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桃》 第一章 鸡肠 仲夏之夜,明月高悬。飞鸟于薄云斑驳的夜幕下穿过,在宵禁的京城上空,留下一串拍打翅膀的回音。 章华台上,光滑可鉴的青石板,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隐隐显露出几道浅色暗纹。自半空向下看,纹路繁杂,不甚分明。 国师穿着银线织就的云纹广袖华服,站在章华台中央,阖目吟诵。他的身后,立着七位皇子,均低着头不敢乱看。 “神明将至,诸位皇子,请。”国师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章华台后,便是章华殿,殿中供奉着这个王朝世代仰仗的神明。地上摆放着几个蒲团,皇子们鱼贯而入,规规矩矩地坐在蒲团上,等待神迹。 传说神明降临之时,章华台亮如白昼,大半个京城都能看到。皇帝和众大臣在章华台下翘首以盼,等着神光加身的一刻。 一炷香过去,月朗星稀,风平浪静。 半个时辰过去,清风拂面,夜鸢呜啼。 一个时辰过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帝坐不住了,提着衣摆爬上章华台:“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国师沉默半晌,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章华殿:“皇室血脉不齐,神明不至。”就说是,神明不愿做出选择,要将流落民间的其他皇子找回来,才能显出神迹。 听得此言,皇帝的脸青红交错,吭哧了半晌:“朕叫人去寻。” 没有神迹显现,章华殿中,皇子们尴尬地面面相觑。说好听点,是血脉不齐;说难听点,就是神明看不上他们几个。 谁也没有注意,房梁上的阴影处,稳稳地立着一只圆滚滚的红毛鸡仔,耷拉着眼睛,无趣地瞧着这些皇子。 西南要塞,九如镇。 此处乃勾连各处的枢纽,常年人来人往,十分繁华。然则地处偏远,无人管辖,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大街上,算命的、卖药的、打架斗殴的,比比皆是。 “咣当当——”一连串脆响,有人从天而降,撞倒了算命的挂摊。 “兄台,当心点。”旁边一个混混模样的人立时上前,将摔倒之人扶起来。 “多谢!”那人拱手行礼,咬牙再次冲出去,跟推他的大汉打得不可开交。 混混跟算命先生对视一眼,笑着掂了掂刚刚顺来的钱袋子,冲那正打架的人撇嘴,暗骂一句傻子。两人迅速收拾了挂摊,算命先生脱掉褂子,里面穿着跟混混一样的褐色短打。 两个混混倚在街边。一个盯着对面的“红裳院”大门,跟门前那些穿着鲜亮,甩着帕子迎客的姑娘对眼嬉笑;一个不停地往街那头张望,当看到一个小小身影出现在人群中,贼溜溜的绿豆眼顿时亮了起来。 “小戚!”混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迎上那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 那孩子长得极为好看,粉唇琼鼻桃花眼,即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精致。他住在九如镇郊外,父亲不知是谁,随母姓常,跟着舅舅一家过活。舅舅给取了“常戚”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吉利。 “小陈哥。”常戚见混混跑过来,也快走了几步,猛地跳起来,拍了一下混混的肩膀,权做打招呼。 小陈伸手接住他,拖着常戚就往巷子里走,从怀里掏出一件锦缎织成的小孩子衣服,“快换上,姓马的一会儿就出来了。” “这龟孙,后天就成亲了,还敢玩,待小爷我去……啧,料子不错,哪儿来的?”常戚三两下套上那一身华服,雪缎梅花纹的里衬,大红洒金的外褂,很是富贵。就是下摆有点长,走路会踩到。 “刚从云锦斋顺的,”小陈有些得意,蹲下给他整了整衣摆,“他定亲的那家姓王,王小姐闺名叫婉容,记住了啊?” “知道了,婉容。”常戚挤挤眼,扬起小下巴,背着手趾高气扬地走出巷子。 两个混混就跟在常戚后面,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红裳院。门口的姑娘瞧着他们抿嘴笑,常戚伸手拉了一下姑娘的衣摆,用口型打了个招呼:“小茹姐。” 小茹轻点了一下他的脑袋,悄悄塞给他两颗糖。 常戚面不改色地揣进袖子里,抬脚迈过门槛,左右瞧了瞧,看向大堂中的一桌嫖客。 那桌坐着位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左搂右抱地喝花酒,正是他们要找的马公子。马公子刚刚与镇上的大户人家订亲,竟还敢在这里花天酒地。 常戚快步走过去,照着那肥厚的脊背拍了一巴掌:“姐夫!” “谁?”马公子吓了一跳,左扭右扭,找了半天,才终于看到了矮墩墩的小孩,“你谁呀?” “我是王婉容的弟弟呀,前两天你去我家,我还瞧见你呢!”常戚嘿嘿笑着,把一个不知礼数的小少爷学了个十成十。 马公子看看这粉雕玉琢的孩子,再看看孩子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婉容有个弟弟,但没见过,小孩子调皮,钻到哪里瞧见他实属正常。大家是亲戚,早晚都是要见的,这倒没什么。可问题是,在青楼楚馆里见到未来小舅子,着实有些尴尬。 “那个,弟弟啊,你怎么跑进这里来了?”马公子很是害怕,四下张望,生怕王老爷也在附近。 “我出来买东西,忘了拿钱,恰好瞧见你在这里,”常戚笑得一脸无辜,“姐夫,借我五两银子呗,我想买……嗯,借我呗。” 马公子听到这话,转了转眼珠子,心道这小舅子是要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心中大定,拉着常戚小声说:“我没带那么多钱,只能给你三两,但咱俩可说好了,今天在这里瞧见我的事,不许让你爹娘知道。要是说漏了,我就把你乱买东西的事告诉他们。” 常戚皱着小眉头想了想:“成交!” 马公子利索地掏出钱袋,把仅剩的三两碎银子拿出来,塞给常戚。常戚笑嘻嘻道:“谢谢姐夫,改天还你。” “去吧。”马公子挑挑眉,跟小舅子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常戚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谁跟你“心照不宣”了,傻子。 趾高气扬地走出红裳院,常戚跟两个混混对视一眼。小陈抱起常戚,拔腿就跑,快速躲进了小巷里。 “哈哈哈哈,这个蠢猪!”三人哈哈大笑,常戚脱掉身上的华服扔给小陈,掏出碎银子来平分。 “衣裳拿去当了吗?”常戚摸出小茹姐给的糖,扔进嘴里一颗。 “当什么当,拿去当就被人家瞧出来了,还扔回云锦斋去。”小陈把那身衣服捡起来,抖了抖灰。 “对,这叫盗亦有道!”另一个混混大陈跟着附和。 “哦。”常戚点点头,原来这就叫“盗亦有道”,学了个新词。辞别了大陈小陈,常戚把刚分到的一两碎银子塞到袜子里,重新穿好鞋,一脸无害地回家去。 天色还早,九如镇的大街上依旧热闹。 “小弟弟,你家里人呢?”满脸褶子的老太太笑眯眯地问他。 “在你后面呢。”常戚一脸认真地说。 老太太悚然一惊,赶紧回头,什么也没有,再转过头看,那漂亮的小孩子已经没影了。气得跺脚,这九如镇真是风水不好,拐个孩子都特别难。 “走一走,看一看,心里打打肉算盘。喂个猪,喂个羊,总比喂个耗子强……”卖耗子药的吆喝声远远就能听见,常戚走过了摊子又拐回去。 “卖药的,你可有让人吃了口舌生疮的药?”常戚拿起一包老鼠药看了看。 “嘿,这害人的东西我可没有。”卖药的大胡子嗤笑一声。 常戚把耗子药扔下,转身欲走,却听得卖药的小声说:“不过这害畜生的,倒是有一些。” 刚走了两步的常戚,立时拐了回来:“就要害畜生的。” “两文钱。”大胡子从褡裢里摸了个铜钱大小的黄纸包。 常戚接过黄纸包,给了大胡子两文钱。 “耗子药,不值钱,一包只要两文钱。水里掺,饭里拌,耗子沾嘴就完蛋。”大胡子看着常戚不明所以地笑。 常戚住在镇郊,那里是一个农庄,有很大的养鸡场和农田,隶属于一个名叫金刚门的江湖门派。他的舅舅常胜,也是金刚门的弟子,不过因为资质太差,没什么地位,就被扔到这农庄里看守门派财物。 农庄里各处都有人看守,寻常人不能靠近。 常戚趴在围栏上,看着里面活蹦乱跳的鸡,吞了吞口水。他每天早上,都来这里捡鸡蛋做杂活,工钱就是一个鸡蛋。 “小戚,挣到钱了?”鸡场的看守正在杀鸡,他们每天会杀几只,送到镇上的酒馆去。 “邱老爹,我想买半只鸡,行吗?”常戚从袜子里摸出一点钱。 “行,怎么不行,”邱老爹伸手,摸摸常戚的头,“听说你娘病了?” “嗯,回去给她喝点鸡汤补补身子。”常戚乖巧地说着,明亮的大眼睛雾蒙蒙的,让人看着心疼。 邱老爹给了他半只鸡,还把鸡肠子和鸡胗送给他。常戚道了谢,拎着半只鸡回家去。刚到小院门口,就被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拦住。 “常戚,你又去偷东西了?”这小胖子,是常戚的表弟,名叫常家宝。明明是表弟,却比常戚高半头,看起来足有七八岁了。 “呦,今儿我们小戚发财了呀!”同样有些胖的舅母,扭着腰走出来,跟表弟站在一起,“来,给舅母。” “我娘病了,得给她炖汤喝。”常戚把鸡藏到身后,警戒地盯着舅母。舅母嘴角有颗黑色的痦子,平日就不怎么好看,今日看起来尤其可憎。 “偷的鸡,还敢藏!拿出来,不然告诉我爹去!”常家宝站在自己母亲身边,底气十足。 邻居纷纷出来看热闹,这常家三天两头就要吵闹,总有看不完的戏。 常戚抿了抿唇,伸手把鸡肠子抓出来,粘粘的一坨攥在手里,认真地说:“这不是偷的,是邱老爹收拾干净给我的,不信你尝尝。”说着,就把手里的生鸡肠子,塞进了表弟的嘴里。 第二章 仙女 “呕——”常家宝被塞了满嘴的生鸡肠,腥臭的气味顿时充斥了口鼻,粘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止不住呕吐起来。 “啊——”舅母没想到常戚会这么干,尖叫了一声,立时把儿子拉过来拍背,“快吐出来,快!” 常戚的娘亲听到声响,趿着鞋从屋中跑出来。穿着粗布罗裙、戴着荆枝发钗,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也难掩她的美丽。 就因为太漂亮,常戚的外婆坚持要给自己闺女取名叫常娥,说女儿比得上月宫的仙女。常戚也一直这么认为,自己的娘亲就是仙女! “怎么了这是?”常娥在嫂子出手推常戚之前,一把将儿子拉到身边,声色俱厉地问话,“又闯什么祸了?” “表弟想吃我买的鸡,我就给他尝尝。”常戚一脸无辜地说。 “你个兔崽子,往你表弟嘴里塞生鸡肠子,那东西多脏了,吃了要得鸡瘟啊!”舅母拿瓢舀了水,让表弟漱口,这才有功夫来数落常戚,捏起地上常家宝吐出来的鸡肠子,就要给常戚吃,“你自己尝尝!自己尝尝!” 常娥皱眉,拉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 “跟人私通生个野种,还当个宝贝,欺负哥哥的儿子,啧啧……”隔壁的张家媳妇抱着手臂看热闹,嘴里啧啧有声地说着。 “就是啊,要是我,就把那野种掐死了,自己再去投河。”她婆婆也在旁边撇嘴说风凉话。 张家人跟舅母关系好,平日没少凑在一起说风凉话。 “呕——”常家宝本来刚刚止住吐,看到自己母亲从呕吐物里捡鸡肠子出来,忍不住又吐了。 常娥咬紧了牙,抬手照着常戚的屁股狠狠打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那个贵人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娘儿俩,你再这般惹祸,怎么活到那个时候!说了多少次了,让着弟弟,怎么就是不听!” 一边说着,一边打,巴掌落在衣服上发出“嘭嘭嘭”的声音。常娥的嗓音有些尖,此刻提高了嗓门大喊,街坊邻居都听得分明。 张家人缩了缩脑袋,早前是听说常戚他爹是个大贵人,近来常娥没提,他们倒是给忘了。 巴掌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常戚愣了一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特别凄厉,把舅母都吓了一跳。 见孩子哭得可怜,邻居有些不落忍。对门的邱大娘出来劝和:“常家娘子,别打了,孩子这么小,经不住这么打!” 常戚长得好看,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哭得眼红鼻子红,让人看了心疼。 许多邻居都上来劝,恰好常戚的舅舅回来了,见自家门前又围了一群人,赶紧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说来也怪,常娥长得美若天仙,她哥哥却五大三粗的,甚至有点丑,瞧着根本不像兄妹。 “常胜啊,你可回来了,赶紧劝劝你妹妹,一会儿把孩子打坏了,你媳妇还非要不依不饶的!”邱大娘已经有些生气了。 邱大娘就是邱老爹的媳妇。邱老爹在这农庄里地位很高,大家对邱大娘也有些敬畏。 “娘我错了……呜呜……”常戚还在持续地惨嚎,很是可怜。 常胜看看凄惨无比的外甥,再看看一脸盛气凌人的媳妇,周围邻居还在指指点点,脸上有些挂不住。“好了好了,别闹了!”伸手把妹子拉开,转头把自己婆娘数落一顿,“天天惹事生非,还嫌不够丢脸吗?” 常娥没再说话,拉着还在抽抽搭搭的常戚回自己屋去。 进了屋,关上门,常娥看看还在掉眼泪的常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戳了他脑门一指头:“行了,小王八羔子,还装!” 常戚眨眨眼,看了一眼门,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灰尘混着眼泪,把一张小脸给弄花了,看着更加可怜,只是这脸上再没有任何悲戚,笑嘻嘻地把手里的半只鸡递上去:“咱们炖鸡汤吧!” “就知道吃!”常娥瞪他,拿了布巾拧湿,整个蒙上去像擦桌子一样给他擦脸。 常戚仰着脸,由着母亲擦拭。 “你病了,得吃点好的……”常戚隔着布巾闷声闷气地说,见母亲不应声,便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句,“待我再长大些,就带你走。” 常娥拿开布巾,弹了儿子一指头:“走,能走去哪儿?这世道不会武,寸步难行。让你跟舅舅学武,你又不好好学。” 常戚撇嘴,舅舅只会一些外家功夫,练到顶也是给人当苦力:“我肯定能成为这天下最有名的大侠,到时候开个上千亩的养鸡场,顿顿都有鸡肉吃!” 正拎着鸡下锅的常娥,噗嗤一下笑出声:“好,我等着咱们养鸡大侠名震江湖的时候。” 常戚得意洋洋地坐到桌子上,垂着两条小短腿来回晃。 一锅鸡汤煮好了,常娥把鸡腿捞出来,单独放在一个碗里。半只鸡,只有一条腿,捞出来就没有了。转头看看坐在桌子上瘦瘦小小的儿子,皱皱眉,又把鸡腿放回锅里,捞了鸡翅膀出来放在碗里。 “你先吃,我给你舅舅送点东西去。”常娥把整锅肉和汤都倒进汤盆里,摆到桌上。夏天的东西放不得,须得一顿吃完,母子俩也没什么讲究,就着盆吃就好。 常戚看看母亲手里的粗瓷碗,满满一碗鸡汤里还有一根鸡翅,知道是要送给常家宝吃的,立时跳下地:“先吃饭,吃完我去送。” 自己先吃饱了再说,免得中途生出什么枝节,这是常戚的原则。 母子俩吃饱喝足,半只鸡啃得精光,只剩下了给常家宝留的鸡翅,还有一个鸡屁股。常戚把鸡屁股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端着那碗鸡汤去了前院。 摸出在镇上买的药粉,常戚咬着嘴唇想了想,没往里放,只是吐了些口水进去。 “舅舅,娘亲让我拿来给弟弟吃的。”常戚长着一双桃花眼,眼尾有一抹浅粉色的红晕,刚刚哭过,看起来越发明显。双手将粗瓷碗举过头顶,用有些发红的大眼睛仰望着舅舅,看起来乖巧无比。 常胜看着这样的外甥,很是过意不去:“小戚自己吃吧,家宝吃过饭了。” 常戚不说话,依旧举着碗。 舅舅只得伸手,接过那碗鸡汤,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把今日在镇上买的糕饼给了常戚两块。 “谢谢舅舅。”常戚捧住那两块糕饼转身离开,出了院子,往鸡场东边的梅子园走去。 因为金刚门掌门夫人喜欢吃梅子,这农庄里便种了一片梅子树。正是梅子黄的季节,远远地就能闻到那清甜的香气,煞是诱人。 农庄里有不少孩子,但没有一个敢来偷梅子吃的,因为看守梅园的,是个长相奇丑的怪老头,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姓,都叫他梅老头。 “梅老头,梅老头!”常戚从篱笆的的缝隙里钻进去,站在梅子树下大声喊。 “吵什么吵!”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从破茅屋里传来,不多时,一个身形佝偻、走路坡脚且瞎了一只眼的老头,从屋中晃了出来。 常戚跑过去,把油纸包的鸡屁股和舅舅给的两个糕饼都拿了出来:“给你吃。” “臭小子,怎么只有鸡屁股!”梅老头寻了个树根蹲着,拿起鸡屁股闻了闻。 “我好不容易找来了一点鸡肉,都被我舅母抢了去,只剩下一点骨头和鸡屁股。骨头得给我娘炖汤喝,鸡屁股就给你了。”常戚撇撇嘴。 “哼,算你识相,”梅老头有滋有味地吃着鸡屁股,从树底下扒拉出来一本破书,带着泥土扔给常戚,“今天教你第十八句,记好了。” 那是一本十分陈旧的书,书页破破烂烂的,封面写着《天衍万象功》五个大字。起初在梅园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常戚以为自己得了绝世秘籍,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后来跟镇上的混混打听才知道,这天衍功,就是内功入门的基础功法,所有气宗门下的弟子都要学的。 虽然是基础功法,整个农庄也只有梅老头会,常戚还是很认真地跟着学了,最起码还能认认字。 “集天地之气,于少阳穴……”梅老头啃着鸡屁股,念着书中的句子。 “这个字念什么?”常戚指着书上的一个字。 “那是‘罡’,天罡地煞的罡……嘿!你这小子,怎么看到后面去了!”梅老头这才发现,这小子都快看到最后一页了。 “我就认认字。”常戚笑嘻嘻地把书还给梅老头,拍拍屁股站起来,顺了几颗梅子就跑。 “又偷梅子,你给我站住!”梅老头起身欲追,那边常戚已经跑得没影了。 回去路过张家的院子,里面听着还挺热闹,张家媳妇还在大声数落儿子:“以后不许跟常戚玩,知道吗?他娘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常戚就从被窝里爬出来,揉揉眼睛,端起桌上的水壶灌了几口冷水,便提起门前的草篮子,往养鸡场去。清早起来要捡鸡蛋,去得早捡的就多。 “小戚总是捡的最多。”邱老爹笑呵呵地清点孩子们的成果,每人发一个鸡蛋,可以要熟的,也可以要生的。常戚因为捡的最多,就得了两个。 一个生的揣怀里,一个熟的剥开吃,其他小孩子都有些羡慕。 张家儿子和常家宝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其他孩子都围在常戚周围。 “常戚,昨天你娘说你爹是个大贵人,是什么贵人啊?”有孩子好奇地问。 “说出来,吓死你们!”常戚嗤笑,“我可告诉你们,我娘,是受上天庇佑的仙女,谁要是说我娘坏话,肯定会口舌生疮、脚底流脓。” “真的假的?”有人不信。 “是真的,”邱家的孙子想起了什么,学着他奶奶平日的动作,一拍大腿惊呼道,“我早上瞧见,张家婶婶嘴上起了一圈的大燎泡!” 第三章 皇妃 听得此言,孩子们纷纷看向张家儿子张大壮。 “看什么看?”张大壮正跟常家宝说话,方才没听到常戚在说什么。他这一张口,嘴上的一圈小白泡就清晰地显露出来。有些小泡还开了口,像鸡眼一般,十分可怖。 “呀——”几个孩子惊呼出声,敬畏地看了看常戚,又看看张大壮,自觉地离张大壮远了些。 张大壮的嘴还算好的,他母亲和奶奶,嘴巴外面都起了一圈大泡,很是显眼。 这个传言一天之内就在整个农庄里传遍了,起初人们不信,看看张家人的模样却是有些发憷了。不管是不是真有报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农庄里的人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 “听说金刚门的人,要来收新徒弟了,”邱家孙子神秘兮兮地跟众人说,“我爷爷说,是要摸根骨的。如果根骨上佳,就能当嫡传弟子。” “哇,那是不是就不用干活了,每天都有好吃的?” “才不是呢,要天天练武,练成了就能成为人上人。”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几乎每个人都对成为江湖门派的弟子充满向往。 一群孩子里唯一的小姑娘莹莹,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挪到常戚身边,歪着头看他:“常戚,你要去金刚门吗?” 常戚叼着一根青草,歪在草垛上翘着二郎腿晃脚:“不去。” “我也不去,他们又不收女娃,”莹莹鼓了鼓嘴巴,“那你想去哪儿?” 现在这天下,是被各大宗门控制的,皇室也跟这些门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们都不重读书重练武。能成为一个门派的弟子,便是前途光明了。 “去极阳宗吧。”常戚想了想道。 金刚门是一个隶属于极阳宗的小门派。极阳宗的功法只有男人能练,所以整个极阳宗和下属门派,都只招收男弟子。莹莹听到这话,有些失望,本想着或许能跟常戚一起去别的门派的。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常戚抬头看了一眼,一把抓住莹莹的衣领,带着她滚到一边。 “咔哒哗啦啦……”马蹄从方才两人坐着的小草垛上踏过去,半干的草哗啦啦散了一地。若是慢一点,就踩到莹莹身上去了。 “吁——”骑马的是个穿着湖蓝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勒马回头看了看,不甚在意地笑道,“好小子,身手不错。” 常戚看看他身上的金刚门纹饰,没有接话。那人似乎也没打算跟他们多说话,轻夹马肚,直奔农庄管事的房子而去。 常娥正抱着一匹布到管事那里交货。她做不了重活,但有一双巧手,会织布、做衣裳,平日里靠织布赚的钱养活儿子和自己。只是她不便去镇上抛头露面,又不想把东西交给嫂子去卖,就自己送来给农庄管事。 “三公子,您来了!”管事很是惊喜,赶紧上前迎接,来人正是方才骑马之人。此人名叫张有德,是金刚门的嫡传弟子,在门中排行老三,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模样还算周正。 “嗯,师父叫我先来瞧瞧……”张有德一眼就瞧见了抱着布匹低着头的常娥,一时有些呆愣。 “哦,这个是常胜的妹子,”管事笑着介绍,拿了银钱给常娥,“常小娘子,这位是金刚门的三公子。” 常娥接过银钱,放下布匹,冲两人微微施礼,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而张有德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身上,直看到看不见了,还在痴痴地瞧:“常胜的妹子,竟这般好看……” 管事的嘿嘿一笑:“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蓦然想起来最近的传言,未免晦气,便呸了两声。 这天中午,张有德就去了常胜家吃饭,席间一直心不在焉的。 “门中要收新徒了,师父叫我先来看看庄子里的孩子。”张有德笑着说道。这农庄里的人,跟金刚门里的人多少都有点亲戚关系,有好事自然是先顾着自家人。 “您说的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正端菜上桌的舅母立时笑着,招呼常家宝过来见礼。 这事过去了几天,这天常戚做完工回家,还没进家门,突然听到院中有人说话。 “常姑娘,我是真心来求娶的,你嫂子都同意了。我是金刚门的嫡传弟子,若是嫁给我,以后都不用这么辛苦劳作了。”正是那个张有德。 “常戚他爹还会来接我的,张师兄莫要说笑。”常娥的声音有些压抑,显然是生气了。 “实不相瞒,这次我是来给门中选弟子的,若是你嫁给我,常戚就能做嫡传弟子!”张有德很有信心,话里话外也有威胁之意。若是常娥不同意嫁给他,常戚恐怕连外门弟子都选不上。 常娥攥紧了拳头,抬眼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嫂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无礼狂徒,禁不住提高了嗓门:“想娶我,先去问问你师父,敢不敢松口让你娶?当年是谁把我送给了贵人!如果那人回来要儿子,可有人担当得起?”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把张有德吓到了,转头去看舅母,舅母立时跑得没影。“既如此,我回去问过师父再来。”张有德只得先离开,只是出了门,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常娥。 窈窕佳人,当真难得。 “我明日再来!” 常戚躲在柴木堆后面,狠狠地盯着张有德的背影,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凿穿了。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过一个登徒子。 张家媳妇悄声跟舅母打听:“你小姑子说的,可是真的?” 想起当年把常娥送出去的事,舅母有些慌张,瞪了张家媳妇一眼:“没事别瞎打听,你还想烂嘴不成?”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张家媳妇气得倒仰。 常戚从柴火堆里钻出来,转身出了农庄,到九如镇上去寻大陈小陈,很快就找到了大陈的卦摊:“大陈哥,你给我找把短刀吧。” “短刀?你要短刀做什么?”大陈仔细瞧瞧常戚的脸色,见他眼中发狠,看着像个要咬人的狼崽子,不免有些担心。 “若是那龟孙敢来硬的,就宰了他。”常戚咬牙。 大陈听了前因后果,沉默半晌:“成,你明天早上来,我指定给你找把好的。” 常戚辞别了大陈,走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红了眼眶。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即便他再聪明,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小戚?”甜甜软软的声音,是红裳院的小茹。 “小茹姐,出来买胭脂啊?”常戚抬头看看,跟小茹打招呼。 “怎么了这是?”小茹伸手摸摸常戚的脸,塞给他几颗糖,见他不说话,便蹲下来剥一块糖给他吃,轻声道,“世道艰难,谁都有难受的时候,吃个糖,嘴里甜了,心里就能少点苦。” 常戚看看小茹,由着甜甜的糖块在舌尖化开,缓缓点了点头。 次日,常戚清早起来没有去捡鸡蛋,直接去镇上找大陈。大陈给了他一把刀鞘有些生锈的匕首,五寸长,一寸宽,拔刀出鞘,寒光闪闪。 “这是赖子在镇南的废墟里捡的,宝贝着呢,你用完记得还他。”大陈叮嘱道。 “知道了,谢谢大陈哥。”常戚把匕首揣进怀里,跟蹲着的大陈碰碰肩膀,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去了。 刚走到农庄门前,就见一队人马自远处奔驰而来。那些人穿着精贵闪亮的盔甲,骑着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后面还带着一辆八角玲珑华盖马车。 农庄里的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纷纷出来瞧热闹。 恰巧张有德也骑着马来,跟这只队伍遇了个正着。 “在下金刚门一代弟子,敢问诸位到我门下农庄,所为何事?”张有德骑在马上,拱手相问。 领队之人,穿着一身青色劲装,居高临下地看了张有德一眼:“我等奉皇命,前来接皇妃娘娘与皇子殿下回宫,无关人等即刻退避。” 皇子?皇妃?所有人都震惊了,张有德也愣在当场,想起昨晚师父说的话,让他有些害怕。 领队之人见他并非主事之人,冷哼一声,直接带队进了农庄。 常戚摸了摸怀中的匕首,撒开腿快速往自家小院跑去。 农庄里的人不敢靠近皇家的队伍,只远远地跟着瞧。农庄管事还是有些见识的,看到领队拿出来的皇家金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噗通一声跪在领队的马蹄前:“钦差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常戚回到小院里,看到娘亲正站在院子中央焦急地等他:“小王八羔子,你死哪儿去了?” “外面来了一队人马,说是要接皇子皇妃的。”常戚仰头看着娘亲。 常娥单手捂住嘴,愣怔半晌,快步跑到门前往外看。舅舅和舅母也傻愣愣地站在大门前,就瞧见那队穿着耀眼的人,正步调整齐地朝他家走过来。 领队的钦差大人下了马,在管事的指引下走到小院门前,干脆利落地跪地行礼:“微臣见过皇妃娘娘,见过皇子殿下,皇上让臣来接您二位回宫。” 常娥有些站立不稳,被常戚一把扶住了。 “啊……皇,皇妃……”张家媳妇惊呼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四章 进宫 不仅张家媳妇,但凡以前说过常娥闲话的人,都吓得不轻。先前只以为常娥是个无媒苟合的女人,还被男人给抛弃了,她们就在嘴上使劲的糟践她,以显出自己三贞九烈的高尚品德。可如今看来,人家不是无媒苟合,而是侍奉天子了!那个她们口中的“野种”,是皇上的种…… “参见娘娘,参见殿下!”管事的最机灵,跟着钦差跪拜,口中高呼千岁。 其他人赶紧跟着跪下来,额头抢地,瑟瑟发抖。 常娥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看着面前跪倒的一群人,努力压下快要咧开的嘴角,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矜持道:“钦差大人请起。” 钦差谢过之后,站起身来,他身后穿着铠甲的卫兵也跟着起身,而农庄里的人们还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屋中简陋,大人别……莫嫌弃。”常娥努力微笑着,拽着几句她能说出来的文雅客套,让钦差进屋稍坐。 “微臣狄叶青,乃御前侍卫,娘娘直呼臣名姓即可。”狄叶青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青色劲装不带任何纹饰,腰间佩着一把乌木金边的长刀,目光炯炯有神,应该是个高手。 皇帝寻找民间遗落的皇子寻得十分急切,派出了几路人马,一旦找到,即刻带回宫中。所以,按照狄叶青的意思,他们今天就要走。 “狄大人如何确定,我们便是皇子皇妃?”常娥总算冷静下来,问起了缘由。 “臣等已查证多时,不会有错,娘娘请看。”狄叶青拿出一张牛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还有不少手印、手章,看起来像一份供词。 常娥垂目看了片刻,道:“我不识字。” 狄叶青:“……”只得收起纸张,低声跟常娥解释来龙去脉。 常戚看看门外跪着的一群街坊邻居,心中觉得甚是微妙。先前他曾吹嘘,说自己的爹会架着华盖马车来接他,去享受荣华富贵,一转眼竟然成真了! “小戚啊……哎呦!”舅母拉着表弟,试图凑过来,门前穿着盔甲的侍卫立时拔刀,示意她后退,“我是皇子的舅母,我有话跟他说。” 侍卫面无表情地将刀逼近,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舅舅立时上前,把舅母拉到一边,狠狠瞪了一眼,不许她再说话。 跪在地上的农庄管事,想抬头看看情况,余光瞥见了人群中的张有德,立时吓得魂不附体,赶紧使眼色让他快走。想想自己试图给皇妃拉皮条的作为,顿时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而张有德,也是这么想的。等常戚母子走出来的登车的时候,那个信誓旦旦要迎娶佳人的金刚门弟子,早已不见了人影。 母子俩也没什么家当,就收拾了几套衣裳。常戚跑到墙根处,把自己埋的一个小罐子挖出来,里面是他坑蒙拐骗存下来的小钱,统统塞进袜子里。 八角玲珑华盖车,由四匹品相上等的枣红马拉着。车有八角,各坠一只瑞兽衔珠香囊,微风拂过,清香怡人。穿着翠绿罗裙、梳着垂挂髻的侍女,上前扶住常娥一只手,低眉顺目,很是规矩。 “你拉着我干嘛,我们白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如今飞黄腾达了,不得回报我们呀!”舅母挣开舅舅的手,冲着准备上马车的母子俩大喊,“小姑,你就这么走了?”少说也得让这位钦差给他们个千八百两银子,再给自家丈夫谋个官做。 常娥回头,看看嫂子,再看看自家哥哥,一言不发。当年金刚门要把她献出去,哥哥没有阻拦,后来那人离开,门中也给了他们家补偿。说到底,她根本不欠常胜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常胜打了媳妇一巴掌,让她闭嘴,自己涨红了脸,最后憋出来一句:“到了京城,给家里来封信报个平安。” 常娥“嗯”了一声,抱着常戚上了马车。 “他爸,还是你机灵,跟皇妃一直有联系,咱家就有指望了。”舅母恍然大悟地说。 舅舅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那华盖马车,直到看不到为止。 “奴婢名唤碧云,这一路上由奴婢伺候娘娘与殿下,有何吩咐,只管唤奴婢便是。”绿罗裙的小侍女跪坐在脚踏上说道。 “好,这里暂时不用你,你去歇着吧。”常娥僵直着身子坐在马车里,摆摆手道。 “是。”碧云应声,便挪到了门帘外面坐着。 这马车很大,分内外两层,用门帘遮挡。 待碧云离开,常娥伸着脖子瞧了瞧,这才放下端着的肩膀,兴奋不已地到处看,拉住常戚的手,小声说道:“儿子,我成皇妃了!嘿嘿嘿……” “嘿嘿嘿,我成皇子了!”常戚呲牙,躺到软垫上蹬了蹬腿,看着车顶繁复华丽的纹饰,越看越开心,一骨碌爬起来,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整个马车内室铺着一层厚厚的软垫,因为天气炎热,还仔细铺了一层软竹席。车壁上嵌了木格,摆了香炉和书籍,很是风雅。 只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零嘴糕点。常戚皱了皱,他见过金刚门掌门夫人的马车,那里面放了很多的糕点,每次掌门夫人来农庄,都会从马车上拿点心给他吃。 如此看来,这马车只是表面好看,其实并没有多用心。 “既然皇帝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管过我们?”兴奋过后,常戚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估计早把我忘了,这回指不定是因为什么想起来了……”常娥撇嘴,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安。 那位钦差狄叶青,很少跟他们母子说话,常娥得空把碧云叫进来,问了些宫中的问题。 碧云是宫中的宫女,对于皇帝为什么要找他们回去并不清楚。 “宫中的规制,自上至下有皇后、两贵妃、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还有宝林、御女、采女无定数……”碧云把一些基本的常识告知两人,如今宫中这些妃嫔的位置尚有许多空缺。婕妤以上的位份,是可以抚养皇子的,如果位份太低,生下的孩子则要交给位份高的妃嫔。 听到这话,常娥顿时紧张起来。如果她得不到较高的位份,她的小戚就要成为别人的儿子了…… 因着这份担忧,常娥几天吃不好饭:“小王八蛋,老娘我有些后悔了,咱不进宫了吧。” “你不是小仙女吗?怕什么?”常戚用手戳了戳娘亲的痒痒肉,给她嘴里塞了颗糖。 甜甜的糖果,着实能让人心情好一些,常娥把儿子捞到怀里揉搓:“哪儿来的糖?” “镇上卖豆腐的姐姐给的。”常戚眼也不眨地说。 “卖豆腐的?没听你提过。”常娥嘟哝了一句。 常戚嘿嘿笑,小茹说过,嫖客们花钱,是来吃豆腐的。所以她也算是个卖豆腐的……吧? 在马车上颠簸了十几天,下车的时候,常戚觉得地面还在晃荡,走路都有些不稳。 巍峨的宫门,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端,朱红油漆的牌匾,写着“白虎”两个鎏金大字。南门朱雀,北门玄武,东门青龙,西门白虎。他们走白虎门入,想必是直接去后宫。 有个年长的老太监出来接待,使辇车将两人抬去了一处宫室。 “此处为清平宫,未定级的妃嫔暂居之所,委屈娘娘与殿下先住着,等皇上给您定了品级,就可以搬出去了。”老太监口中说得相当恭敬,脸上的表情却没有那般真诚。 “先给殿下换一身衣裳,国师那边还等着。”狄叶青也跟着过来了,低声跟老太监交代了一句。 “是。”老太监对狄叶青很是恭敬,连忙应了。 清平宫中有两个小太监,一个宫女,加上原先的碧云,一起伺候他们。还有些晕乎的常戚,就这么被一群人拉着,洗了手脸,换上一身浅色锦衣。 这衣裳并不是皇子常服,但也比他那身粗布衣裳要好看得多。将长长的黑色软发,用蓝色发带编好,配上蓝色的腰封,再罩一件浅色外褂,衬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当真是玉子金童,可爱非常。 人都喜欢好看的事物,连太监也不例外,看到换装出来的常戚,老太□□不住缓和了脸色:“殿下请。” 狄叶青带着常戚,直接去了章华台。远远地看到一人,于章华台中央长身而立,云纹广袖华服,衣摆长长坠地,铺在身后,宛如开屏的孔雀尾羽,美不胜收。 “国师。”狄叶青及身后的宫人们,齐齐跪地。 国师转过身来,看到立在人前的常戚,眼中似乎亮了一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牵起常戚的小手。 常戚这才看到,国师身边,有一块磨盘一样的圆石头,那石头晶莹透亮,有些发青。这是皇室验证血脉的试龙石。正瞧着,国师的指尖,突然弹出一把指刀,在常戚反应过来之前,划破了他的手指。 “啊!”常戚吓了一跳,一滴鲜血滴落在石头上,石头蓦然发出一阵蒙蒙青光,似有一条青龙在石中蜿蜒呼啸。 “是皇室的血脉,”国师朗声宣布,低头看向常戚,“你叫常戚是么?” 常戚舔了舔割破的手指,有些戒备地盯着国师,点了点头。 “今后,你便叫做辰子戚。”国师微微地笑,辰乃皇家姓。 莫名其妙的仪式就这么结束了,辰子戚一头雾水地回清平宫。侍卫们跟着狄叶青去给皇帝回话,老太监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小太监跟着他。 没有辇车,从章华台到清平宫还有很远,辰子戚只能走着回去。 这皇子当的,一点也威风,被人割手放血还得自己走路!穿过一片僻静的园子,气闷不已的辰子戚,忍不住朝花丛中踢了块石子。 “啾!”石子落处,传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叫声。 辰子戚好奇地扒开花枝,就见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红色小鸡,正炸着翅膀瞪他。 第五章 种鸡 “咦?”辰子戚惊奇地蹲下来,熟练地一把将红色毛团抓到手里,“这么大的鸡仔?” 通常还长着绒毛的小鸡,都是出壳没几天的,顶多跟辰子戚的巴掌那么大。但这只小红鸡,竟需要他用两只手才能捧得下,一身浅红色的绒毛,软乎乎的一团,堆在手心里,像个小火球。脑袋上还有两根立起来的小羽毛,一根长一根短,随着脑袋的动作左右摇摆,很是神气。 辰子戚从没见过这般神奇的鸡,忍不住来回翻看一番,拉拉翅膀,捏捏肚子。小翅膀还没有长出翅羽,毛茸茸的没有丝毫威慑力,肚子软绵绵的。再看看那双眼睛,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黑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肚软、眼圆、翅上生羽慢,按照经验来看,应该是个小公鸡。 “啾!”小毛团本来被砸到脑袋就已经很生气了,这会儿被熊孩子拉着来回翻看,简直就要气炸,照着辰子戚的鼻子,狠狠地啄了一下。 “呦呵,想偷袭?”常年跟鸡打交道,辰子戚的反应十分灵敏,迅速闪避,没有被啄到,伸出手指弹了一下鸟头,“脾气这么差,肯定是个公的了。” “啾!啾?”小红鸟正要继续啄,忽然顿了一下。幼嫩的小小指尖上,有一股血腥味,那味道有些不寻常,仔细嗅了嗅,一双鸟眼微微眯起,辰家的血脉?歪头瞧了瞧辰子戚的模样,这个倒是顺眼,以前没见过,想来是刚刚找回来的吧。 “这是园子里养的鸡吗?”辰子戚有些舍不得放手,这么大个的小公鸡,以后一定是只品相极好的种鸡。若是能养出上千只的红毛鸡,肯定发大财! “不是,小的从没见过这只……鸡,况且皇家园子里……是不养鸡的……”小太监有些尴尬,瞧这颜色,应该不是什么小鸡仔,可能是某种珍禽的幼鸟。不过皇子殿下说是鸡,他也不能硬说不是。 辰子戚可不知道小太监的丰富内心,只听到这鸡是无主之物,便心安理得地把红色毛团揣进了怀里。 “叽——”正在沉思的小毛团还没回过神,就被塞进了衣服里,贴着辰子戚那暖暖的小身子。因为内衫要量身做,宫中准备的粗糙,没有给新来的皇子做内衫,直接给他套了一身中衣。把鸟塞进衣领中,就直接贴上了那滑嫩的皮肉。 浅红色的绒毛,轰的一下变成了艳红色,胖胖的小鸟僵住身体,翘着两只细细的爪,无措地蜷了蜷。 辰子戚揣着突然变乖了的小毛球,一路上走走看看,把章华台到清平宫的这段路仔细瞧了一遍。 “那是什么地方?”辰子戚指着不远处最高的殿宇。 “回殿下,那是紫宸宫,皇帝陛下的起居殿。”小太监耐心地答道,一路上给辰子戚讲解各处宫室。 “你叫什么名字?”辰子戚看看这颇为机灵的小太监。 “小的福喜。”小太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看着着实讨喜。其实他也才十岁,进宫没几年,之前一直干杂活,最近才分配过来伺候人的。 “你为什么进宫啊?”辰子戚瞄了一眼福喜的裤裆,他知道太监是咔嚓掉了小*的男孩子,就像小茹那种被迫呆在青楼里的人一样,太监肯定不是生来就想当太监的。 “爹死得早,娘又嫁了一家,后爹说家里养不活这么多孩子,就把我卖进宫了。”福喜说起这个,神色间满是麻木。 辰子戚同情地拍了拍福喜的肩膀,又摸了摸自己的裤裆,吁了口气,幸好小仙女没有改嫁,不然他估计也得被咔嚓了。 回到清平宫,常娥就站在大门口,担心不已地张望,看到辰子戚回来,赶紧上前迎了两步:“怎么这么久?” 辇车抬过去,走路回来,当然要很久。辰子戚撇嘴,扯了一下衣襟,露出一只红艳艳的小鸟头:“我去捉鸟了。” “呦,这么大个的鸡崽儿。”常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胖胖的小身子。 “啾!”小红鸟很是不满,伸头要去啄她。 “这么点儿,也不能吃呀。”常娥拉着儿子进屋,把鸡仔掏出来放到桌上,拿桌上的茶盏比划了一下,炖汤也只能炖一盅。 “吃什么吃,这是种鸡,养着有用,”辰子戚把脑袋凑到小毛团面前,果不其然被啄了鼻子,“嘶——” “种鸡……你还想着开养鸡场啊?没出息的!”常娥戳了儿子一指头。 “不开养鸡场,难不成去当皇帝啊?”辰子戚单手杵着下巴,盯着小红鸟看,想想今天看到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还有那朱红琉璃瓦的紫宸宫,好像当皇帝也不错。 想当皇帝,要先得到本座的青睐才行。小红鸟扬起圆圆的脑袋,骄傲地“啾”了一声。 辰子戚可不懂这鸟在说什么,转头跟常娥说起今天的见闻。那个神神叨叨的国师,和奇奇怪怪的试龙石,以及他以后就改姓辰了。母子俩一致认为,辰子戚这个名字比常戚好听很多,以后就这么叫吧。 聊着聊着到了黄昏,常娥起身去做饭,才发现这清平宫里没有厨房,只有一个烧茶用的小茶房里有炉子。没有调料,更没有任何的食材。 “看来只能吃这只鸡了。”常娥看向在桌子上栽盹的小红鸡。 “娘娘,晚膳到了,现在摆吧?”千钧一发之际,碧云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食盒的太监。 原来这里是管饭的啊……常娥舒了口气,微微扬起下巴,端着架子道:“摆吧。” 没定品级,这里的饭菜就按照最普通的规格摆,即便如此,母子俩也禁不住两眼发光。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其中还有一条鱼! 虽然这一路上,狄叶青提供的饭食也不错,但根本无法跟宫中御厨做的菜肴相比。普普通通的炒青菜,都能做的香浓扑鼻,让人欲罢不能。 碧玉和福喜站在身边布菜,每次给夹一小块,吃得人抓心挠肝的。 “这里不用伺候,你们先下去吧。”辰子戚不耐烦地摆摆手。 等宫人们都离开,雕花木门关闭,母子俩对视一眼,撸起袖子开吃。风卷残云地将一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直到最后一块鱼肉入口,才满足地放下筷子,瘫在椅子里摸肚皮。 蹲在花鸟架上的小红鸟,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人是多久没吃饭了? 宫人进来收拾干净,端上来一碟糕点,并一壶茶。糕点也不是什么特别精致的点心,就是普通的绿豆糕和桂花饼。 辰子戚喝了口茶,才想起来他的种鸡还没吃东西,慢腾腾地把小毛团抱到桌上,搓了些绿豆糕给它吃。