。那么我现在支持你,就是鸡生蛋。” “噢。”鸡生蛋顿时就欢呼起来。 陈七星猛地一声冷哼,血环一紧:“谁让你叫的?” 鸡生蛋喉头给箍得“咯咯”做声,脸色惨白,道:“我——我一一咳咳——” 冷眼看着蛋生鸡。蛋生鸡似乎想叫,不过鸡生蛋的教训就在前面,嘴巴一张,倒是没有叫出来,只是看着陈七星。 陈七星心下暗笑,再次点头:“不错,你不错,蛋生鸡不错。”收了他脖子上的血环,道,“如果你表现好,我就会一直支持你。” “多谢大哥。”蛋生鸡惊喜行礼,倒是一脸恭敬。 “叫主人!” “是,主人。” “很好。”陈七星眼光又落到鸡生蛋脸上,眼见鸡生蛋沮丧害怕夹杂着不服的表情,道,“不过你也有机会,如果你表现得比蛋生鸡更好,我也可以支持你。” “主人。”蛋生鸡叫。 “嗯?”陈七星眼光霍地射过去,冰冷若刀。蛋生鸡打个寒战,不敢再吱声。鸡生蛋却是欣喜若狂,急忙趴倒叩头:“是,主人,我一定表现得比周蛋鸡好,一定是鸡生蛋。” “很好。”陈七星也放开他脖子上的血环,“那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是,主人。”两人齐齐应声。 鸡生蛋眼珠子一转:“主人,你还没吃早餐吧?我给你做烤鸡吃。”说着飞身纵了出去。 蛋生鸡这下急了,忙道:“主人,我给你打只兔子来烤着吃,烤兔子比烤鸡好吃。”说着也纵了出去。 两人以飞叉打猎,比普通猎人的弓箭钢叉可要强得太多了,不多会儿,鸡生蛋果真就打了一只野鸡来,蛋生鸡则打了一只野兔来。两人分头升火,争先恐后,只恐另一个抢了先去,别看这两人都是一根筋,这种活儿倒是干得利索,估计是平时弄惯了的。 鸡生蛋的野鸡个头小些,先烤好,双手捧给陈七星:“主人,野鸡烤好了,你尝一尝。” “嗯。”陈七星大马金刀坐着,接过野鸡,咬了一口,果然还不错,赞道,“不错,这野鸡不错。” 蛋生鸡的野兔子个头太大,一时烤不熟,眼见陈七星称赞鸡生蛋,心里急起来,不住添柴,火太大,却又有些焦了,好半天才弄好,却已经是灰头土脸,也双手捧到陈七星面前,叫道:“主人,兔子烤好了,你尝尝。” 陈七星斜他一眼:“我已经吃饱了。” “主人。”蛋生鸡一脸沮丧,“你再尝点儿。” 陈七星哼了一声:“今天的早餐,你不行,我现在支持鸡生蛋。” “噢。”鸡生蛋死性不改,又欢叫起来,不过声才出口,马上反应过来,急捂住自己嘴巴,怯生生看着陈七星,道,“主人。” 陈七星冷哼一声:“今天还是蛋生鸡。” 鸡生蛋一张脸顿时就垮了下去,蛋生鸡则是抿嘴暗笑了。陈七星心中也在偷笑,脸上却一脸寒霜,道:“你们把这兔子分吃了,然后跟我走。今天是蛋生鸡,周蛋鸡,你给我管住周鸡蛋,不听话,可以揍他。” “是,主人。”蛋生鸡大喜答应,鸡生蛋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两人分吃了兔子,蛋生鸡甚为得意,鸡生蛋愁眉苦脸。陈七星在一边见了,暗暗偷笑:“这两个傻蛋。” 随后出山,路上陈七星大致问了两人的情形,两人果真是双胞胎兄弟,他们老爹没读书,生他们时,刚好捡了两个鸡蛋,就以鸡蛋为名,大的周鸡蛋,小的周蛋鸡。爹娘早死,遇到隐居山中的一个魄师,收了两人为徒,一直在山里生活,性子单纯,功力进展极快,居然同时修成了四个魄。师父死后,两人也没出山,就在大山里打猎为生,而因为两人的名字,一个鸡蛋、一个蛋鸡,两人就争执起来,只是一直没个高下,就是他们师父在世时,也没法给个公断。本来也是,就陈七星也没法公断啊,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陈七星也说不清楚。今天一早两人争着争着又打了起来,如果不是陈七星恰好撞上,这两个家伙还有得争,都争了几十年了啊。听两人大致说了情形,陈七星心底越发好笑,面上却不肯露出来。 是鹰六,带来了鹰大的一封信。陈七星先还以为是关莹莹那边有什么事,结果打开信一看才知道,是有人要请血影做保镖,出的价格非常高,从魄京到南都,一天一千两银子,少于三十天,按三十天算,三万两银子;多于三十天,按天数往上加。 血影是江湖中最恐怖的杀手团,这人却请血影来保镖,这是一奇;血影出一次手两万两银子,已是天价,这人却一天一千两,最少三万两,比天价还天价。是什么人,出得起这么大价钱?这人又为什么要出这么高的价钱来请恐怖江湖的血影保镖?他就这么招人恨?照陈七星吩咐的,血影本来收手不再做杀手生意,也是这个太怪,所以借飞鹰传信,特来请示。 “这个有些怪啊。”陈七星心中暗转念头,想了想,道,“传命给鹰大,叫他接下来。” “是。”鹰六应命,就要跨上巨鹰,陈七星又道:“调三头巨鹰来,我也去看看。” “是。”鹰六跨鹰而去,不多会儿调了三只巨鹰来。陈七星把鸡蛋兄弟叫过来,道:“你们各跨一只鹰,跟我走。” 血影本是他手中最隐秘的一把刀,不过他决心收鸡蛋兄弟为己用。鸡蛋兄弟性子单纯,调教好了,倒是可以放心使用。 “哇,这么大的鹰。”鸡蛋弟兄俩看着巨鹰,惊叹不已,有鹰坐,则又是兴奋至极。不过陈七星知道这两人有些傻,可不敢放他们自己独个儿坐,就让鹰六选两人带他们。还好,巨鹰体形巨大,力量足够,坐两个人浑不当回事,跨上鹰,飞往魄京。 有鹰坐,这下就快了,一天多就到了魄京。陈七星先进城会了鹰大,问得清楚,心中奇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有些怕见关山越,索性便亲自走一趟,不过不好再用孤绝子的外貌,便又幻了个形貌,幻成一条单瘦汉子。 要求保镖的,自称麻三爷,从魄江顺流而下直到南都。 接了合约,麻三爷派人引陈七星到魄江边,上了一艘大客船。这客船长约十余丈,高三层,雕栏画栋,比宫九那艘客船要豪华气派得多,既然出得起这么高的镖价,拥有这样的客船,也在情理之中。 船上仆佣不少,丫环下人之外,精悍的武士至少有二三十人。接他的人自称麻管家,四十多岁年纪,单单瘦瘦,一脸麻皮,眼睛倒是成了精,灵活之至,在陈七星脸上溜了几圈,道:“阁下就只一个人?”陈七星明白他的意思,下巴抬着,冷眼看着他:“你管付钱,我管保命,其他的你不必问。”杀手的风格,冷硬如钉。 麻管家也不在意:“怎么称呼?” “血影。” 麻管家点点头:“请,我给阁下引见三爷。” 进舱,窗下太师椅上坐着个老者,应该就是麻三爷。他五六十岁年纪,中等身材,胖乎乎一张脸,肤色白得有些不太正常,两眼无神,明显是酒色过度给掏空了身子。麻管家上前禀报,麻三爷抬眼看了陈七星一眼,却又飞快地闪开,仿佛是对陈七星心怀畏惧似的。这也正常,血影恐怖江湖,不怕的人不多,何况这麻三爷明显只是普通人。他冲陈七星拱了拱手:“有劳先生。麻管家,好生招待,不可怠慢。”麻管家引陈七星出来,陈七星的舱房就安排在麻三爷隔壁,麻管家道:“有事但请吩咐,劳阁下多多费心。” 陈七星点点头:“见了正主就行,其他的不用吩咐。”他始终冷硬得像枚钉子,麻管家点点头,自行出舱去了。陈七星将随身带的一笼血烈鸟挂在窗下,这是来前鹰六新交给他的,在床上躺下来,心里思量:“这麻三到底是什么人,要一天一千两银子请人保护?” 见这一面,和没见面前一模一样,完全摸不清麻三爷的根底,这段时间在京中打混,京中权贵大抵知道,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且不管他。”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陈七星懒得去想了,到窗前打开鸟笼,放了一只血烈鸟出去。 没过多久,血烈鸟就飞了回来。陈七星在窗前看了一下,天上已有巨鹰盘旋。 这会儿又走一趟,陈七星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宫九,心里暗暗感叹,又想到麻三爷:“这家伙莫非跟宫九一样,身上也揣着什么东西,否则就他那一身肉,值得一天一千两银子的保价吗?” 船行一天,入夜泊船,没什么异动。 第二天一早起航,又是一天风平浪静。陈七星在船头看了一天风景,心头可就犯嘀咕了:“这三麻子不会是钱多得没处放,找个江湖第一杀手团做保镖来砸银子玩?”不过想想宫九那一路,先也是风平浪静,直到出了赤虎关进了清江这才出事,心中暗想,“会不会也是这样?”只不过宫九身上有暗账,是人人争抢的目标,而这麻三爷应该没有这么大价值吧?但若真没价值,又何必一千两银子一天请血影保镖? 入夜泊船。午夜时分,陈七星正在床上盘膝练功,忽隐隐听得一声鹰唳,心中一动,疾步出舱。夜色中,一前一后两艘大船正快速靠过来。 “嘿。”架势和宫九那夜碰到的一模一样啊,陈七星这下乐了。 这时麻管家也被惊动了,疾步出来,一眼看见陈七星,道:“血影,来了敌人。” “我知道。”陈七星点头,吹了声口哨。麻管家抬头看天,这夜无星无月,夜空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忍不住又转头看陈七星,陈七星不理他。陈七星静听风声,经过血影以特殊法子训练的巨鹰,滑翔扑击时几乎无声无息,麻管家明显练有魄术,头天也看见过天上的鹰,却听不出风声的异常,直到巨鹰飞临百丈左右,他才看到,眼睛猛然瞪圆。 扑下来的,一共是四头巨鹰,分呈左右之势,扑向两艘大船。两艘大船上的人完全没有发觉,只管一门心思往这边划过来,直到巨鹰临头,后面一艘船上才有人“啊”的一声,却已经晚了。一只巨鹰已扑到头顶,几乎紧擦着船舱顶掠过,巨爪一伸,“咔嚓”一声巨响,船舱竟整个儿给抓飞了,露出船舱里面数十条黑衣汉子,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另一只巨鹰到了,这只巨鹰巨爪一伸,抓住了船舷,又是“咔嚓”一声巨响,半边船帮居然给扯掉了,大船立刻侧翻。 “皇天!”麻管家失声惊呼,一双眼睛整个儿瞪圆了。便是陈七星也是暗暗吃惊,巨鹰一爪之力,竟至于斯,太惊人了。 两艘船同时遭袭,下场也一模一样,都是给扯开船帮侧翻的,船很快就沉了下去,数十条汉子在水面上浮浮沉沉。血影却并不就此放手,巨鹰往来扑击,每次往下一扑,必会抓起一个人,到数十丈高空再松爪扔下,砸在水面上,掀起数丈高的浪花。其实这些人还在空中就死了,巨鹰的锐爪长及尺余,一爪抓下,胸穿腹开,比刀子还要厉害得多。 巨鹰来来去去,落水的汉子惨呼不绝,在夜色中传开,有如鬼嚎。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惨叫声才停息下来,所有落水的汉子全给杀了个千干净净,仅余一江浮尸,缓缓下漂。 “血影杀手,名不虚传。”麻管家到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对陈七星一揖,声音明显有些儿发颤。他肯定杀过人,更莫说见别人杀人,可像巨鹰这样子杀人,他绝对没见过。 “今夜没事了,睡吧。”陈七星一直凝神看着,两艘船上并没有出现鬼面人那样的高手,其实就算鬼面人那样的高手,他也不会出手,只会召唤巨鹰带了麻三爷躲开,这是先就盘算好的。 第二天没事,第三天也没事。第四天黄昏时分,麻管家对陈七星道:“今夜有艘船要靠过来,要装一点东西,还望打个招呼。”这两天他一直在观察,几乎每时每刻,头顶都有三只以上的巨鹰在盘旋,不跟陈七星打好招呼,任何船只靠近,下场必和那夜的两艘船一模一样。 “好。”陈七星取一只血烈鸟,写了几个字插入腿上竹筒,放了上去。不多时,血烈鸟飞回,陈七星点头:“可以了。” 麻管家得到他肯定的答复,这才转身出舱,拿了个灯笼,在后舱摇了三圈。远远的江面上,有灯笼回应,也是摇了三圈。不多会儿,一艘船靠过来,也是这种大型客船,外貌和这艘船几乎一模一样。两船靠拢,搭上桥板,从那艘船上抬过来几个大柜子,抬入这艘船下面的舱室。随后两船分开,那船没入了夜色中。 陈七星看了一眼,那些柜子看上去颇为沉重,他心中奇怪:“这些柜子里装的什么?这三麻子难道是个大走私贩子,可也不像啊?” 天魄帝国管制最严的,一个盐,一个铁。铁的管制主要是在边境上,不许外流,境内管制不太严,严的只是个兵器,所以这些柜子里不可能装的是铁,也不可能是盐,兵器倒有可能。陈七星心里转念:“这家伙也不像个贩兵器的贩子啊?难道是什么皇族,想造反?” 他是保镖,雇主的事他自然是不好问的,不过心里实是有些好奇,也只是好奇罢了,没想过要怎么样。 当夜无事。第二日夜间,其实差不多是黎明时分了,陈七星突然觉出异动,他的魄极为警醒,又是静夜之中,一丁点儿不对就能把他惊醒过来。 异动来自后舱。陈七星先以为是只老鼠什么的,后来想想不对,老鼠爬动打斗的声音和惊醒他的声音完全不同,那声音,仿佛是有人开柜子门的声音。一想到柜子,他心中一动,也不起身,微运神意,把血鹰灵目放了出去。 血鹰灵目从窗口穿出,往后舱飞去,鹰眼微眯,黄芒不露,就一点蓝色魄光,船上有守夜的武士,但除非恰从眼前飞过,否则根本看不出来。血鹰灵目进入后舱,从窗缝里看进去,舱中几个大柜子摆放着,有一个柜子门打开了,响动似乎就是从柜子里传出来的。不一会儿,柜子里居然钻出个人来,拿着一个盆,放到一边,随后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却是一些干粮,慢慢地吃了起来。 柜子里居然有人,陈七星暗暗奇怪。不过略一想也不稀奇,这些柜子中途上船,鬼鬼祟祟,如果藏着一些重要物件,那么有人押送也很正常。 看那人,二十来岁年纪,黄脸淡眉,没什么特色,但陈七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好像似曾相识似的,可细细回想,却又明明不识,倒是怪了。 这时候,突然有一只老鼠爬到了旁边一个柜子顶上,那人听到响动,扭头一看,居然“呀”的一声尖叫,猛然后退,不过随即就捂住了嘴,但身子却仿佛还在发抖。 一只老鼠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陈七星看了暗暗好笑。那老鼠也被那人的反应吓坏了,倏一下溜得没了踪影。那人东看西看,确信老鼠跑了,这才轻轻抚胸。他衣服本来宽松,这一抚胸,胸前却鼓起两团,虽然不太明显,但血鹰灵目何等锐利,还是看出了不对。 “这人是女子,女扮男装。”陈七星一愣,而先前这女子那一声尖叫虽然轻,还是被陈七星听到了,脑中电闪,猛地想了起来,“她是容华郡主!” 这一确定了人,再看她的身材动作,没错了,确实是容华郡主。难怪先前总是觉得眼熟呢,原来就是熟人。可容华郡主居然女扮男装,而且还藏身在柜子里,这么鬼鬼祟祟的,什么意思呢?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心中怒意陡生:“官九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暗账在容华郡主手里。她这么鬼鬼祟祟,就是偷去南都,整合掌控暗账中的店铺财物。” 陈七星对容华郡主,本来很有些好感。这样的一个大美人,身份高贵,却先是献曲,后叉助战,再又软语相求,是个男人,心中都会生出好感。所以容华郡主求他护送宫九出关,他不但不打宫九暗账的主意,反尽心尽意,哪怕对上谭轻衣,也是竭尽全力相护,而宫九的狠辣忠诚,更让他生出一份敬意,可那些居然都是假的。官九身上那份暗账,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容华郡主的好意,只是个骗局,当时对官九生出的敬意,这时也只觉得好笑,这就是他恼怒的原因。 第四十二章 当然,也许官九身上的暗账是真的,容华郡主这么偷偷摸摸溜出去,也许另有目的,但陈七星不是傻瓜,不再是陈家村那个卖水的少年。他可以绝对肯定,容华郡主从献曲开始,就是在布一个局,就是在等着骗他。 “难怪就是了,好端端的,她一个郡主,又是献曲,又是观战的,乔慧那丫头还一脸暖昧,嘿嘿,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个美人计。”先前一直没想通,容华郡主凭什么对他一个江湖汉子那么看重,而且他扮成的孤绝子又是个大胖子,关莹莹觉得亲切是女人的直觉,容华郡主凭什么,原来根子在这里。 容华郡主吃了东西,又躲进了柜子里,关上了柜门。陈七星暗暗冷笑,收了血鹰灵目,心中却是怒气难平,脑中几转,嘴角泛起冷笑:“美人计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写了张字条,悄悄把血烈鸟放了出去。 第二天依旧是平平静静。这也正常,官九的死,估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谭轻衣都出了手,无论是深宫中的天魄大帝,还是阉党权奸,必然都认定暗账是被官九毁了,所以容华郡主偷偷溜出来,再没人留意。说起来,容华郡主这一条计策,还是非常成功的,不过她自己还是不放心,所以又高价请了血影来保镖,偏生血影居然是陈七星的手下,如果容华郡主不那么疑神疑鬼,不请血影保镖,而只是藏身普通客船溜出去,可以说就非常完美了。 陈七星与容华郡主几次接触,容华郡主给他的感觉,便如空谷幽兰,清逸高贵,而现在回想,从她自己亲自出马施展美人计,到让宫九假揣暗账的鱼目混珠,竟是计中套计,诡异万端,让人不得不暗暗叹服。 “难怪人们说,这世间最难看清的,就是女人,还真是这样呢。”陈七星摇头感叹。 入夜泊船,三更时分,一艘船从后面赶了上来。这是陈七星让鹰大调来的,船上有鸡蛋兄弟,还有几名血影杀手。容华郡主想玩心眼,那就陪她玩玩。 蛋生鸡叫:“凭什么我对付右面的?你对付右面的不行啊?” 鸡生蛋叉腰大叫:“今天是鸡生蛋,你想受罚是不是?” 他意气飞扬,蛋生鸡却是满脸沮丧,又有些不服气:“主人好多天没见了,凭什么天天是鸡生蛋啊,明显我表现得好的。” 他叫是叫,却不敢反抗,放出飞叉,对付右面的巨鹰。鸡生蛋洋洋得意:“算你乖。”放飞叉对付左面的飞鹰。 陈七星耳朵灵,听了暗笑:“这两个家伙!” 巨鹰只是演戏,鸡蛋兄弟放出飞叉,血影当然不会硬拼,斜掠而走,打一个回旋,又飞过来,但有飞叉阻着,始终无法像上次一样抓毁船只,而鸡蛋兄弟的船则一路飞驶,越靠越近。 这时船上的水手和麻管家等人都给惊醒了,眼见敌船越靠越近,血影巨鹰虽屡屡扑击却阻拦不住,不免惊呼声一片。麻管家找到陈七星,一脸惊慌:“血影,敌袭,巨鹰拦不住,怎么办?” 陈七星不动声色:“你让船上武士帮着阻拦,尽量不要让敌船靠近,我再想办法。” “拜托了!”麻管家应声自去。 “这人是不是容华郡主的人呢?”陈七星看着他背影,有些疑惑。不过只是脑中闪了一下,也就不管了,麻三爷也好,麻管家也好,随他们是什么人,都无所谓。不过他估计,即便麻三爷等人是容华郡主的人,也应该不是亲王府中的核心人物,因为若是受人关注的核心人物,便无法悄无声息地掩护容华郡主了,以容华郡主的心计,不会留下这样的漏洞。 麻管家背影一消失,陈七星便从侧后下了船。这时所有的人都在注意鸡蛋兄弟的船,没有人会来注意他。船泊处离岸不远,他借魄一带,悄无声息上了岸。血鹰灵目却留在船上,盯着后舱中的容华郡主。 容华郡主先前已睡了,听到响动起来,打开柜子门昕动静。衣服半披着,天热,柜子里又闷,只系着一个明黄肚兜,下面一条同色亵裤。船舱中虽是一片漆黑,她一对膀子却仍白生生的晃眼,与脸上涂抹的蜡黄色大不相同,纤肌柔骨,细腰如柳,因是半探着身子,小小的臀往后翘着。陈七星在她臀上一描,腹中竟是情不自禁地一热。 这时鸡蛋兄弟的船已靠得越发近了,这边船上惊呼不绝。容华郡主脸色大变,从背后扯过一个包袱,系在腰上,再又穿上外衣。便在这时,船猛地一震,却是鸡蛋兄弟的船撞了上来,随后便是打斗惨呼声。陈七星先还只是怀疑,看容华郡主小心地往腰上系包袱,便百分百肯定了,那包袱中必是暗账。穿好衣服,容华郡主犹豫了一下,似乎想继续躲在柜子里,又似乎没有把握,最终还是出了舱。陈七星的血鹰灵目疾往上一升,不让她看到。 鸡蛋兄弟和跟随的几名血影杀手在船上打杀,巨鹰在天上盘旋。似乎已经认命,麻管家尖声骇叫:“血影,血影?” 陈七星哪里理会他,只是盯着容华郡主。容华郡主先还有几分侥幸之心,血影之名,恐怖江湖,还是有几分威力的,可一看船上形势,便知不妙,她也不吱声,脑后魄光一闪,现一朵白兰花,托着她身子,便往陈七星这边岸上来。 “还以为她不会魄术呢,原来也修成了一个魄。”陈七星倒是有几分讶异。 一名血影杀手杀到了这面船侧,一眼看到江中的容华郡主,立即放出血鹰,凌空抓下。血影杀手秘练的血鹰凌厉无比,一般的两魄师也未必接得住,根本不是容华郡主那娇俏俏的白兰花可以抵挡的,更何况她还要借魄托形,顿时面如土色,全然不敢抵挡,只是竭力一闪。虽然闪过一击,但血鹰一旋,却挡在了前面,容华郡主这时离岸已不过十余丈,但有血鹰阻隔,十余丈便是天堑,血鹰回身一击,她再不可能闪开。 陈七星知道可以出手了,他早已幻成孤绝子的形貌,这时一声大喝:“你们是什么人?不可滥杀无辜!” 陈七星讶作不识,道:“阁下是?” “小妹容华。” “郡主?”陈七星故作惊容,一声急喝,“郡主莫慌,我来救你。看箭!”白骨箭一箭射出。 “红颜白骨箭?”那名血影杀手惊呼一声,血鹰急闪。趁着空当,容华郡主死命一荡,到了岸上。 “郡主快走,我掩护。”陈七星站在岸边,连连发箭。 “多谢孤绝兄。”容华郡主道一声谢,以魄带形,飞掠出去。陈七星射了几箭,追了上去。这时鸡蛋兄弟差不多把船上的人都杀光了,也大呼小叫追上岸来。 容华郡主虽然修成了一个魄,但魄力较弱,虽是以魄带形,跑得也不是太快。看后面鸡蛋兄弟越追越近,陈七星故作焦急,道:“郡主,得罪了。”一把搂住容华郡主的腰,带了就走。 容华郡主的腰极细,却有着极强的弹力,陈七星手搂上来,她身子明显僵了一下。陈七星故作不知,只是带着她飞奔。容华郡主被他强劲的手臂搂着,几乎是足不点地。 容华郡主个头较高,被陈七星搂着,脸颊相挨,她急促的呼吸喷在陈七星脸上,带着一点微微的香气,陈七星的感觉中,似乎不是搂着一个人奔跑,而是抱着一盆白玉兰,幽香微绽,心下感叹:“若不是这心机,她实在是一个幽兰一般的女孩子。”他带着容华郡主跑得快,鸡蛋兄弟在后面却也追得紧,一直跑了四五十里.进入了山区,鸡蛋兄弟仍紧追不放。当然,这是陈七星交代过的。 又奔出十余里,前面山壁上现出一个山洞。陈七星大喜,这正是他需要的,带着容华郡主往山洞里一钻,那洞子不大,却是大洞套小洞,颇为隐秘。陈七星放下容华郡主,道:“郡主,你在洞中莫要出声,我去引开他们。” 容华郡主有些担心,道:“孤绝兄,你要小心。” 陈七星哈哈一笑:“若不是怕伤了郡主,这些小贼还真不放在我眼里。” 他这话是故意讨好,但容华郡主知道他的实力,听了大是心安。 陈七星转身出洞,鸡蛋兄弟本来隔着近两里距离,不过这一耽搁,差不多也就追上来了。陈七星转身就跑,血鹰灵目却升在空中,盯着山洞,跑出十余里,容华郡主果然一直呆在洞中没有出来。陈七星停步,反身迎上鸡蛋兄弟,道:“你们做得不错,且去歇着吧。” “是,主人。”鸡生蛋抱拳应命。 蛋生鸡却叫道:“主人,现在该是蛋生鸡了吧?” 鸡生蛋一听急了,叫道:“主人,这几天我表现得都很好,应该是鸡生蛋。” 这两个家伙,陈七星还真有些挠头了,眼见两人又要争起来,脸一沉,喝道:“不要吵,还是鸡生蛋!” 鸡生蛋得意洋洋,蛋生鸡嘟起了嘴巴。陈七星懒得理他们,反身往洞子里跑。 到洞口,陈七星叫了一声:“郡主!” 容华郡主藏在小洞后面,闻声探出头来,喜叫道:“孤绝兄,追敌甩脱了吗?”就这一会儿,她把脸上易容的药物擦去了,露出了雪白的肌肤,不过一脸惊容,带着几丝苍白之色。 “甩脱了。”陈七星进洞,故意皱眉,“郡主,你怎么出京了,又弄成这个样子?对了,那些追杀你的是什么人啊?” 他嘴上问,眼光微眯,淡淡地看着容华郡主,倒要看这个女孩子再怎么扯谎。不想容华郡主愣了一下,突地一捂脸,跪倒在地,居然哭了起来:“孤绝兄,对不起,我骗了你。”她这个反应.完全出乎陈七星意料之外,他一时就愣住了,道:“郡主,你这是什么话!快起来,快起来!”伸手相扶,容华郡主却不肯起来,哭叫道:“孤绝兄,对不起。是真的,我是真的骗了你。宫九伯身上带的,其实不是暗账,暗账在我身上。官九伯出事,我这才又带了暗账出京,却不想又给贼子盯上了,幸好又碰上你。否则……” 他本来另有打算,容华郡主敢跟他玩美人计,说不得他就要把这美人连暗账一起吞下去,但容华郡主兜底儿托出来,他就不得不这么说了。 容华郡主借着他劲站起来,抬起泪眼看他:“那你是原谅我了?”陈七星只得笑一下:“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倒是我要说声对不起,你托我保护宫九伯,但敌人太强,居然谭轻衣也出宫了,富九伯最终身死,我保护不力,心中着实惭愧。” 容华郡主直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话的真假,好一会儿,才道:“孤绝兄,你真是个好人。”说话间,身子抖了一下,忍不住双手抱肩,原来她先前在江中急闪,荡起江水打湿了衣服,虽近热天,但夜里风凉,湿衣服裹着,还是有些冷了。 不论她心里打什么算盘,这么娇娇怯怯的样子,还是让陈七星心生怜惜,道:“冷吗?要不你把湿衣服换下来,穿我的衣服。”说着要伸手解衣。容华郡主却突地往他怀中一扑,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娇声道:“不要。” 她这个举动,比先前彻底兜出骗局,还要让陈七星意外,感觉到她身子的娇软,胸前双乳绵柔的触感,他双手却有些发僵,不知道到底是要反手抱住她,还是要怎么办。说真的,这一刻,他完全迷糊了,根本猜不到容华郡主心中的想法。虽然他拥有幻日血帝大部分的记忆阅历,但对女孩子的心思,还是猜不透。 “冷。”容华郡主颤了一下,悄悄抬头,看着陈七星,“哥,抱我。” 娇声软语,换了任何男人都绝对无法拒绝,陈七星双手合拢来,抱住了她。容华郡主缩在他怀中,脸挨着他的胸膛,过了一会儿,突然轻声哭了起来。 陈七星有些头痛了,道:“郡主,你怎么了?” “叫我容华。” 陈七星滞了一下:“容华,你怎么了?” 容华郡主不回答他,身子动了动,在他怀中缩得更加紧了,好一会儿,才道:“哥,你知道吗?我不是嫡生的,只是庶出。” 这个陈七星倒是知道,不过他没应声。容华郡主似乎也没想他应声,只是往下说:“和我一样庶出的姐妹还有好几个,只是祖父从小宠我,所以很多人只知道一个容华郡主,不知道我其他姐妹的名字。” 这个倒是事实,无论是京中百姓的议论,还是血影的调查,提的主要就是容华郡主,至于她另外的姐妹,没有任何人注意。 “娘过世后,祖父就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可是,他们却害死了他。”说到这里,她哽咽出声,身子在陈七星怀中颤抖。陈七星能感受到她那种发自心底的哀痛,轻轻叹息一声,抱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却不知道怎么出言安慰她。 容华郡主哭了一会儿,哀痛稍去,道:“哥,你知道那个戴鬼面的是什么人吗?” “啊?”陈七星愣了一下,心中转念,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却听容华郡主道:“那人是乔寒轩。” “啊?”陈七星这一下是真的惊讶了,同时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容华郡主问的鬼面人不是今天晚上戴鬼面的鸡蛋兄弟,而是那天袭击宫九的鬼面人:“那人是乔寒轩?” “是。” “你怎么知道的?乔寒轩不是这一代的射日侯吗?他的主魄应该是射日弓啊?” “他的第四个魄是射日弓,第五个魄是蟠龙棍。”容华郡主轻轻哼了一声,“虽然他常年装病,即便出手也装神弄鬼,可还是瞒不了人。”停了一下,补充道,“宫九伯身边带有飞鸽,出事后两天我就知道了。” “哦。”陈七星点头,心中却暗暗感叹,以他耳目之敏锐.居然没发现宫九身边带有飞鸽,官九做事,果然老辣。 “乔寒轩是皇后的人?”想了一想,他问。 皇十九子最终登基,天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又能有多少宠溺分到乔慧身上?为一点儿权位,真的就值得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吗? 容华郡主听到了他那一声轻叹,抬头看他,洞中很黑,她却是明眸如星:“哥,你在替乔慧叹息是吗?” 陈七星看着她明眸,却不应声。他虽然对容华郡主的心思难以捉摸,不过想也想得到,怀中还搂着容华郡主,却去为乔慧叹息,容华郡主绝对不会很开心。见他不应声,容华郡主俏皮一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伏下头,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幽幽地道:“哥,你是个好人,不过你可能想不到,那是乔慧自己愿意的。” “乔慧自己愿意的?”陈七星微微有些吃惊。 “是。”容华郡主轻轻叹息了一声,“乔慧不像我,她从小就胸怀大志,常跟我感叹,恨不生为男儿,虽只是女儿身,却也不愿弱了志气。你发现没有,她日常最喜欢的,就是扮做男子。” “怪不得在京中数次相见,她都是男子装扮,原来有这么个想法。”陈七星哑然失笑。 “哥,你可能没想到,其实请你保官九伯出关,就是乔慧给我出的主意。” “她出的主意?”这个陈七星倒是有些意外。 “是。”容华郡主又抬头看他,笑了一下,“你没想到吧?其实当初献曲也好观战也好,都是乔慧鼓动我的。虽然我感激哥对富九伯的援手.但要我主动找上哥,我却还是不敢,人家、人家有些害羞。”说到这里,她俏脸含晕,便如花之初绽,说不出的动人。陈七星眼光锐利,虽是黑暗中,仍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热,伸手托起容华郡主下巴。容华郡主抬起眼来,脸上羞意更浓。陈七星再也忍不住,俯下嘴去,吻住了她的红唇。 容华郡主的唇薄薄的、嫩嫩的,便如早春二月的柳芽儿,含在嘴里,芬芳四溢。陈七星舌头伸进去,容华郡主的小舌头躲躲闪闪的,恰如少女的羞怯,最终给陈七星的大舌头擒住,细细地吮吸,那种娇嫩,让人心颤。 容华郡主全身都颤抖起来,双手在陈七星胸膛上推拒着。那种矫怯无力,更能激发男人征服的欲望。不过陈七星倒不忍勉强她,松开嘴。容华郡主大口喘息着,头深深埋进陈七星怀中,再不敢抬起头,好一会儿才娇声道:“哥,你坏死了!等一等,容华还有话说。” 洞中有个石包,陈七星坐下来,将容华郡主整个儿抱在怀里,双手环着她身子,道:“还冷吗?” “不冷了,还热。”容华郡主轻轻摇头,一脸羞意,偷瞟一眼陈七星,眼光又极快地躲开,形如一只胆怯的小鹿。她这副样子,恰就勾得陈七星蠢蠢欲动,容华郡主似乎也感觉到了,急道:“哥,你先听我说完。” “嗯,你说。”陈七星双手紧了一紧,低笑道,“我喜欢听你说话,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真的吗?”容华郡主眼光闪过一抹喜悦,见陈七星点头,笑意便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好一会儿,才道,“乔慧鼓励我接近哥,目的就是为了让哥答应我的请求,保宫九伯出关。”听她说到这里,陈七星猛然记起与祝五福在醉香居约斗那一次,乔慧来他房中,突然很暖昧地说容华郡主也来了的话,他先前一直没明白,这会儿终于明白了。乔慧故意装出暖昧的样子,就是要他对容华郡主生出另外的意思,然后到容华郡主出口相求,他才有可能答应。 “我明白了。”陈七星道,“乔慧鼓励你接近我,我答应保宫九出关,然后她和她爹才好下手夺取暗账,是不是这样?” “我就知道瞒不过哥。“容华郡主点头,“就是这样。” “好一个乔慧,果然狡猾。”陈七星“嘿嘿”一笑,心里却非常高兴。在这一刻之前,他始终无法真的相信容华郡主,先前他保宫九出关,是容华郡主的美人计,这会儿投怀送抱,又安知不是更进一步的美人计?但容华郡主的话与乔慧当日的暖昧相对应,恰就严丝合缝,除了乔慧是有意为之,否则绝不合理,这就验证了容华郡主的话,这一切确实都是乔慧鼓捣出来的。 “当时我就奇怪了,一直出了赤虎关,都安然无事,堪堪拐进清江,乔寒轩就摸过来了。怎么这么巧呢?原来一开始就有她的影子,只要在那里等着就行。”陈七星摇头轻叹,“不过绝足不出皇宫的谭轻衣突然出现,可就出乎她意料了,这应该是叫人算不如天算了。” “是啊。”容华郡主也笑了起来,“从小到大,乔慧感叹最多的,就是天公无眼,这一次只怕又要感叹了。” “她感叹,我却是要感谢她。”陈七星笑着。 容华郡主不明白,抬眼看他:“哥……” 陈七星伸手轻托她尖俏的下巴:“如果不是乔慧帮忙,宫九伯哪会轻易出关,你这会儿又怎会躺在我怀里?” 容华郡主明白了,红晕上脸,随后却又勇敢地抬起眼光,双手更伸出来,箍住了陈七星的脖子,羞意盈盈的眼光直视着他,深情无限:“我也要谢谢她。哥,你知道吗?祖父被害后,我是那样的孤独,虽有爹娘姐妹,却形如路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也是暗藏祸心。举目四顾,竟是找不到一点儿依靠,直到你出现。你一人独斗阉党的豪情让我钦佩,仅凭一声恳求,便保宫九伯万里出关,即便对上谭轻衣也绝不言退,这种生死一诺的男儿气概更让我心折。哥,你知道吗?收到鸽信,我以为你给谭轻衣害了,哭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才不顾一切,女扮男装,我在心底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整合祖父留下的基业,替祖父和你报仇,却没想到侥天之幸,你居然没事,又还巧之又巧地救了我。”说到这里,她潸然泪下,脸上却是欢喜无限。听着她的软语轻言,感受着她的款款深情,陈七星心中也是深为感动,却又有几分惭愧,这实在是幽兰一般的女孩啊,他先前却怀疑她在施美人计。 “祖父的暗账就在我腰间。”容华郡主深深地注视着他,“哥,我现在代表我祖父,将他一生的心血,还有他最爱的孙女,一起托付给你。哥,你会疼我爱我,珍惜我吗?” 暗夜中,她的眼睛却亮如晨星,那眼眸里,是如海的深情,这是一个女孩子全身心的托付啊,倾天海之重,难喻寸心。 “我会。”陈七星庄重地点头,“我陈七星对天发誓,终我一生,爱你疼你,珍惜你。” “谢谢你,哥。”容华郡主脸上的笑意便如春花绽放,她轻轻闭上眼睛,“亲我。”但下一刻却猛然睁眼,一双明眸瞪圆了,“哥,你说什么?陈七星?”陈七星深深地凝视着她,轻轻点头:“是,我是陈七星。你看着——”说着潜运魄力,脸形身形慢慢变幻,现出本像。 他其实也有几分犹豫,不知该不该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就算卫小玉,直到今天也仍然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呢。然而面对容华郡主如海的深情,他觉得又实在不应该瞒她。 看着他脸形变幻,容华郡主先是惊讶,再是惊喜,到后来索性离开陈七星怀抱,盯着他上看下看。很明显,健壮匀称、高大憨厚的陈七星的外貌,比虽然高大但痴肥滚圆的孤绝子,可是要耐看得多。 “哥,你真的是救人千万的小陈郎中?” “是。”陈七星点头,他一直留意着容华郡主眼中神情的变化,容华郡主的反应让他暗暗吁了口气,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第四十三章 香艳 容华郡主愣了一下。她回视着陈七星的双眼,深情慢慢在眼中堆积,随后走上两步,又抱住了他的脖子,轻声道:“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缠定了你,望哥疼我爱我、珍惜我。” 陈七星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俯下唇,再次吻住了她的红唇。这次容华郡主的小香舌不再闪避,而是死死地缠着陈七星的大舌头,再不肯放开。 陈七星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抚向她的臀部。她的腰极细,却极富弹力,仿若春竹;她的臀不大,但紧凑结实,圆鼓鼓的,充满了肉感,陈七星手大,一手抓上去,几乎能抓住大半边儿。那种极为滑腻充实的手感,让他爱不释手。 容华郡主剧烈地喘息起来,陈七星一手回上来,抚住了她的胸乳。她的胸乳不大,但同样结实挺拔,陈七星再忍不住,解开她衣服,里面是一个淡粉色的肚兜,腰间缠着个包裹。容华郡主星眸欲醉,这会儿稍稍睁开眼来,娇声道:“哥,暗账就在这包袱里。” 陈七星却不去解她腰间的包袱,反是解开了肚兜上面的带子。肚兜落下,两只雪兔儿便蹦了出来,怯生生地颤动着。容华郡主低头看见自己雪乳,羞得“啊”的一声,急忙闭上眼睛,只觉胸前热气喷薄,却是陈七星的大嘴吻去了胸前。她一声娇吟,人如醉酒,身子便如飘去了云中。 陈七星将她衣裤解去,她的身子是如此雪白鲜嫩,陈七星可舍不得放她在地下,便放出魄来,将一朵山茶花放大,便如一个大花床,这才将容华郡主放倒。 容华郡主察觉有异,睁眼一看,身卧花瓣之上,绵软柔弹,花红锦绣,仿若洞房之中。她本娇贵,在这荒山野洞之中,献出自己宝贵的身子,虽是给自己深爱的人,心中仍会有遗憾,然而陈七星凝花为床,却给了她最大的满足。 “哥,谢谢你。”她的声音娇脆悦耳,如春柳上黄鹂的低吟。 “我说过,疼你爱你,珍惜你,沧海桑田,这话永远不会改变。”陈七星的吻落满她全身。春溪水涨,容华郡主身子迅速绷紧。 “痛吗?”陈七星能感受到那种娇嫩,心生怜惜,驻身不动。 “不。”容华郡主缓缓吸了口气,羞容在脸上绽放,“我喜欢这种充实的感觉,以后再也不会害怕了。”说完,她四肢回上来,便如一枝缠春藤,缠在了陈七星身上…… 雨收云住,容华郡主软软地趴在陈七星身上。夜风微凉,但春情太烈,她全身都足汗津津的,配上那种柔懒无力的样儿,恍若一枝才从水中捞出来的丝草。陈七星怕她着凉,索性将山茶花合拢来,包裹着她身子。 好一会儿,容华郡主似乎回过点气儿来了,她悄悄睁眼,从陈七星的下巴处偷眼看他。陈七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头回视,温柔一笑。容华郡主羞晕在脸,眼光却不再避开,娇声道:“哥,喜欢容华吗?” 一缕头发汗湿了,沾在额头上,陈七星伸手替她抹开,心中是无尽的怜惜喜爱:“嗯,喜欢。”手滑下来,轻触她挺耸的小鼻子,再到红唇边。容华郡主得到他肯定,含羞带喜,嘴张开来,含住了他的一个指头,眼中却颇有顽皮之意。陈七星笑意更浓,道:“容华,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容华郡主眼中含着羞意,又有几分期待。 “你的声音。”陈七星轻笑,“尤其是那一刻,你的声音特别好听。” “啊,坏人,不许说。”容华郡主大羞,伸手捂住他嘴,脸更埋在他胸膛上,甚至张嘴恨恨地轻咬了他一口。 陈七星呵呵而笑,伸手抱住她,却不由想到了幻日血帝最宠爱的那个兰妃,无论身材、相貌、气质、品性,容华郡主与兰妃都非常相像,甚至说话的声音也差不多,都是特别的悦耳动听。然而幻日血帝从没听过兰妃叫床的声音,就算给弄得昏死过去,兰妃也会咬紧嘴唇,绝不出声,而不像容华郡主一样,婉转低吟。 陈七星说的是心里话,欢爱时,容华郡主的娇吟声确实荡人心魄,格外动人。因为那一刻,她有着全身心的欢娱,而兰妃心里,却只有怨恨。 “至少在这一点上,老天爷待我要比幻日血帝强。”陈七星在心里轻轻叹息,搂着容华郡主的手更紧了。 容华郡主感受到他的爱怜,身子动了动,在他怀中挤得更紧,下一刻却抬起头来:“哥,收了魄吧,这样太累。” “你身上的汗都没有收,这样会不会着凉?”陈七星有些担心。 “我穿衣服,穿你的。”容华郡主眼中透出一丝顽皮。陈七星已经发现了,她矜持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少女顽皮的心。估计在老亲王没被害之前,她就是祖父膝前爱撒娇的孙女儿,而不是什么矜持尊贵的容华郡主。 容华郡主起身,看见陈七星眼光贼亮亮的,可又害羞起来,伸手捂他眼睛:“不许看。” 陈七星笑:“还有没看过的地方吗?” 容华郡主越发羞了,娇声道:“坏人,不许说。” 陈七星看她半抬着身子,却怕她着凉,不再逗她,笑道:“好吧,我不看,你快些穿上衣服,小心着凉了。” “嗯。”容华郡主感受到他浓浓的关爱,心里有如蜜甜,反倒是不怕他看了,将陈七星的外衫裤穿在了身上。 陈七星个子高大,衣裤套在容华郡主身上,长了老大一截,容华郡主却是喜滋滋的,还把手背在身后,道:“哥,你看我有没有几分男子气概?” 她这样子,仿佛一只小老鼠钻进了大被窝里,只是滑稽可笑,又哪有什么男子气概?陈七星呵呵笑:“你这个啊,好有一比,就是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偷了我的衣服去。” “啊呀,敢把我比成狐狸精,看我不打你!”容华郡主举起粉拳,跳过来要打他,身子一动,却是“啊呀”一声,躬起身子,弯下腰去。 “怎么了?” “都怪你。”容华郡主嗔他一眼,粉面羞红。陈七星明白了,呵呵而笑,穿上短衣褂,道:“我去找点儿干柴,把你的湿衣服烤干。” 他到洞外,找了一大把干柴,顺手还打了只野鸡。回到洞里,生起火来,陈七星要帮她烤衣服。容华郡主却害羞,要自己烤。她烤衣服,陈七星便烤野鸡,衣服干了,鸡也熟了,容华郡主躲到陈七星身后:“坏人,不许转身。”在他身后换了衣服,随后坐在陈七星怀里,撕着野鸡,自己吃一口,喂陈七星一口。 “容华,你是想去南都,还是怎么办?”一只野鸡吃得差不多了,陈七星问。 “我是你的人了,一切都听你的。”容华郡主柔情款款。 陈七星搂着她娇软的身子,轻轻叹息,想了想,道:“容华,您还是回京里去吧。宫九伯的死,所有人都以为暗账给毁了,如果你去了南都,别人就会生疑,只怕会跟到南都去,万一我防护不周,可就麻烦了。” “嗯。”容华郡主去他唇上啄了一口,喜滋滋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所以一切听你的。” “那我先送你回京,再带暗账去南都,整合你祖父留下的产业。” 听到这话,容华郡主却一脸哀怨地看着他。陈七星一愣明白了,忙道:“是我错,也是我祖父。” “算你乖。”容华郡主娇嗔,随即喜笑颜开,“祖父知道我有了好归宿,一定也会很开心。” 陈七星紧紧搂着她,容华郡主偎在他怀里。打斗惊吓之后,又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欢爱,她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陈七星却是了无睡意,虽然他在容华郡主面前露出了真实面目,可有些东西,却无论如何不能露、不能说,思前想后,最终把双手再紧了一紧。 “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微微的晨曦中,他的脸上,满是狰狞。 容华郡主一觉醒来,陈七星又打了只野鸡来,分着吃了,到附近的码头租了一条船,逆流而上。本来骑鹰最快,但容华郡主如果知道血影和巨鹰有关,那么陈七星和血影是什么关系呢?有些谎话不好编,陈七星暂时又不太想骗容华郡主。面对清澈明眸中那款款的深情,陈七星实在不知道谎话要怎么编,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卫小玉不是连他的真面貌都不知道吗,卫小玉的深情,又哪里比容华郡主少了? 逆流而上,船行得慢,倒也不急。至夜泊船,静夜江中,月华如练,两人抵死缠绵。月光从窗棂中照过来,洒在容华郡主身上,通体赤裸的她便如一条离水的白鱼,在陈七星的手中翻来覆去,苦苦挣扎。不过容华郡主似乎是给羞着了,虽然是死去活来,却再不肯出声。陈七星没想到她害羞至此,大是后悔,欢爱中低声求恳。 容华郡主通体羞红如醉,本是实在羞于开口,抵不过他恳求,娇声解释:“给人听见——到家里——什么都依你!”陈七星这才放心,却更是爱极了她。 一路绻缱,十天时间,才看到魄京城。两人乘夜下船,陈七星带着她,翻城而进,悄悄溜进了亲王府。 老亲王对容华郡主极为宠爱,因她性喜雅静,给她独拨了一座大院子,还带了一个很大的花园。容华郡主指路,两人悄悄人园。当初离开时,容华郡主为了保密,连最贴身的侍婢疏影都没带,让疏影给她打掩护,说她在家中抄写佛经,不见外人,此时偷偷溜回来,倒是个极好的借口。 容华郡主看了看窗子,对陈七星低笑道:“疏影那丫头该是睡了,你先进屋,我去叫醒她,让她叫点儿夜宵来。” 陈七星却一把搂住她:“不要了,我们悄悄上楼去,你是我最好的夜宵。” 容华郡主红晕上脸,通体如酥,真就带了陈七星悄悄上楼,一颗心怦怦跳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到楼上,方入房中,陈七星已吻住了她,双手不停,身上衣服如秋叶飞落。到床边,陈七星突地转过她身子。容华郡主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陈七星在她鼓鼓的翘臀上轻轻拍了下,容华郡主霎时就明白了,身如着火,感受到他的火热,她“呃”的一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娇吟。 其声如孵,随后浅吟低唱,如泣如诉,陈七星听得心醉神迷。 “小姐,是你吗?”楼下突地传来叫声。 容华郡主猛地从沉醉中惊醒:“是疏影,她听见响动了!” 急要挣开陈七星时,不想陈七星突地长驱直入,容华郡主既怕疏影突然上来看见,又受不了那种强烈的冲撞。极度刺激之下,身子猛然剧烈颤抖,几乎张嘴就要叫出来,还好及时醒悟,急将被子咬在嘴里,身子急颤半天,始才软倒,整个人却似乎脱了力,瘫软在被子上,连张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好,疏影叫了两声,只以为是自己听差了,并没有上楼来。 容华郡主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狠狠地咬一口陈七星:“都是你,坏人,真要给疏影上来看见,那就不要做人了。”陈七星只是嘿嘿笑。 陈七星搂着她笑道:“疏影是你最贴身的丫头吧,你不想让她见我?” 容华郡主气得又咬他一口:“见是见,也不是这个时候。” 陈七星嘿嘿笑,道:“不过说真的,短时间内,还是不见疏影的好。至少在我整合好祖父留下的产业之前,我们的关系,越少人知道就越好。” “是。”容华郡主抬头看他,眼中却流露出浓烈的依恋之色,“哥,可我舍不得离开你。” “我也舍不得。”陈七星亲她一下,想起一事,道,“容华,到时候我来跟你爹爹提亲,你说,你爹会答应吗?” 容华郡主脸上变色,银牙咬着嘴唇,轻轻摇头:“爹不会答应的。—下一刻眼中却射出坚毅之色,“不要他答应,我替祖父答应你。哥,只要你觉得时机合适了,我就跟你走,天涯海角,吃糠咽菜,我都跟着你,此生无悔。” 月光斜照着她半边身子,柔美的脸庞绷紧了,竟刻画出刀削斧劈一般的线条。 她是王府郡主,陈七星只是江湖浪人,即便以他的本来身份,彼此之间的地位也是天差地远,想要她父亲答应婚事,除非日夜颠倒。而容华郡主的意思是,不要她爹爹答应,她可以跟他私奔,没有父母家人的祝福,还要受世俗的讥讽,她要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陈七星心中感动无限,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无论到哪里,我都会带着你。没有人能从我手中抢走你,谁都不能。” “哥,我相信你。”容华郡主回臂搂着陈七星,语气中满是幸福,她却没听出陈七星话中的古怪和那种微微咬着牙齿的声音。 容华郡主父亲的阻力,并不放在陈七星眼里,可他却不敢往自己身后看,那冥冥中的黑手,一直在捉弄他,到现在,他已是满手血腥,罪恶累累,幻日血帝可以不顾世俗一切的看法,但他不行啊。在他的前面,关山越如山一样耸立,那是他最重要的人,而关山越一旦发现真相,他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还有,关莹莹。 咬着牙齿,仰望苍天,他似乎无所畏惧,其实,心在颤抖。他害怕,真的害怕,但容华郡主又怎么可能听得出来。 天亮之前,陈七星悄悄离开了容华郡主香闺。容华郡主自然是百般不舍,不过陈七星跟她说得明白,还要幻回本相到师门打个转,找个借口才能去南都。去南都之前,他每夜都会来陪她,如果必要,白天也可以幻成孤绝子的样子相见。不过有了宫九的事,最好是不要相见了,免得惹人生疑,对容华郡主不利。同时孤绝子是陈七星化身的事,也要容华郡主保密。容华郡主自然一一点头应允。.陈七星趁夜出城,到南山,心中既甜蜜,又憋闷。甜蜜的是容华郡主系在身上的一缕柔情,憋闷的是前途山一般的阻力,而且这种阻力无可化解,他忍不住仰天长啸。 面东盘坐,看着红日升起,陈七星竭力让心情沉凝下去,想:“师父就算怀疑我,也不可能找得到证据,不过要想办法,尽量化解师父心中可能的怀疑。对了,如果我帮纪元治好脸,师父开心之下,自然就不会来怀疑我了。” 想到这里,兴奋起来,一跳而起,再想了想,这主意应该是不错。 其实这主意到底是好是坏,他并不是太清楚。一团巨大的阴影压在心中,脑子里混沌一团,整个人便如笼中的困兽,团团乱转而找不到出路,一旦看到丝丝曙光,便毫不犹豫地扑上去,至于这光是来自地狱还是天堂,真的是管不着了。 云素娘虽然写下了方子,但没有碰到过鬼打脸,所以没有试过,因此一共写了三个方子。药还要试,这个无所谓,陈七星先配了第一个方子的药,有一味药颇为罕见,也还是给他找到了。拿到药,他心情大好,却没有回头去想,先前给纪元种下鬼打脸,这时又巴巴地去治,是多么滑稽的一件事情。 找药的同时,他让鹰大派人去泽州,把尸灵子接过来,让尸灵子接管暗账,去南都整合老亲王的产业。他对钱无所谓,真要说钱,他还有幻日血帝一个大宝库没挖呢,但老亲王的暗账不仅仅意味着财富,数百家店铺,遍及整个帝国,还意味着无数双眼睛和耳朵啊。他有幻日血帝的记忆,知道消息的重要性,当然要掌握在手里。而尸灵子一派,本来就是帮幻日血帝掌管暗中力量的,让尸灵子总管暗账,恰得其所。 尸灵子来,需要好几天时间,这个不急。采了药,陈七星幻回本相,回城里去,本来想先去跟关山越说,心里却总是有些忐忑。他左右一想,何不先去公主府,云素娘的三个方子是要试的,也不知哪一个最灵验,先在纪元身上试一下,真的起了作用,再跟关山越说,岂不更好? 于是转头往公主府来。得报小陈郎中上门,吉庆公主居然亲自接见。很显然,和阮进送陈七星一顶按察御史的帽子一样,冲的都不是陈七星本人,而是陈七星假扮的那个孤绝子。听说陈七星配出了给纪元治脸的药,吉庆公主又惊又喜,亲自给陈七星引路,带他到后宅。 吉庆公主给陈七星的印象,一直都不怎么样。虽然几次接触,吉庆公主都是微微而笑,显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可那种浸透在骨子里的高傲,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得出,然而在这一刻,吉庆公主脸上的惊喜,却是真正的出自内心。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怀,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母爱,陈七星能清晰地感觉到。 不论是公主,还是贫民,母亲的心,都是一样,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陈七星暗暗感叹,如果纪元不打关莹莹的主意,就冲着吉庆公主那爱子之心,他也要尽心竭力给纪元治好,可纪元是不会对关莹莹死心的。何况关山越还答允了婚事,他即便治好了纪元的脸,最终还是要杀了纪元,这是个死结。想到这一点,看着前面吉庆公主窈窕而行的身影,陈七星心里又暗暗生出几分愧疚。 不过数月时间,纪元憔悴了许多。当日初见时那个风流自信、目空一切的贵公子早已踪影全无,这会儿出现在陈七星眼前的,是一个眼眶深陷、脸颊浮肿,明显脾气败坏、酒色过度的纨绔子。