结果,小红鸟对放在桌子上的糕点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仰着小脑袋,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盯着他。 “怎么了?不喜欢吃?”辰子戚皱眉,这鸡怎么还挑食呢? 小红鸟看了看辰子戚手中拿着的整块绿豆糕,往前蹦了两下,晃了晃脑袋上的两根毛毛,歪头啄了一口来吃。 “啧啧,这是让你拿着喂呢,”常娥忍不住笑出声,“这皇宫就是不一样,连只鸡都这么娇贵。” 话音刚落,吞下了糕点的小红鸟,就蹦到了辰子戚的茶盏边,将嫩黄的尖嘴巴伸进去,涮了涮。 辰子戚:“……” 第六章 丹漪 刚倒的一杯茶,就这么废了!辰子戚屈指,照着小红鸟撅起的小屁股弹了一下。 “啾!”正涮得认真的小红鸟立时跳起来,试图用小翅膀捂住屁屁,奈何翅膀太短,根本够不到,只能恼怒地冲着辰子戚叫。 竟敢弹本座的屁股!看来你是不打算当太子了! 辰子戚可不懂这小家伙在叫什么,把吃饱喝足的小鸡抱起来,准备去睡觉。 清平宫作为安置秀女的宫殿,还是很大的,由许多的小宫室组成。常娥母子俩住的,就是一套比较大的偏殿。由于房间众多,辰子戚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床铺。 “殿下,安寝吧。”福喜已经收拾好了床铺,请辰子戚去就寝,两个宫女则去伺候常娥了。 辰子戚抱着小红鸟走进卧房,看到了那宽大柔软的床铺,禁不住咧开嘴角。鸡翅木的雕花床,四角垂着烟罗帐,床面铺着软绸被,看起来就很舒服。 兴高采烈地把小红鸟放到一边的花鸟架上,叮嘱福喜关好门窗,莫让小红鸟半夜跑了,便开始脱衣服。脱了外衫,又脱了中衣,没有内衫穿的辰子戚,就光溜溜地爬上了床。 被子下面是一张竹席,竹子都是打磨光滑的细竹片,还刷了一层清漆,绝不会扎伤人。锦被很柔软,只是没有特意晾晒,还有些许的潮味。 在被窝里打了个滚,辰子戚趴在软枕上,用手指头描画枕头上的鱼戏荷花纹,指尖的小伤口已经结痂,此刻已经只剩下一条红线,碰到东西还有些微的疼。看到伤口,今日在章华台上的一幕,便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那块试龙石,遇到皇室血脉的鲜血,就会显现出龙纹。这种滴血验亲的方法,还是头回听说,不知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那位国师,又是做什么的…… 正愣神间,一只嫩黄的小尖嘴突然伸过来,啄了啄他的指尖。 “咦?”辰子戚看看突然出现在枕边的小毛团,再看看那两尺高的床,这小东西是怎么跳上来的? 小红鸟歪着脑袋看了看那根嫩白的手指,头顶的两根小羽毛跟着左摇右摆,突然定着不动,向后缩了一下脑袋,猛地朝指尖啄去。 “嘿!想偷袭?”辰子戚迅速躲开,反手弹了小红鸟一指头,胖胖的小毛球就“吧唧”一下向后倒去。圆滚滚的屁股坐在床上,两只细长的小爪子傻愣愣地朝天翘着,看起来颇为滑稽。 “哈哈哈哈……”辰子戚禁不住笑起来,这小鸡仔还挺好玩的。 “啾!”小红鸟生气地叫了一声,一咕噜爬起来,还要去啄辰子戚。 “脾气这么差,啧啧。”辰子戚用一根手指抵着小鸡脑袋,再次把它推倒了,看着小鸡两爪朝天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蹬开被子,学着小鸡的样子,坐在床上,双脚朝天。 正挣扎着要起来的小鸡一回头,就看到了光屁屁的辰子戚,顿时又跌了回去,身上的毛毛轰的一下变成了艳红色。 烛光昏暗,辰子戚并没看出来小鸡身上的毛色变化,只是自顾自地踢腾双腿大笑:“我给你取个名吧,就叫朝天。” “啾啾啾啾!”什么朝天,本座叫丹漪!小红鸟不满这个奇怪的名字,试图纠正。 可惜辰子戚听不懂,还在继续挑衅:“两脚朝天鸡,听着像个菜名,嘿嘿嘿!” 小孩子的身体不禁闹,玩了一会儿便开始打哈欠,辰子戚扯过被子一角盖住肚皮,转头威胁蹲在枕头边的小红鸟:“睡床可以,晚上不许在床上拉屎,不然明早就把你炖汤。”说完,便美滋滋地闭眼睡觉了。 留下受到了侮辱的丹漪,立在枕头上生闷气。 次日清晨,一声嘹亮的啼哭把辰子戚给惊醒了。一咕噜爬起来,赤着脚跑到窗边,掀开窗子往外瞧。 清平宫的院子里,来了一辆辇车,车上下来一位跟碧云他们穿着相似的宫女,宫女怀中抱着个约莫只有三岁的小男孩。 “我要舅舅,舅舅,呜呜呜……”小男孩哭得肝肠寸断,在宫女怀中拼命挣扎。 “殿下,您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宫女小心地哄着,怕他吵醒了宫中其他的贵人。 “我不要爹爹,我要舅舅,呜哇——”小男孩哭得更厉害了。 碧云出来提水,看到这情形,便也上前帮忙。几个宫女连哄带骗地把那小孩领到隔壁偏殿去,关上门,哭声变小了,只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声“舅舅”。 “啾啾?” 清脆的叫声在耳边响起,辰子戚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小红鸟,正站在他肩膀上,伸着脑袋看外面。尖细的小爪子抓在光溜溜的肩膀上,有点疼,还有点痒痒。 “呼——”辰子戚对着小红鸟,猛地吹了口气,想把它头上的两根毛毛吹倒。 “啾!!!”丹漪惊呼一声,从肩膀上摔下去,在空中努力扑扇小翅膀。然而翅膀上没有翅羽,只能歪歪扭扭地往地上摔。 辰子戚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鸟抓到手中,皱了皱眉:“明明不会飞,怎么上来的?” 本座有轻功!丹漪仰起头,甩了甩脑袋上的两根小羽毛,让毛毛重新立起来。 伺候常娥的宫女,除了碧云,另一个叫碧玉。碧玉是个爱说话的,早上伺候常娥洗脸的时候,就说起了清平宫里新来的小男孩。 “那也是位皇子,跟咱们殿下一样,刚找到的。不过那位娘娘已经仙逝了,他一直跟着舅舅过活。打从早上来之后,就一直没止住哭,嚷嚷着要舅舅呢。”碧玉说话带着几分俏皮,倒是不讨人厌。 “瞧着才两三岁吧,可怜见的。”常娥感叹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碧玉仔细看了看常娥的脸色,见她没有要关心那孩子的意思,便闭上嘴巴不再多言。原以为这位娘娘是个心软和善的,如今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辰子戚是个闲不住的,吃完饭就出去溜达。 福喜赶紧跟着,小声提醒:“殿下,您还没有面圣,这几日还是少走动为好。” “什么时候能面圣啊?”辰子戚把跟过来的红毛小鸡抱起来,放到肩膀上。 “舅舅……”偏殿的门突然打开,那个小小的孩子跌跌撞撞跑过来,一头撞到了辰子戚怀里,眼泪鼻涕糊满的小脸,立时把辰子戚的一身华服给弄脏了。 “我可不是你舅舅。”辰子戚用手把小孩的脑袋推开。 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脸上肉呼呼的,一双眼睛哭得红彤彤,像个红眼睛的胖兔子。看到辰子戚不是舅舅,憋着嘴又要哭。 “啾!”肩膀上的丹漪不耐烦地叫了一声。辰家的血脉真是越来越差,宫中那几个废物就不说了,这外面找回来的,瞧着也不怎么样。 “鸟鸟。”小孩看到毛茸茸的小红鸟,突然不哭了。 “这不是鸟,这是鸡,”辰子戚纠正道,眯眼看看这呆愣愣的小胖子,宫中还有很多皇子,自己或许该提前收个小弟,到时候见面不输阵……思及此,语气便缓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阿木,”小孩乖乖地说,眼睛一直盯着丹漪,“小鸟,给我抱抱。” “不给你,”辰子戚不给他玩鸟,指了指小孩的裤裆,“你自己也有小鸟。” “我也有?”阿木疑惑地低头,抓了抓自己的裤裆。 “噗嗤……”福喜和几个宫女,在一边努力忍笑。 “真是粗鄙不堪。”一道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辰子戚回头,就见一个穿鹅黄斗篷的女人,抱着个小男孩从辇车上下来。那女人长着一双有些凌厉的吊梢眼,目光中似有精光流动,想来是有内力护体的。 素心宗的弟子?丹漪歪了歪脑袋,看到了鹅黄斗篷上的标识。素心宗属于气宗一脉,跟极阳宗那个只收男弟子的门派恰好相反,这门派只收女子。没想到,素心宗的老姑婆,也会做出把弟子献给皇帝享用的龌龊事来。 “娘娘,这边请。”老太监又出现了,只是对这女人比对常娥要恭敬一些。 丹漪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约莫四五岁,可能已经开始习武,晒得有些黑,粗粗糙糙的不好看。再转头看看辰子戚,从侧面能看到那浓密如小扇子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面,那灵动好看的眼睛。 无力地垂下鸟头,目前为止,还就这小混蛋瞧着顺眼。 连着几日,清平宫陆陆续续住进来了五个孩子,四个男孩,一个女孩。大部分都是有母亲的,只有阿木形单影只。 丹漪蹲在辰子戚肩上,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在辰子戚终于要面圣的那天早晨,消失了踪影。 第七章 位份 头天晚上,老太监过来,给清平宫的人送来几套衣裳,说是明天面圣要穿的。 这五个孩子,都是经过试龙石验证的皇室血脉,皇家也都打算认下,于是这次给辰子戚送来的,是一整套的皇子常服。 皇子常服是暗黄色的广袖袍子,因着辰子戚还小,穿广袖容易摔跟头,所以给他用的是袖子收窄了的款式。腰间用玄色绣麒麟纹的锦带束好,待到面见皇帝,定下排位的时候,会由皇帝钦赐玉带。 给常娥的衣裳却是有好几套的,有鹅黄、浅粉、素白三种颜色供她选。 “这衣裳都挺好看的,选哪个好?”举棋不定的常娥,把蹲在一边玩小鸡的儿子拽了过来。 “隔壁老瞪我那个,指定穿鹅黄,其它的嘛……”辰子戚挠头,他见过的好看衣服,就是红裳院那些女子的穿着,并不能作为参考。 “啾!”毛茸茸的小红鸟,又不知怎么跳上了放衣服的软榻,在浅粉色的那套衣服上蹲下来。 江湖女子,多喜以白衣示人,以彰显冰清玉洁、遗世独立之态,明日若要脱颖而出,浅粉反倒是上上之选。小红鸟仰着脑袋,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希望辰子戚能明白它的意思。 不过,辰子戚显然并不明白,伸手把小红鸟抓过来:“别把毛掉到衣服上。” “啾啾啾!”小毛球不满地跟他吵。 “就红的这个吧,瞧着喜庆。”常娥拍板道。 “嗯。”辰子戚表示同意。 小红鸟瘫在辰子戚掌心,翘着两爪,一脸生无可恋。 次日一大早起来,床上不见了那火红的毛球,辰子戚揉揉眼睛,掀开被子找了一遍,又跳下床在屋子里翻找一遍,都没有!抬头看看窗户,原本紧紧关闭的窗子,如今开了一条缝,刚好能容一只小鸡通过。 难得一遇的种鸡,就这么没了,辰子戚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失去了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心痛难当。 常娥穿上了那一套粉色的裙子,广袖罗裙衣带翩然,腰间系一条浅红丝绦,外罩一件粉色纱衣,衬着那张依旧年轻娇嫩的脸,宛如一朵沾了露水的桃花,让人挪不开眼。 辰子戚穿戴整齐无事可做,便溜到其他偏殿去瞧。那个眼神凌厉的女人,果真穿了鹅黄的裙子。她那个黑黢黢的儿子,两眼呆滞地坐在一边,突然朝窗外看过来,吓了辰子戚一跳。 这黑蛋,真吓人。辰子戚暗自撇嘴,冲着那人呲牙一笑。 那个男孩子愣了一下,也冲他僵硬地笑了一笑。 又去其他屋子瞧了一圈,其余两个女子,虽也都长得不错,但或许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苦,脸上少不得留下许多风霜痕迹。就是那黄衣女子,眉间也有两条深深的沟壑,也只有他家小仙女,从来不知道愁。 辰子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溜达到阿木的屋子外。 “哥哥。”阿木正站在软榻上,让宫女给穿衣服,看到辰子戚,立时开口叫他。 那天教他叫哥哥之后,这小胖子就记住了,这两天倒是不怎么哭了,只是除了找舅舅之外,又学会了找哥哥。 “嘘——”辰子戚进屋,把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今天出去,在别人面前,可不许叫我哥哥。” “为什么?”阿木眨眨眼,看着辰子戚走近,忍不住伸手攥住他的衣角。 “不能让他们看出咱们是一伙的。”辰子戚认真道,出去混,在出手之前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同伙是谁,这是基本的规矩。 阿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辰子戚装模作样地拍拍小弟的脑袋,以示嘉奖,转身回娘亲身边。想想刚才那个黑蛋,看起来傻愣愣的,以后若是能把他拉拢过来,帮自己打架,倒是不错。 常娥不要碧玉和碧云插手,自己拿着细细的毛笔,画了个桃花妆。她有一双与辰子戚一样的桃花眼,在眼尾描上红粉,更显得娇俏可人。 “娘,你简直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好看得我都挪不开眼了!”辰子戚站到镜子前,大声赞叹着娘亲的美貌。 “小王八蛋,少在那里油嘴滑舌,老娘这是为了谁呀!”常娥并不买账,心情反倒更糟糕。得不到高位份,就不能自己养儿子,那实在太可怕,逼得这么多年不打扮的她,也得仔细描画。 走出清平宫,几个女子互相看了看,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常娥身上。 “哼,花枝招展,不似良家女。”那鹅黄衣裳的女人,瞥了一眼常娥,冷哼出声。 碧玉这两天也打听到了这女人的身份,原本只是素心宗分支的弟子,被献给云游的皇帝之后,素心宗的宗主就收她做了正宗弟子。虽然在江湖上也没混出什么名号,但作为大宗门的弟子,自觉还是高人一等的。 常娥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单手掐腰道:“呦,没成亲就跟男人睡,还生了儿子,说得好像你是良家女一样。” “你……”黄衣女子顿时噎住了,瞪着常娥半晌没说出话来。在宗门里没见过这般粗鄙的言语,竟不知如何应对。 “嘁!”常娥翻了个白眼,一甩帕子,抱着辰子戚上了轿撵。 当今皇帝,号正隆,时年三十二岁,身形高大,五官周正。如今,穿着一身玄色为底,明黄做衬,上绣五爪金龙的帝王常服,坐在紫宸宫的正殿上,神色平静地与身边的皇后说话。 皇后穿着一身大红洒金的凤袍,头戴九凤衔珠步摇钗,华丽非常。 “孩子自然都是要留下的,那些女子,皇上打算如何?”皇后垂眼看着几个女子的出身名单,“这个程素瑶,是素心宗的弟子,还是要给个名分的。” “那便给个婕妤,其余女子就封个四品宝林嘛。”皇后下首,穿着梅红色绣百蝶穿花大摆裙的女子,轻笑着说道。此女乃是宫中唯一的贵妃。 “好歹生育有功,只封宝林有些说不过去。”皇后看了贵妃一眼,却没有呵斥她的无礼插嘴。 正说着,清平宫众人便到了。 四个女人,五个孩子,齐齐跪地行礼。 “都起来吧。”皇帝懒懒地叫起,这些女子,他早已忘了模样,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过后就忘,况且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想必年老色衰、花容已改。不甚在意地看了看,眼神忽然定住了,直勾勾地看向那一身粉衣的女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分明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却如二八少女一般娇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点到即止的淡淡桃花妆,更显得肤如凝脂面如花,让人挪不开眼。 皇帝在皇后和贵妃惊诧的目光中,走下台阶,站到常娥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常娥。”常娥抬眼看了看正隆帝,还真是当年的那个人,不过看起来老了些。 “嫦娥啊,是个好名字……”正隆帝心不在焉地说着,眼睛盯着常娥的脸瞧。 辰子戚看看那一脸色眯眯的皇帝,暗自咬牙,拼命忍住去踹他裆的冲动。 “那位穿鹅黄衣裙的,想必就是素心宗的弟子吧?”贵妃突然开口道,“气宗的正宗弟子,自该是有个好名分的,皇后娘娘您说是不?” 皇后垂眼,沉默了片刻道:“素心宗的功法乃上乘武学,若要留在宫中为妃,这一身功法,还需散去的好。” 黄衣女子蓦然瞪大了眼睛。 皇帝终于舍得把眼睛从常娥身上挪开,甩袖重新坐上龙椅,对皇后的话表示赞同。睡在枕边的人,绝不能有高强的武功,程素瑶想留在宫中,就得散去内力,不想散去,就把儿子留下,自己回江湖中去便是。 黄衣女子咬牙思索半晌,选择留在宫中。话音刚落,立时便有太监上前,给她灌了一杯散功的药。 喝了那杯药,程素瑶浑身颤抖不止,须臾间倒在地上,惨叫出声。“啊——” 辰子戚吓了一跳,被常娥拉到身边轻拍了拍。其他几个孩子都吓得不敢出声,阿木更是直接哭了起来。 皇帝却不甚在意,直接宣布品级。 那个女孩子,算作公主,给了个不起眼的封号。其他几个男孩子,则依照年纪,与原有的皇子一起排序。 辰子戚今年六岁,排行第七。阿木是最小的,排到了第十一。 程素瑶因为出身好,封了个三品婕妤。其余孩子的娘,都统一封了美人。 “至于七皇子的母亲……”正隆帝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常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抬眼,用水光盈盈的眼睛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封为常婕妤,赐住清云宫。”正隆帝心中一荡,随口就说了出来。 “谢皇上隆恩。”常娥跪地谢恩,雀跃不已。 一旁的皇后和贵妃,则齐齐变了脸色。 第八章 捏脸 后宫的位份,是讲究出身的。如今天下以武为尊,名门正派分为剑盟与气宗两大势力,后宫的派别也以此划分。皇后乃是剑盟盟主的女儿,贵妃则是气宗宗主的孙女。 如常娥这般出身低微,却上来就封婕妤的,实属罕见。 “气宗宗主的孙女啊……”常娥听完碧玉的解说,呲了呲呀。 她哥哥所在的金刚门,是隶属于极阳宗的小门派。极阳宗是气宗的四个大宗门之一,而气宗宗主,就是这四个大宗门的首领……自己的出身,确实是够低的…… 正说着,轿撵已经抬到了清云宫。常娥拉着辰子戚跳下辇车,抬头仰望门上的牌匾。 “这三个字怎么念来着?”方才赏赐的时候,她一时激动,没记住宫殿名。 “清云宫。”辰子戚指着那三个字,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门前的雕花石柱上,刻着一句诗:清风拂面不知冷,穿云涉月入仙宫。 这皇宫里,很多宫室门前都有这样的雕花石柱,顶端呈碗状,能接雨水,常有鸟儿停驻其上饮啜。之前住的清平宫门前也有一个,刻着:清水河畔饮清水,太平盛世唱太平。 福喜说那叫“落神台”,供守护皇室的神明歇脚用的。辰子戚并不相信这玩意儿能招来神明,瞧着更像是喂鸟的,哪个神明会站到鸟台子上去啊? 清云宫比清平宫要小一些,但精致了不少。宫中小桥流水,绿树红花,很是漂亮。因升了婕妤,除却先前伺候用的两个太监,两个宫女,又配了几个洒扫太监和粗使宫女。暂时没有更高位份的妃嫔入主这个宫,常娥便是这里的主人,可以住在主殿,点了太监福缘做总管。 福缘是跟福喜一起过来的太监,十六岁,话很少,平日都没什么存在感,但做事稳妥。当天就带着福喜去内务司,将一应份例领了回来。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辰子戚就被福喜叫起来,洗漱穿衣,去给皇后问安。 妃嫔们每天早上都要去拜见皇后,今日所有新进宫的皇子和皇女也都要去。辰子戚摸摸腰间刻着“柒”字的皇子玉佩,跟着娘亲踏进了凤仪宫。 几乎所有的妃嫔都在,贵妃坐在皇后下首,单手支着下巴,但笑不语。皇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训诫了宫中规矩,又让新来的妃嫔与众人见礼。 “哥哥……”阿木悄悄拽了拽辰子戚的衣角。 辰子戚回头看了看他,这小豆丁瞧着精神还不错。原以为不能跟着母亲生活的皇子,会有妃嫔抢着收养,结果并不是。亲娘没有资格养的皇子,都住在朝阳宫。黑蛋倒是跟着母亲程婕妤,不过瞧着脸色,还不如阿木有精神。 依旧是一身鹅黄的程婕妤,因刚刚废了武功,身体很是虚弱,站都站不稳。 “午后我在御花园摆茶,你们谁有空,就去坐坐,”出了凤仪宫,贵妃突然开口道,“程婕妤和常婕妤,可一定要去,本宫介绍些姐妹给你们认识。” 跟贵妃走得近的妃嫔们立时笑着应了,还有人打趣道:“把六皇子和七皇子也带上吧。” “也好。”贵妃笑着看了看辰子戚和黑蛋。 “是……”程婕妤苍白着脸,虚弱地应了一声。 常娥并不想去,但这情势由不得她拒绝,便也应了。 午后御花园,贵妃在凉亭摆了茶点,有五个婕妤以上位份的妃嫔,坐在贵妃身边说笑。 “你们都是气宗门下的,与本宫同属一宗,以后在这宫中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本宫便是,”贵妃用涂了丹蔻的指甲,挑起杯中的茶末,弹了弹,慢条斯理道,“这宫中险恶,一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特别你们还带着孩子,更是不易。你们两个,可听明白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的宗门都要听我爷爷的,那么你们,自然也得听我的。听我的就有好日子过,不听我的就是死路一条。 “是。”程婕妤虚弱地应了一声。 常娥换上一张笑脸:“我什么也不懂,自然都听娘娘的。” “嗯,”贵妃满意地应了一声,招手让辰子戚过去,给了他一块糕点,“小七长得真讨喜,怪不得皇上喜欢,给他娘亲直接封了婕妤。” “可不是嘛,瞧瞧这小脸。”坐在贵妃身边的紫衣女子,伸手捏住了辰子戚的脸。 看似纤细的手指,却如铁钳一样,紧紧夹着脸上的嫩肉,辰子戚立时沁出眼泪来,抬眼看向捏他脸的女人。 常娥看出儿子被捏疼了,想上去把孩子拉过来,却被人挡了一下。“丽嫔就喜欢捏小孩子脸,不打紧。” 丽嫔那画着浓妆的眼睛,紧紧盯着辰子戚表情,似乎很是愉悦:“呦,七皇子怎么像是要哭的样子,晚上还要给皇上问安的,若是让皇上瞧见你哭了,可是会生气的哦。”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一再加重,另一只手摸着辰子戚的后脑勺,宽大的衣袖遮挡,让远处的人看不清她在做什么。 那手法不同于普通人,辰子戚觉得自己脸上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操|你……”常娥一把推开拉着她的妃嫔,一巴掌扇到丽嫔的手背上。 “啪”的一声如此响亮,整个亭子里的人都惊呆了。常娥把孩子拉到怀里,看看辰子戚没有任何伤痕的脸,心中咯噔一下,立时嚷嚷道:“小王八羔子,你哭什么哭,有没有出息?” “常婕妤,慎言!”贵妃皱眉,骂皇子是王八羔子,那皇上是什么? “一会儿要见皇上了,这幅德行丢不丢人?”常娥大声骂着,跟贵妃告罪,拉着儿子就走,说要回去给他换身衣服,这都哭脏了。 确实到了快要见皇上的时候,贵妃也没拦着,只是瞪了丽嫔一眼:“她打你一巴掌,你发什么愣?” “嫔妾……没反应过来。”丽嫔磕磕巴巴地说,刚才常婕妤打她打得太理所当然,顺口又开始骂,一切发生得太快。 刚才疼得差点昏过去,辰子戚摸着脸半晌说不出话。常娥吓得不轻,拉着他看了半晌,白皙粉嫩的脸颊上,竟没有任何痕迹。 “丽嫔惯爱这般作弄人,常把一些皇子皇女叫到身边捏脸,把人弄哭才罢休,”福喜小声解释,“偏皇上不喜欢小孩子哭闹,若是让皇上瞧见殿下哭了,定会生气,殿下还是快些擦干眼泪的好。” 辰子戚缓过劲来,揉揉脸。这丽嫔定然是练过什么功夫,面上瞧着不伤人,就算告状也没法告。 重新换套衣裳,辰子戚看看镜子中自己眼睛红红的模样,缓缓攥紧了拳头。摆手不让福喜给他敷眼睛,就这么登上了辇车。 晨昏定省,对于皇子来说,早上要给母后请安,晚上要给父皇请安。 “你,没事吧?”在紫宸宫外面遇上了黑蛋,这人竟开口跟他说话了。 辰子戚这会儿眼睛更红了,有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要哭的样子。没理会黑蛋突如其来的关心,跟着几个年长的皇子进了大殿。 原本的那七个皇子,辰子戚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不过他这会儿并没有心思去认识这些兄弟,一心一意看着座上的皇帝掉眼泪。 “七皇子,怎么哭了?”正隆帝看到那眼泪汪汪的孩子,眉清目秀煞是可爱,想起来这是常娥的儿子,便问了一句。 其他皇子纷纷看向辰子戚。 “真没有皇家气度,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原本的七皇子,现在的九皇子,看着辰子戚不顺眼,便小声说了一句。 “呜……”辰子戚瘪着嘴哭出了声,“丽嫔娘娘她……她……” 这话一出口,其他皇子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些同情地看着辰子戚。丽嫔那金刚指,伤筋骨不伤皮肉,根本没处说理,就算告状也是白告。 “丽嫔?她怎么了?”正隆帝皱眉。 “她摸我!”辰子戚仿佛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大声说了出来,清脆的声音在整个紫宸宫大殿中回响,震惊四座,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娘亲说过,那里不能给别人摸。” “啊……”众人,包括正隆帝,统统张大了嘴巴。 “她,她摸你哪儿了?”正隆帝艰难地开口。 辰子戚刷拉一下掀开衣服下摆,扯掉裤子,露出了一片青紫的大腿根,以及还有些发红的小*。 “嘎?”蹲在紫宸殿房梁上的小红鸟,爪下一滑,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第九章 吃素 “混账东西!”正隆帝回过神来,出离愤怒了。一个后宫的妃嫔,竟然猥亵幼童,这个猥亵的对象,还是皇子!这是在是太恶心了! 其他皇子看着还在哭的辰子戚,张着的嘴巴半晌没有合拢。 十二岁的三皇子,已经知晓人事,自然明白辰子戚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二皇子:“这么下三滥的招式,还是头回得见。” 二皇子是皇后的儿子,看起来温文尔雅,跟三皇子对视一眼,但笑不语。 “父皇息怒,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大皇子面红耳赤踌躇地半晌,忍不住出声劝了一句。 大皇子乃贵妃之子,他知道下午母妃把辰子戚母子叫去御花园的事。妃嫔亵玩皇子,这可是大丑事,丽嫔又跟自己母妃走得近,若真坐实了罪名,对贵妃也很不利。 “误会?有什么误会?小七才多大,他知道什么?”正隆帝看一眼还在遛鸟的辰子戚,气得摔了手边的杯盏。 “哎呦,皇上别气坏了身子,”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袁兴安赶紧出声劝慰,颠着胖胖的身子小跑到辰子戚身边,手法温和地给他提上裤子,整好衣摆,“殿下可疼吗?” 辰子戚看看面前一脸慈和的老太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缓缓摇了摇头。 袁公公愣了一下,脸色不由得更加柔和起来。 “丽嫔娘娘,惯爱把皇子叫到身边亲近,只不知这是不是第一次……”三皇子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么一句,便闭嘴不再多言。他是德妃的儿子,而德妃是皇后一派的,自然乐得看贵妃一派的人倒霉。 正隆帝气得发抖,目光缓缓扫过其他皇子。 年纪小一点的皇子都不吭声,连起初看辰子戚不顺眼的九皇子,也选择沉默。这在皇帝看来,就是默认的状态。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正隆帝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下了封口令。当天晚上,丽嫔就被关了起来。 妃嫔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悄悄打听,就听说是丽嫔下午在御花园欺负了常婕妤母子。传言一出,后宫皆惊,没想到皇上竟如此宠爱常婕妤! “你说什么?皇上要剁了丽嫔的手指?”贵妃一把抓住小太监的衣领,“你听谁说的?” “是袁公公说的,他还说让您别管,以免惹祸上身。”小太监瑟瑟发抖,他去的时候,皇上正在屋里摔东西,像个暴怒的狮子,袁公公都不敢进去。 贵妃放开小太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咬着下唇心中发慌。 “金刚指?”正隆帝看着面前的调查结果,脸色铁青。金刚指是一门外家功夫,妃嫔入宫时的号脉检查是查不出来的。想想以前最喜欢丽嫔那双纤纤素手,被她握着的时候那般*,结果竟然是一双练过金刚指的手,只要稍稍用力,他的龙根就…… 想想辰子戚两腿间那凄惨的模样,再看看桌上袁公公刚刚端上来的一碗碎豆花,正隆帝只觉得下身隐隐作痛。 “剁了她两根手指,贬为宝林,移到永乐宫去。”正隆帝把那碗豆花盖上,不想吃了。 辰子戚可不知道,自己泼的脏水竟然这么管用,此刻的他,正窝在床上,给大腿根涂伤药。 他皮肤本就白嫩,很容易掐出青紫来,倒是没什么。就是被搓红的小*,有点难办。指尖沾了点药膏,抹到那幼嫩的青芽上,透心凉的感觉立时从脚底冲到了头顶。 “嗷——”辰子戚叫唤了一声,捂着裆倒在床上。嘶,怎么这么凉! 丹漪跳上窗棱的时候,就看到辰子戚单手捏着腿间的小鸟,在锦被上拱动…… 好不容易挨过那一阵凉意,辰子戚舒了口气,靠着大迎枕坐起来,岔开双腿低头看看状况,就看到两腿中间,正站着一只红彤彤毛茸茸的鸡仔。 “……”辰子戚沉默了片刻,把捣乱的小毛球抓到手中,“吓我一跳,还以为鸟掉了呢。” “啾!”丹漪生气地拍了拍翅膀,怎么能把本座当成那不堪之物! “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辰子戚拎着小红鸟反复瞧,“怎么还不生羽?”破壳的小鸡,应该在五日之后就生出翅羽。这么多天过去了,这鸡仔身上依旧满是绒毛,除了脑袋顶上那两根,再没有别的羽毛。 小红鸟扭了扭身子,从辰子戚的手掌中钻出去,蹦到床上,又站回辰子戚的两腿间,歪着脑袋看他腿根的伤。 因为腿上涂了药,合起来粘腻,辰子戚只能岔开腿坐着,看起来一览无余。 这伤,瞧着应该是他自己掐的。丹漪放下心来,转头蹦到一边,守礼地不再多看。 “殿下,要用点心吗?”福喜在外面敲门。 辰子戚拉过薄被盖住腿,叫福喜进来。今天因为在紫宸宫呆的久了些,错过了晚饭,只能吃些糕点充饥。 福喜端了一碟大米发糕。雪白的米糕上面,撒了一层桂花糖,吃起来香糯可口。 “从今日起殿下只能吃素食,您且忍一忍……”七日之后就是仲夏祭天的日子,所有的皇子从今日起只能吃素食,每日焚香沐浴。福喜本想宽慰两句,见辰子戚吃得香甜,这宽慰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摆手让福喜下去,辰子戚掀开被子,把糕点盘子放到床上,自己吃一大口,给小红鸟喂一小口。 “你说,这祭天就祭天,为什么要保持身体清香?”辰子戚捏着一小块发糕递给小红鸟,等它去啄,又迅速缩回来。 “啾!”小红鸟啄了个空,生气地叫了一声。 “听说是要祭祀守护神的,不会是把皇子当祭品,给神明享用的吧?”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辰子戚顿时担忧起来。 有一年九如镇上发瘟疫,道士说是河伯发怒,要一对童男童女并一些财帛祭祀。当时就是让两个小孩子连吃了几天素,洗刷干净送到道观里去。后来那两个小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丹漪仰起脑袋,头顶的小羽毛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摇晃,能给本座享用,是你的福分:“啾……” 一句话没说完,嫩黄的小嘴里就被塞了一大块发糕,顿时不会叫了。 “哈哈哈哈……”辰子戚看着小鸟蠢兮兮的模样,大笑着倒在床上。 第二天,丽嫔被剁了两根手指,并削了位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早上常娥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妃嫔们对她明显客气了不少。 “小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裳穿几个月就小了。我这里刚得了几匹雪缎,你拿去给小七做几件内衫。”皇后温声笑着道,微微抬手,身后的宫女便去取了一匹雪缎来。 “谢皇后娘娘。”常娥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贵妃在一边冷笑:“六皇子跟七皇子差不多大,皇后娘娘怎么不赏程婕妤一匹?” “倒是不巧,其他几匹,被子坚要了去,”皇后把二皇子辰子坚搬出来,笑着道,“贵妃那里也不比本宫的少,程婕妤的份,便由贵妃出吧。” 常娥听不懂这些女人的弯弯绕,只低头瞧着那匹雪缎。从没见过这般柔软顺滑的料子,给那小王八蛋做内衫,穿着定然舒服。 辰子戚早上起来,又不见了小红鸟,也不在意,收拾整齐便去了春熙殿。 春熙殿在东宫附近,是皇子们每日读书习武的地方。如今整个王朝都重武轻文,皇子们的课程也是如此。上午习武,下午读书。 早上吃饭之前,要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负责教授皇子武功的,是他们的皇叔齐王。齐王看起来比正隆帝要年轻一些,穿着一身月白劲装,神色肃穆地盯着小皇子们扎马步。 “我豫章皇室,只修一种功法,此功大成,可横扫千军,万夫莫当。”齐王给几个新来的小皇子,讲解皇室的功法。 这个王朝,名为章,概因太|祖皇帝在豫章起事,皇室中人会自称豫章氏。 “皇叔,别说大成了,我什么时候能有小成啊?”三皇子忍不住插嘴。 他从三岁就修习这功法,如今已经九年了,还只是堪堪聚集了一点内力。离皇叔所说的大杀四方,还远得很。 “那是你修炼不够刻苦。”齐王面不改色地说,要他继续蹲马步。 阿木蹲在辰子戚身边,小胳膊小腿根本支撑不住,刚蹲了不到一刻钟,便腿脚发软,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齐王把他拎起来,稍事休息,再接着蹲。 一天上午的课程结束,所有皇子都疲惫不堪,也没工夫多说话,各自回寝殿歇息。刚走出春熙殿,辰子戚的衣摆就被阿木拉住了。 “哥哥,我能不能,跟你回去?”阿木因为上午练得太久,两腿还在发抖,走路跌跌撞撞的。 辰子戚挑眉,略想了想:“行,去哥那里吃好吃的。”既然决定收小弟,自然要给小弟好处。 阿木得到回答,立时笑得牙不见眼。小孩子最是敏感,这皇宫里,只有辰子戚向他表达过善意,没有舅舅在身边,靠近辰子戚能让他觉得安全一些。 “黑蛋,你要不要去?”辰子戚见到路过的黑蛋,顺口喊了一句。 黑蛋愣了一下,慢腾腾地说:“你叫我?” 辰子戚尴尬地呲了呲牙,一时嘴快,把心里的绰号给叫了出来。黑蛋现在是六皇子,人家有名字,叫辰子墨。 好在辰子墨没有在意,也跟着辰子戚去了清云宫。 常娥和辰子戚看着大口吃饭的黑蛋和阿木,互相对视了一眼。阿木没人照顾,吃不好饭也正常,这黑蛋怎么也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第十章 祭天 “子墨啊,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这两天没睡好吗?”常娥试探着问了一句。 黑蛋吃饱了饭,放下碗筷,规矩地坐好:“母妃身体不好,要照顾她。”这孩子说话一字一顿的,仿佛演练好的一般。 常娥点点头,早上瞧着,程婕妤的脸色确实还不大好。 “常母妃,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来吃饭?”阿木用小胖手扒着桌子,怯怯地看着常娥。朝阳宫的宫人并没有苛待他,但也没什么好脸色,似乎伺候他是件苦差事。面对着那一群冷冰冰的宫人,让他感到害怕,不能好好吃饭。 “行,天天来都行。”常娥忍不住捏了捏阿木胖嘟嘟的脸。以前在九如镇的时候太穷,轻易是不会留别人家孩子吃饭的。如今却是不同,宫中饭食充裕,升了婕妤之后每顿的饭菜都吃不完,不差孩子的一口饭。 得了常娥的首肯,阿木高兴得不得了,从这天起,天天中午都跟着辰子戚回清云宫混饭吃。黑蛋偶尔也会跟着来,只是一直话很少,也没见程婕妤派人来找过。 斋戒沐浴了七日,终于到了祭天的时候。 仲夏之月,祭祀神明,乃是豫章皇室的传统。据说每一任的帝王,都是神明选中的人,因而在太子未定的时候,仲夏祭祀尤为隆重。 沐浴过后,在点了檀香的小厅中,辰子戚穿上了祭天的衣裳。天青色的广袖锦袍,质地非常柔软,系上衣带,整个衣服都贴到身体上了。除了皇子玉佩,不再佩戴任何的配饰,连玉带也不系,只系一根青色腰绳。头发用天青色的发带,松松地绑在身后。 辰子戚看看这一身行头,怎么瞧都像是去献身的,心下忐忑不已。 到章华台的时候,正值黄昏。橘黄色的阳光,洒落在光滑可鉴的青石板上,将整个章华台都染成了浅金色。 国师穿着一身雪白的祭祀长袍,长长的衣摆足有一丈长,整齐地铺散在地面上,夕阳的光照在衣摆上,被银线绣成的云纹折射出七彩光晕,宛如一只开屏的白孔雀,美得不可方物。 “血脉已齐,今可问灵。祖神在上,佑我大章。”清冷的嗓音,如同在涉谷独唱的鸟雀,空灵而寂寥。 正隆帝没有上章华台,而是立在台下,让皇子们自己上去。 辰子戚偷瞄了一眼,总觉得皇帝看起来有些心虚。这一发现,让辰子戚更紧张了。没有任何人告知,上了祭坛要做什么。急匆匆把落在民间的皇子找回来,莫非是找替死鬼的? 十一个皇子,按照年龄顺序,一字排开站在国师身后,听着他缓缓吟诵。除却最开始的几句,后面的完全听不懂。仿佛是一种十分古老的语言,字节音调都像鸟鸣声。 这漫长的吟诵,一直持续到明月东升。 “仲夏之月,天子以含桃先荐寝庙。含桃者,樱桃也。尔等为皇子,尚不及天子之位,当以口含之,以示尊崇。”国师看着不远处的章华殿,缓缓交代身后的皇子。 话音刚落,便有穿着白衣的侍者,端着一盘娇艳欲滴的樱桃,来到辰子戚面前。 “殿下,请选一颗樱桃。”白衣侍者带着面纱,看不清长相。 辰子戚左右看看,每个皇子面前都有一盘。大皇子、二皇子他们已经祭过一次天,轻车熟路,随意挑了一颗樱桃,放在左手心,右手拖着左手,平放在身前。 樱桃是刚洗过的,带着些许水珠,十分诱人。已经在原地枯站了一个时辰,辰子戚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看着这些樱桃,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盘中的樱桃各个颗粒饱满,瞧着没什么区别,辰子戚便挑了一颗最红最大的,学着其他皇子的样子,端在手中。顺手又拿了两个沾了水的,快速塞进嘴里。 清甜的水珠,滋润了快要干裂的嘴唇。咬开圆圆的樱桃,酸甜的汁液顿时充斥了舌尖,缓解了口中的焦渴,带来一阵舒爽。 侍者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辰子戚动作,再要制止已经晚了,只好假作没看到。低头收回盘子,与其他使者一起,退下章华台。 “神明将至,诸位皇子,请。”国师轻合双目,示意众人进殿。 章华殿中摆了十二架孔雀烛台。烛台由黄铜打造,每一架有三十六盏灯碗,如扇子一样次第展开。十二架烛台此刻点满,将整个章华殿映得恍如白昼。 辰子戚跪坐在蒲团上,抬头仰望那高高的神像。从没有人提及过,大章供奉的神明是什么,似乎只有皇室才知晓,百姓只叫它护国神。此刻看来,辰子戚突然有一种受骗的感觉……这不就是普通的龙凤呈祥吗? 一龙一凤,交缠在一起,呈青云直上之态,映着满屋的烛火,尤为壮观。但,这也掩盖不了,它就是个龙凤呈祥而已! 正隆帝与文武百官,站在章华台下,紧张地看着上方。 去年仲夏月,神明不至,逼得皇帝劳心劳力地到民间寻找皇子。只不知这次找齐了没有,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如今皇室的威信已经岌岌可危,若没有神迹降临,下一任的君主恐怕会更加艰难。 国师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章华殿。 一刻钟后,殿中的烛火突然熄灭,与此同时,整个章华台光芒大盛。金光从青石板上瞬间透出,石板上的暗纹,变成了清晰无比的金纹,描绘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精细的羽毛根根分明,占据了整个章华台。一条金龙在圆台边缘盘了个圈,将凤凰牢牢圈在其中。 “神明,至。”国师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缓缓跪地,朝着章华殿的方向,叩首。 京中百姓知道今日要祭天,都等在院子里,看到章华台的金光,纷纷跪地叩拜。 辰子戚坐在章华殿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章华台上的金光冲进殿中的瞬间,他看到了隐藏在房梁上的红色鸡仔。 “朝天?”光芒太盛,辰子戚禁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章华台的光已经消失,殿中一片漆黑。只有一缕清冷的月光,从殿门外照进来,多少有些光亮。适应了半晌,才勉强能看清东西。 “请诸位皇子,口含樱桃,在蒲团上安睡即可。”国师不知何时走到了殿门前,待皇子们都把樱桃含进口中,他便缓步走到神像前,从袖中掏出一根很细的香,点燃,置于香炉上。而后,微不可查地稍稍抬头,与房梁上的红毛鸡仔对视了一眼。 顺着国师的视线看过去,那边一片漆黑,但辰子戚知道鸡仔的位置,所以十分确定,国师就是在看鸡仔! 国师上完香,便退出了章华殿,顺手合上了大门。整个大殿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零星的月光透过门上的雕花照进来,却不足以让人看清东西。 “哈……”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大皇子最为放松,直接躺到在地,枕着蒲团就睡了。其他皇子也昏昏欲睡,不多时都栽倒在蒲团上。 辰子戚看看身边的阿木,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他也很困,但撑着不敢睡。这瞌睡来得太快太猛,定然有鬼! 掐了自己一把,强制清醒一些,辰子戚爬起来,仰头看向梁上的鸡仔。 小红鸟慢慢挪出阴影,也歪头看他。月光照着脑袋上的两根毛毛,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眼皮越来越沉,辰子戚实在撑不住了,趴到蒲团上,看看手中的樱桃。国师让含在口中不许吃,但睡熟了保不齐就给吞了。这么大的樱桃,咽下去肯定要呛死。想了想,就把樱桃夹在上下两片唇瓣之间,闭上眼睡去。 感觉只合眼了一瞬,辰子戚再次睁开,就看到那只毛茸茸的小红鸟,正站在他面前。想伸手抓,却没有丝毫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凑到自己唇边,歪着脑袋,伸出嫩黄小嘴,啄了一口樱桃。 “唔……”辰子戚瞪大了眼睛,想要阻止鸡仔破坏樱桃。他只有这一颗,被鸡仔吃了,明天早上不见了樱桃,说不定是什么大罪。 小红鸟显然并不懂他的焦急,慢条斯理地啄了一口又一口。大颗的樱桃被啄烂,汁液流淌到辰子戚的唇瓣上,给那柔嫩的唇染上一层晶莹。啄了几口之后,小红鸟把樱桃核挑出来,扔到一边,张口,将樱桃肉全部吞掉。 吃了樱桃,小红鸟似乎很是高兴,扑扇了两下翅膀,跳到辰子戚的脑袋上,用爪子勾了勾他的头发,“啾”地叫了一声。 那清脆的叫声,与它平日里的叫声很是不同,如昆山玉碎,又如锦瑟弦动,清越的声音直冲九霄,瞬间让辰子戚恢复了清明。 脑袋清醒了,身体却还不能动,辰子戚咂咂嘴,眼睁睁地看着小红鸟钻进他柔软顺滑的衣襟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踩踩,在他的胸口蹭蹭脑袋,蜷成一团不动了。 祭天的衣裳没有内衫,也没有中衣,就一件天青色的袍子裹在身上。暖乎乎的毛毛扎在胸口,有些痒痒,十分想挠挠,却动不了。辰子戚咬着下唇忍耐了片刻,待这一阵瘙痒过去,也不见小红鸟出来,便认命地闭上眼,也睡了过去。 第十一章 神鸡 章华台附近就是钟鼓楼,清早的钟声将熟睡的众人唤醒。香炉里的细香早已燃尽,阳光透过门上的雕花透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轻盈地跳动。 辰子戚睁开眼,摸了摸胸口。 “啾?”毛茸茸软乎乎的小鸡仔,还在胸口睡得香甜,被隔着衣服揉按,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鸡仔竟然还在! “吱呀——”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强烈的光线汹涌而入。 辰子戚眯起眼睛,看到逆光中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正隆帝。 “皇上,验看神选,当由臣来做……”国师跟在皇帝身后,言语中似在压抑什么。 “这可是大事,朕自然要来观礼。”皇帝不理会国师的劝阻,大步走进殿中。他的身后,跟着一队金吾卫。 皇子们都醒了,纷纷站起身来。辰子戚抬眼,看看那些身着锦衣绣金叶、腰配蛇皮云纹刀的人,这便是传闻中的金吾卫。他们各个都是武林高手,表面上是帝王的仪仗官,实则是帝王亲卫。 多日不见的狄叶青,就是其中一员,此刻正站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手扶刀柄,目不斜视。 “皇上,您让金吾卫进来,是会搅扰神明的。”国师冷着脸,站在大殿中央。他没再穿那件曳地长袍,换了一身刚刚垂到地面的衣裳。头上戴着一顶银质发冠,正面有九颗黄豆大小的珍珠,被绞丝银撑着,像小扇子一样铺展开,很是别致。 也是今天,辰子戚才看清了国师的长相。二十岁上下,长身玉立,气质斐然,一张俊脸清冷白皙,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此刻,却是有些蕴怒。 不仅帝王的金吾卫,还有几位朝中重臣,也跟着走进来。有侍女捧了太子玉带,和一件杏黄色绣金龙的衣裳,候在一边。 丹漪从衣襟中冒出头,看看周围的状况,微微眯起眼。 “国师,”正隆帝笑着招呼国师,微微用力捏住他的手腕,暗示意味十足道,“可以开始了吧。” “诸位皇子,请查看口中的樱桃是否还在。”国师看了一眼皇帝,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视线扫过一众皇子,看到辰子戚的时候,目光骤然停驻。 天青色的领口处,挂着一颗毛茸茸红艳艳的鸟头,很是显眼。 “我的不见了!”大皇子立时出声,做出一副慌乱的样子。 “看来,皇长子便是神明属意的储君啊。”有朝臣出声说道。 “大皇子德才兼备,自然会受神明的青睐。”其他人跟着附和。 神明选中的储君?也就是说,没了樱桃的人,就是太子的人选! 辰子戚心中咯噔一下,低头看看衣襟里的小毛球,再看看站在神像前的国师。国师也恰好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国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这樱桃说不准是大皇兄睡着的时候自己吞了,”三皇子冷笑一声,把自己的樱桃嚼一嚼吃掉,“国师何不看看,还有哪位皇子的樱桃不见了。” 太子人选,是剑盟和气宗平衡之后的结果,早有定数。只是三皇子向来看不惯大皇子,想要给他添堵罢了。 皇子们都把樱桃吐出来,重新摆在手心。 “我的樱桃不见了。”阿木傻乎乎地举手。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阿木身上,立时有金吾卫上前查看。本应前去查看的国师,却被晾在了一边。 金吾卫查看了阿木的嘴巴,禀告道:“启禀皇上,十一皇子口中有樱桃残渣,应是自己吞食了。” “小七的也不见了。”三皇子高声道。 金吾卫立时走过来,厚底鞋踏在章华殿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咔哒声,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回荡。辰子戚偷瞄一眼金吾卫手中的蛇皮云纹刀,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许是睡得太熟,不小心吃了。”辰子戚蹲下,把昨晚小红鸟扔到地上的樱桃核捡起来,晾给众人看。 正隆帝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朗声道:“神明之意已明,无需再议。传朕旨意,即日起封皇长子辰子垣为太子,择吉日行加封礼。” 一旁的侍女立时捧着衣裳上前,给大皇子穿上。杏黄色的太子服加身,大皇子志得意满,跪地谢恩。 那衣裳的尺寸,恰好就是给十六岁的大皇子穿的。 小红鸟两爪抓着辰子戚的衣襟,炸起了一身的毛。 国师一言不发,在神像前跪下来,阖目吟诵,丝毫没有为新太子祝福的意思,反倒像是在跟神明请罪。 朝臣们面面相觑,不再多言,随着皇子们一起离开了章华台。 “国师,神选中的皇子,是谁?”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了正隆帝和国师,皇帝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国师睁开眼,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神选了谁,于皇上而言并无任何意义,又何必多问。”国师睁开眼,仰头看着那展翅欲飞的凤凰神像,语调冷淡道。 “朕就是想知道,神选的皇子,究竟有什么不同?”正隆帝伸手,摸了摸青龙神像身上的纹路。 “逆天而行,于国不利,”国师并不打算回答他,只是冷冰冰地警告,“万望皇上,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呵,你去问问那些大臣,献樱桃选出来的太子,谁服气?”正隆帝冷笑,“从朕祖父那一代起,就没人再能练成龙吟神功!神明早就离皇族而去了,世家大族才是国之根本!” 国师站起身,静静地看着皇帝,眼中似有怜悯。 “你这般看着朕是何意?”正隆帝被国师看得有些心虚。 国师收回目光,将香炉中的香灰倒进一块绢布中包好,一言不发地甩袖而去。 因为阿木也吃掉了樱桃,辰子戚就不是那般显眼,之后也没有人再追究这件事,他便揣着小鸡安然回到了清云宫。 丹漪还炸着毛,迈着两只小爪在桌子上走来走去。 辰子戚趴在桌上,盯着小鸡仔看,国师显然是知道这家伙的存在的。如果他没理解错,今早国师摇头,是让他不要出声的意思。虽然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道道,但辰子戚下意识地感觉到,如果他说是小红鸟吃掉了他的樱桃,那把蛇皮龙纹刀就会立时要了他的命。 “你就是国师说的那个神明吧?”辰子戚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戳了戳小鸡屁股。 小红鸟听到这话,停下脚步,骄傲地扬起小脑袋。 “护国神竟然是只鸡?”辰子戚难以置信地又戳了戳。 “噗通”,丹漪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气氛地拍打翅膀,都说了是神明了,怎么又说鸡? 辰子戚把摔倒的小红鸟捧到手心,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神明竟然长成鸡样,那如果做种鸡的话,岂不是能生出成千上万只神鸡?” 丹漪耷拉着眼睛看着辰子戚,不想跟他说话。 “发财了!”辰子戚抱着小鸡躺到床上打了个滚,在小鸡毛茸茸的脑袋上吧唧亲了一口,把那两个小羽毛都给亲倒了,“哈哈哈哈,老子可是神选中的人!” “轰!”浅红色的绒毛,立时变成了艳红色,丹漪抬起小翅膀,蹭了蹭头顶,把那两根倒下的毛毛弄直。 “我以后不叫你朝天了,叫你神鸡!” “啾!” “神鸡,你会不会变戏法?” “啾啾!” “你会变什么呀?变个万两黄金试试?” “……” “什么都不会,你跟别的鸡仔有什么不一样?就长得慢吗?” …… 辰子戚沉浸在得到一只神鸡的兴奋中无法自拔,对于没有得到的太子之位,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半个月前,他还是个吃糠咽菜的乡下小子,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祭天劳累,春熙殿放了皇子们一天的假。辰子戚就跟小红鸟在清云宫的花园里玩了一天。 因仲夏月之祭所需,各地上供了很多樱桃,祭祀结束,剩余的樱桃就可以随意吃了。下午的时候,正隆帝突发奇想到清云宫来看看常娥,赏了她一大筐樱桃。 次日去春熙殿,辰子戚把还在睡觉的小红鸟抓起来,揣到怀里带上。又抓了一把樱桃让福喜装着,好随时“供奉神明”。小红鸟好像很喜欢吃樱桃,昨天福喜给洗了一大盘,基本上都进了它的肚子,也不知道那小小的身子怎么装下那么多樱桃肉的。 大皇子已经是钦定的太子,整个春熙殿的气氛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皇子们纷纷上去道贺。 三皇子没有上前,站在二皇子身边,冷眼瞧着道:“有什么好得意的,还真以为是他才德兼备才选上的啊?论文采,论武功,他哪一样及得上你。” 作为皇后嫡出的皇子,二皇子按理说更有身份些,却被贵妃的儿子夺了太子之位。 二皇子淡淡一笑:“这是剑盟跟气宗博弈的结果,若非早定了他做太子,我也不能学剑术,且知足吧。” 皇室中人,只能练那一脉龙吟功,至于其他的功法,都不允许修炼。二皇子能习练剑盟的剑法,也是让出太子之位换来的。如今天下以武为尊,皇室的所谓绝世神功,已经有三代无人练成了,以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太子被一群人围着,很是得意,转头看到站在一边的辰子戚和阿木,眯起眼道:“小七,听说父皇赏了你娘一大筐樱桃,是不是看出来你喜欢偷吃樱桃啊?” 当时这两个小子的樱桃也没有了,存心给他找不痛快。这才进宫多久,莫非已经成了二皇子的人? 辰子戚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太子,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藏的恶意。 “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还敢吃樱桃,这樱桃是你能吃的吗?”四皇子立时跟着说道,言下之意,这樱桃只有尊贵的太子才配吃。 辰子戚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我没吃,都喂鸡了。” 第十二章 少主 喂鸡了,喂鸡了…… 太子沉默半晌,后面准备要说的话顿时说不下去了。四皇子张了张嘴,总算憋出一句话,大声道:“你怎么能把父皇的赏赐喂鸡呢?” 辰子戚缩了缩脑袋,似乎有些害怕,抬脚挪三皇子身边。他早看出来了,三皇子和太子他们不是一伙的,处处唱反调,躲到他们对头身边总是没错的。 果不其然,一点就着的三皇子见辰子戚往自己这边靠,立时开口呛道:“你欺负小七做什么,他刚进宫,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吵什么呢?”正说着,换好练功服的齐王走了过来,几个孩子立时不说话了。 二皇子朝辰子戚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可以站到自己身边来。 辰子戚垂眼,假装没看到,站在原地没动。 “本王不来,你们就不会自己练是么?”像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师父一样,齐王对于这些皇子的懒惰很是痛心,让他们立时扎起马步,自己则拿根细竹条,一下一下拍着掌心,“下月初八,就是太子册封大典,届时各大宗门都会前来观礼,今日咱们不学招式,就讲讲各大宗门的功法派别。” 皇子们顿时一阵雀跃,不用学招式,就意味着今天上午不用练武,只要听着就行。 “不过,”齐王举起小竹条,抽了姿势不标准的阿木一下,“马步还是要扎够时间的,且今天讲的东西,明日就考校,答不上来者,罚。” “唔……”阿木用小短手揉揉屁股,继续蹲。 当今天下,分几股大势力,剑盟、气宗和玄道。 剑盟是个松散的联盟,由几大剑派和其管辖的小门派组成;气宗则是一脉相承的几个宗门,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开山始祖,基础功法都是《天衍万象功》,基础之上的功法则各不相同。 “皇叔,玄道是什么呀?”辰子戚听得很是认真,还拿着笔歪歪扭扭地记在纸上。只是他虽识字,会写的字却不多,很多东西只能靠画的。 “玄者,黑也。”齐王高深莫测地说。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些邪门歪道、三教九流,这些人不好管,跟剑盟、气宗这些名门正派不是一路的。 “玄道之首是归云宫吗?”三皇子开口问道,这个问题他一直弄不明白。 归云宫,是江湖中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跟剑盟与气宗互不相干,但势力非常强大,所有门派都忌惮它。 就拿在皇室这边的爵位来说。 当年太|祖打天下,靠的是江湖朋友,成事之后,给各大宗门掌门都封了爵位。剑盟盟主和气宗宗主,都是国公。可以说,只要当上盟主或者宗主,也就成了尊贵的国公爷。 国公之位已是极高的荣宠,然而归云宫宫主,却是个亲王! “归云宫不理玄道之事,所以玄道是没人管的。”齐王摆摆手道,要几个皇子把这些门派掌门的爵位封号、名字都记下来,以免册封大典时遇到了叫不上名号。 辰子戚记了满纸的鬼画符,到后面一些复杂的称谓实在记不住,索性放弃了,撑着下巴听天书。悄悄掏出一把樱桃,丢到衣襟里喂鸡。 丹漪躺在辰子戚的衣服里面,张着嘴巴等樱桃掉落,吃完酸甜可口的樱桃,扭头在那柔软的雪缎内衫上蹭蹭嫩黄小嘴。歪头瞧瞧染上了樱桃汁的衣衫,小红鸟有些不满,伸出爪子揪了揪。雪缎再柔软,也没有那柔嫩的皮肉贴着舒服。 下午太子去典仪司学册封大典的礼仪,其他皇子便提前下了学。 “哥哥,皇叔明天要问的那些,我没记住。”阿木拽住辰子戚的衣角,皱着小眉头道。他人小,经不住蹲马步,每天蹲那么一会儿就双腿打颤,要是再被罚,肯定吃不消。 “我也没记住。”辰子戚看看自己那张鬼画符,叹了口气。 “小七没学会吗?”一道努力放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本应该是温润好听的,只是二皇子今年十四岁,刚刚开始变声,声音有些沙哑,便没有那般动人。 “二皇兄。”辰子戚转身见礼。 “若是想学,可到凤仪宫去,我教你。”二皇子微微地笑。辰子戚虽然出身很低,但他有个受宠的娘,且人也机灵,值得拉拢。 辰子戚低头,转了转眼珠子。太子与二皇子不对付,就好比九如镇上那种两帮混混争地盘,自然是想多拉拢些人,好壮声势。他作为一个小混混,还是需要找个大哥的。想明白后,再抬头,便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太好了,谢谢二皇兄。” 丹漪仰头看着辰子戚的表情,有些烦躁。等辰子戚从凤仪宫出来,又遇到太子的时候,这种烦躁达到了顶点。 “老七,到凤仪宫做什么呢?”太子看看福喜手中拎着的点心和玩具,眯了眯眼。 那一套嵌玛瑙的九连环,是三年前父皇赏给老二的。老二一直宝贝得不得了,如今竟然转手送了老七。他刚刚封了太子,老二就开始明目张胆的拉拢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没记住宗门封号,二皇兄答应教我。”辰子戚小声说道,低头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害怕。 “是么,”太子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会儿,“下次有不懂的,只管来东宫问我便是。凤仪宫再怎么说也是母后的寝宫,你一个皇子出入不方便。” 豫章后宫,皇子在十四岁之前,可以与母妃住在一个宫中。今年二皇子刚刚满十四岁,还没有来得及移出去。 “好啊,那下次我就去东宫找太子哥哥。”辰子戚抬起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大摇大摆地离去。 辰子戚看着太子的背影,呲了呲牙,两方混混老大都要拉拢他,这可如何是好?小陈说过,一条汉不做两帮狗…… 晚上,辰子戚捧着二皇子给他的小册子,苦心研读。 “剑盟盟主,凌国公……” “气宗宗主,万国公……” “归云宫……” 趴在桌子上,对着毛茸茸的小鸡,辰子戚一边解着九连环,一边背着书,看看一脸百无聊赖的神明鸡,忍不住抱怨一句:“神鸡,你说我背这有什么用呢?这些人即便来,也不会和我说话的。” 剑盟盟主是二皇子的外公,气宗宗主是太子的太公…… “啾!”丹漪歪头看了看辰子戚,有些担忧。这小混蛋,如果没有本座的庇佑,估计很难平安长大吧。 “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辰子戚撇嘴,把小红鸟抓到面前,将鼻尖埋到绒毛里,来回蹭了蹭。 “啾啾啾!”丹漪用小爪子使劲蹬辰子戚的下巴。在小混蛋平安长大之前,本座大概已经被他玩死了! 月上中天,太真宫,摘星阁。 一身简衣的国师,正坐在灯下,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根长长的绞银丝,一颗一颗地往上串珍珠。串好一颗,伸手到银盘中取下一颗,却摸到一颗毛茸茸暖乎乎的鸟头,不由得指尖微颤。 “少主。”国师起身,向小红鸟行礼。 丹漪看着他,“啾”了一声。 辰子戚醒来之后,小红鸟就不见了。这家伙是神明,又经常不见,辰子戚也不在意,找一圈没找到,就自己去春熙殿了,想着它过些时候就会回来。 然而它并没有回来,从这天起,辰子戚连着半个月都没有瞧见小红鸟。这让他有些担心,有心想去太真宫问问国师,又苦于这些时日功课紧,没有机会。这一耽搁,就到了册封大典。 册封大典在太极宫举行。 太极宫属于外宫,乃是皇室举行典礼、大宴的地方。正殿前是一片十分广阔的平地,下沉而建,比宫门足足低了一丈。地面由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铺就,呈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此处方便歌舞表演,也能供宾客切磋技艺。 正殿的十六扇雕花木门全部拉开,皇室与地位尊贵的宾客坐在殿中,其余人等,则围着太极图而坐。 辰子戚跟着一群皇子站在殿前,好奇地看着外面,形形□□的武林人士与百官分列在太极图周围,瞧瞧那一丈的深坑,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喝多了栽进去。 “万国公到!”礼官在外面唱和。在朝中,不提江湖名号,只以爵位相称。 太子站在最前列,闻言忍不住露出笑脸来。 “哈哈哈哈……”一阵如洪钟般震耳的笑声破空而来,震得辰子戚耳朵生疼,没等缓过劲来,就见一人穿着深紫色广袖锦袍,踏空而来。白眉白须,鹤发童颜,正是气宗宗主罗鸿风,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那足有十丈宽的大池子,轻轻一跺脚,提气,瞬间跃到了殿前。 “臣罗鸿风,参见皇上。”罗鸿风跪地行礼,作为贵妃的爷爷,他今年已经七十八岁,然而那张脸,看起来也只有四十多岁的模样。 辰子戚暗自琢磨,听闻武功高强之人,寿数比普通人要长,似罗鸿风这般登峰造极的宗师,应是能活到一百五十岁以上了。 “万国公快快请起。”正隆帝立时上前,拉住罗鸿风的胳膊,将人扶了起来。 “哈哈,皇上别来无恙。”万国公笑着寒暄,看了看皇帝身边的太子,满意地点点头。 “罗兄,怎的不等等我!”话没说完,那边礼官唱和,说凌国公到了。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一人穿着灰白色的道袍,身后背一把大剑,飘然飞到了殿前。 来人是剑盟盟主,也就是凌国公,黄化惭。 凌国公行了礼,却不见皇帝带他们进去。罗鸿风捋了捋雪白的胡子,沉吟片刻道:“怎么,归云宫今日也来吗?” “凤王不来,但世子要来的。”太子小声跟自家太公解释了一句,说完忍不住骄傲地挺了挺胸。 归云宫向来高傲,即便是皇室相邀也不怎么给面子。此次他的册封礼,虽然宫主没来,但答应把少主留在宫中伴读一些时日,这可是他父皇当年都没有的殊荣。 “凤王世子,叫什么来着?”三皇子一紧张,把那个不太好记的名字给忘了,小声问身边的二皇子。 辰子戚也竖着耳朵听。 二皇子抬头,看向远处飘然而来的一顶软轿:“凤王世子,名叫丹漪。” 第十三章 见面 世间轻功,靠的是内力与外力相合,提气借力。一口气能飞多远,全看此人的功力。 如先前气宗宗主与剑盟盟主那般,一跃飞过十丈宽的池子,且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已经是极高的境界。对于年轻一辈来说,除非专修轻功之道的人,否则很难做到。 然而,远处的那顶小轿,完全超出了人们对轻功的认知。 四人抬的小轿,由月白色的纱帐包裹,四个抬轿人,穿着与纱帐同色的衣裳,远远瞧着,浑然一体。如同一只浅蓝色的巨大飞鸟,从远处飘然而来,不需任何的借力,直接飞到了殿前。 轿边站着一人,长得清俊风流。身着宝蓝色窄袖长袍,袖口用嵌了蓝宝石的银护腕扣住,外罩一件浅蓝色广袖褙子,手持一柄玉骨扇。此人方才就在轿子前,同四个抬轿人一样,飘然而来。 方才辰子戚还在眼馋两个老头的轻功,如今看到这一行人,顿时觉得剑盟和气宗也没什么了不起。瞧瞧那轻功,还不如人家几个轿夫。 “这是归云宫的绝学,垂云扶摇功。”二皇子感觉到小弟们的艳羡,低声解释了一句,免得落了外公的面子。 “扶摇直上九万里,当真名不虚传。”三皇子小声感慨道。 蓝衣人没有向众人行礼的意思,躬身打起了轻薄的轿帘,唤道:“少主。” 归云宫少主,凤王世子,这还是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露脸。众人屏息凝神,紧紧盯着轿门。 静默了两息之后,薄如蝉翼的三层轻纱帐中,缓步走出一位绯衣小少年。当他出现的一瞬间,仿佛将周遭的光亮都汇聚了过去。 那小少年,观之只有七八岁。然而五官精致,气质卓绝,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唇若桃花不染红,肤如霜雪拓清风。 凤尾明眸朗日月,墨染浓眉一笔成。 龙章凤姿,贵气天成。 “这便是凤王世子吧?”正隆帝愣怔了片刻,回过神来。 “归云宫,丹漪,”小少年开口,清越好听的声音,不带丝毫小孩子应有的软糯,冷冰冰的令人生畏,“见过皇上。” 说着见礼的话,丹漪双手交叠,端于胸前,拱手行半礼。 辰子戚很是惊讶,凌国公和万国公都跪地行全礼,怎么凤王世子只行半礼?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好,他的太公都要跪拜,这丹漪也太嚣张了,忍不住开口:“世子,怎的只行半礼……” “你懂什么?”话没说完,正隆帝立时出声喝止,而后和颜悦色道,“丹家乃一字并肩王,凤王与世子行半礼即可。”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原来如此,是儿臣孤陋寡闻了。”太子冲丹漪讪讪地笑笑,以示友好。 然而丹漪丝毫不领情,依旧冷着脸,抽出腰间小小的白玉箫握在手中,略抬手,那四个轿夫便抬着软轿,瞬间飘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是孔雀翎的新楼主吧,去年在玉山见过的。”气宗宗主罗鸿风朗声笑着,开口缓解气氛,说起了丹漪身后的蓝衣人。 “罗宗主好记性,在下蓝山雨,刚刚升任孔雀翎楼主。”蓝衣人笑眯眯地说。 “瞧着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真是后生可畏。”剑盟盟主黄化惭也跟着说两句,低头看看小小的丹漪。 蓝山雨笑道:“是少主抬举,山雨受之有愧。”说着,将丹漪抱了起来,好让他人仰视。自家少主还小,这些人低头瞧,委实太过不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丹漪的目光不由得变了变。 归云宫下属,有金翎十二楼,每一楼都有不同的用处,辖管各方势力。孔雀翎是非常重要的一楼,如今说是“少主抬举”,就意味着,这楼主是年仅八岁的丹漪任命的。 原以为归云宫少主还小,尚不必太过重视,如今看来,竟是已经掌了实权! “贵客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正隆帝轻咳一声,结束了这要命的寒暄,示意众人殿中观礼。 太子册封仪式并不复杂,早上已经告了太庙,此刻只需宣读诏书,加冠即礼成。 辰子垣跪在大殿中央,由正隆帝亲手给戴上太子的金龙冠。他只有十六岁,还不到戴冠的年纪,但封了太子,就是提前行了冠礼,以后便可以戴冠了。 辰子戚有些艳羡地看着,戴上头冠,便意味着成年。如果他行了冠礼,就可以得到封地,带着娘亲离开皇宫,自由地开他的养鸡场,养出千千万万的神鸡…… 所有人都在看太子,丹漪却在看着辰子戚,见他眼中流露出艳羡之意,心中莫名的有些微疼。 “少主,怎么了?”蓝山雨看到丹漪皱眉,立时低声问了一句。 丹漪将一双薄唇抿成直线,看着白白嫩嫩的辰子戚,缓缓摩挲手中的玉箫:“本座打算在宫中多留些时日,大典过后,你且自去吧。” “皇宫简陋,属下还是留在少主身边为好,”蓝山雨想了想道,“孔雀翎在京城有分楼,属下就留在京中。” “也好。”丹漪微微颔首。 册封礼结束,便开始宗亲、权贵献礼,而后饮宴。 正隆帝坐在正位的龙椅上,左手边是太子的席位,右手则是丹漪的桌子。两个国公,则坐在下首第一位。 除却两个国公,各大门派门的掌门,也都是有爵位的。剑盟的三大剑派,气宗的四大宗门,都封了侯。 剑门的三山剑派依次献礼,而后是气宗的四大宗门。这也是辰子戚第一次,见到了极阳宗的宗主——姚雄。 姚雄长得虎背熊腰,很是壮硕。极阳宗只收男弟子,功法也都是至刚至阳的,说起话来声如洪钟。 “这玄道怎么没有来人呢?”姚雄献完礼,见气宗宗主就要出列,禁不住转头问站在丹漪身边的蓝山雨,“蓝楼主不解释一下?” 辰子戚眨眨眼,不是说归云宫并不管玄道之事吗?好奇地抬头看向丹漪,恰好丹漪也正在看他。 这小子长得还真好看啊!辰子戚暗自撇嘴,竟然比老子还俊。 丹漪见辰子戚看过来,不由得微微坐直了身体,对视了片刻,端起面前的酒盅,冲他举了举杯。 辰子戚一愣,也拿起面前的杯子,年纪小的皇子不能喝烈酒,杯中盛的是淡淡的青梅酒,跟丹漪隔空碰了碰杯,咬着杯延小抿一口,暗道这少主也不是那么冷淡嘛。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互动,都是看向蓝山雨。人们忌惮归云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归云宫乃玄道默认的首领,虽然归云宫一直不承认。如今归云宫少主都来了,玄道却没有来一个门派,莫非归云宫已经对玄道失去了控制? 蓝山雨面不改色地低头,先给自家少主添了一杯果酒,才缓缓道:“玄道门派众多,不知姚宗主想见哪个,要万蛊门的驱蛊长老,还是要石尸教的赶尸护法呢?” 听到这几个名号,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姚雄顿时噎住了。 “你想见谁,本座唤他来。”丹漪将手中的玉箫放到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仿佛下一刻就会拎起来吹奏一曲,把那可怕的蛊王、尸鬼招过来。 “不不,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跟他们不熟。”姚雄磕磕巴巴地说着,不敢再接话。 ------------------------ 注:唇若桃花不染红,肤如霜雪拓清风。凤尾明眸朗日月,墨染浓眉一笔成。——摘自《丹阳风华录》·大章·辰子戚 第十四章 献礼 第十四章献礼 蓝山雨笑眯眯地不再多言,打开手中的玉骨扇,缓缓扇动。那扇面乃宝蓝色的冰蚕缂丝锦缎,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图案,乃是无色冰蚕丝刻成的孔雀尾羽。 辰子戚看着这人,总觉得有些眼熟,视线瞄到他头上的发冠,脑袋上蜡烛一亮。蓝山雨头上戴着一顶银质发冠,前端有九颗黄豆大小的蓝宝石,用绞丝银支撑,展开成小扇子形……跟国师那个头冠,异曲同工。 丹漪感觉到辰子戚不停偷瞄过来的视线,觉得有些苦恼,努力保持身姿挺拔,动作优雅。 献礼还未结束,气宗宗主罗鸿风走出来,笑道:“今日我玄孙儿得封太子,老头子自然要送一份大礼。” 言罢,拍拍手,一列九人从殿外走进来,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各个蒙着脸。 “此乃*宗养出的护卫,送给孙儿做礼。”罗鸿风捋着胡子,朗声介绍。 气宗里有四个大宗门,空明宗、*宗、极阳宗、素心宗,罗鸿风出身于*宗,他培养的护卫,自然也是从*宗里出的。 说是护卫,但看这些人的身形步伐轻若鬼魅,站在面前却感觉不到什么气息,就知道不是普通护卫,而是暗卫死士。 正隆帝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这些暗卫各个武功高强,且隐蔽性极高,他还没死呢,就给太子这种东西,这对帝王来说是个极为不尊的行为。 然而罗鸿风并不担心惹得皇帝不快,大大方方地把人交给太子。 “罗兄真是大手笔,剑盟一穷二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送一把大剑,还望太子莫嫌弃。”剑盟盟主黄化惭取下背后的大剑,随手一扔,那重愈百斤的大剑便“嗡”地一声戳在了大殿中央,剑尖陷入石板三寸有余,直直地挺立在大殿中央。 众人惊呼一声。那剑带着鞘,地面是结实无比的青石砖,黄化惭还坐在位置上,看起来只是随手一撇……这要多么深厚的功力才能做到啊! 正站在底下的罗鸿风,差点被这剑砸到,不满道:“今日在皇宫,你还叫我罗兄怕是不合适吧?”皇帝是罗鸿风的孙女婿,但是黄化惭的女婿,他俩其实差着一辈呢。 “这是当年我当上盟主时,罗兄你定的称谓呀。”黄化惭装糊涂。平日里想装年轻,这会儿又来论辈分,哪能好事都让他占了? “凌国公有心了,本太子一定好好珍惜这把大剑。”太子出声圆场,让身边人去把剑拔|出来。两个小太监便拿着托盘走过去,努力拔剑。 “嘿咻——”太监拔了两下没有拔|出来,商量着两人合力,拔了又拔,那把大剑就是纹丝不动。 “皇上,老臣有个建议,可以热闹热闹,不知是否可行?”剑盟盟主看着太监们尴尬地拔了半晌,才开口对正隆帝道。 “凌国公但说无妨。”皇帝勉强笑道。 “听闻最小的皇子都开始学武了,不如让几位殿下试试,谁能拔|出此剑,我便送两个剑侍给他,可好?” 所谓剑侍,是剑盟对持剑侍卫的简称。对于练剑之人来说,剑侍可以用来捧剑,也可以陪主人练剑。然而诸位皇子中,只有二皇子在练剑,这活动针对的谁不言自明。想来是黄化惭见太子得了九个暗卫,觉得自己外孙吃亏,也要塞两个护卫罢了。 正隆帝挑眉,自然乐得看他们双方斗法的,欣然同意。 阿木正在努力地吃东西,突然被太监拉着去拔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中还拿着鸡腿,站在大殿中央不知所措。 “殿下,先别吃鸡腿了,把这个拔|出来试试。”太监拿走了阿木手中的鸡腿,让他拔剑。 阿木被抢走了吃的,扁扁嘴想要哭。 “噗……”有人忍不住低声闷笑。 丹漪看着底下的场景,微微蹙眉。皇室已经积弱至此,当真可悲。 阿木自然是拔不动的,接下来的十皇子、九皇子、八皇子,也都拔不动。十皇子还因为用力过猛,摔了一跤。 “小七,该你了。”三皇子揶揄地推了推辰子戚。 辰子戚被推得一趔趄,顿时有些不高兴。说是学了功夫,但直到现在,也只是学了扎马步,连丹田之气都还没有练出来,摆明了是让他上去丢脸受作弄。 转头看看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的母亲,皇后和德妃,都是剑盟的人,自然会支持剑盟盟主的提议。但不管他们在谋划什么,断没有让他辰子戚吃亏的道理。 辰子戚捏着拳头走出去,盯着那把剑瞧了半晌。 这剑有四尺长,四寸宽,看起来极为厚重。就算他能拔|出来,上百斤重的大剑也会把他砸出个好歹来。 丹漪看着辰子戚,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玉箫,准备起身。 “拿个凿子,把那块石板凿开不就好了。”辰子戚站远了些,指着剑下面那块已经有裂缝的青石板。 众人顿时愣住了,丹漪又坐回了座位上。 “七皇子,老夫说的是拔……”黄化惭赶紧阻止。 “凌国公也没说,不能凿石板。”太子立时插言,让刚刚得到的暗卫去帮忙,拿个凿子叮叮咣咣两下把石板给凿开了,大剑晃晃悠悠,轰然倒地。 大殿中一阵静默。 “啪啪啪!”丹漪不紧不慢地拍了三下手。 “哈哈哈,小七真是聪慧过人,”太子夸了一句,让人把剑收起来,转头对拍手称赞的丹漪道,“世子也这么觉得吗?” 丹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太子满意地笑笑,果然,这凤王世子再冷淡,对他这个太子还是很给面子的。这次凤王把儿子送过来,想必也是让他来亲近自己的吧? 原本要给二皇子送剑侍的局,就这么被辰子戚给搅了。二皇子脸色有些不好,但也没说什么,对回到座位上的辰子戚还安慰了一番:“宴后,我去帮你把剑侍讨要过来。” “谢二皇兄。”辰子戚笑得特别灿烂,仿佛对他来说两个剑侍与一套九连环并没有什么分别,看得二皇子胸口疼。 丹漪抬抬手,身后的蓝山雨从袖中掏出一方紫檀木小盒,呈给太子。 众人都很好奇归云宫送的什么,纷纷伸着脖子看。 太子接过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三块整齐摆放的紫檀木牌。拿起一枚仔细瞧,木牌正面,鎏金雕着繁复的云纹,背面则写了一个“天”字。 “持此牌至归云宫,可答一个天字号的问。”蓝山雨尽职尽责地解释。 原本一头雾水的众人,顿时惊呼出声。归云宫最让人忌惮的,不是对玄道的掌控,也不是丹家人的绝世神功,而是“归云尽知天下事”的能力。 传闻归云宫知道天下间所有的事,只要出得起价,就没有归云宫答不上来的问题。大到帝王的国策,小到邻居夫妻的私房耳语,无所不知。这些问题,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不同的等级,要付出的报酬差别极大。 天字级的问题,很多时候要的就不仅仅是钱了,有时候是要一条人命,有时候是要一件稀世珍宝,总之,就算有钱也不一定等问的到。 而丹漪一出手,就给了太子三块天字牌,表示可以免费回答三个天字号的问题,可谓极大的手笔。 太子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将令牌放回檀木盒中,嘱咐身后的太监好生收着。 献礼结束,开始歌舞表演。正隆帝转头跟丹漪说话。 “凤王同意你在宫中小住,朕瞧着你与太子投缘,不如就住在东宫吧。”皇帝指指面前的菜,让身边的太监,给丹漪端了一盘鸡翅。 丹漪看着面前的鸡翅,默不作声。 太子闻言很是兴奋,微微抬起下巴,用恩赏的语气道:“东宫刚刚整修完,宽敞得很,就让世子住在双雪殿吧。” 双雪殿乃是东宫最大的一处待客宫殿,太子自认已经是最高的礼节了。在他看来,丹漪来宫中伴读,是皇室对凤王的辖制,算是留个人质在宫中。另外也能培养下一代凤王与下一代帝王的关系。 “我住丹阳宫。”丹漪将面前的一盘鸡翅推开,拿了一颗樱桃来吃。 “这……”正隆帝有些不情愿。 丹阳宫,乃太|祖给是第一代凤王在宫中建的居所,后来的几代凤王,如果进宫,也是住在那边。只看这名字就知道,这宫殿是专门给丹家人住的。 但对于现如今的皇帝来说,并不愿让丹漪住在那里,毕竟丹阳宫离紫宸宫很近。归云宫的人各个武功高强,放这么一堆随时能要人命的住在紫宸宫附近,着实让人难以安寝。 “我只带两个小丫鬟。”丹漪仿佛看透了正隆帝的想法,开口道。 “哈哈,只带两个丫鬟哪里够,朕叫皇后给你再拨些太监宫女,”正隆帝这才放心,抬手对总管太监袁公公道,“去叫人马上收拾丹阳宫。” 第十五章 同眠 太子被拂了面子,脸上有些僵硬,想说点什么挽回,便道:“世子可是觉得住东宫不方便?听闻历代凤王自小便修习丹阳神功,不知世子练到几重了?” 说这些,就是试图将丹漪不肯住东宫的原因,归结于晚上练功不想被人看到。 等了半晌,丹漪根本就不理他,继续捻着樱桃慢慢地吃。 太子的脸彻底青了。 蓝山雨弯腰,给丹漪夹了些菜,让他不要只吃樱桃,放下筷子笑着对太子道:“殿下刚才问了个天字号的问题,您若是想要答案,可拿出一块归云天子牌来换。” 这算天字号的问题?太子憋红了脸,咬牙努力保持微笑道:“那倒不必,孤不过随口问问。” 极阳宗宗主姚雄,听到台上的对话,忍不住开口道:“既然归云宫少主都留在宫中伴读了,那我也把我家小子,留在宫中给太子伴读吧。” 姚雄拍拍身边的儿子,他的儿子姚光,跟他长得很像,身高八尺,虎背熊腰。 此言一出,高台上骤然静默了一瞬,蓝山雨刷的一下合上扇子,冷下脸道:“姚宗主这话不知从何而来,我家少主是在宫中小住,并非是给谁伴读的。” 辰子戚正在喝汤,顿时被呛了一下。抬头看看,就见太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十分精彩。 二皇子抬手饮酒,文雅地以袖遮挡,也挡住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老大这自以为是的毛病,还是不要改了,瞧着多有趣。 姚雄想了想方才正隆帝说的话,“凤王答应让你在宫中小住”,着实不是什么伴读,顿时有些讪讪。其他人也终于醒悟过来,丹漪这可不是自降身价要陪太子读书,人家这只是来走亲戚串门的。 太子吃了亏,不敢再惹丹漪,直到宴会结束也没再多话。 极阳宗宗主把自己的嫡子留下在做太子伴读,其他宗门也纷纷开始塞人。不过皇子伴读是有定数的,最后只要了姚光和太子的表弟罗争。 剑盟留下了黄化惭的一位亲传弟子,给二皇子做伴读。话虽这么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是来教授二皇子剑法的。 至于辰子戚这种无权无势的皇子,自然是无人问津的。 宴会结束,诸皇子跟着皇帝退席,袁公公匆匆赶过来,低声道:“启禀皇上,丹阳宫年久失修,主殿有两扇大窗坏了,需要修缮几日方能住人。” 年久失修…… 辰子戚摸摸下巴,这皇宫之中的宫室,就算不住人,也每日都有人打扫的,除非是确定要荒废的地方。这丹阳宫既然是历代凤王居住之地,又怎么会破败至此呢? 转头看看站在前面的丹漪,那张精致的小脸依旧沉静冷淡,瞧不出喜怒。看着看着,辰子戚的脑子就开始跑弦……丹漪长得真好看呀,性子也好,要是能跟他做朋友就好了。 丹阳宫需要修整几日,那这几日里,丹漪就得住到别处。 “既如此……”太子矜持地开口,今天吃了不少教训,他已经不敢随便说话了。 “要不如先跟哪个皇子凑活两天?”二皇子抢先开口道,摆出一张温润和善的脸,眼中颇有些跃跃欲试。 太子恼恨地瞪了一眼二皇子。 “那便先与七皇子同住几日吧。”丹漪突然开口道。 咦?七皇子?众人皆是一愣,辰子戚左右看看,慢吞吞地抬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丹漪走过去,把他指鼻子的那只手拿下来,牵住。 二皇子很是意外,他本意只是给太子添堵,但知道丹漪最大的可能还是去住东宫的双雪殿,没想到丹漪竟真的选了个皇子,还选了根本不沾边的小七。 太子嫉妒不已,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选小七?”这俩人先前根本不认识吧? 辰子戚也疑惑地看向丹漪,一只手还被牵着。对方的手心干净清爽,还热乎乎的,让他心尖有些痒痒,莫名的生出一股雀跃。这大概是一种,连太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被自己得到了的,窃喜。 “他好看。”丹漪面无表情地说。 “……”诸皇子都沉默了。 “哈哈哈哈……”正隆帝看到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子手拉手,忍不住笑起来,先前是他想差了,把凤王世子当个危险人物防着,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瞧着谁长得好看就选跟谁玩,“你喜欢小七,就去跟小七住吧,这几日朕叫人把丹阳宫好好修整修整,哈哈哈……” 说罢,摆手示意袁公公去安排,便笑着离开了。 “那你俩好好玩,缺什么就告诉二哥。”二皇子眯眼笑,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小七是他的人,这俩人关系好,就意味着丹漪以后也是他这边的。 “假仁假义!”太子哼了一声,叫人把双雪殿的一些好东西拿去清云宫,低声叮嘱辰子戚,“小七,别忘了上次咱俩说的话。” 辰子戚冲太子挤挤眼。 太子收到了“暗号”,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人们都走了,只剩下了手拉手的两只,和身后几个当背景的下人。 “你冲他挤眼做什么?”丹漪有些不高兴。 “逗他玩。”辰子戚抬头,冲着丹漪挤挤眼,大大的桃花眼,眨起来甚是俏皮可爱。 丹漪抿着的唇放松下来,看着辰子戚,想了想道:“我叫丹漪,周岁八岁。” 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惹得辰子戚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叫辰子戚。”说完,拉着丹漪往清云宫走去。 “你还没说,你几岁了?” “我啊,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哥。”辰子戚得意地晃了晃两人拉着的小手。 “据我所知,你才六岁。”丹漪瞥了一眼比自己矮一头的小家伙。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就是还没开始长个,”辰子戚蹦了两下,“你知道我多大,还问什么?俗话说,明知故问非礼也,你得跟我赔罪。” “嗯?有这句俗语?”丹漪微微蹙眉。 “有啊,你该多读点书。” “……” “丹漪的漪字怎么写啊?”辰子戚蹦到丹漪面前问道。 “三水漪,”丹漪看着一脸茫然的辰子戚,低头笑他,“不懂吗?你该多读点书。” “嘁,你肯定自己都不会写。” 两人一路拌嘴,吵吵闹闹地进了清云宫。常娥正在凉亭里做针线,瞧见儿子回来了,笑着招呼他过来喝绿豆汤,抬眼看到了跟在后面的袁公公,立时站起来。 “常婕妤安好。”袁公公笑着行礼,将小王爷要住在这里的事情说明了一番。 “这是凤王世子啊,长得真俊。”常娥蹲下来看看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丹漪,忍不住伸手摸摸那白皙滑嫩的小脸。 “婕妤娘娘安好。”丹漪略略点头行礼。 “乖。”常娥笑得一张嘴合不拢,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比自家儿子还好看的小孩子,啧啧,这脸蛋的手感实在是太好了。 袁公公心惊胆战地看着常婕妤的手,生怕那位小祖宗突然发火。结果,丹漪竟然就那么乖乖的站着给常娥揉捏,半点要发火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世子的份例,”袁公公指着身后几个小太监捧着的各种用具,“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挑选太监宫女,晚些时候给送来。” “嗯,”端着杯子喝绿豆汤的丹漪应了一声,“蓝山雨会送来两个丫鬟,劳袁公公给安排进来。” “是。”袁公公笑着应了,指使着小太监们把世子的东西摆好,又叫内务司拿了些时令水果来,才离开了清云宫。 归云宫送来的两个丫鬟,傍晚的时候就进宫来了。是一对十三四岁的双生姐妹,叫做灵和、灵关,长得水灵灵的,娇俏可人,说话声音特别清甜。 原以为宫中的宫人做事,已经是伺候人的最高境界了,看到这两姐妹干活的样子,辰子戚才知道,自己的下人平日是在偷懒。 灵关将一口大箱子打开,将里面的用具、摆件统统拿出来,不出半个时辰,就把辰子戚住的这间宫室布置的焕然一新。 青纱帐幔,换上了碧荷色的蚕丝软纱;清漆竹席,换成了细白玉片编成的玉席。香炉里点了清凉驱蚊的三匀香,冰盒里装了满满的冰块。 辰子戚脱了外衣,穿着薄薄的雪缎内衫爬上床。润凉的玉席,着实比竹席舒适百倍,忍不住躺倒打了个滚,滚到了正靠在大迎枕上看书的丹漪身边。 丹漪伸手,抵住那毛茸茸热乎乎的脑袋,瞥了他一眼:“三伏天,你穿内衫睡,不热?” 当然热,辰子戚拽了拽身上的内衫,往常他自己睡,都是光溜溜的,这不是头一次跟别人一起睡嘛…… 大家都是男孩子,无所谓。辰子戚放下帐幔,三两下脱了个精光,钻进被子里,兴奋地蹬了蹬腿。 丹漪放下手中的书,也滑到被窝里。 “你怎么不脱内衫?”辰子戚转身,跟丹漪面对面,伸手扯了扯他身上那泛着冰冷微光的衣裳。 “这是冰蚕丝,穿着凉爽。”丹漪打了个哈欠道。 摸起来是凉凉的,辰子戚忍不住又摸了摸。 灵关退了出去,灵和则搬了个绣墩坐在床边,手中拿一把缂丝团扇,开始给床上的两位扇风。 “灵和,你去歇着吧。”辰子戚转头看看纱帐外的小姑娘,有些不习惯,难道她要打扇一晚上吗? “殿下放心,婢子有内力在身,三天不睡都不打紧。”灵和轻笑着说道。 向来比较怜香惜玉的辰子戚,听到这话就放下心来,转头看着丹漪,呲牙嘿嘿笑。 丹漪看看双眼亮晶晶、明显还睡不着的辰子戚,有些无奈。 灵和见状,脆脆地开口道:“殿下可是睡不着,婢子唱个曲儿给您听吧。” “好呀。”辰子戚还没听过催睡的小曲儿,点头表示想听。 灵和手中的扇子不停,清了清嗓子,用极为轻柔空灵的声音,小声唱起来: 玉山有百灵,日出鸣,日落鸣。 夙夜有归鸟,月升啼,月落啼。 小小稚儿呦,枝上睡,崖上飞。 快快长大呦,穿浮云,问九霄。 第十六章 拨云 灵和的声音特别好听,轻轻柔柔的小调当真十分催眠,辰子戚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稚儿会枝上睡、崖上飞呢?还没想明白,就陷入了黑甜乡。 晚上做梦,梦见自己长了翅膀,飞到山崖上看风景。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湿热地贴在胸口,辰子戚觉得有些不舒服,便使劲扇动翅膀想飞过悬崖,结果翅膀突然不听使唤,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去。 “啊!”辰子戚立时惊醒了,愣怔片刻,揉揉眼睛。窗外的蒙蒙天光从窗棱上透进来,照在铺了玉枕席的枕头上。 好像少了点什么?辰子戚努力想了想,所有的记忆回笼,才想起来,凤王世子呢? 