而他脸上的鬼打脸,则是加倍肿大了,红亮亮的巴掌印,是如此刺目,也难怪他撑不住崩溃掉啊。再对容貌不在乎的人,脸上扛着这么个巴掌印,也会崩溃掉的,更何况纪元素来还是个自诩风流的人,他没彻底疯掉,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虽然纪元一直讨厌陈七星,但陈七星是关莹莹的师弟,现在关莹莹又答允了婚事,再加上听说陈七星还是来给他治脸的,纪元对陈七星倒是极为客气,甚至还带着两分讨好的味道。可惜话不投机,他两句话就问到了关莹莹身上,陈七星哪有心思跟他说关莹莹的事,只是吭吭嗯嗯应着,埋头配药。不过他素来的表现就是这个样子,纪元也好,吉庆公主也好,倒并不生疑。 配好了药,内服外敷,再叮嘱纪元这段时间莫近酒色.纪元一一应了。他也许控制不住自己,但吉庆公主即刻下令,让纪元搬去她房中,亲自监督。陈七星随后告辞。 陈七星回到宅中,关山越不在,倒是关莹莹在家,见面就问:“师弟,你这段时间到哪儿去了?怎么一去这么久?” 她的神情语气,和以往比,好像有点儿变化,又好像没什么变化。陈七星心中疑神疑鬼,答道:“我给纪元找治鬼打脸的药,有味药特别难找,所以去得久了些。不过也找到了,刚刚配了药送去了公主府,只不知药效对不对。” 他说着话,偷偷留意关莹莹脸上的神情,关莹莹“哦”了一声,道:“要是能起作用,那也好。”也并没有露出多少特别关注的样子。 “师姐答允婚事,看来真的完全是冲着宗主的面子,她自己并不是太在意。”陈七星暗中转念,心中更悔,当时为什么就那么鬼迷了心窍,不去杀纪元,偏要杀祝五福呢? 只是这世上,又哪儿有后悔药买? 云素娘虽然留下了三个方子,但没有亲手试过,并无把握。之所以留下三个方子而不是一个验方,也是这个原因,所以陈七星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成,固然可以讨得关山越欢心;不成,事情传出来,他尽过力,关山越心中也应该感到欣慰,目的也达到了。然而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吉庆公主居然亲自登门,说药起效了,只是一夜时间,纪元脸上的手掌印就消去了一大半,连声致谢,请陈七星继续用药。 陈七星跟去公主府一看,确实如此,本来高高隆起的手掌印,小了很多,颜色也没那么红亮了,看上去已远不像先前那么恐怖。 纪元精神也好了很多。他本就是个极自信的人,只是天下名医束手无策,才让他失去了信心,这会儿一剂药就见了效,他的信心立马就恢复了,一见陈七星就立马上来抓住他手,呵呵笑道:“小陈郎中,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说谢谢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我的就是你的。”笑声爽朗,气势十足,初见时的那个纪元,仿佛又回来了。 陈七星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是讷讷应声。还好,他一直就是这么个样子,无论纪元还是边上的吉庆公主都没看出异样。 “消肿的效果不错,不过要彻底消去掌印,可能还要另外配药。”陈七星先打下借口,其实暗换了一味药。哪样消肿哪样去痕,他自然知道,纪元、吉庆公主是不知道的,只是连连点头,一切拜托。 陈七星回来,关山越背手站在院中。陈七星叫了声师父,关山越道:“纪元的病好些了?” “是。”陈七星应声,“师娘留下的医书多,我先前不知道,后来才在一册医书里发现了方子,试着配了一剂,确实见效了。不过要彻底消去掌印,只怕还要另外配药。那一味药不好找。” “嗯。”关山越应了一声,也不转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反应让陈七星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在关山越心里,找到凶手给祝五福报仇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不当回事,也是正常。 “师父,若没事,我回房去了。” 关山越还是没转身,只是微微“嗯”了一声。陈七星转身回房,却总觉得有点儿不对,拐过院角,看四下无人,他忍不住悄悄放出血鹰灵目,不敢直接放上去,而是穿左侧的窗子,拐了一个大弯,才悄悄从屋角望出去,这一望,心中一跳。 关山越居然转过身来了,而且两眼直直地望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眼光中有着明显的思索之色。 “啊呀,我搞错了。”陈七星忽地明白了—— 这两年来,他和关莹莹如此亲近,关莹莹又如此漂亮,除非是木头人,否则绝不可能不对关莹莹生出爱慕之意。关莹莹嫁给纪元,他的表现,就算不会妒忌如狂,至少也不可能高兴。而纪元脸上得病,则应该是正中他下怀,就算明里不表现出来,至少一点,绝不会出手救治。就如纪元最初得病,他一口就回答说无药可治,那才是正常的反应,而现在,他居然去给纪元治脸,而且见到了效果,这太不合常情,所以关山越生疑。 再又联想,纪元当日突然得病,正是死缠着关莹莹的时侯,虽然很有可能是愤怒的百姓中隐藏的高人下的手,可是如果联想到祝五福就是在答允纪元婚事后,突然被害的,那么凶手会是谁,就很值得怀疑了。当然,如果没有祝五福衣襟上的留字,还是不可能怀疑到陈七星的。他才一个魄,怎么可能杀得了五个魄的祝五福,但祝五福偏偏留了字啊。祝五福留字的意思,虽然关莹莹第一眼就说是要陈七星救治,尚方义等人也默认了,可不见得关山越就一定会这么想啊。 还有一点,虽然他只有一个魄,可他假扮的孤绝子也只是一个魄,魄上生星同样威力极大,那么就可以怀疑,他一个魄,是不是也能魄上生星、星中生魄呢? 霎时,陈七星汗流浃背。 “我真蠢啊,师父是不是已经疑心到我了?现在怎么办?”关在自己房里,他心乱如麻,越想越多,汗出如雨。 门突然“砰”的一声开了,陈七星心中猛地一跳,身子绷紧,脸若死灰。 “师弟,大热天的,你关起门搞什么鬼?”进来的是关莹莹,皱起眉头,“看你这一头的汗,你捂痱子呢。” 陈七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从嗓子口缓缓落下去,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却发不出声,喉头仿似僵死了。 “你怎么了?”看他神情不对,关莹莹伸手摸了一下他额头,“啊呀,怎么这么凉?你不是病了吧?我去找爹来。” “啊,没事。”陈七星一把拉住她。 “没事你搞什么?”关莹莹疑神疑鬼地看着他。 “没……没搞什么。”一时找不到借口,他只得岔开话题,“啊,我去冲个凉,热死了。” “你也知道热啊?”关莹莹哼了一声,“快点啊,外面有病人。” “好。”陈七星应了一声,到澡房打了水,一桶水冲下来,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刚才那一吓,整个人仿佛都给抽空了,身体里竟是没有丁点儿热量。 定了定神,出来,还好,关山越没在外面。他匆匆看了病,心中忐忑,不敢再待在家里,跟关莹莹招呼一声,说有两味药没有了,要出去采药,背上药箱匆匆跑出来。 到了大街上,他才吁口气,却又想:“师父会不会跟在我后面?他若生了疑心,说不定就会跟着我。”这么一想,心里又打起寒战来。 大热天的正午,阳光当顶,他却是通体冰凉,可既不敢回头看,更不敢放出血鹰灵目。直到出了城,进了南山,找了座林子,他才把血鹰灵目放出去,悄悄看了看,后面没人,又四面搜了一圈,确实没人,一颗心才算落下来,软倒在地,头顶地面,双手深深抓进泥中,强抑住悲声,啜泣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就那么跪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来时,天已经黑了下去,他幻成孤绝子的模样,趁黑人城,进了老亲王府,摸上容华郡主的小楼。 容华郡主正眼巴巴在等着他,听到响动,喜滋滋迎上来:“哥,你来了。吃饭没有?我做了几样菜,你……啊。”却是被陈七星一把抱了起来。 陈七星一面疯狂地吻着她,一面往房里走,把她往床上一扔,双手连撕带扯,将她的衣裙扯了下来。 “哥,你等等,你怎么了,别那么急,我们先吃点儿东西……不要……啊……”容华郡主感觉到了陈七星的不对劲,不再抗拒。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华郡主悠悠勉力抬起身子:“哥,你怎么了?” “哦,”陈七星醒过神来,“我没事。容华,对不起。” “别这么说。”容华郡主心里确实有些委屈,她爱陈七星,心甘情愿接受他的爱抚,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再羞人的姿势也可以,但是不愿意这样。莫名其妙地就扑上来,这不是爱,只是野兽的行为,但陈七星一声对不起,却把她心底的委屈都冲干净了。 “哥,我是你的小女人,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有什么气也可以在我身上撒,没事的。” “容华。”陈七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中感动,紧紧地抱住她,“你真好。” 容华郡主轻轻抚着他的脸颊,眼中满是担心:“哥,你是碰到什么事了吗?谁给你委屈受了?” 陈七星很想说出来,胸间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实在是太难受了,然而能说吗?不能说啊。 如果是因为另外的原因杀人,哪怕杀一千杀一万,他都可以说出来,可这个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得。 容华郡主献曲之时,他只觉得她气质优雅,而有了肌肤之亲,了解得多了以后,他知道,她就是一朵白玉兰,从内到外,不带半丝污垢,如果他说出来,竟然为一己之私,杀师姐师伯甚至连师祖都杀了,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不能说。 这是他心底最黑暗的一块,不能对天,不能对地,不能对人。 但陈七星也不想让她担心,勉强笑了笑,谎话倒是随口就来:“下午碰到个病人,我治不了,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心里就有些难受。” 容华郡主根本不怀疑他的话,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哥,别难过了,俗话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你尽了力,也就可以了。” “嗯,容华,你真好。”陈七星轻轻叹息。这怀中的女孩子,真的如玉一样纯洁啊,可他却太脏了。 “哥才是真正的好人呢,容华前世不知是积了怎样的福缘,这一世才能做哥的女人。”容华郡主喜滋滋地,眼里是满溢着的幸福。 第四十四章 三义 陈七星却不敢直视她明净如春水般的眼眸,岔开话题:“对了,疏影今天不在吗?” “在啊。”容华郡主先有些好奇,不过随即明白了。陈七星问的,是他把她折腾成这样,疏影怎么没有像上次一般吱声。一时间.她满脸羞红,把脸藏到陈七星脖子下,再不肯抬起来,好半天才悄悄地道:“我跟她说,我新学了一门魄术,有时候会发出声音,叫她不必惊奇,也不可上楼来惊扰,所以……” 这样子的话说出来,实在是太羞人了,容华郡主虽将脸蛋儿藏在陈七星怀里,却仍是羞得全身颤抖,整个身子似乎都热了起来。 “不过以后疏影总会知道的,怎么办?”陈七星感受着她的羞颤,偏要逗她,不过语气却装出是为她烦恼的样子,免得她羞嗔不依。 容华郡主果然上当,她也发愁呢:“是啊,可怎么好?” “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容华郡主抬起眼来,眼中的娇媚,恰如三春的清泉水。 “到时你就说,你学的那个魄术,是男女双修的啊。”陈七星呵呵而笑,“而且是光着身子的。” “啊呀,你坏。”容华郡主一听到男女双修就觉出不对,知道上当,大是羞嗔,在陈七星胸膛上捶了两下,一俯嘴,又在陈七星胸膛上咬了一口,还真用了点儿劲。 陈七星叫了起来,容华郡主急捂他嘴:“轻点儿声,要是疏影听到楼上有男声,那就……” “也没关系嘛,不是说了以后可以说是男女双修的吗?” “你还说!”容华郡主大恨,又一口咬下去,小手儿却紧紧捂着陈七星嘴巴。陈七星笑得颤抖,倒也怕真的羞了她,不敢太出声。 容华郡主这夜实在是给陈七星折腾苦了,闹了一会儿,眼皮涩涩的,便就睡了过去。陈七星在狠狠地发泄一通后,心中的烦闷倒是减轻了好些,却还是睡不着,几乎瞪眼到天亮。 天蒙蒙亮时,容华郡主醒了过来,一看天色,却就急了起来,眼见陈七星瞪着眼睛,急道:“哥,天亮了,你不好离开了,这可怎么好?” 看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急,陈七星心里感动,道:“那我就在你的香闺里躲一天好了。’ “可是,你师父那边,他们不会问吗?” “我经常在外边出诊采药,十天半个月不回去也是常事,没关系的。” “太好了!”容华郡主欢叫出声,“那我给你去做早餐,你再睡一会儿。” 她爬起身,昨日的衣服被陈七星扯得到处都是,于是娇羞地嗔了陈七星一眼:“都是你,坏人。”似嗔实喜,配着赤裸的身子,娇媚无限。 陈七星呵呵而笑,道:“算了,我也不睡了。”说罢,他爬起身来。容华郡主却按住他:“那你等一会儿。”她看着陈七星,眼光亮亮的,“等会儿我来服侍你。” 她飞快地穿好衣服,拿了陈七星的衣服来,服侍他穿上,细致体贴,温柔款款。陈七星明白,她这是在体验为人妻的那种感觉,也不客气,任由她服侍。 穿好衣服,容华郡主又亲自端了水来,服侍陈七星梳洗,再又亲手做了早餐。昨夜她虽给陈七星折腾得很苦,这会儿却是活力无限,身上不但没有半点儿妨碍,反是通体轻快,眉眼间喜气盈盈,笑语轻言,便如早春柳枝间跳跃的小雀儿。 算着尸灵子大致能来的日子,陈七星在容华郡主的香闺中连续待了五天。容华郡主开心极了,恰如三春的桃花,所有的美丽与温柔全部为他绽放。她海一样的深情,进一步坚定了陈七星的心志。 第六天黎明时分,陈七星离开了容华郡主的小楼,出城进了南山,天也亮了,找到血影。尸灵子果然已经来了。 见了陈七星,尸灵子一脸激动,跪下叩头:“帝君,属下幸不辱命,已炼成九大活猿魄,只需帝君一点儿灵觉,便可成就通魄之术。” 想到当时骗尸灵子去炼活猿魄,其实只是想把尸灵子甩开,不想天意弄人,自己一步一步,居然走到了这里,不但回不了头,还得往前走。陈七星心中感慨暗生,面上当然不会露出来,温言道:“很好,辛苦了。” “为帝君效命,虽百死而不悔,何言辛苦。”尸灵子语带哽咽。 “你很好,很好。”陈七星点头称赞,道,“活猿魄我用不着,你带在身边吧。现在我有件事让你去做。”他有沉泥陷甲,防御力不逊于活猿魄,灵活性却要强得多,活猿魄自然是用不着了。 陈七星取出老亲王的暗账,交给尸灵子。 财富很重要,但陈七星最看重的,还是那张遍布天下的网。他把意思大致交代一番,尸灵子自然明白。陈七星把鸡蛋兄弟也交给尸灵子带去,虽有活猿魄保镖,灵活性还是差着点儿,有鸡蛋兄弟在边上,万一给有心人盯上了也不怕。尸灵子却又给了陈七星一个意外的惊喜,就在这段时间,他居然修成了第四个魄。照他的说法,是得见帝君,心里激动,所以魄力突飞猛进。看着他激动的老脸,陈七星也很开心,也更加放心,有活猿魄加鸡蛋兄弟,他自己又修成了第四个魄,即便碰上谭轻衣,也可一战。 即便放得下心,陈七星还是跟了去,不过尸灵子出面,他只是躲在暗中。 陈七星从容华郡主手中拿到暗账后,一直没细看,交给尸灵子前看了一下。原来所谓的暗账,不是货物进出的明细账,而是老亲王暗中开在各地店铺的明细,包括契约、所在地、店东、联系方法以及勘验的信物。这些店铺通通只认契约、信物不认人,这也是阉党、权奸甚至包括皇家拼死抢夺的原因,只要拿到了暗账,便就是这些店铺的主人。 尸灵子根据暗账上提供的各店铺地址,一一找上门去,拿出信物,逐一接收。因着陈七星最看重的是布网收集天下信息,他就什么都不动,只另外留下联系的方式,将这数百家店铺连起来,便如蜘蛛的网,撒在二十一州一百四十七郡。天下郡、县的消息,通过这张网,统一集中到尸灵子这里,然后尸灵子再传给陈七星。 尸灵子每联系上一家店铺,约定联系方法后,便将联系方法传一份给陈七星。这一点即便陈七星不提,他也会心照不宣地交上来,而陈七星当然也毫不犹豫地收下,虽然他相信尸灵子,但这些规矩不能乱。其实陈七星还留下了暗账中的契约,即便尸灵子这面有变,凭着契约,还可更改信物和联系方式,不过陈七星估计用不着。 虽然尸灵子有巨鹰座驾,但想将遍布全国的数百家店铺全部联系上,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好在老亲王这些暗设的店铺、田庄最集中的是在江南。以南都为中心,五六个州里集中了近两百家门店田庄。尸灵子将这些店铺联系上,并没有出任何意外,陈七星也就大致放下心来。这日尸灵子往北去,陈七星却一转方向,去了朝阳湖。 陈七星到了铁旗门总堂,仍是径直落在内宅,卫小玉却不在宅中。不过丫环都知道陈七星假扮的这个孤绝子是小姐的姑爷,一面热情接待,一面飞报给卫小玉。 原来有了充足的钱粮后,无论是盐帮还是铁旗门都在大力扩充,卫小玉新招了一万帮众,正在湖中一个极为偏僻的岛子上训练呢,得报飞船赶回来。 “大哥,你怎么突然来了?”赶得急,她脸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高耸的胸脯随着喘息一起一伏,诱惑着陈七星的眼球。 陈七星微笑着过去,抓着她手:“想你了。” 卫小玉眼眶立马就红了,不顾一切扑进陈七星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哽咽道:“大哥,我也想你了。” 她火热的身子在怀中扭动,陈七星冲动起来,抱起她直进内室。卫小玉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羞红着脸道:“大哥,等一等,我先去冲个澡,一身的汗味儿。” “没事。”陈七星哪里肯放她下来,“我喜欢你身上的昧儿,汗味儿也喜欢。” 这样的情话,陈七星以前从来没跟她说过,卫小玉喜得心儿都要炸开了,再无半丝推拒。不多会儿,她的娇吟声便在室中连绵地响起。 这一响,一个多时辰不曾断绝,落而复起。卫小玉的丫环平儿是跟着卫小玉一起回来的,卫小玉给陈七星抱进房,她就在外间候着,再不曾想这一候竟是这么久。卫小玉放得又是这么开,一个多时辰听下来,她也软得像根面条儿,竟是站也站不稳了。 雨收云散,卫小玉趴在陈七星怀中,仿佛抽去了骨头的美女蛇,半根指头儿也不想动了,好半天才美美地出了口气:“大哥,你知不知道,我昨夜做梦,就梦见这样躺在你怀中呢,不想今天你就来了。” 陈七星轻抚着她的背,汗湿了,特别滑腻,轻笑道:“因为我梦见了你的梦,所以我来了。” 卫小玉抬眼看他,甜蜜蜜一笑:“大哥,你越来越会哄人了呢。” “不喜欢吗?” “不,我喜欢。”卫小玉身子扭了扭,躺得更舒服些,“做梦都喜欢.、” 她是真心的,陈七星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满足,心中则是暗暗叹息了一声。 他接受卫小玉,本来有些勉强。第一次离开,如果没有后来一连串的事情,他估计都再不会与卫小玉见面。而这次有了容华郡主后,他的心突然放开了,决心全心全意地接纳卫小玉,所以说话自然也就越来越甜蜜。他正式要把卫小玉和容华郡主当做自己的人,无论如何,永不放弃,所以愿意哄着她,希望她们开心。 “小玉,对不起。” 卫小玉莫名其妙抬起头来:“怎么了?”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什么?”卫小玉想岔了,眼神一黯,“你是先有了夫人是吗?”不过随即强颜欢笑,“也没关系的,我想过的,大哥这么大本事,家里肯定是有夫人的。只要大哥肯要我,名分什么的,我都可以不要。” “想什么呢?”她一腔痴情,陈七星心中感动,“不是这个。” “啊?”卫小玉给打得轻叫一声,脸上却已满是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这么叫着的时候,特别娇俏,陈七星忍不住又打了一掌,道,“你当然还有其他姐妹,不过我还真没成亲,你也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真的?”卫小玉这下开心死了,猛地抱着他,一顿乱啃。陈七星被她啃得哭笑不得:“你个疯、r头,啃什么呢。” 卫小玉只是咯咯娇笑,好一会儿才道:“那是什么?” “我这个人是假的。” 陈七星想清楚了,卫小玉和容华郡主,都是自己的女人,都是自己在这世间最关心的几个人之一,有些东西,虽然对她们也不能说,但能说的,他要说出来,不想骗她们,因为他心中已有着一团巨大的阴影,他不想再在其他方面加大这团阴影。 “什么假的?”卫小玉没明白。 “你知道幻魄之术吗?” “知道啊,就是用魄力改变身形脸形嘛。”卫小玉说到这里,眼中透出惊疑之色,“你是说,你是假的?”她细细地看着陈七星眉眼,似乎有些拿不准,但随即伸手到下面,摸着了陈七星软下来的凶器,笑道,“你就算脸能幻,下面不能幻吧,这坏家伙我熟,你就是我大哥,绝不是别人。” “你这个小脑瓜子,又想哪里去了。”陈七星又气又笑,“不是别人假扮我来骗你,我是说,我这个孤绝子是假的。” “哦,那无所谓啊。”卫小玉的回答让陈七星有拳头打在空处的感觉。她紧紧抱着他,脸贴在他胸膛上,“只要你是我的大哥,那就行了,至于你本来是什么人,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真的什么人都无所谓啊?黑暗魄界的大魔头你也喜欢?” 卫小玉抬起身来,娇笑起来。她胸乳本就较为丰满,得了陈七星雨露浇灌后,更是丰盈,这一笑,当真乳波如颤,看得人眼花缭乱:“大哥,躺在你怀中的,可是铁旗门门主呢,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十三岁就杀过人了呢。” “你个臭丫头。”陈七星终于是败给她了。也是啊,铁旗门本就是江湖帮会,一年到头,打打杀杀,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么一说,陈七星心中阴影倒似乎又轻了些。 “敢问阁下,是黑暗魄界哪一位大魔头呢?”卫小玉心情好,居然还在逗他。陈七星给她逗得全身火发,翻转身子,便在那肥嫩鼓翘的丰臀上重重打了两掌:“我是黑暗魄界专打美女屁股的大魔头,怎么样?怕了没有?” “怕了,怕了!”卫小玉娇呼一声,回转头来,脸上却是春意无限。 直到夜间,吃了晚饭,卫小玉才又想起来问:“大哥,你说你到底是谁啊?” 陈七星先前兴冲冲地想跟她坦白,结果一通弄下来,兴头全无,哼了一声:“偏不告诉你。” “好人,说嘛。”卫小玉扑到他怀里,撒娇了。 “你可是铁旗门门主呢,这么撒娇可不像话吧?” “我是铁旗门门主没错,可现在我只是你的小女人啊,我当然要跟你撒娇。”卫小玉全不在乎。 这丫头今天放得开,陈七星自以为算是了解她了,这会儿才知道,根本没摸着风。 “那你猜猜看。” “这我怎么猜得着啊?”卫小玉偏着脑袋,她这时整个人吊在陈七星身上,修长的双腿缠着他腰,双手吊着他脖子,尤其这么歪着脑袋的时候,像极了一只顽皮的小猴子。 “一个魄,魄中生星,星上生魄。”卫小玉摇头,“以前江湖上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人啊,尤其还是爱打女人屁股的大魔头。” “嘿嘿,猜不出来,就还要打屁股。”陈七星威胁。 “不要。”卫小玉娇叫,“人家屁股肯定都给你打红了。” “打红了更诱人,更好看。” “坏人。”卫小玉害羞了,脸埋到他脖子处,脑中忽地一亮,“小陈郎中,你是小陈郎中?” “你怎么猜到的?”陈七星大是惊奇。 “哼哼!”卫小玉得意地笑着,眼睛眯得像两弯月牙儿,像极了一只偷鸡得手的小狐狸,可爱至极。陈七星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种神情,女人啊,尤其是心中有爱的女人,果然是越挖掘越有味道。 “因为啊,你一直很关心小陈郎中的事。” “这不能说明什么吧?”陈七星摇头,“关心小陈郎中的人多了。” “还有一点,我的大哥和小陈郎中一样,都是一个好人。” 居然还有这样的道理?陈七星先前着实紧张了一下,如果卫小玉能轻易地认出他来,那么关莹莹、关山越他们呢?关莹莹那、r头可也是两次发现了他的异常的,但听到卫小玉这样的理由,他却只有彻底认输,不过心里却倍感温馨。 “好吧,那就看本大魔头大变戏法。”陈七星在卫小玉屁股上拍了拍。卫小玉下地,退后两步,美丽的眼睛大睁着,看着陈七星变回本相,后来陈七星一直没再用药改变过脸上的肤色,所以只要脸形身形转变过来就行了。 “怎么样?”陈七星变回本相,看着卫小玉,却见卫小玉小嘴巴嘟了起来,“怎么了?我这样子很难看吗?” “不是。”卫小玉嘟着嘴巴摇头,“可我喜欢你胖胖的样子。” “啊?”她居然喜欢胖子,陈七星可就有些傻眼了,这、r头眼光怎么这样啊? “那我就再胖起来。”陈七星咬牙。 不想卫小玉真的点头:“嗯,越胖越好。” 陈七星这下真个牙根发痒了,搂过她,用力一箍,恶狠狠地道:“我吃成个千斤大胖子,压扁你。” 卫小玉却还是点头:“越胖我越喜欢,大大的你,小小的我,躺在你的怀里,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陈七星明白了,那次父兄的死,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虽然她贵为一门之主,心底却只是个小女人,渴望保护。 “傻丫头!”陈七星抱紧她,“有大哥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嗯。”卫小玉点点头,下一刻却展颜欢笑,伸臂搂着他脖子,“其实我骗你的,你这个样子更英俊,我更喜欢。” “好啊,敢骗我!”陈七星恶狠狠地露出牙齿,“看我怎么收拾你。” “呀,不要,你是大魔头。”卫小玉转身想逃,哪里逃得掉?一通戏闹,最后给捉上床,满室春意…… 陈七星在卫小玉这里待了近十天,不过还是得离开。当然,这回的解释不是说要帮小陈郎中,而是把祝五福被害的事提了出来,只说要替师门寻找凶手,卫小玉自然不会怀疑。其实陈七星猜测,就算他说出来祝五福是他杀的,卫小玉估计也会站在他这一边。首先,祝五福为了国师的帽子,居然不惜拿关莹莹的婚姻去换,这就有了可杀的理由;再一个,卫小玉这种生于江湖帮会的女子,对事情的看法和容华郡主那种养于深闺中的女孩子也完全不同,人在江湖,万事从权,江湖中刀光剑影,勾心斗角,什么没见过,不会太当回事。不过陈七星还是没说。 不能说,对谁也不能,即便在梦中对着死去的娘和胡大伯。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才恍惚地想起,有多少日子,没有梦见过娘了。 尸灵子还是接管一处店铺就把联系方法送回来,有巨鹰传送,速度极快,中间也没什么变故。看来宫九那一着确实是起了作用,连谭轻衣都不怀疑,自然再没有人会怀疑,陈七星也就彻底放心。但余下的店铺散布的范围实在太广,即便有巨鹰,估计没有一两个月也是弄不完的,陈七星不能一直等着,也没必要,告辞卫小玉后,仍回魄京来。 上次的离别,卫小玉虽强颜欢笑,眼底却是黯然神伤,这一次,卫小玉虽也不舍,但陈七星看得出来,她眼底藏着的,是对重逢的渴望。他这一次来,又露出真容,彻底打消了卫小玉心底的顾虑——她不再担心他一去不回了。 “等着我,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陈七星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嗯。”卫小玉红晕上脸,却是用力点头,她喜欢他这种强有力的声音。 陈七星吻了吻她,转身跨上巨鹰。巨鹰展翅,径往西飞,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卫小玉,陈七星心中也充满了强烈的信心。这一次来,他改变了卫小玉,而卫小玉也更进一步增强了他的信心。如果不是容华郡主与卫小玉的柔情,他真的无法对抗关山越带给他的巨大阴影。 不过也不能直接回魄京,他是以采药为名出来的,采药诊病,在一些地方留下踪迹,也好应付关山越有可能的怀疑。其实他并不肯定关山越就疑上了他,可他心里就是害怕,做贼心虚,就是这样。 进赤虎关后,他在一个山区落了下来,采了药,下山诊病,一路往京师去。 这一日,他正在一个小山村里诊病,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小陈郎中在哪里?小陈郎中在哪里?”语声急促。不用问,是急着求诊的,这种情形陈七星碰到过很多次,也不以为意,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转身看去,见一条汉子大踏步过来。这汉子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根根怒刺如针,颇为威猛。 “在下胡猛,哪位是小陈郎中?”胡猛抱拳一揖,眼光已落到了陈七星身上。 “我是。”陈七星点头,“阁下有什么事吗?” “急事!还请小陈郎中一行。”胡猛上前,也不管陈七星同意不同意,竟是扯了他手就走。 汶种人少见,倒也不是没见过,心里急啊。陈七星倒也不恼,道:“你放手,我跟你去就是。是家里什么人病了吗?什么症状?” “你跟我去就是了。那一边有马,请快一点儿。”胡猛虽然放手,却是不停地催促。陈七星相信,他若走得慢了,这粗汉绝对会再来扯他的手,拖着他跑,只得加快步子。 拐过屋角,果然有两匹马。待陈七星翻身上马,胡猛一骑当先,飞驰出去。陈七星很少骑马,但身有魄术,却也骑得稳稳当当,紧跟在后。 胡猛去的方向是赤虎关,一路飞驰,赶在天黑之前,居然就出了赤虎关,到关外这才停下来打尖休息。 到店中歇下,陈七星这才弄清楚,病人还在化州,非常危急,所以胡猛才这么不顾一切拖了陈七星急赶。救人如救火,他这么急,情有可原,陈七星也不以为恼。 歇息一夜,天明时才又赶路。化州在赤虎关西北,州城化州城距赤虎关七百余里,一路急赶,第三天晌午就看见了化州城,却没进城。胡猛带陈七星去了城西,进了一座庄子。那庄子极大,庄外有河环绕,庄墙高达两丈有余,几乎就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庄门上题着三个字:三义庄。 看到庄名,陈七星倒是愣了一下,因为三义庄在江湖上相当有名,他听说过。 三义庄三个庄主,大庄主胡秋义,二庄主李学义,三庄主高成义,都是四魄师。三人义结金兰,又因名字中都有一个义字,建了这一座三义庄,合称化州三义。三人都是磊落豪爽的汉子,恩怨分明,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在江湖上闯下了极大的名头,关山越和三义打过一次交道,跟陈七星提起江湖人物时,颇为赞赏,所以陈七星知道三义名头。 “原来胡兄是三义庄中人,莫非是哪位庄主有恙?”一般魄师极少得病,尤其是摄住两魄之后,寻常的风寒水湿已是难以人体。当然也有例外,只不过到了两魄以上,一旦病人,可就相当难治了,所以陈七星一猜是三义之一得病,既有些喜,又有些忧。喜的是若真是三义之一得病,治好后回禀师父,关山越应该会高兴;忧的是,胡猛这么急,得病的人病况只怕不轻,难治。 不想胡猛听得他问,忽地翻身下马,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马前,叩起头来。庄前铺了青石板,他这头叩得重,竟将青石板叩得咚咚作响。 陈七星吃了一惊,急跳下马来,伸手相扶:“胡兄,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你放心,无论是哪位庄主有恙,我必尽心诊治。” “不是。”胡猛却不肯起身,“三位庄主好好的,也没人生病。我请小陈郎中来,是想请小陈郎中救救顾太守。” “行啊行啊。”不是三义生病,这顾太守是谁,用得着胡猛这般卖力叩头,陈七星倒是有些儿好奇了,“顾太守是吧,不管他有什么病,我一定尽心诊治。” “顾太守没有病,是让州牧邵仁那狗官诬蔑入狱了。请小陈大人一定要救救他。” 敢情根本不是有人生病,而是什么顾太守被诬陷,找陈七星伸冤求援来了。陈七星一时也有些着恼了,皱着眉头。胡猛一见不对,又猛力叩下头去,边叩边道:“顾太守清正廉明,是难得的好官,请小陈大人一定救救他。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怕小陈大人不肯来,先不敢说啊。只要小陈大人肯出手救顾太守,要打要罚,我全都接着。” 他叩了半天,见陈七星不肯应声,“铮”地一下,竟然抽出了腰间短刀,指向自己咽喉道:“要不我以这条命,赎了自己罪过,请小陈大人谅解。” 说着竟真的刺了下去。陈七星大吃一惊,忙伸手一扯,虽然扯得快,还是破皮出血,这粗汉这一刀.用的力气竟是极大。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陈七星虽然有些恼,但还不至于恼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便在这时,庄中脚步声杂沓,数人急步而来,人未至,最前面一人已喝出声来:“胡猛,你在做什么?请到小陈郎中了吗?” 胡猛转身,一脸愧疚:“禀三位庄主,请到小陈郎中了。不过是小人骗来的,正在向小陈郎中请罪。” “好大的狗胆,敢骗小陈郎中!”最前面那人怒喝出声,“要我取你的狗头吗?” “是三位庄主吗?敝人陈七星有礼了!”陈七星知道这个结得他来解,抱拳为礼。 三人忙也回礼,一字排开,报了名字:最前面红脸矮胖的是胡秋义,白脸高瘦的是李学义,黑脸环须的是高成义。 见了礼,陈七星只说并不见怪,请三位庄主看他面子,不要责怪胡猛。虽然胡猛骗了他,他也不知那顾太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事给下了大狱的,但胡猛如此急人之事,还是有其可取之处的,不想见他受责。 有他说情,胡秋义对胡猛又呵斥两句,也就算了。随即请陈七星入庄。下人引陈七星到偏房洗漱了,再引到正厅,已摆上酒菜,胡秋义三人非常热情地请陈七星入座。 “家仆无礼,我弟兄三人自罚三杯,给小陈郎中赔罪。”三义齐齐举杯。陈七星忙说不必,三义的酒却已经灌了下去。再举杯,这下是给陈七星接风,陈七星举杯相陪,三通酒下去,三义这才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三义派胡猛请陈七星来,还真是为了顾太守的事。 顾太守名顾书青,是重豆郡太守,为官清正,极受百姓爱戴。不久前,顾太守发现了一桩弊案,有奸商内外勾结,在盗卖常平仓中的官粮。 所谓常平仓,最初就是为平抑粮价而设,丰粮时粮贱,官府便以高出市价一定的额度收购粮食,以免粮贱伤农;灾年粮食短缺,粮价飞涨时,便以低出市价一定的额度往外卖粮食,这样粮价也就不至于无限度地猛涨。 可以说,常平仓就是个大天平,平抑着一地的粮价,保护着一地的稳定。而到了后来,常平仓更成了官粮的储备仓,不仅是平抑粮价要用到它,灾年更要靠它,极为重要。可一帮奸商硕鼠却盯上了常平仓,竟然盗卖官粮。顾太守发现的时候,重豆郡几个大粮仓基本上都卖空了,除了用来应付抽验的一两个粮垛,其他粮垛充塞的,或者是马料,或者是干草,有两个仓连这些表面功夫都没做,干脆就是空空如也。 顾太守查得清楚,又惊又怒,但他不是个冲动的人,敢盗卖官粮,而且能成功卖出去的,绝不是一般的人。一般人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本事,于是他先不吱声,而是悄悄调查,却是越查越惊。不仅仅只是他的重豆郡,化州下属八个郡六十多个县,所有的常平仓几乎都给卖空了。 盗卖官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就有这种现象,只是卖得不多,有的在高价时卖出去的,粮价低的时候还会收回来,只是赚个差价。而大规模盗卖,是在三年前,北方大荒,粮价飞涨,一斗干金的时候,暴利迷人眼,这些人几乎就卖空了整个化州的常平仓,而且没有给补回来,赚的不是差价,是整个儿给吞了下去。 谁这么大胆子?谁有这么大能力?顾太守一路查下去,最终查到了一个叫邵开的奸商身上。秘密捕来一审,这邵开居然是州牧邵仁的侄子。 邵开所得,五成归了邵仁,两成给了各地帮忙的官吏,三成归于自己,而留下的,是散于全州的数十个空空如也的常平仓。 顾太守查得真相,又惊又怒又怕,倒不是怕了邵仁这个顶头上司,而是怕了天灾。前几年北方大旱,像陈七星所在的泽州,很多地方是颗粒无收,化州这一带却还是风调雨顺,然而今年也发了旱灾,旱灾不太重,但紧接着又发了蝗灾,先还只一部分郡县小规模发生,但灾情似乎越来越重,一旦大规模暴发,地里没收成,所有的常平仓又全都空了,那会是个什么情形?斗米千金,灾民如潮,异子而食,整个化州将是人间地狱啊。 顾太守不敢耽搁,知道必须立即上书朝廷,一方面惩治贪官,一方面紧急调粮充实常平仓。但就在他行动之际,消息却泄露了,邵仁突然下手,栽赃诬陷,以贪腐之名,将他打入死牢。 邵仁下手虽快,但事实的真相还是泄露了出来。三义知道后,大是义愤,便想要救顾太守,惩治邵仁。怎么做呢?冲进州牧府杀了邵仁再冲进死牢救出顾太守?或许做得到,但那只是江湖暴徒的行为,即便是顾太守,只怕都不会赞成。可官面上又行不通,邵仁在化州一手遮天,按察都司什么的,都和他穿一条裤子。捅到朝廷上去?三义只是江湖中人,一时也找不到路子。而稍一拖延,顾太守就会被邵仁害了,再等邵仁买一部分粮食来补上,这桩弊案就会成为一个大冤案,且永远无法揭开。 就在这时候,三义却想到了陈七星。为什么会想到陈七星呢?说起来好笑,又与关莹莹有关。 第四十五章 太守 原来关莹莹那次和陈七星巡街抓了个小侯爷,事情居然传了出去,而三义偏生就听说了。说起来对朝廷官制,三义比关莹莹也强不了多少,都是不太明白的,一听说按察御史是什么都可以管的,立即就动了心,当即派胡猛带人进京寻找陈七星,结果陈七星恰好出去了。 胡猛一行七八人散开四处寻找,胡猛找到了陈七星,其他庄丁必然还在找呢。而胡猛人虽粗,却有想法,想着官官相护的话,只怕陈七星不肯来,所以用了个骗字诀。 弄明白前因后果,陈七星可就暗暗叫苦了,这三义居然也以为他这按察御史什么都能管,简直像和关莹莹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而三义还不是关莹莹,对关莹莹哄着骗着捧着,实在不行,被她揍一顿、踹两脚,都没事,可三义不行啊。陈七星心里正自暗暗转念,要怎生措词解说,这时,三义却齐齐起身离席,到一侧,列成一排,忽地同时拜倒。胡秋义道:“请陈御史仗义执言,为民请命,惩治贪官,救下顾太守。” 陈七星“啊呀”一声站起来:“三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三义却不肯起来,三人六只眼睛直勾勾看着陈七星:“陈御史是答应了?” 陈七星知道三人为什么会是这种神情,显然他先前暗中作难的样子被三人看在了眼里。三人和胡猛一样,也以为他是想官官相护或怕惹麻烦不想找事上身。陈七星心中叫苦,只得点头道:“但凡我能尽上力的,自然义不容辞。” 这话里带着虚头,但没办法,暂时也只能这么说了。三义的事迹他听说过,自也知道三义的性子,典型的江湖人,意气相投,脑袋可以送给你,一言不合,也随手就能把你的脑袋给揪下来,便如刀子,直进直出,非红即白,容不得婆婆妈妈的。 陈七星有些勉强的味道,三义当然也看得出,不过他总算是点了头。三义性子虽烈,到底有了年纪,火性没那么重了,知道不能逼得太甚。三人站起来,重回席上,忽听得脚步声急响,有人到了厅外,只是不敢闯进来。高成义眉头一皱,向陈七星抱一抱拳,道声失礼,起身到外面,轻声问了两句,忽地高声:“什么?” 他如此失态,事情显然不小,胡秋义、李学义同时扭脸看向厅外。 高成义一步跨进来,叫道:“大哥、二哥,不好了!邵仁那狗官发了榜文,明日便要将顾太守问斩。” “狗官好大狗胆!”李学义猛地站了起来,起得急,带翻面前碗筷,落在地下,碎成数块。 “二弟,陈御史在此,不可失礼。”胡秋义轻叱一声,看着高成义道,“三弟,消息可实?” 高成义道:“老管家刚从城里回来,亲眼所见,消息也都传遍了。” 李学义叫道:“那狗官怕夜长梦多,明显是要杀人灭口了。” 胡秋义看向陈七星:“陈御史?”李学义、高成义两双眼睛也一齐看过来。 陈七星还想在酒席上找机会慢慢解释帝国官制,把按察御史的职权解说清楚呢,不想事情突然就到了这个程度。这种时候,他若还解释,依三义的性子,只怕当场就会翻脸,这时候更退不得,脑中一转,道:“狗官狗急跳墙,现在来不及向朝廷禀报请圣旨了。而邵仁身为州牧,可也不怕我这个按察御史。他真要动刀,我根本拦不住他,反而我出了面,惊动了他,他先杀了顾太守,再急调粮食回来填上空仓,这冤案就真的永远无法揭开了。” 这么说倒是有道理,三义全听进去了。李学义性子最暴躁,抢先叫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顾太守被狗官害了?” “是啊,这可怎么办?”高成义也叫。 胡秋义身为老大,相对要稳重一些,道:“二弟三弟莫急,我们听陈大人的。” “你们听我的,我听谁的啊?”陈七星心里叫苦,眼前三双六只眼睛火辣辣地瞪过来,却是退缩不得,心念急转,却想到个主意。这主意不太地道,但他也是恼了,本来就是嘛,不懂官制不要紧,别赶鸭子上架啊,给关莹莹赶着,心中还有点儿麻麻痒,他三个大老爷们,六只老虎眼,这么瞪着,算什么啊。 “狗官狗胆包天,却不知三位有胆没胆?” 这话捅了马蜂窝,三义几乎跳了起来,便是老大胡秋义也是老脸涨红,齐道:“大人只管开口,无论刀山火海,我弟兄仨皱一下眉头,自己去摘了三义庄的牌子。” “那好。”陈七星心中暗笑,面上俨然,“现在做别的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是劫法场,把顾太守救出来。当然,劫法场是犯法,三位又是有家有业的,万一事机不密——” 他这还是激将法,嘴中说着,两眼就在三义脸上扫来扫去。这三人,不愧三义之称,就没个怕的,三人六只眼,反而只只大亮。高成义抢先叫道:“好主意,干!” 李学义则看向胡秋义:“大哥!”照理是问询,其声如战鼓。 胡秋义猛地击掌:“就听陈大人的!” “好。”陈七星倒也佩服三人的胆量义气,道,“虽然是犯法,但乃是为情势所迫。三位放心,等救出顾太守,我陪着顾太守一起进京,上本朝廷。三位不但无过,反是有功。” 这一说,三义更是激动起来,摩拳擦掌的,只恨不得立马就杀进化州城里去。 陈七星忙给这三匹烈马拉拉缰绳,道:“三位且莫性急,这事要成,第一就是要保密,即便救出了顾太守,也要保密。否则被狗官一路追杀不说,先还买粮充实了仓库或者在朝堂上买通阉党、权奸做下手脚,那就麻烦啦!顾太守牢狱之灾,就是事机不密,前车之鉴,咱们可要吸取教训。” “陈大人说得有理。”胡秋义按住蠢蠢欲动的李学义、高成义,道,“反正要到明天,且细细商议,听听陈大人的高见。” “我倒是劫过一次法场,不过是跟着师姐闹着玩。”陈七星心中暗想,嘴上当然不说,只是点头。酒席上商议,其实还是三义在说。 三义都是四魄师,但邵仁这个大贪官贪生怕死,身边也着实请了几把好手,也有一个四魄师,还有几个两魄师、一魄师。化州是州城,还有驻军,法场行刑,必然是要出动军队维持秩序的,所以真要劫法场,还是有一定难度。不过三义是地头蛇,主意多,尤其高成义出了个好计:找十几条性子暴烈的大公牛,牛屁股上再拴上鞭炮,赶着往法场里一冲,法场非大乱不可。三人趁乱下手,十拿九稳。陈七星想着这些受惊的大公牛冲进人群中,只怕会给百姓带来死伤,但看看三义兴奋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三义这种江湖豪客,快意恩仇,哪会顾惜平头百姓的性命? 至于保密,也有办法。这次却是李学义提议,三义各戴鬼脸、着戏袍,就如一群戏子。嘿嘿,戏台上王侯将相,谁识得台下张三李四?三人的魄倒是个麻烦,三人的主魄都是剑,要劫法场救顾书青,对上邵仁的保镖和大量军队,用次魄肯定又不行,必得用主魄,识得的人可就多了。没办法,变一变,化剑为棍,虽然魄力有所减弱,但只要速度快,应当不会失手。 商量停当,一席酒,从上午一直吃到晚上。半夜后,三义化装进城,在法场附近找地方躲起来。第二天,自有面生的庄丁分头把牛赶进城,到法场附近聚集,备下鞭炮,得到信号,便可驱牛冲入。法场一乱,三义便分头动手。 至于陈七星,三义请他坐观便是。所谓坐观,其实便是在家坐着等,好像全天下人都知道似的,小陈郎中医术高,但魄术不行,没人想到要请他帮手。陈七星当然也不会自己凑上去,却不肯坐观,要去法场站观,站着看热闹。因此第二天一早,由胡猛带了几个庄丁陪着他,一起迸了化州城。 行刑杀人,本来是件很庄严很肃杀的事情,也应该很可怕,大部分的人,若是突然间见到一具死尸,必然会大吃一惊,甚至有吓得大病一场的,可杀人行刑,却有无数人围观。死人可怕,亲眼看着把人杀死,却不但不可怕,反而很刺激、很兴奋,真的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会有如此古怪的思维?这一次也一样,听说开刀杀人,化州城居然比平时还热闹三分,熙熙攘攘,无数的人头拥向法场,呼朋引伴,牵儿带女,说说笑笑,满城喧闹,便如过节一般。 至于法场左近,更早已挤得人山人海,喧闹声四五里外都听得到,恰如一个大墟市。还好,胡猛等人本就是地头蛇,人又凶蛮有力,倒是抢了个好位置。 行刑都是在午时三刻,此时阳气最足。提前一个时辰,士兵会开进来空出场地,布置刑场,提前半个时辰左右,囚车才会开过来。 囚车进场,整个法场才慢慢安静下来。陈七星看那顾太守顾书青,五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三绺短须,虽一脸憔悴,双眼却仍晶亮有神,显然心志坚凝,并不因马上要人头落地而失魂落魄。陈七星暗暗点头:“倒是条汉子!” 紧随着囚车,邵仁也来了。本来监斩轮不到他这个州牧,但估计是不放心或心中怀恨,想亲眼看着顾书青人头落地,所以亲任监斩官。 邵仁也是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高瘦,山羊胡,鹰钩鼻,眼光颇为锐利,看上去是个厉害角色,与陈七星想象中脑满肠肥的贪官大不相同。 邵仁身后,总跟着一个老者。胡猛告诉陈七星,这人便是邵仁的贴身保镖诸城,也是四魄师,陈七星只多看了一眼,也不放在心上。 一声炮响,邵仁让师爷端了酒,还假惺惺地给顾书青敬了送行酒。虽然兵士将围观的百姓赶得很远,但陈七星功力高听力好,听见邵仁问:“顾太守,你还有何话可说?”语气中大是得意。陈七星猜得没错,他果然是心恨顾书青,亲来监斩,就是想亲眼看到顾书青人头落地。 顾书青神情不改,声音清朗:“国之硕鼠,必遭重刑。他日断头台前,顾某一杯水酒,静待邵公。”说着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昂首闭目,全然无惧。 “好!”陈七星暗喝一声彩,“这话有气魄。” 邵仁没看到顾书青低头求饶的情形,显然颇为不爽,低哼一声,退了开去。便在这时,陈七星耳中隐隐听到急促的蹄声和牛叫声,显然炮声一响,赶牛的庄丁便已发动。 行刑要三声炮或三通鼓,但真若待到第三声才出手,可就迟了,所以三义昨日议定的,乃是以第一声炮声为号。 胡猛只修成了一个魄,功力低,听不到蹄声,还在拼命扭头看,嘴里嘀咕:“怎么还不来?不是说好炮一响就发动的吗?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吧。” 还真是个急性子,陈七星倒也不好提醒他,只是看看诸城又看看顾书青,暗想:“若那诸城感觉不对突然下手对付顾太守,我要不要出手阻拦?” 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随即摇头。若是化身孤绝子,冲着顾书青那气概,自然要伸手,但以自己的本相伸手就不妥了,人人都知小陈郎中魄术不行,突然之间魄术大进,别人也许不当回事,但传到关山越耳朵里,却必然生疑。 便在陈七星暗暗摇头之际,诸城的脑袋也转向了牛蹄声传来的一侧。他功力高,果然就先一步听到了响动,只是可能没想到有人敢公然劫法场。他眉头皱起,眼光中却有两分迷茫之色。这时候鞭炮猛然炸响,原来怕先放鞭炮惊动了邵仁,鞭炮是到直街才点的。这鞭炮一点,所有人都扭头看过去,而牛群已经上了直街。受惊的牛群狂叫着直冲过来,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鞭炮声一起,邵仁脸上陡然变色,他即便修炼有魄术,功力也肯定远不如诸城,但他久历官场,见机却要快得多,急叫:“有人要劫法场,快,杀了顾书青!” 可惜还是迟了,只听得一声厉叱:“邵狗官,纳命来!”左右两侧屋面上,戏子打扮的李学义、高成义如飞而来,两个起落便到了场中,一左一右,魄中两根大棍,同时砸向邵仁。 “有刺客!”诸城厉叫一声,反手一扯邵仁,飞身便退。而另外的几名保镖则迎上李学义两个。 邵仁为保命下的本钱极大,除了诸城,保镖中还有三个两魄师和五个一魄师,这时分头迎上李学义两个,兽头魄、禽头魄层出不穷。兽吼禽叫,阵容十分豪华,但李学义两人气势如虹,两把剑幻出的大棍子横扫直砸,步步向前,逼得诸城不得不带了邵仁一直往后退,到最后只得换了人护住邵仁,自己出手,抵住了高成义,这才堪堪挡住两义的攻势。 兵士、百姓为牛群所乱,诸城等人又全被李学义、高成义的进攻吸引住了心神,这个机会太好了。胡秋义悄无声息地闪过来,一棒打翻刽子手,扯开顾书青手上绳子,往身上一背,一跃便上了屋顶,再一闪便没了踪影,兔起鹘落,只是眨眼间事。 “成了!”胡猛兴奋地低叫。 “精彩!”陈七星则是暗喝一声彩。 整个行动,最精彩的不是冲乱法场的牛群,也不是出手救顾书青的胡秋义,而是李学义、高成义两个对邵仁的突袭。正所谓攻敌之所必救,诸城等人为保邵仁,再分不出心神腾不出手脚去管顾书青,胡秋义救人才会如此轻松。若三人同时袭向顾书青,固然可以两人拦截一人救人,估计也能成功,但在邵仁指挥诸城等人的全力进攻之下,必然受到极大的压力,不会有这么轻松。 李学义两个本不是真心要杀邵仁,眼角余光都瞟着顾书青呢。胡秋义一得手,一声呼哨,两人各攻一棒,分头便跑。 诸城想追呢,又顾忌着邵仁,派其他保镖追呢,明显又没什么用。 犹豫之中,李学义两个早没影了,而邵仁定下神来才有心思去看顾书青,顿时便气急败坏地狂叫起来:“顾书青给人劫走了!关闭城门,满城给我搜!” 这时候牛群还在场中乱窜,百姓惊慌四散,给踩死踩伤的着实不少。陈七星也管不得这么多,胡猛引着,飞速出城。回到三义庄,三义已经先回来了,个个满脸红光,极度兴奋。他们虽然胆大包天,劫法场这样的事显然也是头一次干,尤其还有陈七星这个按察御史亲自指导,更有一种特别的刺激。 陈七星在密室中见到了顾书青。顾书青斜躺在榻上,身上只穿了小衣小褂。陈七星一看就吓了一跳,他身上竟到处是伤。原来顾书青在捉到邵仁的侄子邵开后,拿到了邵开卖粮的账本和与他勾结的各地官吏的名单。邵仁动手时,顾书青及时将这些账本名单藏了起来。邵仁为了拿回名单,对顾书青痛加折磨。 胡秋义道:“顾太守,这位便是陈御史陈大人。”