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就见那个穿着冰蚕丝内衫的家伙,正缩在他身边,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因为掀开被子有点凉,还试图往他身下钻了钻。 辰子戚:“……”怪不得老子做梦摔下去,这四条腿都缠成麻花了,可不就飞不起来嘛! 伸手拽了拽丹漪的耳朵,辰子戚学着公鸡叫:“咯咯咯,起床了。” 丹漪拍开胆敢拽他耳朵的手,睁眼,入目的是一片白嫩嫩的肌肤,上面还有两个粉色的小樱桃,突然觉得有点饿了。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什么,赶紧松开了搂着人家腰的手。 “丹漪,你怎么跟个小鸡崽儿一样,睡觉还往人身子底下钻呐。”辰子戚笑他,这家伙瞧着规规矩矩,谁知道睡相竟然这么差。 丹漪坐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不说话。 辰子戚撅着屁股爬起来,歪脑袋瞧他:“呀!耳朵红了,你是姑娘吗?脸皮这么薄,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丹漪的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恼羞成怒地瞪了辰子戚一眼,推开他跳下床去。 灵和就在床边坐着,抿唇忍笑,把准备好的衣服给少主穿上。 吃过早饭,两人一同往春熙殿去。因着早上的事,丹漪竟一直没有跟辰子戚说话,整个吃饭过程都静得可怕,去春熙殿的路上也不言语。 辰子戚迈着小短腿跟在丹漪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以前他跟九如镇那些孩子相处,就是打打闹闹,互相嘲笑,不服的直接打一顿,但面对着高雅清贵的丹漪,这招似乎有些行不通。 快走两步,绕到丹漪面前,辰子戚倒着走,好跟丹漪面对面。 “作甚?”丹漪看看他,有些不解。 辰子戚努力向后迈腿,把两只小手背在后面,身子就会随着脚步左摇右晃,瞧着像是不好意思一般:“那个……你怎么不牵着我走了?”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着让人生不起气来。 “这条路可长了……”辰子戚伸手比划,回头看前路,一个不稳,脚后跟绊到了石砖缝,眼看着就要摔倒。 丹漪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回来。两人都停在原地,互相看着。 辰子戚冲他眨眨眼。 丹漪迟疑了片刻,掌心向上,伸出一只手来。 “嘿嘿……”辰子戚利索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握住那只暖暖的小手。 小小的别扭,就这么和好了,两人手拉着手,一路往春熙殿去。 清云宫比较偏僻,通往春熙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宫道,两侧都是高墙。往常,辰子戚总觉得这条甚是可怖,一路都走得飞快。如今,有伙伴在身边,反倒觉得这条路有趣起来。 “你说这宫墙有多高啊?”辰子戚指着那青砖堆砌的高墙,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 “三丈七尺。”丹漪十分精确地说了出来。 “……”辰子戚转头看着他。 “怎么了?” “你知道的真多。”辰子戚暗自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跟他一起感慨墙好高吗? 丹漪压下上翘的嘴角,微微抬了抬下巴,轻声应了一句:“嗯。” “……” 春熙殿,大部分皇子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 太子身边又多了两个跟班,五大三粗的姚光、太子的表弟罗争。罗争今年十五岁,长得一表人才,只是有一双跟贵妃一样上挑的狐狸眼,瞧着没有那般正派。 罗争正在给太子演示*宗的功法。稳稳扎了个马步,气沉丹田,运气于双掌,三息之后,周遭的落叶、轻尘,竟都微微颤动起来。 辰子戚看得很是入迷。以前在九如镇,虽见过不少江湖人,但他们打架多用的是外家功夫砍砍杀杀,但凡有会内力的人出现,必然大受追捧。 成为武功高强的大侠,一直是辰子戚的理想。可惜他才认识梅老头不久,那本《天衍万象功》至今只学会了六句口诀,其余的虽然背了下来,却完全不会用。如今进了宫,每天学那个虚无缥缈的龙吟神功,当大侠的梦想就这么搁置了。 现在看到罗争,这想法不由得又冒了出来,或许他可以靠着太子这条路,先把《天衍万象功》学完…… “哈!”罗争运气半晌,突然大喝一声,猛地朝面前的小树苗出掌。隔空一掌,竟打得那小树左摇右晃,哗啦啦落下叶子来。 “好厉害!”八皇子和九皇子拍手叫好。 “一点都不厉害,我舅舅比这厉害多了。”阿木嘟哝了一句。 “你懂什么?”四皇子瞪了阿木一眼,“罗争才十五岁,就能以气击物了,寻常人这个年纪,也就刚刚引气入体而已。” 阿木想说什么,但又不懂这些词,只能皱着小眉头噘起嘴:“反正我舅舅最厉害。” 众人不再理他,转而催促着姚光表演极阳宗的拳法。 “我没有罗兄弟资质好,如今刚刚练到气灌六脉而已。”姚光挠挠头,走到那小树苗面前,运力于掌,猛地出拳。 “咔嚓”一声,手腕粗的树苗应声而断。 “哇——”几个年幼的皇子惊呼出声,太子扫了一圈,对于今日的震慑很满意。尤其是看到辰子戚满含期待的眼神时,禁不住轻笑了一声。 丹漪瞄到辰子戚的表情,刚刚在路上弯起的嘴角又压了下去。 恰好这时候齐王来了,众人归位,准备扎马步,丹漪就站在辰子戚身边。 “丹漪,你会吗?要不要我教你?”辰子戚小声问。 丹漪没说话,直接摆开架势。且不说那宛如钉在地上的稳健步伐、挺拔如松的完美身姿,就说那开架的姿势,行云流水,清雅非常,让人移不开眼。仿佛扎马步只是换了个站姿一般轻松。 辰子戚微微张大了嘴,即便他不是很懂行,也能看出来,丹漪的水平,是远远高于他们这群人的。 “屏息凝神,默念你学过的功法口诀。”丹漪面对着辰子戚亮晶晶的眼睛,心情莫名的有些雀跃,便多说了一句,而后收回视线,开始练习功法。 丹漪的手,虽然还是小孩子的手,但比同龄人要修长,很是好看。两手上下相合,缓缓错开,以中指点住对掌的掌心,再翻转过来重复一遍,隐隐能看到一股劲气在掌间翻滚。而后,手腕与前臂突然动起来,不紧不慢地做出一套十分复杂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繁复华丽的动作越做越快,两手上下翻飞,最后变成了道道虚影。 齐王禁不住惊呼:“丹阳拨云手?” 姚光撇嘴,真会炫耀,扎马步时的拳法,他也会不少。这般想着,便也开始打起了拳法,给这些还在学基础的皇子们开开眼。 那边,姚光呼呼哈哈地打起了拳,却根本没人理,所有人都在看丹漪的手法。 “丹阳拨云手是什么功夫?”太子问身边的表弟。 “应该是丹阳神功的一种招式。”罗争也不是很懂,归云宫宫主神出鬼没,甚少出手,关于丹阳神功,江湖上只有各种传言,很多招式他们根本没见过。 太子给姚光使了个眼色,原本就有些憋气的姚光立时站出来,朗声道:“素闻丹阳拨云手的大名,今日得见,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江湖规矩,看到别人的功夫,想要领教一番,直接出声也算不得失礼,只是应不应全看对方。 丹漪根本不理他,兀自练习着。 那边齐王早就手痒痒,招呼都不打便插手进去。龙吟神功中,也有一招“游龙见月”,与丹阳拨云手有异曲同工之妙。即便没有内力,也能对上几招。 因着丹漪人小个矮,齐王就蹲在地上跟他对招。 “嘭嘭嘭”四手相接,快得人看不清动作,对了上百招后,突然“啪!”地一声,丹漪的一只手扇在了齐王的脸上。蜜色的俊脸上,立时起了五个红彤彤的指印。 场中静默了一瞬。 丹漪收手抱拳:“承让。” “哈哈哈,过瘾,明日咱再来打过。”齐王愣怔了片刻,突然大笑出声。 辰子戚惊叹不已,原来这拨云手是专门扇人巴掌的,太有用了!马步也不扎了,蹦到丹漪身边拉着他的手看:“这招真厉害,能教教我吗?” “哼!”姚光冷哼一声,也学着齐王,猛地朝丹漪出拳。 辰子戚正站在丹漪面前,这拳风眼看着就要扫到他。丹漪立时收起马步,一把将辰子戚拉到身后,抬手一掌对过去。 看起来轻飘飘的一掌,却犹如千钧重,击得姚光连退两步。咬牙,不服输地冲上去,出快拳要领教拨云手。 姚光长得人高马大,又不像齐王那般为了好好对掌而蹲下讨教。站着打,人还小的丹漪,根本打不到他的脸。 辰子戚站在丹漪身后,看得着急不已,抬眼瞄到姚光粗壮大的腿,突然灵光一闪,大声道:“打裆啊!” 第十七章 抄写 姚光听到辰子戚的话,吓得立时往后缩了一下,因着这一瞬间的停顿,被丹漪找到了破绽,下意识地打了过去。 “嗷——”一声惨叫响破天际。 演武场瞬间静默了下来,姚光倒在地上,捂着裤裆一动不动。 丹漪看看自己的手,慢慢黑了脸。 “哈哈哈哈……”辰子戚趴到丹漪背上踮着脚看姚光,笑得直不起身子,只能抱着丹漪的脖子才没有笑倒在地上。 跟下人们站在一起的灵关,立时走出来,拿了条蘸水的帕子,给丹漪擦手。 太子赶紧关心了一下姚光,见他面目扭曲,似乎很是痛苦,连忙让人去叫太医。十几岁的少年人,最是知道这种痛楚,瞧着都觉得疼。给还愣在一边的表弟罗争使了个眼色,姚光可是极阳宗宗主的独子,这要是被打坏了,不好向极阳宗交代。 罗争这才回过神,蹲下来安抚姚光:“姚兄,你还好吧?” “唔……”姚光说不出话来。 罗争抬头看向还在擦手的丹漪,有些气愤道:“切磋而已,何苦要打这种地方。” 辰子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谁让他要站着打的,不想被打裆就老老实实蹲下来过招,欺负小孩子还有脸了。” 原本觉得辰子戚有些狠毒的众人,转而谴责地看向姚光。这事的确怪他自己,露出要害来讨教拨云手,不是等着被打裆呢吗? 齐王轻咳一声道:“切磋嘛,受伤很正常,赶紧叫太医来看看。” 姚光似乎伤得不轻,到下午读书的时候,也没有来。 辰子戚咬了咬笔杆,偷瞄一眼隔壁桌上一脸沉静听先生讲书的丹漪,想问问他,拨云手打那个地方,会不会打碎。要是碎了,以后姚光是不是就要跟福喜他们一样了? 越想越好奇,拿出一张纸,给丹漪写个小纸条。 丹漪正认真看着眼前的书籍。皇家识字启蒙的书,名叫《龙吟赋》,其实就是《龙吟神功》的功法秘籍。 龙吟神功是一种极为上乘的功法,论理秘籍是不该给他人看的。但几百年来,除了有辰家血脉的人,没有任何外姓人练成过,皇室也就不惧被人偷学,索性拿出来给皇子启蒙读书,顺带还能把功法背下来。 提笔,在“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上画一条线,丹漪敛目沉思。丹阳神功第一章里,也有一句话,“负阳而抱阴,抟气以至柔”…… “啪嗒”,一个小纸团扔到了落笔处,丹漪转头,看看正冲他挤眼的辰子戚,拆开纸团来看。 皱巴巴的小纸条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光”字,下面画了一个丑兮兮的东西,瞧着像是一根棍子,旁边两个鸡蛋,其中一个鸡蛋破了个洞,流出蛋清来。 丹漪抽了抽嘴角,料想辰子戚是在问姚光的蛋是不是被他打破了。这家伙,都六岁了,识字还这么少,什么棍呀蛋的,忒粗俗。换一根细些的笔,蘸上墨,在丑图旁边写了个标注:“阳|物”。刚写完,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头,就见教书先生洛云生,正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写的东西。 丹漪:“……”这会儿把纸条毁尸灭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自然是来不及了,洛云生先一步拿起纸条,仔细端详了片刻:“世子真是好雅兴。” 洛云生,字海楼,是本朝十分有名的大诗人。在重武轻文的大章,他是为数不多比起学武更喜欢读书的人。他也会一点剑法,但更喜欢写诗,时年不到三十岁,已经游历过大江南北,见识广博。因而,丝毫没有被七皇子惊世骇俗的画作吓到,反倒认真品评起来。 “上面这个字写得如此丑,想必是七皇子的真迹,”洛云生点点那个横不平点不顺的“光”字,把纸条摊在辰子戚面前,“看看世子写的这两个字,筋骨具备,苍劲有力,已经颇有些风骨,七皇子今晚就学着这两个字,写一百遍吧。” “啊?”辰子戚苦了脸,他刚刚学写字,写得极慢,瞧着丹漪写那两个字还挺复杂,写一百遍也不知要写到什么时候。 “另外,世子既然已经识字颇多,今晚就将《龙吟赋》第一章抄写十遍。”洛云生淡淡地说完,转身走开,继续教其它皇子念书。 晚间回到清云宫,两个小孩子吃过饭就跑到书房写字了,常娥瞧着稀奇,便问福喜:“今天是怎么了?”那小王八蛋向来不喜欢写字,今天这么积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福喜不敢说殿下被先生责罚了,便道:“今日先生布置了颇多的功课。” 常娥点点头,瞧瞧过来蹭饭吃的阿木:“小木头,你怎么不去做功课?” “我没有功课。”阿木惬意地晃了晃两条小短腿。他现在还太小,根本拿不住笔,洛云生也不着急教他写字,只让他背些简单的诗文。 “殿下,我们该回了。”阿木的小太监提醒道。 “常母妃,我明天再来。”阿木有些不舍,还想再玩一会儿,但他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寝宫,常娥也不是自己的娘亲,不能久留。 “行。”常娥捏捏阿木的小胖脸,送他出门,瞧着小胖子一摇一晃的走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要是她没有死皮赖脸地活下来,她们家小王八蛋,估计也会像阿木这样孤苦无依。好歹阿木还有个可靠的舅舅,要是辰子戚被舅舅养大……估计早就被卖了。 看看桌上放着的信件,常娥冷笑一声,扔到一边,拿出布料做针线。秋日将至,得开始做秋裳了。针线司的人,做的外衫很好看,只是内衫总是不合身,还得她亲手给儿子做。 屋中,辰子戚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写字:“这两个字怎么这么多笔画呀。” 正快速抄着《龙吟赋》的丹漪,转头看了看辰子戚写的东西,挑眉,那乌漆墨黑的一团,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辰子戚其实也很想学好写字,只是别的皇子三岁就开蒙,六岁都能写千字了,而他虽然认识,但不会写。先生得知他认识字,想当然的觉得他会写,就没有仔细教。 扔下笔,趴到丹漪的桌前看着他,那白皙的小手捏着竹枝紫毫笔,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挥洒,赏心悦目。辰子戚抠了抠指尖,犹豫片刻道:“丹漪,你能不能教我写字呀?” 丹漪抬眼看他。 “你教教我,我管你叫哥哥,行不行?”辰子戚呲着一排小白牙说。 “叫哥哥算什么好处?”丹漪放下笔,抱着手臂看他。 “我们本是平辈相交,如今却要叫你哥哥,我多吃亏呀。”辰子戚一本正经地说着,拉住丹漪的手往自己那桌上拽。 这是什么歪理?丹漪被气笑了,任由辰子戚拉着他,走到那一张充满的狗爬字的宣纸前。 “你先写一个,我看看。”丹漪抬抬下巴,示意辰子戚先自己写一个。 辰子戚攥住毛笔,艰难地写出来,写两笔,还要再看一眼原帖。 丹漪摇了摇头:“你这笔顺都不对。”提笔,在旁边把这两个字慢慢写了一遍,让辰子戚看清楚。 教会了笔顺,却教不会握笔的姿势。丹漪只好站到辰子戚身后,单手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历代凤王与皇帝,都是十几岁之后才相识的,自己的这个,却要从教写字开始。丹漪握着辰子戚柔嫩的小手,有些无奈,也有些雀跃…… 低头,看看纸上大大的“阳|物”两字,丹漪刚刚弯起的眼睛又耷拉下去,这值得青史镌刻的一幕,写的却是这般羞耻的两字,实在是太不风雅了。 写完字,辰子戚又缠着丹漪教他丹阳拨云手。 “这一招太有用了,以后谁要是跟我吵架,我就上去,啪啪啪打他几个耳刮子。”辰子戚穿着中衣,赤脚踩在地毯上,左手端着右手肘,自己配着声音比划。 丹漪由着灵和给拆发带,抬手捏住辰子戚扇动的手掌:“丹阳拨云手,你学不了。” “我知道,我没有内力,”辰子戚蹦到丹漪面前,抱住他暖暖的小身体,将下巴搁到他胸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丹漪的下巴,“我就学个招式!”想想今天丹漪反手扇在姚光的档上,一招制敌,简单有效。等他学会,一定把这功夫改良一下,专攻裤裆,肯定所向披靡! 丹漪转了个身,拖着黏在背后的家伙,走到桌前,把抄写的一份《龙吟赋》第一章拿过来:“你不必学拨云手,学游龙见月便是。” “咦?”辰子戚抱着丹漪的腰,从他胳膊下面冒出头,瞄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这神功不是谁都学不会吗? 丹漪看看咯吱窝里冒出来的脑袋,放下胳膊夹住他:“你能学会。” “哇,你偷袭。”辰子戚被夹住脑袋,立时伸手挠丹漪痒痒。 丹漪站不稳了,一扭身子,两人齐齐倒在了绒毯上,滚成一团。 “游龙见月有拨云手厉害吗?”辰子戚咬着丹漪肩膀上的中衣问他。 “差不多。”丹漪把自己的中衣拽回来,挣扎着试图起身。 “行,那我就学游龙见月。”辰子戚甩动胳膊,假装自己胳膊是条游龙,蜿蜒着就朝丹漪的两腿之间抓去。 第十八章 射箭 丹漪一招拨云见月,准确地擒住了辰子戚的手腕,那只小手已经堪堪抓到亵裤了。 “嘿嘿。”辰子戚呲牙笑,放松手腕任由丹漪抓着,在对方松懈的一刻,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隔着裤子戳到了那小小的鸟儿。 “你……”丹漪的脸骤然红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呀。”辰子戚不怕死地又戳了一下,被丹漪一把掀倒在地。 丹漪气呼呼地站起身,抬脚要走,却被辰子戚拉住了衣带:“哎呀,别生气嘛,大不了我给你抓回来。” “谁要抓你的,”丹漪瞪了他一眼,抓住辰子戚的衣领,把他拖到床上去,“你还学不学了?” “学!当然学!”辰子戚立时来了精神。 “先学气息吐纳,没有内力,只学个花架式,半点用都没有。”丹漪盘膝坐在辰子戚对面。 “气息吐纳,这个我会。”辰子戚也盘起腿,把梅老头教他的《天衍万象功》吐纳法演示一遍。 丹漪蹙眉,立时制止了他:“把这个忘了,不许再练。”天下间的功法,内力修炼大多基于《天衍万象功》,将这套基础功法学至三重气灌六脉,便可以修习其他的功法。然而,龙吟神功,跟天衍功并非一脉。 辰子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丹漪学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息吐纳方法。这个吐纳法其实并不难,相比于稍显复杂的《天衍万象功》三阶吐纳法,这个两段吐纳法甚至简单了许多。 三阶吐纳法,是指三次呼吸逐级递增,一次比一次绵长,到第四次再回到短呼吸上,循环往复。 丹漪教的这种两段吐纳,是把一口气分两口吸入,再一次吐出,这一口气就变得十分绵长。辰子戚来回试了三下,脑袋就开始发蒙。 “把上衣解开。”丹漪扶住有些晕的辰子戚,开口道。 “怎么又脱衣服?”辰子戚甩甩脑袋,晕晕乎乎地嘟哝了一句,但还是很配合的解开衣带,露出了白生生的胸膛。 丹漪抬手,在那软乎乎的肉上按了按。 “哎哎,别碰这里,哈哈哈。”辰子戚扭着身子躲开,那里是他的痒痒肉,被碰到了就止不住的想笑。 “别动,我在找穴位。”丹漪按住他,认真地在上面摸索,他自己也刚刚练到丹阳神功第一重,对于找别人的穴位还不是很熟练,需要仔细摸摸。 等找到的时候,辰子戚已经笑出了眼泪,有气无力地说:“大侠饶命……” 丹漪收回手,默默把会惹辰子戚笑的地方记了下来,面色严肃地点点刚刚找到的穴位:“吐纳之时,让气息过这几个地方。” 辰子戚缓过劲来,按照丹漪说的方法练习,吐纳,吐纳……枯坐了半个时辰,什么也没有发生,别说让气息经过几个穴位了,他根本就感觉不到内息的存在。 丹漪跟他单掌相抵,将一丝内力输给他。 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沿着手掌蔓延到四肢百骸,辰子戚闭上眼仔细感受那一股内力的流窜方向。 “好像懂了点。”辰子戚睁开眼,挠头。 “不急于一时。”丹漪打了个哈欠,躺倒睡觉。 辰子戚自己又瞎折腾了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练出来,扁扁嘴,像散了架一样软倒在床上,翻身看看已经睡着了的丹漪。 这家伙,睡得倒挺快。辰子戚凑过去,歪着脑袋看他。月光透过帐幔洒进来,照着丹漪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粉嫩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凑得近了,能嗅到他呼吸间的清甜气息。 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被缠得做恶梦的事,辰子戚咧嘴一笑,是时候报昨天的仇了。重新系好内衫的衣带,蹭到丹漪身边,扭动身子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那柔软的小身子,把脸埋到人家胸口,满意地睡了过去。 结果,睡到半夜,辰子戚被热醒了……有心想滚到一边睡,却被丹漪缠住了双腿,动弹不得。 夜里没睡好,清早起来,眼底下有些发青。 “殿下,您不舒服吗?”福喜给辰子戚穿衣服,见他脸色不好,很是担忧。 守夜的灵关知道是怎么回事,捂嘴偷笑。 “我昨晚梦见,抱着个大火炉子睡,烫的皮都掉了。”辰子戚瞪了一眼毫无所觉的丹漪。 原以为自己脸色够差了,到了春熙殿,发现黑蛋的精神比自己更加不济。 “你怎么了?”辰子戚拍了拍扎着马步都要睡着的辰子墨。 “嗯?”像霜打茄子一样的黑蛋,缓缓抬起头来,“昨晚,练功,累。” 辰子墨总是话很少,即便开口,也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六皇弟还真是用功,”三皇子凑过来瞧了一眼,“气宗的功法是不太好练呢。”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妥,好似是在夸奖六皇子努力上进,在仔细想想,其实是在说辰子墨晚上偷练气宗的功法。 但凡皇子,是不允许修习龙吟神功之外的其他功法的。二皇子想学剑法,都要放弃良多才讨来这么个机会。至于三皇子,他母亲虽然是德妃,地位尊崇,但比起皇后来还差得远,没有能力谈条件让他修习剑盟的剑法。 程婕妤出身素心宗,进宫之前,黑蛋是学过一些气宗功法的。正隆帝表示既然在外面学了,就算了,以后不许再练就是。 对于小时候能学点其他功夫的六皇子,众人还是有些嫉妒的。 “我,没有……”辰子墨低声嗫嚅了一句,却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素心宗都是女人练的功法,六皇子根本学不得,顶多学点外家功夫而已。”姚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程婕妤是气宗门下的弟子,太子自然把辰子墨划到自己的阵营里,见三皇子出言刁难,立时派姚光过来解围。 辰子戚忍不住瞄了一眼姚光的裆,瞧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事。看来拨云手并不能把蛋给打碎,不知道游龙随月行不行。 姚光被辰子戚看得背上发毛,不由得夹紧了双腿。 “随口一说而已,你这般大腔小调的对本皇子说话,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三皇子向来伶牙俐齿,三两句就把嘴笨的姚光堵得哑口无言。 “姚光,怎么说话呢,快点向三皇弟陪不是。”太子咬牙,开口让姚光赔罪。皇室的威严,还是要维护的。 姚光不情不愿地向三皇子行礼赔罪,三皇子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二皇子远远地看着,笑而不语。 辰子戚左右看看,低声邀请沉默不语的黑蛋中午到清云宫吃饭。每次到清云宫吃过一顿饭,黑蛋就能精神两天。 果然,听到这话,辰子墨的眼中有了些光亮,点头答应。 阿木听到这话,立时举手表示自己也去。辰子戚敲他脑袋:“你哪天没去了?” 被敲了脑袋的阿木一点也不害怕,吐吐舌头跑开了。 丹漪微微蹙眉,他不喜欢吃饭的时候人多,往常清云宫就够热闹了,这下又叫了个人去。看来,还是早些把丹阳宫修好为妙。 “秋猎将至,你们有耍嘴皮子这会儿功夫,不如去练练箭法。”齐王对于小孩子们的争吵并不在意,带着众人去了演武场后方的射箭场。 一字排开十六个箭靶,周围是宽阔的跑马场。 “皇叔,秋猎我也要去吗?”辰子戚拽了拽手中小巧的一钧弓。 “六岁以上的皇子,皆要参加,”太子拿起雕着龙纹的六钧弓,搭箭,嗖地一下射出去,稳稳地扎在红心附近,“皇室守天下,一靠将领,二靠兵马,这弓马之术,断不可废。” 齐王听太子讲得头头是道,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几个年纪大的皇子自己练习,他开始教年纪小的拉弓。 “那个是两钧弓。”辰子戚见丹漪拿了一把比自己大的弓,小声提醒道。前几日齐王就教过射箭,所以他认得这些弓的大小。他现在拉开一钧弓都有些费劲,丹漪只比他大两岁,用两钧弓估计会伤到手。 太子连射了三箭,统统在靶心附近,几个皇子立时开口夸赞。 “太子哥哥的箭法又精进了,”四皇子崇拜不已,“教教我吧。” 太子得意地笑了笑,转头看看坚持要用两钧弓的凤王世子,想要拉近彼此的关系,便把“太子亲授弓箭用法”的殊荣递过去:“世子可会拉弓?孤来教你。” 丹漪一言不发地搭弓,射箭,“嗖”地一声,正中靶心。然后,绕过一脸尴尬的太子,拉住辰子戚的手:“我教你。” “你怎么不理太子呀?”中午回去吃饭的路上,辰子戚歪头问丹漪。好歹人家是太子,就算凤王很厉害,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吧? “不想理,就不理,”丹漪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黑蛋和阿木,“明日丹阳宫就修好了。” “嗯。” “你随我去住。” “嗯……嗯?” 第十九章 家书 午间吃饭,黑蛋和阿木都吃得头也不抬。丹漪没什么胃口,只夹着青菜慢慢地吃。 “丹漪,你怎么不吃肉呀?”辰子戚夹了一筷子鱼肉,扔到丹漪碗里,“我娘说,小孩子不吃肉,将来不长个的。” 站在一边的灵和吓得魂都快没了,自家少主从不吃别人夹的菜,何况辰子戚还没有换公筷,是用他自己吃饭的筷子夹的。为了防止少主把桌子烧了,灵和立时抬手,拿起公筷,准备把那块鱼肉夹走。 丹漪看了看小小的辰子戚:“你吃这么多肉,也没见长个。” “那是我以前吃不上。”辰子戚夹了块肘子大口吃掉,以前穷,十天半个月才吃一顿肉,现在天天能吃,得多吃点,把没长的个子补起来。 丹漪看看埋头吃肉的辰子戚,再看看碗里的鱼肉,在灵和的筷子已经伸过来的时候,缓缓夹起来吃掉了。灵和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唤了一声:“少主……” 丹漪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常娥也跟辰子戚一样,喜欢吃那盘肘子,风卷残云地吃了半晌,喝口汤稍事休息,想伸手捏阿木的脸,但中间还隔着黑蛋,便捏了捏旁边黑蛋的胳膊:“子墨瞧着怎么瘦了?” “唔……”辰子墨的手突然颤了一下,端着的饭碗咣当当掉在了桌上,米饭撒了出来,粘得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常娥吓了一跳,拉住企图躲避的黑蛋胳膊,一把捋起袖子。在那黑瘦的胳膊上,有几条纵横交错的青紫伤痕,瞧着像是竹枝柳条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 黑蛋不说话,把胳膊抽回来,端起撒得还剩半碗的米饭,继续吃。 阿木看看黑蛋,默默把自己面前的一盘鸡肉往他跟前推了推。 饭桌上一时间沉默下来,常娥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婕妤瞧着不是个软弱的人,有娘亲在,别人不可能随便欺辱了一个皇子,那这伤是谁打的不言而喻。 “以后你也跟阿木一起,每天过来吃饭吧。”辰子戚开口道,重新拿起筷子,头也不抬地继续吃。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九如镇上被父母虐打的孩子比比皆是,那程婕妤瞧着就不是个好娘亲,会打黑蛋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不让吃饱饭这点太可恶了。 黑蛋看看辰子戚,眼中有了些光亮,转头看看常娥。 常娥瞪了辰子戚一眼,转头笑着对黑蛋说:“小王……戚说得对,以后你就跟阿木一起来吧。” 等黑蛋和阿木去偏殿睡午觉,常娥一把拎住辰子戚的耳朵:“你个小王八羔子,天天往老娘这里捡孩子。阿木没人管,也就没人说,人家辰子墨有娘,轮得到我管吗?” 如果让程婕妤误会她要抢孩子,那就不妙了。 “你没看他都快饿死了,”辰子戚把自己的耳朵抢回来,“黑蛋是我收的兄弟,留他吃顿饭而已,你别这么小气。” “这是小气的事吗?”常娥气得要打他。 辰子戚一溜烟跑到外面凉亭里,躲到正在喝茶的丹漪身后。 追出来的常娥看到丹漪,立时收了巴掌。 “奴婢刚煮的荷叶茶,去秋燥的,娘娘尝一杯吧。”灵和笑着添了两杯茶,请常娥和辰子戚坐下喝。 清香的藕叶做底,加入冰糖,熬煮成茶色,轻抿一口,荷叶的淡香与冰糖的清甜融为一体,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这个荷叶茶煮的好啊,我怎么就煮不出这种味道。”常娥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你不肯放这么多冰糖,当然不好喝。”辰子戚咕嘟咕嘟把一杯喝完,冲着娘亲做鬼脸。 常娥咬牙,没发声,就用唇形比划,兔崽子。看看坐在丹漪身边有恃无恐的儿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两个小家伙才认识几天吧…… “晚辈正有事要跟娘娘商量。”丹漪放下茶盏,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清贵好看。 常娥愣愣地点点头,总觉得丹漪瞧着比那几个自小宫中长大的皇子更尊贵,转头再看看自家抱着杯子哧溜哧溜喝茶的糟心儿子……没眼看。 “明日丹阳宫就能住了,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宫,晚上害怕,能不能让子戚跟我去住些时日?”丹漪笑着问。 让儿子去别的宫住?常娥有些不舍得,这么多年母子俩都没分开过,看看一脸“很想去”的辰子戚,顿时觉得牙疼。儿大不中留,有了玩伴就忘了娘! “行,你俩想在一起玩,就让他去吧,”常娥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想了又想,总算想起来这些日子学的宫中规矩,“不过,丹阳宫是凤王寝宫,皇子要去住,还是得皇上同意才好。” “我会向皇帝禀明的。”丹漪满意地点点头。 常娥坐着不自在,站起来,冲辰子戚招招手,见他不肯过来,火气噌的一下就冒了起来,一把将人抓过来:“我还治不了你了,跟我过来。” 辰子戚被娘亲拖着走,苦着脸向丹漪求救。 丹漪已经达到了目的,并不打算多管,端起茶盏慢慢地喝,给了辰子戚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辰子戚呲牙,冲他比划各种手势,骂他不讲义气。 “干嘛?”辰子戚被娘亲拽回屋里,还没站稳,就被一封信糊了脸,拽下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妹常娥亲启”。 “你舅舅来的信,”常娥撇嘴,无非是要钱之类的,“原本我是不想理的,但你明日就要搬出去了,没人给我念,这会儿念念吧。” “我也认不全。”辰子戚嘟哝了一句,还是把信撕开了。估计是找农场管事代写的,用的还是管事家里那种上等的信笺。 【听闻你当上婕妤娘娘了,金刚门给送了不少好东西,周管事还给咱家送了两只鸡、一头羊。周管事很是啥啥咱家,还把你那个小院子啥啥了一番。就是金刚门主让咱家人下个月去门中过中秋,我和你嫂子、侄儿,没件像样的衣服,怕给你丢脸。你跟皇上说说,给咱家啥几件好衣裳……】 辰子戚不认识的字,就念作“啥啥”,磕磕绊绊好歹把一张纸给念完了。 常娥顿时给气笑了:“找皇帝赐几件好衣裳,他以为这是普通人家的女婿,给穷亲戚打发几件旧衣服呢?”他哥哥还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估计又是嫂子出的主意,要几件宫里的衣裳,去金刚门里显摆,好让别人高看一眼。 “听说丽嫔娘娘,就是出自金刚门的。”在一边侍立的清云宫总管福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常娥一愣,恍惚想起了丽嫔被剁掉手指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练了金刚指。而金刚指,是金刚门的绝学。以前她听人说过,金刚门门主的妹妹,嫁到了宫里…… “糟了!”常娥一拍桌子,虽然嫂子和侄儿都很不讨喜,但那个兄长好歹是她亲哥哥,如果因为她的原因而害死兄长,怎么也说不过去。 辰子戚幸灾乐祸地笑:“你说,门主会不会剁了常家宝两根手指,给他妹子报仇啊?”说着,还比划剁手的动作。 “闭嘴!”常娥照着辰子戚的胳膊拍了一巴掌,“你在宫里逞威风,回头把亲戚害死了,还有本事了是吧?” 辰子戚捂着胳膊噘着嘴,半晌道:“那你待如何?” 常娥咬牙:“你写个回信。” “回什么?”辰子戚爬到书桌前,随便找了张纸。 “滚。”常娥斩钉截铁地说。 “啊?” 不会写“滚”字的辰子戚,只能拿着纸臊眉耷眼地去找丹漪:“帮我给舅舅写个回信。” 丹漪:“……” 于是,十天之后,农场里收到了来自宫中的信件,外面用俊秀霸道的字写着“吾兄亲启”四个大字。管事立时叫了常家三口人过来瞧,郑重其事地拆开信件,就见一张白花花的纸上,只写着一个大大的字,力透纸背,霸气天成。 “这字念什么?” “滚!” 第二十章 国师 看到这样的回信,管事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变。才想起来,先前常娥还在农场的时候,兄嫂一家是怎么对待她的。 “小贱蹄子,竟敢这么对我们!”舅母气得跳脚,原本还指望着常娥叫人捎回来大笔金银,谁料想不仅连件旧衣裳都没有,还让他们丢尽了颜面。 “你闭嘴吧。”常胜涨红了一张脸,夺过那封信转身就走。 管事转了转眼珠子,出门套上骡车,就往金刚门去了。 九如镇发生了什么,辰子戚暂且还不知道,这时节,他正站在丹阳宫正殿里,抱着一堆珠宝不知道要哪个好。 丹阳宫修缮完成,丹漪带着辰子戚搬进来,皇帝给了不少赏赐,皇后以及年长的皇子,也都送了贺礼。 古玩玉器、珠宝配饰,摆了满地。辰子戚看到之后就走不动了,瞧着这个也新鲜,那个也新鲜。丹漪说,让他挑一个,送给他,什么都想要的辰子戚顿时犯了难。 “怎么没有金子呀?”辰子戚趴在一口大箱子里,撅着屁股翻找。 丹漪从书中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倒是一边的灵和看不下去了,笑着蹲到辰子戚身边:“殿下,有些东西可是比金银要值钱的,您看这个血红色的暖玉小马,就值百两金。” 辰子戚抬头看看,一把将暖玉小马抱进怀里。 “还有这个,前朝的羊脂玉摆件,也值百两金。”灵和又把一盏羊脂玉雕的梅花灯拿出来,给他瞧。 辰子戚又伸手把灯给抢了去。 一炷香后,辰子戚的怀里就抱不下了,像个掰玉米的小猴子,拿了个这放下那个。手里拎着个玉马,脖子上套了串夜明珠,脚边还放了一组四件的插屏。 丹漪并不插言,由着他折腾。 “这是什么?”辰子戚突然看到了一盘满满的珍珠。 灵和和灵关一起,把那东西拿起来,竟是用珍珠串成的风帘。八根银丝线,用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串得满满的,一寸一颗非常均匀。 “这是国师送的。”灵和笑着道。 国师…… 说起国师,辰子戚想起来,小红鸟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他一直想去问问国师,都没有去成。 次日休沐,辰子戚自己溜溜达达地跑到了太真宫。从小就自己在镇上乱跑,他对路线的记忆非常好,自己摸索着找了过来。 太真宫位于前宫,与处理前朝政事的太极宫、御书房之类的在一起。 这是自开国以来,历代国师居住、占星的地方。整个宫殿由汉白玉堆砌而成,与红墙琉璃瓦的其他宫室格格不入。 有身着银甲的侍卫,守在太真宫门前。见有人前来,立时伸出长戟阻拦。 “我想见见国师。”辰子戚亮出腰间的皇子玉佩。 “国师不见皇子,殿下请回吧。”侍卫知是皇子,立时收了长戟,但还是拦着不让进。 辰子戚看到门里有人进去通传,便不肯走。不多时,有带着面纱的侍者出来,轻声细语道:“国师请七皇子殿下进去。” 侍卫们有些惊讶,但没有说什么,直接放辰子戚进去了。 太真宫中种着许多低矮的龙爪槐,瞧着像是有什么规律,只是辰子戚看不懂。跟着侍者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左拐右拐,绕了约莫有一刻钟,才走出了林子。 “殿下请。”侍者在大殿门前停下脚步,示意辰子戚自己进去。 太真宫的主殿,屋广梁高,地上铺着纯黑色的大理石,光滑可鉴。刚刚迈过门槛,一股清凉便扑面而来。 殿中摆设不多,地上随意地扔着几个蒲团,国师就坐在一张矮几后面,拿着一根蘸了朱砂的细笔描图。 门槛有一尺高,辰子戚的小短腿迈不过去,就先骑上去,再跳下来。国师听到落地的动静,抬头就看到跌跌撞撞翻下来的小家伙,不由得笑起来。 “殿下终于来了,”国师抬手,远处的一张蒲团无风自动地滑过来,摆在矮几边,“请坐。” 隔空吸物!辰子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种功夫他只听大陈吹牛的时候说过,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施展,甚是新奇。 乖乖坐到蒲团上,辰子戚瞧着周围的一切都好奇,但面对着沉静的国师,也不好意思乱看,只能趴到矮几上,看着国师画画。 三尺长的雪白宣纸,用朱砂描出了一幅十分繁复的云纹,从头至尾,笔笔相连。 “这是什么阵法呀?”辰子戚轻声问。 国师画完最后一笔,将玉杆细毛笔扔到青玉笔洗中,清澈见底的水立时被点点朱砂染红,宛如在碧荷池中骤然翻出水的红鲤,颇有意趣。 “殿下来,是要问阵法的?”国师淡笑着看他。 “不是,”辰子戚挠挠头,决定还是问重要的问题,“章华殿里的那只小红鸡,就是护国神明吧?” 国师听到“鸡”这个字的时候,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殿下认为是,那就是。” 这算哪门子回答,辰子戚皱眉:“它去哪儿了?”已经许久没见神鸡,不会是被宫中的下人给捉住炖了吧? “他就在你身边,”国师打开矮几上的檀木小盒,从里面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画轴,递给辰子戚,“在你需要的时候,便会出现。” 辰子戚接过来,打开那小小的画轴,里面是一幅极为精细的工笔画,画的,正是那只红毛黄嘴的神鸡,扑扇着翅膀站在山石上,很神气的样子。 “殿下以后若有什么疑问,可来太真宫找我,”国师又塞给辰子戚一块小小的白玉牌,“只有一点万望殿下切记,关于这只小红鸟吃了含桃之事,不可与任何人提及。” 辰子戚揣着那块小小的玉牌,恍恍惚惚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国师的话不停地在脑海中回响,凉气从脚底一阵一阵地往上窜。 “十七年前的那位王爷,出了章华殿就被斩杀了……” 斩杀……了…… 待辰子戚离去,一人从屏风后面闪身出来。一身蓝衣罩轻纱,手持玉骨缂丝扇,身形修长,面容清俊,不是蓝山雨是谁? “缘何不让我见他?”蓝山雨蹭着国师坐下。 “还不是时候,”国师将面前朱砂绘制的长卷折起来,交给蓝山雨,“衣摆曳地三尺便可。” “这个花纹真好看,轻寒画的纹路越来越好了。”蓝山雨笑嘻嘻地把宣纸装到袖子里。 “你叫我什么?”国师冷眼看他。 “啊!疼疼疼,我错了,哥我错了!” 回到丹阳宫,辰子戚蹲在草丛里,闷闷不乐:“神鸡,快出来,我现在就需要你。” “你在做什么?”丹漪的身影从身后传来。 辰子戚吓了一跳,从原地蹦起来:“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又不是神鸡,出来这么积极做什么。 丹漪没接话,拉住他的手把人拖到湖心凉亭去:“该练功了。” “啊……”辰子戚苦了脸。这几日,丹漪每天固定时间拉着他练拨云手与游龙随月,他只是刚刚开始学,根本打不过丹漪,天天挨揍。 起势,对招。 丹漪刚开始做得很慢,辰子戚还能跟上。他出左臂,辰子戚就以右手相抵,游龙蜿蜒而上擒拿小臂,拨云手弹开游龙攻击腕侧,走一轮之后逐渐加快。 丹阳拨云手,是丹阳神功中的一个小分支,练到任何一重都是可以用的。而游龙随月,则是龙吟神功第一重的主要招式。练了几天,辰子戚才发现,先前齐王叔教的一些傻兮兮的招式,竟然就是游龙随月的前几招。 不过,一共三十六式的功法,他只堪堪学到第三式而已。为了打赢,他就每天缠着齐王教他后面的招式。如今三十六式都学会了……依旧天天挨揍。 虽然丹漪没有用内力,但打着也是很疼的! “啪啪啪!”被连拍了好几下,辰子戚开口求饶,“不行了,不行了,让我歇会儿。” 丹漪停手,已经双臂酸软的辰子戚立时倒在凉亭的美人靠上,大口喘气。 “你老实说,挑我跟你住,是不是觉得我打着最好玩?”辰子戚有气无力地质问。归云宫的人明显不喜欢皇室,还把世子扔到这里,说没什么目的,傻子都不信。没准就是为了打遍所有的皇子…… 丹漪端起石桌上的杯盏喝了口茶,挤到辰子戚身边坐下,伸手戳了戳他的痒痒肉:“你天天耍赖,哪里好玩了。” 这家伙,打不过就出阴招,戳眼睛、挖鼻孔,打输了还闹腾。 “哈哈哈,别戳那里!”辰子戚赶紧捉住丹漪的手,这个家伙,摸一次就记住了他的痒痒肉所在,没事就戳一戳。 正闹着,灵和从九曲桥那头走过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亭子外。 丹漪坐起身,让灵和进来:“说吧。” 灵和看了一眼睁着大眼睛的辰子戚,见少主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便开口道:“昨晚六皇子被程婕妤关在小佛堂里,没吃晚饭。只因没有练完程婕妤布置的功法。” “练的什么功法?”丹漪看也不看地单手擒住试图趁他不注意咬他肩膀的辰子戚。 “素心宗的太素无心功。”灵和对答如流。 辰子戚叼着丹漪肩头的衣服,有些愣怔。前日丹漪对灵和说了句去查查,没想到查的是黑蛋的事,且查得这般详尽。归云宫的人,是能灵魂出窍、夜探皇宫吗? “呵,荒谬。”丹漪嗤笑一声。太素无心功,是给女人练的,那辰子墨是个男孩子,要练成这种功法,简直是无稽之谈。 第二十一章 贪财 “给女人练的?”辰子戚想想黑蛋的样子,如果练成了女人的功夫,就会变成一个黑漆漆捏着兰花指的黑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要是练成了,是不是就会变成福喜他们那样了?” “……”丹漪不想理他,摆手让灵和下去。 “黑蛋过得真是不易,难怪又黑又瘦的,”辰子戚把丹漪手中喝了一半的茶抢过来,咕嘟咕嘟喝光,一抹嘴巴,“不行,我得帮帮他。” 黑蛋和阿木,都是他收的小弟,他还啥事都没干成,小弟就被虐待死了,那前期请吃的饭不都白费了吗? 丹漪看看被塞回来的空杯子,再看看挥着拳头要大干一场的辰子戚:“那你待如何?” “我以前在九如镇有个拜把兄弟,叫大牛,他娘死得早,爹娶了个后娘来。那后娘刻毒,几乎每天都要打他一顿,大牛快活不下去了。小陈哥给我们出主意,叫他偷了后娘的肚兜,小陈哥就拿着肚兜出去吹牛……”辰子戚得意洋洋地讲起了自己的丰功伟绩。 丹漪有些愣怔地看着他,这都是什么损招呀? “后来你猜怎么着?”辰子戚哈哈笑,“大牛他爹,每天都要打后娘一顿,后娘就没工夫打他了。” “那如果以后这事捅破了呢?”丹漪微微蹙眉,这种没什么技术的损招,迟早要被人知道。 “捅破就捅破呗,把仇先报了再说。”辰子戚翘着二郎腿,开始想怎么帮黑蛋,程婕妤是辰子墨的亲娘,这事还不太好办。 正说着,有太监进来通禀,说皇帝叫辰子戚去一趟紫宸宫。 “啊?”原以为是叫丹漪,没想到竟然是叫自己,辰子戚挠挠头,跟着太监出了丹阳宫,爬上辇车。 “这位公公,父皇是叫我了自己,还是叫了很多皇子呀?”辰子戚问跟在辇车边的太监。 “殿下客气了,小的名唤福禄,”年轻的太监温声道,“袁公公叫小的来唤殿下去,至于有没有唤其它皇子,小的就不知道了。” 辰子戚撇嘴,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不想说罢了。宫里的这些太监宫女,除了清云宫的人,都不怎么理会他,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过是欺他年纪小又出身低罢了。 到了紫宸宫,袁公公上来迎他:“殿下一路劳顿了。” “袁公公!”辰子戚笑着扑过去。 袁公公禁不住笑起来,一张胖脸笑成了十八褶包子,牵着辰子戚的小手往书房走去。七皇子长得好看又讨喜,皇上最近又很宠常婕妤,他自然要对七皇子要好一些。 福禄看到袁公公对辰子戚的态度,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正隆帝没有唤其他皇子来,书房里就他一人。辰子戚心中有些打鼓,心想莫非早上去见国师的事被皇帝知道了?努力想想洛先生讲的规矩,应该没有皇子不能见国师这一条……吧。 “小七啊,这几天在丹阳宫住得可还习惯?”正在批奏折的正隆帝开口,笑着问他。 “习惯。”辰子戚还有些紧张,主要是想起了国师的话,十七年前的王爷被杀了,那杀他的人是先帝还是皇帝爹? “父皇就是跟你随便聊聊,你怕什么。”看出辰子戚在紧张,正隆帝放下笔,让小家伙到跟前来。颇为和蔼地问他平日都做些什么,丹漪都做些什么,归云宫的那两个婢女又做什么。 辰子戚看着正隆帝那张脸,只觉得可怖,总觉得一句话说不对,下一刻就会被一刀咔嚓了。只能让自己不要看脸,低头盯着龙袍上的龙纹细看,默数龙爪上的脚趾头。 “我每天去春熙殿学武读书,丹漪跟我做的都一样,灵和会唱歌,灵关做的点心特别好吃。”数了五只龙爪,辰子戚总算镇定了下来,掰着指头细数灵关做的点心,对于跟丹漪学武的事只字未提。 正隆帝笑道:“你怎么就惦记吃了,朕问你,丹漪平日都跟谁走得近?有没有去见过国师?” 辰子戚听到“国师”两字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皇帝是在问丹漪有没有去见国师。 “这回丹漪搬家,好多人都送了贺礼来,太子哥哥送了一大箱的珠宝,皇后娘娘赏了四个宫女还有许多古玩……丹漪送了我一个暖玉小马,听说值百两金,”辰子戚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根本说不到重点上,“父皇,百两金能买多少肉吃呀?” “堂堂一个皇子,眼皮子这么浅,丢不丢人!”正隆帝听得头疼,原本归云宫看着皇室就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这穷儿子还在那里给他丢脸,“你缺什么朕赏你,以后不许眼馋人家的东西,叫人看不起!” 辰子戚缩了缩脑袋。 “袁兴安,”正隆帝在原地走了两步,气得不行,叫袁公公进来,“赏常婕妤黄金百两、珍珠一斛、钗环首饰十二副,玉器摆件……你去库房挑几个,一并拿去,叫常婕妤好好教教七皇子,什么是皇家气度!” 辰子戚眼前一亮,装穷卖苦竟然能得这么多好处! 问话的事不了了之,袁公公又带着辰子戚去了趟云清宫,没多久,七皇子贪财被皇帝训斥的事就在宫中传遍了。 妃嫔们听说之后,免不了笑话常娥。 “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眼界,瞧见珠宝就走不动路了。”淑妃不屑地撇嘴。 “可不是么,平日里叫她来喝茶,十回有九回都是在做针线,不肯来。放着针线司不用,自己做什么针线,真是不知所谓。”贵妃冷笑,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不言语的程婕妤。都是气宗门下出来的,这程婕妤就比较乖巧,叫了就会来,那常娥却是个刺头。 “既然她喜欢做针线,那就叫她做嘛,听说她内衫做得特别好,凤王世子都管她要呢,您说我给她几十两银子,她能不能给我的四皇子做内衫呢?”淑妃捂嘴笑,把别的妃嫔当丫鬟使唤,这事想想都觉得痛快。 “你可以试试,”贵妃对此并不感兴趣,转头对身边的宫女道,“今天的事,常婕妤一定会斥责七皇子,你捎个口信给太子,叫他给七皇子送点东西。” “是。” 另一头,清云宫中,众人想象中应该暴怒教训孩子的常娥,正抱着一盘黄金偷笑:“我的儿,你可真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讨来这么多钱。” “那是,我这一哭诉,父皇就发话了,赏,百两金!珍珠要大颗的!还叫袁公公去库房里,看上什么拿什么,把好东西都给搬过来。”辰子戚得到母亲的赞赏,顿时像斗胜的小公鸡,跳到椅子上就开始吹牛。 辰子戚心满意足地出了云清宫,又被要安慰他的太子叫了去。 “小七,咱俩是不是一伙的?”太子转着手腕上的玉珠子,似笑非笑地问他。 “那当然了,我是金刚门的,金刚门又是气宗的,天生就跟太子哥哥是一伙的。”辰子戚笑得一脸谄媚。 太子听到这话很是受用,从袖子里掏出个晶莹剔透的物件,放到辰子戚手里:“想要什么东西,来跟太子哥哥要,别稀罕人家的。”语气中满是戏谑。 辰子戚看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白中泛蓝的玉蝉,两寸长两指宽,雕得甚为精致,连翅膀上的根根脉络都清晰无比。入手润凉,十分舒服。 “这是寒玉雕的蝉,比起那个暖玉小马不遑多让。”太子意味深长地笑。 辰子戚怪异地看了太子一眼,暖玉小马的事,他只跟皇帝说过,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揣着玉蝉回到丹阳宫,天色已经晚了。辰子戚见到在凉亭里等他用晚饭的丹漪,脑袋一热,就把蝉送了出去。 丹漪的身体总是暖暖的,似乎也比较怕热,屋子里的冰就没有断过。太子说这寒玉清凉解暑,给丹漪拿着最合适。 泛着蓝光的寒玉蝉,躺在白嫩的掌心,煞是好看,只是在昏暗暮光里瞧着有些诡谲。丹漪看了玉蝉半晌,交给灵和收起来:“你知道这寒玉蝉价值几何吗?” 辰子戚心里咯噔一声,太子说的是跟暖玉小马差不多,但听丹漪这语气,难不成比暖玉小马还要值钱?那自己岂不是亏了!抬头看看丹漪的表情,似乎……还真给他猜中了! 丹漪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 辰子戚端着碗心疼了一会儿,转而想想,丹漪这般有钱,自己送了他东西,他总要给个回礼吧,不会吃亏的。这样一想,心情又舒畅了,算着今天赚的钱,吃了两碗饭。 结果,直到上床睡觉,丹漪也没提回礼的事。辰子戚盯着丹漪的后脑勺,肉疼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十二章 秋猎 次日,用过早饭,灵和又把寒玉蝉给了丹漪。也不知是不是辰子戚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只蝉没有昨天那般蓝了,似乎只剩下了透明的白。 “以后太子给的东西,莫随便接。”丹漪把玩着那只玉蝉,语调淡漠地说。 辰子戚明白了丹漪话中的意思,吞了吞口水:“这玉蝉,有什么问题吗?” 丹漪把玉蝉映着日光瞧了瞧:“现在没事了,昨天里面藏了只小虫子。”说完,把玉蝉递给辰子戚看,辰子戚却不肯接。 小虫子……丹漪会说出来,那定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虫子,辰子戚觉得指尖发麻,仿佛被什么东西爬过一般。 “太子要害我?”辰子戚抿唇,难道太子还在计较章华殿里他吃了樱桃的事? “不一定,也许是送玉蝉的人要害太子。”丹漪见他害怕,便把玉蝉收起来,拉住他的手。 温暖的触感从交握的手心传来,辰子戚渐渐镇定下来:“奶奶的,敢阴老子,管他知不知道,以后他的东西,老子都不用手接了。” “江湖险恶,谁给的东西都要留个心。” “嗯……” 两个小朋友手拉着手,在晨光的掩映下,摇晃着往春熙殿走去。 另一边,常娥去给皇后问安,所有的妃嫔都在。皇后说起了秋猎的事,要各宫妃嫔早做准备。 “六岁以上的皇子皆要参加,皇上会带两个妃嫔去,至于带谁还没有定。”皇后淡笑着说,缓缓扫视了一圈众妃。她已经上了年纪,不再期望帝王的恩宠,看着这些宫妃们争风吃醋,也算一件乐事。 果然,此言一出,很多妃嫔都有些意动,既然名额没定,那就还有机会争取。随王伴驾,可是大好的争宠机会。 “这深山老林里,蛇虫鼠蚁多得很,得叫太医院给皇子们配些防蚊虫的药粉才是。”德妃惦记着三皇子,便提及了这一茬。 “本宫已叫太医院配置了,你们谁要,尽可去取。”皇后微微地笑。 “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全。”德妃立时开始吹捧皇后。 淑妃看不过眼,便说起了别的:“这天气转凉,也得给皇子们多带几件衣裳。四皇子又长个了,针线局做的内衫赶不上穿,我正想着亲手给做几件,只是我这女红实在不行……” 说到这里,淑妃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坐在末尾一言不发的常娥:“听闻常婕妤织布裁衣都是一把好手,不如帮本宫给四皇子做两件内衫吧?你放心,这工钱,本宫定然会给足的。” 听到这话,其余妃嫔纷纷侧目,这常婕妤好歹是个宫妃,竟能为了点银子给别的妃嫔当绣娘吗? 贵妃闻言,立时皱起眉头,瞪了淑妃一眼。这种事情,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拿到皇后面前说?先前一直把常婕妤划到自己的阵营里,淑妃这么一搅和,岂不是把人往皇后那边推? 皇后自然看出来其中的门道,抢在贵妃开口阻止之前说道:“是么?常婕妤的女工很好?” “那可不,七皇子的内衫都是常婕妤做的,凤王世子也跟着讨要呢,”淑妃犹不自知地说着,“一件内衫,本宫给你三十两银子,常婕妤,可还行?” 常娥抬眼看看淑妃,这女人,脑袋长到裤裆里了吗?叫老娘给她做衣裳,她得消受得起!这般想着,她也就这么说了:“淑妃娘娘早上起来把脑袋忘到夜壶里了吧?这四皇子都十二岁了,当可娶妻生子找通房,叫他小娘给他做内衫,是他不要脸还是我不要脸啊?” 这一番话说得委实难听,一群名门出身的妃嫔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淑妃一张脸涨得通红,哆哆嗦嗦指着常娥:“你,你……” “常婕妤,怎可说出如此粗鄙之言。”皇后皱眉,但也没说常娥说得不对。 常娥翻了个白眼,她没带脏字已经够文雅了。 淑妃张口还要说什么,却被贵妃出言喝止,“四皇子的内衫,你不会做就叫针线司做,这种事情拿出来说,叫人笑话。” 德妃与皇后对视一眼,抬起袖子掩唇笑。 练武场,辰子戚对射箭不感兴趣,随便射了几箭就四下乱看,转头瞧见站在角落里默默练习的黑蛋,又想起了丹漪说的话。太素无心功是给女人练的,女人练的…… 瞧着辰子墨离开位置,辰子戚立时放下手中的一钧小弓,抬脚跟着去。 “你做什么?”丹漪拉住他。 “我去尿尿。”辰子戚小声说。 丹漪蹙眉,他明明看到辰子戚是要跟踪人家。 “哎呀,我是想看看,黑蛋有没有变成福喜。”辰子戚嘿嘿笑。这话说了半截,但丹漪能听得懂,半晌无语。 片刻之后,正在嘘嘘的黑蛋身边,多了辰子戚和丹漪两个人。 辰子戚瞄了一眼,正巧辰子墨也转头看他,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咱们比看谁尿得远吧!” 丹漪:“……” 于是,莫名其妙的,三人开始了一场奇怪的比赛。 “哇,丹漪,你怎么比这都能赢?”辰子戚提上亵裤,扁扁嘴。以前比这个,他都没输过的。 丹漪微微扬起下巴,虽然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但就是有些得意。 事实证明,黑蛋并没有变成福喜,要练成太素无心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辰子戚挠头,要怎么拯救小弟于水火呢? “你娘昨天又打你了?”辰子戚看看黑蛋脖子上露出来的一点青紫痕。 辰子墨木然地点了点头。 辰子戚勾勾手,让黑蛋凑近,揽着他的肩膀,小声跟他说:“你会不会学女人?” “嗯?”辰子墨不明所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你娘不是打你吗?你就假装被打坏了,变成了女人。”辰子戚说着,跟他比划了一下,两腿夹紧,一扭一扭地走,比了个兰花指。 辰子墨看看他,眼中渐渐有了光亮,还真跟辰子戚认真学了起来。 丹漪站在不远处瞧着,嘴角抽搐。 “七皇子真是宅心仁厚啊。”灵和小声说。话虽这么说,让六皇子学女人,实则为了提醒程婕妤,这功夫是给女人练的,再苛求就要出事了。 “他不过是想看黑手捏兰花指罢了。”丹漪淡淡地说。 灵和:“……” 兴许是辰子戚的主意奏效,后来的几天,黑蛋的精神着实好了不少。 转眼到了秋猎,皇帝这次没有带妃嫔,说是为了庆祝神选太子,秋猎要大办,妃嫔跟着不方便。 猎场在离京六十里的草菇山。草菇山方圆百里,皇家圈出的猎场在几段山脉的中间,一片比较开阔的林子。 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天不亮就要出发。 辰子戚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爬上马车,趴到软垫上接着睡。在京中走着还算平稳,出了京城就开始颠簸,车轮磕到了石头,把辰子戚颠得飞起来,脑袋咚的一声磕到了车壁。 抱着头坐起来,刚好车队停下休息,辰子戚穿上鞋子走出马车。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车外的侍卫凑过来询问。 “抱我去世子的马车。”辰子戚看看比他还高大马车,再看看马车之间的距离,伸着胳膊要侍卫把他挪过去。 丹漪正在车上看着归云宫传来的信件,车帘骤然被掀开,某只穿着暗黄色劲装的皇子,猛地扑了上来,在软垫上打了个滚,自然而然地滚到他怀里来。 “你这个马车怎么这么舒服?”辰子戚按按身下厚实了两倍有余的软垫,愤愤道。 丹漪没理他,继续看信,把最后一行看完,便丢进香炉里尽数烧了:“早上叫你跟我坐,偏不听,这会儿又后悔了?” “那赖谁啊?昨晚你压着我胸口,害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想补个觉,可不得躲开你。”辰子戚理直气壮地说。 丹漪看着他,半晌无语。分明是辰子戚说天冷要抱着睡,结果抱太紧压着了,此刻却是又怨起他来。 辰子戚抢了丹漪的枕头枕着,左右瞧瞧这马车。身下以及四壁,都用软垫包裹住,厚厚的软垫镶一层湖蓝色的锦缎,触感极佳。四壁上嵌着多宝格,香炉、书籍、点心、茶具,一样不少。最妙的是,还有个能收放的小桌,此刻正悬在半空,上面摆了一盘糖渍的杨梅。 车队启动,躺在厚实的垫子上,颠簸就变成了摇篮,辰子戚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到了营地,天已经黑透了,什么事也不能做。早先来的御林军,已经把所有的帐篷都搭建好了。皇帝自己一顶帐篷,皇子们则两人睡一顶。 “丹漪,你能猎到山鸡吗?”辰子戚睡了一天,晚上根本睡不着,兴奋地在帐子里跑来跑去,拿着丹漪的小弓问他。 “你想要山鸡?”丹漪正在脱衣服。 “唔,”辰子戚点点头,“要只红色的。” 丹漪解衣带的手一顿:“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我以前养了只小鸡,前些日子跑丢了,我要再养一只,让它嫉妒,它就知道回来了。” 丹漪:“……” 第二十三章 遇刺 不是见过国师了吗?怎么还鸡啊鸡的! 丹漪咬牙,用拇指摩挲腰间的玉箫,等回宫之后,得去找蓝轻寒谈谈,起码把这“鸡”的称谓纠正过来。 国师,蓝江雪,字轻寒,此刻正在摘星阁里凝视着衣架上的新衣。 三层轻纱叠加而成的外罩,在月光下发出荧荧微光。繁复华丽的云纹,在曳地三尺的衣摆上时隐时现,当真是一件美丽至极的衣裳。 “满意吗?”蓝山雨站在衣架旁边,笑眯眯地问他。 “阿嚏——”国师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蓝山雨凑过来,靠在蓝江雪面前的矮桌上,单手支着下巴,“我就在这里,还有谁会惦记你呀?” 传说,打一下喷嚏,是有人惦记。 刚说完,蓝山雨也打了个喷嚏:“完了完了,定然是少主在惦记咱俩,你这几天犯了什么错没?” 的确是有人在惦记蓝山雨,不过不是丹漪。 灵和端着热水走进帐篷,拧好热布巾递给丹漪擦脸,低声道:“奴婢看了整个猎场,皇家的守卫很是一般,寻常人是进不来,但也有空子可钻。依奴婢之见,还是通知蓝楼主,调派些人手过来的好。” 丹漪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皇家猎场不是一般地方,这时候调归云宫的护卫前来,是对皇室的侮辱,即便正隆帝软弱,也不见得能忍得下这口气。 “丹漪,”把整个帐篷都看了一遍的辰子戚,蹦着扑到了丹漪身边,见他出来打猎还拿着白玉箫,很是好奇,“我还没听你吹过曲儿呢,给我吹一个吧。” 丹漪摆手让灵和下去,拉着辰子戚睡觉。 “我不困,你给我吹个曲子嘛。”辰子戚不依不饶。 “……我不会。”丹漪冷着脸说。 “不会?”辰子戚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当初在太极宫看到丹漪的时候,他一身绯衣,腰间挂着白玉箫,翩然出尘,宛如画中仙童,一旦握紧玉箫,其他人便有些害怕。那时候,辰子戚便觉得,那通体莹白的长箫,定然是个十分厉害的东西。 或许是一只绝世神兵,一旦发声就震得四座七窍流血;亦或许是太古遗音,一曲绕梁引得百鸟朝凤;更可能是一种召唤属下的暗号,不同的吹奏方法会唤来不同的手下,比如驱蛊长老、赶尸护法之流。 九如镇上说书的,都是这么讲的…… 然而,现在丹漪竟然说,他,不,会,吹! “不会吹,你别在腰里做什么?”辰子戚把大张的嘴巴合上,艰难地开口。这就好比一人天天扛着把锋利无比的杀猪刀,到头来却连块猪肉都不会切。 丹漪将玉箫横在手上,看着末端的流苏垂坠下来,面无表情地说:“为了风雅。” 风雅…… 辰子戚愣怔半晌,猛地跳起来,围着丹漪走了一圈,歪着头瞧瞧他的脸,又转了一圈。 “你做什么?”丹漪看看蹲在他面前,都快跟他鼻子相抵的家伙。 “我觉得,今天才刚刚认识你。”辰子戚认真地说。 丹漪:“……” 草木矮黄,狐肥兔鲜,正是秋猎好时节。 自上古时期,历代王朝都有秋猎。大章武学盛行,秋猎就更为隆重。不仅有打猎,还有比武。皇家秋猎,就是侍卫们比武的好时候,如果得到名次,就有晋升的机会。 朝中重臣,基本上都跟各大门派有千里万缕的关系,只有天子近卫是皇室自己培养的,与任何门派都无关。秋猎参与比武的,基本上也都是金吾卫的人。 已经许久不见的狄叶青,也在其中。 秋猎第一日,辰子戚与诸位皇子一起,在看台上观战,之后可以挑选胜出的金吾卫跟随自己去围猎。 “狄大哥!”辰子戚朝狄叶青挥手。 狄叶青站在高台上,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上的皇帝。 “他是谁?”丹漪蹙眉,这些日子也没见辰子戚与那个人说过话。 “狄叶青,当初是他去九如镇把我和娘亲接进京的,”辰子戚扁扁嘴,“怎么不理我。”这可是他在皇宫里的第一个熟人。 “他是天子近卫,你与他亲近会害死他。”丹漪凉凉地说。 辰子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以后不跟他说话便是了。” 原以为辰子戚会感到失落,谁知这家伙只是感慨了一句,就继续兴致勃勃地看比武了。丹漪有些无力,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比武很快结束,最后竟是狄叶青拔了头筹。 名次出来,皇子们依次挑选护卫。前三甲自然被太子要了去,等挑到辰子戚这里,都是排不上号的了。 好在天子近卫武功都比较高,即便挑选后面的,在猎场护他周全也是足够了。 “这山上有什么危险吗?”辰子戚问来到身边的几个护卫。 “回殿下,猎场早在半个月前便清理过了,这里没有猛兽。即便有,臣等四人合力,几息便可制住一头熊,还请殿下放心。”穿着铠甲的金吾卫如是说。 辰子戚听到这话,果然放下心来,一旁的丹漪却是皱起了眉头。 打猎,自然是要骑马的。但年幼的皇子并不会骑,需要一个侍卫牵着。辰子戚和丹漪都分到了一匹小马,又矮又温顺。 八个护卫,两个牵马,两个拿着弓箭跟在身边,其余四个骑着高头大马散在四角。 “大家都练了这么久的射箭,今天咱们就比比,看谁猎得多,可好?”太子对一众兄弟说道,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丹漪。 作为储君,他需要拉拢凤王。兴许是年纪相差太大,丹漪对他丝毫不感兴趣,不过这不要紧,总会有办法的。这次秋猎,就是个好机会,丹漪年纪小,又争强好胜,如果猎不到足够的猎物,自己可以把猎到的偷偷分给他一些。小孩子嘛,定然会记得他的好的。 丹漪瞥了太子一眼,心道这位估计是之前射箭输给他,现在想找回场子,便应承下来。 “丹漪,我们去打山鸡呀。”辰子戚揪着小马的耳朵,兴奋不已。 “好。”丹漪温声应了一句,带着辰子戚走了。 “一会儿猎不到,有他哭的时候。”等丹漪走远了,姚光才撇嘴说道。打从上次被丹漪打了,他看到丹漪就觉得两腿之间隐隐作痛。 “你们对丹漪态度好一点,以后闯荡江湖,有的是求到归云宫的时候,得罪他没好处。”太子开口教训两个跟班。 太子带着一众人马往猎物多的地方走去,二皇子和三皇子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咱们去哪儿?”三皇子摩拳擦掌,准备去大干一场。 “咱们……”二皇子眯眼轻笑,看着远处那两个小家伙,抬抬下巴,“跟着他们。” “啊?”三皇子有些不解,“跟着那两个小的,能玩什么呀?” “太子的话,你没听到吗?”二皇子整了整箭袖上的护腕,“以后,有的是要用到归云宫的地方,未来凤王的支持和十张狐皮,你选哪个?” 于是,辰子戚他们没走多远,就被二皇子两人追了上来。 “小七,你们去哪里?”二皇子笑着问。 “我们去打山鸡。”辰子戚挥了挥手中的一钧弓。 “山鸡啊……此处是平地,甚少有山鸡,我知道有一处林子,去年还在那边捡到过不少山鸡蛋,你要去看看吗?”二皇子温声道。 辰子戚眯眼看了看无事献殷勤的二皇子,再看看冷着脸的丹漪:“丹漪,你想去吗?” 丹漪正抬头看天上的飞鸟,此刻天朗气清,一派宁和,再看看满眼写着“想要山鸡”的辰子戚,便点头应了下来。 一行人往林子深处走去,脚下的草越来越高。野草繁茂的沟壑处,的确是山鸡喜欢的地方。 “嘎——啊——”乌鸦在林间飞过,发出凄凉的呼和声。 丹漪突然勒马,顿住脚步。 “怎么了?”辰子戚转头看他。 丹漪抬头,看着树林深处,倏然惊起的飞鸟,一把将辰子戚抓到自己的马上,抽出腰间的白玉箫横在身前。 还没等二皇子反应过来,漫天的枯黄树叶夹着“嗖嗖嗖”的破空之声扑面而来。 “殿下当心!”几个护卫立时抽出腰间刀剑,挥舞着格挡那些落叶,落叶击打在刀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二皇子的马不幸被击中,嘶鸣着人立起来,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枯叶,而是一种黄铜打造的暗器,五角尖尖,入肉颇深。 受了惊的马匹,嘶鸣过后便疯狂地跑起来。二皇子惊呼一声,紧紧拉住缰绳。他的几个护卫赶紧去追,三皇子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 两道黑影从落叶丛集处倏然窜了出来,丹漪对怀中的辰子戚说了一句“抓紧我”,便拉紧缰绳,拍开侍卫牵马的手,掉头就跑。 第二十四章 血刃 “轰隆隆——”身后有树木被砍倒的声音,还有金吾卫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辰子戚是倒骑着马,抱着丹漪的腰,清晰地看到两个穿着枯草色衣裳的人,一个漫天撒着黄铜叶,一个举着把三尺长的大斧头,一斧就砍断了一棵和抱粗的大树。 大树倒下,将两个护卫压倒在地。其他几个护卫依旧拼命往上冲,三皇子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莫杀他,他是皇子!”扔铜叶的提醒自己的同伴,而后抬眼,看到正在骑马飞奔的两人。 辰子戚蓦然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吓得惊呼出声:“丹漪,我们这是个小马,跑不快。” 正说着,那两人已经杀了四个金吾卫,持暗器的那人留下同伴,足下发力,一跃三步远地迅速朝着他俩的方向追过来。 丹漪没有说话,抽出腰间的玉箫,一把拧开。形似竹枝的玉箫,最上面的一截拧下来,变成了一只巴掌长的哨笛。 “使劲吹!”丹漪把玉哨塞给辰子戚。 辰子戚也不多问,拿着就吹起来。哨笛不需要什么技巧,大口吹气便可。 “咻——”尖锐而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惊起了周围的飞鸟。 “继续!”丹漪控着马,越过小河沟,冲出林子,朝着营地所在的方向疯跑。 “咻——咻——”接连的哨声,将无数的林中鸟惊起。 “啾啾啾!” “嘎嘎嘎!” “咿呀——” 成百上千的飞鸟惊呼着纷纷冲上天空,辰子戚抬头,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宛如天狗食月。 远处的营地中,人们纷纷抬头看向西南方向的大片飞鸟。 “这是怎么了?”正隆帝站在高台上,纳闷不已。就算有猛兽出没,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 “少主!”在营中待命的灵关灵和,齐齐惊呼出声。冲进帐中拿起兵器,倏然飘了出去。 “啊,归云宫的丫鬟,竟然也会扶摇功?”营中守卫的侍卫愣怔道。 天空中的群鸟盘旋片刻,开始向四面八方快速飞去。 “还吹吗?”辰子戚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 “哪里逃!”浑厚的声音如炸雷一般响起,两片黄铜叶飞过来,一片削断了马蹄,一片扎在了马腿上。小马嘶鸣着摔倒在地,丹漪抱紧辰子戚,一脚踢在马鞍上,旋身落地,两人抱成一团在草地上滚了几圈。 一直滚到了小溪边,溪边有几块高大的乱石。一阵蜂鸣声夹杂着流水的声音冲进耳朵里,辰子戚甩甩脑袋抬起头,看到那向内凹的石头缝里,有个水桶大的马蜂窝。 辰子戚迅速把外衫脱了,扔给丹漪:“快,把那个马蜂窝扔给他。” 丹漪立时会意,接过外衫将马蜂窝一卷,扔给了堪堪扑到他俩面前的刺客。 那人下意识地扔出飞镖击碎,“嗡——”一阵轰响,马蜂窝炸开,无数马蜂冲了出来。 辰子戚拉着丹漪跳进小溪里,马蜂就围着那刺客死命地叮起来。 “啊啊啊!”刺客惨叫不已,在地上打了个几个滚,才想起来用内力震碎马蜂。 溪水不深,只堪堪没过脖子,两人缩在水中,快速跑到对岸去。还有几只零星的马蜂跟着他们。丹漪抬手,一掌震碎,拉着辰子戚往草丛深处跑。 高高的枯草没过腰际,脚踩在枯草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寒凉的溪水顺着衣服吧嗒吧嗒往下淌。周遭没有任何的虫鸣鸟叫,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宛如擂鼓。 “子戚。”丹漪拉着辰子戚猫着腰躲进茂密的草丛中,小声开口,这还是第一次,认真叫他的名字。 “嗯?”辰子戚虽然害怕得发抖,但还在不停地动脑子,想着能不能把草清出一片来,他俩坐在中间,把其他的点燃了。秋草起火,势头一定很猛,兴许还能挡上一会儿。 “这些刺客是冲我来的,他们不杀皇子,一会儿如果我被抓到,你就赶紧跑。”丹漪拉着他蹲下,不再走了。 “那怎么行?”辰子戚摇头,做人不能这么不讲义气。 丹漪感觉到他在发抖,握紧了他的手:“没事,他们不敢杀我,定是有求于归云宫才……” 话没说完,河那边突然传来了刀剑相交的声音。辰子戚站起来朝那边看,顿时高兴起来,竟是灵和灵关两姐妹。 青云扶摇功果然名不虚传,两人须臾间便赶了过来,各持一柄圆月弯刀,配合着与那人厮杀在一起。 “阁下就是神行无敌踏浪客吧?”灵和轻盈地跃到空中,自上而下地劈砍下去。 江湖上有一对拜把兄弟,叫做神行双侠。执黄铜叶飞镖的,叫薛浪,绰号神行无敌踏浪客;执巨斧的叫程舟,绰号神行无敌木成舟。 这两人在江湖上名声还不错,行侠仗义,到哪里都要被尊称一声大侠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当刺客。 “江湖上人人称赞的大侠,竟然来刺杀两个孩子,这要是传出去,脸都要丢尽了。”灵关跟妹妹配合无间,将薛浪的去路封得死死的。 其实这两个姑娘武功比之薛浪还差一截,但这一套刀法委实精湛,让他没有突破的余地,且两道清脆而略显聒噪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嗡嗡,扰乱心神。 “打就打,哪那么多废话。”薛浪烦不胜烦,要抓住归云宫少主,必须速战速决,再拖延下去,别说归云宫的人,就是皇帝的兵马也该到了。 “戳他眼睛,砍他*!”辰子戚也跟着瞎起哄,忽而觉得有一阵风过来,愣愣地抬头,就见身侧站了个人,正拿着巨斧要砍他,“啊啊啊!” 丹漪一脚踢在斧面上,将巨斧踢得偏了偏,拉着辰子戚就地一滚,躲开了劈下来的斧头。 斧头的罡风擦过,削掉了辰子戚一块衣角。 程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巨斧威力太大,抬手玩了个花,瞬间将斧子背到了背上,徒手去抓两个小家伙。 这人看来是真不打算杀他们的,辰子戚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也生出了些力气。摸摸腰间藏的匕首,那是当初在九如镇的时候,大陈给他找的,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还。这次秋猎,他特意带到了身上。 “小少主,在下程舟,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带我去一趟归云宫。”程舟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还算俊朗,只是常年在江湖上风吹日晒,脸皮黝黑粗糙,瞧着竟有些眼熟。 “归云宫大门敞着,你想去就去呗。”辰子戚撇嘴,说什么带他去,不就是要敲诈勒索的意思?九如镇附近的响马,绑票大户人家儿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程舟冷哼一声,伸手就去抓丹漪。 丹漪立时使出拨云手格挡,两人顿时打得难分难解。 程舟吃了一惊,没想到年仅八岁的少主,竟已有如此造诣,心下着急,立时多使了几分内力。 丹漪双手瞬间收拢,挽了个极简的花,抬手对了过去。 “轰——”周遭的枯草被震得坍塌下去一大圈,两人双掌相抵,中间还跟着两寸的距离,竟是谁也不能再进分毫。 “丹阳神功……”程舟艰难地咬着牙开口,怎么也没想到,丹漪竟然已经有了如此深厚的内力,想必已经练成了神功第一重。 丹漪面上云淡风轻,其实非常吃力。他虽然练的功法厉害,但毕竟年幼,内力储存得很少,抵挡片刻还行,不过盏茶功夫就会耗尽,届时程舟的双掌推过来,他必然会受重伤,连带着身后的辰子戚也要遭殃。 有心想告诉辰子戚赶紧跑,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着急。 辰子戚躲在丹漪身后,看着这两人都不动了,愣怔片刻,立时抽出腰间的匕首,一招游龙随月,沿着两人的手臂蜿蜒而上,一刀砍到了程舟的胳膊上。 “嗞——”一股鲜血喷薄而出,整在拼内力的两人都傻眼了。 程舟的一条胳膊不受控制地弯折下去,内力骤减,丹漪趁机猛地一推,两股内力同时推到了程舟的身上。 “噗——”那人喷出一口血,整个身体都向后跃了出去,倒在了草丛中。看看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深可见骨的伤口中,还开着两道长长的小口,程舟咬着带血的银牙,仿佛看到杀父仇人一般,瞪着辰子戚,“血刃刀……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啊?”辰子戚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 丹漪却是看了一眼辰子戚手中的匕首,刀柄生锈的旧匕首,似乎没什么稀奇,只是那吹毛断发的刀刃处,有一道微不可查的接缝,此刻正淌着一条血线,接缝就越发的清晰起来。 “快跑吧,愣着干嘛?”辰子戚拉住丹漪的手,不赶紧趁着敌人倒下的时候跑,难道等他恢复了接着打吗? “少主当心!”灵和的尖叫声蓦然响起。 辰子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丹漪一把抱住,牢牢护在怀里,眼看着一把金灿灿的飞镖,直直地朝丹漪的后背扎去。 “丹漪——” 第25章 城 第二十五章呼呼 惊呼声中,辰子戚的脸被按进了丹漪的怀中,他只感觉到抱着他的人颤抖了一下,清晰地听了到一声闷哼。 抱着自己的双臂开始放松,辰子戚立时坐直身体,扶住丹漪的肩膀。觉得手中黏糊糊的,低头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长这么大,除了小仙女,丹漪是第一个肯用命护着他的人。 “呜呜呜,丹漪,你不要死啊!哇——”辰子戚抱着丹漪大哭起来。 “嘶……别动……”丹漪吸了口凉气,拍拍辰子戚示意他松开点。 “少主!”灵和已经顾不上薛浪了,瞬间飘到两个孩子这边。 薛浪一掌拍开灵关,试图去救程舟,刚走两步,猛地回头,朝着身后的天空洒出一把铜叶。 “叮叮叮……”金器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片金光兜头而来,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的金色长针,如同疾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将所有的铜叶击落。 薛浪的瞳孔骤然涨大,急急地向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金针而来的,还有一道凌厉的掌风,将他狠狠地掼倒在地。 “啊——”薛浪惨叫出声,足足十八根长针,穿过肩胛、手掌、大腿,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如同一只被针钉死在花盆里的虫,待看清那长针的模样,叫声中更带了几分惊恐。 确切来说,那并不是针,而是形似女人发簪的细长金签,尾端是一片雕工十分精湛的金色孔雀翎眼。 一人穿着水蓝色广袖长袍,从天上翩然落下,手中捻着一根金色孔雀翎,正是来得刚好的蓝山雨。 “薛兄!”程舟大喊一声,猛地拍地弹起来,朝着蓝山雨攻去。 蓝山雨冷笑,弹出手中的孔雀翎,在程舟出斧格挡之时,掏出腰间的玉骨扇,刷拉一下打开,与程舟缠斗在一起。薄薄的玉骨缂丝扇,对上那重愈百斤的巨斧,竟丝毫不落下乘,反倒像是在戏耍着他玩一般。 辰子戚没工夫理会那边的战局,只一心看着丹漪。 灵和解开丹漪的衣裳,露出了身上的伤口。外衫已经被扎成了筛子,里面那件冰蚕丝内衫却完好无损,唯一的伤口在胳膊上,就是刚刚辰子戚捏到的地方,此刻正流血不止。 扯掉那破开的袖子,快速涂上药膏,灵和将自己裙子的一层柔软里衬割下来,手法轻柔地将伤口缠好。 原以为要面对一场生离死别,到头来不过一场虚惊。 “……”辰子戚不哭了,呆呆地看着,一颗圆滚滚的泪珠子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有些滑稽。 “你怎么不哭了?”丹漪的嘴唇有些发白,即便是小伤,对于只有八岁的身体,还是有很大负担的。 辰子戚眨眨眼,那颗泪珠便滑了下来:“你这内衫……” 见面的第一天,丹漪就说过,他这内衫是冰蚕丝做的。冰蚕丝,乃是天山冰蚕吐的丝,这种丝寒如冰雪,韧如钢弦,如果叠加三层织成衣裳,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可怜辰子戚并不识货,一直以为所谓冰蚕丝就是比较凉的蚕丝而已…… 听完灵和的解释,辰子戚皱了皱眉:“那怎么不给他再做个袖子呢?”冰蚕丝的料子只用一半,留着两个胳膊给人砍,这是什么道理? “天山冰蚕十年一吐丝,没有更多的料子来做袖子。”灵和讪讪地说,能凑出给少主做两件马甲的丝线已经很不易了,若是冰蚕丝那般容易得到,这世间岂不是人人都能刀枪不入了? “嘭!”正说着,那边程舟已经被蓝山雨几招制住,用金翎钉在了地上。 程舟本就受了内伤,又接了蓝山雨一掌,躺在地上半晌缓不过气来。 “属下来迟,还望少主恕罪。”蓝山雨单膝跪在丹漪面前,低声道。 丹漪摆摆手:“这两人,缘何要来捉我?” 蓝山雨站起来,踢了程舟一脚。 程舟一脸视死如归,满眼的拒绝回答。 然而蓝山雨根本没有开口问他,直接道:“三个月前,神无双侠曾到归云宫询问一条天字号的问题,领了回牌而去,至今未曾归还,想来是不愿意拿归云宫要的东西换,便打起了歪主意。” 所谓回牌,是提出问题之后,归云宫给出的条件,满足了回牌上的要求,便可以来归云宫交换答案。 天字号以下的问题,基本上都可以用钱财来交换,只有天字号的不能。 程舟嘴角渗出一丝血来,这人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踢他!“归云宫明明知道是谁灭了九引山庄,却不肯说,还叫我去杀无音师太!无音师太德高望重,且是我程家的恩人,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程家的九引山庄,是附属于素心宗的一个小家族。而无音师太,便是素心宗如今的掌门。 蓝山雨冷笑:“不想杀不就不杀,我们又没逼你,达不成回牌就自己去查。你倒好,吃了熊心豹子胆来绑架我们少主。看来是想让归云宫把剩下的程家人都找出来,来个真灭门了。”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天字号问题的回牌,若是那般容易达成,就不叫天字号了,总有些人妄图走捷径,但胆敢来捉归云宫少主的,这还是头一个。 程舟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封住另一只手臂上的大穴,血流不止的状况总算有所改善,让他不至于在说完话之前就死去:“呵,你们归云宫与血刃阁狼狈为奸,不过是祸水东引,让我与素心宗反目罢了。” 说话间,用嗜血的目光盯着辰子戚。 辰子戚看看手中那把生锈的匕首,莫非九如镇混混随手捡的破烂,还是什么宝贝不成? 丹漪冷声道:“我归云宫要杀人,就明目张胆的杀,用得着拐弯抹角雇血刃阁吗?” 血刃阁,是玄道的杀手组织,只认钱不认人,出的起价就杀得了人。程舟要找的,就是雇佣血刃阁灭他满门的背后之人。归云宫虽不惧程舟这等的仇人,但莫须有的黑锅,他们可不背。 程舟沉默半晌,看看被戳成了筛子的挚友,哑声道:“这都是我一人所为,你们放了薛浪吧。” 蓝山雨挑眉,阴测测道:“既来之则安之,神无双侠还是一同在江湖中消失的好,而且一定会死得极不体面。” 程舟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地瞪着蓝山雨。他们把兄弟二人,行侠仗义多年,好不容易搏了个大侠的名号,一世英名决不能毁于此地:“你待如何?” 蓝山雨一撩衣摆,蹲在程舟面前,弹了一下钉在他肩上的孔雀翎:“过两天,江湖上就会有传闻,神无双侠在一起被翻红浪,精尽人亡而死。” 辰子戚长大了嘴巴,小声问丹漪:“两个男人,也能被翻红浪啊?” 丹漪蹙眉,转头看他:“你知道什么是被翻红浪?” “我当然知道,就是皮肉生意嘛!”辰子戚对这种事情的认知,统统来源于红裳院和小混混们的污言秽语。 “噗——”程舟听到这话,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皇帝的部队终于赶来了。领头的,竟然是惊了马的二皇子, “小七,丹漪,你们没事吧?”二皇子跳下马,查看两个小孩子的状况,对于出现在这里的蓝山雨,有些惊讶,“蓝楼主?” “二皇子殿下,”蓝山雨气定神闲地行了个礼,“这两个刺客,与归云宫有些过节,惊扰了诸位殿下,在下立时将他们带走。” 江湖事,江湖了。 “且慢,”二皇子抬手,阻止了蓝山雨的动作,“黄铜叶、三尺斧,如果没猜错,这两人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无双侠。程舟好歹是六皇子的舅公,既然来了,合该让他们见一面。” 蓝山雨微微蹙眉,这二皇子,小小年纪便如此多的算计。原本只是个刺客,如今却要把六皇子牵扯进来,想必意不在此。最终的目的,恐怕还是剑指太子。 大批的御林军也赶了过来,将这里团团围住。蓝山雨没再说什么,把自家受伤的少主抱起来,跟着众人回营地。 正隆帝对于猎场出现这么厉害的刺客十分震怒,要知道,现在的皇室武功都很差,必须要靠外力来保护自己。他花了大价钱培养金吾卫,就是为了保证皇室的安全。没料想,不仅防不住刺客,还被刺客杀得片甲不留。 这件事触动了正隆帝那根敏感的神经,把所有人都叫到王帐中,大声斥责御林军的将领。 程舟和薛浪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所有的皇子都回来了,排成两排站在王座旁边。丹漪受伤了,特许坐在软榻上,辰子戚就蹭过去陪他。 “疼吗?”辰子戚眼巴巴地看着丹漪,目光比以往都要热切。 “疼,”丹漪斜瞥他,“你想做什么?” “我给你呼呼,”辰子戚一脸认真地说,把脑袋凑到丹漪受伤的胳膊边,鼓着脸吹了吹,“呼呼,痛痛飞!” 第26章 城 第二十六章分别 丹漪看着认真给他呼呼的辰子戚,心中一暖,伸手戳了戳他鼓鼓的脸颊:“好了,不疼了。” 辰子戚坐好,左右看看,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的两个刺客瞧,没人注意他俩,便将那把生锈的匕首拿出来给丹漪看:“这玩意儿有什么特别的吗?”方才听程舟说什么血刃,癞子随便捡的锈刀,还涉及什么命案不成? “此物名为血刃,是血刃阁的兵器。”丹漪坐得累了,靠在了大迎枕上,示意灵和把匕首擦拭干净。 灵和接过匕首,用帕子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 “血刃阁是个做人头生意的门派,”丹漪见辰子戚不懂,便解释了一句,“就是收钱,□□的。” 灵和擦完了匕首,用力旋动刀柄,“咔哒”一声,一张薄薄的刀片就从刀身上脱离了下来。 这血刃,分为刀片和刀槽两部分,血刃阁的杀手们,人手一把刀槽,刀片则有一大把。概因这锋利无比的刀片太过削薄,人杀多了就会卷,需要及时更换。 “因刀有槽,割肉便会出现三岔痕,所以程舟能看出来,”丹漪将重新合上的匕首还给辰子戚,“留着防身也可,轻易莫要示人。”毕竟血刃阁名声不好,指不定会惹来什么灾祸。 那边程舟已经被茶水泼醒,挣扎着坐起身来,看了一圈众人,目光定格在了沉默不语的黑蛋身上:“程墨!” 辰子墨抬眼看看他,缓缓叫了一声:“舅公。” “你怎么进宫了?”程舟很是惊讶,这孩子不是还在素心宗吗? 九引山庄的庄主,名叫程骥,表字千里,时年五十有余。程舟是庄主的幺弟,自小放荡不羁,不肯学家传的功法,一直在外游历,到处拜师学艺。近年来,在江湖上混出了些名堂。可以说,程舟是九引山庄最有出息的人。 然而,这个庄主天天挂在嘴边夸的人,对于黑蛋来说是很陌生的。他自小长在九引山庄,到三年前灭门的时候,被送到素心宗去,这期间根本就没有见过程舟。还是年初的时候,程舟寻到了素心宗去,程素瑶抱着她这个小舅舅嚎啕大哭,黑蛋才与他认识了一下。 “我爹是皇帝。”辰子墨简单明了地答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对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舅公,他没有丝毫的感情,或者说,他对整个九引山庄都没什么感情。 四岁之前的记忆,就是嘲笑与欺凌,四岁之后,则是劳累与饥饿。 虽然小时候的记忆大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但三年前的那场灾难,他还是记得的。 那一天,九引山庄收到了一封火漆封着的信件,庄主拆开来看,里面没有任何的书信,只有一张薄薄的刀片。 庄主程骥捏着刀片,双手颤抖不已:“血刃……” 传说血刃阁要杀人之前,都会先给这人寄刀片。单独寄给一个人,就是只杀一人;寄给整个家族,就是杀你全家。 白天寄刀片,当晚就杀人。允许你逃,逃出去一样也要被杀,而且死得更早。如果受不了这种恐惧,拿着刀片自尽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家主紧急叫了所有族人到前厅,嘱咐众人收拾细软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 “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血刃阁的杀手就在附近,出门就会被杀!”有人哭泣起来。 “不逃,就一定会死,逃,或许还能活。” 家主的这句话,辰子墨一直记着。他跟着几个姨妈和表兄弟,坐上马车前往素心宗,没走多远就被杀了个干净。他因为没资格坐车里,挤在车底的行李中,逃过一劫。只记得家主说,要到素心宗去,找他的娘亲——那个生下他之后,就被接去素心宗习武的女人。 他一路讨饭,在镇上遇到了素心宗的弟子,被他们带回了门中。 程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不解地看向辰子墨:“上次在素心宗见到你,你为何不说?” 辰子墨沉默不语。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娘亲之后,娘亲对他也不好,反倒嫌他丢人。在见到娘亲一直崇拜的舅公时,他这个丢人的玩意儿,自然还是不说话的好。 “大胆,谁准许你这般对六皇子说话的?”一旁的侍卫踢了程舟一脚。 程舟被踢得一个趔趄,看看还在昏迷不醒的薛浪,不由得悲从中来:“今日我神无双侠,该当命绝于此,然则家仇未报,不甘就死……皇上,如果饶过我二人性命,我二人愿为您效力十年,只求让草民能查清灭门之仇。” “你刺杀我们少主,却来求皇上饶命,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蓝山雨立时出声阻止,“皇上,所谓江湖事江湖了,让归云宫来处置便是,若是掺和了朝堂,不免被人耻笑。” 正隆帝原本就有些垂涎神无双侠的身手,听到程舟这般说话便有些心动,但蓝山雨一开口,虽然知道他说得有理,却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他们到猎场来行刺,怎么能只是江湖事呢?这分明是牵扯了朝堂的事!”作为一个帝王,天下之主,凭什么不能做这两个人的主? “皇上要处置,便由皇上定夺,不过归云宫的事也要解决一下。”