又对陈七星道,“陈大人,你医术高超,请先看看顾太守的伤。” “小陈郎中万家生佛,名满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救命之恩,顾某这里多谢了。”顾书青在榻上抱拳作揖。 “不敢。”陈七星回了一礼,先看顾书青的伤,越看越是惊心。顾书青十个手指十个脚趾的指甲盖都给剔掉了,血肉模糊,高高隆起。不仅如此,十个脚趾的指骨也几乎都给打碎了。十指连心,那种痛,不要身受,只是过一下眼,也能想象得到。三义也在边上看着,忍不住痛骂。顾书青倒是一脸平静,仿佛伤处就不在自己身上。这种坚毅,在一般的武人身上也很难看到,而顾书青只是一个身子赢弱的文人,真难以想象这种毅力从何而来。 俗话说文人无行。其实,无行的只是假文人,真文人自有风骨,清白如纸,方正如字,温润如脉脉书香,润物无声,坚韧如寒窗孤灯,寂夜永明。武人其怒在血,文人其韧在骨,真正把书读进去了的人,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 顾书青显然就是这样的人,陈七星面前突地又现出一张脸,那是关山越。关山越也是这样的人,虽然他是魄师,其实有着真文人的风骨。 想到关山越,陈七星心里一阵发虚,又是一种刺心的痛,还有一种无奈的怒。他本来想和师父一样,可命运捉弄,一步步走到今天,天意弄人啊。 陈七星把顾书青身上的伤细细清理了一遍,用了药,包扎好,费了将近一个时辰,而高成义也依照顾书青的指点,将密藏的账本名册拿了回来。 本来三义的想法,救出顾书青后,三义相护,跟着陈七星一起进京告状,但一则顾书青身上伤重,二则顾书青又是他们从法场中救出来的,在弄清邵仁贪赃枉法之前,有罪的是顾书青和三义,所以也不宜出面,最好的,还是先由陈七星带了账本名册进京,等朝廷派人查清了真相,顾书青、三义再出面为好。 先前三义骗陈七星来,虽然陈七星也给出了个劫法场的主意,其实不太热心,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但见了顾书青的风骨表现,心中感佩,倒是一力应承。 商量好细节,第二天一早,陈七星便动身回京,为防有人疑心,三义也没派人相送,陈七星也说好暂时不亮小陈郎中的名头,只是悄然进京。 不再给人看病,只是一路回赶,也用了十多天时间。其实要想快也容易,天上巨鹰一直跟着他的,坐鹰一天左右就到了,但他心里有些没把握,在马上慢慢走,可以想一想,就势也看了一下沿途民情。确如顾书青所说,到处都有蝗灾,虽然好像还没有大规模暴发,但情势已是颇为惊人。 “蝗灾很有可能大规模暴发,如果不能及时调粮进来,到时官仓中空空如也,饿死的人可不在少数。这件事若做好了,可是一场大功德,师父该会赞赏。” 想是这么想,可不知如何,陈七星心里却总有几分忐忑,没有把握。这个阴影来自给纪元治脸的事。给纪元治脸之先,他也想着应该能讨关山越欢心,结果恰得其反,那么这一次呢?他左想右想,就是没把握。其实他真正没把握的,是关山越到底有没有对他起疑,如果关山越没对他起疑,这件事绝对是好事;可如果关山越已经对他起疑了呢?那么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换来关山越的笑脸。 迟疑忐忑中,雄伟的魄京城已如一头巨大的怪兽出现在眼前,他心一横,打马进城。 回到宅中,他先不敢去见关山越,而是先去找关莹莹。如果关山越怀疑了他,在关莹莹面前,多少会露出点儿口风,所以他先要探探关莹莹的反应。 一路进宅,凝神留意碰到的家丁和松涛宗弟子反应,没看出什么异常。家丁也好,尚方义和包勇两支的师兄师弟也好,对他的态度都很热情,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恭敬或者拘谨。最初他人松涛宗,尚、包两支的弟子对他都以冷眼相看为多,便带笑也是面上的假笑。但随着名声愈响,突然间又还有了按察御史的官身,众人看他的眼神也就逐渐变化。在所有人眼里,有些东西他一直没变,只一个魄,这是变不了的,魄术不行,这是肯定的,但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小陈郎中,小陈御史,这些名头带给了他巨大的光环,他们对他,再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已由平视,逐渐发展到仰视。 以前陈七星没注意到这些,这次凝了神,倒发现了众人眼中的异常,他们的仰视不是他需要的,但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这说明,关山越至少还没明着说他是杀害祝五福的疑凶。 关莹莹在窗前无聊地逗着鸟儿,看到陈七星进来,一跳就起来了,冲到门口,叉着腰叫道:“你还知道回来?” “师姐。”陈七星赔笑。 “你还认识我这个师姐?”关莹莹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去就是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认得人了呢。” “怎么会!”陈七星点头赔笑,一颗心却彻底松了下来。关莹莹还是和以前一样,关山越明显没和她说什么,而与纪元定亲也没在她身上有什么改变。 关莹莹其实是这大热天的呆得无聊了,发了两句脾气,笑脸便又上来了,问东问西。陈七星答着她,顺口问了句关山越:“师父呢?” “在家啊。” “师父有没有问起我?” “问你做什么?你大忙人一个。”关莹莹白他一眼,“是了,前几天好像问了你一句,你采个药一去个把月,只以为你给狼叼去了呢。不过就算你给狼叼了去,也没处找去。” 这不是关山越的原话,但陈七星听得出来,他一去近一个月不回,关山越可能是有些担心了,心里顿时一热:“师父还是担心我的。”又想,“看来没有怀疑我。”可是想着那天关山越凝视他背影的情形,却总是不能安心。 “对了师弟,告诉你个好消息。”关莹莹突地喜叫起来,“爹爹修成了第五个魄呢。” “真的吗?”陈七星又惊又喜,早在他刚入松涛宗时,就听说关山越第五道魄光隐隐显现了,只是两年来一直没有进展,不想突然就修成了。显然祝五福的死,对他的刺激太大了,仅仅是四个魄,报不了仇,他又是坚毅之人,巨大的刺激下,努力苦修,竟然就获得了突破。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陈七星嘴中又有些发苦了。 “那我去恭贺师父,另外还有事要请师父示下。” “我带你去。”关莹莹一脸兴奋。估计这段时间是憋坏了,好不容易陈七星回来,可以献宝了,急不可耐,竟然一把抓着陈七星的手,扯了他就走。她的手细腻柔滑,白嫩如瓷,柔肌玉骨,触手微凉,牵着她的手,陈七星整个人都轻轻地颤了一下,关莹莹自己却全无感觉。其实在松涛城里,关莹莹反而很少牵陈七星的手,年纪长得几岁,懂得的事应该也多了,她却反而不知道避讳了。固然是因为她对男女之事其实还没怎么明白,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随着岁月的增长,她心里越发把陈七星当成了亲人,妹妹牵哥哥的手,永远不会胡思乱想。 到关山越房门前,关莹莹倒是想起来了,松了手,进去。关山越在榻上盘膝打坐。陈七星看了眼关山越,没敢多看。关山越似乎又瘦了些,却不似先前那段时间的憔悴,然而也不是容光焕发的样子,而是越发深沉凝重,那种感觉,一时竟是说不出来。 “恭贺师父,修成了第五个魄。”陈七星竭力控制着声音,但自己总是觉得有点干涩,不过关莹莹、关山越似乎都没什么感觉。关山越睁开眼来,看他一眼,嗯了一声,没吱声,也没什么表情。 自从祝五福死后,关山越好像就从没笑过,并不只是在陈七星面前是这样。但陈七星心中有鬼,偷瞟了下关山越的神情,心中还是一凝,道:“师父,弟子这次出去采药,中途碰上了件事,要请师父示下。”便把胡猛强拖他去三义庄,以及三义、顾书青的事说了。 关山越听完,沉吟了一会儿,道:“那你照规矩把奏章递上去吧,这是好事。”说完,闭上了眼睛。 “是。”陈七星轻轻应了一声,看关莹莹。关莹莹冲他打个手势,两个人轻手轻脚出来。关莹莹似乎有些闷,走了一段,道:“师弟,这件事你要做好。” “是。”陈七星应了一声。 “爹爹这段时间一直不开心,虽然修成了第五个魄,可也没露一丝笑脸儿。”说着说着,她语气中就带了一丝哽咽。 “我知道的……师父!”陈七星的眼泪也一下就涌了出来。关莹莹眼泪本来还只是在眼眶里,给他一勾,顿时也就泪流满面了,倒不好意思对着陈七星哭,一顿足,跑走了。 “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惩罚我,为什么?”陈七星仰头向天,心中是无尽的痛,又是无尽的恨,但后路是走绝了,再悔再恨,回不了头。 他越来越相信,那冥冥的天幕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一步一步把他往深渊里推,连带着把他身边的人也全扯了进去。爹,娘,胡大伯,师父,莹莹,全都扯进来了,他最亲最爱的,一个也没放过。 先前他还有一丝丝悔意,这会儿,心中剩下的就只是恨与怒了。 第二天,陈七星把写好的奏本连带邵开的账册、名单、供词一起递了上去,不过没说三义的事。当然,他没资格上朝,只是照规定把奏章递到了御史台,可他这种按察御史的身份特殊,奏章一定会递上去倒是真的,不怕谁给压下来。 从御史台出来,他顺脚又去了公主府,纪元脸上的肿已经完全消下去了,只剩下五个淡淡的手指印。陈七星估计,如果完全照云素娘的方子,指印应该也可以消除,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傻,指印若彻底消除了,纪元铁定就会每天去缠着关莹莹了,他们又是定了亲的。关莹莹不知男女之事,纪元却是花丛中好手,缠着哄着,关莹莹只怕就会着了他的道。这种险绝不能冒,而且这本来就是个错误,更不应该错下去。 纪元当然不知道陈七星心里的想法,药越发见效,他对陈七星也就越发热情,竟然把自己最宠溺的几个姬妾叫了来,让陈七星一定选两个,或者全送他也行。陈七星推拒不了,只得把关莹莹推出来,说关莹莹若知道,一定不高兴,这才把纪元的热情打下去。 当天,吉庆公主没出面,但第二天,吉庆公主却突然召见陈七星。陈七星先以为是纪元的脸又出现了什么反复。到公主府,纪元却没现身,吉庆公主亲自见他。丫环上了茶,吉庆公主微笑着,先为他给纪元治病的事道了谢,随后却提起了陈七星给御史台递奏章的事。她是阉党的幕后黑手,朝中的事自然瞒不过她,陈七星也没什么可瞒的,只是三义的事不能说,找了个借口,只说是采药治病去了化州,然后恰巧遇到顾书青给义士救出来,他便帮着递了奏章,就这么回事。至于吉庆公主信不信,那个无所谓,爱信不信吧。 吉庆公主倒没有露出不信的样子,问得明白,倒是一脸怒色,道:“邵仁那狗官,真真是狗胆包天了。” 陈七星见过吉庆公主几次,吉庆公主总是一脸亲和的样子,看她发怒,却是第一次。 盛怒中的吉庆公主,凤目带煞,柳眉含威,颇具威仪,就是陈七星看了,心里也是悄然一凝:“早听说吉庆公主心狠手辣,一旦出手,绝不容情,果然有两分煞气。” “你这事做得很好。”吉庆公主道,“我会面禀皇上,严厉查处。” 陈七星口中唯唯答应,心里突然想到一个先前忽略了的问题:“邵仁在朝中靠的是哪一系?听吉庆公主语气,该不是阉党,那是权奸还是清流?” 从公主府出来,陈七星又想起一事,出城进了南山,召来鹰大,让他给尸灵子发信,让尸灵子查一下,看老亲王在化州有什么店铺,有也好没有也好。总之在化州弄几家大粮店,多调粮去化州,不管化州的蝗灾会不会大规模暴发,粮价会涨是一定的了,可以大赚一笔。既然接管了老亲王暗里的产业,当然就要多操点儿心,虽然他对赚钱没有兴趣,但说给容华郡主听,他肯操心,容华郡主肯定会开心啊。 想到容华郡主,心里又热了起来,白天便没回府,趁天黑,幻成孤绝子的模样,溜进容华郡主的小楼。差不多一月没见,容华郡主几乎是相思成病了,见了陈七星,好一番疯狂,与平日清逸淡泊的样子相比,完全是两个人。不过事后可就没了力气,陈七星不能久留,走时她几乎爬不起来,又舍不得,小手儿抓着陈七星指头,怎么也不肯放开。还好,陈七星安慰她说短时间内不会再离京,逮着机会就会过来,容华郡主才肯放手。 陈七星回到宅中,先洗了个澡。容华郡主从来不用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但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淡淡的香气,这种香气在激情勃发的时候尤其浓烈,天又热,汗又多,两具身子抵死缠绵,弄得陈七星也一身香喷喷的。不洗一下,关莹莹万一来找他,十有八九能闻出来,不过夜里关莹莹并没有过来。 第二天,陈七星本不想去容华郡主那儿,不过想到容华郡主那依依不舍的眼神,估计她一定在眼巴巴盼着他呢。天黑后,陈七星便又去了。容华郡主果然在等他,亲手做了一桌子的菜,那喜滋滋的神情,让陈七星倍感温馨。 饭后自然少不、了一番缠绵。事后,容华郡主懒懒地趴在陈七星的怀里,突然说道:“疏影那鬼丫头好像发现我们的事了。” 《极魄孤星》下期提要吉庆公主召见陈七星,竟给了他一块天子金牌,让他“代天按察”邵仁贪污粮仓之事。吉庆公主究竟有何居心?陈七星无奈接受天子金牌,关山越随同陈七星前往化州查案。面对钦差的推诿卸责,邵仁逍遥法外,陈七星将怎样行使天子金牌的职责?为解化州灾荒,陈七星竟然要叩十万个响头,是谁有这么大的排场?一个突然出现的阴阳脸,竟然一口叫出了陈七星的数个身份,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关山越碰巧听到了事件的原委,陈七星无奈之下将关莹莹骗出来,又会上演怎样的传奇?敬请期待下期连载。 第四十六章 金牌 陈七星倒有些意外:“我进出都非常小心啊,难道是昨夜发现的?” “是。”容华郡主有些害羞,“你昨夜突然就来了,我事先没跟她打招呼,然后……然后她听到了响动。” 昨夜是激烈了些,容华郡主的叫声也比平日大,陈七星听了轻笑一声,容华郡主害羞起来,掐他一下:“还笑,都是你!现在怎么办?” “她是你的丫头啊,我知道怎么办?”陈七星忍着笑,“知道了也没关系吧,难道她会出去说?” “那倒不会。”容华郡主对这一点有信心,“只是……只是我先前说是练功的,她知道原来是那样……” 陈七星本来强忍着笑,经她这么一说,就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容华郡主又羞又恼,狠狠掐他:“你还笑,你还笑!” 她在陈七星身上又掐又拧,身子摩擦,陈七星心火又起,一翻身又把她压住了,满室皆春…… 到第三天再去时,疏影就上来服侍了。贴身、r头,个性长相往往和主人有几分相似。容华郡主品性如兰,疏影也长得清清爽爽,秀秀气气,只不过有些害羞,小脸蛋儿一直红着,眼光始终不敢与陈七星对视,而容华郡主脸上也是红红的,叫陈七星看了只想暗笑,容华郡主则恨得掐他。 日子眨眼过了近一个月。这一天,吉庆公主忽然又召陈七星去,陈七星心中猜测:“纪元的脸不会有变化,莫非是为邵仁的事?” 他一直没打听到邵仁到底是属于哪一党,这种地方大员站队的事,真是不好打听,当然,也是他没怎么尽心,关山越似乎没太大兴趣,他也就失去了热情。不过不管邵仁属哪一党,他的奏章既然上去了,朝廷该当会派人查一下,只是结果就大不相同了。邵仁在朝中势力若强,只怕他的奏章会打回来,还会挨一顿训斥,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天魄帝国的事情,就是这么怪。 他猜对了一半,吉庆公主请他去,倒是说了一下邵仁的事,说朝廷已派下钦差去查了,但随后亲手递给了他一个东西,却是惊得陈七星目瞪口呆。 吉庆公主递给他的,是一块金牌,四五寸长,三指宽窄,上面写着四个字:代天按察。 这种金牌,就是戏文里最爱唱的天子金牌,与尚方宝剑一样,都是最高权威的代表,尚方宝剑授予武将,可临阵斩帅;天子金牌授予文官,见官大三级,州牧以下,同样可以先斩后奏。 国家危难,或者情势特别紧急,调集的兵马多而杂,怕节帅威望不够,皇帝便授予尚方宝剑,以重权威。天子金牌也差不多,也是要在一些特别的情势下,才会授予,而且能被授予天子金牌的,不是德高望重的重臣,就是皇亲贵戚。吉庆公主这会儿居然拿了给陈七星,这比阮进送他一顶按察御史的帽子还要不可思议得多,他怎么能不震惊。 “公主。”陈七星不敢接,只是有些惊骇地望着吉庆公主。他怀疑吉庆公主是不是弄错了,或者里面另有原因。 “怎么了,不敢接?”吉庆公主轻轻一笑。 “是。”陈七星低头垂首。 吉庆公主看着他低眉垂首的样子,笑意更畅。 吉庆公主虽已年近四旬,但保养得当,看上去最多三十岁的样子,容貌秀丽,再加上公主的身份,又手掌通政司大权,整个天魄帝国的男子,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其他人面对她时,无不紧张得战栗。吉庆公主最享受的,就是那种感觉,似乎整个帝国都匍匐在她的脚下,以女人身而威慑天下,那种快感,无词可以形容。可陈七星是个例外,从第一次见面起,陈七星就始终是那种木木呆呆的表情,既无视于她的美貌,也漠视于她的权威,仿佛他是个泥巴塑的,又仿佛在他眼里,她才是庙里的菩萨,虽然高高在上,其实两不相干。 如果陈七星只是个郎中或者是松涛宗的一个三代弟子,他怎么样,吉庆公主也懒得计较,可陈七星背后有个孤绝子,这个孤绝子还以一己之力,曾力挑她全部的势力。虽然被祝五福赶走,可后来传言孤绝子曾对上谭轻衣而安然脱身,分量更重三分。背后戳着这么一个大桩子,吉庆公主自然也就要高看陈七星一眼,何况阮进还要巴巴地送陈七星一顶按察御史的帽子呢,她怎么能完全无视陈七星的反应。陈七星熟视无睹,她自然就很郁闷,这会儿陈七星终于露出震惊的表情,恰如久旱得甘霖,那种舒爽啊,别提了。 “这不是你敢不敢接的问题。”吉庆公主虽然想加重语气,却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实话跟你说吧,朝廷虽然派出了钦差,但在大将军阮进的干涉下,派出的钦差其实是阮党之人,而邵仁也是阮党。他们去查,查不出什么的,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弄几条小鱼小虾出来,真正的大鱼依然会逍遥法外。因此,我秘密向皇上请得天子金牌,明里让阮党去查,暗里你才是正使。” “可是,我……”陈七星终于弄明白了邵仁所在的派系。邵仁既然是阮党,吉庆公主自然是要往死里踩,可为什么要他去踩呢? “为什么授予你这样的重任,一则这事是你发现的,是你上的奏章;二则你小陈郎中名满天下,皇上也信得过你。” 这理由冠冕堂皇,陈七星看一眼吉庆公主,却在她微微含笑的眼眸深处,突然就看到了她的本意,一下就想明白了。 按察御史的帽子,是阮进给他戴上的,别人理所当然就会认定他是阮党的人,可他这阮党之人,却去查同为阮党的邵仁,这一巴掌打在阮进脸上,那可是啪啪响啊。 吉庆公主看到的,还不仅仅只是阮党自己人打自己人脸的笑话,还离间了陈七星和阮党的关系。阮进为什么要送陈七星一顶按察御史的帽子,还不是想拉拢陈七星背后的孤绝子?即便扯不到自己的旗下,至少送一个人情,不要和自己作对吧。现在陈七星狠踩邵仁,自然与阮党离心,孤绝子也自然而然地站到了阮党的对面。 这里面还有一个妙处,陈七星踩邵仁,阮进是保邵仁还是不保呢?若保邵仁,先前包括送陈七星按察御史帽子在内的所有人情全都化为流水不算,还要招上孤绝子这个强敌,孤绝子五魄师的实力还在其外,最让人挠头的还是那股不顾一切的胆气啊。孤绝子当日对上阉党的一幕,阮进难道也想试上一回?如果不保邵仁呢,当然可以避免惹出孤绝子这个愣头青,可阮党的人就要寒心加离心了。 妙啊,真是妙啊!毒啊,真是毒啊! 陈七星想得通透,忍不住又瞟了一眼吉庆公主。 天气热,吉庆公主外遮一件对襟团衫,里面就穿着一个胸围子,露出好大一块胸脯,玉肌丰腻,欺霜赛雪,加上容貌秀丽,气质高贵,实在是能让任何男子见了都要怦然心动的极品贵妇。可陈七星这一眼,却仿佛是看见了一条美女蛇,外表虽漂亮,暗里却潜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毒牙。 “难怪她既能助皇帝上位,又能抓着通政司搅风搅雨,果然是手段通天、心机如海啊。”陈七星心中感叹,想了一想,这事还没办法推托,吉庆公主的理由光明正大不说,天子金牌还请下来了呢,难道他敢不接?就算他敢抗拒吉庆公主,吉庆公主只要往关山越面前一递,他最终还是得接下来。 阴谋是可以躲避的,阳谋却往往让人无可抗拒,吉庆公主这一招,便是阳谋——明摆着给你挖了个坑,你还不得不自个儿往下跳。 “多谢皇上信任、公主看重!”陈七星也不表态说自己会竭尽全力什么的,直接就接了天子金牌。他不表态,吉庆公主稍稍有些不满,不过只要他接了金牌就行。他不可能不尽心,事情本是他弄出来的,何况后面还有个关山越呢,吉庆公主已经想好了,要借着替关山越祝贺魄术大进为名,亲自拜访关山越。关山越突然修成五魄师,对她来说,可是意外之喜呢,自然要隆重恭贺,到时顺便提一下这件事,关山越的性子吉庆公主自然也是摸了底的,为人正直,这样的事,不可能不让陈七星彻查。陈七星得罪阮进,那是铁板钉钉的了。 她心里转的念头,陈七星不要猜也明白,也懒得理,接了金牌回去,自然要跟关山越说,不过有些话却又不好说了,难道说吉庆公主暗藏祸心?若关山越没有答允纪元与关莹莹的婚事,倒是可以说的,这会儿却是不能说了,还得表态,尽心竭力。这么说着,越发感叹吉庆公主的心机,出奇地却没有什么恨意,反带着淡淡的欣赏。他若也有这么深的心机,也许就不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公主就只把天子金牌交了给你,没说朝廷另派要员协助你调查?”关山越沉吟了一会儿,问。 “是。”吉庆公主打的主意,就是要陈七星背后的孤绝子出面,又怎么可能另外派人,陈七星不能说,只能点头。 “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 “师父。”陈七星心中一凝。虽然他知道关山越只是想助他一臂之力,可心中还是情不自禁一凝,有没有可能,关山越是想盯着他呢? “我也要去。”边上的关莹莹雀跃着叫。 “你不许去!”关山越摇头。 “为什么?”关莹莹扯着他手臂撒娇,“爹,我要去嘛,老是待在家里,闷死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许去!”关山越沉下脸去。 关莹莹眼圈儿顿时就红了,一顿足,扭腰跑了出去。陈七星却明白关山越的意思。关莹莹虽然还没正式和纪元成亲,但如果没有特别的变故,这样的婚约是不会取消的,也就是说,成亲只是迟早的事。没成亲的女孩子,疯一点野一点没关系;成亲了就不同了,到处乱跑,爹娘没意见,婆家却可能有想法,所以关山越才不让关莹莹跟着去。至于关莹莹自己,显然还没明白到这一点,陈七星明白了,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发痛。 第二天,吉庆公主果然就上门来拜访关山越了,顺便也说了朝廷授予陈七星天子金牌,希望他暗访真相的事。关山越当场表态,一定督促陈七星彻查到底,也说了自己会跟陈七星一起去化州,相助一臂之力的事。一切都在吉庆公主算计中,结果甚至更好,吉庆公主喜笑颜开,陈七星只当不见。 关山越跟尚方义打了声招呼,第三天,跟陈七星一起动身去化州,两人就带了四名家丁,没带一个松涛宗弟子。 关莹莹虽然赌气,动身的时候,还是一直送到城外,叮嘱陈七星:“爹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不要惹他生气,不然回来我收拾你。”陈七星自然一一应了。 骑的是马,用了近二十天时间才到化州城外。蝗灾似乎又加重了,沿途景象越发不堪,已有小规模的灾民流动。关山越对朝廷同官制也不甚了了,但有些基本的规矩他还是懂的,陈七星虽有天子金牌,但只是暗访,明里还是有正牌钦差的,所以不论情形怎么不堪,心里怎么着急,首先要朝廷钦差作出了结论,陈七星才好出手。不能说飞马赶过去,拿下邵仁就算,那么一弄,置朝廷钦差于何地?不过他们在中途却撞上了返京的朝廷钦差一行,一个个脑满肠肥、颐指气使,结果怎么样,也不必问了,他们勘察的结果,必然对邵仁有利,撑死抓了几条小鱼。 到三义庄,果然才见面,三义就骂开了,原来朝廷钦差来,查倒是查了一下,但也就是虚张声势而已,有的就只是在粮仓外面转了一圈,有的粮仓倒是打开一两个仓垛看了,可邵仁明显事前得了消息,有了准备,那些仓垛里先就塞满了。钦差看到的,是积谷盈仓,倒是在顾书青的重豆郡,看到了两个空仓,这当然是邵仁故意的,于是顾书青的罪名坐实,更多了一条勾结匪类、法场逃逸的罪名。 顾书青的伤本来好些了,可得知结论,又气病了,不过当陈七星拿出天子金牌,他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天子圣明!陈大人,快,快,立马拿了邵仁、邵开叔侄!紧急给朝廷上本,速调粮食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对!立马去拿那狗官,千刀万剐。”三义一听说陈七星手中的金牌就是天子金牌,顿时也激动起来,一个个奋拳捋袖。 陈七星看关山越,关山越点头。陈七星道:“那好,我们现在就进城去。” 顾书青道:“要防邵仁狗急跳墙,最好悄悄进城,一下就拿住那狗官。” 高成义大大咧咧地道:“这个小菜一碟。邵狗官身边就一个诸城还有点儿样子,其他的人再多也没用,我们三个加上关宗主,拿这狗官,笼中捉鸡。” 商量停当,三义一马当先,陈七星、关山越随后,顾书青坐轿子,另带了三五十个家丁,飞马进城。南门口却给堵了,大批军队正开出来,原来西北数郡灾情已经爆发,不少郡县都有饥民闹事,要求官府开仓放粮,邵仁这是派出军队去镇压呢。 三义等不及,绕道东门。化州城里其实也拥进了不少的饥民。邵仁知道自己底细,也加强了城中防备,大街小巷,一队队士兵不停地穿来穿去,一见饥民聚集便是棍棒齐下,不使饥民扎堆,免成气势。三义见了暗骂,不过正事为主,倒没有胡乱伸手。 到州牧府,但见防备森严,大批士兵将整个州牧府团团围住了。三义看向陈七星,高成义道:“陈大人,我们直接冲进去。” 陈七星看向关山越,他非常小心,有关山越在,他绝不多言,表现得跟在松涛城中一模一样。关山越略一沉吟,道:“强冲也行。三位庄主,就请你们三面冲进,我和七星走正门,顾太守可稍待再进。” “好。”胡秋义回头看胡猛,“你们待在这里,护持好顾太守。” 胡猛躬身应了,护持顾书青的轿子稍往后退,三义散开,各走一面。三义一发动,关山越便道:“七星,我们进去。”当先前闯,陈七星紧跟在他身后,后面又是二十名精壮家丁。 他们一现身,当值的军官就发现了不对,厉声喝道:“什么人?站住了,擅闯州牧府邸者,杀无赦。” 关山越双目一凝,厉声喝道:“天子金牌在此,叫邵仁速速出来迎接天使,以免自误。”陈七星当然也配合着他将天子金牌高高举起。 关山越这一喝,气势不俗,加上陈七星手中的天子金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倒把那小军官震住了,一时间不敢阻拦,听任陈七星一行直闯进去,只是派人飞速往里报。而这时四面警号声起,却是三义强闯进去了,那军官听得警号声,面上变色,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刀柄。陈七星扫他一眼,放出一缕魄光,以一朵山茶花托着天子金牌送到他面前,喝道:“天子金牌,你看清楚了,以免自误。” 小军官自不自误,其实陈七星并不放在心上,这些普通兵士也绝不可能拦得住关山越,他之所以以魄托牌,目的是让关山越看他的魄,他就是一道魄光,魄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山茶花,如此而已。而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也预演了很多次,早在扮玉郎君的时候,就已经在准备了。山茶花上的三颗星更给遮掩得结结实实,他自信关山越绝对看不出来,而在关山越看了他的魄后,应该会极大地降低对他的疑心。 但关山越的反应却让他有些失望,关山越只是扫了一眼,眼光随后就转开了,扫向周遭的士兵。不少士兵配有弩,若是齐射,威胁不小,不过那军官没下令,士兵们虽然端起了弩,却没有发射。 那军官看清了金牌上“代天按察”几个字,肃然行礼:“果然是天子金牌,天使请进!” 陈七星收了金牌,道:“你在前带路,以免误伤。” “是。”那军官毫不犹豫,当先引路。这时府里已经打成一团,但前面这一路有那军官引领,一路畅行无阻。转过中庭,一群人冲了出来,中间一人帽歪发乱,正是邵仁,后面紧跟着三义,跟诸城率领的保镖打成一团。 “三位庄主暂请停手。”关山越扬声叫。三义闻声停手,诸城几个急往后退,护住邵仁。邵仁眼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脸如死灰,却仍想垂死挣扎,看一眼陈七星几个,眼光最后却落在那军官脸上:“你好大胆,想造反吗?” 那军官情不自禁退后一步,躬身道:“不敢。天使驾临,卑职只是奉天使之命引路。” “天使?”邵仁大是讶异,“谁是天使?” 陈七星跨上两步,天子金牌高举:“本御史代天按察!邵仁,见了天子金牌,还不下跪?” 邵仁三角眼瞪大,看得清楚,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想要狗急跳墙,最终还是跪了下去:“化州牧邵仁跪迎天子金牌!不知天使驾临,有何贵干?”他心存侥幸,因为刚把朝廷钦差送走啊,也许陈七星这天使另有目的呢。只要不是查粮仓的,一般的小事,动不了他这个一州之牧。 “拿下!”陈七星厉声喝道。 “为什么拿我?我有何罪?”邵仁惊叫。诸城一看情势不对,往前一蹿,护在了前面。 “你想造反?”关山越眼光射向诸城,低叱一声,脑后魄光一现,五道魄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惊心动魄。 “五魄师?”诸城脸色大变,“敢问阁下是……” “松涛宗,关山越。” “原来是关宗主!”诸城抱拳作礼,“敝人化州诸城。” 关山越还了一礼:“天使擒拿污吏,诸兄莫要自误。”诸城脸上神色变幻,邵仁一看情势不对,尖叫道:“诸城,你说了欠我一条命的。” 诸城牙一咬,跨前一步。关山越眼光一凝,却见诸城脑后魄光一闪,一把剑往上一冲,忽然掉头,猛地刺进了自己体内,身体对穿。 “啊?”不少人失声惊呼,便是关山越也大感意外。 诸城身子晃了一晃,却未栽倒,反是勉力转身,看向邵仁,道:“尊翁,当年受你活命之恩,诸城今日还给你了。” 邵仁咬着牙,脸色灰败,却是不吱声。 诸城也不理他,仰头看天:“这些年来,诸城做下了不少错事,死后无颜见爹娘、师尊。”说话间,插在身上的魄剑忽地拔了出来,从下往上一削,连着下巴在内,将整张脸削了去。他长声痛叫,仰天往后一倒,身子扭了两扭,不动了。 他如此刚烈,关山越也自动容,抱拳躬身:“诸兄节义,关某佩服。到了地下,尊父母与尊师想必也能理解诸兄的苦衷。” 诸城身子虽然不再扭动,胸间其实还有余气未尽,听得他这话,猛地一口气呼了出来,连带着血沫子,喷出数尺来高,终于是咽气了。 他死得闭眼,一边的陈七星却是心神震动,心中低叫:“我走到今天,也是有苦衷的,难道也要这样子,师父和娘他们才会原谅我吗?” “谁还想抗拒天使?”关山越眼光扫过,围在邵仁身边的保镖纷纷跪倒。邵仁知道大势已去,颓然软倒,三义的家丁上来,将他押了起来。 控制了邵仁,陈七星请顾书青出来。顾书青对化州官场非常熟悉,哪些是邵仁亲信,哪些不是,哪些勉强可用,哪些必须除去,以及发布文告,安定民心,都可以交给顾书青。 “这些都不是最急的。”顾书青脚上伤势未好,就坐着应答,“陈大人,现在最急的,一是赶快拨粮给城中饥民施粥,二是飞马向朝廷告急,紧急调运粮食过来。” 陈七星点头:“顾太守所言甚是。拨粮施粥这事,请顾太守多多操劳,我立马草拟奏章向朝廷告急。只不知朝廷调粮过来,还来不来得及。” “要看灾情。”顾书青忧心忡忡,“南面几个郡还好,我就怕西北几个郡,那边若是有大的灾情爆发,那就完了。” 怕什么来什么,仅仅过了三天,就传来了饥民暴乱,出去镇压的官兵大败,数十万饥民正拥向化州城的消息。饥民中流传,说其他郡县粮仓空了,是因为邵仁把所有的粮食都运进了化州城,只要到了化州,就有粮食。 “这下完了。”顾书青骇然失色。这几天他坐着抬椅,将化州城中几个粮仓都看了一遍。虽然邵仁为应付检查,买了一批粮食进来,不过只是做做样子,即便是应付城中饥民,也最多撑得个把月,这要是几十万人跑过来,只怕三天都撑不住。而这时候急报向朝廷的奏章只怕还没到,就算到了,想要在朝堂扯清楚再决定拨粮,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而真正要把粮食调过来,至少要一个月以上,而这还是最快的速度。事实上以顾书青的经验,朝廷上扯皮只怕都要扯上一个月,再拖拖拉拉行文调粮,三个月后能见到第一批粮食,那就已经是皇天开眼了。 这中间的曲折,无论陈七星还是关山越都是不知道的,听顾书青一说,关山越也是脸色大变,道:“这可怎么办?几十万饥民啊。” “还会更多。”顾书青苦笑,“我这几天调看了一下各郡递来的公文,化州八郡六十余县,虽然遭灾程度轻重不一,但几乎每个县都报了蝗灾。化州可是有两百多万人口,东面、南面饥民可往京师或南方去,但西、北两面五郡四十余县,都只会往化州来。这一带又是灾情最严重的,有些地方夏粮几乎可以肯定是颗粒无收,这些地方的灾民聚拢来,至少、至少,不会少于五十万。” “皇天!”三义失声惊呼。三义这种江湖中人,其实并不太顾惜平头百姓的死活,助陈七星、顾书青拿了邵仁,只觉得胸间畅意,其他的根本没去多想,这会儿听得灾情如此严重,也终于变了脸色。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三义团团乱转。高成义看着陈七星,道:“陈大人,你是天使,你有天子金牌的,你快想个办法啊!” “天子金牌又不能当饭吃。”陈七星苦笑,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眼见关山越也看着他,只得道,“我再写奏章,飞马向朝廷告急。”说着看向顾书青,“顾太守,另外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顾书青双眉几乎挤在了一起,凝神半晌,摇了摇头:“朝廷第一批粮食,最快也要一个半月,而即便搜尽化州城,也不足以应付十万饥民十天以上。而从军报来看,现在的饥民已不少于十五万,真要到化州城下,不会少于二十万人,所以……”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只是看着陈七星。 “所以怎么样?顾太守,你快说啊!”李学义催着。 顾书青嘴唇颤抖半天,终于开口:“唯一的办法,闭城自守,再不许饥民进城,则至少化州城可以保住。” “不许饥民进城?”关山越脸上变色,“那十几万饥民怎么办?” 顾书青不回答他,却看着陈七星,忽地长揖为礼:“陈大人,我以化州城中十万百姓向大人请命,请陈大人立即赶赴京师,亲自向天子陈述化州灾情,请天子紧急调粮,粮食早一日来,即可多活一人之命。” “我回京师去?”陈七星愣了一下,“那这化州城里……”邵仁和一班亲信被拿_f,朝廷的回文又还没来,整个化州没有了最高长官,如果他这个天使再不在了,恰又是饥民作乱的非常时期,非乱了套不可。 “请大人下令,我可暂掌化州。” 陈七星看着顾书青的眼睛,顾书青眼里满是诚挚。陈七星突然就明白了,无论是放饥民进来还是闭门不管饥民的死活,化州一场大乱已是免不了了,因为无论如何,朝廷的粮食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送到,盗卖官粮致使饥民暴乱,邵仁固然罪该万死,可拿下了邵仁后,城中执掌权责的最高长官也会被这场暴乱拖下水,朝廷是不会问因果的。难道陈七星解释说,是邵仁卖了官粮,我坐守空仓,没有办法?朝廷不会搭理这个,只会将罪责一帽子扣下来。现在顾书青提议让陈七星亲赴朝廷要粮,而由他暂管化州,其实是让陈七星脱身事外。陈七星缉拿邵仁是一功,亲赴朝廷求粮又是一功,从头到尾,功上加功,化州暴乱的事却与他半点儿关系也没有。当然,如果他是化州牧或者某郡太守,即便跑到京中也逃不掉罪责,可他不是啊,他只是个拿着天子金牌的按察御史,一切罪责,完全扯不到他身上,只要他在暴乱发生前离开化州城就行。 顾书青为什么要这么做?陈七星不能完全理解,不过大致能猜到两点,一是感谢陈七星的救命之恩。如果没有陈七星果断地支使三义劫法场,他这时已尸身化泥不算,而且是个冤死鬼,即便事后有暴乱发生,最终就算能把邵仁掀翻,顾书青的冤情也绝对翻不了案。事已过,人已死,没人再会来翻老账,而像顾书青这样的人,救他的声名比救他的性命更让他感激。 二呢,估计也是感于陈七星的忠直。邵仁为一州之牧,位高权重,背后还靠着个大将军阮进,跟这样的人作对,就换了是顾书青自己,也要掂量掂量,而陈七星却不顾一切踏了进来。先前不顾一切劫法场,那可是犯法的事啊,递了奏章后,又还求了天子金牌直冲过来。顾书青本身是忠直之臣,最佩服的,也就是陈七星这样义无反顾的人,这事反正要有一个人垫背,他垫上去,比陈七星垫上去自然要好得多。 明白了他的想法,陈七星心中既感动又暗暗有些惭愧,他其实暗地里联系上了尸灵子。尸灵子得到他的指令后,奉行不渝,利用化州本有的渠道,屯积了近十万石粮食,如果一天只施两顿粥的话,即便是二十万饥民齐聚,也可以支撑近一个月,而随后还有大批粮食运进来。所以说,真逼急了,陈七星还是有办法的,只是他当然不能说。他暗藏私心,倒没成想顾书青却一心为他考虑了。 他还在犹豫话要怎么说,三义却催了起来:“是啊是啊,陈大人,你是天使,说话管用,赶快去京师,求皇帝老子拨粮啊。”很显然,他们三个没明白顾书青话中隐藏的意思。 陈七星摇摇头:“城中无粮,饥民必然暴乱,顾太守一人独领罪责,那不行。”说着他看向关山越。关山越却也想明白了,点头:“嗯你应该留在城中。” 顾书青没想到他师徒是这种态度,心中感动。他这样的读书人,本来是看不起江湖中人的,什么四魄师五魄师,在他眼里就是一帮带有危险倾向的暴民。可三义救他于前,陈七星师徒又秉正于后,便让他心中的印象大为改变,暗暗感叹:“仗义多为屠狗辈,古人诚不我欺。” 陈七星执意要留在城中,顾书青也不再多言,商量后,城还是得闭。因为真要几十万饥民跑进城中,那就完蛋了,饿疯了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不过虽然闭城,饥民也不可能完全放任不管,谣言化州有粮的,闭城不纳还不给粮,饥民非造反不可,所以先行在城外搭设粥棚,派官兵维持秩序并尽量加以解说,城中粮食有限,一日一顿粥也维持不了多久,可没办法啊,拖一天是一天吧。 三日后,腿快的饥民已经到了城外,随后越来越多。到了第五天,城外饥民至少已达到十万人以上,从城楼上望去,黑压压的,极为骇人,而饥民肚饿,日夜哀号,更是使人揪心断肠。 陈七星手中有粮食,就在第四日,尸灵子告诉他,又运了五万石粮来,但陈七星不能就这么把粮食发下去啊,这不是官粮,也不能借善人施舍的名义往下发。十五万石呢,天魄帝国有这样财雄势厚的善人吗?而且,陈七星另有想法。 祝五福死后,关山越似乎变了个人,几乎从来不笑,甚至话都极少。陈七星又疑心生暗鬼,在他面前压力非常大。给纪元治脸想讨得关山越欢心,结果适得其反;救顾书青拿下邵仁,这事似乎做对了,但对关山越的触动也不大。而当饥民如潮涌来,面对那数以十万计的饥民的哀哀哭号,关山越终于动容,这些日子帮着安抚灾民,眼光不再那么冷了,话也多了,祝五福死前那个外表疏淡而内里仁厚热血的关山越似乎又回来了,这就给了陈七星以触动。他凝思数日,想出了个主意。 随后几天,灾民越来越多,总量估计可能已经超过二十万,而城中存粮却是越来越少,即便是每日一顿粥,也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一天,城外飞报,饥饿的灾民抢粥打翻了棚子,在有心人的组织下,想要打进城来了。 陈七星知道,机会来了,暗暗发出信号,随后与顾书青一起上了城头。 闹得最厉害的是西门,他们去的也是西门。离着城门口还有数里,便听得喧声如潮,一浪高于一浪,闻之让人丧胆,而想到这是些饿极了的饥民发出来的,又让人情不自禁的心中发酸。 第四十七章 叩头换粮 守城军官看到陈七星一行,火急迎上来,甲斜盔歪,满头大汗:“禀天使,饥民作乱,正在冲击城门,请天使快拿主意。” “慌什么?”顾书青厉叱一声。他是文官,而且腿上伤没好,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给人抬着,可这一喝,却是威严凝重。那军官身子一凝,忙地扶正盔甲,躬身静待陈七星、顾书青吩咐。 陈七星道:“上城头看看吧。” 一行人上城,放眼望去,但见无数饥民喧嚣着,人流如蚁,声浪如潮,触目惊心。陈七星心中虽早有准备,可看了这情形,仍觉心中震荡。 化州城是没有护城河的,所以饥民能直接拥到城墙下来。城门前不知挤了多少人,厚重的城门居然被人流推得“咯咯”作响。而在城门左近,已有不少饥民合力拖来了大树,似乎想要作云梯爬城,只不过城上有守军,一时还没勇气就这么爬上来,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饿得极了,难保就没有爬城的。 “天使来了,天使来了!” “不要吵,听天使说话。” 城上军士一片声叫,城下的饥民终于渐渐安静下去,无数双眼睛看着陈七星一行。那是饥饿的眼睛,是悲惨的眼睛,也是愤怒的眼睛,如果不能填饱他们的肚子,他们的愤怒将推翻整座化州城。 “谁是天使?” 陈七星一时还没想到措辞,下面已有人高声大叫。那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瘦长汉子,书生打扮,虽置身饥民群中,却仍是衣冠不乱,给人一种孑然独立的感觉。这人在饥民中似乎颇有影响力,本来还有细碎的议论,他一开腔,鸦雀无声。 “梅山兄?”陈七星身侧的顾书青突地惊叫起来。 “顾使君!”那书生看到顾书青,脸上也露出几分惊讶之色,还带着三分喜意。 “正是愚兄。”顾书青抱拳作礼,“梅山兄,你怎么也来了?” 他问话的同时,那书生也在问:“顾使君,不是说你让人劫了法场跑了吗?”劫法场的事闹得大、传得远,反倒是顾书青助陈七星擒拿邵仁,因为名头都给陈七星这天使领了去,没人注意中间的顾书青,所以这书生可能没听说。不过顾书青话一出口,那书生仿佛就明白了,也不再问了,却是冷笑一声:“我怎么来了?我带着乡下人来向你们这些官老爷讨口饭吃来了。” “梅山兄,愚兄惭愧。”顾书青一脸愧疚。 “算了,我不跟你说,哪位是天使?”那书生看他一脸愧色,倒也不再逼他。 “这位便是天使。”顾书青向陈七星一指,“按察御史,著名的小陈郎中。”同时给陈七星介绍,“下面这人叫朱梅山,和我原是同窗,只是性情孤傲,不合俗流,若言词有冲撞处,陈大人看我薄面,莫与他计较。” “你便是天使?”这朱梅山果然与众不同,翻眼看着陈七星,没半丝礼敬,反倒是一脸的怒气。 “本人陈七星。”陈七星抱拳,对城下团团一揖,“受天子令,执天子金牌,按察化州情敝。” “你是天使就好。”朱梅山长声道,“你小陈郎中的名头我也听说过,你一来就抓了邵仁,那也不错。不过现在这些我都不问,我就一句话,你为什么不下令开仓放粮?” 这人还真是猖狂得过了头,顾书青虽熟知他的性子,也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偷眼看陈七星。陈七星脸上却没什么怒色,反是一脸愧疚的样子。顾书青心中暗是讶异:“传闻小陈郎中医骨仁心,胸宽如海,果然如此。” 眼见陈七星似乎难以回答,他抢先答道:“梅山兄,你误会了,不是天使不下令开仓放粮,而是城中根本无粮可放。” “顾书青,若不看在老师面上,我就要骂你了。”朱梅山指着顾书青,一脸怒火,“邵仁将所有粮食全搬进了化州城,城中若无粮,粮食到哪儿去了?” “什么粮食全给搬进了化州城,那是谣传!”顾书青苦笑,“常平仓的粮食都给邵仁盗卖了,这也是朝廷暗遣天使擒拿邵仁的原因。” 他这个理由有可信处,朱梅山面上僵了一下,喝道:“你这话可真?” “同窗十年,相交三十载,你见我顾书青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顾书青一脸慨然。 朱梅山与顾书青相交数十年,颇为了解。他知道顾书青为人正直,尤其在正事上,绝不说谎,本来因胸中怒火而挺直的身子顿时就有些颓然,而见了他这个样子,周遭的百姓顿时鼓噪起来。远处的百姓虽然听不清,但这边一鼓噪,便也跟着鼓噪。 “叫什么?”朱梅山忽地跳脚暴叫起来,“省点力气吧。”他不通人情,但性子耿直有才学,影响力颇大,这次闹事,隐隐是以他为首,听得他叫,鼓噪声从近到远,很快就息了下去。 “天使,”朱梅山肃了肃衣冠,脸上现出端严之色,抱拳作揖,“城中无粮,我且信了,但求天使,能否多拨点儿粮食,一天施两次粥可好?” 陈七星苦笑:“一天两次粥,照理说真不过分,但城中粮食有限,必须要撑到朝廷调粮来,所以只能一天一次。” 朱梅山喉头僵了一下,似乎强忍怒气,又行一礼:“那能否在一次粥的情况下,稍微多拨一点点粮食,至少稠一点儿?” 这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陈七星看向顾书青,具体拨粮的数目都是顾书青在负责。颐书青与他目光对视,知道他不好答,牙一咬,扭头看向朱梅山,道:“梅山兄,不是愚兄心狠,实在是粮食太少了,就现在这个样子,能撑多久我都不知道,你就不要为难天使了。” 这个要求也被拒绝,朱梅山终于爆发了,额头青筋暴出:“我不为难天使。一天一次粥,行;一次粥还跟白水一样,也行!我只一个要求,我们吃什么,天使也吃什么。陈天使,我问你,做不做得到?” “对。”他边上不少人就怒吼起来,“我们一天一次粥,他们却在城中大鱼大肉,让他们也吃粥,让他们也尝尝饿的滋味儿。” 怒啸如潮,轰然而起,迅速蔓延开去。顾书青脸上带了怒意,狠狠瞪着朱梅山,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七星忽地取出天子金牌,高高举起。太阳映照下,天子金牌发出耀眼的金芒,他站得又高,几乎所有人都看得见,怒吼鼓噪声突然就静了下去,所有人都望着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陈七星双手捧了金牌,团团一揖,朗声道:“邵仁是朝廷所任命,邵仁出了事,朝廷有责任。我身为朝廷天使,难辞其咎。可城中存粮有限,多拨粮我无法答应,但我这个天使可以与你们一道,每天只吃一次粥。”说完扭头,对城门官道,“开城。我出去,与大家一起吃粥,请大家监督。”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朱梅山与城上的百姓,也包括城门官和顾书青。顾书青反应最快,呆了一下,也激动起来:“好,我陪你出去,一起吃粥。” 陈七星摇头:“顾太守不可。我是天使,这是我该担的责任,况且城中事情还要你撑着。” 说完下城,万众瞩目中,他高举金牌,缓步出城。关山越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陈七星略略停步,低声道:“师父,你就不必出去了。” 关山越脸一冷:“徒弟尚且吃得稀粥,师父就吃不得了?”他虽然冷着脸,眼中却有一股浓浓的暖意。在松涛城中的日子,关山越看他时,眼中经常就有这股暖意,陈七星眼泪刷的一下就涌了出来,叫:“师父……” “你是天使,莫效那小儿女态。” “是。”陈七星应了一声,拭去眼泪,一步步走出城去。眼中的泪没了,心中却在流泪。关山越眼中的暖意,本应让他感动,可他心中生出的,却是狡计得逞的得意,因为关山越眼中的暖意不是自然而来,是他骗来的,可这种得意,却又是如此悲凉。 他本不愿意,真的不愿意,但却没有办法,后面已经没有了路。 饥民本来将城门口挤得死死的,可城门大开,陈七星出来,却没人敢往城里冲,反是主动退开。陈七星到朱梅山面前,拱了拱手:“本官惭愧,便请朱先生与大家监督,共克时艰。我已飞报朝廷,大家一起撑一撑,粮食一定会来的。” 朱梅山要求陈七星和饥民一起吃粥,本只是激于义愤,将一将陈七星,没想到陈七星居然真个答应了,一时就有些愣神,听了陈七星的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手拱了一拱。 城外里余有个土丘,土丘不是很高,但四方百姓都可见到,陈七星与关山越上了土丘,以示请大家监督之意,朱梅山也跟了上去。 饥民本来以为城中有粮,是官府不肯放粮,现在陈七星这个天使亲身出城,愿意和所有百姓一样,一天一餐稀粥,那还有什么说的,百姓也就不躁动了。偶有几个饿极了不甘心的,想唆使着闹起来,别人指指土丘上的陈七星,白眼都懒得翻一个。也是啊,人家可是天使,手执天子金牌,见官大三级的,邵仁这样的州牧,都是说拿就拿了,何等地位,也跟着大家伙一起喝稀粥,还有什么说的? 陈七星在土丘上待了三天,一天一顿稀粥,而且只喝半碗,包括朱梅山在内,再无人有半句闲话。 不患寡,而患不均,人心就是这样。 第三天晚间,顾书青派了胡秋义出来,告诉陈七星,即便一天一顿稀粥,也已撑不下去了,而朝中传来的消息是,阉党权奸正在扯皮,一时半会儿,扯不出个结果,想要粮食来,遥遥无期。 朱梅山先前不知道城中存粮如此之少,以为一天一顿稀粥,至少能喝到朝廷运粮来呢,听得一天一顿粥都没了,顿时就急了眼,猛一下揪住陈七星衣襟,叫道:“怎么会这样?这城外可是好几十万人啊,你想要他们都饿死吗?” 陈七星没法回答他,却恼了一边的胡秋义,一把打开他的手:“怎么说话的,你?官粮是邵仁那狗官盗卖的,又不是陈大人盗卖的,关陈大人什么事?陈大人都陪着你喝稀粥了,还要怎么样?你见过这样的官吗?” 朱梅山也实在是急眼了,其实这三天相处,眼见着陈七星每天半碗粥,却是神色平静,他对陈七星也是越来越佩服,这样的天使,他确实是没见过。 “可是,可是……”朱梅山可是两声,说不下去了,四望土丘下黑压压的饥民,他失声痛哭起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都饿死吗,还是要易子相食,以人吃人?” 他号啕大哭。陈七星一脸悲苦,“扑通”一声跪在关山越面前,哭叫道:“师父,弟子无能。”眼泪如泉而涌。 关山越抚着他的头,眼眶也自湿了:“你尽力了,七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感受到关山越温暖的手在头顶抚摸,陈七星的泪越发流得多了,到后来,几是浑身抽搐。胡秋义本来自负心如铁石,见了陈七星这个样子,也感动得眼眶湿润:“小陈郎中,好人啊,好官啊!若朝廷的官都像你一样,哪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第二天早上,城中运出的粮食已不到平日的一半,粥本来就稀,这一下减半,几乎就是清水了,饥民顿时躁动起来。朱梅山一夜无眠,蓬头垢面,通红了双眼,跳脚狂叫:“吵什么吵?吵什么吵?吃饱了,很有力气吗?粥稀了点儿,有得喝就不错了,天使陈大人还没喝呢,还要怎么样?” 他一脸狂暴,顿时就把鼓噪的饥民给镇住了。是啊,平日都是陈七星先端一碗,今早上他却推开了,他连这清水一样的稀粥都没喝呢,还要怎么样? 便在这时,远远地忽有一个声音传来:“眼看着百姓忍饥挨饿,小陈郎中,陈御史,你这个天使到底怎么当的?” 朱梅山几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人排开饥民,施施然而来。这人三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面白无须,穿着打扮却极为华贵,帽子上饰着宝玉,腰间玉带缠金,左手食指上还戴着一个巨大的碧玉扳指。 胡秋义昨夜出城后就没回去,陈七星忍得气,他却听不得,鼓起眼睛就瞪过去:“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对陈大人说话?给老子跪下了!” 那人哈哈一笑:“本人姓连名甲城,不可以东西名之,但本人手里倒真是有些东西。” “连甲城?”胡秋义嘴角一翘,“无名之辈,你手里有什么东西,敢来这里夸口?” “粮食。”这两个字一出口,真如惊天霹雳,胡秋义本来一脸不忿,只要连甲城言词稍有不对,便要出手,在这鸟人身上出一口鸟气,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就变了神色。而朱梅山也猛地跳起来,两只赤红的眼睛盯着连甲城,那神情,便如饿极了眼的穷狼。关山越也是眼中放光,唯有陈七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脸上也要装出一脸激动:“连……连兄,连先生,你手中有……有……粮……粮食?” “足。”连甲城傲然点头。 “多……多少?” 连甲城嘿嘿一笑:“你要多少?” “三十万人,每天一顿稀粥,吃一个月。”陈七星举一根指头,“要不,半个月也行。” 连甲城摇头:“每天一顿稀粥,一个月,啧啧,啧啧……” 听着他啧啧连声,朱梅山几个亮起的眼光又有些黯淡下去。也是啊,三十万人一天一顿粥,一个月至少也要几十万斤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想连甲城啧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也太小看我连甲城了。” 朱梅山惊喜交集:“每天两顿粥。” “啧啧,啧啧……”连甲城又是摇头。朱梅山胆一肥:“三十万百姓管饱。” “这位兄台还算有点儿眼光。”连甲城猛地击掌。 “陈大人……他……这人……”朱梅山看着陈七星,几乎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陈七星也是一脸狂喜的样子:“粮食在哪里?” “随时可以运进城。” “那快运进城啊,还等什么?”胡秋义叫。 连甲城忽地脸一冷:“凭什么?” 胡秋义一愕,脸就冷了下去:“你小子故意戏弄陈大人是吧?” 连甲城并不怕他的威胁,只是斜眼看着他。陈七星道:“连先生,你要什么条件,只要把粮食运进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什么都可以答应我。”连甲城冷笑着看着他,“你确定?” “我确定。”陈七星慨然点头。 “爽快!”连甲城脸上终于见了点儿笑意,伸出两个指头,“我的条件只有两个:一,邵仁为官不仁,害惨了化州百姓,虽然给你拿下了,但自古以来官官相护,我只怕事情一了,又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我的第一个条件是,当着这数十万百姓之面,活烹了邵仁、邵开叔侄,你敢不敢答应?” “活烹?”胡秋义失色惊呼,他虽然是快意恩仇、杀人不眨眼的江湖豪客,可“活烹”这两个字还是让他吓了一跳,尤其是当着数十万人活烹。 连甲城对他的惊讶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快感,嘴角微微翘起:“是的,活烹。阁下大概不喜欢吃人肉,但给邵狗官害惨了的化州百姓一定会有人喜欢吃人肉的。”他眼光扫过关山越、朱梅山,最终落到陈七星脸上,“或许我说错了,没人喜欢吃人肉,但我可以肯定,十天之内,这化州城外,就会变成人吃人的屠场。陈大人,小陈郎中,天使大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眼光很怪,即便是关山越,似乎也不愿与他的眼光对视。陈七星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眉:“只是……邵仁身为州牧,即便罪大恶极,也得由天子下旨,才能交由三司审判,最后定了罪才能处刑,在这里……” “押赴京师,打人天牢,跑跑关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甲城冷笑一声,一拍巴掌,“那算了。”转身就走。 “你等等,等等。”朱梅山急叫,转头看陈七星,“陈大人……” 朱梅山虽未当过官,但同学之中绝大部分都是官吏,对朝中的事颇有了解。他知道陈七星说的没错,若只是顾书青那样的太守,陈七星执天子金牌,杀了也就杀了,只要事后有过硬的理由,不会有什么事。可邵仁是一州之牧,别说陈七星只是拿了天子金牌,即便是天子本人,也不能说杀就杀,必得交付三司,审判明白,明示天下,这才能杀。陈七星若真听了连甲城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杀了邵仁,便是违了朝廷例制,犯法了,更何况是活烹,这属于虐杀了,更会引发朝野震动,后果实在难以想象。然而陈七星若不答应,连甲城拍拍屁股就走,真如他所说,最多十天,这城外就会变成人吃人的屠场,更何况朱梅山是知道真相的,今早上粮食就减半了,到明天也许这一半都没有。哪要十天,三天就会人吃人了,他无法想象那种惨状,所以叫住连甲城,但看着陈七星,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陈七星垂着眼眉,他知道关山越在看着他,但他没有即刻抬头,而是在心里默数了三息,这才猛地抬头,叫道:“好,我答应你。”这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似乎出来得艰难至极。 “陈大人……”朱梅山身子晃了一晃,想说声谢谢,却觉得全身再没半丝力气,竟是站也站不住了,身子慢慢软倒。 连甲城转过身来,嘴角却又翘了起来,看着陈七星,一脸玩味的笑意:“陈大人,你确定?” “我确定。”陈七星这次不再犹豫。 “哈哈……”连甲城哈哈大笑,一脸得意。别人还罢了,胡秋义却是实在看不得他的样子,恨恨地瞪着他,真有一种生吃人肉的冲动了。 “我的第二个条件是,”连甲城收了笑声,伸出一个指头,“我的粮,不卖,不借,不捐,想要我的粮,你拿头来换……” “你想死?”不等他说完,胡秋义已暴叫出声,他忍这小子实在太久了,再忍不住了。 “胡庄主,稍等。”陈七星扯住他,“连先生,承蒙你看得起,你且说说,我的头可以换多少粮食?” “一个头,一石粮。” 胡秋义差点儿就冲出去了,还好,连甲城只是略停了一下,就又接着往下说:“十个头,十石粮,百个头,百石粮,你若叩足一万个头,我就给你一万石粮。” 这下胡秋义几个都听明白了,连甲城说的头,不是要陈七星的脑袋,而是要陈七星叩头。此时城中斗米千钱,叩一个头就一石粮,一百二十斤啊,太划得来了,只不过陈七星是天使的身份,要他给连甲城叩头求粮,可就有点儿丢面子,胡秋义、朱梅山都看着陈七星,却不吱声。 关山越却不看陈七星,相对于活烹邵仁,叩头就只是小事了,陈七星若敢不答应,关山越这个做师父的可就大耳刮子扇过去了,不过这事他反而不能逼,所以垂下眼光。 陈七星虽然不看关山越.却能清晰地感应到关山越的态度,他先不吱声,但与邵仁那件事上故作迟疑加重关山越心中的分量不同,这次表现的是稳重,略略沉吟才道:“如果我叩十万个头呢?” 关山越眼光霍地抬起来,眼中已带了惊喜之色,一万石粮,不过一百二十万斤,看上去不少,可给三十万饥民一分,仍然只是杯水车薪,济不了什么事,不过他先前没想到这一点,不想陈七星却想到了,心中暗叫:“好小子!” 朱梅山、胡秋义也看着陈七星,眼中却有惊骇之色,十万个头确实太多了,不过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十万个头要换十万石粮啊,若依化州现在的粮价,何止是百万银子。 “小陈郎中,名不虚传。”这是朱梅山的想法。 “天使果然就是天使,还真敢开口啊。”这是胡秋义的想法。 连甲城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你不怕把脑袋叩坏?” “那是我的事情,不劳连先生考虑。” “嗯。”胡秋义重重嗯了一声,狠狠地瞪着连甲城,似乎是在无声地给陈七星帮腔:陈大人应下来了,你小子敢不敢应? 连甲城仿似受不了他眼光的刺激,竟就点头:“好啊,十万个头,就十万石粮,只要你陈大人敢叩,我就敢受,少一石粮,你拿我脑袋抵。” “一言为定。”陈七星跳起来,对胡秋义道,“胡庄主,请你立刻入城送信给顾太守,请他押邵仁叔侄出来,就在这土丘上,活烹了那狗官,同时请他准备接粮。” “好的。”胡秋义暴应,转身就跑,跑两步却又停下,指着连甲城叫道,“姓连的,你不许动。我告诉你,若有半点儿虚诈,上天你无路,入地你无门,即便钻到十九层地底,我化州三义也要揪你出来,活活油炸了你下酒。” 如果百石千石的,胡秋义不会说这番话,可开口十万石,那不是大方小气的问题,那得要有实力啊,万一这连甲城就生着一张嘴,只是恨了邵仁,骗陈七星活烹了邵仁叔侄,他却转身溜了,那就是个大麻烦。活烹邵仁胡秋义很乐意,但陈七星要担责任啊,现在胡秋义对陈七星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不想陈七星背这一个大黑锅。 不想他这一发狠,却换来了连甲城一顿奚落:“瞧你那小气劲儿,还三义呢。哼哼,你就赶紧去吧,想油炸我,你三义还不够资格。” 朱梅山则怕胡秋义刺激到了连甲城,万一变卦就麻烦了,忙催他:“胡庄主,你快去吧。” 胡秋义老脸红了红,这气难咽也得咽下去,狠狠瞪一眼连甲城,飞身进城去了,却是等不及叫开城门,以魄带形,直接翻城而迸。 顾书青得报大喜,亲自带兵押了邵仁叔侄出来,就在土丘上架起大鼎,活烹了邵仁叔侄,中间惨状,不必细叙。 早在邵仁叔侄给押出城中之前,朱梅山已将陈七星答应连甲城两个条件换粮的事传了出去,活烹狗官,粮食入肚,这还真是数十万饥民最盼的两件事情。当时就轰动了,即便饿得眼睛都睁不开的饥民也撑着站了起来。土丘周围,人山人海,却是鸦雀无声,只有邵仁叔侄的惨叫声。当狗官叔侄伏法,猛地里就是欢声雷动。 “小陈郎中,铁面御史,受我化州百姓一拜。”朱梅山朗声高呼,当先拜倒,随后“扑通”声如潮。土丘周围,拜倒了数十万人,人人齐呼青天,无数人泪流满面,便是三义、顾书青也不例外。唯有关山越避到土丘之下,眼光中却也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又有着几分担心。 陈七星偷瞟到了他的眼光,知道他心中所想,心中长长吁了口气。不合例制杀了邵仁,尤其是活烹,朝廷必然震动,即便阮进再给孤绝子面子,也要顾忌自己这一派人的想法,必然在朝堂上发难。要受到责罚,这是肯定的了。可只要能哄得关山越开心,去除关山越的疑心,那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划得来。 事实上陈七星想得更深,无论活烹邵仁叔侄还是一个头换一石米,当然都不是尸灵子想出来的,也不是连甲城想出来的,而是陈七星有意安排的。 活烹一个正二品的州牧,那不仅是朝堂震动,而是会天下震动。天下百姓最恨什么?最恨贪官!最盼什么?最盼清官!陈七星这个举动,会惹来朝廷百官的震动,却会为他赢得不可估量的名声。小陈郎中也还算出名,但与活烹邵仁的按察御史小陈大人一比,有多远差多远。这件事后,陈七星这个名字便雕板一样刻在了天魄帝国所有百姓的心中,朝廷事后即便想惩罚他,下手也不敢太狠——天下百姓不答应啊。 活烹邵仁叔侄,这是一张政治牌;而设计以一个头换一石米,这是一张悲情牌。粮食哪儿来的,不是买的不是借的,更不是连甲城好心捐的,是小陈郎中一个头一石米叩下来的,化州城外这数十万人能活下来,是小陈郎中的头换来的。救命之恩啊,这数十万人能记到死,死了还会传给子孙,而天下百姓听到了会怎么想、会怎么盼,危难之时,是不是也盼着身边有这样的好官,为了百姓,不惜以天使的身份叩头求粮。陈七星这一叩,在他铁面御史的光环上再笼上了一圈七彩的光环,这一叩,叩得了整个天魄帝国的民心。 陈七星想的这两招,不仅仅只是借鉴了幻日血帝的思想,也有这段时间苦受煎熬磨出的智慧,这两招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与幻日血帝残留的思想已彻底地融为了一体,或许还多出一点儿他自己禀性中来的东西,但处事的风格已学足了幻日血帝的老辣深沉。 朱梅山拜毕,站起身来,扭头看向立在一边的连甲城,厉声喝道:“粮食呢?” 随着他这一声喝,无数道眼光落在连甲城身上,眼光若有重量,连甲城已身化齑粉。连甲城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个焰火,射上半空,不多会儿,远处也有焰火上天。高成义道:“我去看看。”李学义同样是个性急的,道:“我也去。” 两人迎着焰火急奔过去,所有人都往那边看,心中无不忐忑,陈七星也凝睛看着那一面。不多会儿,李学义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捧东西,老远就叫:“粮食,是粮食!” 到面前,他把手摊开给陈七星看,是满把黄澄澄的小麦,一粒粒饱满结实,在阳光下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在这一刻,这把小麦,比等量的黄金还要可爱啊,朱梅山小心地拈了一粒放入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眼中满是激动:“都是麦子吗?多不多,有多少?” “很多,很多。”李学义跑得急了,脸上汗津津的,仿佛在放着油光,“老长老长的车队,都是粮食,有麦子,有稻谷,都是粮食啊。” “看到了,眼见为实了?”连甲城嘿嘿一笑,走上土丘,大马金刀坐下,“一个头,一石粮,小陈郎中,铁面御史,现在看你的了。” “请连先生记数。”陈七星整了整衣冠,先对连甲城深深一揖,“我代表化州城内外数十万百姓,谢谢连先生的大恩大德,活命之恩,化州百姓永志不忘。”说着便要跪下叩头。 “陈大人稍等。”朱梅山忽地拦住陈七星,对连甲城说,“连先生,我代陈大人叩头,不知可不可以。” “是啊,我们代陈大人叩吧。”土丘附近的百姓同时恳求。 “你算什么东西?”连甲城斜瞟一眼朱梅山,下巴高高抬起,“你一个头,抵不了连某人一个屁。” “你……”朱梅山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朱先生,请你协助顾太守收粮吧。”陈七星劝住朱梅山,面对连甲城跪下,一五一十叩起头来。 “一、二、三……”连甲城一个头一个头地数着,一脸得意的笑。 他的粮食,是真正的救命粮,只要稍稍还有点儿良心的人,就会感激他一辈子,但他的态度实在过于恶劣,尤其又是逼着所有人尊敬无比的陈七星给他叩头,于是陈七星叩一个头,换来的粮食多一石,众人对他的厌恶甚至愤恨就加深一分。越到后面,这怨愤越深,百姓们吃着连甲城的粮食,却个个咬牙切齿,仿似在吃连甲城的肉。而有的则是泪流满面,不敢看陈七星一起一落的身影。而相同的是,每个饥民饭前饭后,都要跪下,对着叩头的陈七星叩一个头,口中喊:“小陈郎中,活命菩萨,生受你了。”而无一个人对连甲城表示出半分的感激之意,送粮送到连甲城这个程度,不说后无来者,至少绝对是前无古人。 当天陈七星叩了近三万个头,顾书青收了近三万石粮食,三义几乎是咬牙切齿数着,那是一粒粮也不肯少收的。 到半夜,陈七星终于是撑不下去了,即便以他等同于六魄圣尊的功力,也觉得颈脖僵麻、头痛欲裂。好在连甲城答应可以第二天接着叩,关山越才扶着陈七星躺下,输入魄力,给他松动气血。 关山越看着陈七星的眼神,便如慈父在看着自己受了委屈的儿子,是那般的温情。陈七星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往外流,便如决堤的水,堵都堵不住。 “师父,原谅我,我不想的。”他很想喊出声来,但却无法张嘴。关山越并不知道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只是抚着他的头,道:“七星,你很好,很好。有你这样的弟子,是我松涛宗之幸,你师祖在天有灵,也一定很开心。” 陈七星心中颤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多了。 睡到半夜,陈七星醒来,关山越在他身边盘膝打坐,看着夜色中关山越脸的侧影,陈七星久久发着呆:“师父瘦多了,也老多了。”这么想着,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湿了,但这次的泪,却是出自真心。 夜空寂寂,繁星闪烁,悠远神秘,那闪闪的星辰,真的是天上的神祗吗?星幕的背后,真的有天眼吗? “老天爷,如果你有眼,请看着我,如果你有耳,请听我说。以前的一切,不是我情愿的,从今往后,我只杀一个人——纪元。因为他要抢我的师姐。如果他不抢我师姐,我向你发誓,终我一生,保证再不杀一个人。是的,杀了的已经杀了,可我救了更多的人啊,别说一个用一万个来替,十万个也够啊。老天爷,你听见没有?你若听见了,便莫再与我为难了,否则你莫怪我手黑,你要再捉弄我,我便再也不客气了,我会比幻日血帝更疯狂十倍,哪怕死了会身入十八层地狱,哪怕比邵仁叔侄死得更惨万倍,我也不会有半丝顾忌。”这样的话,其实他说过几次了,前几次没应,这次也一样。 暗夜无声,东天渐明。 第四十八章 事泄 第二天,陈七星接着叩头。他一共叩了十五万个头,顾书青认为无论如何够了,再不让他叩,三义也死死架着陈七星,直接将他架了起来。 “不叩了?”连甲城还是那副嘴脸。 这嘴脸可恶啊,别说三义,便是朱梅山都是一副恨不得生吃人肉的眼神。陈七星倒是温言笑道:“该能撑过去了,多谢连先生,连先生做此一场天大的善事,我必禀明朝廷,予以嘉奖。” “不叩了?那我就走了。至于朝廷,”连甲城哼哼两声,“朝廷算个屁呀!” 他拍拍屁股,摇摇摆摆下了土丘,在万众恨恨的眼光中,施施然而去。 十五万石粮舍出去,满不在乎,数十万人恨满身,还是满不在乎,顾书青不禁摇头:“这人,还真是个怪胎。” 连甲城当然不是怪胎,只是尸灵子就是这么交代的罢了。当然,连甲城并不知道陈七星才是他老板的老板,否则他便再会演戏,也演不得如此炉火纯青,送十五万石粮食而让三十万人恨上他,这可是真本事啊,也只有无知者,才能无畏了。 化州城内外的近三十万饥民基本上是西北五郡的,东南三郡虽受灾较轻,但也是受了灾啊,也要救济,尸灵子在那三郡也开了几家粮店,便也放出风声,学连甲城的例子,陈七星来叩头吧,一个头,一石粮,而在陈七星来说,十五万个头都叩了,再多几万个又怎么样呢,一个头下去,便是一份民心啊,而在那夜暗求了老天爷后,他的心中又有了希望,这次虽是设计,可救了几十万人也是实实在在的啊,难道老天真的没眼?心态也就变了,先前只是个计,这会儿倒愿意诚心去叩了,便算是叩给以前的罪孽,叩给包勇、包丽丽,叩给祝五福,也叩给老天爷,再莫要捉弄他,一路叩下去。 他的额头早已叩烂了,包着布,但每一趟头叩下来,必然又会渗出鲜血,所有的人,看着他血糊糊的额头无不潸然泪下。朱梅山本来自负心如铁石,却也哭红了眼,更是拍了胸脯大声宣誓:“朝廷若敢因违例烹杀邵狗官而处罚陈大人,化州必反,天下必反!” 他的话,立即在饥民中传扬开去,数十万饥民异口同声,但凡朝廷有半点儿对陈七星不好,那就是一个字:反! 而像三义这种爱激动的,更是奋拳捋袖,只恨不得当场就反了。 与朱梅山等人不同,陈七星倒是心态平和,也不像先前一样动不动流泪了,眼中是越来越温和的笑。同样温和的,还有关山越的眼神,这些日子里,关山越完全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顾书青的重豆郡也在东南,算是受灾较轻的一个郡。这郡里有个大户,名叫武祖荫,家里田多,积年的陈谷也有两三千石。听得天使陈七星捧着天子金牌给粮商叩头,一个头一石粮,这人也动了心思,派人来给陈七星说,也愿意献粮,同样是一个头一石粮,三千石粮,换三千个头。 尸灵子安排下的粮商,哪个不是万石起,区区三千石安排陈七星来叩头,尸灵子没那个胆子,所以陈七星一听就知道不是尸灵子安排的,却正好符合了他的心意,前面的粮食,其实都是做戏,那些粮食那些钱,其实都是容华郡主的或者说老亲王的,并不真正是他叩来的,而这三千石,才真正是他叩来的,所以一听,立马点头赶了去。 武祖荫二十多岁年纪,脸有点儿小胖,看上去就是个愣头青的样子,先就把陈七星手里天子金牌看了个够,然后叉手一站,很威风地叫道:“叩吧!” 陈七星前面叩头,是不捧金牌的,他是要给自己沽名钓誉,捧天子金牌算怎么回事?给皇帝老子添彩吗?没那么傻。但看武祖荫这二世祖的意思,看重的还就是这天子金牌,也无所谓,就捧着拜喽。不等他跪下去,忽听得脚步声急响,陈七星扭头看去,倒吓了一跳,但见一个老者,六十岁年纪了,一部花白胡子,腰还有点儿驼,手中一根龙头拐。平时应该是拄拐而行的,这会儿却没拄,而且脚下飞快,几乎是足不点地地狂奔而来,脸上是一脸的气急败坏,跑到武祖荫面前,手中龙头拐一扬,“扑”的一声,一拐正打在武祖荫额头上。武祖荫正摆姿势呢,全没防备,这一拐又重,顿时就打了个石榴红,一跤扑倒在地。 不要问,陈七星也能猜到,这老者必是武祖荫老爹,打武祖荫的原因也明摆着,舍不得粮食嘛,现在粮食贵,三千石粮食,上万的银子呢。陈七星舍得,那是因为所图者大,而且财大气粗,武家不过一个等闲富户,拿上万的银子来买人叩头,武祖荫这二世祖败家子舍得,武老爹断然是舍不得的,走路都不要拐杖了,可见他心里急成什么样子。陈七星心中就叹气了:“看来是莫想靠叩头换粮食了。” 武祖荫给一拐杖打翻,头昏眼花的,也没看清是谁打他,但他从小到大没给人打过,可就恼了,人还没爬起来,嘴上已在开骂:“哪个王八蛋打老子呢,想死了是不是?”,武老爹倒也有趣,跑得急,也是气,拄着拐杖颤巍巍地骂道:“是老子打你老子,你个小王八蛋!” 这下武祖荫终于看清了,叫道:“爹,你怎么打我?”嘴就嘟了下去,一脸委屈的样子,“不就是几粒粮食吗?捧着天子金牌叩头呢,多大的面子,人家还几万石十几万石的换呢……” “你还说!”武老爹龙头拐又扬了起来,武祖荫吓一大跳,忙往后退,只不过一脸的不服气。武老爹却是一脸的痛心疾首,顿着拐杖叫:“你个孽子,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小陈郎中的头,你受得起,你爹娘祖宗受不起呢。” 说着话,武老爹颤巍巍转过身,看着陈七星:“是小陈郎中陈大人吗?” “是。”陈七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想岔了,不过一时还不敢肯定,却见武老爹丢了龙头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倒头就拜。陈七星吓一跳,忙伸手相扶:“武老丈,你这是为何?快快请起!” 武老爹起来,却对武祖荫喝道:“孽畜,还不跪下叩头?” 武祖荫本是想换头的,现下反过来要他叩头,那个不服气啊,不过看他老爹真的生气了,倒也不敢违逆,“扑通”就跪下了,把个头乱叩,嘴里还嘟嘟囔囔:“叩就叩,叩死拉倒。” “你……”武老爹气急,捡起龙头拐又要去打。陈七星忙劝住。武老爹道:“陈大人,我愿捐三千石,不,六千石粮食,请你一定要接受。若是你觉得这孽畜诚心不够,那老朽再给你跪下,一石粮,老朽叩十个头。” 陈七星还没应声,武祖荫先就不干了,跳起来叫:“爹,你老糊涂了是不?人家都是拿粮食换头呢,一石粮一个头,你老倒好,白送粮食还搭上头,全翻了,哪有这样子的?” “你个孽畜,你给我跪下!”武老爹气得发抖,“你知道什么?陈大人为救百姓,一个头一石粮,感天动地,这是天地鬼神都要佑护的,你还想受他的头?我的天爷,你前世修了什么德,受得起他的头?还好,我来得快,陈大人真要一个头叩下去,武家列祖列宗在坟墓里都要翻身!你个孽畜还犟。” 给他逼着,武祖荫只好又跪下,不过明显还是不服气。陈七星笑道:“好了,好了,武兄捐粮,可是大善举了,我代化州百姓谢谢了。”说着作揖,武老爹忙就还礼,一脸的诚惶诚恐。 武家存粮不够,武老爹搜空库存,又还捐了一万两银子。陈七星本不想接,武老爹急得又要亲自跪下叩头了,陈七星只得接着。只是武祖荫始终不服气,临送陈七星走还在嘟囔,气得武老爹反身又敲了他个暴栗:“你个孽畜,知道什么?你到外面去问问,小陈郎中,铁面御史,万家生佛,一个化州,多少人跪香顶礼,拜谢于他,他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神佛看着呢!我们捐这点儿粮食,会换来多大的福报你知不知道,你个孽畜!” 陈七星耳朵灵,虽然走出了一段距离,武老爹的话还是清清楚楚落在了耳中,也终于彻底明白了武老爹的想法,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当然,他也理解武老爹的想法。事实上,武老爹有这个想法是很正常的,现在整个化州,谁不念他小陈郎中的好,不知有多少人家,写了他的名字悬了他的画像,日夕顶香呢,武祖荫这二世祖还冒冒失失想要受他的头,借武老爹的话,这头真要受了,武家非臭遍整个化州不可,就类似于那个送了十五万石粮却臭名昭著的连甲城。 有武老爹这个想法的富户也不止一个,几乎是紧跟着武老爹步伐,捐粮捐钱的也络绎不绝,倒是武祖荫这种二世祖没再出现过。 朝廷还在扯皮,而邵仁被陈七星活烹的消息也传过去了,本来就乱,这时更是乱作一团。一州之牧,正二品的大员,居然被活烹,而且不是经有司审判定刑之后,这也太过分了。如果朝堂是只阮进一派,陈七星早已被锁拿进京,但问题是三派并存,便如一团麻,三个线头一起扯,如何扯得清楚。 陈七星管不了那么多,粮食危机解决后,主要政务就交给顾书青了。不过他也没得闲,别的都不说,小陈郎中的帽子是摘不掉的,看病出诊,每日也是忙得晕头转向。 这天到城外出诊,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一个人走在小径上,夏日的晚风吹拂,说不出的舒爽。 身上凉爽,心中也很畅意,这一招巧妙的叩头换粮,换来了关山越的彻底转变,那段日子带给他的压力,基本上散去了,便仿佛去了胸膛上压着的一块巨石。 “找个机会,和师父待在一起的时候,让血影去杀了纪元,我人在师父身边,师父绝不会疑我,纪元死后,再寻个机会求亲,有这一次的底子,师父一定会答应。”他想到开心处,禁不住满脸的笑意,忽听得风声有异,扭头疾看时,只见一道魄光飞射而来,是一把剑,其势劲疾,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异啸。 最初来化州时,关山越总在陈七星身边,粮食危机解决后,三义便每天邀了关山越喝酒游玩,陈七星便总是一个人来去,也不要人服侍,更不要人保护。开玩笑,在化州,难道还有人敢打陈七星的主意?所以陈七星这会儿就是一个人,也完全没去想会突然有人中途袭击他,偏生来势还这么急,猝然之下,完全不及细想,脑后魄光激射。还好,没用幻日血斧,花拳是凝惯的,五环套在斧上急速旋转,一拳迎剑轰上,至于星上再生魄,凝沉泥陷甲也好,红颜白骨也好,却是来不及了。 那一剑虽急,魄力却不是很强,就是个四魄师的器物魄,而陈七星的花拳虽是急切间凝成,劲力不是十足,可天刑斩是六魄圣尊的实力,这一拳轰出,顿时把那剑轰得倒飞回去。 但一拳轰出,陈七星立马觉出了不对,霍地转身。前一刻,他才想着今后只杀纪元一人,这一刻他就是杀心大起,无论这人是谁,一定要杀掉。 二十丈外,一块山石后,一个人缓步而出。这人脸上戴了一个阴阳脸面具,看不到脸,一身黑袍,单瘦矮小,陈七星印象中,从没有这样的一个敌人。 “你是谁?”陈七星眼睛紧盯着阴阳脸,心神放开去,感应着周围的响动,百丈之内,虫爬蚁嗜,全逃不过他的双耳。 “我是准不重要。”阴阳脸“嘿嘿”一笑,声音沙哑难听,“重要的是,你是谁?” 陈七星心中一跳,难道是弄错了,这人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是有意伏击?想到这一点,陈七星紧凝的心稍稍放松,不过杀心却并未稍减,无论如何,这人一定要死……除了自己的女人,他绝不允许再有人知道他就是孤绝子。 然而他马上知道自己想错了,阴阳脸“嘿嘿”笑道:“陈七星,小陈郎中,孤绝子,玉郎君,或者说,幻日血帝,啧啧,还真是复杂啊。” 这人居然一口叫出了陈七星的所有身份,尤其是玉朗君与幻日血帝这两个身份,更是秘中之秘,这人却是如何知道的呢?陈七星骇然失惊,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地道:“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阴阳脸一直在“嘿嘿”冷笑,“却又何必。” 陈七星不吱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阴阳脸两眼微眯,眼光中带着微微的笑意,便仿似一只偷鸡得手的老狐狸。 “小陈郎中,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绽出在哪里吗?” 陈七星也很好奇,不过不上当,只是模模糊糊地应道:“什么?” 阴阳脸似乎看破他心思,哈哈一笑:“化州城外,叩头换米,一夜之间,名动天下,该是你最得意的一着妙棋吧?可你想过没有,你最大的破绽,恰恰出在这里。” “什么?”陈七星还是这两个字,脑子却飞速回想,似乎隐隐也觉出了哪里不对,却还不能具体把握住。 “一个头,一石米,要是三五百石甚至三五千石,都正常,可你总共叩来了多少,几十万石啊,嘿嘿,你的头可真值钱。” “人家愿意,你管得着吗?” “可人家为什么愿意?如果只是连甲城一个,还说他发神经,后面那些呢,化州专出神经病?” 陈七星哼了一声,这里有破绽,但不是什么把柄,阴阳脸却又笑了:“不卖,不要钱,不借,不要人情,不要朝廷嘉奖,不要功名,嘿嘿,为什么这么傻,只要你叩头,你的头就这么值钱?大破绽啊,这里面明显另有猫腻。再查一下,包括连甲城在内,所有送万石以上的粮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新来化州的。那说明什么?是不是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主人呢?背后的主人一家伙送出数十万石粮食,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叩头,真的是你的头值钱,还是根本就只是借叩头这个幌子,把粮食送给你,让你沽名钓誉?” 陈七星背心冷汗直冒,先只觉得有破绽但破绽不大,给他这么细细一分析,才知道破绽是如此之大。是啊,不要钱不要名不要人情不要朝廷奖励,几十万石粮食真就只是想要换他叩头?他的头是金头啊,叩一个一块金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再把连甲城在内几个粮商一查,稍有脑子的人就会得出结论,这里面有古怪。 阴阳脸又道:“这世间想要沽名钓誉的多,但一出手几十万石粮食,这实力也太惊人了。你小陈郎中名头虽响,治病好像是不收钱的,你哪来这么多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另有出钱的主。谁这么有钱,谁又这么舍得?上次宫九出关,是孤绝子护送,那么暗账是不是落到了孤绝子手里呢?也只有老亲王暗中产业的实力,才有如此大的手笔。” 抽丝剥茧,这人的分析推理能力实在太可怕了,看着这人的眼睛,陈七星只觉背心一阵阵发凉,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阁下真能扯,可你没有证据。” “是没有证据。”阴阳脸点头,“即便暗账真是落在孤绝子手里,也没法证实孤绝子就是陈七星,因为孤绝子在帮陈七星,天下皆知。”但他突然就笑了,“所以我刚才试了一下。” 陈七星这才知道,这人突然偷袭,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这心机,太可怕了,陈七星慢慢吸气,但动手之先,还有问题要问明白:“那你又怎么证明我和玉郎君、幻日血帝的关系?” “我不需要证明。”阴阳脸摇头,“而且就算我说出去,你陈七星就是幻日血帝重生,也不会有几个人相信,尤其是有了化州这件事后。” 是啊,化州叩头换粮之后,陈七星身上已笼罩了一层类似于神佛般的光环,任谁想说他的坏话,无论真假,都只会换来无数愤怒的拳脚,想到这一点,陈七星心中竟也微微吁了口气。是,这阴阳脸聪明绝顶、心机深沉,无意中一下就试出了他假扮孤绝子的真实面貌,可只要他自己不认,阴阳脸便喊破天,也没人相信。 阴阳脸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突然就又笑了:“但有一个人会信——关山越。” 陈七星身子猛然一僵:“你没有证据。”他确定阴阳脸拿不出证据,却仍觉喉头发紧,声音微涩,阴阳脸的表现,实在过于可怕。 “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证据。”阴阳脸笑意更浓,“只要我跟关山越说,让你回松涛城,到天魄镜里照一下,就可照出你的原形。” 恍如一个惊雷,猛轰在陈七星头顶!天魄镜,是的,那个照出他一个魄的天魄镜,可以照出他的幻日血斧,只要他到镜前一站,一切便将现出原形。 “而祝五福是关山越的师父。”阴阳脸看到他惨白的脸,知道踩中了他的痛处,毫不留情地加力往下踩,“别人就算知道你是幻日血帝,也不会在乎,或许不敢在乎,不会要求你去天魄镜中照,可关山越不会,杀师之仇,他一定会报,一定会要求你站到天魄镜前,所以你逃不掉。” “你……你……”陈七星胸前发紧,耳中嗡嗡乱叫,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是的,即便世间所有的人都不信不在乎,关山越也一定会在乎。 阴阳脸却又再给了他一棒:“其实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杀祝五福,后来突然有人说纪元的脸给你治好了,我才猛然想到,你是为什么:纪元想娶关莹莹,所以他遭了鬼打脸。祝五福白天将关莹莹许配给纪元,晚上就遭了毒手,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名字,关莹莹,而所有的一切,也就真相大白,欺师灭祖,沽名钓誉,鬼鬼祟祟,为的,都只是一个女人。” “啊!”陈七星失声尖叫,身子猛然纵起,幻日血斧疾射出去,他不能再听了,再听,他真的会崩溃。这个人,不是人,是鬼,所有乱七八糟的线索,居然都能被他串到一起,最终理出真相,太可怕了,直若鬼神。 阴阳脸却又先算了一步,陈七星身子才一动,他已闪到了岩石后,岩石后同时一物射出,陈七星全力出手,不管什么.都是一斧猛劈过去,却软绵绵的全不受力。那物原来是一张丝网,陈七星心中惊怒,急跃上岩石看时,阴阳脸借着岩石拦着他眼光的机会,矮着身子溜到了五十余丈外,却是倒退着走的,面孔向着陈七星。陈七星在岩石上一露头,他哈哈一笑:“小陈郎中,你太性急了吧?怎么就没问问,我要什么呢?难道我费尽心机揭穿你就是结下重生的幻日血帝这个死仇?” 陈七星一愣,也是啊,既知他是重生的幻日血帝,就该知道他的可怕,这阴阳脸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费尽心机揭穿他,有什么好处? “我要老亲王的暗账。给我暗账,我什么也不说,否则就算你杀了我,这事还是会传到关山越耳中。”阴阳脸边说边往后掠,眨眼到了百丈开外,闪入林中,身影消失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你叫七星,我给你七天时间考虑。” 陈七星没有追下去,阴阳脸虽然心机诡诈,可明显只有四魄师的实力,陈七星真要铁心杀他,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诡诈的智谋也没有用,阻止陈七星脚步的,是他那句就算杀了他风声也会传到关山越耳中的话,以这人的心机,必定留有后手,则确实如他所说,就算杀了他,又能起什么作用? 陈七星站在岩石上,看着阴阳脸的身子消失在林子后面。林子拦住了他的眼睛,可他还有血鹰灵目。阴阳脸明显也知道他的血鹰灵目,穿过林子,飞快地往远处掠去。看着他极力狂奔的身形,陈七星突然又知道自己上当了。阴阳脸为什么这么极速狂奔,就是怕陈七星杀他,他不是有手段威胁住陈七星吗?为什么还怕,那就说明,他的后手其实不存在……只要杀了他,那就一了百了。 “那你还是漏算了一着啊。”想到这里,陈七星忍不住笑了起来,阴阳脸跑得再快,可陈七星有鹰啊,两只脚再快,快得过巨鹰的翅膀吗? 除非特别打了招呼,否则无论陈七星到哪里,无论白天黑夜,一定有一到两只巨鹰在他头顶盘旋。陈七星血鹰灵目放开,一面盯着阴阳脸,一面寻找巨鹰,身子却突然猛地一震。 他所处身之地,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山坳,五六十丈外,往化州城的方向,是一个山包,在山包的后面,大路的正中,站着一个人。 关山越。 关山越定定地站在那里,站在路的中间,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又仿佛就是一个树桩子。但他不是树桩子,也没有石化,血鹰灵目锐利非常,虽然是夜色中,血鹰灵目仍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神情:震惊,愤怒,悲痛,绝望…… 陈七星找不到那么多词来形容,他只知道一点,关山越明显听到了他和阴阳脸的对话,知道了一切,所以才有这种反应。 脚底下似乎突然给人打了个洞,陈七星的感觉中,全身的血液突然就急速地流了下去,涌出了体外,整个身子一片冰寒,似乎被万丈的寒冰包裹了,再感受不到半丝的热气。 “难道那人和师父一路的?”这个念头只是在陈七星脑中闪了一下,随即就被他自己否决了。阴阳脸绝对和关山越不是一路,更不可能是关山越指使的,关山越是不会作假的,这些日子他眼中的温情,绝不可能掺有半点儿虚假。 “那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关山越出现在这里,有很多种可能:城中变故,朝廷突然来了什么旨意,或者突然有什么急诊病人,都有可能。 然而是哪种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关山越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并听到了阴阳脸和他的对话。 这是天意。 陈七星一点点抬起头,群星闪烁,这夜的天空,和那夜化州城外的天空一模一样,但那夜的天空充满温情的笑意,给了他新的希望;这夜的天空呢?也在笑,恶毒的笑,让他彻底绝望。 而这些年所有的日子,也全在这双眼睛里幻现出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这幕后的黑手在拨弄:天意弄人,这就是天意弄人吗? “为什么?我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你要这么折磨我?”陈七星无声狂叫,心若疯狂。 血鹰灵目突然看到关山越动了一下,没往这边来,却是缓缓转过身,竟是退回去了。 “师父,你怕我杀了你吗?”最初那一刹,陈七星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随即就失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最终变成狂笑,泪水在疯狂的笑声中飞溅。 仰望夜空,他久久不动,到这一夜,他已彻底死心。 他的双眼,发射着奇异的红光,似要把天看穿。 天欲我成魔,我毁天灭地。 口中发出鹰哨,巨鹰落下,陈七星坐上巨鹰,飞往魄京。同时发出指令,让血影在化州发出消息,说小陈郎中出诊时突遇山洪,与病人同时被冲入了山涧中。 关山越为什么要退走?因为他知道凭他一个人杀不了陈七星,要找帮手才行。找谁做帮手?三义肯定不行。以陈七星现在的名声,虽然关山越是陈七星的师父,但他若说陈七星的坏话,照样没人信。若他敢说陈七星是什么杀师灭祖的大恶魔,弄不好,三义就敢把他抓起来,请陈七星给治治脑子。关山越唯一能找到的帮手,只有尚方义,因为唯有尚方义才有可能相信关山越的话。陈七星并不怕关山越与尚方义联手对付他,他是不会跟关山越动手的,无论如何不会。他怕的是,关山越若先返回京师,跟关莹莹说了,那就一切都完了。他要先赶回京师,先找到关莹莹。 有一点,陈七星可以肯定,他的事,关山越只会对关莹莹和尚方义两个说,不可能到处宣扬。一则家丑不可外扬,陈七星这个三代弟子居然大逆不道杀了祝五福,不管别人信不信,首先松涛宗的脸就没了;二则以陈七星今天的名气,关山越说出来也实在没人信。但也因为他名气太大,突然失踪,必然引起轰动,所以一面抢在关山越前面赶往京师,一面就让血影放出消息,那么他的失踪,在外人眼里就有理由了,至于关山越怎么想——虽然他很想在乎关山越的想法,可还有必要吗? 巨鹰飞行的速度很快,堪堪日落之时,陈七星看到了魄京城。 虽然僵立一夜,以后到底要怎么办,陈七星也没完全想好。但有两点至少是想好了:一,这一世做不了好人了,这贼老天和他有仇;二,他已经彻底失去关山越了,绝不能再失去关莹莹,无论用任何方法。 陈七星没有直接进城,先到南山,幻成孤绝子的样子,再配了点儿药。夜入三更后,估算关莹莹已经睡下了,他翻城入宅,到关莹莹屋后,关莹莹果然已经睡下了,熄了灯,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细细的鼻息,一外一内,凶丫头荷叶睡在外间,内间的是关莹莹。 天热,窗子半撑着,打着纱帘儿。陈七星从窗缝里看进去,红纱帐里,关莹莹侧身向外睡着,上身一个肚兜儿,下身一条淡粉色亵裤,只腰间搭着一点点薄被,雪白的膀子耀得人眼花,妙曼的曲线更让人情不自禁地血气沸腾。 “我的莹莹,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那贼老天也不行。”陈七星咬牙低叫一声,以一缕魄光将配好的迷药托了送到关莹莹鼻端。关莹莹打了个喷嚏,睡得越发熟了。 陈七星穿窗进去,跪在床前,细看关莹莹的睡姿。那轻闭的眼帘,微抿着的红唇,肉肉的尖尖的下巴,白白的腻腻的锁骨,还有露出半截的圆圆的腰肢儿,纤纤嫩嫩的小脚丫,全身上下,无一不可爱至极。细细地看着,陈七星心中没有丁点儿欲望,却只有深入骨髓的爱,那种喜欢,怎么形容也不为过。 外面荷叶突然笑了一声,那凶丫头不知在做什么梦。陈七星不再拖延,抱关莹莹起来,帮她穿上衣服,又拿了几身衣服,薄被也带上,又写了一张字条:荷叶,我从孤绝子处听到点儿消息,去查一下,帮我瞒着,很快就回来。 关莹莹的字他很熟,而幻日血帝有着超强的模仿力,他学关莹莹的字,居然也似模似样,估计短时间内,荷叶不会嚷出来——除非关山越回来。 抱了关莹莹出来,坐上巨鹰,飞出魄京城。虽是夏日,天上风大,陈七星用薄被包着关莹莹身子,紧紧抱在怀里。 “师姐,你是我的了,我的,除非我死,绝不放手。”脸贴着脸,陈七星在关莹莹耳边低声嘀咕着,细吻关莹莹的嘴唇。关莹莹的唇肉肉的嫩嫩的,含在嘴里细细地吮吸着,味道非常美。 到第二天下午,在一头巨鹰的引领下,陈七星乘坐的巨鹰才在群山中落下。尸灵子早在等着,陈七星落下来,尸灵子率鸡蛋兄弟和九大猿魄迎上来:“帝君。” 陈七星问:“都准备好了吗?” “是。”尸灵子恭声答应,“一切都照帝君吩咐的准备好了。” “很好。”陈七星点点头,想起件事,“对了,以后只叫主人。” “是。”尸灵子毫不迟疑地答应。 陈七星抱着关莹莹,到了选定的地点,把关莹莹放下,嘴对嘴喂了药:“师姐,你的小嘴儿可真嫩。”忍不住又狠狠地吮吸了一会儿才松口。 过了一会儿,关莹莹嘴中嘤咛一声,似乎要醒了。陈七星知道差不多了,对尸灵子做个手势。尸灵子与鸡蛋兄弟带上面具,三面向陈七星围攻上来。 “用全力!”陈七星低喝。 虽然是设定好的,但无论是尸灵子还是鸡蛋兄弟都不敢用全力。陈七星担心关莹莹看出来,虽然以关莹莹大大咧咧的性子,不一定看得出来他们是演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关莹莹是他最后的底线,他再也输不起了。 尸灵子三个被他一喝,全力攻上。三人都是四魄师,陈七星虽然修成了天刑斩,但对上三个四魄师的全力进攻,也是非常吃力。而在魄劲激轰中,关莹莹醒了过来。 “荷叶,荷叶,给我倒杯茶来。嘴巴木木的。”关莹莹虽然醒过来,眼睛还是半睁半闭,脑袋更是迷迷糊糊的,以为还是在家里睡在床上呢。听到她说嘴巴木木的,陈七星心中又情不自禁回味起她嘴唇甘甜的美味,心中想:“用力太大了。” 不过下一刻,关莹莹就被激轰的魄劲撞击声彻底惊醒了:“孤绝子,你怎么在这里?我来帮你!” 陈七星摆出的架势,是拦在关莹莹前面,竭力挡住尸灵子三个的样子,所以关莹莹有这么一说。可是身子一撑,却站不起来,陈七星后给她服的药另有妙用,虽然让她清醒过来,身子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师姐,你醒过来了,没事吧?”陈七星装出吃力的样子,喘着气叫。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他们是什么人?”关莹莹看清了身处的情况,心中惊怕,一迭声地问。 “是他们绑架了你,我得到?肖息追过来,也不知这是哪里。”说话间鸡蛋兄弟双叉齐刺,他花拳一架,仿佛受不住力,往后连退数步,退到了关莹莹身边,道,“师姐,你怎么了?站不起来吗?” “我一一我也不知道,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关莹莹竭力站了起来,却只能扶着树,感觉一松手就会栽倒。一运魄力,五脏中也是空荡荡的,醉芙蓉根本运不出来,一时急得要哭起来,“我一一我怎么了?” “师姐莫急,你是中了他们的迷药,可能药力还在。”陈七星一边安慰她,一边猛然发劲,尸灵子三个借机退开,陈七星身子一闪,一把抱起关莹莹,道,“师姐,我带你走。” 第四十九章 心愿得偿 关莹莹还有几分迷煳,也没想到陈七星突然会回来抱她,更没意识到陈七星怎么在叫他师姐,只是出于女孩子的羞涩,被陈七星一抱到怀里,顿时就惊叫一声:“啊!”情不自禁地挣扎了一下。 “师姐,别动。”陈七星叫着,身子已飞纵出去。 “你——你——”关莹莹俏脸晕红,身子绵软无力,便想挣扎也没多少力气,却猛然回过味来,讶然道,“你怎么叫我师姐——你——你——” 她本来害羞,把脸藏在了陈七星怀里,这时却抬起脸来,讶异地看着陈七星眼睛,妙目忽地就瞪大了:“你——你——你是七星?” “是啊。”陈七星先叫师姐,又故意不把眼睛眯起,就是要让关莹莹认出来。 “可你不是孤绝子吗?” “也是我啊。”陈七星脸上便装出有些害怕的情形,“师姐,我——我——” “好啊。”关莹莹这下也不害羞了,她本来双手是护在胸前的。女孩子胸前有宝呢,这会儿不管了,双手伸出去,狠狠地揪住了陈七星双颊,胸前挺翘的双乳便就压在了陈七星胸膛上,“出息了啊,长本事了啊,师姐也敢骗。” 陈七星便又回复一向的木讷老实本色,讷讷地叫道:“师姐,啊呀,轻着些儿,我有苦衷的,后面还有敌人呢。” “扮成这么个胖子。”关莹莹根本没去管后面的追敌,揪着陈七星脸蛋揉来扯去,仿佛扯一块面团,“快把后面那些家伙甩脱,我要审你。” “是,是。”陈七星愁眉苦脸,心底偷笑,脚下加劲,跑出十余里,听得天上一声鹰唳。关莹莹不可能注意到,陈七星却是明白的,左右一望,前面不远处果然现出一个山洞,抱着关莹莹往洞里一钻,将关莹莹放下来,道:“师姐,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动,我去把敌人引开。” “你要小心,快点回来。”关莹莹并不想与他分开,但身上绵软无力,也知道陈七星抱着自己跑不快,只得答应。 “师姐放心。”陈七星应了一声,出洞往左侧山上跑去,后面的尸灵子三个自然大唿小叫追去。陈七星心中急切,跑出数里便不耐烦了,打手势让尸灵子几个继续追,自己却绕了回来。 这一招,上次对付容华郡主时用过,结果得到了仑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所以这一次轻车熟路,用同一招来对付关莹莹。 “师姐。”陈七星回来,关莹莹身上无力,耳目却与往常无异,听到风声早悄悄探出头来,陈七星叫了一声,进洞。 “那些家伙给引走了。”关莹莹先是藏在拐角后的,这时想要走出来,脚下无力,一个踉跄,陈七星忙就一把抱住:“师姐,没事吧?” “没事。”关莹莹扑在他怀里,俏脸也有些发红,恨声道,“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得到消息,说有贼子要对你不利,所以急赶回来,你却已经给他们带出来了。还好,赶得急,没出什么事。” “算你回来得及时。”关莹莹先前一个人待着时,已检查了身上,并无异常,知道没受什么侵害,也就不放在心上,倒对陈七星的兴趣更多些,一伸手可又揪住了陈七星耳朵,“陈七星,长本事了啊!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回事?啊,对了,你还敢跟师祖打架呢,嘿嘿,真的好本事啊。”口中嘿嘿,手上用力,陈七星可怜的耳朵顿时就给扭成了麻花。 陈七星双手搂着关莹莹软绵绵的身子,只是耳朵吃痛,忍不住作鬼叫:“师姐饶命!轻着些儿,我都交代,我都交代。” “说!”关莹莹哪里肯松手,倒又紧了一紧,她俏脸就在陈七星面前数寸之处,杏目圆瞪,脸带红晕,吐气如兰,这个姿势,说不出的娇俏迷人,陈七星几乎忍不住就要伸嘴去吻她红唇,不过只敢在心里转转念头。他在关莹莹面前,有时候虽然是装老实,但就心底里来说,也是真有些怕,这种怕,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爱。 “我说,我说。”陈七星往外面看了一眼,“只怕那些贼子会回来搜,我们再往里躲躲。” “这洞子好像很深。”他这个提议,关莹莹倒不反对,扭头往洞里看,手上倒松了些。 “深些才好。”这洞子本就是陈七星让尸灵子选定的,何止是深,里面可是别有天地呢,上次对付容华郡主,是临时碰到的一个洞子,这一次他费尽心机,要将关莹莹彻底变成自己的女人,而关莹莹在他心中的地位可不是当初的容华郡主能比的,当然要选一个最好的地方,慢慢地享用心中的最爱。 一路进去,十余丈后,居然有一扇石门。关莹莹讶叫起来:“怎么有门?不会是什么世外高人的洞府吧?” “我也不知道。”陈七星装做不知。试着推门,一推就开,里面又是一条甬道,进去数十丈,拐一个弯,前面突然现出亮光。 “有亮光!”关莹莹叫了起来,“难道是出口?” “去看看。”陈七星抱着她绵软香暖的身子,心中冲动得厉害,加快步子。到洞口,眼前霍然开阔,果然是穿山而过,山外别有天地。 这是一个半圆形的山谷,长约里余,宽约百丈,四面峰峦如柱。左侧岩壁上一条小小的瀑布直泻而下,在岩上形成一个十余丈方圆的水潭。潭边不远,建有一幢木屋,木屋不大,但古朴雅致,配上幽谷清潭,让人一见便从心底生出几分雅兴来。 陈七星暗暗点头:“尸灵子这地方选得不错。”偷眼瞟向怀中的关莹莹,心底热流涌动,“师姐,就在这里,我要把你变成我的女人,我要像吃最好吃的美味一样,把你整个儿吃下去。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能把你抢走了。” 其实就算得到了关莹莹的身子,但关山越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而他不可能永远不让关山越与关莹莹见面啊。