丹漪突然开口,朝蓝山雨打了个手势。 蓝山雨会意,走到二皇子面前:“殿下,可否借长剑一用?” 二皇子一直学着剑法,长剑不离身,见蓝山雨与他亲近,心中暗自欢喜,笑着将佩剑借给他。 “嗡”地一声,拔剑出鞘,蓝山雨手起刀落,刷刷两下挑断了程舟的一只手筋和一只脚筋。 “啊——”程舟惨叫出声,倒地不起,眼睁睁地看着蓝山雨又挑了薛浪的经脉。 “你……”皇帝气得吹胡子,他留着这两人的性命,就是想要他们效力于自己,现在被蓝山雨挑断筋脉,根本就是废人一个,还效什么力? “有皇上作保,归云宫只断尔等一手一足,至于尔等所问,永不再答。”蓝山雨淡淡地说着,擦干净长剑,潇洒地合剑入鞘,还给二皇子。 把两个半废人留给快要气昏过去的皇帝,蓝山雨抱着自家少主回营帐休息。 回到帐中,辰子戚还是有些气闷:“就这么便宜他们了?我俩差点就死了!” “只说不杀他们,可没说就这么算了,”蓝山雨笑眯眯地说,“先前说的那些话,都还是作数的。” “就是那什么被翻红浪呀?”辰子戚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蓝山雨,“蓝大哥,能不能给我找些像血刃的刀片?” “做什么?”蓝山雨好奇地问。 “如果父皇留他俩做侍卫,就隔几天给他寄一片。”辰子戚嘿嘿笑。 蓝山雨长大了嘴巴,这招也忒阴损了,七皇子这才六岁吧,怎的这般……询问地看向自家少主,您怎么选了这么个可怕的主儿? 丹漪抿唇轻笑:“按他说的做。” 蓝山雨揉了揉下巴,忽而换上了更加灿烂的笑容:“殿下英明,过两天就给您送来,属下还有许多好玩的办法整治人,殿下想不想知道?” 辰子戚立时点点头,拉着蓝山雨交流心得。 丹漪:“……”总觉得,自己似乎,答应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因为这一场行刺,丹漪和辰子戚的秋猎提前结束,两人先行回到宫中,在丹阳宫养伤。 “你别碰水,我给你拿。”宁静的丹阳宫里,每天都充满了辰子戚的呼喝声。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把丹漪试图掰荷花的手拉回来,自己踮着脚折断了那支将开未开的花,塞到丹漪手中。 “你别动,我喂你吃,”丹漪伤在右臂,拿不了筷子,辰子戚索性连勺子也不给他使,自己端着碗喂他,举着小木勺递到他嘴边,“张嘴。” 丹漪只好张嘴给他喂,起初辰子戚不太会喂人,弄得两人满身饭粒子,吃了几天就驾轻就熟了。 把肉汁和菜肴跟米饭搅拌均匀,舀起一大勺,塞到丹漪口中,看着他吧唧吧唧吃下去,辰子戚也觉得饿了,舀了一勺自己吃,再舀一勺喂丹漪。 阻止不及的灵和,只能看着两个小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得香甜。 “戚戚……”吃过饭,丹漪看着认真给他擦嘴巴的辰子戚,心中很是不舍,“我要走了。” “嗯?”辰子戚的手顿了一下,“去哪里?” “归云宫。”丹漪看看站在凉亭外的四个抬轿人。 蓝山雨走上来,温声道:“宫主急召少主回去一趟,以后殿下若是有什么事,可到京中孔雀楼寻我。” 辰子戚低着头不说话。 丹漪看着他,无端的有些难受:“过些时日再来找你玩。” 第27章 城 这里本就不是丹漪的家,他住在这里只是为了一时好玩,有事自然是要回家的。这些道理辰子戚都懂,可就是不舍得。 灵和将一方木盒递给丹漪,丹漪将盒子塞给辰子戚:“这个给你。” 辰子戚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冰蚕丝内衫。 “我只有两件,所以只能给你穿过的,莫嫌弃。”丹漪小声哄他。 原本这衣裳就只有两件,是为了让丹漪能换洗着穿,如今给了辰子戚,他自己也就只有一件了。 “我不要,”辰子戚把衣服推回去,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估计像程舟那种刺客不在少数,要是哪天丹漪换洗了内衫,穿了件普通的遇到危险就糟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送我点别的。” 丹漪抿唇笑:“你想要什么?” “我要那套被子和纱帐。”辰子戚想了想道。归云宫准备的床铺睡着太舒服,等他搬回小仙女那里,肯定要睡不惯了。 灵和在一边偷偷地笑,转身去收拾床单被罩,让人给送到清云宫去。 最后,丹漪还是把那件衣服留给他了,说是重要场合的时候穿着,以防万一。 辰子戚抱着那件内衫,看着丹漪坐进水蓝色的软轿里,慢慢放下了纱帘。蓝山雨冲他抱拳,带着两个丫鬟,足尖轻点,飘然而去。如同一群飞鸟,顷刻间消失在红墙琉璃瓦间,飘向了天地相接处。 “没出息的,不过是走了个玩伴,怎么弄得好像丢了媳妇儿一样。”看着回来之后就愁眉苦脸的小兔崽子,常娥就来气,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 “丹漪就是我媳妇儿呀,我俩都睡过了。”辰子戚一脸认真地说。 “滚犊子吧,你们两个带把的,他怎么当你媳妇?”常娥嘲笑他,“赶紧做功课去,等明年丹漪回来,你还是满纸的狗爬字,看他还要不要你。” 辰子戚撇撇嘴,回屋里写字,越想越觉得,要是丹漪能当他媳妇就好了。丹漪长得好看,家里还有钱,武功又好,还会让着他…… 丹漪回归云宫,没有走玄武门,直接从宫墙上飞出去了。正隆帝觉得很没面子,料想归云宫是不是还在记恨神无双侠的事。越想越觉得可能,坐不住的皇帝便来到清云宫看望辰子戚。 “小七最近又长个了……”正隆帝随意客气了两句,便说起了丹漪的事,“他走之前,说过什么没有?” 辰子戚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说过些日子再来找我玩,父皇,我能不能去归云宫找丹漪玩呀?” 正隆帝有些意外,没想到丹漪跟辰子戚的关系竟然要好到这种程度。这次太子没把握住机会,小七把握住了倒也不错,反正都是皇家的人。 “你还没满十四岁,不能出宫,等你大些了,再去找他,”正隆帝想了想,有辰子戚在,想必丹漪也不会怎么怪罪,思及此,面上不由得带了些笑意,“这次猎场,小七立了大功,父皇赏你点什么好?” 大功?什么大功?让凤王世子给挡刀子的大功吗?辰子戚有些费解,但有好处摆在面前,岂有不要的道理:“我想要每天多吃一点肉,娘亲这里的菜肴没有丹阳宫的好吃。” “你这小子,就惦记着吃。”正隆帝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道,“传朕旨意,七皇子猎场有功,念其年幼,无可嘉奖,封其母常婕妤为嫔,赐号为月。” 要每顿加菜,就要升份例,份例都是有定数的,那便只能升位份。 于是,因为辰子戚这一句“多吃肉”,常娥从三品婕妤,变成了二品的月嫔,也就能占有清云宫中更多的宫殿了。 常娥高高兴兴地收拾出一整套偏殿给辰子戚住,还弄了一间小小的练武室。 白日里,辰子戚自己去春熙殿上课,那条长长的宫道,又变得可怖起来。他便只能加快脚步,快速跑过去。 丹漪不在,他也就没有了玩闹的对象,老老实实练功读书。黑蛋的那个舅公最后怎么处置的,皇帝也没说,只是听说程婕妤连着三天带黑蛋去紫宸宫求情,最后被准许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哭了很久。 黑蛋变得越发沉默了。 “你说,一个人的名字,会改吗?”多日之后的一日休沐,辰子墨跑来找辰子戚玩,两人在捞鱼的时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辰子戚使出一招游龙随月,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条肥肥的锦鲤:“会呀,咱俩不都改了名吗?” “你以前叫常戚,我叫程墨,所以改作辰子戚、辰子墨,有人会把两个字都改了吗?”黑蛋难得说出这么多话,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执着。 辰子戚用双手箍住那只不断甩尾巴的大鱼,艰难道:“改两个字的很少见,毕竟这姓名乃父母所授,即便入了什么门派,随着排辈,也只会改一个字。比如你娘入的那个什么素心宗,丹漪说她们这一辈的都叫素啥。” “程家他们这一辈,都叫做嘉,也就是说,我娘入素心宗之前,应该叫程嘉瑶对吧?”辰子墨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辰子戚。 辰子戚点点头:“怎么了?” 辰子墨缓缓攥紧拳头,低头看着池中的游鱼:“我听到舅公,叫她嘉珍……” “噗通……”辰子戚手中的锦鲤重新掉进了池子中,愣怔半晌,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你怀疑,她不是你娘?” 辰子墨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以前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本来就是个不名誉的东西。直到进宫,看到常娥是怎么对待辰子戚的,才渐渐明白,他小时候渴望的那些母亲的疼爱,是可以存在的。娘亲,不该这么对他。 这还真是个不得了的秘密,辰子戚咬了咬唇:“先别声张,不然她又该打你了,咱们先试探试探。” 要试探,只能从程婕妤身上入手,辰子戚不得其门而入,便把这事告诉了常娥。 “啊?”常娥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但还是认真听辰子戚说完,沉默了半晌,“要真这么说的话,确实有些奇怪,程婕妤的身段,瞧着不像是生过孩子的。” “这你都会看?”辰子戚蹭到娘亲的怀里,毛手毛脚地到处摸摸,“哪里不一样?” “小王八蛋,往哪儿摸呢!”常娥拽着他耳朵把他拽开,“这么着吧,回头我去试试她。” 至于怎么试,常娥不肯说,辰子戚也就没有跟黑蛋多讲,只是让他每天到清云宫来吃饭,少回去。 秋去冬来,第一场寒风很快就吹了过来。 辰子戚窝在被子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料想是不是快下雪了。等大雪封路,丹漪就更不会来了……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似乎比以往要亮堂。辰子戚睁开眼,看到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昨夜竟然下初雪了。 往被窝里缩了缩,不愿起来,忽而听到“啾”的一声,辰子戚一僵,猛地掀开被子。被子里面,浅色的褥子上,一只毛茸茸红彤彤的小毛球,正懒洋洋地靠着他的肚皮。 “神鸡!”辰子戚兴奋的将小红鸟抓到手中,“你是不是知道天冷了,跑来陪我呀?” 小红鸟不理他,顺着内衫的袖管钻进去,窝在温暖的拐角处不动了。 “哈哈哈哈……”辰子戚被那软软的毛毛弄得痒痒,抖抖胳膊把鸡仔抖出来,捂进被子里,三两下穿好衣服,又把鸡仔挖出来,揣到怀里,颠颠地往国师的太真宫跑去。 太真宫中,蓝山雨正拿着一件镶了狐毛的雪白披风给国师看:“上月及冠,宫主给我取了表字,叫轻尘。跟你的名字很配吧?” 蓝山雨,字轻尘;蓝江雪,字轻寒。 山雨浥轻尘,独钓寒江雪。连意境,都是对仗的。 “我俩又不是亲兄弟,弄这么对仗作甚?”国师不理他,伸手去抢披风,被蓝山雨躲了过去,一个不慎跌到了蓝山雨怀中。 “国师!”辰子戚揣着小红鸟跑进来,就看到蓝山雨正抱着国师,国师则抓着他的衣襟,两人僵在空中,齐齐转头来看他。 气氛有那么一点尴尬。 蓝山雨,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这个动作…… “咳,殿下来了,”国师一把推开蓝山雨,整了整衣襟,温声道,“可有什么事?” “那个……”辰子戚犹豫着,不知道国师跟蓝山雨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小红鸟的事蓝山雨知不知道。 因为辰子戚不开口,大殿里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啾?”怀里的小红鸟自己冒了出头。 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第28章 城 第二十八章娘亲 “啊,我来给我哥送件衣裳。”蓝山雨对上小红鸟那亮晶晶的眼睛,不得不解释了一句。 “国师是你哥哥?”辰子戚微微张大嘴巴,先前被他忘记的某个疑点忽然涌现了出来。看看国师头顶上绞丝银撑开的九颗珍珠,再看看蓝山雨头上的九颗蓝宝石,除却颜色,这两个头冠几乎一模一样。 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门边风冷,殿下过来坐吧。”国师恢复了从容模样,招呼辰子戚到跟前来。 入冬了,太真宫里再不复夏日的空旷,用木雕的高屏风隔出了一片暖阁。脚下是木头起的高台,铺了暖和的羊毛毯,用来坐的蒲团也换了软垫,一人高的熏笼中炭火烧得正旺。 辰子戚在矮几前坐下,立时有侍者给他的腿上盖了绒毯,并塞给他一个小手炉捧着。小红鸟感觉到手炉的温暖,伸出小翅膀拍了拍。 “别动,掉进去就把你烧成烤鸡了。”辰子戚把小红鸟塞回衣襟里,抬眼看着对面的两人。 “噗——”刚喝了一口茶的蓝山雨,听到“烤鸡”这个词,顿时被呛到了。 “放心,我不会把你跟国师私通的事说出去的。”辰子戚认真地说。 “私通?”国师添茶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看了一眼又冒出来的小鸟头,“殿下,这个词可不能乱用。” 辰子戚挠头:“私下里见面,不叫私通吗?”大章的国师,跟归云宫的人有来往,说出去定然不太好。 国师:“……不叫。” 事已至此,国师只得把自己本就隶属于归云宫的事说出来。 听到这个,辰子戚站起来就走:“这么大的秘密,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国师看到辰子戚的反应,忍不住笑起来,“皇上是知道的。” “咦?”辰子戚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国师。 其他人或许不是很清楚,但皇帝是知道的。蓝江雪在做国师之前,原本就是效忠于凤王的。概因国师的传承太过特殊,只能从蓝家一脉里面选,这一代就刚好选中了蓝江雪。 朝中重臣,大多都出自江湖上的大门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非是大门派出身的人,根本就读不起书。但是国师地位特殊,竟也不是完全效忠于皇帝的…… 辰子戚想起来丹漪进宫之后,皇帝就曾经问过他,丹漪有没有跟国师见面。可见,皇帝对于这件事还是有些忌讳的,因而才会有此一问。 “蓝大哥,丹漪呢?”当初蓝山雨跟丹漪一起回归云宫了,现在蓝山雨又回到了京城,怎么丹漪没有回来。 蓝山雨瞟了一眼那毛茸茸的小鸟头:“他……挺好的。” 小红鸟紧紧盯着蓝山雨,歪了歪脑袋,头顶的两根红色的小羽毛,也跟着左右晃了晃。 “啊哈哈,孔雀楼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蓝山雨一咕噜爬起来,逃也似的跑了。 蓝山雨走了,辰子戚便可以放心跟国师说神鸡的事了。把腿上的毯子扯起一角放到矮几上,将手炉压上去,而后把怀中的鸡仔掏出来,放到手炉边。 没长羽毛的小鸡仔很怕冷,辰子戚怕把它冻坏了,伸出手护着不让它乱跑:“国师,神鸡又出现了,它怎么一点都没长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出羽毛?” “神灵之物寿数悠长,自然也就长得缓慢。你可听说过,仙人座下的童子,千百年之后还是童子模样。”国师微微地笑,看着毛茸茸的小红鸟,忽而想起来,少主这个模样过冬是有些冷,应该给他做件衣裳。 这般想着,便铺开一张宣纸,挑了细毛笔,开始画画。 “啾!”下红鸟不愿意站在矮几上,扑闪着小翅膀蹦到辰子戚胳膊上,又三两下蹦上头顶,啄了啄他没有梳起来的头发,在上面扒了个小窝窝。 国师画完衣服的式样,抬头看他俩,就发现小红鸟耷拉着眼睛蹲在辰子戚头顶,辰子戚正伸着小短手去摸他。忍不住抿唇轻笑,手下的笔不停,不多时,一副娃娃头顶毛小鸡的白描图便跃然纸上。 等辰子戚捉住小鸡,重新看向国师。国师十分自然地拿起方才那张宣纸,盖在了上面。 “国师,你是要我给神鸡做个衣裳吗?”辰子戚看看国师手中的图,那是一个小小的马甲,带着毛茸茸的边,上面窄下面宽。 “嗯,冬日天寒,给鸡……咳,神鸟做个衣裳,他能出来跑跑。”国师笑眯眯地说。 “啾!”小红鸟扑扇着翅膀表示不满。 辰子戚听话地点点头,把那宣纸要了来:“我回去叫娘亲做个试试。”话虽这么说,心下却有些没底,小仙女要是知道他要给鸡做衣裳,肯定以为他疯了。 国师本想着让蓝山雨去做,见辰子戚这么说,也没有反对,笑着点点头:“既然神明回来了,殿下日后练功的时候,就把他放在身边,对殿下会有助益。” 辰子戚将宣纸叠好揣进袖子里,看看在手炉便啄点心的小红鸟,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们归云宫,跟神明有什么关系吗?”丹漪教他新的吐纳方式,此刻国师又说小红鸟能对他的功法有益…… “当然了,我和蓝山雨都是侍奉神明的人。”国师淡笑着说。 “那丹漪呢?”辰子戚抬头看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渐渐攥紧。是不是丹漪与他做朋友,只是因为他是神选中的人? 国师看看停下吃点心的小红鸟:“少主他,与我们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却是没说。 不过这句话就足够了,辰子戚稍稍松了口气,拎起小红鸟晃了晃,把糕点渣子甩掉,重新揣回怀里,辞别国师,踩着薄薄的积雪回宫。 刚走到清云宫附近,就见常娥披着个大斗篷,似乎是在向朝阳宫那边走。 “娘,你干嘛呢?”辰子戚叫住她。 “哎,阿木发高烧,听说都迷糊了,我去瞧瞧。”常娥面上有些不忍,原本这种事不该她管,但那小胖子跟她相处了半年,多少有点感情了。 “我也去。”辰子戚也要跟着走,却被常娥阻止了。 “你年纪小,身子弱,不要去了。”常娥不许他去,自己转身匆匆走了。 到了朝阳宫的时候,皇后和几个妃嫔也在,正在斥责几个宫人:“你们是怎么照顾皇子的?竟能让他夜里蹬了被子,活活冻醒都没人管!” 太医说,阿木是夜里受了风寒。小孩子夜里受寒,那定然是蹬了被子。这说明,晚上辰子木的房间里是没有人守夜的。 “皇后娘娘明鉴,奴婢们绝没有偷懒,是昨夜突然下雪,小皇子体弱才……”阿木身边的宫女企图辩解。 “这两日就一直冷,下雪跟不下雪能有多大差别?难不成不下雪你就给他盖夏日的薄被吗?”常娥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句嘴。 皇后对于常娥的插言并没有斥责,显然是同意她的说法的。 几个宫女瑟瑟发抖,不敢再多言。 晚上回到清云宫,常娥心端着饭碗,里有些不是滋味,看着哧溜哧溜喝热面条的辰子戚,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小王八蛋,老娘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辰子戚呼噜呼噜把碗里的热汤喝完,把空碗递给常娥。 常娥接过来再给他盛一碗,即便是升了嫔,这母子俩吃饭依旧屏退左右,没人看着吃饭比较舒坦:“我去瞧了那小胖子,烧得跟火炭一样,一直在叫‘舅舅’‘哥哥’,看着怪不落忍的。” 辰子戚接过盛满的小碗,吸了口面条,往嘴里塞了块肘子嚼着:“所以呢?” “我寻思着,如今升了月嫔,份例都翻了一番,足够再养活个人,要不,我把阿木要过来养,给你当亲弟兄……”常娥有些犹豫。这要是放到以前,她是绝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的,毕竟她要养活一个儿子就已经很艰难了。 现在却是不同,作为嫔,她已经有资格收养别的皇子了。况且,辰子戚要在这个皇宫里活得更好,就得有人帮衬,于其三不五时的给人恩惠,不如干脆圈过来当自己人。话说回来,阿木那孩子也着实可怜。 “啾!”蹲在桌角在自己的小碗里啄食的小红鸟,不满地叫了一声。把小胖子要过来养,岂不是要让那小子跟戚戚睡了? 辰子戚放下筷子,沉默了半晌。 常娥看着儿子的样子,有些忐忑:“你要是不同意,那就……” “也不是不行,”辰子戚一脸严肃地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你给我做个这个,我就同意。” 常娥打开宣纸看了一眼,上面画着一件给小鸡穿的马甲……一巴掌呼到辰子戚脑袋上:“你个臭小子,耍老娘是吧?” 第二天,常娥去跟正隆帝求了道旨意。对于这些儿子,正隆帝也不怎么在意,谁想养尽可拿去,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等阿木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身软衣坐在床头的常娥,傻愣愣地转头看看,周围的布置不是他熟悉的宫室:“我怎么在这里哦?” “皇上同意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儿子了。”常娥伸手,弹了一下那粉粉的鼻头,忍不住笑,还是三四岁的小孩子好玩,像辰子戚那么大,正是讨狗嫌的年纪,一点也不好玩。 “真的吗?”阿木坐起来,瞪着一双有些水肿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我以后,有娘亲了?” “对,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 “我有娘亲了……娘亲……呜呜呜……是真的吗?您不是逗我玩的吗?呜呜……”阿木反反复复地问,问着问着就哭了起来。 第29章 城 第二十九章引气 辰子戚站在门前,看着屋里的情形:“神鸡,以后娘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娘了。” “啾。”丹漪应了一声,轻轻啄了啄辰子戚的胸口。先前他爹说想再要个蛋的时候,他也是这种心情。 “好在,你还是我一个人的鸡。”辰子戚嘿嘿笑,低头亲了一口毛脑袋。 “啾啾!”说过多少次了,不是鸡!丹漪仰头啄他,与亲过来的嘴巴撞了个正着。 “唔……”辰子戚捂住嘴,松开,发现指尖有一滴血。唇瓣被尖尖的鸡嘴给啄破了。 丹漪尝到了血腥味,有些愣怔,抬头看看,那淡粉色的唇渗出了血珠,有些过意不去,伸出翅膀想给他擦擦。结果,还没伸出去,就被一根白嫩的手指弹了脑袋。 “竟然啄我,皮痒痒了是吧?”辰子戚舔走嘴上的血迹,弹了一下鸟头还不解气,又弹了一下鸟屁股,“明天不给你吃绿豆糕了。” “啾?!” 好在常娥并没有让阿木跟辰子戚睡,作为一个“财大气粗”的嫔,还有多余的宫室可以养第二个儿子。鉴于阿木现在还太小,最近身体没好利索,常娥就让阿木在她的寝殿过冬,晚上可以和娘亲睡一个被窝。 阿木高兴地不得了,晚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常娥的胳膊,见她没反对,便胆大起来,偷偷在上面蹭了蹭脸。这是娘亲啊,香香软软的娘亲!跟舅舅的怀抱一样温暖。 晚上,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哎,月光光,夜凉凉,没娘的孩子对鸡诉衷肠。”辰子戚趴在枕头上,试图把小红鸟脑袋上的毛毛吹倒。最后一个字不是破音,没能吹倒,再来。 “诉衷肠,诉!呼!”说着说着,忍不住直接吹起来。 “啾!”风太大,把小毛球从枕头上吹了下去。 “哈哈哈哈……”辰子戚伸手摸摸,把掉到枕头缝里的鸡仔捞出来,塞进被窝里,“不玩了,一会儿冻着你。” 毛毛已经染上了冬夜的寒气,辰子戚赶紧把小毛球塞进内衫里面暖暖。虽然知道神鸡不是普通的鸡仔,但看着它,总让辰子戚想起那些在冬天孵化出来的小鸡,摇摇晃晃很快就会被冻死,不敢大意。 丹漪挣扎了片刻,脑袋碰到一个小小的凸起,愣怔了一下,毛毛轰地一下就红透了,随之安静了下来。 辰子戚满意地拍拍它,闭眼睡觉。 得到了精心的照顾,阿木的病很快就好了,瞧着比原先还精神了不少。 “哥哥,你的小鸟呢?”阿木迈着小短腿,跟着辰子戚去春熙殿。 “鸟当然藏起来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穿开裆裤啊?”辰子戚笑他。 “我不是说那个鸟……”阿木捂着裤裆,有些脸红,“我早就不穿开裆裤了。”他昨天看到辰子戚的衣襟里有只小红鸟,本来是想问这个的,被这么一岔开,又忘了。 “骗人,我听到娘亲说,叫针线司给你做开档棉裤呢。”辰子戚冲他做鬼脸。 “没有啊……”阿木皱着包子脸,认真地反驳。 吵吵嚷嚷地到了春熙殿,齐王看到了,笑着道:“小十一瞧着精神多了,果然小孩子生一场病,就会长大一些。” 阿木腼腆地笑,他现在有娘万事足,别人说什么他都开心。 黑蛋看着容光焕发的阿木,很是羡慕。辰子戚冲他挤挤眼,示意他中午去清云宫吃饭,便专心扎起了马步。 小红鸟从衣襟里冒出头,左右看了看,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一哆嗦,立时把脑袋缩了回去。窝在辰子戚的怀里,犯了一会儿懒,丹漪站起来,背着翅膀在衣服里逛了一圈,寻到龙吟神功需要游走的穴位,用嘴巴啄了啄。 辰子戚觉得痒痒,扎着马步又不能乱动,只得运转功法,试图提气去冲击那处穴位。闭目冥想,一遍一遍来,突然,有一股热流在筋脉中产生,受他的引导,缓缓冲到了小红鸟啄的地方,那里顿时不痒了。 于是,那一团毛茸茸又蹦到另一边,去啄另一个穴位。 热流原本如同山泉水,这里冒一点,那里冒一点。越冒越多,最后便汇成了涓涓细流,在几个穴道之间,磕磕绊绊地游走。 等扎完马步,辰子戚已经满头大汗。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齐王有些纳闷,这么冷的天,站在寒风里扎马步,竟然还会出汗? “穿的有点多了。”辰子戚勉强笑笑,借着出恭躲到了净房里,把小红鸟掏出来。 仔细想想方才的感觉,那股热热的东西,难道就是气吗?按照《天衍万象功》里面的说法,他这算是入门“引起入体”了吧? “神鸡,我练出气了!”辰子戚嘿嘿笑,兴奋不已,接下来一上午的课程都没怎么学的进去,就顾着摸索他刚刚产生的劲气了。此时此刻,特别想跟丹漪分享,苦于他不在身边,只能对着小红鸟说了。 “啾。”鸡仔蔫蔫地应了一声,趴在他掌心不想动。刚刚将一丝内力导入,引导辰子戚练气,他都快累死了。 下午,因为下小雪,洛先生诗兴大发,要去城郊的山寺里赏景作诗,没人给他们上课,辰子戚就带着黑蛋和阿木在清云宫玩。 正玩着,常娥把辰子戚叫进屋。 “给你,”常娥拽断手中的丝线,扔了个东西给辰子戚,“你什么时候又捡个鸡仔?” “还是那只。”辰子戚接住扔过来的东西一瞧,竟然是娘亲答应给做的小马甲,立时爬到炕上,把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毛球掏出来,试穿衣裳。 “你就吹吧,这都几个月了,你这鸡崽儿是木头雕的不成,一点都不会长?”常娥不信地撇嘴。 这小马甲,是用给辰子戚做内衫剩下的雪缎做的,两层夹在一起,中间续了一层软软的棉花。因着太小,就没有做衣带,直接做成个筒,套到鸡仔身上,再把两个小翅膀拽出来,也就是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鸡,长得很慢的。”辰子戚神神叨叨地说着,给极度不配合的小红鸟穿上了衣服。 “娘,这不对呀,鸡爪呢?”辰子戚举起裹成了粽子的鸡仔,问娘亲。 “瞎,给忘了!”常娥那衣服拽下来,拿出剪刀,咔嚓咔嚓挖两个洞,“先试试,一会儿再修修。” 那两个洞剪得倒是正合适,可以把两个小爪掏出来,总算是穿好了。 雪白的小衣服,卡在那胖胖的脖子上,背上露出两只火红的小翅膀,后面撅着圆滚滚的屁屁,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十分滑稽。 “哈哈哈哈……”辰子戚笑倒在炕上。 “上回你叫我问的事,我去问了。”常娥收起针线,小声道。 “嗯?”辰子戚抱着小红鸟坐起来,擦擦笑出的眼泪,“什么?” “程婕妤……应该没有生过孩子。”常娥语调缓慢,说得很是郑重。有些事,是只有生过孩子的女人才会懂的,这几日她找机会试探,程婕妤根本就不懂。 辰子戚转头看看窗户外的黑蛋,抿紧了唇,把小红鸟留在炕上,自己趿上鞋跑出去。 “哎,这都是什么事……”常娥把小红鸟捞过来,放到炕桌上看,“鸡崽子,老娘的手艺好吧?”说着,隔着马甲戳了戳那柔软的小身体。 “啾!”还不适应这件衣服的小红鸟,顿时被戳倒了。 黑蛋听了辰子戚说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沉默了半晌,缓缓攥紧了拳头:“我去问她。”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傻了!”辰子戚赶紧拉住他,“你去问,她怎么可能承认?说不得还得挨一顿打!” “我就想知道,我娘在哪里!”黑蛋把一块石头扔进结了薄冰的池塘里,发出沉闷的“咕咚”声。 “别着急,我有办法。”辰子戚想了想,忽而笑起来。 “什么办法?”辰子墨焦急地问他。 “让她说实话的办法……不过这得等个机会,先说好,这事要是办成了,你以后都得听我的。”辰子戚扬起小下巴。 “行。”黑蛋斩钉截铁地说。 “击掌为誓!”辰子戚伸手,跟辰子墨对了个巴掌。 晚间,辰子墨慢慢腾腾地回到程婕妤所在的宫室。 程婕妤正一脸阴沉地在桌前默写《太素无心功》的功法,越写脸色越难看。她放弃了素心宗嫡传弟子的身份,进宫来,就是为了得到更高的地位,好给程家报仇。如今,她武功尽失,却什么也没得,连小舅舅也废了…… 看到晃晃悠悠回来的辰子墨,程婕妤就气不打一处来:“天天往那边跑,你去做那村妇的儿子好了!” 辰子墨本不想理她,听到这话,突然顿住脚步,冷冷地看过去,用程婕妤从未听过的冰冷音调,一字一顿道:“做村妇的儿子,也好过做你的儿子!” 第30章 城 第三十章学武 程婕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辰子墨在说什么,抄起手边的竹条就追上去:“反了天了你!” 辰子墨看着那面目狰狞的女人,想起辰子戚跟他说的话。 “如果打你的这个人是疼你的,你就使劲哭,哭得她心疼;如果这个人不疼你,你就赶紧跑,让她打不着。” 程婕妤,显然是不会心疼他的,从三岁起他就知道,哭没有任何用处。眼看着那细竹条就要挥到身上,黑蛋转身就跑。 在素心宗那些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他学会了轻功,跑起来比别人快。 “拦住他!”程婕妤尖声大叫。 站在门口的两个太监赶紧伸手去拦。妃嫔是不能虐打皇子的,他们这些下人知情不报,如果被皇帝知道,他们也要遭殃。 辰子墨使出浑身的力气,一脚踹在迎面而来的太监胸口,把人踹翻在地,瞬间冲了出去。 “娘娘,要不要告诉金吾卫,就说六皇子疯魔了,让他们帮着拦一下……”太监哆哆嗦嗦地问。 “闭嘴!你才疯魔了!”程婕妤冷声呵斥,这个孩子她再怎么教训是她的事,却不能让别人以为他疯了。疯了的皇子是不能得到封地的,如今小舅舅也废了,她还指望用这个孩子替程家报仇呢。 “那……”太监有些害怕。 “马上就要落钥了,他跑不远,跟我出去找。”程婕妤轻蔑一笑,带着几个太监宫女,追了出去。 辰子墨一路发足狂奔,因着他是皇子,也没人拦着,竟一路跑到了前宫。 这里是一条比较偏僻的宫道,通往侍卫们的居所。那个他所谓的舅公程舟,就在其中的一处小院中。 因为答应给皇帝效力十年,程舟就留在了宫里。废了一手一脚,不能做侍卫,正隆帝咬牙半晌,决定让他教金吾卫功夫,算是个教头。 但薛浪伤势过重,这几日程舟都在照顾薛浪,还没有开始上岗。 辰子墨站在小院墙外,盯着墙头探出的矮树枝,攥紧了拳头。他想进去问问,他的母亲到底是谁,现在又在哪里?那个妖魔一般的女人,又是谁? “薛兄——”屋里骤然传出一声哀嚎,听声音正是程舟。 次日,春熙殿,黑蛋有些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辰子戚拍拍他。 “我昨晚,见到程舟了……”辰子墨说了半句,忽然又闭上了嘴。 辰子戚听到这个名字就不高兴,那个大恶人,没得到报应,听说还要当教头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薛浪死了……”黑蛋似乎在顾及什么,说话犹犹豫豫的。 “啾?”丹漪从衣襟里钻出来,薛浪竟然死了?也是,中了十八根孔雀翎,蓝山雨那家伙向来出手极狠,想必戳的都是大穴,就算不死也彻底废了。 “他说要教我武功。”辰子墨看看辰子戚,犹豫片刻,凑到他耳朵边,小声把昨晚的事告诉了他。 三年前程家被灭门,作为家族中武功最高强的程舟不在家,概因彼时他正在西域寻宝。传闻西域楼兰古国的遗址中,有绝世秘籍,只是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很少。薛浪偶然得知,拉着程舟去西域碰运气。 这一找,还真给他们找到了,只是颇费了些功夫,等他回来的时候,程家已经没了。 他俩寻到的宝贝,名叫《开天集》,乃是三百年前楼兰一位大将军所练的神功。原本是想拿这份神功的拓本去跟归云宫换消息,岂料归云宫根本不屑一顾,将拓本扔到地上,给了他们一块乌木回牌。唯一可以换取消息的方法,就是杀了素心宗的掌门无音师太。 程舟原想着先练成《开天集》再报仇,薛浪却忍不下被归云宫羞辱的这口气,拉着他要去绑架丹漪。 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他打算把《开天集》传给你?”辰子戚挑眉,这倒是有趣了,跟戏文里唱得一样,遇到个八百年不见的亲戚,传了本上等功法,最后大杀四方、天下无敌。 “嗯。”黑蛋点点头。照程舟的话说,如今他被困在宫中十年,无处寻觅传人,而他辰子墨也算是半个程家人,且肩负着为程家报仇的大任,自然是要传给他的。 辰子戚摸了摸下巴,如今皇室的人都练不成龙吟神功,程婕妤给黑蛋练那个女人功法更不是不沾边,能跟着程舟学一门高深的武学,还是不错的。 “啾。”丹漪听到《开天集》,没什么兴趣,又缩回去睡觉了。白天出来,辰子戚嫌那件小衣服太厚,揣在怀里不舒服,就没给小红鸟穿。光着身子挨着内衫睡觉,最是惬意。 “他肯教你,你就好好学,先别跟他提你娘的事。”辰子戚拍板道。 有好处,先得了再说。不过皇子不允许练龙吟神功以外的功法,想学别的,还需隐秘一些才好。 “那我娘的事……”辰子墨皱眉,能不能学武他并不在乎,他只想知道娘亲在哪里。 “不是还有程婕妤吗?且等着。”辰子戚勾勾手,让黑蛋过来耳语。 因着黑蛋得了程舟的青眼,秘密地开始学《开天集》,程婕妤便老实了一段时间,不再虐打他,也及时给饭吃。 转眼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为了准备过节,后宫中的女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往年都是皇后主持年节的事,但今年不同,立了太子,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就水涨船高,那些与贵妃一派的妃嫔们,就不怎么听皇后的调令了。 这一天,皇后将所有妃嫔与皇子、公主叫到凤仪宫来,交代过年的事宜。 “除夕守岁,只有皇家人在,安排太多舞姬有些闹腾。嫔妾听闻程婕妤会舞剑,不如就由程婕妤带着王美人、赵美人舞一段可好?”德妃笑着开口,给皇后出主意。 皇后闻言,微微颔首,看向程婕妤:“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程婕妤,你可愿意?” 程婕妤转头看看坐在前面的贵妃,贵妃耷拉着眼不言语,一旁的淑妃给她比了个手势,心领神会,便道:“启禀皇后娘娘,嫔妾出身素心宗,学的是气宗的功法,这剑法只习得皮毛,着实没脸在一众娘娘面前耍弄,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这话说的好听,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给回绝了。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们一众出身剑盟的妃嫔不出来舞剑,却叫一个门外汉表演,肯定是想看她出丑。程婕妤的声音本就有些尖锐,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嘲讽之感,让人越发生气。 皇后骤然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冷眼看着程婕妤。德妃会提出这么建议,也是因为程婕妤曾经给皇上舞剑表演过,这般干脆地回绝,就是在打她这个皇后的脸。 “程婕妤的内力都给废了,哪里有力气拿剑呀?德妃的雁荡山剑法不是耍得不错嘛,找几个美人配合,耍一套南归雁剑阵给我们瞧瞧?”贵妃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中满是嘲讽。 南归雁剑阵,是德妃出身的雁荡山派的名阵,在江湖上名望很高,断没有拿来舞剑的道理。 二皇子站在皇后身边,掩藏在袖子里的手骤然攥紧。一旁的三皇子更是气愤,张口反驳:“我母妃是一品皇妃,岂有当众舞剑的道理?” “一品的皇妃是妃,三品的婕妤就不是妃了?”四皇子开口跟他吵。 “好了!”皇后把茶盏重重地磕到桌上,一场商讨不欢而散。 辰子戚仰着脑袋左右瞧瞧,看向脸色铁青的三皇子和明显在忍气的二皇子,灵光一闪。 次日休沐,辰子戚揣着小红鸟去凤仪宫找二皇子。 二皇子过了年就要搬出凤仪宫了,在满十六岁之前,他可以选择在京中建府,也可以选择直接外放去封地。 “殿下请。”领路的太监带着辰子戚往花园去,那里有一片空地,二皇子正在练剑。 穿着暗黄色劲装的少年,手持一柄细长宝剑,耍着一套朴实无华的剑法。挑刺劈砍,招招简单,却极为有效,没有什么花样式,剑身在一起一落间,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二皇子的动作越发快起来,将内力注入剑身,旋身而起,劈向一旁的假山石。 “咔嚓”一声,锋利的宝剑削掉了一大块石头。 “好!”辰子戚大声叫好,用力拍手。 二皇子收势停剑,看向站在回廊下的小孩子:“小七,你看得懂剑法?” “其实看不懂……”辰子戚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二皇兄舞剑,行云那什么水,定然是很高超的剑法!” “那叫行云流水。”二皇子大笑,弹了一下辰子戚的额头,领他去小榭中吃点心。 “我刚知道个秘密,来给二皇兄密报。”辰子戚捏着点心,神秘兮兮地说。 二皇子忍笑,心说这收买的小家伙,还真是认真,都知道“密报”了:“什么密报,说来听听。” “关于程婕妤的……”辰子戚小声说着,抬眼偷瞄二皇子。 听到“程婕妤”三个字,从昨天起就憋着一口气的二皇子,立时来了兴致:“哦?” 第31章 城 第三十一章真相 “我听说了一件事,辰子墨他娘的名字好像改过,那个拿斧头的人,叫程婕妤嘉珍的。”辰子戚故意说得不是很清楚,颠三倒四一些,更加可信。 “嘉珍?”二皇子微微蹙眉,当初新皇妃进宫的时候,他跟着皇后看过名册,那个程婕妤因为是素心宗的人,还特别留意了一下。当时皇后说,素心宗的人这一辈都以素为名,这女子入门之前定然是叫程什么瑶的,如今竟连入宫也不改回本名,真是忘本。 怎么会叫嘉珍呢? 已经十四岁的二皇子,有极高的判断能力,几句话就联想到了很多事:“还有呢?” 辰子戚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还有一件事,二皇兄你可别说是我说的,不然辰子墨要怪我了。” “那是自然,咱俩这是密报,你见过谁把密报往外说的。”二皇子笑着哄他。 “就是……程婕妤经常打辰子墨,他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辰子戚有些愤愤地挥了挥手中的点心,“还不给他饭吃。” “嘭!”二皇子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兴奋的。 “二皇兄,你怎么了?”辰子戚缩了缩脖子,怯怯地看他。 “没事,吓到你了,我是生气,”二皇子深吸了口气,“虐打皇子,可是重罪。子墨也是我的弟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那是他娘呀,他不肯说出去,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他让我发过誓的。”辰子戚再次强调。 “好,我保证不说,我悄悄叫母后去查查,”二皇子想了想,又哄了辰子戚一句,“小七肯告诉二哥,这是对的,二哥会保护你们的。” “嘿嘿……”辰子戚挠头笑,把手中的点心吃完,“唔,这个真好吃,是什么呀?” “这是桂花糕,加了酥皮。”二皇子让人给他装了一盒酥皮桂花糕,又塞给他一些猫眼石弹珠,叮嘱他有空过来玩。 辰子戚抱着一堆东西高兴地合不拢嘴,忙不迭地应了。 等辰子戚走后,二皇子脸上温和的笑意立时收了起来,沉吟良久,转身朝凤仪宫主殿走去。 “你是说,程婕妤可能是个假冒的?”皇后很是惊讶。 “这是儿子的猜测,论理,程婕妤入素心宗之前,应当叫做程嘉瑶的,可程舟却唤她嘉珍。母后不妨派人去查查,程家可有叫程嘉珍的女子?”二皇子指着妃嫔名录道。 “会不会是六皇子听岔了?”皇后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当初接皇妃回宫的时候,可是金吾卫去查了又查的,况且各门派献上的女子,都是有记录的。 “先不声张,查查又不会有什么影响。程婕妤那般无礼,总要整治她一番。”二皇子在自己母亲面前,才会显出几分少年心性。 “嗯,本宫会叫人去查的,至于虐打一事,也会叫人去办。你不要插手,听到了吗?”皇后叮嘱二皇子。 虽然现在天下各处都有江湖门派,大多数地方也都被门派所控,但各地还是有官府的。所有人的姓名、籍贯都会登记造册,生死嫁娶地方衙门里也有记录。 程家虽然已经灭门,但作为曾经当地的大户人家,衙门里的记录还是比较完整的。有皇后的手谕,查看户籍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没过多久,程家的卷宗就摆在了凤仪宫中。 程家还真的有程嘉瑶和程嘉珍两个女子。程嘉珍是家主程骥的嫡女,正妻所生的掌上明珠。而那个被献给皇上的程嘉瑶,则是家主二弟的庶女。 卷宗上记载,大约七年前,程嘉瑶的户籍,从程家转到了素心宗去,程家多了个小孩子名叫程墨。而程嘉珍,则在同一年身亡,死亡原因写的是“坠崖”。底下有师爷的备注,说是几个姐妹出门玩耍,不慎跌下悬崖。因尸骨难寻,便匆匆结案。 之后程家被灭门,这件事就更加没有人提及了。在这个充满了江湖仇杀的王朝,衙门对于江湖人来说作用也不大。 皇后用带着精致绿松石戒指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面前的卷宗。 皇帝在外游历时,各门派献上的女人,不过是贡品玩物,大多是不会得到名分的,程家想当然会献个不值钱的庶女。素心宗向来以公正仁善自诩,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来,自然要遮掩一二,补偿程家。这个补偿,就是收这名被献上的女子为徒。 对于小家族来说,能到大宗门当嫡传弟子,可是天大的殊荣,整个人的出身都会改变。所谓好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若是本宫没有猜错,程家是杀了真正的程嘉瑶,把去素心宗的机会,给了程嘉珍,”皇后皱起眉头,她出身名门,看不惯这些蝇营狗苟,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欺君罔上,还这般肆无忌惮,真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辰子戚听了二皇子的转述,回到清云宫,发呆了很久。 “啾。”丹漪从衣襟里爬出来,跳到桌子上。 “神鸡,你说这名门出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辰子戚将下巴搁到桌子上,对着小红鸟吹了口气,“凡事要讲个出身,出身低的就活该被出身高的欺负……” 万物皆自然,不过是人心复杂,才造成了世间百态。小红鸟把吹乱的毛毛甩正,啄了啄辰子戚的鬓角,“啾啾”叫了两声。 辰子戚把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辰子墨,辰子墨当时就红了眼。 “你别哭了,起码那个恶女人,并不是你娘亲。”辰子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辰子墨缓缓点了点头,如果娘亲活着,一定不会像程嘉珍那般对他。擦干眼泪,黑蛋的目光反倒比以前有神采了:“所以,我不是个,连娘亲都会厌恶的人。” “娘亲怎么可能厌恶自己的孩子呢?你娘一定跟小仙女一样,拼命护着你,夏天给你打扇子,冬天给你煮姜汤……”辰子戚说着,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有一年小仙女病得重,差点就死了,当时他就想,如果没有了娘,谁给他做衣裳,谁问他冷热寒凉。 回去之后,辰子戚抱着常娥很久都不撒手。 “小王八蛋,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常娥拽拽他的耳朵。 “我……” “啾!”还没等辰子戚说话,挤在他俩中间的小红鸟不干了,挣扎着跳了出来。 “……”好好的气氛都给破坏了,辰子戚抱住小毛球,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过了两日,辰子戚又去找二皇子,求他帮忙查查程嘉瑶跌落的那个山崖。 “要是能查到,我叫黑蛋也给你做小弟。”辰子戚拍拍胸脯道。 