只要关莹莹见到了关山越,关山越一开口,一切便还是镜花水月可这会儿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只知道,一定要拥有关莹莹,彻底地占有她,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果然是世外高人隐居之地呢。”关莹莹却没注意他的眼神,更不可能猜到他心中的想法,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山谷和谷中的屋子。 “是啊。”陈七星应了一声,朗声道,“松涛宗弟子关莹莹、陈七星误闯贵谷,还望主人不吝接见。”当然不可能有人,他是说给关莹莹听的。 “没人。”关莹莹见没人应声,动了一下,道,“去看看。” “好。”陈七星抱着关莹莹到屋子前面,竹篱扎着的小院子,推开院门,大门虚掩着。陈七星又叫了一声,进屋,中间一个厅堂,左右两厢共有七八间房子,收拾得很整洁。卧室里张着罗帐,被子凉席也甚是齐整。这些当然都是尸灵子安排好的。如果心细,或可看出破绽,不过关莹莹素来有些大大咧咧的,尤其是跟陈七星在一起的时候。这时看了一圈,只说了一句:“屋主人可能出去了,我们先借他屋子坐坐没关系。” “好。”陈七星应了一声,把关莹莹放下来,道,“师姐,我先给你看看服的是什么药。” “这个不急。”关莹莹却对陈七星的事更感兴趣,眼一瞪,“老实交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你先变回原来的样子再说,这么一个大胖子,我看着反胃。” 这会儿倒是看着反胃了,陈七星可也不敢反驳,连声答应,幻回本相。关莹莹看了兴致大起,道:“你这个就是幻魄术是吧?好玩,怎么玩的,教我。”玩心又起来了。 陈七星左右无所谓,便先教关莹莹幻魄术,不过关莹莹魄力弱,变形的效果就不显著,而且这丫头对自己的相貌自恋得很,真要她变胖变矮什么的,她还不愿意。玩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正事了,眼一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休想蒙混过关。” “这不是你自己要我教你幻魄术玩儿的吗?怎么又是我想要蒙混过关了?”陈七星心中腹诽,只是嘴上不敢反驳,道,“好,好。最初你知道的,我只有一个魄,所以就没练魄术。” “那个我知道,你捡后面的说。”关莹莹不耐烦了,“对了,你那个山茶花的草头魄是怎么回事?居然能与师祖的赤霞剑拼成平手,你哪里找来的?” “山茶花是在黑龙潭西面的山腹中碰到的。”说词是陈七星早就想好的,张嘴就来,“师姐你去过黑龙潭,应该还记得,黑龙潭西面的石壁,特别陡峭的那一面。” “我记得。”关莹莹点头,“你说那石壁后面另有天地?” “是啊。”陈七星点头,“我有一次采药,看那上面有一朵大山茶花,就想给你采了带回来,结果碰上一头鸡芝。” “鸡芝?那是什么东西?”这丫头说话,就喜欢东岔西岔的,倒说岔了却还要乱怪人,不过陈七星是习惯了,便又解释了鸡芝是什么。 “我跟着鸡芝摸进岩缝里,结果那岩缝居然是通的,穿壁而过,也是个山谷,就跟这个山谷差不多。” “那里面不会也有人隐居吧?”有现成的例子,关莹莹倒是不疑,其实她对陈七星说什么也不怎么怀疑,只是喜欢多问。 “那倒没有。”陈七星摇头,“里面就是个山谷,没人,我找那鸡芝,一直没找到,却发现了一株很大的山茶花,成了灵魄的,魄力非常强。我想若是就这么挖出来就可惜了,于是就打算先采了灵魄,然后再把花挖回来。谁知那花下居然藏着一条赤链蛇,我一不小心,被赤链蛇咬了一口。”这就是加料瞎编了,不过他知道关莹莹会喜欢听,而且不会怀疑。 果然关莹莹叫了起来:“啊呀,赤链蛇可是有剧毒的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后来呢?” “是啊,赤链蛇有剧毒,我一被咬中,身上马上就发软了,但就在这时候,突然红光一闪,有一个东西扑到了赤链蛇身上,竟一下子抓住了赤链蛇。” “咦,那是什么东西?”关莹莹杏眼瞪得溜圆,意兴盎然,忽地抚掌道,“啊,我猜到了,就是那鸡芝,是不是?” “你怎么猜到的?”陈七星故意装出无法理解的样子,这马屁拍得妙。关莹莹果然就喜笑颜开,一脸的得意:“那有什么难猜的。对了,后来呢?” “那鸡芝很厉害,一爪抓着蛇头,一爪只是一划,就把蛇身子划开了,啄食了蛇胆。趁着鸡芝啄食蛇胆的工夫,我突然就扑过去,捉住了那头鸡芝,然后一口咬住了鸡芝脖子,拼命吸血。” “啊呀,你吸它血做什么?”关莹莹眉头皱了起来,“是生的,又不是熟的,你也不嫌那股腥味儿?” “是腥,可我没办法啊,鸡芝的血可以解百毒啊。我要不吸鸡芝的血,身上又没解药,赤链蛇的毒可没办法解了。” “哦,是了。”这丫头把那茬儿给忘了。 “我吸了鸡芝的血,解了毒,可也中了毒。” 关莹莹又好奇了:“解了毒又中了毒,是怎么回事?” “赤链蛇的毒解了,可鸡芝本身大补啊,补得太过了也是毒啊。” “还有这样的事?”不过关莹莹想一下也就明白了,“也是,人参大补,吃多了也出鼻血的。那你怎么办?” “我当时也没办法,后来想想山茶花可以凉血清毒的,于是就又把山茶花的魄给吸进了魄中,结果就昏天黑地,在山谷中躺了一天一夜,脑子都差点儿烧迷煳了。不过最终熬了过来,却是因祸得福。那山茶花的灵魄本来就强,再加上鸡芝的大补之力,结果我的山茶花魄居然特别强。” “原来是这样!山茶花魄还加上鸡芝的大补之力。”关莹莹连连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却并无半分怀疑,“那你后面的沉泥陷甲还有红颜白骨是怎么回事呢?” “沉泥陷甲也是意外得到的,就那次包师叔去双鱼郡找包师姐,然后与红巾会打斗中了毒,我去沉泽中给包师叔找丹鳝解毒,结果碰上了沉泥,陷在了沉泥中,我放出山茶花魄把自己包起来,结果沉泥又把我的山茶花魄包起来,这时候丹鳝拼命挣扎,在我的山茶花魄上咬了一口,然后沉泥就从那口子处涌进来,然后就待在魄里了。山茶花魄上就生出一颗星星,到后来我无意中发现,沉泥魄居然可以从星星上钻出来,就成了沉泥陷甲。”陈七星说着,把魄放出来,指着魄上的黄星给关莹莹看。关莹莹看了大唿小叫:“还真是有个孔呢,是给丹鳝咬的?可怎么就变成六角星了,然后沉泥魄还待在你魄中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这个倒不是说谎,陈七星是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也不问爹爹?” 这个问题有些难答,不过陈七星也早想好了答案的,故作为难道:“我悄悄问过师父的,不过问的不是我的事,我只是擦着边问,魄上可不可以生星?星中又可不可以生魄?只说师娘医书里面的怪例,结果师父说从来没见过那号的,那就是个怪胎,所以我就不敢明着问了,也不敢说了。” “为什么不敢说?” “我——我——”陈七星故意涨红了脸,很为难的样子,结结巴巴地道,“我就一个魄,本就是个怪胎了,惹得整个松涛宗的人都笑我,还笑师父收一个怪胎弟子。要是别人知道我修成的山茶花魄上居然还会生六角星,六角星里又还生出个魄来,尤其又是沉泥陷甲,不管是出于没见过也好,眼红也好,他们一定会取笑我,又是个怪胎,怪上加怪,所以一一所以一一”“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个性子,瞻前顾后的。”关莹莹重重地哼了一声,倒是接受了陈七星的这个解释,“魄上生星怎么了?星中生魄又怎么了?若是我啊,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天下苍蝇那么多,爱怎么叫怎么叫去。” “是,是。”陈七星一脸佩服的样子,“师姐有魄力,当时我也反复想过,想告诉师姐你的,后来一一后来,想来想去,又拖下来了。” “你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点了。”关莹莹哼了一声,“那你这红颜白骨又是哪里来的?” “那是在朝阳湖,白骨洞。”卫小玉的事,陈七星暂时可不敢跟关莹莹说,另编一个谎言,“我采药,误闯白骨洞,得罪了白骨夫人。她射了我一箭,我用沉泥陷甲挡着,她射不透沉泥陷甲,结果在我的山茶花魄上射了个洞,结果不知什么原因,她的白骨魄居然就留在我的山茶花魄里了,然后她射出的箭洞就又变成了一颗六角星。喏,就是这个。”陈七星指给关莹莹看。关莹莹看得大是惊奇:“还真是个箭洞的样子呢!奇怪啊,真是奇怪啊!你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越来越怪了啊!” “就是啊!”陈七星自然也跟着点头,不过他也是真不明白,道,“就是越来越怪了。然后这红颜白骨还特别毒,中箭的人立化白骨。星中喷出沉泥陷甲的事,我本来想好了要告诉师父跟你的,可又多了这红颜白骨后,我就真不敢说了,就一直瞒了下来。师姐,我不是有意的,是我真的想不明白,要不你揍我吧。” “是要揍你,敢瞒着师姐!”关莹莹伸手就揪着了他耳朵。她是坐在床沿上的,身子没力,这一揪,身子往前一栽,就扑进了陈七星怀里,偏生手还不松,这下陈七星就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了,怀中软玉温香,耳上却是生生作痛。还好,关莹莹只是扶他一下就坐好了,白他一眼:“以后记住了,什么事也不能瞒我,否则啊,哼哼!” “是,是。”陈七星揉着耳朵,连声答应。 “那你这第三颗星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 “这颗星叫血鹰灵目,这倒是个奇遇。”陈七星再编个故事,“一次在山上采药碰到个病人,奄奄一息的,我救了他,他就送了我这么一个魄,说是鹰眼养成的灵魄。不过我只有一个魄,沉泥陷甲也好,红颜白骨也好,都是魄上生星的怪胎,那人也有趣,就让他的鹰在我的山茶花上啄了一下,把血鹰灵目灌进去,看能不能生出第三颗星喷出第三个魄,结果还真成了。师姐你看,这第三个洞,就是鹰嘴啄的。” “还真是的呀!”关莹莹细看了一回,啧啧称奇,又斜着眼睛看陈七星,“我说七星,你还真是个怪胎呢。” 陈七星便就把嘴巴嘟起来:“我说就是嘛,连师姐你都笑我是个怪胎,我还能说出去吗?那天下人还不笑死了,所以你不能怪我瞒你啊。” 关莹莹这话算是自己堵着了自己的嘴,哼哼两声,岔过话题:“你这血鹰灵目有什么用?” “可以用鹰眼看东西啊!对了,上次我跟师祖比试,师祖的赤霞剑大发赤光,我眼睛睁不开,就是用血鹰灵目破了师祖赤霞剑上赤光的。” “哦,是。”关莹莹点头,“师祖后来也猜出来了,说你这第三颗星上喷出的必然是个兽头魄。”说着说着,忽地就恼了,“你要死了是不?谁借你的胆子,居然敢跟师祖作对?” “我不是想跟师祖作对啊,”陈七星叫起撞天屈来,“我只是恼了吉庆公主。我是她请来的客人,却一句话也不帮我说,所以我才化身孤绝子跟她捣乱,是师祖自己要出手,我有什么办法?后来我不是跑了吗,再不敢露头了还不行啊?” “算你还识相!”这话头,关莹莹又认了。这、r头还真是好骗呢,要是换成关山越,陈七星今天这话,半句都说不得,破绽太多了呀。 “没想到你一个魄,莫名其妙地居然能魄上生星,星中生魄,反而比我还要厉害了。”关莹莹很有些吃醋的样子,眼珠转了两转,忽地大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这么突如其来,可把陈七星吓一大跳:“你知道什么了师姐?” 第五十章 心结 “我知道师祖遇害前为什么在衣襟上写下你的名字了。”她突然提到祝五福写名字的事,陈七星心中一跳,顿时僵住了,不过看关莹莹脸上的神情,却又是很得意的样子,心中便有些摸不准,犹豫地问道:“为……为什么?” “你还没明白啊?真笨!”关莹莹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她的指头白白嫩嫩的,身上又没力气,倒仿佛一截花枝儿触了上来,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只不过陈七星心中紧张,没心思去感受这些,只是看着关莹莹发呆。 “我们都没看出来,但师祖其实已经看出来你身上的古怪了,他知道你功力高,所以在衣襟上写下你的名字,是希望你给他报仇啊。”关莹莹一指点着脸颊,随后自己点头,“一定是这样,师祖的眼光,果然就是不同。” 她居然会这样想?陈七星呆了一下才明白,一颗心倒是放进肚里了,立刻顺着关莹莹的话说:“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先还以为师祖写下我名字是要我给他治伤呢,原来是要我给他报仇。” “是啊,如果爹爹不是突然修成第五个魄,咱们整个松涛宗就以你魄力最强了,报仇的事,当然就要落到你身上。” “这么说,师祖早就看出那个孤绝子就是我假扮的了?” “那肯定啊。”关莹莹点头,“否则怎么解释师祖写下了你名字的事呢?为什么不写别人?” “可师祖既然看破我的身份,为什么没说出来呢?” “这个……”关莹莹秀眉微皱,“我一时也想不明白!啊,我明白了。”她突地拊掌,“你当时不是在跟吉庆公主作对吗?杀了通政司那么多人,师祖若把你真实身份揭露出来,公主那边怎么交代?所以索性不说了。” “哦,是了,是了。”陈七星也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师姐真聪明。” “要你说!”关莹莹一脸得意。陈七星心中暗笑,想:“和宗主争斗,最不好解释,想不到她自己倒帮我找了个借口。” “师姐,我看看你中的是什么毒吧?”看着关莹莹娇憨得意的样子,他心中大动,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也好。”关莹莹好奇心得到释放,关心起自己来,“也不知是什么鬼药,身上就是没力气。” “我看看,估计是迷药的一种。”陈七星一边放出魄针,一边悄悄在袖子里捏开了一粒药。先前他给关莹莹喂的,只是能让关莹莹身上绵软,没有其他作用,但配上这会儿捏碎的这粒药,却会成为一味极厉害的迷情春药。这味药还不用喂进关莹莹体内,只要关莹莹闻到一丝丝气味,两味药就可以发生作用。 “这药比较怪啊,好像对身体没什么影响啊。”陈七星皱着眉头,装出迷惑的样子,“师姐,伸出舌头来看看。” “我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就只是身上没力气而已。”关莹莹嘟嚷着,依言伸出舌头。她的舌头小小的,带着淡淡的嫩红色,陈七星先前细细地吮吸过,这下一见她舌头伸出来,腹中情不自禁一热,只恨不得伸嘴过去,就这么吸住了,细细地品尝,不过面上却不敢露出来,细看她舌头:“舌尖颜色倒有点不对。” “有什么不对?”关莹莹问了一句,小舌头还是伸着,脸上的神情却慢慢变了,唿吸急促起来,两颊也红了,手提了提衣领,“好热,七星,你觉得热不热?” 陈七星知道是药性起作用了,却摇摇头:“还好啊,我没怎么觉得。” “那我怎么这么热?”关莹莹身子扭动起来。 “可能是药的作用吧。”陈七星给她一个心理暗示。 “这鬼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关莹莹身上越发热起来,“我喝点水。”站起来,身子却一软,一下就扑在了陈七星怀里。 “师姐,你怎么了?”陈七星抱住她。 “我没事。”关莹莹已经有些儿迷煳了,就仿佛喝醉了酒的样子,两颊晕红,眼光火热,喷出的气息吐在陈七星脸上,热乎乎的,却还是摇头,“就是热,没力气。” “你坐好,我去给你倒点儿水。” “好。”关莹莹口里应着,手却不松,反而箍住了陈七星的脖子,整个人扑进他怀里,不住地扭动着。陈七星知道,这是春药发作了,不过药性还没完全发出来,关莹莹还有几分清醒,正是下套的最好机会,嘴里便叫:“师姐,你别乱动,我给你去倒水,你松手啊。” “别倒水了,你就——就扶着我,就这样!好热。”关莹莹越来越迷煳了,身上也越来越热,紧紧地抱着陈七星,身子乱扭。这春药极为厉害,但她是处女之身,平日又是高高在上的,男女之间的疯话都听得少,对男女之事,知道得非常少,所以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就是紧紧地抱着陈七星,就是想往他身上挤,似乎恨不得把整个人都挤进陈七星身体里去。 陈七星借势用劲,两个人倒在了床上,关莹莹仍不松手,反抱得更紧了。陈七星故作惊慌:“师姐,快松手,这样不行。” 关莹莹笑道:“有什么不行的,就这样,抱紧我,不许跑。” “这样会出事的,你可是定了亲的人呢。” “出什么事?你是说纪元吗?让他滚一边去!”关莹莹笑得越发欢畅了,整个人便如一根春藤儿,紧紧地缠在陈七星身上,口中喃喃地道,“七星,师弟,好师弟,我们就这么抱着好不好?我好喜欢抱着你呢。”这春药极为厉害,只要药性发作,别说关莹莹是抱着陈七星,就是抱着条狗,她也会是这个样子。 而就在这种喃喃声中,关莹莹彻底迷失了神志。 “师姐。”陈七星一翻身,压住了关莹莹,双手抓住她的手。关莹莹眼光散乱,气息如火,手不能动,身子却仍是不停地扭动。 “师姐,你是我的了。”陈七星长长地出了口气,几乎是要纵声长叫起来。他一只手把关莹莹双手全抓住放在头顶,另一只手把关莹莹衣服解开,里面是淡绿色的肚兜。关莹莹身子扭动,肚兜带子倒是好一会儿才解开。脱去肚兜,关莹莹整个上半身露出来,雪白的丰乳,便如两个倒扣的玉碗儿,顶着两粒淡红的小豆豆。 陈七星俯嘴,含住一粒红豆,入嘴香甜。他不着急,细细地品尝着。倒是关莹莹被春药催动,身子不住地扭动,口中更发出蚀骨的呻吟。她的呻吟声不如容华郡主那般婉转柔媚,但同样动人。 陈七星将她两个乳房全都吻到,身子下移,解开了她外裙,再脱下里面的亵裤。关莹莹便如剥去外皮的冬笋,雪白粉嫩的身子完全呈现在陈七星眼前。 “师姐,你真美。”陈七星下床,一边给自己脱衣服,一边尽情欣赏关莹莹的身体。关莹莹没东西可抱,身子扭动着,嘴中喃喃地道:“七星,师弟。” “师姐,我在这里,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没有人可以抢走你,谁也不能。”陈七星低声发誓,抓着关莹莹一只脚,一点点吻上去,吻遍她的全身。关莹莹在春药作用下,身如火烫,不住娇吟。陈七星也是全身发火,看着关莹莹的样子,再难克制。 “师姐,你是我的了。”感受到那种火热的包裹,陈七星仰天低吼。 被翻红浪,春潮起伏,陈七星尽心享用着关莹莹娇美的肉体。关莹莹被春药迷失了心神,也全不知害羞,只是顺从身体的本能,尽力迎合陈七星。到药性慢慢散去,最终昏睡过去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陈七星将关莹莹汗湿嫩滑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心满意足,也睡了过去。 “啊。”关莹莹的一声尖叫,将陈七星唤醒过来,同时觉得身上一凉,却是关莹莹从他怀中躲了开去,扯了被子裹着赤裸的身子,躲到了床里,看着陈七星,一脸惊羞,又还有些迷煳的样子,“陈七星,你——你——” 陈七星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候,顿时也就一声惊唿,翻身下床,躲到帐子后面,故作惊慌地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知道?”陈七星这番做作,倒是成功地引开了关莹莹的怒火,她也迷煳起来,“你昨天是怎么回事,怎么睡到了我的床上?” “我也不知道啊。”陈七星装出迷茫的样子,“我想起来了,昨天你说要喝水,结果没站稳,我扶住你,要你坐好了,我去给你倒水,你却抱住了我,说身上热,你还记得不?” “是这样子。”这些记忆都是关莹莹还清醒时留下的,自然记得,她秀眉皱起,也在努力回想。 “我说去给你倒水,可你却怎么也不肯松开,后来你就亲我的嘴,说我身上好凉爽的,抱着我好舒服。” 春药发作后,留下的记忆本就是模模煳煳的,关莹莹哪里完全记得清楚,越到后面越记不清楚。不过陈七星说她亲他的嘴,却把她羞着了,恼道:“哪有这样的事!我才没有亲你的嘴呢,你敢说有?” “不敢,不敢。”陈七星知道她没有这记忆,心底偷笑,面上便装出害怕的样子,连声点头。 “后来呢?”关莹莹怎么想也想不起后面的事了,只好问陈七星。 “后来,你一亲我,我也迷煳了,再后面我也记不得了,只是模模煳煳觉得师姐好漂亮好可爱,整个身子热乎乎的,像个才出锅的热馒头,我就抱着啃啊啃啊,就是这样子了啊。” “陈七星,我打死你信不信?你才是个刚出锅的热馒头呢!”关莹莹羞恼大叫。 “是,是。”陈七星点头不迭,“是我说错了,可我记得的就是这个样子啊。” “怎么会这样?”关莹莹全不怀疑陈七星的话,因为她听了陈七星的话后,迷迷煳煳记得也好像是这个样子,是自己主动抱着陈七星的。虽然不记得亲他嘴了,可到底亲没亲就是不记得了啊,也许亲了也不一定,因为她认定陈七星没胆子主动亲她。 “啊,我想起来了。”陈七星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你想起什么了?”关莹莹问了一句,突然她自己也明白了,叫道,“是那个药?” “是。”她主动这么说,那更好了,陈七星立即接过话头,“就是那药。我想起来了,不是迷药,其实是一种极厉害的春药。若是一个人中了,只会身子发软没力气,可若男女亲嘴,两人的口水混在一起了,药性立即就会发作,然后两个人都会迷煳起来,同时发春,做那男女之事。” “啊!”关莹莹低叫一声,偷看一下被子中自己赤裸的身子,感受到下身火辣辣的痛意。虽然陈七星很温柔,可也太贪了,她嫩瓜新破,如何受得了?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心中更是惊慌起来。她先前确实没有太大的感觉,陈七星是她心中最亲近的人之一,无论做了什么,她都不会太惊慌。也是对男女之事不太了解,所以还没想得很严重,可陈七星一说到男女之事,再感受到下体的疼痛,她终于意识到了,心中慌神,眼眶也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师姐,这事不能怪你,是药的原因。”陈七星知道这机会不能错过,“事情已经这样了,要不你打死我吧。” “我打死你又有什么用?”关莹莹恨声叫,带着哭腔,“而且这事也怪不得你。” “师姐若下不了手,那我就自己去跟师父说,让师父打死我。” “你敢!”关莹莹尖叫出声,“你敢跟爹爹说,我一定饶不了你!” “那……那怎么办?”陈七星装出迷煳的样子,"师父可是答应了你和纪元的婚事的。要不装着没发生,反正也没人知道,你……… “我呸!”关莹莹却知道他要说什么,“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跟你做了这样的事,还怎么去嫁给别人?” 陈七星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心中狂喜,面上却一脸愁苦:“那怎么办?那只有让师父跟公主府退婚。” “退什么婚?你是猪啊你?本来就没定亲,只是口头上应了一句,婚书都没有,算得什么数?”这上面,关莹莹倒想得明白。 “那……那师父那边……” “不许说!”关莹莹恶狠狠地威胁他。 “可是……可是若你大了肚子怎么办?” 这下把关莹莹问住了,寻思半天,无法可想,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捂着脸哭了起来。 陈七星偷眼瞟着她,被子并没有将她整个身子完全裹住,上面雪白的膀子,下面雪嫩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回想着昨夜一一吻去的情形,下腹竟又热了起来,暗想:“小玉、容华虽也不错了,但还是师姐味道最好,嘿嘿,等把她哄住了,再细细品尝。” “师姐,你别哭,还是我去跟师父坦白,就说是我的错,是我强奸了你,让师父打死我好了。” “放屁!你敢强奸我吗?”关莹莹呸了一声,“这样的谎话,也能让爹爹信吗?” “那……那怎么办?”陈七星装出也没了主意的样子,“虽然你和纪元没婚书,但口头上答应了的。若没有说好,你就大了肚子,师父非气坏不可。”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关莹莹也没主意,恼将起来,“你若敢让我大了肚子,我就掐死你!” “是,是。”陈七星暗笑,“可我见那些新娘子都是成亲不久就大了肚子的啊,你就算是掐死我,肚子还是会大的啊。” “你再说,再说我真的掐死你!”关莹莹哭也不哭了,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不说,我不说。”陈七星装出害怕的样子,“那怎么办呢?除非暂时躲着不见师父,拖过几个月,把一年婚约之期拖过了,然后师父自然会退婚,再然后我就跟师父求亲,求师父将你嫁给我。” “我才不要嫁给你呢,美不死你。”关莹莹“呸”了一声,脸上却有了羞意。 “那怎么办?” “我知道怎么办?”关莹莹瞪他一眼,心中却已是意动,想了一会儿,道,“师弟,你说,要是躲着不见爹爹,爹爹会不会着急?” “那当然会着急。”陈七星点头,“不过可以想个办法啊,就说……对了,就说你遇上了世外高人,给收作了徒弟,要跟师父隐居一年学艺。” “这办法不错。”关莹莹点头赞同。 “只不过,一年后,师姐你生了孩儿,可不好抱给师父去看,否则师父还是会生气。”陈七星这是以退为进的办法。 果然,关莹莹秀眉就瞪了起来:“怕什么?难道真有了孩儿,还扔了不成?爹爹就算生气,也不会把你打死吧,胆小鬼!” “是,是。”陈七星应声不迭,心底偷笑,到这会儿,关莹莹算是成功地被他引上船了。 关莹莹果然也不哭了,皱着眉只是在想心事,想了一会儿,忽地抬头瞪他一眼:“穿上衣服,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啊,我出去,我出去。”陈七星忙穿衣服,但衣服在另一头,要穿衣服就要光着身子出来。关莹莹看见他光溜溜的样子,俏脸羞红,慌忙闭上眼睛,嘴里却“呸”了一声:“光屁股,难看死了。”这丫头话里居然已经带了笑意了。 当然,若换了其他人,她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但事主是陈七星,便就是例外了。深厚的感情基础,让陈七星无论做了什么,都不会让她特别恼怒,尤其是陈七星还巧妙地将责任转移了,又想到了了结后事的法子,她心里就更不当回事了。 陈七星飞快地穿上衣服,到外面院中,情不自禁地翻了个跟斗,仰头向天,艳阳正好:“成了,师姐彻彻底底是我的了!贼老天,你若敢跟我抢,我捏碎你卵蛋,哈哈哈哈……”不过这笑声只是在心底里回荡,他怕给关莹莹听见猜疑呢。听响动关莹莹已经起床了,他收敛得意,到潭边打了水进去,道:“师姐,你洗个澡,身上黏黏的,不舒服。” “你滚!不要你管。”他这是试探,而关莹莹嗔中含羞的回答正合他心意。 “我滚我滚。”陈七星连滚带爬出了屋子,在屋外叫,“潭中有鱼,我提了鱼烧了做早餐啊。” 去潭中提了一尾大鲤鱼,屋中炊具齐备,陈七星把早餐烧好,关莹莹也收拾利索出来,洗了澡,倒是清清爽爽,但看陈七星的眼神里比平时多了几分羞意。虽然她强自掩饰,陈七星还是看得出来,不过当然要装作看不出来,脸上还装出有些忐忑的样子,道:“师姐,早餐好了,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关莹莹哼了一声,过来坐下。她走路有些不太利索,瞪了陈七星一眼。还好,陈七星乖巧,不去看她走路的样子,只是傻乎乎赔笑。关莹莹便没有因羞而恼,只是瞪他一眼:“你也坐下来吃啊,还要我请?” “是,是。”陈七星也赔笑坐下。关莹莹又嗔他一眼:“瞧你那傻样!”说着自个儿却笑了。 关莹莹鼻子突地耸了一耸:“怎么好大股怪昧儿?”随后向陈七星身上一闻,“你没洗澡?” “是啊。”陈七星点头赔笑。 “你个懒乌龟,快去洗澡!臭死了。” “可是,可是……”陈七星站起来却不想动。 关莹莹恼了:“可是什么?懒乌龟要变臭乌龟啊?” “不是。”陈七星犹犹豫豫,“我身上有师姐的汗味儿,好香的,我舍不得洗。” “啊?”关莹莹这下羞着了,羞叫一声,扬起筷子就打。陈七星慌忙转身就跑。关莹莹倒没追出来,身上不利索,只是羞叫:“你个臭乌龟,不洗干净了,不许你上桌!” “我去洗,我去洗。”陈七星一迭声应着,心里却偷笑。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这丫头一直把他当弟弟看,虽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万一她凶蛮霸道的不当回事可又是麻烦,勾起她的羞意,让她意识到男女之间的事实,晚间才有可能拥美人怀。 果然,等他洗了澡过来,关莹莹已经吃完了,虽然瞪了他一眼,却是俏脸含晕,一脸羞意地避开了他。 她这种含羞带俏的样子,以前从来没在陈七星面前出现过,别有一番风味。不过陈七星知道不能太过,万一这、r头真的羞恼起来,却也吃不消,会掐人呢,便装作不见,岔开话题,道:“师姐,我刚才看了一下,这屋里的东西都千干净净、整整齐齐,屋主人应该出去不久,估计随时可能会回来,我们这么招唿也不打就又吃又住的,只怕屋主人会不高兴。” 关莹莹果然就把心思岔开了,道:“我也注意到了。没关系吧,最多屋主人回来了说声对不起,临了再补偿他点银子就是。” “那也行。”陈七星又故意逗她,“不过我身上可没什么钱。” 关莹莹大小姐一个,平日出去买东西付账,都是荷叶付钱,这会儿可就有些傻眼了:“啊呀,我的钱包在荷叶那儿,这可怎么办好?” 陈七星剐想要开个玩笑,不想关莹莹眼珠子一转,道:“没钱也好办,就把你这个大笨蛋抵给人家好了。”说着“咯咯”娇笑起来。 陈七星本来也想这么说的.结果给她抢了先,一时可就傻住了。 “瞧你那傻样!”关莹莹看着他的样子,越发笑得厉害了。笑了一会儿,脸上突然又现出红晕,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与他眼光一对,转身出去了。 看着她曼妙的背影,陈七星情不自禁回想起昨夜的风情,一时心中火热,想:“师姐眼神已经有了异样,晚间看来可以正式做夫妻了。若没有师父,就此与她在这小谷中终老一生,那老天爷对我也就不薄了。” 但要关莹莹一辈子躲在这里不去见关山越是不可能的,而父女俩一旦见面,那就一切都完了。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他一筹莫展,只是咬牙确定一点,无论如何,决不能失去关莹莹。 他发了半天呆,出去,关莹莹坐在水潭边的石板上,半提着裙子,白嫩嫩的小脚丫在潭水中一荡一荡的,似乎也在出神,见他出来,瞪他一眼:“一个早餐吃这么久,大笨牛。” 陈七星嘿嘿笑,也想坐下,关莹莹却嗔道:“离我远点儿。” 陈七星走开两步,到另一块石头上坐下,也把脚浸在水里。潭水清凉,这么泡着脚,非常的舒服。陈七星眼光被关莹莹白生生的脚丫子吸引,忍不住看过去。关莹莹猛然一抬脚,撩起一溜儿水花:“不许看我!”以前关莹莹跟陈七星上山采药,偶尔也有光脚丫相对的时候,关莹莹从来不当回事,这回儿的娇嗔,更说明她心底有了异样的情愫。陈七星心中暗喜,只是傻笑着转开眼光,忽地叫道:“师姐,看!潭中有鱼。” “潭中当然有鱼。”关莹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刚才不是才吃了一条吗?傻样。” 这一个早晨,傻样加大笨牛在她口里就没停过,这正是女孩子又爱又嗔的心理反应。陈七星只是傻笑,却又道:“好大的一只虾公,师姐,我们来钓虾好不好?” 关莹莹来了兴致,倒不骂他大笨牛、傻样了,道:“能钓上来吗?” “看我的!”陈七星提了一只小青蛙,撕一点儿腿肉,找一根线绑了,垂到水里。潭边是冲出的白沙,活动的小鱼、小虾一清二楚,线头垂下去,正垂在一只大虾的前面。那大虾只以为是送上门的美餐,毫不客气,钳子~挥就夹住了,径直往嘴边送。 “夹住了,夹住了!”关莹莹欢叫。若是人多屋多的水塘边,虾子警觉,她这么一叫,非把虾公吓走不可,但这山谷野潭中的虾公却不知人为何物,夹住了再不肯松,陈七星轻轻一提就提出了水面。 “真的钓上来了,好大呀!”关莹莹手舞足蹈,叫得像个小女孩儿,想去捉,似乎又有些怕虾公的大钳子。陈七星看得好笑,道:“师姐,你回屋去拿个盆子,若钓多了,等会儿我做红焖虾给你吃。” “好!”关莹莹依言回屋拿了个盆子来,装了点儿水,把虾公放进去,看了一会儿,嘟着嘴道,“师弟,我也要钓。” “好啊,你来。”陈七星把线头递给关莹莹。关莹莹学着他的样子,把线头垂到一只虾公的前面。倒是怪事:陈七星把线一放下去,虾公就扑了上来,而这只虾公却偏生一动不动,关莹莹把线动了几下,甚至线头绑着的蛙腿都落到那虾公头上了,那虾公仍是一动不动,再动得两下,那虾公似乎吓着了,居然一弹退开了。 “这笨虾,简直岂有此理!”关莹莹大发娇嗔,见陈七星也在一边傻笑,不依了,“不许笑!都是你站在边上吓着了,你到那边去钓。” “好、好、好,我不笑,不笑。”陈七星自然不肯离开,只是赔笑。 潭中虾公多,那只虾不给关莹莹面子,边上的虾却纷纷游了过来,一只虾夹住蛙腿,关莹莹猛地一提,不想那虾还没夹稳,堪堪提出水面,那虾却松了钳子,又落回了水里。 “啊呀!”关莹莹大是遗憾,便又怪上了陈七星,“都是你!手太慢了,要是快一步把盆子端过来,那就接住了。” “怪我,怪我。”陈七星点头不迭,“师姐,你稍慢一点儿提,要它往嘴边送了,那就不会松,提的时候用劲儿也不要太猛,用柔劲。” “我知道,不用你教。”关莹莹典型的死鸭子嘴硬,不过下一只虾咬线,她却依足了陈七星教的法子,看那虾夹着蛙肉往嘴边送了这才往上提,用劲儿也是先轻后脆,果然就钓上来一只.一时喜得大叫,“我钓上来了,我钓上来了!” “这只虾好大!师姐厉害。”陈七星赶忙马屁送上。关莹莹喜滋滋地白他一眼:“那当然,要你说?” 有了经验,再钓就容易了,一提一只,一提一只,真如伸手捉虾一般,非常容易,关莹莹的欢笑声便一直在山谷中飘荡。 小半天时间,关莹莹就钓了小半盆虾。太阳当顶,晒了起来,陈七星道:“够了师姐,以你这身手,再这么钓下去,潭中的虾公一天就要给你钓光了。” “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关莹莹得意地道,“虾都是我钓的,做红焖虾的任务归你。”其实她大小姐一个,会吃不会做。不过陈七星从小做惯的,倒是拿手,端了虾公回去,自己下厨。关莹莹便抱着手在一边看着。 这潭中的野虾个大肉鲜,陈七星手艺也不错,关莹莹吃得十分爽快。吃完了,洗碗什么的当然也是陈七星的任务。关莹莹有个睡午觉的习惯,加上昨夜吃了春药后兴奋,被陈七星折腾得颇为辛苦,身子劳乏,不觉便打起哈欠来。陈七星道:“师姐,你小睡一会儿吧。” 关莹莹不知想起了什么,俏脸微红,不应声,不过却是抵不住困意,犹豫一会儿,道:“我休息一会儿,你不许进来。”说着快步走进里间去了。 陈七星暗笑,若无另外的想法,她再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时若硬跟进里间去,说不定也有机会,不过他还是有些怕,万一惹得关莹莹恼了,可就得不偿失了。但看关莹莹这个情形,晚间该有机会,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只恨不得太阳快点儿落山。 关莹莹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起来。陈七星听到脚步声回头:“师姐,你起来了。” 关莹莹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也有些蓬松,别有一番媚人的味道,只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看陈七星眼神有些异样,与陈七星眼光一对,她立即做出凶巴巴的样子,道:“你又在发什么傻呀?” “我没什么事,就在想,这潭中的虾公怎么这么傻呢?”陈七星怕她羞嗔,岔开问题。关莹莹果然就笑嗔道:“我看你才傻呢,就没比你更傻的了。” “我至少比那些虾公聪明吧?”陈七星装出不服气的样子。 “我看你就是个特大号的傻虾公。” “真的啊?”陈七星双手做出钳子的样子,“那我现在就要吃肉了。”说着便向关莹莹扑过去。 “呀!”关莹莹一声尖叫,转身就跑,不想触动下身伤口,顿时就“啊呀”一声,蹲了下去。“师姐,怎么了?”陈七星问了一句,不过马上就明白了,伸手要扶她。关莹莹却一把打开他手:“大坏蛋!”扭身跑进里屋去了。看着她耳根红透的样子,陈七星心里嘿嘿直乐:“师姐心里有我了。” 他猜得没错,当再一次触痛伤口后,关莹莹对这件事有了彻底的感悟。整个下午,她再没出过屋子,陈七星叫过两次,都给她大发嗔怒赶了出来。陈七星怕她着恼,不敢再去扰她,偷偷以血鹰灵目从窗子里看着,却见她呆呆的,脸上神色多变,有时恼,有时怒,有时羞,有时喜。这丫头先前不知情为何物,陈七星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个大玩具,即便早间讨论了孩子的问题,她心底仍觉得是个游戏,但这会儿却是真明白了,便如煮熟的米仍是米,可若放得一天啊,慢慢发酵就要变成酒了。 陈七星大致能理解关莹莹的心思,也就放下心来,心中反更是喜悦,精心做了晚餐,叫关莹莹出来吃。关莹莹却道:“你先吃,我等会儿再吃。”陈七星知道她是怕见自己,也不坚持,先吃了,道:“师姐,我吃过了,到潭里洗个澡,你快来吃吧。” 他出去,到潭里洗澡,却放出血鹰灵目偷偷看着关莹莹。过了好一会儿关莹莹才出来,没去吃东西,却站在窗前,偷偷地从窗子里往潭边看。陈七星知道她在看他,急收了血鹰灵目,装作专心洗澡。过了小半个时辰,洗完了,回屋里来,关莹莹却早已经吃完了,又回了里屋。陈七星道:“师姐,我给你打水洗澡吧?” 第五十一章 关莹莹没应声。陈七星打了水,自己又去了潭边。他很想放出血鹰灵目偷看关莹莹洗澡,却又有些担心。这丫头有时候大大咧咧的,但有时候又有着惊人的直觉,而且这时候正是她心中最敏感的时刻,万一察觉他在偷看,恼将起来,那就麻烦了。待会儿上了床,怎么看不行,便安心等着。 不多会儿,关莹莹洗了澡,倒水出来,却不看他,飞快地进了屋。陈七星等了一会儿,这才进屋去。他怕关莹莹闩了门,还好,门只是虚掩着,没有闩。关莹莹衣服也没脱,侧身向里睡着,陈七星进去,她也没吱声。不过陈七星听得出来,她唿吸有些急促。 陈七星心中雀跃,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吱声,只是自个儿脱了衣服,悄然上床。关莹莹没吱声,不过陈七星敏锐地感觉到她身子僵了一下,唿吸更急了。 陈七星知道她紧张,先不碰她,也不出声,只是平躺着。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关莹莹的唿吸平缓了些,他才以不经意的语气道:“师姐,你说我们第一个孩子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关莹莹猛然急促地唿吸了两声,却没应声。陈七星还是以不经意的语气往下说:“我希望是女孩子,跟师姐一样,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子,笑起来就像春天的莺哥儿。不过啊……”说到这里,他却停了下来。 关莹莹心如鹿撞,听得陈七星夸她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子,心中顿时便如吃了蜜一样甜,陈七星以前在她面前,总是讷讷的,可不会夸人,心里想:“这傻蛋,原来也会夸人。”听到后面三字,心里却又一紧,偏生陈七星不说了。她银牙暗咬,只恨不得扯开陈七星喉咙把后面的话扯出来,却是害羞,不敢吱声。 陈七星这话,恰如钓虾,话头儿是放饵呢,感觉到关莹莹唿吸发急,心里暗笑,道:“不过要从小管教,要是像个野丫头一样,又野蛮又刁钻又不讲理又爱打人……” “你说什么呢?”关莹莹霍地一下转过身来,狠狠地瞪着他,“你说谁又野蛮又刁钻又不讲……”她放鞭炮一样噼噼啪啪往外爆,却忽见陈七星笑眯眯地看着她,顿时醒悟过来,一时大羞,急要转身时,陈七星早伸出手去,一下子搂住了她。 关莹莹“呀”的一声羞叫,双手撑在胸前,双眼火辣辣地看着他,三分羞,三分恼,还要三分委屈的样子。女孩儿的身子是无价的珍宝,要给人拿走,当然是有几分委屈的,尤其陈七星刚刚明显是骗了她。 陈七星理解她的心思,并不粗鲁地强行去亲她吻她,微笑着看着关莹莹的眼睛,以最温柔的声音道:“当然不是我的师姐,我的好师姐又漂亮又温柔又聪明又讲理,世上所有的女孩子全加起来,也及不上我的好师姐一个小指甲儿。” “不要你夸。”关莹莹本来有些惊慌有些羞恼,给陈七星一哄,心中犹如吃了蜜,恼意儿便去了,三分羞,四分喜,看陈七星一双眼睛亮炯炯地看着自己,只觉全身发软。陈七星搂着她的双手更像火一样烫,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陈七星知道火候到了,身子轻轻一翻,压在了关莹莹身上,俯下嘴,吻住了她的嘴唇。关莹莹唿吸急促,身如火焚,想要推开陈七星,双手偏生软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被陈七星一吻,脑子一炸,身子仿佛就飘了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昨夜在春药的作用下,关莹莹很疯狂,今夜却只剩下了紧张。陈七星细细地吻着她的唇,她牙关却紧咬着,好不容易才用舌头顶开,捉住了她的小舌头,一面吮吸着,双手也四下游走揉搓。关莹莹唿吸越来越急促,好不容易陈七星松开嘴,她张大嘴大声喘息着,只是眼睛怎么也不敢睁开,而脑子里也迷迷煳煳的,似乎有一点点想法,只是骂:“这个大坏蛋。”又似乎迷迷煳煳的什么也不能想。 陈七星将她衣服尽数脱去,从上到下,一点点吻下来,无处不到。这么吻着的时候,他心中竟然出奇的没有多少情欲,他吻着的,不是一般的女人,是心中的至爱,无价的珍宝,真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师姐,你是我的了。”他伏下身子,轻吻关莹莹的嘴唇,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那种从所未有的胀裂让迷煳中的关莹莹有了几分清醒,听到他的低语,睁开了眼睛,与他眼光一对,娇羞无限,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虽轻,却如战鼓急擂,陈七星心中喜悦,大发癫狂。关莹莹便如急浪中的小船,时而隐入低谷,时而飞上云端,娇吟声更是伴雨和风,不曾停歇…… 一夜癫狂,不消说得,这么久以来,陈七星心中的怨恨不平,在这一夜彻底被抹去,全然的满足下,搂着关莹莹娇软的身子。这一夜,他竟是睡得非常安稳香甜。 被怀中的关莹莹惊醒,陈七星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关莹莹正躲在他怀里悄悄看他呢,与他眼光一对,顿时大羞,俏脸通红,急藏到他腋下。陈七星呵呵而笑,只觉通体舒畅,信心倍增,而以往所有的障碍心魔通通消失不见,所有的一切,都根源于怀中的这个女人,因为从这一天起,这个女人彻底属于他了。 他托起关莹莹的下巴,一脸微笑地看着她。关莹莹也能感受到他的开心,却羞嗔一声:“傻样。” “师姐,你真好。” 关莹莹却回他一声:“你真坏。” 陈七星呵呵而笑,关莹莹羞嗔不依,伸手掐他:“还笑,大坏蛋,简直坏透了。” 陈七星嘿嘿笑着,深情地看着她。关莹莹被他看得又喜又羞,嗔道:“看什么看?” 陈七星只是笑:“师姐。” “嗯。”关莹莹应了一声。 陈七星又叫:“师姐。” “什么呀?”他傻里傻气的,关莹莹瞪他一眼。 “师姐,你是我的了。” “傻样。”关莹莹白他一眼,俏脸通红,原来她记起了昨夜他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时,不停地叫着的,也是这句话,羞极了,忍不住就在陈七星腰上掐了一把。 “师姐。”陈七星又叫。 “好了。”关莹莹终于忍不住了,“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够了没有?” “呵呵。”陈七星笑了起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神经质了,但就是想亲耳听到关莹莹说这句话。 “傻样。”关莹莹又骂了一句,但陈七星这个傻样却莫名地让她欣喜,她的身体完成了从少女到女人的转变,而心理也拐了一个大弯。以前她拿陈七星当弟弟或者大玩具,到这会儿,她终于把陈七星当男人了,伏在陈七星胸膛上,她想:“原来男人是这样的。七星,他是我的夫君了。”再抬起眼来时,她眼底已经多了层别样的柔情。 嬉闹一阵,穿衣起床,关莹莹居然想学做早餐了。不过她的温柔没有保持多久,笨手笨脚地一番操持后,终于大发嗔怒,怪陈七星为什么要笑,就是陈七星笑她才弄不好。其实陈七星根本不是笑她的笨拙,而是忍不住心底的喜悦想笑,结果惹来无妄之灾,最终还是陈七星动手。 吃着早餐,关莹莹突然记起自己被药迷晕的事,道:“师弟,你给我把那些狗贼找出来,我要狠狠地收拾他们。” “好,好。”陈七星嘴中答应,脑袋埋在碗里,可不敢与关莹莹对视。不过关莹莹也就是这么一说,随后就岔开了心思,道:“爹爹不知道回京了没有?尚师伯他们不见了我,肯定会送消息去,爹爹知道了一定会着急的。” “那我待会儿就给师父送信去。”陈七星急忙接口。 关莹莹又有些犹疑:“什么世外高人收徒的借口?到底好不好?只怕爹爹还是会担心的。” “那怎么办?”这一点陈七星可不能松口。 “要不我亲笔给爹爹写封信吧。”关莹莹想了个主意,眼光又一亮,“对了,我每过几天就给爹爹写封信,爹爹也就不担心了。” “这个主意好。”陈七星口里赞道,心里却想,“师父回信怎么办?”随即又一想,“即便通信来往,信也先要从我手里过,我先看了,有不对的,不给师姐看就行了。”暂时只能有这个主意。 “师伯那边,也写封信去。对了,把荷叶叫出来吧,要不她会着急的。” “好。”这个倒是不难办,陈七星点头,虽然当时给荷叶留了条子,冒充了关莹莹笔迹,双方对面有破绽,可也没关系,反正关莹莹也不可能猜到是他冒充的,只会以为是那些迷晕劫持她的人做的手脚。 要想让关莹莹不和关山越见面,最好的办法就是隐居在这山谷中,但这个骗局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时间一长,关莹莹眼见没怀孕,自然会闹起来。或者就算真怀了孕,十月怀胎也总有生下来的时候,那时怎么拦?所以这个问题反正要解决,这山谷里终究藏不久。还有一点,关莹莹是个好热闹的性子,这样的幽谷,换成容华郡主可能呆得住,关莹莹最多图新鲜待个十天半个月,再久就要闹了。所以陈七星想,还是把荷叶接出来,让她主仆俩住城里去,而且人越多的大城越好隐居,就住到南都去,刚好可让尸灵子带了鸡蛋兄弟和九大猿魄暗中保护。至于怎么解决和关山越会面的事,陈七星暂时还想不到办法,先放到一边。 关莹莹是个急性子,说到就做,当时就拿出笔墨写了三封信,一封给关山越,一封给尚方义,一封给荷叶。陈七星唤下巨鹰,让巨鹰送了信去。 关莹莹见了巨鹰,大是惊奇,陈七星便解释说这就是送他血鹰灵目的血影所有,关莹莹一听是血影,更是惊奇,先前陈七星没说清啊,缠着问东问西。 陈七星在袒露孤绝子的身份前就已经仔细想过了,有些东西必须要告诉关莹莹,什么人都好瞒,自己的枕边人最不好瞒。像上次化州城外那个阴阳脸偷袭一样,猝不及防之下现出魄来,给关莹莹看见了,那怎么解释?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细节,这些想瞒住自己的枕边人,太难了。所以陈七星想好了,把一些能说的都说出来,包括孤绝子的身份,包括血影、尸灵子这些手下。但能瞒的就瞒下来,例如血影和尸灵子居然是千年一脉的幻日血帝的手下的事,那就一定要瞒着,所以他告诉尸灵子他们,再不要叫他帝君而改叫主人。这时也就选一些能说的说了,关莹莹听说血影杀手是他无意中所救,然后成了他的手下的事,果然就只是兴奋而已,并没有生出什么疑心。 其实陈七星的话里还是有破绽的,只是关莹莹根本就没往这些方面去想,她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尤其是在陈七星面前,而且陈七星这会儿在她心中已经不同了,得到了她的身子,成了她的丈夫,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那还有什么可疑的,根本连这种念头都没生过。 “你说这种巨鹰可以坐人?那我若是突然想见爹爹了,是不是也可以坐巨鹰去?”看着巨鹰腾空而起,关莹莹一脸神往。 “是啊。”陈七星心下暗叫不妙,但还是不得不点头,“所以我说你不要挂心嘛,真要想了,坐巨鹰去,哪怕千里之遥也是一日可至。”说着又补上一句,“那天你被劫持,我之所以来得这么快,也全是巨鹰的功劳啊。”这里倒是可以圆句谎了。 “难怪了。”关莹莹拊掌,却又想起一事,“可你怎么知道我给歹人暗算的?哦,我知道了,血影的巨鹰一直在天空中看着我的是不是?” “那个,哦,是的。”刚想着圆了一句谎呢,麻烦又来了,不认还不行,陈七星偷看关莹莹眼神,不知她知道天天有人监视会不会发脾气。还好,关莹莹好像并不在意,只是“哦”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倒是辛苦他们了。” “是辛苦他们了。”陈七星赶忙加上一句,“不过为了我的心肝宝贝师姐,辛苦他们也没办法了。” 这句话果然就哄得关莹莹心怀大畅,喜滋滋地瞪他一眼:“算你有心!” “那有奖赏没有?”陈七星涎着脸凑过去。 关莹莹垂着眼,脸带羞晕,却突地伸手,一下子揪住了陈七星的耳朵:“你说,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这一下扭得还真是不轻,陈七星耳朵吃痛,心中叫苦,忙装鬼作怪地叫:“饶命啊师姐,我没什么瞒你的啊,啊唷,我的耳朵……” “我不信。”关莹莹嘴中哼哼,“我以前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哄女人的。老实交代,你外面还有多少女人?” “没有,没有,除了师姐,我哪还有什么女人?”这一条,陈七星是打死也不认的,打不死更加不能认。 “外面没女人?哼,没女人怎么就练得这么花言巧语了?” 这个难以回答啊!还好,男人在这个时候自然就有些机智的,陈七星脑瓜子一转就想到了话:“言为心声嘛,对着我的心肝宝贝师姐,这些话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啊。真的,师姐,我看着你,心里就特别开心;想着你,就是做梦都会笑。以前只是不敢说,现在你成了我的小娘子,所以就敢说了。” “哼哼!”关莹莹嘴里哼哼,心里其实乐开了花,眼珠子一转,放开手,双手就箍住了陈七星脖子,用一种娇柔至极的语气道,“算你乖。不过你在外面肯定有女人,这会儿告诉我,我不吃醋。” 女人不吃醋,母猪会上树。陈七星绝不上当,坚决举手:“没有!师姐,我在外面真的没有女人。”眼见关莹莹眼珠儿滴溜溜乱转,索性反退为进,“要不,我以后再找几个女人?” “你敢!”关莹莹霍地变脸,绕指柔霎时化身母夜叉,手一伸,又揪住了陈七星耳朵,“还要找女人?还几个女人?你说,你想要几个?” “不要了,不要了!”陈七星鬼叫连天,“师姐饶命啊,我保证再不找女人。别说找,对其他女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 “耳朵作保?”又来了。 “耳朵作保,耳朵作保。”陈七星一迭声应着,不论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这会儿都得签下来啊。 关莹莹倒也觉得陈七星不敢瞒她,放开手,道:“哼哼,你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师姐的教训,为夫永世牢记。”陈七星揉着耳朵,暗道,“师姐训夫倒是好心机,差点儿就上了她的当。女人果然都有变母老虎的潜质啊。”顺手就搂着了关莹莹的腰肢儿,“好师姐,为夫这么乖,有奖吧。” 看他凑着猪哥脸过来,关莹莹倒是羞起来,双手微推着他胸膛,道:“昨夜还没够啊?” 陈七星舔舔嘴唇,一脸馋了三世的样子:“师姐这么迷人,怎么有个够?” “傻样!”关莹莹咯咯娇笑,笑声未歇,嘴唇已给陈七星吻住。她略略推了一下,双手便伸出去箍住了陈七星的脖子,深深长吻,迷迷煳煳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大傻蛋,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陈七星搂着她娇软的身躯,吻着她火热的红唇,忍不住又冲动起来,想要抱她去房里。关莹莹却突然挣脱他,跑了开去,跑出两步回转头来,娇声道:“大坏蛋,白天不许你使坏。”说着娇笑着跑走了。 看着她轻盈如小鹿般的身影,陈七星心中畅意,只想纵声长啸。 第五十一章-第五十二章 关莹莹有个爱午睡的毛病,尤其是春夏之际,一到午后,眼皮子睁都睁不开,这会儿又给陈七星缠着,虽然娇嗔着白天不许陈七星使坏,但两个人缠在床上,三缠两缠的,也就动情。每每一番欢爱后,更是疲倦,一觉往往要睡到太阳偏西。陈七星却是不要睡的,每天就趁着这个机会收取巨鹰传递回来的消息。 不出陈七星所料,虽然关山越看穿了陈七星的真面目,可无论是出于家丑不能外扬,还是因为陈七星响彻整个帝国的名声,关山越都无法开口来揭穿他。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开口,估计以后也开不了口,倒是传言中陈七星为救患者给洪水冲走的事再一次引起了轰动,整个化州都动了起来,无数百姓几乎搜遍了化州的每一寸山水角落,寻找陈七星的下落。陈七星也可以想象,关山越这会儿的神情,这种情势下,他能开口吗?谁能开口?谁敢说陈七星半句坏话儿,纯粹是自寻死路啊,不论他是谁。 至于京中,阉党权奸还在争吵。而荷叶看了陈七星假冒关莹莹笔迹留下的条子后,果然也瞒了下来,没有声张。尚方义等人都不知道,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女孩子若躲在屋里,没人会去屋里搜,而且也根本没起过疑心啊。到收到关莹莹的信,尚方义才知道关莹莹早已经出京了,甚至在他看信之前,荷叶都给血影接了出来,他也只好赶紧去给关山越送信了。 陈七星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解开关山越这个死结,加之也贪恋与关莹莹两个人在一起的畅意,便让尸灵子先在南都城中找了座宅子让荷叶住进去,自己却仍与关莹莹待在小谷里,夜夜春宵,到午间还有午后甜品。给他开发成了女人的关莹莹既有以往师姐的娇蛮,又有着小女人的妩媚,尤其在床上,这丫头懂得太少,又还有好奇心,给陈七星哄着,倒是什么羞人的招数都玩遍了。虽然事后每每娇嗔着陈七星大坏蛋,怎么这么坏,实则羞喜掺半,只不过偶尔就会起疑心,陈七星一直老老实实、傻傻愣愣的,怎么会这么些邪招儿,到底在哪些女人身上学来的,往往赤着身子就开审。陈七星当然打死不认,最终三缠两缠,缠得春心起,就再玩个邪的,关莹莹也拿他无可奈何。 陈七星不出去,其实也还是有一丝丝担心,怕关山越回京后会知道他偷走了关莹莹,勃然大怒下会不顾一切地公然揭露他的真面目。但几天后关山越回京,也很平静,似乎是认命了,什么也没做。 但陈七星心里却难以平静,他明白,终究要去见关山越的,总必须面对师父。他心里不断打着鼓,如何对师父说,一遍又一遍地打着腹稿:“师父,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原谅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师姐的,她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就算自己死一千次,也绝不让她受丁点儿伤害。”连着几天收到血影传回的消息,都说关山越安安静静,陈七星终于放下心来。而关莹莹在这荒山野谷里似乎也有些儿住厌了,几次问起荷叶,知道陈七星把荷叶接了出来,便吵着要出去,陈七星也只好依她。 尸灵子在南都城里安排的宅子,是照陈七星的吩咐仔细挑选的,而且不是老亲王旧有的产业,是选定地方后新买的,位置较为偏僻,宅子又足够大,陈七星又根据关莹莹的喜好让尸灵子另加以布置。最让关莹莹开心的,就是一个大花园,移植了无数奇花异草,让关莹莹欢喜得像一只小花蝶儿。 宅子极大,除了精挑的仆人,尸灵子和九大猿魄还有鸡蛋兄弟都住了进来,只不过九大猿魄平素是不露面的,待在特僻的地下室里。他们本就是死猿活魄,住坟墓里也不会气闷,更不要说地下室,而一旦有警,立刻就可以冲出来。陈七星让关莹莹见了九大猿魄,将魄灵锁住九大猿魄的灵魄,则九大猿魄唯关莹莹之命是从。陈七星本来不想让关莹莹接触九大猿魄,因为他们是死猿活魄,是死东西、活邪物,但尸灵子替他管着老亲王暗账,不能时时刻刻待在关莹莹身边。虽然还有鸡蛋兄弟在,加之关莹莹隐居深宅,一般人不明所以的,也不会想到来打她主意,可关莹莹在陈七星心中实在太重要了,一丁点儿损伤都受不起,所以只好委屈关莹莹一点,让她自己操控九大猿魄。倒是关莹莹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很好玩。成了少妇之后,感受到陈七星无微不至的宠溺,她反比做少女时更娇憨了,让陈七星既开心又时常有些哭笑不得,但无论如何,只要关莹莹开心就好。 不过,关莹莹却总是不时地念叨关山越,担心她不在身边,关山越没人照顾,又担心关山越想她。陈七星只有好言哄着,三番两次后只能答应,亲身进京一趟,亲眼看一看关山越,关莹莹这才开心。 陈七星虽然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关莹莹,不过也确实想要进京一趟,这个死结不能永远拖下去,迟早得解决,躲起来自然解决不了问题,必须面对。 不过他没有直接进京,而是先去了一趟朝阳湖,因为他想到一个问题,他放出谣言说给山洪冲走了,其实骗不了关山越,却有可能骗到卫小玉和容华郡主两女,若不赶去安慰一番,只怕卫小玉两女会着急。 果不出所料,才一见面,卫小玉就扑到他怀里,口中叫着大哥,声音里却已经带了哭腔:“大哥,我以为你真的……”话没说完,珠泪儿便滚滚而下。 陈七星心中感动,紧紧抱着她,道:“是我不对,我应该及时跟你说一声的。” 卫小玉有些奇怪,抬起泪眼道:“说一声,山洪暴发,那个……” “不是。”陈七星摇头,“我故意这么说的。你应该听说了,我活烹了化州邵仁叔侄,邵狗官是大将军阮进的人,而我的天子金牌则是吉庆公主帮我请下来的。当然,她也就是利用我来对付大将军阮进,这会儿他们两派相斗,我可不愿夹在中间,所以找了这么个借口先躲起来,让他们狗咬狗去。” 这是他预先想好的借口。他想过了,自己的几个女人都是以一片赤诚对他,可以说,他在这世上的亲人,就是这三个女人,所以在有得选择的情况下,他绝不会骗她们,但有时候却也必须要骗一骗,像被关山越看穿真面目不得不躲避的事,就不能直说,只有骗骗她们。 “原来是这样。”卫小玉轻抚胸口,“可吓死我了。”又道,“让他们狗咬狗最好了,你借机多休息一段时间。” 陈七星从她眼中看出渴盼之色,明白她的心思,却故意逗她:“不过我最近得到个消息,必须赶快到京城去。” 卫小玉顿时一脸失望,身子也紧紧地往陈七星怀里挤:“就不能多待一天吗?” “不能。” 卫小玉越发失望了,双手抱着陈七星,泪珠儿眼看着又要下来,陈七星却笑道:“但可以多待一晚。” “真的?”卫小玉大喜抬头,一看陈七星眼中的笑意,顿时明白陈七星是在捉弄她,大羞娇嗔,捶着陈七星胸膛,“坏大哥,坏死了。” “还有更坏的。”陈七星笑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卫小玉自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一张脸霎时成了块大红布,却是紧紧箍着陈七星脖子,一室春意…… 陈七星本想只待一天,但卫小玉柔情缱绻,实在忍不下心走,最终待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趁卫小玉还在熟睡中,悄悄起身,坐鹰离开,不过他回头时,却见卫小玉已经起来了,站在窗前,甚至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是用个抹胸掩着了胸口,仰头看着他的眼里,隐隐带着泪花。 陈七星几乎就要带鹰回转,最终却忍住了,心里也有几分伤感,想:“上次分别,小玉也没有这样,这次是给我出事的消息吓着了。唉,要是天天能跟她们在一起就好了。” 想着将三女都娶了,再不用受那离别之苦,天天厮守,再生一堆孩儿,那便是神仙过的日子了。只是又想到关莹莹,情不自禁地就去摸耳朵:“师姐这一关难过啊,可怎么是好?”一时却还真想不到办法。 进京,趁夜进城,进了容华郡主的小楼。 楼上没点灯。容华郡主并没睡,一个人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星空。突然看见陈七星出现在屋中,她轻叫一声,急伸手捂住了嘴巴,激动地看着陈七星,眼泪却一下就涌了出来。 陈七星过去,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爱怜地道:“好了,没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容华郡主真的哭出声来,泪眼盈盈地看着陈七星:“哥,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你……我……”她的担心果然就和卫小玉一模一样。 “是我不对,好了,没事了。”陈七星轻吻她泪眼,“别哭了,你看,脸都哭花了,不好看了。” “不许说人家不好看。”容华郡主赖在他怀里,却比卫小玉抱得还要紧。 “嗯,好看,我的容华最好看了,天上的仙子也赶不上我的容华的万分之一。” “才没有呢,哥笑人家。”容华郡主娇嗔不依,面上倒已是带了笑,随后问起陈七星所谓被山洪冲走的事,陈七星又把给卫小玉说过的理由给她说了一遍,容华郡主自然也不会怀疑。 “对了,哥,我昨天去拜见了你师父呢。”容华郡主突然提起了关山越,陈七星可就被吓了一跳,道:“是吗?我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容华郡主脸上现出羞意,她不知陈七星和关山越之间的事。陈七星无父母,师父为尊,容华郡主想着就算跟陈七星私奔,无论如何也要过关山越这一关的,所以去拜见关山越的时候,着实羞涩,这时候羞意犹存:“我就问了你的事,师父说你不会有事的。不过,不过……” 陈七星心中揪紧:“不过什么?” “不过我猜师父可能看出了我和你之间的事。” 这和陈七星猜的完全是两码事。他最怕的就是关山越会跟容华郡主说他点儿什么,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略松,道:“不会吧,师父怎么能猜出来?” “明摆着嘛。”容华郡主在他怀中轻轻扭着身子,语带羞意道,“人家和你若没什么关系,怎么就会巴巴地上门去问?啊呀,羞死人了!”容华郡主说着说着,倒越发羞起来,把火烫的面庞藏到了陈七星怀里。 “这也没什么嘛。”从容华郡主的语气中,陈七星肯定关山越确实没跟容华郡主说什么,一颗心彻底松下来,开起了玩笑,“丑媳妇反正要见公婆的嘛。” “又说人家丑!”容华郡主嘟起了可爱的小嘴巴,眼中却有几分忐忑之色,道,“不知师父对我的看法如何?我这般巴巴地问上门去,没羞没臊的,师父只怕对我另有看法了。”说着说着,可又担心起来。 三女之中,以容华郡主读的书最多,气质最好,却也以她心事最重,读书人就爱胡思乱想,男女一样。 “傻丫头!”陈七星倒是笑了,“你是关心我,又不是别的,师父怎么会对你有看法。” “倒也是啊。”容华郡主想想有道理,便释然了,心事顿去,再看着陈七星时,便是一脸柔情了,珠泪未干的眼眸中,仿佛却又盈着了水雾。陈七星感受到她如海一样的深情,心中感动,俯下唇去,深深长吻,怪手也无处不到。容华郡主已是沐浴后准备睡的,身上就一袭宽松的晚装,三两下就给陈七星剥了出来,等不及上床,就在窗前,渔郎入了桃源。却忽听得“呀”的一声叫,沉迷在情欲中的两人同时转头,却原来是疏影站在房门口,一手端着碗莲子羹儿,一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大眼睛瞪着,看得呆了。 “呀!”做这种事儿,没想到竟然给人看见,容华郡主羞得无处藏身,只把一个脑袋深藏在陈七星怀里。还好疏影也羞着了,急转身时,偏生没注意盘中的莲子羹碗,“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下,想要捡,盖碗分开,那盖还往陈七星这边滚了过来。疏影也不敢捡了,端着盘子“嗵嗵”地跑下楼去。 “坏哥哥,都是你!这下可是没脸见人了。”容华郡主羞得不知要怎么办好,想要从陈七星身上逃开,陈七星哪肯放,紧紧搂着,笑道:“这有什么关系,看见就看见了!我听说好些人家,小姐做这事时,丫环还帮着推腰呢。” “那还不活活羞死!”说是这么说,容华郡主倒真是听说过这种事,却想到一事,羞羞地抬眼看陈七星,“哥,你是不是也想……” “那你肯不肯?”陈七星逗她。 “羞死人了。”容华郡主脸红似火,却是想着陈七星,略一犹豫,“要不,我叫疏影上来?” 三女中,她是最害羞的一个,刚才的羞意陈七星也是亲眼看见了的。没想到她为了讨好他,却肯如此委屈自己。陈七星大是感动,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傻丫头,有你在,我哪还会对其他女人感兴趣。” “哥,你真好。”容华郡主也给他感动了,献上红唇。 “可你刚才还说我坏来着。” “可你也是真坏。”容华郡主娇嗔。 “那我可就坏了。”陈七星笑声中,容华郡主娇声长吟,月儿羞着了,躲进了云里…… 在京中,陈七星就没必要和容华郡主分开了,整天就躲在容华郡主香闺中,只用血烈鸟跟鹰大联系,让鹰大派人试着探松涛宗弟子的口风。从松涛宗弟子的口风中,他知道即便在松涛宗内部,关山越也没揭穿他的真面,只是没法子探得尚方义的口风。关山越可能跟尚方义说了,因为关山越若想要杀他,至少要与尚方义联手。但也不一定,因为陈七星故意说给山洪冲走不现身,明显是躲了起来,又还带走了关莹莹主仆,关山越应该知道,想要找到陈七星很难,而且还碍着个关莹莹,说不定他暂时就连尚方义都没告诉。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反正陈七星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关山越动手,即便被关山越、尚方义两个堵住,他逃命就是。 “师父要说也最多跟尚师伯说,跟其他人看来是不会说的,而且还要想词应付,尤其是吉庆公主那一面。”陈七星想到吉庆公主、纪元这里,便又叫鹰大打听纪元这边的反应,却得到个意外的消息:关山越回来后放出的消息,不是照关莹莹说的什么跟世外高人学艺去了,却是说关莹莹担心被山洪冲走的陈七星,出京找人去了。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陈七星初听有些意外,不过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关山越显然知道,陈七星既然偷偷将关莹莹主仆带走,就不可能再把关莹莹还回来。即便关莹莹出现,也一定成了陈七星的人,说不定还会是大腹便便,甚至直接就怀中抱了儿女了,再想嫁给纪元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这么说,在吉庆公主和纪元面前为以后出现的变故预先留下借口。 “想不到师父也会用这种心机。”陈七星也不知是悲是喜,不过他知道,关山越这么做,只是棋慢一着,不得不认命,而不是原谅了他,甚至还默许关莹莹跟着他。只要他在关山越面前出现,关山越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打死他,哪怕就是关莹莹怀了孩子或干脆生了儿女,没有什么可改变关山越的决心的,陈七星确信这一点。 只不过关山越的这个说法还是让陈七星有几分高兴,大白天的,就狠狠地跟容华郡主疯了一把。容华郡主莫名所以,但爱郎喜欢自己,她也很开心啊,于是都很高兴。 朝中吵闹依旧,又派了钦差下去,却是好几个钦差,一个是阮进的人,一个是吉庆公主的人。到后来又派了一个,却是查陈七星被山洪冲走的事。阉党的人说里面有阴谋,有没有可能是不明居心的人暗害了陈七星。阮党大怒,也说里面有阴谋,是不是陈七星知道违了朝廷例制躲起来了?要揪出来!这下好,这路钦差便是正副两个,正钦差是吉庆公主的人,副钦差则是阮进的人,小小化州,眨眼去了三路钦差。陈七星听了,暗暗摇头,乱啊,还真是乱啊。 朝中怎么乱陈七星管不着,只不过有一点让他烦恼。整个朝堂,整个化州,甚至于整个天下都在盯着他,这就有些麻烦。当然也有好处,名声越大,关山越就越无法开口揭穿他。可也有坏处啊,盯着的人实在太多,他几乎便完全见不得光了,虽然他还想不到解开关山越这个死结的办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天天只躲在女人床上,是绝对无法解决问题的。 而且他有些想关莹莹了,得到关莹莹的身体后,他对关莹莹的迷恋不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强了几分。与关莹莹在一起的时候,将她剥光了,细细地品尝,那得到的,是整个身心的满足,与最爱的人完全地融为一体,便如水乳交融密不可分。那种感觉,没有言词可以形容。一直以来,陈七星始终觉得老天爷在捉弄他,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把握,只有与她抵死缠绵的时候,他才觉得真切地抓住了一些东西,也才觉得安心。 当然,除了关莹莹,他还有卫小玉和容华郡主,在他心里,她们也是他的亲人,也很重要,但却无法与关莹莹相比。即便做着同样的事,即便柔情无限的容华郡主付出得更多。有些时候,关莹莹若羞起来时,可是大发娇嗔,怎么也不肯答应陈七星的;而容华郡主虽是最害羞的一个,却只要是陈七星提出要求,她就总会答应他。可即便如此,陈七星的心里,关莹莹的分量仍然最重,或者说无法取代。 其实当陈七星占有关莹莹时,并不仅仅是索求,其实是一种亲情的霸占欲望,剥去所有的阻隔,最彻底深入,实则是想完全无阻隔地把握和融合。这种思维,他并不能明白地说出来,而是隐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所以关莹莹才让他如此疯狂,也只有关莹莹能让他如此疯狂,而不是别的女人。 过了七八天,陈七星实在有些待不住了。鹰大却送了个消息来,说飞雨宗掌门司马太青悄悄进京,却偏偏没有入城,而是悄悄人住城外一个隐秘的田庄中。大将军府管事阮望已两次拜访,选的都是午夜无人之时,不知搞什么名堂。 司马太青本是五魄师,但最让人关注的,不是他本身的功夫,而是他的师父,六魄圣尊薛灵山。天魄帝国中,这可是与谭轻衣并称的两大绝顶高手。 容华郡主是整天与陈七星黏在一起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想到,京中那个以气质清冷矜贵闻名的容华郡主会有这样的一副面貌,所以鹰大传过来的所有消息,她都是和陈七星一起看的,看到司马太青的名字,顿时就娇唿出声:—匕雨宗掌门,他师父是不是就是那个‘灵山雪后鸟留踪’的薛灵山?" “是。”陈七星有些悠然神往,“轻衣飞雪春无迹,灵山雪后鸟留踪。他的六魄青鸟爪,不知到底有多大威力。” 谭轻衣的春风剪他是见识过了,当日惊雷迅电的一剪,至今深印脑中,而薛灵山与谭轻衣齐名,排名甚至还在谭轻衣之前,他的青鸟爪,实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哥,不可轻心。”容华郡主却担心起来,“盛名之下,必无虚士,万一碰上,能敌则敌,不能敌,可千万不能逞强啊。” 第五十二章 陈七星在回想谭轻衣的春风剪,倒没注意容华郡主语气的变化,轻哼一声,道:“要是碰上,倒要试试他的青鸟爪有何奇处。”天刑斩化花拳,即便只有九成功力,他自信也足可与薛灵山一斗,即便不胜,也输不了太多,除非薛灵山的青鸟爪远强于谭轻衣的春风剪,否则他还真是不惧。 “哥!”他这个态度,容华郡主却是真的急了。陈七星听得声音不对,转头看她,这才发现她一脸情急,眼眶中几乎已经含着泪了,忙道:“好,好,我听你的。傻丫头,不会有事的。”天刑斩的事,他不好跟容华郡主说,但自己女人的关心,却让他感动,搂紧容华郡主,心中轻叫:“就为了你们三个,谁也别想轻易取我性命。” 司马太青来得奇,陈七星猜不透他来意,难道也是为国师而来?但江湖传说薛灵山高傲得狠,可不屑于做官府走狗。司马太青是薛灵山大弟子,虽做了飞雨宗掌门,但这种大事,没薛灵山点头,绝不敢答应。如果不为国师而来,却又为何?猜不到,便不猜,陈七星传命鹰大,严密监视。 第二天夜间,鹰大突然送来急信,大将军阮进竟然半夜出城去了,随身只带了阮望和贴身保镖焦三山。 大将军府养的江湖势力,有一山二虎十五匹狼之说,一山便是指的焦三山,乃是四魄师,主魄七音箫上有一桩异处,能以声摄人,名头还强于同为四魄师的公主府第一高手边盘。 “这大半夜的,阮进居然亲自去见司马太青,看来所谋不小啊!不会是真的想把薛灵山请下山来吧?”陈七星心中转念,想了一想,“且跟去看看。” 他本来早已跟容华郡主睡下,是被血烈鸟回笼的响动惊醒的,起了意,便找了衣服来穿。容华郡主迷迷煳煳睁眼,见他穿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只见天还黑着,腻声道:“哥,再睡会儿嘛,这么早起床做什么?”睡前数度欢爱,她身子累得软了,连小衣也没穿,这会儿就是腰身上斜斜搭着一点丝被,雪臀丰乳尽坦露在外,睡眼迷睁,乱发堆云,无比妩媚。陈七星给她这么腻声一唤啊,差点儿就又给唤回了床上,脑子里是犹豫了一下:“阮进见司马太青,最多也就是相互勾结吧,还能有什么?”不过下一刻还是生生忍住了,道,“乖,你先睡,我出去一下,天明前就回来。” 容华郡主这才知道他是要半夜出去,倒是又清醒了几分,还想要问,陈七星伸过嘴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伸手拍拍她雪臀:“乖,好好睡。”她身子本就有些软,陈七星这么一说,索性就不起来了,只是追着叫:“哥,要小心。” “没事。”陈七星应了一声,幻成孤绝子的模样,穿窗而出。 司马太青藏身的庄子在城北,陈七星出了城,一声鹰唳,巨鹰下降,鹰大跳了下来,禀报道:“主人,大将军阮进已进了庄子,可要小人引路?” “嗯。”陈七星点头,“带我去。” “是。”鹰大应了一声,也不坐鹰,以魄带形,当先引路。所有血影杀手的魄都是一只血鹰,夜色中看去,便如一只赤羽的苍鹰带着他矮小的身子在向前飞掠。陈七星也放出魄来,以魄带形紧跟在后面,同时放出血鹰灵目,看着周围情势。那次在化州,阴阳脸突然出来,打了他个出其不意,不但泄露了他真身,更让关山越看破了他的真面目,就此让他陷身万劫不复之境,他这会儿便留了神。 司马太青隐身的庄子离城有三十多里,不过以魄带形跑得快,没有用半个时辰,陈七星就跟着鹰大到了庄子外面。 “主人,就是那个庄子。”鹰大上了一个土丘,手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庄子。 那庄子不是很大,四围林木掩映,月光下,朦朦胧胧的,整个庄子仿佛笼着一层银色的轻纱。 陈七星先不靠近,只以血鹰灵目凝睛看去,司马太青是五魄师,而且肯定不是孤身一人来,加上焦三山也是四魄师,阮进、阮望也都身有魄术,他可不想打草惊蛇。 这一看,却看见数人从庄中出来,其中一人他见过,正是给他送过酒的阮望。阮望前面一人,五六十岁年纪,身材高大,走动之际,虎虎生威,与鹰大描述的阮进极为相似。陈七星心中一凝:“难道这人便是大将军阮进?怎么这会儿就出庄了?” 跟阮望并肩走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身材单瘦,面目冷厉,仿佛一把隐在鞘中的刀,随时就能伤人,如果前面走的是阮进,那这老者就绝对是焦三山。而另一边,一个老道带着两个道童。那老道也是五十来岁年纪,气度沉凝,该就是司马太青。司马太青脸上微微带着笑,阮进脸色却不是太好看。 “莫非是谈崩了?”陈七星心里猜测。这时阮望一行人到了庄门口。陈七星道:“那人是不是大将军阮进?” 土丘离庄子有段距离,鹰大双眼可没有血鹰灵目那样的视力,凝睛看了一会儿,恰巧阮进转身对着月光,他才猛地点头:“没错,阮望前面高高大大的汉子便是大将军阮进。” “真的是他。”陈七星轻轻点头。看着阮进三人抱拳告辞,大踏步离庄,都没骑马,看来也是以魄带形过来的。司马太青回了礼,自回庄中去了。陈七星的血鹰灵目极为敏锐,关庄门时,他甚至看清了司马太青脸上一丝略带矜持的冷笑,再回转目光,则看到了转过身去的阮进脸上控制不住的怒火。 “果然是谈崩了。”陈七星心中暗暗猜测,“他们谈的什么?阮进以大将军之尊,寅夜亲临,这姿态摆得相当不错啊,而司马太青却还是不肯答应,是什么东西?莫非是请薛灵山下山对付阉党?”他想来想去,飞雨宗最大的资本,就是有个薛灵山,而阮进如此不惜折节下交,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姿态都摆出来了,该也就只是想请动薛灵山吧,否则还有什么? “看司马太青那脸上的笑,权势滔天的大将军显然不放在他眼里呀。嘿嘿,有个圣尊师父,果然了不起。”陈七星暗想。 这时阮进三个都已放出魄来,以魄带形向魄京城掠去,眨眼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不过陈七星的血鹰灵目还是看得见。看着三条身影在月光下飞掠,他心中忽地涌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这机会大好,若杀了阮进,京中情势会怎么变?” 他脑中涌过无数画面,错综杂乱,模煳不清。但有一点他至少可以肯定,大将军阮进若突然死于非命,整个天魄帝国非震得跳三跳不可,那本来所有盯在他身上的眼睛,都会转到阮进身上。 想到这一点,陈七星立刻作出决断:“调集杀手,截杀阮进!” “是!”一边发呆的鹰大身子一挺,冷声答应,没有半丝犹豫,立即撮唇作哨。 陈七星虽将尸灵子、九大猿魄还有鸡蛋兄弟都放在关莹莹身边,却仍然担心,还留下了六名血影在关莹莹身边。跟陈七星来京的,只有七名血影杀手。不过以陈七星今天天刑斩的实力,便无血影相助,凭他一个人,也足可杀得了阮进三个。虽然焦三山是四魄师,阮望是三魄师,就算阮进是两魄师也一共才有九个魄,但陈七星的沉泥陷甲是个大杀器,一般的魄对上沉泥陷甲几乎没什么用,魄再多也白搭。就算他没修成天刑斩都有可能杀得了阮进,更何况修成了天刑斩。不过阮进三人已跑出了一段路,有血影坐鹰在前面截杀,倒免得阮进见势不对一个人溜走。 鹰大以哨声发出指令,陈七星随后跟上去。这时阮进三个已跑出数里开外,肉眼是看不见了,但血鹰灵目看得见,眼见天空中六只巨鹰齐聚,随后分两拨开始了攻击。 巨鹰滑翔攻击,几乎是无声无息。但焦三山不愧是四魄高手,在巨鹰逼近百丈左右时,被他察觉出异样,抬头看天,脸上霍地变色,叫一声:“大将军小心!”随即往前一扑,带着阮进霍地侧移开去,脑后魄光一现,魄光中一物,却是一支箫,色作碧绿。焦三山的主魄是七音箫,便是此物了。 焦三山带着阮进闪开了血影的攻击,阮望却没有这么好运气,听得“小心”两字,他倒也作出了反应,脑后三道魄光齐放出来,却是四下张望。他完全没想到血影会坐巨鹰从天上攻击,以为敌人来自地面,尤其是左侧前后的一片小矮林,便双目凝睛,死命地往小矮林中看,三道魄光也齐齐指向小矮林,可惜却什么也没看见。而就在他这么一迟疑间,巨鹰已经到了。攻阮进的两只巨鹰错过机会,左右分掠开去,后面掠来的巨鹰却正对着阮望冲过来,巨鹰疾扑下来,仿佛苍鹰搏兔,正扑在阮望头顶,当顶一爪。这一爪厉害,阮望一个脑袋几乎给抓裂,“扑通”栽倒,“啊呀”也没叫一声便丧了命,便是到死,他也没明白袭击到底来自何处。 血影最让江湖中人恐怖的,就是他们攻击的诡异,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怎能不怕? 第一轮攻击阮进的三只巨鹰落空,立即在空中调整方位,准备第二轮进攻。三只巨鹰飞掠开去后,在百丈外一个转折,复又折回来,摆成三角阵。血影一旦动手,不达目的,永不罢休,哪怕自己死绝。 焦三山最初只是发觉天空有异,并不能确定来袭的是血影,阮望刹那间毙命,他骇叫出声:“是血影,血影杀手!” 阮进本是军中厮杀汉出身,手握权位后,做的坏事多,明刀暗枪自也经得不少,一般的暗杀,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但听到“血影”两个字,却不禁脸上变色:“血影?” 他虽身为大将军,权势滔天,却也怕血影,只因血影的惯例就是——不死不休。 “大将军休慌,”焦三山到底是四魄师,手一指,“去那边矮林中。”头顶七音箫同时舞动。 这中间说来话长,其实只是一刹那间,第二轮巨鹰调整了一个方位,霍地一下就到了头顶。但焦三山这七音箫一舞,带出一种古怪的声音,其声呜呜。三只巨鹰闻这声音,竟是不敢攻击,斜掠开去。随后三只巨鹰更是远远绕开,竟是不敢飞拢来。六只鹰都是如此,无论身上的血影怎么催逼,就是不敢飞过来,只是远远地盘旋呜叫。 血影名头实在太大,焦三山虽然自负,心中其实也有些发慌,没想到七音箫一出,竟是这么个结果,一愣之下,反应过来,顿时大喜。阮进却还没明白,恐惧地看着天上飞翔的六只巨鹰,叫道:“焦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大将军休慌。”焦三山笑了起来,“这些鹰怕了我的箫声,不敢下来。” “真的?”阮进能爬到这个位置,可也不是笨蛋,一看六只巨鹰的情形,立刻也明白了,脸上顿时现出笑容,“竟然会这样,焦先生了不起,回头本座重重有赏。” “是吗?”忽地一声冷哼声起,“那也要你回得去才行啊。”却是陈七星到了。 陈七星来得慢了些,他先前以血鹰灵目看着,眼见阮望一击毙命,只剩下个焦三山,虽是四魄师,该也经不住血影的反复扑击,尤其是在还要掩护阮进的情况下。但焦三山的七音箫居然能发出怪音让巨鹰畏惧,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不得不现身了。 鹰大一直跟在陈七星边上,巨鹰畏惧焦三山箫音,让他在陈七星面前大丢了面子,这时一脸阴厉之色,躬身请命:“主人,请交给属下。” 血影骑在巨鹰上能杀人,没了巨鹰也同样能杀人,七名血影合击,不信就杀不了区区一个焦三山。 “算了。”陈七星摆摆手,“严密监视,不使外人靠近。” “是。”鹰大无奈退开,发出哨声指令巨鹰散开,哨音尖利,隐隐带着怒火,丢了脸,怪在巨鹰身上了。巨鹰似乎也听出了他哨声中的怒意,不绝发出低低的唳叫,竟隐隐有求饶之意,四散退开。 鹰大觉得他失了脸面,而阮进一见陈七星现身,而且似乎还是恐怖江湖的血影杀手的主人,顿时就脸色大变。他本躲在一棵矮树之后,这时站起身来,先抱拳为礼:“孤绝先生!” 若在平时,当朝大将军以礼相问,陈七星无论如何也得还个礼,这会儿却不动声色,因为他马上就要动手杀阮进了啊,前一刻笑嘻嘻,后一刻血淋淋,这种枭雄作态,陈七星暂时还学不来。 陈七星不理阮进,只冷眼看着焦三山:“你是焦三山是吧?七音箫居然能克制血影巨鹰,很了不起呀!” 焦三山那次在醉香居是亲自目睹过陈七星和祝五福的比斗的,虽然他承认陈七星能以一个草头魄与祝五福的赤霞剑打成平手十分逆天,但对自己的本事却也相当自负,尤其萧音能克制血影的巨鹰,更让他心气高了三分。听陈七星语气不善,他心火顿时就上来了,嘿嘿一声冷笑:“不敢。不过本人这七音箫上的摄魂魔音的确不是江湖宵小能承受得了的。” 这话把鹰大气得啊,几乎恨不得扑上去活活撕裂他。陈七星却是哈哈一笑:“摄魂魔音啊,名字不错,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吧,倒看看有何奇处。”说着身子往前一纵,花拳一凝,一拳轰出,却只用了七分劲。 当日陈七星与祝五福相斗,焦三山就仔细琢磨过,自信以自己功力,即便赢不了陈七星花拳,也不会输得太多。这时眼见陈七星一拳轰来,七音箫一划,呜呜声中,迎着陈七星花拳就刺了上去。 他这一箫,用了全力,目的是让陈七星知道他的厉害,不敢过于相逼,他才有机会保着阮进退回去。所谓示强以避战,示弱以球战,他就是个避战的心理,毕竟除了陈七星本人的实力不说,边上还有凶名赫赫的血影围着呢,他再自负,也不敢大意。 箫与拳相交,“轰”的一声巨震,别说,焦三山这全力一箫,竟是不输于陈七星七成功力的一拳。焦三山心中得意,方要凝劲再击,异变突生,陈七星花拳上忽地飞出四个血环,三环套着他七音箫猛力外扯,另一个血环却顺着他的魄光闪电般套向他的脖子。 陈七星的花拳上竟有血环飞出来,这是焦三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陈七星与祝五福斗,他可是从头到尾亲眼看见了的啊,陈七星花拳了得,之外还有红颜白骨和沉泥陷甲,也都很了不起,但没有什么血环啊。所以他乍见之下,竟是愣住了,只是下意识地运劲与拉扯七音箫的血环相抗,自身却一动不动,傻呆呆地看着一个血环飞来。直到血环到了头顶,他始觉不妙,却已经迟了,血环往脖子上一套。但闻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起,他脑袋立刻软软垂了下去,却是颈骨给血环一下子箍断了,身子随后扑通栽倒,没了本体魄力支撑,七音箫也被三个血环霎时箍散,化成一缕魄光消散在夜空中。 焦三山的失手,和祝五福类似,都是因为意外,措手不及,祝五福亲自持剑跟陈七星斗过,而焦三山则是亲自目睹祝五福和陈七星斗过。两人心底都认定,陈七星的花拳虽然古怪,但也就是这样了,完全没想到,陈七星的花拳乃是幻日血斧所化,那几个疾旋的花环居然是血环,居然可以从花骨朵上飞出来套人。 如果陈七星亮明车马,公然宣示自己就是重生的幻日血帝,用的魄就是幻日血斧,那无论是祝五福还是焦三山,都会防他一手。同样的,无论是祝五福的赤霞剑还是焦三山的七音箫,陈七星都休想一下就用血环给套住,更不可能一招就杀了他们。 所谓阴沟里翻船,所谓终年打雁却反被雁啄了眼睛,都是一样,意想不到,措手不及。 便是阮进也极为意外,骇然惊唿,瞪着陈七星的眼睛里,满是讶异,虽是亲眼所见,却仍是难以置信。直到陈七星转眼看他,他才猛地一震,醒过冲来,一抱拳:“孤绝先生,你是冲我来的是吧?” “是。”陈七星点头。 “孤绝先生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废话。”阮进紧紧看着陈七星眼睛,一代权奸,果有几分悍气,这会儿眼神竟不见多少慌乱,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小陈郎中的事上,阮某多少还尽了点儿力。近日小陈郎中杀邵仁,虽然阮某在朝中力主问责,但党派利益之争,想来孤绝先生不至因此而动怒杀我,是也不是?” “是。”陈七星再次点头,他来杀阮进,只是恰逢其会一时起意,但听阮进的说法,似乎另有想法,便也不打断他,倒看他想说什么。 “血影杀手我也听说过,三年出一次手,价格高,牌子响,而绝不因另外的原因杀人,是也不是?” 陈七星大致猜到阮进在想什么了,倒是暗笑:“血影的名头,倒还真是响亮。”再次点头,“是。” “果然如此。”阮进点了点头,“那么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请先生出动血影来杀我?” “请原谅,这个有碍行规,恐怕不行。”既然阮进要往血影杀手身上猜,陈七星便也顺着他的话说。 “血影出手,从不落空。”阮进哈哈一笑,“孤绝先生难道还怕一个死人泄密?” 不愧是沙场血战出来的,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陈七星倒也有几分佩服,不过话头子却不能松,摇摇头,道:“那是两回事,行规就是行规,不能例外。” 阮进有些失望,点点头:“很遗憾。不过我大致也能猜出来,老夫一生,杀人多,活人少,可以说仇家遍天下,但有实力请得动血影杀老夫的不多。血影的价格我听说过,至少万金吧,老夫难杀,价格只怕还要更高。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实力?这些有实力的人中,又有几个人不为别的目的只求取老夫一命呢?必然还想要借老夫的死,得点儿好处。这么一算,就很简单了,能杀老夫更能借老夫之死而捞到最大好处的,整个天魄帝国也不过三数人而已,而最有可能的,只能是吉庆公主。孤绝先生,我也不要你违反行规,这是我猜出来的,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就行。” 陈七星没想到阮进三猜两猜,竟然猜到了吉庆公主身上。说心里话,他对阮进的枭雄之性倒越发多了几分佩服,明知必死,心神不乱,而且这个分析有理有据。照常理来说,他这个推断还真的是有几分道理,看他满眼渴盼,陈七星倒不想让他太失望了,便点了点头。 “果然是那个臭婊子!”见他点头,阮进恨声怒骂,忽地抱拳长揖,“孤绝先生,我们能不能做桩交易,只要先生肯放过我,吉庆公主出什么价,我十倍给付,如何?” “这个不行。”陈七星摇头,“这么一来,行规就乱了,血影的牌子也就砸了,恕我无法答应大将军。” “或者任由先生出价,但凡阮某能做得了主的,都可以答应先生。”阮进不死心。 陈七星断然摇头:“行规所限,不行。” 阮进终于死心,颓然摇头,却忽又抬起头来:“既然如此,孤绝先生,如果老夫死前委托你一桩生意,这个不违行规吧?” 求生不得,突然来了这么个提议,倒让陈七星有些意外,瞟一眼旁边的鹰大,略一沉吟,道:“生意可以做,只要你出得起价。但行规不可违,你不能委托我反过头去再杀了吉庆公主,否则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临死前再反过来委托我又杀了原雇主,那就全乱套了,咱生意也就做不成了。”他对血影的规矩知道得不多,只能凭猜测,但不能反过来委托杀原雇主这一条应该是肯定的,所以列举了出来,堵住阮进的口。 “放心,放心,我不是请血影直接去杀吉庆公主那臭婊子,绝对不会违反行规的。”阮进一脸喜色,一迭声道,“我委托先生的,是请先生捎一样东西去,在合适的时候给西昭九姓。” “西昭九姓?”陈七星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说西番?” “是,”阮进点头,“就是西番。当年我亲手收服九部头领,请皇上赐姓,便是西番九姓。” 他一解释陈七星明白了,阮进非权贵之后,从一介小兵到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借助于两个机会,一个自然就是拥兵入关,拥立了当今皇上;另一个,则是他任职西疆时,降服了西番九部,并促使九部内迁。这样,不但一举消除了西番九部的边患,更立下了外族来附的奇功,才由区区一个游击将军一跃而成为西疆总督。而因为是他降服并一边举荐给朝廷的,所以西番九姓与他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几支嫡系亲军中,安插有大量的西番九姓的族人,甚至有一支骑兵纯粹就全由西番九姓族人组成,而这样的军队,除了阮进自己,谁也指挥不动,这也是朝廷对阮进极为忌惮的原因之一——没了阮进,别的不说,西番九姓首先就是个大麻烦。 不过阮进这时候提到西番九姓做什么?陈七星有些不明白,道:“大将军要我带什么东西给西昭九姓?” “就是这个。”阮进霍地撕下一幅衣襟,咬破自己中指,写下几个字,递给陈七星。 陈七星不明所以,也不怕他弄鬼,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以你之血,遵我之令,杀! 他武将出身,字只是一般,不见高明,但几个血字个个剑拔弩张,生似他麾下沥血的武士,一声令下,刀山剑海,万死不辞。 “这个……”陈七星看着阮进,还是不明白。 “我一死,天下必乱。”他这话让陈七星微微有点儿皱眉:他死了天下就乱了?死了张屠户就只能吃带毛猪了?只怕是反过来吧?他死了,天下可能还安稳些了呢。 他没开口,阮进却留意到了他神情细微的变化,哈哈一笑:“孤绝先生以为老夫夸口了是吧?呵呵,孤绝先生对朝中的事可能还是不太明白。现在朝堂上,说是三股势力,其实就是我和吉庆公主两方互斗,我一死,吉庆公主势力必然急剧膨胀,叶理为首的清流是绝对无法制衡她的,其他势力更不要说了。我可以肯定地说,短时间内,吉庆公主的黑手便将遮盖整个天魄帝国。” 这个倒有可能,陈七星心里承认他的说法。朝堂势力,本来主要就是权奸、阉党两方在斗,叶理为首的清流只是靠着踩钢丝的本事勉强插一脚而已。阮进死,若说清流或其他势力能代替权奸和吉庆公主斗,还真没那个可能,至少短时间内看不到,或者说陈七星的眼界里没有,不过这跟天下大乱没关系啊。 “我死了,没人再能制衡公主,吉庆公主会怎么样?就如堤坝后的洪水,如果堤坝垮了,洪水会怎么样?洪水必然泛滥,肆虐天下。没有我制衡的吉庆公主就是那洪水,甚至比洪水更肆无忌惮,当洪水泛滥的时候,天下不就乱了?” 这个倒是有道理,陈七星点头。 “阉党越肆无忌惮,百姓受的苦就越多,到一定的时候,百姓必反,天下必乱,而天下州郡,军力大抵废弛,小规模的暴乱还可压制,若是大规模的造反,一般的郡兵根本压不住。朝廷真正有点儿战力的,只有西军,到时必调西军人关,而西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就是西昭九姓武士组成的三万西番狼骑。当然,朝廷会防着西昭九姓,即便调狼骑也不可能全调进来,甚至一骑不调,可西军中本来就有很多西番九姓的族人,那时候,便请孤绝先生将这血令和信物给西番九姓中任何一个头人,他们就会替我杀了吉庆公主。” 他这种推断,确有几分道理,阉党本就势焰滔天横行不法,一旦平衡打破一党独大,自然会更加肆无忌惮,更狠厉地盘剥百姓。百姓怨声载道之时,必然造反,天下必乱,而州郡的战力确实不强,光州那次便是明证,一帮私盐贩子加江湖帮派势力裹胁百姓,居然连光州城都打下来了。光州如此,其他州郡也差不多,真的天下大乱,朝廷必调西军入关,西昭九姓在西军中势力颇大,那时在内部作起乱来,还真有可能杀得了吉庆公主。 “只不过西番九姓到时会听大将军的血令吗?”陈七星看着阮进,话没说全,但意思很明显,阮进活着,西昭九姓当然会听他的;阮进死了,西昭九姓还会听他的吗?阮进拿什么保证西昭九姓一定听他的,人走茶凉,就可不仅仅只是句俗话儿,而是现实。 “你是担心我死了西昭九姓就不再认我的血令了?那不会。”阮进摇头,“不知孤绝先生听说过血魄蛊吗?” “血魄蛊?”陈七星微微一惊,“难道西昭九姓被大将军种下了血魄蛊?” 血魄蛊是黑暗魄师中密传的一种魄术,就是将蛊毒种人人血中,然后以那人的一缕魄光封住,如果魄光消散,蛊毒就会跟着散发出来。因为蛊毒是以种蛊那人的血喂养的,滴血认主,蛊毒就会去找血的主人,进入原主人的体内。这种密术极为歹毒也极为隐秘,一般流传于番外,不过西昭九姓本就是西番,流传有这种魄术完全有可能。 “不是被我种下的,而是自愿的。”阮进哈哈一笑,“现在孤绝先生信了,只要见到血令——我和我的信物,他们就一定会遵从血令的指示,不论我死了还是活着。” “大将军好手段。”陈七星不得不点头。不论强迫也好自愿也好,西昭九姓要是真的给阮进种下了血魄蛊,那就必然会遵从血令的指示。不遵血令,血魄散开。血蛊追魂,那就不好玩了,而血魄蛊则必然是藏在阮进所说的信物里。 阮进哈哈一笑,脸现得意之色:“那么孤绝先生是答应了?” “我答应。”陈七星点头,“只不知大将军将以什么方式付账?” “西昭九姓还不够吗?”阮进反问。 “西昭九姓?”陈七星一时没想到这个,倒是一愣。 “孤绝先生对边陲的事不了解,可能小看了西昭九姓。”阮进嘿嘿笑道,“整个天魄帝国,可以说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了解西昭九姓或者周边的这些番族。西昭九姓回迁,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天魄帝国的骄傲,这些西番是畏惧感戴于帝国的天威,其实大谬不然。西昭九姓回迁,九姓付出了什么?献了几匹马几只牛角给帝国,而帝国呢?却把整个野马原赐给了他们,赐姓赐婚,赐钱赐物。西昭九姓就好比拿一个铜钱却买下了整个铺子还搭上一大堆货物,天下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陈七星确实不太明白,西番外族,感于天威,自认藩属,从此归于王化,这是好事啊,是帝国天威的象征啊,可听阮进这么一说,这账好像算反了。 “依大将军这么说,咱们反倒是吃亏上当了?” “那当然啊。”阮进笑,“就好比我现在奉承孤绝先生一声,说孤绝先生是我的主人,是天下第一高手,再随便送条腰带什么的,然后孤绝先生不但免我一死,还给我金钱美女,而且不止一次地给,而是经常要给,不给我就闹事造反;如果我有敌人了还要帮助我打架,打赢了你出钱我得利,打输了我会哭,你还是得给我补偿,不给我补偿,我可要帮助敌人造反了……” “你别说了,”陈七星连忙摇头,“这种冤大头我可不做!” 阮进大笑:“孤绝先生明白了吧,西昭九姓回归,天魄帝国就是做了冤大头。” 陈七星忽地想到一事:“不对啊大将军,西昭九姓回归,好像是你一手促成的啊?” “是啊。” “那你明知这是吃亏的事,还甘做这……” “还甘做这冤大头是吗?不,不,不!”阮进大笑摇头,“我不傻,我为什么要做冤大头?”他没再说下去,但陈七星看到他眼里那种类似于狐狸偷鸡得手的笑意,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一个交易,西昭九姓和阮进都得了利,真正的冤大头只有一个——朝廷,或者说,整个天魄帝国。 “原来西昭九姓愿意让大将军种下血魄蛊,是为了这个。” “是。”阮进点头,眼中狐狸一样的笑意化成了狼一样的锐光,“我可不傻,这些番蛮外夷想骗我,绝无可能。其实历朝历代的边疆政策并不是傻瓜制定出来的,而是和我一样的各种得利阶层制定出来的。” “是啊。”陈七星点头赞叹,“当官的不是真傻,只是因为利益吧,为了自己,或者他身后的利益阶层,牺牲了整个国家的利益。” “孤绝先生看得透,就是这样。”阮进眼中光芒越厉,“西昭九姓得野马原,原来九姓才三十余万人,二十余年间,人口翻番,已接近八十万,控弦之士二十余万,实力极度膨胀,这是多大的好处啊,无论他们用什么言词形容都不为过。而我呢,我得到了血魄蛊,得到了整个西昭九姓的绝对效忠。狼骑和西军中的西番武士只听命于我一个人,谁敢动我,西昭九姓先就会扑上去咬死他,朝廷对我忌惮,不是因为大将军的官位,而是因为我手中的实力,最重要的就是几乎渗透进了整个西军的西昭九姓。” “大将军好手段!”陈七星点头,如果说先前的夸赞还有几分恭维在内,这会儿却是真心赞叹了。 “而以后这个好处就归你了。”阮进话中带有微微不甘,“血魄蛊在手,西昭九姓将唯你之命是从,你的手指向哪里,二十余万控弦之士便将如二十万头野狼狂扑过去。孤绝先生,现在你觉得这个价钱还行吗?” 先前陈七星听到阮进说西昭九姓确实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眼前却似乎现出万马奔腾的场面,还不止万马奔腾啊,仅控弦之士就是二十多万,这是一股多大的力量啊,可不是万两黄金能够相比的。 “够了,足够了。”陈七星愣了一下才点头,他不是犹豫,而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本来只是顺着阮进的话乱扯两句,让阮进死得稍安心一点儿,没想到居然扯出个西昭九姓。难道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而且这馅饼还不是一般的大,有些头昏眼花了。 “成交?” “大将军没有别的要求?”这价钱给得太高,陈七星总觉得有些儿虚,或许阮进再加要点儿东西,他心底会实在些。 “不必。”阮进略一犹豫,摇头,“无论如何,我终究是朝廷的大将军,现在不是抄家问斩,家人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想,吉庆公主是不会承认杀我的事的,那么为了洗脱自己,她也绝对不会动我的家人,至于其他的身外之物,无须留恋。” 明知必死,他一直在笑,而且笑得很爽朗,脑子也很清醒,谋划决断,清爽利落,这是真正死人堆里走出的汉子,死对于他,仿如大醉一场,真的没什么可怕的。陈七星自忖,若易地而处,他绝没有阮进这么豁达,至少对于关莹莹就绝对舍不下。 “那好,成交!”陈七星略一沉吟,加上一句,“即便局势并不如大将军所推断的,天下没有大乱,一定的时候,我也会跑一趟野马原,将血令交给西番九姓,至于他们杀不杀得了吉庆公主,那我不敢保证。” “多谢孤绝先生!”阮进抱拳一拱,“一次杀不了两次,两次杀不了三次,血魄蛊下,除非西昭九姓死绝,否则吉庆公主必死。”他的语气非常自信,而陈七星想着在血令之下,九姓族人无始无绝地追杀,心底竞情不自禁有些儿虚冷的感觉——这是比不死不休的血影更难缠的存在啊。 阮进脱下左手无名指上一个似玉非玉的扳指,递给陈七星:“这便是血令戒,我一滴血,压着九姓九条血丝魄。西番九姓若敢不奉令,你到野马原砸碎血令戒,戒中血魄蛊便会循血追命,九姓头人,包括他们血脉相连的子女亲人,全都会穿肠而死。” “这么厉害?”陈七星接过血令戒,触手冰凉。无由地,陈七星心中生出一种触摸毒蛇的感觉,对月凝望,戒指顶部一团血晕,旁边九条血丝延伸出去,环绕着整个戒指。那团血晕显然就是阮进的血,九条血丝则是九姓头人的血了,只要砸碎戒指,血中的蛊便会钻出来,千里追杀。 “请动手吧。”阮进背手转身,不过这句话里,还是能听出微微的涩意,死生之间,终究没有人可以漠视啊。 陈七星捏着血令戒,一时倒是不好动手了,他以前没和阮进打过交道,最多是喝了阮望送来的几坛酒而已,没什么大印象。今儿晚上一番交谈,倒生出几分敬意或者说惺惺相惜之意,阮进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是好人吗?而作为一代枭雄,阮进实在有很多让他敬佩的地方。 “大将军一世枭雄,死于他人之手,有些可惜,要不大将军自己了断吧。”陈七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不了手。 阮进霍地转身,看他一眼,哈哈大笑:“如此多谢了!”伸手拔出腰间短刀,仰天望月,道,“阮某从一介马夫爬到大将军之位,杀尽了敌人头,喝尽了仇人血,尝遍了天下美酒,玩遍了人间美色,大丈夫至此,还有何憾!”说着纵声长吟,“心雄非为杯中酒,纵横天海真丈夫!”