二皇子抿唇笑,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便应承下来。半个月之后就有了结果,那山崖就在程家大宅附近,白露山望川崖。 辰子戚领着辰子墨到凤仪宫来,给二皇子磕了个头。 “这可使不得,”二皇子赶紧把辰子墨拉起来,“我们是兄弟,不可对我行此大礼。” “谢二皇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黑蛋说话很慢,让人觉得特别可信。 二皇子有些高兴,连说不必挂怀。 “二皇兄,以后我俩都听你的。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现在悄悄地跟程舟学功夫呢,叫个什么来着……反正学成了很厉害。”辰子戚扛了黑蛋一肘子。 “是,以后二皇兄让我打谁,我就打谁!”辰子墨朴实无华地说。 原以为只是收了个普通的兄弟,没想到还有这等惊喜。二皇子很是高兴,佯装生气地说了他们一顿,怎么可以偷摸学别的功夫呢?而后又答应,会帮着做遮掩,叫辰子墨好好学。 出了凤仪宫,辰子戚低头亲了一口衣领处冒头的小红鸟,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 辰子墨跟在他后面,走了良久,突然开口道:“辰子戚,我以后,只听你的话。” 辰子戚顿住脚步,转身蹦回来,拍了拍黑蛋的肩膀:“这就对了,跟着哥哥我,前途光明!” “你是我弟弟。”辰子墨纠正道。 “不行,我是老大,你得叫我哥哥!”辰子戚胡搅蛮缠道。 “好吧,七哥。”辰子墨顺从道。 “哎!”辰子戚很是得意,“七哥”这个名字好,一听就是个狠角色。 这边黑蛋得到了答案,那边皇后还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眼看着就要除夕了,皇帝问起除夕家宴的事。 “原是想让程婕妤舞剑的,贵妃觉得不合适,臣妾就请了戏班子,来唱一场戏。”皇后笑得雍容得体。 “哦?是什么戏?”正隆帝好奇地问。 “到时候,皇上就知道了。”皇后掩唇轻笑。 这么精彩的戏,自然是要好好唱出来给大家听听的。 第32章 城 第三十二章吓唬 除夕夜,大殿中灯火通明。帝后坐在主位上,笑看诸妃嫔、皇子列座两侧,举杯开场。 妃嫔们坐西面东,皇子们坐东面西,公主可以跟自己的娘亲坐在一起。按照位份、级别一字排开。 作为年纪小的皇子,辰子戚是坐在靠门近的地方的。前半夜宫中要不停地发放赏赐去京中勋贵各家,这殿门是敞开的,寒风呼啸着吹进来,把桌上的菜肴都给冻住了。 阿木坐在最后一位上,冻得瑟瑟发抖。 常娥坐在对面,瞧见两个孩子的状况,转身嘱咐福缘,去拿两个斗篷来。 “娘娘,大殿中披斗篷,不合规矩。”福缘小声提醒道。 “什么规矩,孩子这么冻着,下来肯定生病,尽管去拿,皇上怪罪了我顶着。”常娥竖起眉毛厉声道。 福缘只得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送了两个狐狸皮的大氅过来。 辰子戚正抱着小红鸟抖啊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转着眼珠子想要不要说拉肚子,到偏殿里躲一会儿。丹漪感觉到他在不停地发抖,将毛茸茸的小身子贴到他身上,不多时,一股暖融融的内力便涌进了辰子戚的经脉中。 “咦?”辰子戚小声惊呼了一下,低头看看怀中的小红鸟,神鸡竟然还有驱寒的功效,真是不错。 正得意间,身后的福喜给他披上了一件暖融融的毛披风。辰子戚立时拉着披风的两侧,像裹被子一样把自己裹紧了。 丹漪有些无奈,本是想引导辰子戚自己运转内力驱寒的,这倒好,有了大氅,这是打算把他当手炉了吗?遂停下内力输送,从衣襟处冒出头,衣襟外面是灰色的狐狸毛,毛毛太长,把鸟头埋住了,瞧不见眼睛,只露出一只嫩黄的小嘴。 辰子戚捻起一块糕点,掰碎了,喂到那张小鸡嘴里。 “阿嚏——”身边的八皇子打了个喷嚏,有些羡慕地看看辰子戚,抬头向自己的母妃求助。 八皇子的母妃惠嫔,瞪了儿子一眼,让他老实坐好。七皇子和十一皇子,是那村姑养的儿子,没规没矩的,自己的儿子怎能跟他们一样不守礼。且等着吧,一会儿皇后娘娘发现了,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然而,皇后一心等着看好戏,根本没注意下面的状况。待赏赐结束,家宴开场,便笑着道:“今日家宴,当有歌舞助兴,原是安排的舞剑,只是姐妹们都不方便,便点了戏。” 听说请了戏班子,众人都提起了精神。比起歌舞,自然是看戏更有意思。 “端不知唱的是什么戏呀?”贵妃禁不住问了一句,总觉得皇后笑得有些不大对劲。 “这戏名叫做《李代桃僵》,本宫也是头回听呢。”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常娥下首的程婕妤,抬手示意开场。 一阵梆鼓声中,穿着戏服的旦角迈着莲花步匆匆而来,满脸喜色,起调唱道:“闻说贵人临中庭,家主有命去相迎。含羞带怯抬头望,端的一位俏郎君。” 前半段讲述的,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名叫红李,受家主之命,前去伺候一位贵人。少女春心萌动,很是欢喜。而后贵人离去,少女愁别离,此时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准备好好养大这个孩子。 常娥看着这戏有些恶心,撇撇嘴,对身边的程婕妤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这程婕妤可不是当年被献上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懂她的心情,便作罢了,不再多说。 程婕妤没有应声,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绞着衣袖,这出戏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妹妹,这去上族的机会,我给你,只求让我好好养大这个孩子。”原本总是满面笑容的红李,哭着求那个叫做红桃的妹妹。 “这世间,只有一个红李,你若还活着,他人便能拆穿了我。”穿着一身艳色戏服的红桃甩袖,念完对白,起调唱到,“富贵荣华唾手得,李代桃僵最恰当。你本生来贫贱命,何苦与我争锋芒?姑且崖底安眠去,清明烧你三炷香。” 程婕妤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双手握在一起,颤抖个不停。 戏曲的结局,是红李被勒死在家中,红桃代替她有了更好的前程。 “这大过年的,怎么唱这种哭哭啼啼的戏码,真是晦气。”贵妃很是不高兴,没有给戏班子任何打赏。 “贵妃不懂,这戏里面的文章可大了,”皇后慢慢悠悠地说着,目光看向了脸白如纸的程婕妤,“程婕妤,你说是不是?” “嫔妾……”程婕妤被点名,不得不站起来回答,还没站直,突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殿中一时有些混乱,皇后令人把程婕妤抬到偏殿去安置。正隆帝瞧出些不对劲来,转头问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原本是想直接拆穿了程婕妤,弄得气宗没脸,如今看到程婕妤的反应,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敛下眼睑,沉静片刻,抬头道:“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戏是程婕妤家乡那边的曲子,兴许是勾起她思乡之意了。” 除夕的大戏就这么没头没尾的落幕,第二天,程婕妤就跪在了凤仪宫中。 “你师父无音师太,可知道她收了这么个丧尽天良的徒弟吗?”皇后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这名额,的确是程嘉瑶自己让给我的,她为什么会死,嫔妾也不知道,”程婕妤的眼底有深深的青影,这说辞估计是一夜未眠想出来的,“嫔妾代替了她的位置,自然要履行她的职责,皇室召嫔妾进宫,嫔妾毫无怨言就废了一身内力……” “毫无怨言?”皇后冷哼一声,将手中剩下的剩茶顺手泼到了程婕妤的脸上,“若是真的毫无怨言,六皇子身上的伤痕又是哪儿来的?” 程婕妤顶着湿漉漉的一张脸,深吸一口气,磕头道:“娘娘昨日没有当众揭穿嫔妾,定是因为嫔妾还有用处,但凡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娘娘只管开口,嫔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求娘娘,不要让六皇子知晓此事。” 现在,辰子墨是她唯一的指望,只能靠着辰子墨给程家报仇了。 皇后看了看她,轻蔑一笑,将一封罪状扔到她面前:“签字画押,至于要怎么用你,本宫要好好想想。” 那张罪状上,将程家如何残害程嘉瑶,她如何得到好处,写得清清楚楚。虽然与真实情况有些出入,但基本上是对的。 程婕妤哆哆嗦嗦地签了,却没有得到皇后任何的保证,只轻飘飘的一句:“看你的表现。”就是说,如果以后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六皇子就会知道。 等程婕妤走后,皇后将二皇子唤了来,把那封罪状交给他:“你拿着这个,去一趟素心宗。再抄写一份,给气宗宗主罗鸿风送去,什么也不用说。” 这件事牵连出去,素心宗要丢大人。那老尼姑,总要给些诚意。 二皇子眼前一亮:“母后英明。” 被判了死刑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是不知道哪一天会被判死刑,在这之前,要每天提心吊胆地度日。程婕妤汲汲皇皇了几日,终于病倒了。 一片黑暗的噩梦中,她在拼命地跑,没了内力的身体,跑起来双腿犹如千钧重。 “姨母,你跑什么?”已经长大成人的辰子墨,扛着程舟的那把巨斧,阴测测地看着她,抬手,一斧头劈了过来,“还我娘命来!” “啊——”程婕妤尖叫着醒过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颤抖着看向周围。 宫室内静悄悄地,光线昏暗,有一人站在窗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姨母……” “啊啊啊!”程婕妤听到这个称呼,发疯一样地惊叫,引来几个宫女太监。 “婕妤娘娘,您怎么了?”宫女也被吓得不轻。 “辰子墨!”程婕妤对着那处阴影大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辰子墨从阴影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妃母。” 程婕妤瞪着他看了半晌,蓦地松了口气:“这是什么怪称谓,跟谁学的?以后不许这么叫。” 接下来的几日,半夜里,程婕妤的房中总是传出尖叫声,宫中人都说,她疯了。 二皇子提出,程婕妤神志不清,总是打伤六皇子,最好让六皇子住到朝阳宫去。正隆帝没觉得程婕妤疯了,但皇后跟着敲边鼓,让他看看六皇子身上的伤。 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在辰子墨的背上纵横交错。正隆帝气得摔了手中的杯盏:“这个疯女人,叫太医去看看,看不好,就关到掖庭宫去。” 掖庭宫,在皇宫的西北角,人迹罕至。 辰子墨如愿住进了朝阳宫,能吃饱穿暖,且去前宫学武也方便了很多,整个人都精神了。 “留着她的命,等我长大了,带她去我娘坟前谢罪,”黑蛋如是说,将新得的点心上供给辰子戚,“你说的法子还真奏效,她怎么就那般害怕呢?” “俗话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她做了亏心事,当然会害怕。”辰子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丹漪蹲在辰子戚肩膀上,啄了一口喂过来的点心,心想,这回的俗语倒是说对了。 冬去春来,七年匆匆而过。 第33章 城 第三十三章解冠 正隆帝年富力强,虽然没什么雄才伟略,起码能保持各大门派的平衡,让摇摇晃晃的朝廷保持屹立不倒。作为年幼的皇子,不必参与外面的纷争,辰子戚在宫中过得还不错。 每年春末夏初,凤王世子就会来到丹阳宫小住,待到秋风袭来,便会离去,仿佛一只来度夏的候鸟。而这个时候,辰子戚就可以到丹阳宫去,蹭吃蹭喝蹭扇子。 然而,从去年开始,丹漪就没再来了。 已经长成少年人的辰子戚,穿着一身暗黄色皇子常服,立在丹阳宫门前,长长叹了口气。今日立夏,丹漪还没有来,那就是不会来了。莫非他真的恼了自己,打算自此绝交不成? 这事还得从来两年前说起。那时候,丹漪刚满十四岁,身体抽长之后的丹漪,比之小时候更加好看。 两人躺在玉席上,借着月光,辰子戚忍不住伸手摸摸那双越□□亮的凤尾目:“丹漪,你可真好看,要是个女儿家就好了,我说什么也要把你娶回家。” 丹漪捏住他乱摸的手,瞬间睁开眼:“就你?” “怎么,看不上我?”辰子戚凑过去,跟丹漪挤在一张枕头上,“你跟我睡了这么多年,早就失了贞洁,只能嫁给我。”这般说着,毛手毛脚地在丹漪屁股上摸了一把,一副调戏良家女的恶霸模样。 丹漪的脸蓦然有些发红,黑暗中看不真切,但还是被辰子戚给看到了。 “呦呵,又脸红了,你看看你,这么娇羞……”辰子戚打蛇上棍地说个没完,突然被丹漪一把抓过去,按在了身下,“啊……哈……别别,啊……” 丹漪把他两手攥住,按到头顶,开始挠痒痒。知晓辰子戚身上每一处痒痒肉,三两下就把他逼得求饶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啊哈哈哈……饶了我吧,哈哈哈……”辰子戚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扭着身子挣扎不已。 闹了半晌,丹漪总算放过了他,只是惩罚地将人箍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我的哥呀,你放开我吧,快热死了。”辰子戚苦着脸动了动。 丹漪不理他,把他翻过去,让他对着床外面说话,不要吵到自己。 辰子戚被困住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继续喋喋不休地聒噪:“丹漪,你有没有乳名啊?我就没有小名,我娘总是‘小王八蛋’‘小王八羔子’的乱喊。” “凤元。”丹漪被他吵得睡不着,只能应了一声。 “凤元啊……”辰子戚想了想,元者,初也,是说丹漪是他父亲的第一个儿子的意思?用后脑勺碰了碰丹漪的锁骨,“凤元,凤元,凤元哥哥!” “作甚?”丹漪把他往下抱了抱,用下巴顶住他的脑袋,不让他乱动。 “我以后惹你生气了,就喊你凤元哥哥,这个时候,你就不许再挠我了。”辰子戚兀自划了个约定。 “……”丹漪不想理他,抬手点了他的哑穴,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闭眼,睡觉。 第二天早上,辰子戚觉得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杵在后腰上,不舒服地动了动,感觉到一片凉意。 “咦?”辰子戚蹭地一下坐起来,“丹漪,你尿床了?” 丹漪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辰子戚一把掀开薄被,盯着他的下半身瞧个不停。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摸到一片湿滑…… “噌”地一下坐起来,一张俊脸青白交替,最后渐渐染上了绯红,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丹漪抬头,看看蹲在床上好奇地歪头瞧他的辰子戚,一把将人推开,逃也似地跑了。 第二天,丹漪就回归云宫了,从那天起,再没有回来过。 如今,即将十四岁的辰子戚,已经明白那时候是怎么回事,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嘲笑那个骄傲的家伙。丹漪那人,脸皮又薄又好面子,没准还真是记仇了。 “凤元哥哥,我知道错了。”辰子戚趴在桌上,拿着笔在纸上乱写。 跟着洛先生这么多年,辰子戚已经可以吟诗作对、提笔写赋了,只是这字依旧难看。 “七皇子,这是写的什么诗啊?”洛云生走到辰子戚身边,看着那满纸的狗爬字,就气得肝疼。 要说辰子戚的字并不是真难看,潇洒写意自成一派,只是没有风骨,一看就出自小人之手。 辰子戚连忙把面前的宣纸揉成团,嘿嘿笑道:“闲来思美人,乱句不成诗。” “思美人?”洛云生挑眉,当他没看到满纸的“丹漪”吗? “七皇兄这就开始慕少艾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姐?”九皇子开口讽刺他。 年长的皇子,都已经离宫。皇子满十四岁,需要搬出后宫。去年黑蛋辰子墨也走了,皇帝给了他一小片封地,就在程家祖宅所在之处,他便直接去了。如今这春熙殿里,辰子戚是最年长的。 “不可说,”辰子戚把纸团揣进怀里,“秋天哥哥我就能出宫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九皇子顿时噎住了,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年幼的皇子都盼着出宫,看到辰子戚得意的模样,禁不住有些嫉妒。 “七哥,你去封地的话,把我也带上吧?”回去的路上,阿木拉着辰子戚的衣角说道。 阿木也已经十一岁了,不过被常娥养得太好,依旧白白胖胖的,比十皇子圆了一圈。 “带你做什么?你得在宫里等着,到十四岁父皇也会给你封地。”辰子戚伸手捏了捏小胖子的脸。 “我不要封地,我想跟着你……”小胖子乖乖地任他揉捏,用被扯得漏风的嘴呜呜啦啦地说话。 “没出息的。”辰子戚照着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拉着他回清云宫,让小仙女收拾。 刚穿过宫道,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见过七皇子殿下,太子请您过去一趟。” 太子……辰子戚微微蹙眉,从去年开始,正隆帝的身体开始大不如前,三天两头的生病,很多朝政都交给了太子处理。而太子,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培养帝王威仪,竟然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每次去东宫,都得陪小心。 交代阿木自己回去,辰子戚塞给小太监两颗金豆子:“公公请。” “殿下太客气了,”小太监笑眯眯地接了,对辰子戚的态度变得殷勤起来,“听说国师要解冠,太子有些不愿,正恼着。” 辰子戚了然。国师言说自己只为皇室效力十年,十年期满,便要辞官离去,今年刚好是第十年。然而太子刚刚临政,国师就要走,虽说是凑巧,但说出去不好听。想必太子是想让他去做说客,劝劝国师再留一年。 东宫官署早已齐备,整个东宫比以前热闹很多。 辰子戚跟着小太监,一路走到了后花园里,太子正坐在凉亭中,看着眼前的一盘棋局。 “太子哥哥安好。”辰子戚行了个半礼。 太子从棋盘中抬起头来,冲他招招手:“小七啊,来得正好,过来跟孤下一盘。” 辰子戚挪到太子对面坐下,抓起一把棋子,磨得光滑的白子,又从拳缝里哗啦啦掉回棋盒:“我这臭棋篓子哪里能下棋,不如咱们掷骰子比大小,一局十两银子,怎么样?” 太子瞪了他一眼,扔掉手中的棋:“上回你跟侍卫赌钱,被父皇禁足三个月,还没长教训?” “嘿嘿,”辰子戚厚脸皮地笑笑,招呼一边的宫女,“来来,把这棋盘撤了,再上一壶好茶来。” 宫女笑着给他砌了一杯君山银叶茶。 辰子戚端着喝了一口:“还是太子哥哥的茶好喝。”想来太子宫中的都是最好最新鲜的茶,这味道总比在别处喝的更香醇一些。 “孤这里的君山银叶,都被你喝光了。”太子看着他喝完一杯,才说起了正事。还真是为了国师解冠归乡的事。 “先前国师入宫的时候,就说好了只留十年,强留怕是不妥吧。”辰子戚一脸认真地说,暗自撇嘴,人家国师本是孔雀翎的楼主,因为被选中当国师,不得不放弃了楼主的身份,困在那方寸大小的太真宫,每日占星。占星也就罢了,算出来的东西皇帝还不听,只能无聊地串珠子,早就待不下去了。 “孤也不是非他不可,他要走,蓝家却没有送新的国师来,这是何意?”太子阴沉着脸,直直地盯着辰子戚。 竟然没有送新的国师来?辰子戚有些惊讶:“蓝家可有说什么?” 太子沉默了片刻,忽而想起什么,轻蔑一笑:“凤王世子今年没有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嗯?”辰子戚端茶杯的手一顿。 “听闻,归云宫出事了。”太子眼中满是阴桀。 辰子戚心中一紧,想问出了什么事,太子却闭口不谈,又说起了国师:“认过两主的人,再回旧主身边,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去替孤劝劝国师,三思而后行。” 第34章 城 第三十四章升迁 因为接受了太子交代的任务,辰子戚从东宫出来,又直奔太真宫而去。 国师正在收拾东西,确切的说,是他站在一边,指挥其他人收拾东西。 “那件海魂绡的衣裳不可折叠,要卷起来。” “小心点,那座琉璃盏很容易碎。” “屏风就不要了,不好拿。” …… 而被他指挥得忙前忙后的人中,还包括穿着广袖华服的蓝山雨。 “祖宗,您能不能少说两句。”蓝山雨正拿着个小盒子,把国师做的一些小玩意儿仔细装进去。里面有绞丝银捏成的莲花、夜明珠串成的手串、蓝宝石镶嵌的臂镯…… 国师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不能。” “……”蓝山雨闭上嘴,认命地继续收拾。 辰子戚进来的时候,感觉整个太真宫像是要被拆了一样,连院子里的那些龙爪槐都给挖了起来。更别提水榭里的青玉小桌矮凳,都已经用布条缠好准备装车了。 “这树也要挖走吗?”辰子戚有些佩服国师,想着等他去封地的时候,也要把能拿的都拿走。 “南客疑踪阵,不挖走留着困谁?”国师淡淡地笑。 “我给忘了。”辰子戚一拍脑门,想起来,这四十九棵龙爪槐,乃是一个名叫南客疑踪的五行八卦阵。这些年他走得习惯了,已然忘了这事。抬脚往里迈,忽听得蓝山雨惊呼一声。 “住脚!”一道蓝影闪过,迅速捡走了辰子戚即将踩到的一只金铃铛。 辰子戚只得缩回脚步,站到门外。 蓝山雨捡起铃铛,呼了口气,拿着在身上蹭蹭,装进袖子里,笑眯眯道:“殿下怎么来了?” “听说国师要走,我来看看,”既然蓝山雨在这里,那关于丹漪的消息就可以问了。不过直接问归云宫出了什么事有些不太好,辰子戚想了想,先问了个别的,“丹漪今年怎么没有来?” “这是主上的决定,属下也不知,”蓝山雨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宝蓝色的孔雀翎,“殿下来得正好,这孔雀翎您拿着,归云宫中有些事,我脱不开身,最近三个月都不在京中。” 辰子戚看看手中的孔雀翎,竟是华真价实的,不是飞镖,也不是令牌,就是一根巴掌大的鸟毛。这种东西,随处可见,真的能当信物吗? 然而蓝山雨却说,这是孔雀楼最高等级的令牌。 盛情难却,辰子戚还是把鸟毛给收着了,仔细品味了一下蓝山雨的说辞,神色有些凝重:“出了什么事?” 要蓝山雨亲自去做的,必然是十分棘手的事。 “殿下不必担心,少主安好。”蓝山雨忽然福至心灵,说了这么一句,“此处杂乱,殿下若是想给轻寒送行的话,明日记得去章华台。” 国师卸任,要在章华台祭告神明。 皇帝身体不适,由太子前来代为送行,朝中大臣和几个年幼的皇子也跟着过来。 “你昨天去太真宫,国师怎么说?”太子低声问身边的辰子戚。 辰子戚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此处无声胜有声。 太子了然,冷笑道:“罢了,他自己要往死路上走,孤也拦不住他。”蓝家没有送新的国师来,那就是凤王没有挑选新国师,蓝江雪就应该继续留着。归云宫正在动荡之中,这时候回去,定然讨不了什么好。 国师今日穿着一身极为华丽的衣裳,长长的衣摆曳地三尺,繁复的云纹绣满了整个外罩纱衣。玲珑剔透的银丝头冠,嵌着九颗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细长如丝的银链,合成两缕流苏,从头冠两侧垂下来,顺着那长长的青丝发蜿蜒而下。 岁月对美人总是格外优待,这么多年过去,这张清冷的俊颜竟然丝毫未变,还是当年辰子戚刚刚入宫时见到的那样。 仪式结束,不再是国师的蓝轻寒向太子道别, 太子笑着道:“轻寒先生保重,这是皇家的一点心意,还望先生不弃。”说罢,将一盒金银送了上去,乃是皇室给的仪程。 蓝轻寒接过来,轻声道谢。 “他这般回去,怕是已经没有以前的地位了。”九皇子跟八皇子小声说。 太子听到这话,但笑不语 说话间,天边飘来一片白云,仔细看才发现不是云,而是一顶白色软轿,由四个身着白衣的轿夫抬着,飘然而来。 青云扶摇功,不管看几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领着轿子来的,竟然是一身蓝衣的蓝山雨,潇洒落地之后,握着手中的玉骨扇,冲众人抱拳。 “蓝楼主,怎么亲自来了?”太子有些意外,论理蓝轻寒如今没有职位,而蓝山雨是金翎十二楼中最高的孔雀翎楼主,他来接人会不会自降身价了些? 蓝山雨笑眯眯道:“来接我的上峰。” 话音刚落,四个轿夫齐齐跪地行礼,蓝山雨也跟着弯腰:“属下恭迎白云使回宫。” 白云使……太子有些愣怔。 归云宫下设十二楼,十二楼之上,则有白云使与乌云使两个职位,统管这十二楼,直接听命与宫主。 辰子戚抿唇忍笑,这哪里是告老还乡,明明是升迁了。 第35章 城 第三十五章驾崩 “且慢!”见蓝轻寒要风风光光地离去,太子突然出声阻拦。 蓝轻寒顿住脚步,回眸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还有示下吗?” “既然先生已然升任了白云使,那么是否该催促蓝家,尽快送下一任国师前来?”太子冷着脸道。 白云使的权利相当的大,选国师这种事,他也是可以决定的。既然是蓝轻寒就可以决断之事,却一直拖着,临要走了才说破新身份,是对他这个太子不满吗? “刚刚上任,还未向宫主复命,轻寒不敢擅专,太子的话,在下定然带到。”蓝轻寒淡淡地笑,朝太子轻施一礼,缓步走进了软轿中。 “告辞。”蓝山雨再次冲众人抱拳,带着那顶软轿,飘然而去。 “哼!”太子看着消失在天际的白点,将一双拳头攥得青筋凸起。 辰子戚看了一眼太子,暗自撇嘴。催着蓝家送国师来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们也不听人家的。 “老七,过了九月,你就该出宫建府了,想留在京中还是直接去封地?”从章华台下来,太子终于缓过一口气来,面色如常地跟辰子戚说起了封王的事。 皇子满十四岁就可以封王了,封王之后,能选择在京中停留两年,到十六岁再去封地,也可以直接去。 “这个……我听太子哥哥的。”辰子戚无害地笑道。 太子对于他这个态度很满意:“孤也想让你在京中留两年,毕竟你还小。但现在朝中繁忙,可用的人又很少,有些事需要你今年就去办。” 言下之意,就是要辰子戚直接去封地了。 辰子戚暗自琢磨,经营了七八年,要说太子没有可用之人,他是不信的,到底是什么事非他不可呢?面上却是笑得一脸真诚:“但凭太子哥哥差遣。” 太子欣慰地点点头,领着辰子戚去东宫喝茶。 辰子戚缓缓喝了一杯君山银叶,叹了口气:“早些离宫,我也高兴,只是舍不得我娘亲。她这些年,人老珠黄,被父皇厌弃了,独自留在宫里,怕是难熬。”这般说着,抬眼偷瞄太子的神情。 想要驴拉磨,就得先给驴吃草。太子开口让他早些去封地,那就要给他相应的好处。 然而,妃嫔在皇帝驾崩之前,是不能离宫的,更别说随着儿子去封地。辰子戚这般说,不过是在摆姿态,要太子给他划一个富饶的地方。 “你可以带着月嫔一起去封地。”太子沉吟片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辰子戚放下杯盏,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子,“这不合规矩吧,父皇不会同意的。” “呵。”太子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辰子戚微微蹙眉。 等到九月,辰子戚终于满了十四岁,还没等封王的旨意下来,正隆帝就暴毙了! 彼时,辰子戚正跟常娥在院子里做桂花糕,皇宫里的大钟突然响了起来,“当当当……”足足敲了九九八十一下,帝丧。 “好端端的敲什么钟?真晦气。”常娥把捏好的桂花糕放到盘子里,抱怨了一句。一身简单素衣的常娥,依旧娇俏可人。虽然已是徐娘年纪,脸上却没什么皱纹,跟辰子戚说的“人老珠黄”根本不沾边。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父皇驾崩了。” “啥?” 正隆帝近两年身体突然大不如前,总是发烧咳嗽,太医瞧不出毛病,只说是染了风寒。吃点药会好一些,但过两个月就又犯,反反复复总不见起。 一直都是小病,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事发突然,各地的藩王要入京奔丧,还需要几日,这第一天夜里的守灵,就只有太子和几位年幼的皇子在场。 四十九个和尚在外面念经,皇子们则跪在灵堂里。 灵堂中点着白烛,挂满了白布,阴沉木棺摆在中间。阿木胆小,跪一会儿忍不住往辰子戚身边凑凑。辰子戚却是不怕,左右瞧瞧众人不注意,扒着棺材边往里看。 正隆帝今年不过堪堪四十出头,棺材里的脸被明黄色的锦被遮着,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只露出来的手。手尖发紫,五指呈狰狞的爪状,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御医说,是心疾,突然心脉崩裂死的。 太子斥责御医事先没有查出心疾,直接把御医给杀了。正隆帝死了,太子就变成了新帝,改元天德。 “天德?他也好意思!”二皇子如今已经封为皖王,听到这个帝号,不由冷笑。 “嘘……”辰子戚遇到回来奔丧的皖王,示意他慎言。再怎么说,人家已经是皇帝了。 黑蛋也回来奔丧,他赶到的时候刚好头七,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跟辰子戚跪在一起。对于皇帝的死活并不关心,跪了一会儿便跟辰子戚说起了别的:“你认得归云宫的人吧?” “怎么?”辰子戚转头看他。 “望川崖太深,没人能下得去,听闻归云宫的青云扶摇功乃当世第一轻功,我想请他们帮忙,去找找我母亲的尸骨。”辰子墨淡淡地说。 他开春的时候满十四岁,主动跟正隆帝要了程家旧宅所在城做封地。程舟以为他是要去光复程家,很是欣慰,作为金吾卫的教头,没少在正隆帝面前敲边鼓。 辰子墨的母亲,按照衙门的卷宗记载,应当是死在白露山的望川崖。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辰子戚点头应承下来,过了头七,便带着辰子戚出宫,去了一趟孔雀楼。 京城的这座孔雀楼,位于最繁华的大街中央,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门脸、墙柱,皆用五彩色描绘成孔雀尾羽的图案,十分显眼。 金翎十二楼,在全国各地都有分楼,职责各不相同。孔雀翎的地位比较高,不过具体到底是做什么的,辰子戚也不清楚。 踏进一层的大门,大堂里摆着几架多宝格,上面是琳琅满目的珠宝,乍一看还以为这里是古玩珠宝店。 “客官需要点什么?”一位穿着三色广袖衫的女子坐在八仙椅上,微微抬起下巴问他俩。 辰子戚笑了笑,走过去道:“这位姐姐,不知如何称呼。”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开了,眼睛不再是小时候那般乌黑溜圆。上下两条优美的弧线,勾勒成形状完美的桃花眼,天生自带三分笑,端的迷人好看。 那女子看清了辰子戚的长相,脸色顿时柔和了下来,笑道:“小女绿萼,是这分楼的管事,江湖朋友都叫我绿层主。” “绿姐姐,我是七皇子,蓝山雨蓝大哥叫我有事来这里。”辰子戚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根蓝羽毛,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却有些忐忑。这羽毛信物也太儿戏了,万一蓝山雨是逗他玩的,孔雀翎的高手会不会跑出来把他剁成肉泥? 绿萼看了一眼那根羽毛,脸色立时变了,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原来是七殿下,这边请吧。” 辰子戚眨眨眼,准备带着黑蛋一起上三楼,却被绿萼阻拦了:“三层只有您一个人能去。” 黑蛋倒是不在意,留在一层等他。 三楼是个茶室,绿萼亲手泡了一壶茶请他俩喝:“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不敢说吩咐,就是我那兄弟,想找人帮个忙……”将来意说明,辰子戚把那根羽毛重新收好,这玩意儿竟然真的是信物。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种生意当由风翎楼来接。”绿萼解释了一下,金翎十二楼,分为上六与下六楼,下六楼会做一些具体的生意,像这种靠扶摇功捞尸体的事,归下六楼中的风楼管。 辰子戚有些惊讶,用轻功捡东西这种事,竟然还有专门的人负责? “话虽如此,殿下既然来了,孔雀翎会直接调遣风翎的人去接。不知这钱是由您付,还是由那位鲁王殿下付呢?”绿萼说完,竟然摆出了一副生意嘴脸。 鲁王就是指辰子墨,他的封地叫露城,便取了谐音叫鲁王。 辰子戚心道“我可没钱”,微微笑:“你们直管去,鲁王会给你们的。” 下楼来,辰子戚跟绿萼道别,便带着黑蛋离开了孔雀楼。 “如何?”辰子墨期待地看着他。 “哎,归云宫的人向来不好说话,你也知道,”辰子戚故作为难地说了一句,见黑蛋皱起眉,突然笑道,“但是七哥我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真的?”辰子墨的眼睛骤然亮起来。 “那是自然,就凭我跟他们少主的交情,他们敢不给我办?”辰子戚揽着黑蛋的肩膀,一路吹嘘着回了皇宫。 跟孔雀楼的人约定,过了皇帝的七七,等黑蛋回到封地,再派人过去。 先帝崩,新皇登基,辰子戚也封了王,过了七七就能去封地。这下子,还真能带着小仙女走了……每每想起先前太子在东宫里的未尽之言,都觉得心中毛毛的。 辰子戚的封地离辰子墨的封地不远,便约着跟辰子墨一起。 刚收拾好行装,突然被天德帝拦了下来。 “皇兄还有什么吩咐?” 天德帝扬了扬手中的信:“刚刚传来消息,归云宫,易主了。” 年仅十六岁的丹漪,成为了新一任的凤王。 第36章 城 第三十六章玉山 新的凤王上任,天子要派遣特使前往归云宫加冕。这个特使通常都是太子,如果没有太子,就只能皇帝自己去。 概因其他的王爷,都比凤王的地位低,并没有资格给凤王加冕。 如今新帝刚刚登基,根本没有太子,天德帝就要自己跑一趟了。 “真不知太|祖为何要给凤王定这么高的位份!”天德帝眯起眼,定高位也就算了,还给惯出了这么多臭毛病,竟然要天子亲自前往归云宫,而不是新任凤王到皇宫来接受加冕。到底谁是天子,谁是臣? “皇上息怒……”辰子戚不甚认真地劝了一句,心想你不想去可以不去嘛。不过按照丹漪那家伙的性子,指望他自己跑来皇宫跪求加冕,估计这辈子都不大可能。 “你跟朕一起去,”天德帝深吸一口气,看向辰子戚,“你与丹漪自小交好,替朕劝劝他,赶紧指派个国师来。” 因为没有国师,朝中已经开始议论纷纷。皇族式微,这么多年支撑下来,有一半靠的是神权。章华台上的神迹,只有蓝家人知道要怎么弄出来,而蓝家人,世世代代只听命于归云宫。 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去归云宫一趟的原因。 “臣弟与丹漪多年未见,只是儿时一起玩耍几日的情谊,恐怕不足以说动他。”辰子戚有心推脱,他刚刚得到封地,一心只想带着小仙女去安安心心的养鸡,不想再参与到这些纷争之中。 “呵,能不能说动,要去了才知道。”天德帝看着辰子戚,目光阴桀。 人家是皇帝,能给他封地就能收回去,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辰子戚向来不会吃眼前亏,立时换了副谄媚的嘴脸:“皇兄要臣弟去,臣弟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天德帝满意地点点头,摆手让他下去。 辰子戚走后,一个穿着灰色斗篷、面色灰白的中年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有没有办法,制住丹漪?”天德帝问那灰衣人。 灰衣人沉默了片刻,用嘶哑的声音道:“没有。” “嗯?”天德帝蹙眉,“那给他找点小麻烦呢?” “……不能。”灰衣人依旧摇头。 天德帝很是惊讶:“丹阳神功,就这般厉害?此次你随朕一同去归云宫,制不住丹漪,能制住蓝江雪也行。” 灰衣人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低头道:“这……恕难从命。归云宫乃是我门派的禁忌,不可踏入半步。” 新皇登基,没有满十四岁的皇子,也可以提前封王了,只是还没有封地。阿木特别高兴地跟着常娥收拾东西,封了王他就可以出宫,可以跟着娘亲一起去哥哥的封地了。 “你是不是傻呀!你跟着我们,再过三年皇帝可不一定能想起来给你封地。”常娥伸出手指戳了阿木的脑门一指头。 “我不要封地,我只要娘亲和哥哥。”阿木笑得牙不见眼。 “不要舅舅了?”辰子戚窜进来,扯住阿木的小胖脸。 阿木乖乖的任他捏,小声道:“还是要的……不过,我已经忘记舅舅长什么样了……”说道后半句,不免有些沮丧。 常娥拍开辰子戚的手,自己伸过去捏:“没事,你不记得舅舅的样子,但舅舅肯定记得你。他要是惦记你,肯定会来找你的。” “嗯!”听到这话,阿木又开心起来。 “皇帝叫我去办差,我不能跟你们一道走了,”辰子戚拿起刚刚装进箱子里的暖玉小马,掂了掂,随手揣进袖子里,“我跟黑蛋说了,你们俩跟他一起走。” “你去哪儿办差?”常娥皱眉,还没就藩就要出去办差,皇帝可真会使唤人。 “去归云宫,要不了多少时日。” 归云宫在西南,封地在东南,从京城出发都是往南走。到时候他从归云宫直接去剑阳,会近很多。 临走的时候,辰子戚陪着辰子墨去了一趟掖庭宫。 七年前,程婕妤被关在这里,一直没有放出来过。 荒凉的院落中,披头散发的女人呆呆地坐在石阶上,听到脚步声,无精打采地抬头看过去,辨认了半晌,才认出来人:“小墨,小墨!”说着,迅速跑过来,因为跑得太急,摔了一跤,直接趴在了辰子墨的脚边。 “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告诉他们,我没疯,放我出去。”程婕妤哭喊着,拽住辰子墨的衣摆。 “我就是,来带你走的,”辰子墨面无表情地说,“露城现在是我的封地,我带你去程家。”说完,一个手刀劈在程婕妤的后颈上,把人劈晕了过去。 “呦呵,你现在《开天集》练到哪儿了?”辰子戚看他这手法,有些羡慕。 “练完了,”辰子墨单手把程婕妤拎起来,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力能扛鼎,“以前我说教你,你不肯学。” “你那功夫练着太苦了,我才不学。”辰子戚撇嘴,事实上,因为他学会了龙吟神功,其他的功夫统统都不能学了。曾经有一次,他练功的时候不小心练起了《天衍万象功》,筋脉里的内力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走,差点走火入魔。后来被丹漪骂了一顿,不许他再记其他功法。 默默叹了口气,虽然传说中龙吟功很厉害,但他练了七年,只堪堪把第一重练成,在江湖上估计还只是个不入流的…… 说起功法,辰子戚就想起了丹漪。那家伙两年前还没把丹阳神功第三重练完,如今突然成了宫主,面对归云宫那么多一流高手,也不知能不能压制得住。 “小七,小七?”天德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把神游物外的辰子戚唤了回来。 “方才打瞌睡了,皇上恕罪,”辰子戚嘿嘿笑,“皇兄刚才说什么?” “朕是说,还有两个时辰,就到玉山了。”天德帝看着马车外的景象道。 归云宫,就建在玉山上。 “终于要到了,这马车坐得我都快散架了。”辰子戚揉了揉胸口,可能是在马车里闷得,有点心口疼。 “是不是胸口闷?喝杯君山银叶就好了。”天德帝抬抬下巴,示意辰子戚喝茶。 “谢皇兄。”辰子戚笑着倒了一杯,茶到嘴边突然顿住了,猛地抬头看向天德帝。他这两日,一直被叫到御车中叙话,跟着天德帝喝龙井…… 天德帝仿佛没看到辰子戚骤变的脸色,只看着窗外的风景:“朕从小便知道,你是一众兄弟里最机灵的。” “这茶里,有什么?”辰子戚放下茶盏,面色平静地问。 “这茶不是□□,相反是能缓解你心口疼的好东西,所以朕每年都把君山银叶留给你喝,你可莫要辜负了皇兄的一番心意,”天德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若不信,可以按按檀中穴左边一寸处。” 辰子戚立时找到了位置,咬牙,用力按了下去:“啊……”撕心裂肺的疼痛骤然炸开,逼得辰子戚痛哼出声,不由得弯下腰去,再抬起头,一张俊脸已经满是冷汗。 “太子给的东西,都要小心……”小时候丹漪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 问题是,这茶水,最开始是太子跟他一起喝的。君山银叶茶本身并不是毒,那,到底是什么? “只要你听话,就能长命百岁,朕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天德帝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可不是白白比辰子戚大了十岁的,当他不知道这小子一边效忠于他,一边跟老二眉来眼去吗? 他是没有得到归云宫世子的青眼,但他控制了辰子戚,一切也就尽在掌握中。 “哈哈,皇兄实在多虑了,您已经是皇上,我不效忠于您,还能效忠谁呢?”辰子戚抹掉下巴上的冷汗,笑得毫无芥蒂。 马车在玉山脚下停驻,众人下车,抬头仰望山上的建筑。 玉山高耸入云,颇为陡峭,遍寻不到上山的路。山腰以上则坡势渐缓,无数亭台楼阁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有巨大的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发出阵阵轰鸣声。 “皇帝陛下亲自前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清冷悠扬的声音,从天上传来,一身雪衣的蓝轻寒,带着一众身着褐色短打的下属,飘然落下。 归云宫,没有路,只能依靠青云扶摇功攀爬而上。十二名抬轿人,可以带三人上山,也就是只有天德帝、辰子戚和礼官。 “朕至少要带几个金吾卫吧?”天德帝努力忍下怒气。 “四个人才能抬动一位,如今宫中繁忙,腾不开人手,只有这十二名轿夫了。皇上先跟在下上去,过会儿再叫他们来接您的侍卫,可好?”蓝轻寒淡淡地道,语气中满是“爱坐不坐,不坐请回”的傲慢。 天德帝冷哼一声,坐上了最大的轿撵。 辰子戚以前央着丹漪带他坐过,青云扶摇功,宛如飞鸟入云,根本不用借力,在山峦间自由地飘摇,片刻便到了山腰。 第37章 城 第三十七章条件 轿撵落在一处平台之上,辰子戚抬头望去,恍惚觉得自己到了仙境。 玉山多雾,山岚缭绕间,无数精巧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天光从云中乍泄而出,给那些散落的屋脊、宝顶,镀上一层金黄。 脚下的这块平地,方圆十丈,由品相极好的汉白玉铺就而成,形似满月。没有多余的雕饰,只在中央刻着大大的“栖台”二字。 一端是陡峭的山崖,另一端则连着一道依山势而建的弧形桥。 跨过弯桥,眼前霍然开朗。桥头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牌坊,上书: 曾将弄玉归云去,金翿斜开十二楼。 牌坊后面,是一片广阔的平地,两侧种满了茂盛的竹子。有许多身着褐色短打的人,正抬着各式各样的箱笼往里走。 辰子戚好奇地看了看,紫檀盒、樟木箱、绫罗绸缎玉雕屏,除了这些箱笼,竟还有几顶软轿。 “新主登位,还未宴请各路豪杰,只是有些门派心急,先行送来了贺礼。”蓝轻寒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带着他们往正殿走。 天德帝有些不高兴,一旁的礼官立时会意,开口问道:“缘何其他门派的访客,就可以坐轿到此处?”而堂堂九五之尊,却要自己走着过来。 蓝轻寒瞥了一眼那遮着纱帘的软轿,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广袖一挥,掌风带起了纱帘的一角,露出里面衣料轻薄的男女。“这是各大门派送给宫主的美人,也算是贺礼。司礼大人若是坐这种软轿,叫人抬到库房去,怕是不妥吧?” 礼官顿时涨红了脸:“这……是下官孤陋寡闻了。” 辰子戚看着那些粉色软轿,心口莫名地有些不舒服,料想可能是那邪物作祟,后悔方才没有在车里多喝几口君山银叶茶。 归云宫的正殿,梁高十丈有余,整个殿中铺满了天青色的地毯。金翎十二楼的正副楼主,此刻均在殿中,分两侧站立。蓝山雨就站在左侧最前端,偷偷冲辰子戚挤挤眼。 蓝轻寒带着几人进来,二十四位楼主齐齐弯腰行礼。 天德帝微微扬起下巴,等着高台上的人起身行礼。礼官有些紧张,高声喊了一句:“皇上驾到——” 几息过去,高台上毫无动静,礼官尴尬地站在原地,汗珠子顺着下巴,滴落在鞋面上,发出清晰的“吧嗒”声。 辰子戚的目光略过一众楼主,抬头看向宝座上的人。一瞬间,只觉得,整个大殿的光芒都被他聚拢了过去。 那是……丹漪?脸还是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却是那般的陌生。 