刀一横,顺颈一划,颈血飞出,声未落,身已倒。 陈七星脑中闪过阮进生平——阮进最初只是个贫无立锥之地的马夫,给总督郭立牵马,战场上救了郭立的命,从此步步高升,由亲兵而偏将,而游击,而副将,而总兵;总兵任上,替朝廷收服西昭九姓,以此功升总督,逐渐将西军揽在手中,守西疆二十年,狼族不敢犯边;上任大皇帝崩,他以滔天之胆,悍然提兵进京,十万西军拥立当今皇帝,狼骑在天街上叩出的轰响,震惊了整个天魄原,从此执掌大将军府。近二十年间,雄视天下,便是当今皇帝,也从不敢以正眼看他。 看着阮进尸身,回思阮进生平,陈七星心中生出一股雄心——大丈夫当如是尔。 “小心守护,在给人发现前莫使野物伤其身体。”陈七星叮嘱鹰大一句,飞身回城。 回到容华郡主小楼,容华郡主闻声从床上爬起来,因为担心陈七星,她一直没睡,这时只穿上了亵衣小裤,便要下床。 “好了,你别起来了,我冲洗一下就睡了。”陈七星自去楼下冲了身上汗味儿。回床上,容华郡主靠过来搂着他的身子:“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七星搂着她娇软的身子,脑中却还在想着阮进的事,想:“阮进家中,也该有娇妻美妾在等着吧,如果不死,这会儿也该有香软的身体扑进他怀中吧。”一时有些感慨,情不自禁用力搂了搂容华郡主。 容华郡主被他搂得娇哼一声,看他眼睛:“怎么了哥,你要搂断人家的腰吗?” 陈七星冲她微微一笑,又用力搂了她一下,道:“容华,你对大将军阮进怎么看?” “狼视虎顾,枭罴之类。”容华郡主自然没什么好评价,但无论是狼虎枭罴,都是一类之雄,再痛恨他的人,也无法漠视他的强雄啊。 陈七星却又想起了幻日血帝,想起了幻日血帝的思想——世间人尽管恨我怨我骂我咒我,却没人敢轻视于我。 “大丈夫当如是!”陈七星再一次在心中这么想。见容华郡主眼巴巴地望着他,微微的天光里,她的眸子是如此的清亮,肌肤是如此的娇嫩,垂下衣襟时,可以看到丰挺的乳房。他忽地伸手从她衣襟里探进去,一下捉住了一只丰乳,用的力稍稍有点儿大,容华郡主娇叫一声:“啊呀,哥。”却又“啊”的一声,原来陈七星双手用力,竟将她的小衣一下子撕裂做了两半,犹不甘心,手往下去,竟又撕裂了她的小裤。 “呀,哥,你怎么这么坏?啊!”容华郡主娇嗔声未毕,已是嘶声长叫…… 容华郡主有些摸不着头脑,勉力扭头看着陈七星:“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陈七星去她红唇上亲了一口,“我突然想起句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容华郡主红晕上脸,轻声叫:“好人,轻着些儿,花枝儿都要给你压断了呢。” 好一会儿事毕,天却已经亮了。容华郡主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知道陈七星突然这样,必有异常,试着又问。 陈七星这才道:“我杀了大将军阮进。” 第五十三章 乱局 “啊。”容华郡主惊叫一声,“什么?”随后看着陈七星的眼睛,问道,“真的?” “真的。”陈七星也没瞒她,把昨夜的事说了。 “谢谢你,哥。”容华郡主听完,猛然在陈七星嘴上亲了一口,起身穿衣,道,“哥,我要去告诉祖父。”衣服刚穿到一半,却又拉着陈七星的手,“哥,你陪我去,好不好?” 陈七星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看着她渴盼的眼神,不忍拒绝,道:“好。” “哥,你真好。”容华郡主又在他嘴上亲了一下,随后飞快地穿好衣服,又来服侍陈七星穿衣。陈七星对容华郡主的激动有些不太明白,道:“害死祖父的,好像不是阮进吧?” “我不能确定是哪个。”容华郡主摇头,“有可能是阮进,也有可能是吉庆公主,还有可能是皇上,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三个都有嫌疑。我更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三个人中任意一个死了,祖父在天之灵都会很高兴。”说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所以我也很高兴。” 陈七星回来有些激动,其实是对阮进枭雄性格的惺惺相惜。阮进的枭霸之气,给了他很大的震动,解开了他心中的束缚。欢爱后,他本来还想把这种感觉跟容华郡主说一说呢,不想容华郡主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这会儿他再跟容华郡主说他欣赏阮进的枭霸之气甚至想以之为榜样,那就是成心跟美人过不去了。焚琴煮鹤,不过如此,看容华郡主容光焕发的脸,陈七星也只有摇头苦笑了。 容华郡主拉着陈七星沐浴,然后一起到老亲王灵前顶礼焚香,告慰老亲王在天之灵。陈七星要讨容华郡主欢心,自然一切照做。事毕,容华郡主又亲手下厨给陈七星做了早餐,越发柔情缱绻,陈七星昨夜生出的枭霸之气被她柔情一绕,消散无形。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陈七星暗叹。 早餐桌上,陈七星与容华郡主说起阮进死后朝堂局势。容华郡主虽是养在深闺中的郡主,到底是大家之女,又极聪明,眼界识见都有,对朝堂局势变化的看法,竟基本上和阮进差不多,也认定必是吉庆公主一党独大。叶理以前勉强充当第三方,只是权奸、阉党相互顾忌,所以才容得叶理走钢丝。现在没了阮进制衡吉庆公主,叶理代表的清流不但不能坐大,反而会被削弱,至于其他势力,那就更不要说了。变数只有一个,阮进在军方的一些心腹将领兵变造反,或许可以给吉庆公主以打击。但阮进在世之日尚且有顾忌不敢悍然造反,何况阮进已死,军中可能要乱一下,兵变造反的可能性不大。 天明不久,阮进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朝堂顿时大乱。随后局势的发展,正如阮进和容华郡主分析的,吉庆公主势力立刻坐大。最打眼的标志,就是阮进在朝中的代表人物大司空潘白的致仕,取代他的是礼部尚书严庆宗,这也是铁杆的阉党。 以潘白致仕为标志,朝堂剧烈变动,原属权奸一党的不是辞职就是被免职,聪明皮厚的,则干脆拜倒在吉庆公主石榴裙下,其中甚至包括原有的一些清流。没有阮进挑大头,清流果然是扛不住啊。 旬日之间,阉党便完全控制了朝堂,叶理闭目不言,有理无理通通不理,其他小鱼小虾更是噤若寒蝉。军方将领也同时变动,据说有小规模的动乱,但并没有大的兵变发生。到底阮进已死,树倒猢狲散啊,便有一二铁杆心腹,独木难支。 唯一意外的,是朝廷突然封关山越为国师,而且关山越居然还接受了。陈七星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关山越性子疏淡,对权势虚名没什么兴趣,更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别人或许因吉庆公主独大而拜倒石榴裙下,关山越是绝对不会的,那么他为什么接受这个国师的封号呢?是为了完成祝五福的遗愿?这个可能性不大,陈七星想了半天,终于大致猜到了关山越心中所想。 很显然,关山越也明白,陈七星既然偷了关莹莹去,就不会再放手,关莹莹与纪元的婚事,再也没有可能。可松涛宗不是寒门小户,作为光明七宗之一,又是现任宗主之女,而且还是上任宗主许下的婚事,这要悔婚,或者说自家女儿给自家劣徒骗了去丢了身子,这话绝对说不出口。这婚明着是不能悔的,只能求得吉庆公主的同意,双方私下里解除婚约。纪元当然不肯,可关山越私下里也可以直说,当然不会全说出来,但可以说关莹莹不守妇德,给陈七星骗了身子。不贞之女,即便纪元还想要,关山越也没脸嫁不是。当然,光说这话不行,悔婚,要付出代价,而关山越在这介时候接受国师的封号,就是他付给吉庆公主的代价。 这是吉庆公主最炙手可热的时候,也是无数人争相投靠的时候,这个时候接受国师的封号,就是明摆着向吉庆公主投靠。作为光明七宗之一,松涛宗在这个时候的公然投靠,将给整个江湖带来巨大的震撼,带给吉庆公主的好处,怎么形容也不为过。以这样的代价,换关莹莹的悔婚,何况还是关莹莹已经失贞的情况下,吉庆公主当然会答应。 “师父,对不起。”明白了关山越的想法,陈七星暗暗愧疚,却也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别说他已骗得了关莹莹的身子,即便关莹莹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他也绝不会放手,无论如何不能。 愧疚之余,他心底也越发害怕,他不但杀了包勇父女,杀了祝五福,现在又骗走关莹莹,逼得关山越不得不悔婚,不得不让整个松涛宗打上阉党的印记,所有这一切加起来,关山越心中对他的恼怒,难以想象。 陈七星心中一直还存了万一的侥幸,想着若是关莹莹怀了孕,然后他再做下天大的好事,像化州那样的,救下个几十几百万人,或者狼族大举入侵,朝廷抵挡不住,国土失陷有亡国之危时,他起兵打退狼族,成为国之英雄,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关山越能勉强原谅他。就算不愿见他,至少对他与关莹莹的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会儿他知道不可能了。关山越不惜搭上整个松涛宗,这是九牛也拉不回的决心。要知道,将整个松涛宗打上阉党的印记,固然是关山越悔婚付给吉庆公主的代价,也有另外一个目的。关山越也想借助于吉庆公主的力量,因为他知道陈七星是幻日血帝重生,以松涛宗的力量,未必杀得了陈七星,要杀陈七星,必得要借吉庆公主的力量,甚至是整个朝廷的力量,国师的帽子将带给他这种力量。 “师父,你杀不了我的。”暗暗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陈七星已经回了南都,怀中搂着关莹莹赤裸火热的身子。 十余天的分离,他相思欲狂。而分离也改变了关莹莹,先前陈七星骗了关莹莹的身子,然后还是连哄带骗,让关莹莹什么都跟他做,可关莹莹的身子变成了少妇,心却好像还是女儿心,床上的欢爱好像仍只是个特别些的游戏。直到这次的分离,直到挂念慢慢变成相思,她也终于由无忧无虑好玩爱闹没心没肺变成了牵肠挂肚的小女人。这一次的相聚,这一次的抵死缠绵,便与先前完全不同,先前的只是身子的欢娱,这会儿却是心的满足。陈七星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直到这一次,关莹莹才真正彻头彻尾的,从身到心,从内到外,完全变成了他的。 他还会放弃吗?不,他本来就不会放弃,到这时更加不会,无论如何。 天诛地灭也罢,五雷轰顶也罢,你是我的。他把关莹莹香软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动作惊醒了有些迷煳的关莹莹,她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爬到他身上,道:“对了,你说爹爹做了国师是吧?”消息传得慢,南都这边还没传过来,先前陈七星顺嘴说了一下。 “是。”陈七星嘟嘴吻她的指头儿,轻笑道,“现在师姐你可是国师千金了。” “那是。”关莹莹很得意地扬扬脸蛋儿,欢爱后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淡淡的粉红甚至一直漫延到脖子下面,配着微微的汗湿,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师姐,你真美。”陈七星忍不住夸赞,手背轻轻抚过她脸颊,细滑如软玉。关莹莹被他触摸得很舒服,轻哼了一声,半闭上眼睛,忽又睁开,打他的手:“别闹,说正事呢。我要给爹爹写信,恭贺他做了国师呢。” 关山越做国师的原因,关莹莹是猜不到的,想得也没那么细,她纯粹就是为关山越做了国师而高兴。 “好啊。”陈七星当然不会说穿,“也帮我写上两句,就说大弟子七星恭贺。” “什么大弟子,你是我师弟,二弟子。”关莹莹不干了,扬手,“想造反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二弟子,二弟子。”陈七星慌忙点头,眼睛却往下移。 “哼哼,你永远是我师弟。告诉你,在我手里,休想翻天。”关莹莹得意地哼哼,却又趴在了陈七星胸膛上,懒洋洋地道,“待会儿写,现在没劲儿。”趴了一会儿,又找话来说,“师弟,你这些天想我了没有?” “想。”这是实话,他是真想,天天想,虽然每天抱着容华郡主,容华郡主也是柔情缱绻,但还是会想到关莹莹,而且想得很厉害。 “想得多不多?” “多。” “怎么个多法儿?” “全身上下,从里到外,从头顶上的头发丝到肚子里的蛔虫儿,全都在想。” 关莹莹本来听得美滋滋的.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就大发娇嗔:“啊呀大坏蛋,恶心死了,看我不掐死你。”说罢,便轻轻地在陈七星胸膛上掐了两下,又趴上去,道,“我也想你。” 陈七星也就顺嘴问:“想得多不多?” “多。” “怎么个多法儿?” “不许学人家的。”关莹莹又撒娇了,过一会儿又腻着声调儿道,“我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想你。”说着抬头看陈七星一眼,脸红红的,似乎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奇怪了,以前你去采药出诊,几天十几天甚至个把月不回来,我也想起你的,不过只是偶尔记起,一会儿又忘了。这次却不同,好像就忘不了。你就像吊在我心尖子上,稍稍一忘眼,却又钻了出来,到哪里都能想着,而且很难受。尤其到后来,心里好像就空荡荡的。说实话,你要再不回来,我真要去京里找你去了。”说着她又抬头,有些羞意,又故意瞪起眼睛,“你说,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我的?” “是,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我不会说。” “哼哼!”关莹莹哼了两声,“你要敢少想我些儿,看我饶不饶你!” “我想你,肯定多过你想我的。”陈七星双手搂着关莹莹的身子,在心底轻叫。 “对了,下次你不许离开我这么长时间。”关莹莹突又想起一事,“反正你有巨鹰的,就算进京,也可以当天去当天回的。” “啊。”陈七星这下子傻眼了,“那怎么可能,巨鹰飞得再快,这里到京中,也要一天呢。” “那就晚上回来。” “晚上也回不来啊,去了总要办点事吧?就算不办事,当即转头也赶不回来啊。” “那我不管。”关莹莹不依,身子乱扭。 这叫一个不讲理啊,陈七星半点儿办法也没有。其实她这么光溜溜地在怀里扭,滋味很不错,但他还有容华郡主和卫小玉,多多少少,总得给她们留出点时间吧。 不过口头上还不能跟她拗,只得点头乱应着。关莹莹便得意地笑着,而在她甜甜的笑容里,一天也就飞快过去了。 关莹莹想着陈七星能整天陪着她,其实陈七星更想,但每每抱着她的时候,却又有些出神。没办法,心结未解,前头还有一座山悬着呢。不过一时也无法可想,只是有一点儿淡淡的脉络,是从阮进的话里理出来的。 吉庆公主一家独大,肆无忌惮,百姓受不了盘剥,必然造反,天下必乱,天下乱起来,就可以取吉庆公主性命,如果杀祝五福的事情没有败露,关山越不知他真面目,到时杀了吉庆公主母子,这事也就结了。但现在还不行,关山越这一关一定要过。当然,陈七星想到,关山越现在把整个松涛宗绑在阉党马车上,若杀了吉庆公主,阉党倒台,收拾乱局,或可就势解决了关山越的事。然而这中间非常要命的一点是,他并不想关山越死,若是关山越的生死无足轻重,那么连着阉党一起扫平就是。可是不行啊,恰如投鼠忌器,这轻重可就不好拿捏了。 借吉庆公主这事,是个解决问题的机会,只是具体要怎么办,却还是没想好。 但关莹莹却似乎等不得了,这丫头先前被怀孕的话吓住,结果过了一个多月,肚子一点儿响动没有,而且身边多了凶丫头荷叶。荷叶不像关莹莹,关莹莹大小姐一个,很多话天生就传不到她耳朵里,荷叶不同啊。虽然她是关莹莹的贴身丫头,但丫头还是丫头,交际面还是广得多,听的话也多,自然也知道,不是男女睡在一起就一定马上有孩子的,好多人是要好久才有孩子呢,甚至有一辈子也没孩子的。偶尔就和关莹莹说起这事,关莹莹一想有理,就跟陈七星说,她想爹爹了,反正肚子也没大,要不偷偷去见爹爹,只不叫吉庆公主的人知道就好。 这把陈七星愁得啊,只好又想尽了办法来又哄又骗,勉强哄住了。这丫头健忘,一转头又念叨起来,把陈七星弄得头大如斗。 吉庆公主在掌控朝堂后,又开始清洗军中和地方政权。这个难度大点儿,进展也慢,而且集中在官场争斗,暂时对百姓影响不大,也就没多少动乱,这也让陈七星发愁。陈七星只好指示尸灵子,在各州布点,积蓄力量,时机一旦成熟,便在整个天魄帝国二十一州齐齐发动,弄一个天下尽反,一举掀翻吉庆公主。又指示卫小玉几个扩军,至少先扩充十万人,另抽调三千精锐先行进入赤虎关,由唐之响带队,在关内隐藏起来。老亲王的产业可不仅是在关外,关内也有,田庄十好几处,分散隐蔽,很容易的事情。 如果天下大乱,造起反来,打败各州郡兵容易,但赤虎关难过,驻守赤虎关的本有两万禁军,情形一不对,肯定还会增兵。虽然装备最精良的禁军其实战力不强,但加上赤虎关奇险,想打进去可也没那么容易。有这三千精锐做暗子,关键时候或许有用,另外还有西番九姓,也算是一枚大暗子,不过那要禁军挡不住,调西军进京才用得上。其实要杀吉庆公主,陈七星自己就可以,问题是要借势解开关山越这个结,具体的方法还是想不到,只能暂时按着这个路子布线。 消息传递,陈七星都是通过尸灵子,关莹莹全然不知。这丫头由少女变成了少妇,却是玩心更重,而且陈七星由师弟变成了丈夫,大玩具变成了大大玩具,直接可以玩到床上去了,当然也就更好玩了。每天小日子过得甜滋滋的,如果关山越在边上,这丫头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关山越不在,这丫头便有些唠叨。她唠叨过就算,头痛的是陈七星,撒娇撒赖的,得哄,得骗,就怕关莹莹一怒,硬要骑鹰去京中见关山越,那就完蛋了。 当然,在哄关莹莹的过程中,或者在哄好了之后,自也有一番甜蜜,算得上是痛并快乐着,不过还是盼着吉庆公主加劲儿疯狂起来,早点儿把天下弄乱了,早点儿解决这件事,只是看上去遥遥无期啊。 这天收到鹰大传来的消息,关山越突然离京。从朝中得到的消息是,相州出了件事。相州下面的白马郡太守彭操居然杀了税监司驻白马郡的税监,闹出了轩然大波。现在正是吉庆公主最当红的时候,税监司的税监可都是她从通政司里派下去的呢,都是她的心腹,这彭操这会儿居然敢杀了吉庆公主的人,胆子太大了。而最重要的是,税监是通政司直辖的,不归地方政府管,别说彭操只是一郡太守,他就是相州牧,也最多是上本弹斥,而没有拿问的权力,更别说操刀砍头了。 越权而把正当红的吉庆公主的心腹给杀了,这事想不轰动都难。消息传出,整个天魄帝国的眼光几乎全盯上了这件事。 这是公然打吉庆公主的脸啊,吉庆公主会怎么处理?彭操当然越权了,但彭操如此不顾一切,必然有他不顾一切的理由。其实用脚后跟也猜得到,必然是那个税监做得太过了。各地税监因为独立于地方政权之外,本就肆无忌惮,民愤极大,白马郡这税监逼得彭操乌纱、性命全都不要了,可想而知是到了个什么程度。这样的家伙杀了,天下百姓必然是齐声叫好的,可这是打吉庆公主的脸啊,吉庆公主要怎么办? 陈七星立马就感觉到,这是个机会,天下瞩目啊,吉庆公主应对只要稍稍有点儿不对,这事就闹大了。 但关山越去凑什么热闹呢?陈七星稍稍一想,大体也明白了。吉庆公主虽然一手遮天,肆无忌惮,但其实也还是有所顾忌的,尤其是这种天下瞩目的大事,还是没敢由着性子来。彭操当然是要带进京审问的,但她若出动通政司的人,民意必然对她不利,而关山越不同,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关山越现在也算是她的人,但关山越这国师的帽子终究是皇帝给戴上的,名义上至少说得过去,所以让关山越去缉拿彭操进京,或者说监督那些缉拿彭操进京的人。 “师父过去了,这事就不太好弄。”陈七星有些挠头,不过还是让尸灵子立马传信,京中通过血影,相州通过老亲王布下的点,先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再说。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白马郡税监司的这名税监姓冯,这位冯公公来头极大,是通政司大太监冯元一的亲侄子,而冯元一正是吉庆公主最亲信的几个大太监之一,税监司本就独立于各地方政权之外,这位冯公公有了冯元一这个叔叔,更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真正的横行不法,百无禁忌。 那么这位冯公公到底做了什么呢?是受了一个术士的骗,那术士告诉冯公公,以九十九个纯阳童男的人心为药引,炼出的仙丹,可以让冯公公的阳物重新再长出来。冯公公权势滔天,敛钱无数,身边美女也无数,就少了下面那一点儿,总是不美。这术士的谎言正好就打在他心里,还真就信了,让那术士挑丁九十九个童男帮他炼丹。丹没炼成,事情却泄露了出去,引起了极大的民愤。偏生冯公公自负靠山硬,放出狂言,谁也动不了他,丹还要炼,药还要吃。而太守彭操却是清流一党,且属于清流中的极品,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那种,知道冯公公说得不假,即便禀报上去,也动不了冯公公,最多换个地方当税监,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彭操臭脾气一上来,还就不信了,于是亲自带人抓了冯公公,然后亲自操刀,一刀就砍下了冯公公的脑袋,然后自己摘了乌纱到州牧府自首。 彭操脾气臭,但确实是清官,杀冯公公又是民心所向,他这一自首,首先白马郡百姓不干了,然后整个相州轰动了,无数老百姓拥进相州城,要相州牧放了彭操,不但要官复原职,还要加官晋爵。相州牧却是阉党,本来是恼极了彭操的,这百姓一多,可又怕了,只好往上报。吉庆公主权力欲强,人可不傻,也知道这事扎手,不处理当然不行。先不说忠心耿耿的冯元一哭哭啼啼呢,冯公公可是她的人,彭操说杀了就杀了,眼里还有她吉庆公主吗?若人人都像彭操这样,她也就不要玩了,躲回公主府绣花算了;可要说大发雷霆立马下令抓了彭操一刀斩了,她也知道行不通,非激起民变不可。所以才想了变通的法子,i上关山越这国师去相州,安抚民心,查奸揪凶。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尤其让关山越去相州这事,和陈七星猜的基本相同。 事情清楚了,确实是个机会,如果关山越不凑在中间,弄点儿手段,完全可以激起民变,又是万众瞩目的大事,真要把火点着了,闹起来的还不止是相州百姓,整个天下都有可能乱起来。 “但师父去了,这事麻烦啊。”陈七星想了想。想不通透,先不管,让尸灵子传信,各地的点都煽风点火,把这事炒得越大越好,同时紧紧盯着相州,看事情的进展,不过在关莹莹面前他是一点消息没透。他要就中下手,又碍着关山越,若是关莹莹知道了,就更不好下手了。 消息一日数传,关山越到了相州。就关山越本人来说,他肯定是站在彭操一方的,若易地而处他是白马郡太守,只怕也会跟彭操一样,但现在他是国师,来相州暗里虽是受吉庆公主委托,明里则是有朝廷旨意的。朝廷的任务也是要完成的,必须要带彭操进京,即便冯公公该受千刀万剐,不该他彭操剐啊.彭操没这权力,所以他虽同情彭操,还是想要带彭操进京。可相州百姓不干啊,一听说朝中来人,不是他们想的给彭操加官晋爵而是要带彭操进京,顿时就闹起来了。但凡知道消息的都往相州城拥来,誓要阻止关山越带走彭操,一时间就僵持住了,关山越只好再写了奏章向朝廷请命。而拥进相州的百姓却越来越多,而在老亲王遍布天下的网点有意煽风点火下,关注这事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南都城里自然也议论开了。幸好天热,关莹莹主仆没出去,还不知道消息。 这夜关莹莹睡熟了,陈七星悄悄起床,让尸灵子把最新的消息汇总过来。 相州还在僵持之中,拥进相州的百姓越来越多,不过相州牧也调集了大批军队,只是不敢强行驱散百姓,关山越也不敢强行带彭操走。 朝中最新的消息,吉庆公主态度强硬,朝廷的脸面或者说她的脸面必须维护,彭操一定要带进京,必须严惩。 卫小玉那边的消息,新军十万,正在加紧操练。挑选的大多是上次跟着打过光州的青壮,而且借上次的机会积攒了大量兵甲,所以兵甲不缺。十万新军不说与精锐西军硬撼,打打一般的郡兵小菜一碟,即便对上禁军,一对一的情况下也可稳胜,一对二也不怕。 老亲王各店铺网点传来的消息,消息放得广,天下关注的百姓极多,酒店、茶肆之中,大抵在议论这事,而且各地都联系了不少心怀不满的江湖豪客。相州这事只要一爆发,星星之火,即刻燎原。 综合各方面消息,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如果错过这一次,下一次再想等到这样的好机会,可就有些难了。真要等吉庆公主慢慢地祸乱天下,到百姓忍不住大造反,那还不知要猴年马月呢。陈七星等得起,关莹莹等不起啊。真要等到半年,尤其到过年那会儿关莹莹肚子还没大,那可真哄不住了。 陈七星在院中走来走去,迟疑难决,直到东方微明,这才下定决心,召来尸灵子。 “传令,让血影毒杀彭操,要小心,不可露了风声。”尸灵子接令,即刻传下令去。 看着巨鹰远去,陈七星低声叫道:“师父,对不起,我不是存心坑你,但你恰逢其会,而我真的是等不起了。” 回房,关莹莹迷迷煳煳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腻声道:“怎么就起来了,再睡会儿吧。” 陈七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睡吧。” 关莹莹却趁势攀住了他脖子:“陪我睡嘛。”整个人钻进陈七星怀里,小狗一样地乱钻。 陈七星只好抱着她躺下,早间天气凉爽,最好睡觉。不多会儿关莹莹便睡熟了,鼻息细细,香气微闻。她不用香粉,却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陈七星三个女人中,以她身上的香味最好闻。容华郡主、卫小玉也都是好女子,但人的体味与人的心事有很大关联。心事越单纯的,体味也就越清纯。关莹莹心事浅,很多时候甚至是没心没肺的,心中无忧,体自清香。 奇怪的是,陈七星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不过他可以肯定,如果关莹莹也有狼鼻子,闻着他的气味一定是臭的。 搂着关莹莹香软的身子,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陈七星却是了无睡意。 相州事件,会彻底把关山越卷进去。关山越若不去相州,即便天下皆反,最终杀了吉庆公主,关山越也可以脱身出来,他到底只是个虚名的国师而已,而且他的国师之位到底还是朝廷封的不是吉庆公主任命的。最主要的是,陈七星是松涛宗的弟子、关山越的徒弟,冲着小陈郎中的面子,所有人都会高看关山越和松涛宗一眼,不会像对阉党其他人一样赶尽杀绝。可相州这件事一发生,只要彭操一死,就不用放谣言,所有人都必然认定是关山越杀的,便倾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掉关山越身上的嫌疑。 “爹爹!”关莹莹突然在梦中叫了一句,随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在松涛城的时候,关莹莹常常会吊在关山越的脖子上,咯咯娇笑,便是这般的清脆,那是些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回思过往,陈七星心中隐隐作痛。 第三日血影便传来消息,成功地毒杀了彭操。陈七星即刻传令:“把消息尽可能广地散布开去,放出童谣:吉庆不吉,杀之大庆。” 事情的进展一如陈七星的预料,彭操一死,相州立刻就乱了,无数百姓拥向州衙,要给彭操报仇。至于害死彭操的这个大黑锅,自然而然扣到了关山越头上,谁叫他是朝廷派来的呢?关山越百口莫辩。 相州牧没办法,调动大军驱赶百姓,引发大规模冲突,相州百姓当日被驱散。三日后,白马大豪戴平生反,攻下白马郡,随后在相州大败官军两万,打下相州城,在相州城头打出旗号:吉庆不吉,杀之大庆。自号大庆军,一时天下震动。 听得戴平生打出“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陈七星抚掌暗笑,立刻传令,把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散布出去,四处煽风点火,同时传令给卫小玉、楚闲文,即日举兵。卫小玉、聂白涛攻泽州,楚闲文攻光州。两帮得令,同日起兵,打的也是“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也自称大庆军。两帮早有准备,各五万人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以江湖骁勇之徒为核心,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不旬日间,楚闲文第二次打下了光州城,卫小玉、聂白涛则打下了泽州城,而且人马滚雪球似的扩大。卫小玉这边还好一点,五万人变成了十万,楚闲文那边是打过一次的,本来就有基础,所到之处,百姓欢唿雀跃,纷纷要求加入,眨眼便有了三十万之众。 楚闲文、卫小玉的成功在陈七星意料之中,只是把消息借老亲王的商业网点飞速扩散开去。各州郡虽都有零散暴动,但声势还不大,突然继戴平生打下相州后,卫小玉、楚闲文又打下了泽州和光州,这下各地豪强疯了。消息一散开,几乎是一夜之间,天下尽反,虽然各自名称不同,什么混天王、钻天王、出山虎、坐地龙,但旗号都是一样,打的都是八个字,正是陈七星散布的谣言:吉庆不吉、杀之大庆。 南都城不是世外桃源,消息自然也传了过来,虽然还没有人公然扯旗造反,却也免不了小小的动乱,而关莹莹也终于听到了消息,顿时就急了:“爹爹!” 陈七星忙安慰她:“师父没事。戴平生一反,师父就回京里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了魄京城。” “可他们冤枉彭操是爹爹杀的啊,那怎么可能,爹爹怎么可能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害死彭操?” “是,师父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可他们都冤枉爹爹呀!”关莹莹说着眼中已经含了泪,“爹爹回京一定会力证自己的清白。师弟,你说朝廷会不会相信爹爹的话?” “应该会信吧。”陈七星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大大摇头。官府的嘴脸他太清楚了,这事突然闹大,当然首先就要找个替罪羊,这事是关山越处理的,而且相州百姓都说杀彭操的就是关山越,那还不顺手推舟把帽子往他头上扣。 “只不知吉庆公主会是什么反应?是杀了师父以息民愤呢,还是暂时先押起来看看风声?”陈七星虽命血影随时传递消息,但到目前为止,朝廷似乎还没作出反应。 第五十四章 推手 “不要,我要进京去,我要跟爹爹在一起。”关莹莹闹起来了。 陈七星吓一大跳,忙道:“这时候正乱着,还不知朝中会怎么反应呢,你这时候去,不是更乱吗?” “什么叫更乱?”关莹莹纤手叉腰、杏目圆瞪,“爹爹出了事,你难道要我远远地看着?陈七星,你说,你什么居心?” “师姐你听我说。”陈七星知道麻烦了,慌忙解释,“不是远远看着,只是暂时别给师父去添乱。”还是不对,忙又补上一句,“我去,我立刻进京去好不好?” 这句话终于起了点儿作用,关莹莹狠狠地瞪着他,眼圈儿却已经红了:“你立刻迸京去,要是爹爹有一点点事,我告诉你,陈七星,我——我死给你看!” “好了,好了。”陈七星轻轻搂住她,“师父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下的毒害我爹爹,你给我把他揪出来,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是,干刀万剐。”陈七星附和,心中苦笑。 陈七星即刻进京,其实却是先到卫小玉那边溜了一圈。照事先安排的,卫小玉、聂白涛打下泽州城就停了下来,楚闲文那边也一样,先整顿兵马,看看形势,等待全国造反的浪潮形成。 陈七星到泽州,卫小玉、聂白涛接着,说了形势。自然是一片大好,泽州、光州的郡兵差不多都已经扫荡干净,附近州郡本身也有暴乱,自己都顾不过来,更不可能调兵来打。来也不怕,卫小玉、聂白涛十万人可是精挑细选的,而且装备精良,战斗力非常强。楚闲文那边则是胜在人多。 聂白涛道:“关外郡兵,很少有一个州能有两万人以上的,朝廷想靠地方是不可能了,除非调禁军出关,或干脆调西军人关。” 陈七星的消息面自然比聂白涛广得多,点点头,道:“天下皆反,想从各地调兵基本上没有可能了。这些兵其实也打不了仗,吉庆公主自然知道。调西军?”他略一沉吟,摇头,“暂时不可能,阮进才死没多久,吉庆公主还没能完全掌握西军。所以唯一的可能是,禁军出关。” 天魄帝国军力分为三类,一类是各地方郡兵,总数四十万左右,散在全国二十一州,总量不小,战力却不强,尤其散得太开,小规模的暴乱还可以应对,这种大规模的反叛,郡兵完全无能为力。第二类是禁军,总人数二十万,由朝廷直辖,全部驻扎在天魄原内,东面赤虎关两万,虎视帝国广阔的内陆,西面黑鹰关三万,锁钥西北,是防止狼族攻入帝国心腹的最后一道关卡,余下十五万人驻扎在魄京周围。禁军无论是训练还是装备都是最好的,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是整个帝国最强有力的军队,内部有乱,东出赤虎关;西部有警,西出黑鹰关,二十万禁军,便是帝国藏在鞘中的利剑,长剑出鞘,将斩碎一切幻想。 设想是美好的,但事实往往是残酷的,最初威慑天下的禁军其实早已经是个花架子,装备虽然依旧精良,可也就只是装备精良而已,他们不缺武器,却缺乏战斗的精神。当年阮进率十万西军入关,二十万禁军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便是明证。 第三类是边军,总数六十万,守御着帝国广阔的边疆。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西军,总数三十余万,西军守御着帝国最孤寒僻陋的西北,与西北狼族千年苦斗,锤炼出了最强悍的筋骨,这是整个帝国最苦的军队,却也是帝国战力最强的军队。当年幻日血帝席卷天下,打下了黑鹰关以东所有疆土,可就是过不了西军扼守的黑鹰关,最终败亡。 但阮进新死,吉庆公主还没能彻底掌握住西军,所以调西军入黑鹰关暂时是不可能的,吉庆公主唯一能用的,只有禁军。 “应该是这样。”聂白涛赞同,“以禁军为主,纠合各地郡兵,实力也不可小视。” 卫小玉道:“光禁军就有二十万人,装备还是最好的,怕要请楚帮主来,联手应对才行。” 陈七星微微一笑:“禁军不会全部出关的,首先黑鹰、赤虎两关的五万守军是无论如何不会动的,然后总还要留几万人镇守魄京。估计出关的,最多十万人,不过如果凑上周遭的云、平、梅、济数州郡兵,凑个二十来万人不成问题。” “要只是二十万人,不要盐帮,仅我两帮就包打了。”聂白涛豪气十足。 “不过我估计禁军用兵的第一个对象不会是我们。”陈七星想了想,道,“首当其冲的应该是相州。一则相州近,二则事起于相州,相州平灭,具有象征意义。” “也是。”卫小玉、聂白涛一起点头。 “你们多作点准备,我去京中看看,随时联系。”说是走,其实待了一晚上。与卫小玉分别了一个多月,不能不抚慰啊。第二天一早陈七星骑鹰人京。 有鹰大在京中,消息其实是畅通无阻的,陈七星去不去京师妨碍不大,但他挂着关山越,不知吉庆公主会不会翻脸无情把关山越推出来做替罪羊。当然,有一点很明显,关山越这黑锅是背定了的,关键是力度的问题:是把帽子扣在关山越头上,还是干脆要砍关山越的头?陈七星担心的就是后者。 还在中途,陈七星就收到了鹰大传来的消息,朝廷果然将罪名扣在了关山越头上,废除了关山越国师的称号,将关山越押进了天牢,整个松涛宗也全被软禁了起来。朝中也有杀关山越以平民愤的提议,不过给吉庆公主压了下来。陈七星明白,这不是吉庆公主好心,而是吉庆公主不傻,知道百姓造反主要是冲着她的,那“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口号便是明证,杀关山越,平不了民愤,却只能是寒了手下的心。 “这女人倒也不是太傻。”陈七星心中冷笑,只要吉庆公主不想杀关山越来顶罪,他也就放心了,思绪放开去,却突地找到了出路,“对啊,这正是个机会啊。” 以陈七星对关山越个性的了解,要关山越原谅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死,这个结解不开。可阴差阳错,关山越带着松涛宗绑在了吉庆公主的马车上,现在更被扣了个替阉党卖命害死彭操的大帽子,关山越便有心从吉庆公主的马车上跳下来也是不可能了。而只要造反成功,随着吉庆公主这架马车的倾覆,关山越带着松涛宗也会沉下去,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翻身,光明七宗之一的松涛宗就此完蛋。身为松涛宗现任宗主,关山越怎么向死去的祝五福和松涛宗列祖列宗交代? 但陈七星却有办法救得了松涛宗。 这就好比一个天平,一边是包勇、祝五福的仇,一边是整个松涛宗的覆灭,关山越要哪头呢?是誓要杀了陈七星,然后整个松涛宗全体覆灭,还是放过陈七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是后者,他心爱的女儿关莹莹便可以获得幸福,整个松涛宗也可以得救。 “师父会怎么选择?”陈七星一颗心一时怦怦乱跳。 他不敢肯定,但与先前的乌云压顶相比,他眼前至少看到了光明。 巨鹰带来的消息毕竟比较简略,进京后,获得了更详细的消息。关山越处事不慎,激起民变,朝中反应非常大,那个酒色皇上甚至都大发了一场脾气,若不是吉庆公主一手撑着,还真有可能要掉脑袋的。现在关山越进了大牢,尚方义和松涛宗所有人都给软禁在府中,惶惶不可终日。至于朝廷方面,已经作出决定,以禁军殿帅鲍义夫为统帅,率十万禁军出关,镇压民变。后面的事,就要看禁军出关的结果了。如果禁军能把民变压下去,那么关山越最终当然也不会死,吉庆公主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关山越不论心里觉得冤枉也好委屈也好,以后都只能死心塌地地给吉庆公主卖命;但禁军若败了呢,那完蛋的也不仅仅只是吉庆公主,也包括关山越和整个松涛宗,正和陈七星想的相同。 “京中的戏,还得去关外唱。”陈七星心中兴奋,暗暗击掌,不过先给关莹莹发了封信,大致说了关山越的状况,当然是捡好的说。只说关山越虽然被关着,其实没什么大事,更没受罪,而且保证,朝廷真若有害关山越之心,他立马再劫一次法场,必定救关山越出来。有这封信,关莹莹自然也就能稍稍安心了。果然关莹莹随即回信,大大地夸赞了他一番,让他就留在京中,时时留意,决不能有半点儿闪失;若有半点差错,决不相饶;若做得好,事后有奖。 陈七星刚好要腾出手,搞定了这丫头,也就松一口气了,让鹰大收集所有有关鲍义夫和禁军的情报,同时与卫小玉、聂白涛、楚闲文联系,仔细筹划,要一口吞掉禁军,打掉吉庆公主的最后一丝幻想。然后飞速入京,在西军入关之前,抵定大局,到时情势所迫,关山越必须作出选择。陈七星越来越肯定,面对整个松涛宗的覆灭,关山越唯有选择忍让。当然,关山越心中会很恼怒,会更恨他,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鲍义夫率禁军出关,在赤虎关外会合云、梅、平诸州郡兵,共二十余万人,宣称百万,正如陈七星所猜的,直杀相州。 戴平生打下相州后,又有附近州郡不少豪强来投,裹胁百姓,也有二三十万人,自以为势大,也不怕禁军,挥军迎战。禁军战力虽然不强,比郡兵还是要强些,而戴平生手下人虽多,却只是乌合之众,其实别说还有十万禁军,就是二十万郡兵,戴平生也是打不过的。一战大败,尸横遍野,戴平生逃回相州,手下已不过二三万人。这下吓住了,却也不甘心束手就缚,知道相州守不住,便就弃城而走,裹胁财物,便往泽州来。为什么往泽州?很明显,泽州有卫小玉的大庆军啊,挨着泽州,光州还有股青龙帮,据说声势更大啊,既然都打大庆军的旗号,自然要来投奔。 泽州与相州之间还有个宾州,却不过两万余郡兵,且还散在各地,哪里拦得住戴平生的大庆军,一路杀过去,便如蝗虫过境,更又裹胁百姓,到得泽州时,居然又有了十几万人,只不过与卫小玉、聂白涛的十万精锐不同,他这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聂白涛看了冷笑,卫小玉倒是为大局着想,欢言接纳了,说好同仇敌忾,联兵与鲍义夫对抗。戴平生眼见卫小玉的大庆军纪律森严,装备精良,士气竟似乎还在普通郡兵之上,本来有些低落的胆气这时又鼓了起来,请为前锋,从自己的十几万人中挑出五万精壮些的,迎击朝廷大军。 鲍义夫一直追着戴平生的尾巴杀,不过跑在最前面的不是他的禁军,而是几万州郡兵,先前追得起劲,不想戴平生突然鼓起勇气杀了个回马枪,顿时大败。戴平生胜了一场,得意洋洋,鲍义夫却亲率禁军上来了,两下交锋,戴平生再次大败,还好,有卫小玉接应,总算逃了出来。 卫小玉、聂白涛与鲍义夫的禁军碰了一下,也往后撤。真要打,未必就输,无论卫小玉还是聂白涛都有这个自信,但陈七星不想久拖不决,要一次干净彻底地把禁军消灭,然后进军魄京才能不受阻碍,所以让卫小玉、聂白涛往后退,一直退过玉水,却又令楚闲文精挑十万精锐暗伏在玉水西岸。 鲍义夫知道光州还有股大庆军,甚至势头更大,但他不知道的是,无论光州的大庆军还是泽州的大庆军,其实是受一个人指挥的。他得到的消息,光州的大庆军以青龙帮为主,打下光州后一直没动弹呢,那就要抓住机会,先歼灭了泽州这股大庆军,再乘机去扫荡光州,根本就没有提防。 军到玉水,大庆军似乎逃得急,浮桥都是现成的。鲍义夫想也不想,挥军过河。即便有现成的浮桥,二十万大军想过河,那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到天黑,才过去十多万人,还有差不多一半在这边呢。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布下警戒,便就在河两岸宿营,余下的天明再过河。 半夜时分,上游突然冲下来数十艘火船,将几条浮桥全烧了。鲍义夫虽然吃了一惊,也没有多想,只传令已过河的军队小心警备,若敌人冲营,那就死命抵住,只守不攻,拖住大庆军,他后军过河后刚好可一举全歼。 他想得挺好,事情的变化却大出意料,大庆军并没有趁着烧断浮桥的机会冲击他西岸的军营。一夜无事,天明后他开始架桥时,背后突然莫名其妙地杀来大批军队。禁军猝不及防,顿时大乱。鲍义夫惊怒之中一面下令拼死抵抗,一面急令西岸大军架桥过河支援。不想西岸也突地响起喊杀声,却是卫小玉、聂白涛回头杀到了。 鲍义夫大军给一条玉水隔成东西两段,首尾不能互应,军心已乱。人数上,无论东岸西岸都不占优势;战力上,无论卫小玉这边还是楚闲文那边,都是挑的精锐,不输于禁军,强于郡兵。若鲍义夫手中二十万人全是禁军,倒也能打一下,可他手中禁军只有一半啊,另外十多万人是州郡兵呢,打顺风军还好,这种乱仗,一冲就垮。 几乎是一个冲锋,州郡兵就崩溃了,哭爹叫娘四处乱窜的败兵还冲乱了禁军勉强摆成的阵势。到晌午时分,鲍义夫手中再也找不到一支成建制的军队,全乱了。二十多万军队加十多万民夫被大庆军围在玉水两岸砍瓜切菜般斩杀,血水入河,水涨三尺,塞在河中的尸体甚至差点儿阻断了玉水。 鲍义夫回天无力,只好下令投降。这~战,寄托了吉庆公主几乎全部希望的禁军彻底覆灭。 陈七星并没有亲临玉水指挥,他一直待在京中。收到禁军覆灭的消息,他知道第二步棋可以开始走了。于是,令鹰大小心盯着京中情势,自己坐鹰直飞化州。到这个时候,他这个小陈郎中可以出面了。 因了上次叩头借粮的事,化州百姓感陈七星恩德,如今天下大乱,独化州不乱。杀吉庆公主?没那闲儿。化州百姓最关心的,是要找到叩了数十万个头救了他们的小陈郎中,因此陈七星过来时,化州倒是非常安静。 化州的事,朝中本来争吵不休,结果阮进突然暴死,吉庆公主为了稳定局势,就让顾书青暂代了化州牧。陈七星到州牧府,报上名去。不多会儿几个人一窝蜂拥出来,最前面的是三义,后面紧跟着顾书青和朱梅山。 “真的是陈大人!”三义一见陈七星,顿时就喜得大喊大叫起来,随后,顾书青、朱梅山也连忙上前与陈七星相见。顾书青也是惊喜不胜,问起陈七星的事。陈七星早就编好了,只说那日给山洪冲入山涧,虽然被山民所救,但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直到最近伤势渐好,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这才出山。 “顾大人,我师父呢?”刚一坐定,陈七星便问了起来。 关山越在相州的事,闹得天下皆知,顾书青等人自然都知道了的,甚至也知道关山越已经给下狱的事,这会儿可就有些不好说了。 顾书青顾忌多,高成义却是个直性子,一口就给爆了出来:“陈大人,你师父被下大狱了。是被人冤枉的。这些狗官,从来都是有眼无珠的。” “什么?”陈七星故作大惊,腾地站起,起得急,甚至带翻了面前的茶杯,“我师父下狱了?为什么?怎么回事?” “陈大人,你莫急。”顾书青眼见陈七星脸色大变,眼眶都有些发红了,心中感叹他师徒还真是情深,忙就劝慰,“尊师是冤枉的,事情真相必能查清。”就把关山越当了国师,然后奉朝廷之命去相州安抚民心,结果白马郡太守彭操突被人毒杀,相州百姓不明真相,怪罪到关山越头上,朝廷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撤了关山越国师之位,更又把他打下大狱之事从头至尾说了。 “师父。”不等他说完,陈七星已是悲叫出声,眼泪长流,叫道,“彭操绝对不可能是我师父毒杀的!我师父一生光明磊落,绝不会做那种下作之事。” “是,关兄绝不会做那种下作之事。” “明摆着是有人陷害嘛。” “朝廷那狗皇帝从来都是有眼无珠的。” 三义都是一腔义愤,纷纷发言。朱梅山、顾书青两个对关山越了解不多,而且读书人不像江湖人那么热血直肠,倒没有直接出声支持关山越,只是在一边劝慰陈七星不要着急。 “我父母双亡,师父待我,何止是师,还是父,我怎能不急?”他们越劝,陈七星越是急红了眼,一抱拳,“顾大人,各位,多谢相告。我立刻进京去,这就告辞了。” “我们陪你去!”高成义最是热心。 “对,我们陪你去!”李学义也不甘落后,来了个更绝的,“狗皇帝真要有眼无珠,真要害关兄的话,我们就再去劫一次法场!”劫法场上瘾了。 “这主意好。”最稳重的老大胡秋义居然也毫不犹豫地点头支持。边上的朱梅山听得目瞪口呆,暗叫:“还真不愧了三义之名啊。” 陈七星有一整套计划,三义一起去根本无用。但三义这么热心,不能推辞,只得拿出一脸感激的神情,长揖到地:“三义义薄云天,陈七星在这里多谢了。” “陈大人不必客气。这种事,我化州三义义不容辞。”三义都是一脸昂然。 “陈大人稍等。”三义的义气似乎也感动了顾书青,“先还是要走正途。尊师是一代宗主,松涛宗也是名门大派,不可孟浪。我写一封奏章,陈大人你也可以写一封奏章,再走走吉庆公主的路子,或能给尊师洗清冤屈。” “顾大人所言有理,多谢了。”陈七星忙又一揖到地,一脸诚挚。 顾书青当即写了一封奏章,把关山越在化州为百姓筹粮的事说了,望朝廷能慎重考虑。其实他这个奏章没有什么用,官府历来的习惯,出了事是要找替死鬼的,这事又刚好是关山越弄出来的,黑锅不扣他身上扣谁身上?不过出于人情,他得写,而陈七星当然又再一次长揖作谢。而看他泪流满面,一脸感愤,甚至是有些张皇失措的样子,顾书青、朱梅山几个是更加感动,果然是师徒情深啊。 陈七星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样子,马也不骑,就是以魄带形。三义为义气所激,也是二话不说,以魄带形,跟着一路狂奔,一日一夜,过赤虎关,进了京城。 翻进魄京城时,恰是半夜。三义激情如火,高学义对陈七星道:“陈大人,要不我们就趁这半夜劫了天牢,把关兄救出来,你看可好?” “就是!”李成义、胡秋义齐声赞同。 陈七星暗里哭笑不得,脸上却一脸沉凝,似乎有些动心,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多谢三位。以我师父的功力,真要想走,区区衙役捕快也拿不住他。他是受冤枉的,不愿走,所以才束手受缚,因此我们也不能孟浪,还是先去见我尚师伯,听他示下。” “陈大人说得有理。”胡秋义是老大,到底还是稳重些,点头赞同。 松涛宗包括尚方义在内的所有人都给软禁在原先的宅子里。陈七星带路,摸到宅子前。外面有禁军看守,当然拦不住陈七星几个,从侧巷翻进去,到尚方义屋前。尚方义功力高,先就给惊动了,他已经睡下,翻身起来,喝道:“外面是哪位朋友?” 陈七星道:“尚师伯,是我,陈七星。” “七星?”尚方义又惊又喜,慌忙披衣开门。 陈七星先隐隐有两分担心,害怕关山越有可能私下里把他的真面目给尚方义说了,关山越要杀陈七星,唯有尚方义能帮上手啊,现在细听着尚方义的回答,尚方义声音中隐隐含着惊喜而不是惊怒,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看来师父还没跟尚师伯说。”却又凝思,“师父为什么不跟尚师伯说呢?尚师伯是大弟子,又是四魄师,师父要杀我,唯一能助上力的只有尚师伯啊,是因为莹莹给我带走了,还是怕尚师伯脾气暴躁到处嚷嚷开去?” 他猜不到关山越的想法,但尚方义不知情,他的计划实施起来就更安全圆满,总之是件好事。 尚方义出来,一眼见院中站着四个人,倒是一愣,道:“七星,这几位是……” “他们是化州三义。”陈七星凝睛细看尚方义的眼神,确实没有隐藏的恼怒之类,越发肯定关山越确是没说,一颗心完完全全落到肚子里,便一一介绍了三义。尚方义自也知道三义名声,忙自见礼,听陈七星说三义是听到关山越出事赶来相助的,更是热情,忙邀三义进屋。 陈七星一进屋,眼圈就红了,叫道:“师伯,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是被押在牢里吗?可曾受苦?” “七星你莫急。”看陈七星激动,尚方义倒先劝他一句,不过自己却又激动起来,叫道,“你师父是被冤枉的,也不知哪个狗贼暗施诡计。”便把关山越在相州的事又说了一遍。 “你师父知道自己给算计了,可也没办法。百姓又闹了起来,朝廷急召他回京,一回京师,不问青红皂白就夺了国师之位,打下大牢,我们也被软禁了。不过倒是没吃苦,昨天我还去牢中看了他呢。吉庆公主打了招唿,给了个单间。” 陈七星听他说还去牢中看了关山越,心中一跳,不过他一直留心着尚方义的眼神,尚方义又是个暴躁性子,心底若暗藏着心思,神情中一定会有异样,这时却完全看不出来,心中也就越发肯定,道:“师父没吃苦吧?” “那倒没有。”尚方义说着又补了一句,“吉庆公主还是很给面子的。另外,你小陈郎中的名声大,便是京城也传遍了,知道是你师父,人人相敬,也没人敢为难他。” “那是。”高成义在一边叫,“不看僧面看佛面,小陈郎中的师父,谁敢为难?” 陈七星道:“那吉庆公主是怎么说的?” 尚方义道:“吉庆公主也很为难啊。公主其实知道,相州的事,是冲着她的,尤其这个时候,她正要人助力,可这事说不清楚啊,百姓又乱,也没法子查,所以只有先让你师父受点儿委屈,等把暴乱镇压下去,揪出背后黑手,到时冤屈自白。” “这倒也是个办法。”胡秋义赞同。 “吉庆公主心中倒也明白,只怕禁军兵败后,她慌起来会对师父不利。不过即便要推师父做替罪羊,也不会说杀就杀,但得盯紧点儿。”陈七星心中拿定主意,脸上却装出没主意的样子,道:“尚师伯,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尚方义皱眉,“只能等,等禁军镇压了相州暴乱后,再慢慢调查真相,揪出凶手。” “禁军大败的消息要传回来,看来还要几天。”陈七星心中转念,嘴里却道,“我不能坐等,明天我去拜访吉庆公主,再给朝廷上表为师父喊冤。” “好。”尚方义大喜赞同,不禁感叹,“关师弟收了你这个弟子,是他的福气,也是我松涛宗的福气。” 莫怪他有这种感慨,他虽是四魄师,在松涛城也是一方之豪,可到了京师,尤其关山越出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什么尚大爷什么四魄师,碰上衙门冰冷的墙壁,屁都不是,朝廷一道旨意,说软禁就软禁,他束手无策,还不敢反抗。他不是江湖浪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可是有家有业有老有小,身后整整一个松涛宗呢,哪敢乱来?这几天,真是急白了头发,他性子又是躁的,那份憋闷焦躁啊,可别提了。 然而陈七星不同,小陈郎中名动天下,而且还是按察御史,有官身,更何况身上还有天子金牌,见官大三级。尚方义自己跑,谁也见不到,谁也不理他,陈七星出面,这魄京城里除了区区几个人,谁都要点头弯腰,这差别大啊,他能不感慨吗? 第二天一早,陈七星便去了吉庆公主府。 此时禁军大败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在吉庆公主想来,十万禁军精锐加上十数万州郡兵,镇压一群暴民还不是马到成功的事,首先作乱的戴平生不就是一战而溃吗?虽然暴民打出了“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口号,败坏了她的名声,但只要暴乱平定,也同样可以彰显她的威名啊,此后谁还敢跟她作对?因此陈七星在吉庆公主脸上所看到的,是一切尽在掌控的霸气,那双凤眼,目空一切。 还好,对陈七星她还算是比较客气,虽然关山越把事情搞砸了让她有些生气,可陈七星依仗的并不是关山越这个师父,他本身就是名动天下的小陈郎中,后面还有个孤绝子,再然后,纪元的脸还得陈七星治呢,所以当陈七星红着眼恳请她为师父伸冤时,她满口答应,着实温言抚慰了几句,这才打发陈七星回去。 陈七星随后又去了御史台,把自己和顾书青的奏章递了上去。其实现在整个朝堂都在吉庆公主掌控之中,御史台就是张门脸儿而已,但陈七星本就是做样子给人看,所以还是要来。 然后陈七星又满城去拜访说得上话的朝中高官。普通的按察御史,很难上得王公亲贵的门,但陈七星不同,名满天下的小陈郎中呢,谁也不是神仙,还保证能不生病了?今天你牛气敢不见小陈郎中,明儿个你病了求上门去时,儿啊孙啊,你就跟着喊祖宗吧。所以陈七星上门,谁都得见,不论说得上话说不上话,都是满口应着,其实当然没他们什么事,不过陈七星仁孝之名却满城传开了,都说关山越收了个好徒弟。 陈七星要的就是这个,他的好名声越响,关山越就越拿他无可奈何一一开口也没人信啊。 陈七星进京第三天,禁军大败、全军覆灭的消息终于传进了京中,魄京城顿时失声,随后便乱作一团。朝中再次爆发激烈争吵,一方是害怕大庆军趁势打进京城的王公亲贵,要皇帝立刻下旨,调西军人关,先保京师,再出关平叛;另一方则是吉庆公主为首的阉党,吉庆公主虽然大体掌控了朝堂,但军方势力另成一系,尤其是西军。阮进在中间经营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她的手才刚刚伸进去,仅仅才触摸到一点点边缘,好比一只大象,她才摸到象尾巴上的一根毛,她就敢把大象引进屋里来吗?不敢啊。 当然,也是心怀侥幸,赤虎关天下奇险,一帮暴民,想打进来,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然后是,京中还有五万禁军,魄京城又是天下雄城,鲍义夫失败,肯定是平了戴平生后大意轻敌,野战不察为敌所趁,现在只守关守城,再不给这帮暴民机会,还不信就守不住了,所以吉庆公主坚决反对调兵。 而就在这种争争吵吵中,形势急剧恶化下去。 照陈七星的安排,在歼灭鲍义夫禁军后,卫小玉、楚闲文合兵一处,精挑二十万精锐,以最快的速度杀向京师。同时发出檄文,号召天下各路反叛的豪强齐赴京师,清君侧,杀吉庆,还是打出“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有老亲王的商业网络,消息传得快,一时间天下响应,各路豪强纷纷赶赴京师,声势之大,甚至超过了当年的幻日血帝。 不过卫小玉等人虽然发出檄文,只是个姿态,既没想过要借各路反王的力,也没想把好处分出去,根本不等各路反王聚集,半月时间,便已杀到了赤虎关下。 赤虎关有两万禁军,加之赤虎关又是天下奇险,想打进去,本来并不容易,但陈七星预先在关内埋伏了唐之响这一着暗棋啊。卫小玉大军一到,立刻展开强攻,唐之响率三千精锐又突从关内杀出,禁军全无防备,霎时大乱,给唐之响抢了关门。关门一开,守将便知道大势已去,之前他也知道鲍义夫是降了大庆军的,便也举白旗投降。卫小玉、楚闲文随即率军直杀魄京城,数日后便兵临魄京城下,将京师围了个水泄不通。到这会儿,吉庆公主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厉害,却是悔之晚矣。 这些日子,陈七星一直在城中各高官府第奔走,请他们帮关山越说话,为了显示心中的焦急,甚至容华郡主那儿都没有去。一面又急师之难,一面又去容华郡主身上风流快活,那算怎么回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容华郡主本人知道啊,他可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倒是每天跟关莹莹通信,无非是安慰,总是说见了什么高官,人家怎么答应了,又说关山越在单间住着,只是不得自由,其他一切都好,就跟在家里雅间中静修一样,让关莹莹放心。他花言巧语,关莹莹倒也信了,每次都要夸赞他几句。 陈七星唯一没去的,就是大牢,他不是没办法去见关山越,而是不敢,也是时机还没到,直到卫小玉、楚闲文率军打破赤虎关的消息传来,他知道,时机到了。 第五十五章 剖白 关押关山越的地方,不是通政司的大牢,而是刑部的大牢,也就是所谓的天牢。这里的牢房,说句不好听的,一般人还进不来,坐牢还要看地位权势。够讽刺吧?可这世界就是这样。 小单间整洁干净,当然,也只是相对来说,与真正家里的小单间还是不能比的,但一些日常用品却不少,有床有凳,杯盘水壶一应俱全,南墙上还有个小小的窗子,儿臂粗的铁条,却阻不住阳光。 关山越身上也没戴那种专以限制魄术高手的重镣。身份啊,戴重镣的人没身份,有身份的人不戴重镣。但陈七星知道,关山越喝的茶水里,每天都会掺一份药,这药没什么毒性,却会滞碍气血的运行。说白了就是,会滞碍魄术的施展。这里又有一件很讽刺的事,这药是要服药的人自己出钱的,因为这药很贵。 自己出钱买药来限制自已,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但还是那句话,身份,没身份的人没有这个待遇,街痞小混混即便想吃这药也不可得——你算哪根葱? 关山越盘膝坐在榻上,陈七星进来,他只是抬眼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目光,陈七星心中却好像给针刺了一下——他的目光里,不带有任何感情。 无痛无怒,无怨无恨,只有心若死灰的人,才会这样。 陈七星知道,他视关山越如父,关山越又如何不是视他如子!看穿他的真面目,关山越心里,不会只有获知仇人真面目的高兴,更多的是痛苦,极度痛苦。他视祝五福如父,视陈七星如子,孙子杀了爷爷,他夹在中间,这是怎样的痛苦? 陈七星张了张嘴,想叫师父,字到嘴边,却如千斤之重,生生咬在了牙缝里,只是跪下去,深深叩头,连叩三个,停了一停,抬起头,就那么跪着,也不敢看关山越的眼睛,只是平视着关山越放在膝上的双手。因为瘦,那双手显得格外的长,骨节嶙峋。陈七星心里又刺了一下,眼光却没有移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我三岁没了爹,我也记不起爹爹的样子了,初进松涛宗的时候,做过梦,梦中的爹爹,居然是师父的样子。”他笑了一下,那个梦有些荒唐,但温馨而甜蜜,回想近二十年岁月,除了娘在世时,就是那段日子最值得回味。 “七岁后,娘也过世了。那些打雷下雨的夜晚,我特别的害怕,我在雷声里声嘶力竭地哭喊,但没有人应我,爹不应我,娘不应我,天不应我,地不应我。”他略略停了一下,“后来卖水,天热,担子重,就总是做梦,一个人挑着水在大太阳底下走,那路好长好长啊,怎么也走不到墟市上。后来碰到了胡大伯,后来胡大伯又没了,但来了松涛城,有了师父,有了师姐,那个担水的梦就不做了。”说到这里,他停了好长一段时间,脸上恍恍惚惚的,带着一种梦游似的笑,那些日子啊,每一个细节他都可以想起。 关山越始终没有抬起眼睛,也没吱声,但他的思绪其实也回到了那些日子。 “没爹没娘,但有了师父、师姐,老天爷待我还是不错的。虽然人家七个魄我只一个魄,那又怎么样呢?便一个魄不练,我也不觉得遗憾,有了师娘的医术,我同样可以安身立命。有了师父、师姐,我心中一点儿也不慌,我再不是一个人了,我有靠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又停了一会儿,牙关慢慢咬紧,“可幻日血帝偏偏找上了我。黑龙潭的石壁后,居然有一个山谷,幻日血帝借血斧之力,居然以寄魄之术,将灵魄寄在一柄斧上,我采药却偏生碰上了。如果幻日血帝将我的魄吃了,干脆化成幻日血帝那也好,可我的魄偏生是孤绝之魄,反是我吃了幻日血帝的魄。”他说到这里,关山越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显然关山越也有些惊疑于他的遇合。是的,惊疑,而不是怀疑,这个时候,陈七星不必撒谎。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本来就只一个魄,这个魄居然还吞了幻日血帝的魄,简直比魔怪还多两只角啊,我想告诉师父,可我又不敢说。” 他说到这里,关山越又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闭上眼睛,心中深深叹息,他知道,祸患就根源于此,疑惧和侥幸,正是一切大错的起源。 “我想,就这么瞒着吧,反正我下定决心,死也不用幻日血斧去作恶害人就行了。”陈七星苦笑了一下,“但世事无常,那次师姐去黑龙潭寻魄,包师姐他们也去。包师姐和师姐明争暗斗,包师姐有师兄弟相助,师姐却只我一个师弟,还只有一个魄。师姐又是骄傲的,我可不愿意她输,于是就扮成玉郎君相助师姐抓到了九尾灵狐。但不知怎么就被包师姐看出了破绽,后来碰上孕仙会以种魄邪术作恶,包师姐就胁迫我,我不得不听她的话,但后来孕仙会首无涯子以活人死魄之术布阵,我怕师姐受伤,没有听包师姐的话。包师姐心眼儿小,竟就恨上了我,暗里要派巧儿回来告诉包师叔,不仅仅是要对付我,还想要对付师父和师姐,我一时情急,就把包师姐和巧儿打下了崖。” “当时,我觉得我双手沾满了血。”他举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我发誓,我再不杀一个人,而且我要多救人,杀一人,救一万人来抵。于是我拼命救人,包师叔中了毒,我拼了性命去沉泽中抓丹鳝,哪怕我死,我也一定要救包师叔,虽然我没死,虽然还得了沉泥陷甲,但我当时真的那么想。” 关山越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知道陈七星说的不是假话。陈七星那些日子的表现,也印证了他的话。后面的他也猜到了,陈七星本是真心要救包勇,结果巧儿居然没死,就只得连着包勇一起杀了。 “但巧儿居然没死。”这话带着一点儿低低的呜咽,便如垂死之兽不甘的低啸,“这是天意,我怕,我不敢再杀巧儿一次,只想用七尾螺让她永远失神,但却被乔慧发觉了。我打不过乔慧,随后包师叔去回拜乔慧,又碰上了巧儿,偏又觅得了醒神龟,知道了真相,我只得下手再杀了包师叔,吓死了巧儿。” “巧儿从鹰愁涧上摔下去居然不死,失忆了居然还能遇到乔慧,最终遇到包师叔还能醒过神来,我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这是天意吗?老天爷跟我这么大仇,让我没了爹,没了娘,没了胡大伯,七个魄只给一个还要让幻日血帝寄魄,我想藏着还要揭露出来,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恨我?”他抬首望天,满脸狰狞。 “天意。”关山越心底低叹,他相信陈七星的话,也明白陈七星跟他说这些,不是想求得他谅解,他不可能原谅陈七星。陈七星知道这一点,跟他说这些,只是徒弟在向师父诉说心中的迷惑和不甘,天意弄人,可为什么只捉弄他?他迷惑,他苦闷,以前不敢说,现在能说了,虽然已入绝地,但他还是想说。 “你为什么要害了师祖?”关山越终于开口说话。 陈七星身子抖了一下,他眼睛抬了抬,似有千斤重,不敢与关山越眼光对视,但最终还是抬起了眼睛,四目对视。关山越眼光并不锋锐,而是带着深深的痛苦。 看到他这种眼光,陈七星仿佛身受他那种痛,心如刀割,但他没有垂下眼光。 “为了莹莹。” “只为了莹莹?”关山越声音略带了怒火,“只为了一个女人?” “不!”陈七星声音陡然抬高,“师姐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个女人。她是我的师姐,是我的妹妹,是我最亲的人!虽然血脉不连,但她是我心尖子上的肉,谁也不能碰!如果是师姐自愿的,我只会在一边看着,可师姐并不愿意,而师祖为了国师的帽子,居然硬要答应纪元的婚事。在师祖眼里,师姐到底是什么?真的是他心爱的徒孙吗?还是一枚换取利益的棋子?” 听着他的嘶吼,关山越轻轻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已经明白了,他不想再问。 陈七星剧烈地喘息着,这一阵嘶吼,似乎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好一会儿,他没再开口,牢房中就只有他的喘息声。 “相州反,吉庆公主派兵镇压,但禁军在泽州全军覆灭,大庆军打出‘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向京师进军,就是今天,大庆军打破了赤虎关。” 这是关山越不知道的,他陡然睁开眼睛,犀利的眼光似乎要把陈七星看穿,不过他从陈七星坦然的眼神里知道,陈七星没有骗他,这事随便找个牢头就可以问出来,不可能骗他。 “西军远在黑鹰关外,无论是五万禁军还是魄京城的高墙,都绝对挡不住大庆军的兵锋。最重要的,阉党人人痛恨,并没有几个人真正愿意替吉庆公主出力,尤其是在形势不利的情形下,所以只要大庆军一包围京师,吉庆公主必死无疑。而师父你是害死彭操的主谋,整个松涛宗,将跟随吉庆公主这艘船一起沉灭。” 四目对视,关山越眼光越来越尖利。 “你要什么?” “你知道的。” “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会带师姐走,她还是不会知道这一切,只是会作为阉党余孽,躲藏一世。而松涛宗,永远除名。”陈七星略停一停,“如果你答应,吉庆母子还是要死,但以我小陈郎中的名头,保自己的师门,绝对不成问题。” “只是这样吗?”关山越眼睛眯了起来,“杀彭操的是你?” 陈七星与他对视,终于缓缓点头:“是。最初,其实我只是想对付吉庆公主,不过师父恰逢其会,但结果似乎更好。” 关山越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大庆军与你什么关系?”如果是关莹莹,不会想到这些,可瞒不了关山越。 陈七星也知道瞒不过,也不想瞒。如果说最初的诉说,隐隐还有一丝默契的温情,这会儿四目对视,却只是刀剑相撞,一切都那么冰冷、直接、犀利。 陈七星再次点点头:“为首的卫小玉是我的女人,楚闲文是我结义大哥,聂白涛也与我有旧,这支大庆军其实是我的军队。”“嘿嘿!”关山越发出两声冷笑,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不开口。 陈七星也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跪着,他不敢再看关山越的眼睛。虽然它们是闭着的,但还是不敢,先前的对视,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心里,只有一丝丝的企求。这丝企求是那般微弱,便如风中的烛火,虽然在燃烧着,却随时有可能熄灭。 也不知过了多久,关山越突然伸出手。陈七星不看关山越的手,只是看着关山越的膝盖,全身都绷紧了,有畏惧,也有期待。 关山越伸出的手并没有打向他,这不是他所期盼的,他期盼师父狠狠地骂他,狠狠地打他,而不是不理他。但他失望了,关山越的手伸向了自己的眼眶,猛然往眼眶里一插,伸出来时,掌心里已多了两只眼珠子。 “天无眼,我也瞎了眼。”他的话中带着颤音,但那绝不仅仅是双眼生生剜出的痛,还有着更深的痛苦,来自灵魂的深处。 “不。”陈七星一声嘶叫,身子猛然往上一耸,想要跳起来,却又生生地停住了。他双手伸出,关山越的手也伸着,手掌上是两只血淋淋的眼珠子,它们似乎要跳到陈七星手上来,又似乎是在看着他。 “师父!”陈七星慢慢俯倒,以头撞地,狠狠地撞着,似乎想要把地面撞穿。 他绝不想伤害关山越,绝对不想。来牢里说这些,固然是想要挟关山越同意他和关莹莹的婚事,解开这个死结,可他没有丁点儿想伤害关山越的意思。在他心底的深处,其实有着极其微弱的企盼,关山越能稍稍原谅他点儿,因为祝五福本身也有错啊,把关莹莹当成货物拿出来换国师的帽子,没有错吗?既然他错了,陈七星杀了他,总也有一点点儿可以谅解之处。 或许关山越就会给他这么一点点儿的谅解,万分之一的期盼,还是期盼着,可他失望了。 关山越是给他要挟到了,仇恨虽深,与整个松涛宗的基业比,还是差了一些,关山越不得不接受他的条件,但关山越也绝不原谅他。 杀不了他,那就残害自己。 这就是关山越的想法。 他剜的是他自己的眼睛,但刺的是陈七星的心啊! 脑袋狠狠地撞着青石板地面,陈七星心底是刀绞一般的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天无眼,我也瞎了眼。这话,诛心啊! 可为什么要该我受着? 陈七星似乎看到了冥冥中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笑,得意地笑,猖狂地笑,但他却够不着,那双眼睛是那般遥远,是那般神秘。 在这一刻,深深的无力感牢牢地抓住了他。他只有痛苦,甚至感觉不到愤怒。 陈七星不知怎么离开牢房的,他如梦游一般在魄京城中晃荡,后来出了城,进了南山,在南山深处胡乱地走着,如行尸走肉,直到卫小玉的大军杀到魄京城下,包围了魄京城。 吉庆公主没想到大庆军会来得这么快,甚至都没来得及逃出城去,也是因为心中犹豫,没地方可逃啊。天下皆反,唯一稳定些的,或许只有西军驻守的西北数州,可她敢去吗?她得势时,西军或许不敢公然造反,不能把她怎么样,这会儿失势了,像只落水狗一样跑过去,西军会有什么反应,想都不要想,肯定是再当头给她一棒,痛打落水狗。无处可去,只有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魄京城高大的城墙和五万禁军身上。 她没有跑,而皇帝因为被她拖着,也没来得及跑,大庆军一围城,厮混深宫往往一年到头难得露一次面的皇帝终于也上了回朝,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问百官,怎么办? 朝中百官的反应和他差不多,有哭的,有叫的,有吓软了脚的,当然,也有冷眼旁观抱着手臂笑的,这些人基本上是清流,叶理一党。其实也没几个人,若平时也看不出来,但这会儿就有些打眼了,尤其是叶理,酒色皇帝终于记起了他,几乎是哭求了。叶理没办法,提了两策,一是坚守,调西军勤王;二是招抚,开出条件,能让大庆军自动退兵那是最好。 西军还在黑鹰关外,上千里路程,便是能飞,一天两天也飞不过来。只有招抚似乎还行得通,皇帝立刻委托叶理为全权钦差大臣,只要大庆军肯退兵,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吉庆公主想反对,明摆着啊,大庆军打的就是“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啊,这一谈,第一个条件肯定就是要杀她了。可这会儿她也反对不了啊,首先这是皇帝的旨意;其次她门下走狗也要保命啊,虽然包括大司空、大司马在内的朝中高官绝大多数是她的人,但什么事情都会变的,尤其是人心。只能说,朝中以前绝大多数是她的人,现在呢,可就难说了,她这艘船要沉了,难道船上的人还跟着沉下去,不自求生路?不自求生路的人当然也有,但少,百中无一。 叶理可不敢自己出城去,虽然他是清流领袖,天下知名,可他不知道大庆军是帮什么人啊,俗话说秀才遇着兵,有理还说不清呢,更何况大庆军还是匪兵。所以他从自己学生中找了个胆儿肥的,出城与大庆军联系了一下。还好,大庆军对他这学生还客客气气的,没什么刀山酒海的土匪作风,但也没给多少面子,几个首领一个没见到,只得了一句话,要谈判可以,换人。找小陈郎中来,别人信不过,普天下信得过的就一个小陈郎中。 皇帝立马就激动了:快,快,快!快把小陈郎中找来!吉庆公主也一样,也是满城狂找陈七星。 陈七星好找,他又回到了天牢里,不过这次关莹莹来了,当然是陈七星主动用巨鹰把关莹莹接来的。剧痛过去,心中出奇的冷静,老天爷对他狠,师父也对他狠,那就把牙关咬着吧,想我所想,做我所做,身死之后,管他刀山油锅,编了个谎话,说关山越是自责有眼无珠,错上了吉庆公主这艘破船,以致陷整个松涛宗于死地,所以剜了自己的眼珠子。 关莹莹一听就痛哭出声,陈七星带她进天牢,关莹莹抱着关山越哭了个昏天黑地,陈七星当然也在一旁陪着哭。不是哭给关山越看,给关山越的泪,前几天流于了,这会儿是哭给关莹莹看,心中却冷硬如冰,他也不怕关山越会说出真相。关山越的性子他知道,如果事情只牵涉到关莹莹一个人,他铁定会说出真相,不惜一切杀了陈七星给祝五福报仇。但关莹莹外,还有尚方义在内的整个松涛宗数百弟子,数千眷属,还有松涛宗千年的基业名声。这分量实在太重了,他绝对不敢撕破脸,无论如何不敢。他是个极重感情又极理智的人,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不顾一切的愣头青,他只能自己忍着,自己默默地咬自己的心,剜了自己眼珠子,就是这种想法的最直接表现。 关山越果然一个字没说,只是默默地搂着关莹莹。 他越不说话,关莹莹也就越信了陈七星的话,以为关山越还在深深地自责。她没有办法,只把气撒到陈七星身上,狠狠骂他:“你个死人,守在爹爹身边还这样,要你有什么用?你立刻想办法让爹爹出去!立刻想办法。” “好的,我立刻就想办法。”陈七星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才到牢房外面,不等他去找吉庆公主,皇帝的人、吉庆公主的人就一齐找了来。听说要他做钦差出城谈判,陈七星一口答应。事实上卫小玉提出的这个要求,就是他安排的。一言而退大庆军,小陈郎中的名声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而皇帝和吉庆公主既然有求于他,送到眼前的机会当然也要抓住:要出城,可以,先放了关山越。 这个要求太小菜了,关山越当即就被放了出来。关莹莹倒没想到会这么快,关山越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关莹莹泪眼瞪一眼陈七星,这一眼不是恼,倒是赞了:“行,算你还尽心。”关山越则更加死死地闭紧了嘴巴。小陈郎中名动天下,名声响到甚至他这个做师父的都不敢说他的坏话,然后大庆军居然是他的私军,现在连皇帝和吉庆公主也要有求于他,这手段实在太厉害了。松涛宗对上他,便如蚂蚁对上大象,除了闭嘴,他还能做什么? 陈七星一直把关山越、关莹莹送回宅中,虽然太监不停地催,吉庆公主的人也不住地使眼色,陈七星根本理都不理。尚方义等人接着,见关山越紧闭着眼睛,再得知是自剜了眼珠,齐感痛惜。陈七星一脸痛楚:“是我这个做徒弟的照护不周,罪该万死。” “这怎么能怪你呢。”尚方义等人都是异口同声。陈七星越怪自己,他们就越觉得陈七星不错。关山越好福气,收了陈七星这么个徒弟。 关山越空眼望天,眼中没有泪,却有血渗出来,从头到尾,默默无言。 叮嘱关莹莹一番,又拜托了尚方义几个,做足了戏,陈七星才跟太监来了皇宫,见到了皇帝。 皇帝五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缩在龙椅里,不住发抖,晃眼看去,便如一只给剥去了壳的白白嫩嫩的蜗牛。 “这就是皇帝。”陈七星心中冷笑,“就他也做得天子?贼老天果然是瞎的。” “陈卿,只要你能让大庆军退兵,孤不吝公侯之赏。”皇帝打着颤音开出了条件。 “主辱臣死,主忧臣亡,皇上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定要让大庆军退兵。”陈七星一脸忠诚,面上戏份做得很足。不但是皇帝,包括叶理在内的百官也齐齐点头:“名动天下的小陈郎中,果然是大仁大义之人。” 陈七星领了旨意出来,中途又给吉庆公主的人拉去了公主府。吉庆公主一脸憔悴,往日的高贵端庄。如秋窗残破,几天前的凌人盛气更如夏日春雪般难觅踪影,这时对着陈七星,是一脸的笑意:“小陈郎中,这次一定要请你多多费心。只要你这次帮了我,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如果不是你生的好儿子,事情不会到今天。”当然,这话只是陈七星在心里说的,不会说出口。其实就算能说出口,他也不会说,纪元喜欢关莹莹,本身没有错啊,错的是谁,错的是那贼老天而已。 而陈七星现在的心冷硬如钢,不论对错,只会照自己想的去做,关莹莹他绝不会放手,贼老天想抢也不行。至于其他的,关山越想自残那也随便,哪怕自杀他也不会再哭,而吉庆公主母子,那更是一定要死。 面上唯唯,应了吉庆公主,自出城去。 孤绝子这个身份,除了那阴阳脸、关山越,就只有陈七星的几个女人知道,聂白涛、楚闲文几个都是不知道的,更不必说戴平生等人,但小陈郎中名动天下,尤其化州叩头换米之后,声名之盛,更是一时无两。即便是戴平生这种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豪客,也不敢对陈七星有丝毫不敬,听说陈七星来了,卫小玉为首,楚闲文、聂白涛、戴平生等居然齐齐迎出,恭迎进帐。 卫小玉看陈七星,自然是千般热情中还带着万般柔情,只恨是万目睽睽,否则就要直扑到陈七星怀里去了。而聂白涛等人,也是一脸热情,恭敬有礼。这态度,让跟随陈七星来的随从暗暗瞠目结舌。 大庆军的条件,其实是陈七星拟好的。首先,杀吉庆公主谢天下,砍了吉庆公主的头,后面的才能继续谈。 这条件,皇帝肯定能答应,只要不砍皇帝的脑袋,天下脑袋全砍光他也会答应的,但吉庆公主肯定不会答应啊,脑袋没了那不什么都没了,所以陈七星不能拿着这条款回城去问,吉庆公主现在还牢牢控制着权力的,皇帝想应都不敢,得暗里操作。 边喝酒,边谈判,磨到天黑,陈七星幻成孤绝子的模样,悄悄翻进城去,直奔皇宫。 皇宫守卫很严,尤其这会儿,禁军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但普通的士兵再多,防不住陈七星这样的高手,直摸到皇帝寝官前,才有人发觉了陈七星。 发觉陈七星的,是老熟人,谭轻衣。 陈七星其实也就是故意要让谭轻衣发现他,当然,就算他不故意,想摸近皇帝寝宫而不被谭轻衣这样的六魄圣尊发觉,那也是不可能的。 反过来说,谭轻衣想悄悄摸近陈七星而不被发觉,同样不可能,因此两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居然是你,孤绝子。”谭轻衣一身白衣,背手而立,两眼微眯,锋锐如刀,便如看见了老鼠的夜猫,“好大胆。” “好久不见。”陈七星却是微微一笑,同样背手而立。 “夜人皇宫,你想做什么?” “受小陈郎中所托,送一样东西,同时拿一样东西。” “哦?”谭轻衣微眯的眼神一亮,“你受小陈郎中所托,嗯,是了,你跟小陈郎中关系好像确实不错。送什么?拿什么?” “送大庆军的要求,拿皇上的旨意。”陈七星说着,抛过一页纸,“大庆军之所以包围京城,针对的只是吉庆公主,而不是皇上,所以他们的要求是,请皇上下旨,先杀了吉庆公主。” “稍等。”大庆军打的就是“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有这个要求理所当然,谭轻衣全不怀疑,拿了纸,转身进了皇帝寝宫,不多会儿就出来了,手上多了份圣旨,递给陈七星。 陈七星接过圣旨,毫不客气地打开看了一下,确是一道诛杀吉庆公主全家的旨意。抬头,却见谭轻衣一脸的冷厉,陈七星一想就明白了。在谭轻衣眼里,皇帝是天子,神圣不可侵犯,圣旨是天子之意旨,更是亵渎不得,陈七星如此轻慢,他自然不高兴了。陈七星忍不住哈哈一笑:“下次有机会,还望能再次领教谭师的春风剪。” 因他是受托而来,谭轻衣虽怒却不好动手,有这话,正中下怀,冷哼一声:“很好,随时候教。” 陈七星再打个哈哈,一抱拳,飞身出宫。 即便有圣旨,陈七星自己也是拿不了吉庆公主的,但他另有计划。 出城,让卫小玉把被俘的禁军殿帅鲍义夫请来。 陈七星虽然遥控指挥大庆军灭了鲍义夫指挥的禁军,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鲍义夫本人。鲍义夫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威猛,虽是降俘,腰杆仍是挺得笔直。 陈七星没见过鲍义夫,鲍义夫却是认识陈七星的,一眼见到陈七星,眼光亮了一下。陈七星留意到了他的眼神,一抱拳:“我是陈七星,鲍帅,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鲍义夫回了一礼:“小陈郎中名动天下,本将久仰了,倒是远远见过小陈郎中一面。” “哦。”陈七星呵呵一笑,认得就最好了,免得鲍义夫另有心思,取出圣旨,道,“皇上有旨,禁军殿帅鲍义夫接旨。” 鲍义夫果然就愣了一下,他可是大庆军的俘虏,陈七星来大庆军中给他下旨,太也古怪,还好,他是认得陈七星的,否则还真要以为是个骗局呢。鲍义夫看看陈七星,再看陈七星手中明黄绫罗的圣旨,犹豫一下,终于跪了下去:“臣败军之将鲍义夫接旨。” 皇帝这旨意,其实是陈七星要求的,就是让皇帝下令,让鲍义夫戴罪立功,偷偷进城率禁军旧部擒拿阉党。 听了圣旨,鲍义夫又惊又喜,皇帝在圣旨中答应,只要鲍义夫做好了这件事,不但不追究他的败军之责,还可以因功受赏。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忐忑不安呢,不想突然天掉好事,接过圣旨,细细看清了,一点不假,顿时喜形于色,三唿万岁,道:“罪臣一定将阉党尽数缉拿,以谢皇恩。” 虽然老早就算定鲍义夫这颗棋子有用,不过事到临头陈七星倒还有几分担心,道:“阉党势大,禁军中只怕也安插了不少的人吧,你确实有把握吗?需不需另调人手相帮?” “不必。”鲍义夫摇头,“阉党在禁军确实安插有人手,但本将在禁军多年,亲信手下不少,定能对付得了阉党势力。” “那就请鲍帅连夜进城。”陈七星见他信誓旦旦,也就不再废话。 鲍义夫即刻动身,连夜进城。到了禁军中,他是老上司,手中又有圣旨,自然说一不二,将吉庆公主安插在禁军中的耳目先就拿下了,随后出动大军,扫荡阉党。 这一夜,魄京城中刀光剑影,血气弥漫,吉庆公主为首,包括大司空、大司马在内的阉党所有高官重臣被如狼似虎的禁军扫荡一空。吉庆公主自知不免,禁军往府中一冲,她便服毒自尽了。纪元不甘就死,还想指挥死士抗拒,结果被禁军强弩一通排射,万箭穿心而死。 天明后,鲍义夫到皇宫交令,陈七星随后进城,再带了吉庆公主的头颅出城给卫小玉几个看,也就是做个样子。卫小玉几个随后提出退兵的条件,无非是对阉党余孽穷追猛打,撤销税监司,再又大赦天下,不再追究各路大庆军反王的责任。这些都好说,只要大庆军撤军,皇帝全部可以答应。 其中唯有一条,追究毒死白马郡太守彭操的关山越的责任,皇帝无所谓,可陈七星有所谓啊。不顾皇帝的恼怒坚持为关山越辩白,并愿用自己的脑袋替关山越担保。皇帝很恼火,但大庆军却同意了,既然小陈郎中愿给他师父担保,大庆军也就不再追究,甚至来自相州的戴平生也全无异议。 小陈郎中这个牌子还真好使,陈七星对他师父还真是仁孝,这样的议论霎时就传遍京城,而随着大庆军的撤军,小陈郎中一言而退百万兵的传奇更是传遍了天下。 吉庆公主死,阉党灰飞烟灭,卫小玉等为首的大庆军撤出京城解散,各地大庆军自然也就闹不起来了,混乱中的天魄帝国暂时也稳定了下来,倒是朝中又热闹了,官帽子空出来了啊。先前阮进死,吉庆公主把阮进的人扫了一遍,现在阉党灭,好家伙,朝堂差不多为之一空,无数帽子空出来,你争我抢的,能不热闹吗? 这些事和陈七星无关,他退大庆军有功,皇帝封了他个安民侯。天魄帝国官制,公侯以上,都是超品,地位超然,却是不安排实职的,甚至按察御史都不能做了,那个天子金牌自然也早早交了上去。论威望,整个天魄帝国他敢认第二,皇帝都不敢认第一,好多人骂狗皇帝呢,可实职呢,没有,好像很牛气,其实什么也不管什么也管不丁,倒和乔寒轩那个射日侯有得一比。 不过陈七星本就不在乎这个,他高兴的,是正式和关莹莹拜了堂做了夫妻。关山越出了天牢后就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把宗主之位转给了尚方义,一句是让关莹莹和陈七星成亲,随后就跟着松涛宗大队回了松涛城。关莹莹是想要跟他住一起的,结果陈七星这种超品侯爷必须住在京师,而关山越却又一定要回松涛城去,急得关莹莹大哭了一场,却也没有办法。 真要想办法,陈七星当然想得出来,可关山越不想看见他,他也怕天天对着关山越,这样最好,只好下力气哄着关莹莹。其实要哄的不止关莹莹一个,他娶了关莹莹,另一边容华郡主和卫小玉可就哭死了,而且他怕了关莹莹,还不敢把容华郡主和卫小玉娶进门。本来朝廷婚制,一正妻二平妻是可以的,他能光明正大地把容华郡主两个娶进来,而以他今天的名望,容华郡主的父亲也不会不许婚,可他不敢跟关莹莹开口啊。看着两女委屈的样子,他也挠头,可就是怕了关莹莹,没办法。 尾声 世事总是变幻的,当陈七星在三个女人间焦头烂额的时候,朝堂又生大变。 前时,大庆军打破赤虎关,兵围魄京城,虽然最终撤走并没有打进城来,皇帝却吓坏了。当大庆军撤军的好消息传来,皇帝突然就病了,先只是发热发冷全身无力,慢慢地就陷入了昏迷中。虽然说皇帝身体好的时候也是躲在后宫中难得上朝,可不上朝和生病不能上朝到底是两回事,在连续昏迷十余天后,以叶理为首的朝臣作出决断,请太子监国。 有了太子监国,朝堂自然就能稳定下来,甚至隐隐带来了一丝新的气息。说实话,这么些年来,皇帝确实让人失望,换个新皇帝,或许会带来新的希望,就是陈七星都这么想过:“太子听说不错,至少比老皇帝要强些吧。”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皇帝驾崩,等待着新皇帝登基,却没有人注意到涌动的暗流。 天已入秋,正是好睡觉的季节,陈七星早早便跟关莹莹上了床。畅快淋漓的欢娱后,搂着关莹莹软如柔丝的身子,陈七星感觉到无尽的满足,整个人飞快坠入甜乡中,云板敲动声却突地将他惊醒。 “什么事啊?”关莹莹迷迷煳煳地问了一句,眼睛都没有睁开。 “没事,你睡吧,我去看看。” “讨厌。”关莹莹嘀咕一声,翻个身向里睡着了,被子没盖好,玉雪般的肩头露出来,暗夜中发出莹白的光。 陈七星替她拉好被子,穿上衣服出去。这边的管家是鹰大,尸灵子还是留在南都,只是鸡蛋兄弟和九大猿魄来了京中。 “什么事?”如果不是什么大事,陈七星相信鹰大不可能半夜把他叫起来。 “主人,城外出现了军队。” “什么?”陈七星皱了皱眉头,“什么军队,哪来的?” “是西军,而且非常多,至少有近十万人。” “什么?”陈七星这下真有些吃惊了,“十万西军,谁调来的?想干什么?” “不知道。”鹰大摇头。 “严密监视,随时回报。” “是。”鹰大领命出去了。 “十万西军……”陈七星皱眉沉思,这让他想到阮进当年率十万西军入关拥皇帝上位的事,可现在情势已经完全不同了啊。阮进死了,吉庆公主也死了,权奸、阉党烟消云散,主政朝堂的是以叶理为首的清流,这些家伙虽然同样有着极强的权欲,但对皇帝是较为忠诚的,不会有什么拥兵造反的事发生。那么这十万西军谁调进来的?皇帝在昏迷中,谁下的旨意?大司马府又是怎么出的兵符?难道是太子?太子也没这个权力啊,而且调西军进关做什么? 陈七星想了半天,不得要领。鹰大却又回报,城门开了,西军入了城。 魄京九门由禁军守卫,尤其是这夜半时分,一旦关了城门,除了皇帝圣旨天子金牌,谁也叫不开城,更别说军队,禁军却偏偏开了城门,是有圣旨?还是内外勾结? 没过多久,情势又变,西军和禁军打了起来。一部分禁军放西军入城,一部分禁军却和西军开战,陈七星立马就明白了,西军人关,不是皇帝旨意,而是兵变,另有阴谋。 “是谁?是太子,还是其他人?”这简直就是阮进当年拥兵进关的翻版,只不知这一次西军拥立的是谁。不过这不是陈七星最操心的,他最操心的是自己的几个女人。前些时,卫小玉也被他接进了京中,另外安排了一个住处,这时他立即下令,让血影将卫小玉送到容华郡主那里,并严密监视,一旦有乱兵冲击老亲王府,那就得把两女一起送走。 还好,西军并没有在城中乱冲,一部分拥向禁军兵营,一部分冲向皇宫。血影在天空中监视,不断,将消息送过来。西军势大,禁军本身战力不如,没防备还加上一部分禁军反水,很快便被西军压了下去,西军随后冲进了皇宫中。 虽然有血影在天空中监视,但情势太乱,兵变到底是准主使的,陈七星还是没弄明白,直到突然有人上门。 来的是乔慧,还带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而随着乔慧的到来,兵变的迷雾也揭开r。 兵变的是四皇子,暗里勾结西军总督牟宝,效法阮进当年的故事,夺取皇权。太子已死,皇帝也死了,乔慧冒死将十九皇子带了出来,便是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乔慧带十九皇子来找陈七星的意思是,希望陈七星能暂时将十九皇子藏在府中。因为在所有皇子中,四皇子最忌惮的就是太子和十九皇子,四皇子不可能将所有皇子都杀光,但太子和十九皇子一定得死,所以乔慧必须要把十九皇子带出来,而以陈七星今天的名声,他的安民侯府是整个魄京城中最安全的地方。四皇子便有滔天的胆气,敢杀父夺权,却也绝不敢来小陈郎中的府中放肆. “这就是乔慧的小男人了。”听乔慧说完,陈七星扫j,一眼十九皇子,个头矮了点,还不到乔慧的耳际,五官倒还秀气,不过这会儿显然吓着了,一脸惶惧,紧紧拉着乔慧的手,看陈七星的眼光也畏畏缩缩的。 说实话,陈七星觉得,乔慧有些不值,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也不太想答应乔慧的请求。 两个原因,一是他对乔慧的印象不太好,最初与乔慧相见,他惊艳于乔慧的美貌,对乔慧的聪慧在暗暗佩服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忌惮,后来知道了乔慧与皇十九子定亲的事,他又有几分同情,可后来容华郡主的事,乔慧的心机让他大为反感。在他的感觉中,这个女人虽美虽慧却有毒,便如美丽的毒蛇,还是远远地避开为好。 二是拥有了关莹莹后,陈七星已经心满意足了,他经过了如此多的努力,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甚至包括了关山越的自残,最终才能将关莹莹拥入怀中,他满足,又害怕,唯一盼望的,就是再别出任何事情,平安终老。江湖也好,朝堂也好,对所有的事情他都完全没有兴趣,更何况是这种皇家的内部争斗,打生打死,跟他有什么相关? 就在他想开口拒绝的同时,夜风刮过,他鼻中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心中猛地一动,眼光微眯,看向乔慧,而乔慧也在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好吧,我答应了。”陈七星点头,“即便四皇子真的派兵来我府中搜查,我也不会把十九皇子交出去。” “多谢侯爷!”乔慧大喜施礼。 乔慧安抚了十九皇子一通,急急离去,陈七星一直在边上淡然笑着。看着乔慧离开的背影,他眼里射出了冰冷的光芒。 天终于亮了,一夜的杀伐也停了下来,弥漫的血气中,四皇子发布公告,太子大逆不道,乘皇帝昏迷,居然强奸母妃。皇帝清醒后察觉,下诏让四皇子带兵诛杀太子,太子得诛,皇帝也驾崩了,遗诏四皇子就任新皇帝位。 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这公告是满口胡言,但十万西军虎视眈眈,加之皇帝、太子都死了,便要愚忠也没了对象,也只有认命了,以叶理为首,俯首称臣,就在皇帝灵前,四皇子登基为帝。 但四皇子的龙椅并没有坐几天,二十天后,同样的深夜,突然又有大批军队开进魄京城,也是西军,而且同样有内应,唯一不同的是,新来的这批西军中有不少胡人,更有一支纯粹的胡人铁骑:西番狼骑。 又是一夜血腥,第二天又有了新的公告,四皇子弑父杀兄,大逆不道,十九皇子奉皇帝遗诏加以诛杀,同时奉遗命登基为帝。 百官看呆了也吓傻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天家争位,还真是残酷啊,不过有前面的例子,叶理为首,百官照旧一言不发俯首称臣一一打生打死,反正是你们自家兄弟父子,咱们管不着,叩头就行了。 晚上.乔慧到了陈七星的安民侯府,一脸诚挚地道谢,同时邀请陈七星入朝理政,三公之位,任陈七星选。 她也说得很明白,不仅仅只是感谢陈七星藏匿十九皇子的恩德,还因为这段时间皇权的争夺太过血腥,恐天下不安,要借陈七星的名望安定民心。 看着乔慧容光焕发的脸,陈七星微微笑道:“乔小姐居然能将西军引来,出力如此之大,皇后之位该是为你留着的吧?” 乔慧脸上微微的红晕掩饰不住暗藏的得意:“十九郎才十二岁不到,至少还要等三年。” 陈七星呵呵一笑:“三年?那你可能等不到了。” 乔慧讶异地看着他,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陈七星冷然一笑,手指伸讲嘴罩,发出一声鹰哨,高高的天空上,回以一声鹰唳,远处更有鹰唳接连不断传来。随着鹰唳声,寂静的魄京城突如一锅烧开的水,哗一下沸腾开来。 “陈侯,你——你——做什么?”乔慧脸色大变,飞身出府。 将及天明时,乔慧又回来了,却是钗横发乱,身上还沾了不少的血腥,脸色更是苍白如鬼。 “陈七星,你——你居然支使西番狼骑冲进皇宫杀了皇十九子?你是怎么做到的,西番狼骑为什么会听你的命令?” 陈七星亮出了手中的血令,乔慧凝睛看着令上九个血字:以你之血,遵我之令,杀! “这是?”她讶然不解,忽地变色,“有个传闻,说西番九族曾以血魄蛊向大将军阮进发下血誓,只要血令一到,唯命是从,难道——” “你知道的确实不少。”陈七星微笑,“没错,这就是血令。” 得到证实,乔慧讶叫出声:“可是——可是,阮进不是死了吗?” “阮进其实是我杀的。” “什么?”乔慧又吃一惊,“居然是你!所有人都以为是吉庆公主杀的,想不到……” “阮进也想不到。”陈七星笑得更欢畅了,“所以他临死之前把这个血令给了我,让我替他杀了吉庆公主。”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乔慧连连摇头,颓然若失,忽地抬头,咬牙叫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皇十九子,是谁指使你的?哪位皇子?七爷,八爷,老十五?” “没有任何人指使我。”陈七星摇头,“我杀皇十九子,只是因为你。” “因为我?”乔慧脸色有些惊疑不定。 “或者说,因为这个。”陈七星从后腰上拿出一个东西,是一张面具,一张阴阳脸面具。乔慧一见,倒退一步,脸白如鬼:“你——你怎么知道的?” “在你带皇十九子来我府中躲藏之前,我确实不知道。” “你是那夜看出了破绽?”乔慧不死心,“不对啊,我以阴阳脸见你时,除了戴上面具,身形语调也都特意变过了的,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难道是因为眼光?也不可能啊?” “乔大小姐,你很狡猾,藏得也深,我确实没看出来。”陈七星摇头,“但我有一个特异的魄,我有狼鼻,能闻到你身上的气味。你千变万变,唯有身上的气味没有变,所以被我认了出来。” “天意,天意……”乔慧也只有仰天感叹了。 “可是,为什么呢,就算我扮阴阳脸,也没从你那里拿到暗账啊?我也没得到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报复我?” “你是没得到什么,可我却损失惨重,我失去了师父。” “什么?”乔慧没明白。 “你可能不知道,那夜师父出来接我,刚好听到了你的话,所以师父才认出了我的真面目。其实我杀阮进,搞垮吉庆公主,都是那夜的原因,而最终师父还是自剜了双目。如果不是你,如果师父没听到你的话,他一定不会发觉,那么师父就不会这么对我,不会!”陈七星叫着,脸色狰狞,乔慧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只是为了报复我,你居然杀了新皇!那你想过后面怎么收场没有?”四目对视,很奇怪的,乔慧眼光似乎隐隐有着笑意,不等陈七星回答,她又接着往下说,“明天是不是找个借口,说西番九族是我引进来的,今夜的动乱也是我指使的,以祸乱天下杀害新皇为名,灭了整个射日侯府?” 这确实是陈七星的想法,她猜到了也不稀奇,可她为什么会笑,陈七星有些不明白了。 “陈兄,我很佩服你,杀师姐、师叔、师祖,直到杀阮进、吉庆公主,一人之力,颠覆权奸、阉党,好手段,好心机,好本事!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说反话。别人可能会说,你为一个女人不惜一切,太也无耻,我的想法恰恰相反。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变个男人做什么?我若是男人时,下手会比你更狠。” 她的话让陈七星有些发怔,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要怎么说。 “但我也瞧不起你。”乔慧却又冷笑着摇头,“现在我明白了,所谓的大庆军,其实是你的军队,西番九族也因血令而对你唯命是从,然后你还有任何人也及不上的优势,你是名动天下的小陈郎中,手中有这么多棋子,你竟然就这么安然地做一个安民侯,好不容易动用一个棋子,却只是为报复我一个小女子,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有什么可惜的?”陈七星本来不想说,最终还是解释了一句,“费了这么大力气,我终于拥有了我想要的,那就够了。” “啧、啧、啧。”乔慧连声摇头,“陪着一个女人花前月下终老一生,你的野心也太小了。” 陈七星摇头:“我本来就没什么野心,一切都是逼出来的。” “你可能是没什么野心,不过有句俗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已经走到今天,想就此停下,只怕没那么容易吧?你所做的一切,保密再好,最终只怕也还是会传出去。” 陈七星脸上变色,眼光微眯,心中已动了杀机。 乔慧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他眼中的杀机,居然还走上了一步:“陈兄,有这么两句诗你听过吗?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怎么了?” “这是歌颂爱情的。” “怎么?”陈七星还是没明白乔慧到底要说什么。 乔慧突然笑了起来:“可你知道诗中歌颂的那两个主角是什么人吗?是公公和儿媳妇。” “这个……”陈七星倒还真知道,只是读诗时没往那方面想。 “如果在民间,是一对普通人,普通的公公和儿媳妇,这个叫扒灰,公公要千刀万剐,儿媳妇要浸猪笼。” “那倒也是。”陈七星点头。 “可因为扒灰的公公是帝王,一切就都变了,这种恋情不但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是可以写进诗中千古传颂的。”乔慧又走近了一步,眼光亮如晨星,“你明白了吗?” “什么?”陈七星有些迷煳。 “以你的实力,以你的名望,登基为帝,当你成为帝王时,你便是公然扒灰,也是千古情种,你便是杀兄、杀父,也是一代明君。” “什么?”陈七星身心俱震。 “历史是王者书写的,被耻笑的永远只是失败者。”乔慧又走近一步,已到了陈七星面前,双臂伸出,忽地箍住了他脖子,吐气如兰,“我们联手,你做皇帝,我做皇后。” “什么?”陈七星身子再震。 “我们联手。”乔慧又说了一次,看着陈七星的眼睛里,是那般的灼热,似乎有火喷出来,“你的军队,你的名声,射日侯府在江湖上的影响,我的美貌和智慧,还有一点,传国玉玺在我手中。” “可是,可是——”陈七星真的有些迷煳了。 “要了我!” “不。”陈七星突然似乎清醒了一下,“师姐肯定要做皇后的,你最多是皇妃。” “成交!”乔慧火热的唇贴了上来。 因为要调西番九姓对付十九皇子,陈七星便找了个由头把关莹莹送回了松涛城,宅中是空的。乔慧鹊巢鸠占,落红点点,娇吟声声,而一个巨大的阴谋也在她的娇吟中成形。 三日后,二十万大庆军突然出现在魄京城外。这是陈七星先前为应付乔慧而准备的,虽然乔慧现在也成了他的女人,但还是可以用得上。陈七星随即站了出来,大声斥责西军的野蛮,并喝令所有西军退出魄京城,而大庆军放出风声,一切唯小陈郎中之命是从。 大庆军不一定吓得住西番狼骑,但野蛮的西番九族却敬畏小陈郎中的名声,陈七星一站出来,西番九族低头俯首,居然与其他西军一道乖乖地退出了魄京城,退回了黑鹰关外。 大庆军入城,改编为禁军,动乱月余的魄京城终于安定下来,一声喝退野蛮的西军,小陈郎中之名,如日中天。 然而所有的皇子都被西番狼骑杀尽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陈七星与叶理等大臣商议,过继成亲王八岁的儿子为新帝。陈七星以擎天之功,封辅国王,代大将军之职,为首辅,集大权于一身。 三年后,宫中突然传出丑闻,皇帝与乳母勾搭成奸,致使乳母怀孕,一时天下大哗。虽然陈七星站出来竭力为皇帝辩解,但皇帝民心已失,而宫中丑闻不断。又一年,民心尽丧,而小陈郎中之名越盛,天下归心,皇帝不得已禅位于陈七星。 陈七星登基,年号孤绝,是为孤绝大帝,享国百年,以仁孝治国,盛名播于天下,号称千古一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