如果说前几年的丹漪,如明月般清朗,现在的丹漪,就是烈阳般灼人。 艳色广袖华服,被玄色腰封所束,衣摆长长坠地,铺展在层层天青色台阶上,如同岩山之上流泻而下的浆火,危险而妖异。 那双漂亮的凤尾目,再不复儿时的清透,平静无波,若如潜龙入渊,将万千嗜血杀戮尽敛于幽潭之下,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客自远方来,还请上座。”淡色薄唇轻启,华丽的音色,如同昆山玉碎清越动人。 辰子戚有些愣怔,两年前,丹漪还在变声期,说话沙哑粗粝,还常常被他嘲笑。而今的声音,竟好听到他都不敢认了。 有侍者搬来两把座椅,摆在高台上,蓝轻寒微微抬手,示意皇帝与辰子戚上去。 “大胆,见到皇上,怎敢不起身行礼?”礼官感觉到身边帝王的愤怒,咬牙开口叱责道。 “在这归云宫中,没有任何人敢叫本座行礼。”丹漪单手支着下颌,周身气势徒然攀升,重重的威压袭去,压得礼官“噗通”一声趴到地上。 天德帝额角冒出一滴冷汗,故作镇定地抬脚上前,走上高台,在椅子上坐下。辰子戚也跟着上去,坐到一边。 “朕亲自前来,给新任凤王加冕,归云宫就是这般礼遇?”天德帝面色很不好看。 “辰家祖先与丹家祖上有约定,人在何处就讲何处的规矩。本座在皇城之中自然会尊你皇家那一套,如今尔等在此,就得按归云宫的礼节来。”丹漪音调冰冷地说着,自始至终没有看辰子戚一眼。 蓝轻寒走上台,立在宝座左侧。 宝座右侧,也站着一人,身着玄色窄袖劲装,腕上扣着一对嵌黑曜石的银护腕,身形高大,气势惊人。一双鹰目甚是凌厉,直勾勾地盯着天德帝身后的礼官。 抖着双腿好不容易爬上高台的礼官,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鲜活的猎物,下一刻就会被那黑衣人扑上来撕得粉碎,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加……加冕之礼,当择吉日举行。臣算过了,明日便是个吉日。”礼官哆哆嗦嗦地拿出封王的圣旨。 丹漪瞥了一眼礼官,微微抬手,金翎十二楼的楼主齐齐行礼:“属下告退!”二十三人鱼贯而出,唯独蓝山雨留了下来。 有婢女上前,迅速在每人面前摆一个小几,蓝山雨亲自泡茶,给坐着的三人斟满。 “你先下去吧。”天德帝看看这架势,示意身后的礼官先退下。 礼官大松一口气,跟着婢女快步离开大殿,殿中骤然安静了下来。 丹漪端着白玉杯,轻抿一口茶:“封王之事,不急于一时,陛下刚刚登基,便风尘仆仆而来,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加冕之事吧?” 原打算慢慢来,没料想丹漪这般开门见山,天德帝沉吟片刻道:“朕刚刚登基,诸事繁忙,无法单独迎接国师,此次前来,是想顺道带新任国师回去。” 辰子戚看看脊背挺直的天德帝,有些佩服他,这种状况下,还能保持这般强硬的语气,不得不说,的确很有帝王威仪。 “呵,”丹漪轻嗤了一声,“你们辰家不尊神谕多年,要国师何用?” 天德帝被噎了一下,先前他觉得国师这个位置可有可无,登基之后才知道,神迹对于如今的皇族有多重要。思及此,禁不住问出了一个自小就困扰他的问题:“章华台的上的神明,真的存在吗?” 以前他是不信的,但登基之后,看到那些皇权难以平衡的世家大族,竟然还保留着对神明的忌惮,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怀疑。 丹漪垂眸,并不理他。 天德帝咬牙:“丹漪,你不要太过分了!”他带来的高手,都被阻拦在了山下,迫于形势,他可以忍受丹漪的些许无礼,但这般视他如无物的行为,实在是不能忍! “陛下问了一个天字号的问题,如果想要答案,可以用当年归云宫送您的木牌来换。”蓝山雨笑眯眯地接话道。 辰子戚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看向天德帝,这么个虚无缥缈的问题,他应该不至于祭出那般珍贵的东西来换吧? 然而,冲动之下的天德帝,竟然真的掏出了袖中的木牌,“啪嗒”一声拍到了茶桌上。 蓝山雨上前,拿起木牌验看。背面的云纹、“天”字刻,痕清晰如故,是真的无疑。笑着将木牌收起来,冲白云使点头:“天字问,‘章华台上的神明是否存在’。” 蓝轻寒缓缓开口道:“是的,神明一直都在,辰家几代练不成龙吟神功,皆因得罪了神明。” 天德帝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泼溅出来,沾湿了衣袖,“怎么可能……”话虽这么说,他却已经是信了的。 归云宫的天字号问,绝不会有假。 “其实这话,我以前做国师的时候,经常说,奈何先帝不听,新帝不信。”蓝轻寒略带嘲讽地说道。 平日里不要钱的劝告不听,偏要花费一块天问牌,才肯相信。 天德帝有些慌张,这才明白为什么皇室能忍受每一代国师都听命于归云宫,因为,那样的国师,就是个不要钱的天问牌,很多问题,都可以无偿地直接回答。 “父皇糊涂,朕自知难以弥补,还请蓝先生原谅一二,”天德帝站起身,朝蓝轻寒拱手,转而看向丹漪,“还请宫主不计前嫌,再给朕一个国师,朕定然以先生之礼待之。”说着,冲一边的辰子戚使眼色。 辰子戚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受制于人,就得好好办差,轻咳一声开口道:“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师,归云宫有什么条件,您给个章程。” 丹漪深深地看了辰子戚一眼:“当年请蓝江雪,是你父亲拿五座城换的。如今,你准备拿什么跟本座换?” 五座城……天德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如今皇室能拿来分封的城越来越少,要他一口气拿出五座城,宛如在他心尖上剜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哑声道:“你想要什么?” 丹漪抬起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指向辰子戚,“要他。” 第38章 城 第三十八章侍女 他?天德帝顺着丹漪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了一脸愣怔的辰子戚。 今天因为是正式场合,辰子戚穿了一身亲王礼服,月白色的广袖龙纹长袍,用湖蓝色的腰封束好,没有穿外罩,能清晰地看到那修长的身形和劲窄的腰身。 犹带几分少年稚嫩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分外勾人。 辰子戚,的确是所有弟弟中长得最好看的。当年丹漪只跟辰子戚玩,不也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天德帝想起在殿前看到的那些粉色小轿,里面不仅有艳丽的女子,还有俊美的少年。可见,这新任凤王的喜好里,还有美貌少年这一项…… 作为归云宫的宫主,丹漪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能找来,但要玩一个王爷,却是有些困难的。皇家的江山再怎么不稳当,那也终究是皇家。 “宫主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子戚是朕的亲弟弟,堂堂一品亲王!”天德帝咬牙道。 虽然这对他来说是一笔还不错的买卖,毕竟他已经控制住了辰子戚。让他留在丹漪身边当个眼线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且还能省下五座城池……但,把皇族扔给归云宫玩弄,说出去,他这个皇帝可就真没脸了。 或许丹漪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皇室? 丹漪没理他,不急不缓地抿了口茶,缓缓抬眼看向还站着的辰子戚。 辰子戚有点蒙,刚刚丹漪说什么,要他?他可不认为,丹漪是要他在归云宫当差,这其中的意思……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指尖不由自主地颤动了几下,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 疑惑地看过去,正对上那双昳丽的凤尾目,辰子戚的心尖止不住地有些痒痒,暗自唾弃自己,不能被美色所惑,自己就快被当成美色送给他玩了! “归云宫从不做强行的买卖,”丹漪把目光从辰子戚身上挪开,“皇上不愿把兄弟给本座,本座也不想把蓝家人再送进宫,倒也合适。” “且……且慢!”天德帝深吸一口气,“朕可以把小七给你,但此事,决不可宣扬予外人知晓。” “皇兄!”辰子戚一脸惊恐地看向天德帝,心里禁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天德帝模样的小人拉过来痛打一百遍。这人可真是不要脸到一定境界了,这都干得出来! “为了辰家的大业,你就委屈一下,”天德帝攥住辰子戚的手腕,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放缓语调道,“不要忘了,你在路上答应皇兄的。” 你他娘的……辰子戚差点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了,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皇兄的恩典,臣弟自不会忘。” 天德帝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丹漪,发现那人正盯着他的手,不由得一颤,立时松开了辰子戚的腕子。 丹漪冷着脸放下杯盏,起身,看了一眼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辰子戚,“今晚送到本座房中去。”说完,便甩袖离开。 一身黑衣的乌云使和一身白衣的蓝江雪,立时跟了出去。归云宫中的人,走路都是飘着的,丹漪那艳色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宛如火凤舞天,美不胜收。 蓝山雨留下招呼客人:“皇上、王爷,先去客房歇息片刻,晚间会有晚宴招待。”对于宫主这个要求,蓝山雨也有些蒙,不过,良好的素养能让他保持面色如常,依旧笑眯眯地与辰子戚说话。 “宫主,您怎么对子戚……”蓝江雪跟在丹漪身后,几个起落飘到了一处水榭之上,乌云使则在空中一个轻划,稳稳地落在丹漪身边。 “怎么?”丹漪挑眉看向蓝江雪,“不可以吗?” “那倒不是……”蓝江雪头一次有些词穷,转头朝乌云使打眼色,然而乌云使根本看不懂,瞪着一双鹰目与他对视,看了一会儿没明白,突然歪了一下脑袋。 一身黑衣,刚才与蓝江雪并列宝座一侧的这位,就是现任乌云使——刁烈。 刁烈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性子又凶又急,只听丹漪一个人的话。蓝江雪叹了口气,指望他去规劝丹漪,还不如指望自己,只得继续道:“只是,您何必今日就……” “他们不是催着本座开荤吗?本座就开个给他们瞧瞧!”丹漪冷哼一声道。 蓝江雪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宫主嫌他们烦,属下去杀了他们便是。”刁烈把脑袋正过来,认真地说。 蓝江雪揉了揉跳疼的额角,瞪了刁烈一眼:“你就别添乱了。” 客房中,天德帝亲手给辰子戚倒了一杯君山银叶茶。 归云宫的人不肯把金吾卫抬上山,但把他们的行礼给拉了上来。等他俩到客房的时候,东西都已经安置妥当。 “这茶你也喝了有两年了,是不是越喝越好喝?”天德帝笑着把杯子推到辰子戚面前。 辰子戚看着那杯子,却没有动。 “放心,不是毒,你按时喝茶,朕不催动,就不会发作。”天德帝语调冰冷地说。 “不是毒,那是蛊?”辰子戚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方才觉得隐隐作痛的心口,果真舒服了一些。 “没错,”天德帝大大方方地承认,“此蛊,乃是用施蛊人的精血喂养而成,也只有施蛊之人可解。所以你也不必操心去找解除之法,即便求到万蛊门的掌门面前,也是无解。” 辰子戚攥紧了手中杯盏,缓缓放下:“原来我对皇兄而言,如此重要,倒是叫弟弟我受宠若惊了。” 用施蛊人精血喂养的蛊虫,那定然是十分珍贵的,天德帝下血本来控制他,也不知所图为何? “你自然是值得的,瞧瞧今日……”天德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正说着,蓝山雨过来敲门:“宫主请皇帝陛下到前厅饮宴。” 两人开门,蓝山雨笑眯眯地立在门前,身后跟着两个青衣侍女。天德帝跟着蓝山雨去饮宴,辰子戚却被要求跟着两个侍女走。 “宫主说了,要饮宴之后就见到您。”那青衣侍女没什么表情,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慢。 辰子戚笑了笑:“那就有劳两位姐姐带路了。”自带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映着夕阳的暖光,潋滟动人。 侍女微微愣怔了一下,态度稍稍好了几分。 跟着青衣侍女,在悠长的回廊上七拐八拐,辰子戚得以看出了归云宫的构造。 归云宫的建筑,并非如皇宫那般是一个整体,而是依山势而建,随性之极。有泉涌的地方就搭个水榭,有瀑布拦路就建个虹桥;突出的山石上立座风亭,竹林茂密处穿条雨廊。 而这些如同写意画一般的亭台楼阁,皆被无数精巧的回廊相连。如果是下雨天,不用打伞,就可以走遍这宫中的每一处。 绕过许多亭台,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梧桐树,终于见到一处奢华无比的宫室。 “王爷请先沐浴,宫主爱洁,未曾沐浴过的人不可近身。”两个青衣女子,一个高些,一个矮些,说话的是那高个的。 这话听着委实刺耳,仿佛当他是个物件,辰子戚浑不在意地笑笑:“不知这位漂亮的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青萍,她是我妹妹青菏。”高个的侍女说着,拉开了重重纱幔。这殿中便有一处浴池,由黑金沙石砌成,足有一间房那么大,引了温泉活水进来,雾气蒸腾,瞧着很是舒适。 “等等,”青菏冲青萍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宫主的浴池,从未给他人用过,这恐怕不妥吧……” 辰子戚的龙吟神功已经练成了第一重,虽然不能大杀四方,但也早已耳聪目明,这点声音还是听得到的。垂目低笑一下,兀自走到池边,坦坦荡荡地开始脱衣裳。 “呀——”青菏惊呼一声,拉着姐姐背过身去,“王爷,您……”一个不注意,辰子戚竟然已经脱得赤条条,只剩一条亵裤了。 辰子戚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女,微微眯起眼。归云宫的侍女,他这些年可没少见,各个都像灵关灵和那般,谦和守礼,温婉听话。这两个,一点都不像侍女,反倒像是哪家的大小姐。 “怎么了,不是叫我沐浴吗?过来给本王擦背。”辰子戚摆起了大爷款,跳进温热的池水中,冲那两人勾了勾手。 丹漪回到寝宫的时候,就见两个侍女站在门前,其中一个还红了眼睛。 “宫主。”青菏看着丹漪,欲言又止。 丹漪靠近,在青菏忍不住露出笑意的时候,伸手将她拨开,径自推门进去。带着半分功力的拨云手,差点把青菏摔到地上去,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再回头,内室的门已经轰然合上。 跟着丹漪回来的灵关灵和,对视一眼,抿唇忍笑。灵关轻柔地开口:“宫主有事要忙,咱们去那边守着吧。”说完,不容置疑地拉着那两姐妹离去。 辰子戚刚换了一身柔软轻薄的衣裳,扑到大床上打了个滚。 这房中的床,有一丈宽,与皇家那种高脚木床很是不同,矮了足有一半,且没有围栏。四角垂着碧荷色的蚕丝软纱帐,床头挂了一串珍珠风帘,瞧着甚是稀奇。 听到开门声,辰子戚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看着一脸冷漠的丹漪,一步一步走过来,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凤元哥哥,好久不见。” 第39章 城 第三十九章 两年未见,辰子戚也拿不准丹漪现在对他是个什么态度。虽说儿时亲密无间,但这两年他托蓝山雨稍给丹漪的信件,一封都没有得到回复…… 丹漪听到这一声“凤元哥哥”,看看乖乖坐在床上的辰子戚,眼中泛起些许微不可查的笑意。轻撩衣摆,在床边坐下,开口便是那悦耳至极的声音:“怎么,不跟我生分了?方才见你帮着皇帝说话的样子,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那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却依旧昳丽动人,把人的魂都要勾了去。 辰子戚听得心痒痒,半晌才反应过来丹漪说的什么,不由得大松一口气,就知道这家伙是闹着玩的。撑着身体的胳膊卸下力气,整个人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辰子戚顺势打了个滚,滚到丹漪身边,翻着眼睛瞥他:“你怎么比我还记仇啊?两年不理我,见面就这么玩,吓我一跳。” “玩?”丹漪低头看他。 “嘿,还不承认?”辰子戚撇嘴,蠕动到床中央,边挪边学着丹漪的语气道,“我要他!今晚送到本座房里去!哼哼哼……” 正比划着,头顶突然罩过来一片阴影,辰子戚抬头,就见丹漪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双手撑在两侧,将他牢牢困在身下,缓缓道:“本座不是在开玩笑。” 辰子戚愣住了,看着近在咫尺的丹漪,背上的寒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快速伸手抵住丹漪的肩膀:“不是吧,你来真的?丹漪,俗话说,朋友不可欺……” “那叫朋友妻不可欺。”丹漪有些无奈。 “朋友妻都不能欺了,朋友自己更不能欺!”辰子戚嗷嗷叫着,要起来。 丹漪一脸冰冷地攥住他的手,拉过头顶牢牢压住,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你那好皇兄,已然将你抵给我了,你既然要效忠于他,就要尽你的本分。” “凤元哥哥,我知道错了,别……唔,啊……”辰子戚本来还在半真半假地求饶,说到一半,藏在胸口的蛊虫突然动了一下,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痛哼一声便说不出话来了。 “戚戚?”丹漪原本玩得起劲,见辰子戚神色不对,立时松开他,“你怎么了?” “唔……痛……”辰子戚攥紧丹漪的衣袖,勉强说出一个字来,将脖子向后仰,显然是痛得受不住了。 丹漪慌忙将人抱起来,搂到怀里:“来人!” “宫主!”门外的灵和立时推门进来。 辰子戚终于缓过这一阵剧痛,喘息着回过神来:“操他娘的……” “你怎么了?”丹漪抬手摸摸他汗湿的脸颊,紧紧皱起了眉头。 “天德这个龟孙,给老子下蛊,”辰子戚缓了口气,靠在丹漪的肩膀上,“也不知这好端端的,怎么发作了起来。” 蛊?丹漪抿了抿唇,接过灵和递过来的帕子,给他擦擦汗:“给我看看。” 辰子戚抬头看,抱着他的人,已不复先前的冷冰冰,满眼担忧,又变成了原来那个牵着他去学堂的丹漪。 丹漪见他不动,便自己伸手解开了他的衣带。柔软的衣料滑到两边,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出了薄薄的肌肉,由于常年练武,形状十分好看。 在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妥,丹漪想伸手摸摸,离那胸口还有一寸的时候,突然顿住了,似乎有些犹豫。 看到丹漪小心翼翼的样子,辰子戚皱了皱鼻子,心中蓦然涌出一股委屈。其实这事,他自己也能解决,打从知道中招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要怎么弄掉身上的蛊虫,他已经有了主意。 但这么多年,除了小仙女,丹漪一直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自己能解决的事,每每看到丹漪,就忍不住想耍赖让他给自己出头。这次的事,他还真有些害怕了,就想让丹漪心疼自己一下,没料想这人见面不问缘由,就知道耍弄他。 即便再聪慧,辰子戚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这在里。”辰子戚握住丹漪的手,摸向檀中穴左侧一寸处。 修长的指尖,刚刚接触到温热的肌肤,便清晰地感觉到有东西猛地动了起来。 “啊……”辰子戚立时痛吟出声,猛地蜷起了身子,所在丹漪怀中颤抖不止,“痛……丹漪……呜……” “戚戚!”丹漪拉开他紧紧捂着胸口的手,并起两指,快速点了几处大穴,然后迅速放开他。 躁动的蛊虫瞬间安静了下来,辰子戚瘫软在锦被间大口喘气,涣散的目光慢慢回神,转头看向立在床边生怕靠他太近的丹漪,虚弱地缓了口气,终于好了些。 灵和接到宫主的示意,转身去柜子里取了一只青瓷小瓶,倒了些药粉在甜白瓷的小碗里,用热水冲泡了,拿小勺搅了搅端过来:“奴婢去叫沐长老来?” 丹漪把小碗接过来,摇了摇头。 灵和看看脸色苍白的辰子戚,再看看自家宫主,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片刻后又拿了一只小竹筒进来,竹筒中盛了烈酒,远远的就能闻到酒气。 竹筒摆到床头小几上,灵和低着头退出去,关上了门。 丹漪端着小碗,踌躇了片刻道:“我能解你身上的蛊,但需要……”话没说完,一张妖冶的俊脸竟然慢慢变红了。 辰子戚没有注意,只听到了“能解蛊”这句,立时道:“那快来解,我可不想再疼了。” 丹漪抿了抿唇,重新坐回床上,把人抱起来,让他把碗里的东西喝了:“提气镇痛的茶,你先喝了。” 辰子戚听话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等了半晌,没见丹漪动作,疑惑地抬头看他:“不是解蛊吗?然后呢?” 然后,一双薄唇便贴了过来,封住了辰子戚半张的口。 “唔……”辰子戚瞪大了眼睛,傻愣愣地任由丹漪亲吻,回过神来正要挣扎,忽而感觉到一口精气渡了过来,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他的胸口,开始在蛊虫所在之处反复揉捏。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移动,渐渐上行,辰子戚忽然呛咳一下,与丹漪分开。抬眼,就看到丹漪嘴里叼着一只指肚大小的黑色东西,似乎还在动。 辰子戚有些麻爪,看着丹漪不紧不慢地将那东西扔进竹筒中,起身去漱口,大着胆子凑过去看。 烈酒之中,那黑色的小虫在剧烈地挣扎,浑身漆黑,满是毛刺,张着狰狞的口器冲他无声嘶吼,不停摆动的身体将酒液拍得飞溅出来。 “没事了。”丹漪走过来,盖上竹筒盖,递给他一杯水让他漱口。 辰子戚漱了口,忍不住偷瞄丹漪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原本只是淡淡的蜜桃粉,这会儿已经变成了艳丽的石榴红,被茶水湿润过,看起来分外可口。 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辰子戚干咳一声,把剩下的茶水给喝光了。 丹漪没管他,唤了灵和进来,把竹筒交给她。 辰子戚躺倒,拿被子遮住脸,半晌没说话。没想到蛊虫是这样解的,他俩要还是原来那样,这样亲一下也没什么,反正小时候也没少互相抓*玩,偏偏先前丹漪刚拿“侍寝”逗他,让这一吻无端端染上几分暧昧。 厚厚的床褥微微凹陷了一下,辰子戚感觉到有人爬上床来,周围响起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不多时,一具修长温热的身体便挤进了被窝里,同时有一双手掐住他的腋下,将他挖了出去。 脑袋露出被子,枕在软软的枕头上,辰子戚看看丹漪,丹漪也刚好低头看他。 “还疼吗?”丹漪伸手,摸摸他还挂着汗珠的额头。 辰子戚摇摇头,伸手摸摸胸口,一点都不疼了,使劲按按,也没什么感觉,禁不住高兴起来:“你怎么什么都会呀?连蛊都会解!” 丹漪接收到辰子戚崇拜的目光,禁不住微微扬起下巴,但笑不语,抬头解开发冠,满头长发披散下来。 论理,男子在二十岁才能束发戴冠,只是丹漪提前接了宫主之位,就好比当年的太子,提前立事,就可以提前戴冠。 辰子戚这才注意到,这人已经脱了衣裳,只剩下一身内衫。 “你真要睡这里呀?”辰子戚有些别扭。 “这是本座的寝宫,不睡这里睡哪里?”丹漪靠在床头,不多时,灵和与灵关两姐妹一起进来。 灵关拿了热布巾来,给辰子戚擦脸。灵和则端着一只巴掌大的冰裂纹青瓷小碟,碟中放着一小块焦黄发黑的东西。 丹漪捻起那黑乎乎的东西,扔进嘴里,嚼着嘎嘣嘎嘣响。 “你吃的什么?”辰子戚好奇地问。 “炸小鱼。”丹漪吃完,又漱了口,接过布巾擦了擦手。 “我给吃个。”辰子戚也想尝尝,瞧丹漪的模样似乎很好吃。 “没了。”丹漪缩进被窝里,跟辰子戚面对面。 辰子戚扁扁嘴,打了个哈欠,折腾这么几下,他早就筋疲力尽了,只是精神还有些亢奋:“你今晚跟我睡,明早我就真成你的男宠了。” “谁说你是男宠了?”丹漪蹙眉。 “不是么?你那两个丫头还让我沐浴熏香,就差洗屁股等你临幸了。”辰子戚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长长的哈欠让他的眼角沁出泪来。 丹漪微微眯起眼,伸手抹掉那一颗泪珠子:“没事,睡吧,我保证明天没人敢说你。” 辰子戚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把脸埋在枕头里偷笑了一下,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所以他就告个状,别的什么也不做。 第40章 城 第四十章整治 次日清晨,阳光穿过巨大的窗户照进来,透过薄薄的青纱帐,映在辰子戚的脸上。 因为昨天受了罪,辰子戚的眼底还有些发青,显然身体还没缓过劲来。但因为睡得舒服,脸上的神色倒是很安逸,脸蛋睡得红扑扑的。 丹漪单手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两年前的那天早上,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并非是因为辰子戚嘲笑他,而是因为,那一晚的梦境里,躺在他身下的人,就是辰子戚。 梦中的小小少年,哭着挣扎求饶,叫他“凤元哥哥”。醒来之后,面对着满脸好奇的辰子戚,丹漪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回来之后,自家爹是怎么说的来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春梦里梦见谁,那就是你想跟谁生蛋了!” 跟戚戚生蛋吗?这也太荒谬了,戚戚是男孩子,不能给他生蛋。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直到自家爹又说了句别的。 “你要是靠近谁,下面的鸟变成一柱擎天,那便是喜欢了……” 原来,是喜欢吗?他生而知之,许多常识从破壳那一天起就存在于记忆中,但关于喜欢,却是刚刚才懂。 缓缓靠近,在那暖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立时缩回脖子,歪头瞧了瞧,见辰子戚没有苏醒的迹象,丹漪禁不住抿唇笑,伸手把人揽到怀里。 “唔……”辰子戚嘟哝了一句,在丹漪胸口蹭蹭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跟丹漪睡成一根麻花,也不在意,揉揉眼睛抬头看他,“几时了?” 说话的声音有些哑,想来是昨天吸蛊虫伤到了嗓子。丹漪微微蹙眉,轻声道:“还早,你且再睡一会儿。” “唔……好……”辰子戚觉得身体特别疲惫,仿佛失了许多血一样,只是嗓子干疼,让他有些睡不着。 灵和灵关、青萍青菏进来伺候。 “去冲一碗蜜糖水。”丹漪由着灵关给他穿衣裳,对灵和道。 “我来吧。”青萍小声说了一句,抢过灵和的活,用甜白瓷小碗,泡了蜜糖水,笑着递给丹漪。 青菏却是好奇地往床上瞄,想看看辰子戚的状况。 丹漪接过小碗,走到床前:“戚戚,起来喝杯水再睡。” 辰子戚正渴着,闻言一咕噜坐起来,接过小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甜甜的蜜糖,带着一股清冽的花香,特别好喝,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这蜜糖真好喝。” “这是归云宫自己养的蜜蜂,只吃竹子花的。”灵和接过空碗,笑着递了条热布巾给他。 辰子戚拿着擦了擦脸:“竹子花?竹子也有花吗?” “再说一会儿该睡不着了,”丹漪瞪他,见他老实了,便放缓了语调道,“我去前宫处理些事务,过会儿回来陪你用早饭。” “嗯。”辰子戚乖乖答应着,重新躺回被子里。 灵和笑着没再说话,将床角的帐幔放下,遮住了略显刺眼的阳光。跟着穿戴整齐的丹漪离开房间,轻轻合上了门扉。 等丹漪走后,辰子戚忍不住在大床上打了个滚,躲在被子里偷偷笑,丹漪似乎比以前更疼他了…… 滚了几圈之后,果真睡不着了。总觉得周围太安静了,怎么没有鸟鸣声?刚想到这里,外面突然开始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长鸣短鸣,各式各样的都有…… 睡不着的辰子戚,决定起来转转。 灵和就守在屋子外面,见他起来,立时找了衣服给他穿:“您昨天的衣裳奴婢拿去洗了,给您找一件宫主以前的衣裳吧?”说着,从箱笼里找出了丹漪十四岁时候的衣裳。 一身素色箭袖服,外罩一件天青色广袖纱衣,长短穿着正合适。辰子戚很满意,背着手走出梧桐林,在瀑布边的雨廊上,遇见了同样出来乱走的天德帝。 天德帝看看辰子戚的模样,见他脚步虚浮,神色憔悴,顿时了然,开口安慰道:“小七,真是委屈你了。” 辰子戚眨眨眼,顿时明白了天德帝在说什么,转头看着廊下的流水,不想理他。反正蛊毒已解,根本不用怕他。 这番行径在天德帝看来,便是在闹别扭:“你与丹漪有自小的情分在,朕瞧着他是真喜欢你,定然会好好待你的。为了辰家的大业,你且忍一忍,过个两三年,等你大些,他自然就厌了。” 归云宫朝凤殿,乃是平日议事所在之处。丹漪坐在殿前宝座上,指了指跪在阶下的两个青衣侍女:“这侍女,本座使唤不得,你们领回去吧。” 一位身着青衣的老者走出来,看了看哭泣不止的青萍与青菏两姐妹,躬身行礼道:“不知她们哪里不合宫主心意,老朽回去再挑别的来。” “你们族的女子,再挑十个也是如此,本座用不起。”丹漪淡淡地说道。 青姓族人,并不担任十二楼中的任何职务,但他们一族在归云宫中地位超然,只因为,他们是历代宫主的母族。说话的老头,便是这个族现任的族长——青崛。 “多纳几个青族女子,是老宫主的意思。我族女子生来高傲,还请宫主多担待。”青崛缓缓地说着,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丹漪倏然冷下脸来:“本座自破壳之日起,就没学过担待二字怎么写!” 话音刚落,站在宝座一侧的乌云使刁烈,瞬间扑下高台,一手抓住一个女子的脖子,就要把人捏死。两个女子立时吓得尖声大叫,青族族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宫主息怒,手下留情!” “呵,”丹漪冷笑一声,仿佛没有看到那两姐妹快要被刁烈扼死的样子,“辰子戚是本座的龙,你们谁再敢对他不敬,休怪本座不客气。” 说到这里,刁烈松开一只攥着脖子的手,从护腕里弹出几根尖利的钢爪,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青崛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其余人等齐声应是。 丹漪轻轻抬手,示意乌云使松手。 朝议结束,青族族长看着被抬下去的两姐妹,气得发抖,却毫无办法。 蓝江雪淡笑着与他一起走出去,站在回廊下温声宽慰道:“宫主年轻气盛,脾气不好,您别惹他,等他想要女人的时候,自然会开口要的,不急于一时。” 青崛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拱手向蓝江雪道谢:“多谢白云使提点,老朽先行一步。” 青崛走后,刁烈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劝他作甚,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蓝江雪轻笑:“知道为什么要分白云使和乌云使吗,因为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可是,俗话说的,唱白脸的不是好人。”蓝山雨倒挂在屋檐山,突然冒出头来说道。 “就你懂得多!”蓝江雪没好气地抬手弹他脑袋, 蓝山雨灵活地躲开,跳下来笑嘻嘻地握住蓝江雪要打他的手,手拉手去吃早饭。 留下一头雾水的乌云使,在原地挠头。 ------------------------- 注释:真正的俗语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唱白脸的是扮演坏人的,唱|红脸的是好人 第41章 城 第四十一章封王 丹漪处理完前宫的事,果真回来陪辰子戚用早饭。彼时,辰子戚正在梧桐林里晃悠。 他跟天德帝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这要是二皇子,威逼利诱之后定然会给点好处,这人倒好,只让驴拉磨不给驴吃草。不给点名好处也就罢了,还暗示他多在丹漪这里捞好处孝敬皇帝,两人的交谈不欢而散。 寝宫前的这片梧桐树,长得甚为高大,遮天蔽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透下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辰子戚仰头看,被点点阳光晃了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在看什么?”华丽清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辰子戚揉揉鼻子,转头看向丹漪。 “这树上,怎么没有鸟?”辰子戚看了半天,总算看出哪里不对了。论理,这么多大树,定然有很多鸟来停歇,走在树下很容易落一身鸟屎,这片林子却出奇的干净,一根鸟毛都没有。 “不想让它有,它就没有。”丹漪似是而非地答了一句,拉着他去凉亭里用早饭。 梧桐林里修了个木制的凉亭,就地取材用的是梧桐木。灵关见两人坐在这里,便招呼着把早饭摆在了凉亭中的桐木桌上。 满桌的菜肴飘着香气,辰子戚的肚子咕咕作响,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没有吃饭。 丹漪的早饭看起来很是清淡,青笋灌汤包,凉拌酸笋条,一碟蒸糕,还有一盘像是鱼肉炒的菜。 辰子戚看看眼前一碗淡绿色的粥,面有菜色。这一桌子绿油油的,瞧着怎么跟喂鸡似的。 “尝尝。”丹漪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抬下巴示意他尝尝。 先尝一口唯一的荤菜,辰子戚夹起那雪白的肉片,左右瞧了瞧,像是鲈鱼腹上最嫩的那点肉,给剥下来炒了。扔进嘴里嚼一嚼,瞬间瞪大了眼睛。鲜嫩爽滑,咸甜恰到好处,比鲈鱼肉更加美味,还带着一点肉质本身的清甜。 “唔,这个好吃,这是什么?”辰子戚又往嘴里塞了两块,含糊地问。 丹漪微微地笑,没有回答,兀自端起粥碗,慢条斯理地喝着绿粥。 辰子戚又吃了一颗包子,刚咬一口,浓郁的汤汁便流进了口中,差点烫到他。虽然是素包,但里面灌了香浓的高汤,青笋也被煨出了高汤的香味,还带着本身的脆爽,甚是美味。 再也不嫌弃满桌绿油油了,辰子戚端着绿粥喝了一口,原本以为是碧粳米,尝了两口却不像。这粥比碧粳米还要好吃,带着一股竹子的清香,还有几分奇异的甘甜,这种甜是冰糖、饴糖都熬不出的味道。 “是竹米。”丹漪终于肯开口解释一句了。 竹米?辰子戚舀起一勺米来看,小小的米粒,比正常的大米要圆一些,形状不是很规则,大大小小的有些杂乱。 竹子开花之后,便可结出竹实,竹实细小,也称之为竹米。 “竹米珍贵,整个归云宫只有宫主可以吃。”灵和笑着解释了一句,给辰子戚又添了一碗粥。 没吃过的东西,辰子戚自然要多吃一点。喝了两碗粥,吃了五个小汤包,三块蒸糕,才停下手。吃撑的结果就是,亲王礼服有些穿不上了。 今天是礼官所说的吉日,要举行封王大典。天德帝那边叫人送来了亲王礼服,是比昨日那一套还要隆重的衣裳。 月白色的长袍,要扣上缀羊脂玉的宽腰封,外罩一件湛蓝滚边的广袖衫。衣服好说,那腰封是固定尺寸的,凸起的肚子有些扣不上。灵和只好翻找了一条丹漪的腰封给辰子戚系上。 丹漪则依旧穿着艳红的衣裳,光彩夺目。 “这可使不得,一字并肩王,只能由帝王授冠,”礼官听了蓝山雨对典礼的安排,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蓝楼主还是速速派人去把金吾卫接上来,咱们也好开始。”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宫主神功初成,旁人不可近身,更别提给他戴冠了。只有跟宫主熟悉的人,才能在接近的时候不被他下意识地打死。”蓝山雨一脸认真地说。 礼官脸色发白,转身去跟天德帝商量。 “混账东西,如果辰子戚可以给他戴冠,朕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天德帝听了,气得摔了手中的杯盏。 “可是皇上,丹阳神功的确厉害,新凤王刚刚练成,难以控制,若是伤到了皇上,那……”礼官急得出了一头冷汗。 “金吾卫呢?”天德帝问起了仪仗的事,封王大典需要有完整的仪仗,不把金吾卫拉上来,这大典就没法办。 “蓝山雨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礼官指了指刚搭好的封禅台。 广阔的平地上,满满地铺上了青绿色的地毯,十二楼的正副楼主,连带着其他归云宫中人,整整齐齐地分列两侧。旌旗、王伞,一样都不少,甚至还有鼓乐笙箫,准备得比金吾卫还要妥当。 天德帝黑着脸坐在封禅台的宝座上,听着身边的礼官唱和。 “天佑之凤,护我大章。自□□始,一字并肩,世袭罔替,号为凤王……” 蓝江雪身着素色孔雀尾广袖华服,抱着一把通体莹白的七弦琴,自远处飘来。席地而坐,将长琴放于膝头,起调,弹了一个单音。 铮地一声弦响,苍凉如太古遗音,直冲九霄。与此同时,鼓乐笙箫齐奏,一曲封王礼乐,荡气回肠。 辰子戚从天德帝手中接过凤王宝冠,立在高台中央,看着一身红衣的丹漪,一步一步走上来,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凤王宝冠,或许是为了与封号相合,做成了凤凰顶羽的流云随风状。看着手中的宝冠,辰子戚忽然想起了许久不见的神鸡。 神鸡头上的两根毛毛,瞧着滑稽好笑,但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凤凰头顶的两根翎羽。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神鸡就会准时出现,窝在他怀里度过一整个冬天。到出暖花开之时,就会消失。说起来,今年他离开了皇宫,也不知道神鸡还会不会来找他。 “戚戚?”丹漪出声,把突然跑神的辰子戚唤回来。 辰子戚回过神,呲牙一笑,抬手,将宝冠给丹漪戴上。流云随风嵌红宝石金冠,与曳地三尺的艳红色衣摆十分相称,此刻的丹漪,当真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凰。 琴声骤然变得湍急,浩浩苍苍,在山林间荡漾开来。无数飞鸟自山林间腾空而起,盘旋着冲高台而来。 “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天德帝禁不住惊呼出声。 第42章 城 第四十二章竹峰 “此琴乃归云宫镇宫之宝——九霄环佩,可引百鸟来贺,陛下不必惊慌。”蓝山雨笑眯眯地提醒,转头继续看向弹琴的人。 蓝江雪今日穿的衣服甚为华丽,衣摆在身后铺展开,呈一个满满的扇形。青丝长发半披半束,没有多余的饰物,只在额前缀了一块泪滴状的蓝琥珀额饰,用细细的银链子固定在发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弹拨,时急时缓,行云流水,美如淡描水墨。 天德帝冷静下来,看着满天飞舞的鸟,微微眯起眼睛。归云宫的好东西还真是多,竟有此等神器。如果能让国师在章华台弹奏一曲,不怕震慑不住那些朝臣。 山中百鸟随着音律在空中盘旋,丹漪让辰子戚站到蓝江雪身边去,自己立在高台中央,悠然抬手,在空中缓缓画了一个太极图,而后左手在下、右手在上,运功于双掌间。片刻之后,双臂骤然展开,犹如大鹏展翅。肉眼可见的火红色劲气,自双掌间腾空而起。 “啾——”恍惚间,似有凤鸣之声,辰子戚清晰地看到,一只光影组成的艳色凤凰,自丹漪身后腾空而起。 空中的百鸟,瞬间变得狂热起来,围着高台徘徊不止。 “铮——”一曲终了,丹漪合掌收功,群鸟顷刻间散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天德帝握紧了座椅扶手。 上等武学,内力到一定程度可以外放,比如通常所说的掌风、拳风,其实都是外放的内力。但要显出色彩形状,则要登峰造极的修为才可以。比如气宗宗主、剑盟盟主,那都是几十年的功力积累。 丹漪才十六岁,就已经这般厉害。丹阳神功,果真名不虚传。想必只有皇室的龙吟神功,可以与之媲美吧?听闻先前几代的皇帝,各个武功高强,一掌出去,劲气犹如青色盘龙,颇为壮观。 如果,他能有如此上乘的武功,皇室定不会羸弱至此。 大典结束,天德帝开口讨要新国师。他今日就要离开,看到丹漪展现出来的实力,更加坚定了要把归云宫攥在手里的决心。 “蓝家一代人,只可出一个国师,蓝江雪已经去过了,再要便只能从下一代里找,然……”丹漪微微蹙眉,那边有侍女抱了个孩子过来,粉雕玉琢,懵懵懂懂,瞧着只有三岁左右。 “小叔,抱!”小娃娃看到蓝山雨,就伸着胳膊要抱抱。 蓝山雨走过去,把孩子接过来,抱着去跟天德帝行礼:“蓝家子嗣稀少,这是这一代年纪最长的孩子了,要能撑起国师之位,起码还要十年。” 天德帝气两个倒仰:“丹漪,你怎可言而无信!” “哎,这怎么叫言而无信呢?这不是已经把国师定给咱了嘛,就是要等两年。”辰子戚窜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嘴。 “你闭嘴,”天德帝瞪了辰子戚一眼,气得手抖,咬牙对丹漪道,“朕今日就要一个能用的国师,否则,小七就跟朕京回去。” 蓝江雪抱着琴走过来,在丹漪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丹漪了然,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 蓝江雪便开口道:“如果现在就要用的国师,上查两代倒是可以,只不过还是只能用十年,如果十年之后皇上要再选太子,可就要用别的来换新国师了。” 天德帝想了想,上查两代,也就是蓝江雪的爷爷辈。爷爷辈的人,积累了几十年的功力,定然比年轻人还要厉害,这买卖很划算。十年之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蓝山雨把孩子递给侍者,笑着请皇帝前去饮宴,顺道引荐新的国师给他。新国师与皇帝见面,凤王不再到场,表示以后国师要听从于皇家,归云宫不再管束。这是对帝王的尊敬,天德帝很满意,临走深深地看了一眼辰子戚,心道自己这步棋走得可真对。 丹漪拉着辰子戚离开,没走几步,突然眼前一黑就要栽倒。辰子戚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捞过来:“你怎么了?” 丹漪趴在辰子戚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慢慢红了耳朵道:“方才内力耗尽,这会儿没力气了。” 内力耗尽?辰子戚翻了个白眼:“没练到第四重,你呈什么能耐?”左右看看,他们此刻站在瀑布之上的雨廊中,蓝山雨等那些属下都去陪皇帝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辰子戚有些疑惑,他明明记得刚才乌云使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没人帮忙,只能靠自己了。试试把丹漪抱起来,十四岁的小胳膊还是太细,没那么大力气;背的话,丹漪腿太长,背不起来。无法,只能扶着他在雨廊的美人靠上歇息一会儿,等他恢复些力气。 丹阳神功练到第四重,才可以内力外放,凝结成形。丹漪只堪堪将第三重练完,要释放出堪比第四重的功力,还是有些困难的。 “这个仪式必须这么做,所以不练完第三重,便不能继承归云宫。”丹漪很是疲惫,脑袋靠在廊柱上,有些虚弱地说着。 封王大典,对于归云宫来说,其实挺重要的。百鸟朝凤,乃是对新任宫主地位的认可。 辰子戚把人扒拉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昨天他难受的时候,丹漪就是这么抱着他的,好兄弟有来有往。 瀑布重刷着山石,发出阵阵轰鸣声,坐在雨廊上,仿佛置身半空中,看着那破碎的水珠在阳光下映出小小的彩虹。瞧着风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倒也惬意。 那边,天德帝终于见到了新国师。 “这是我爷爷,他本该是明宗皇帝的国师,只是当年明宗不肯要。”蓝山雨轻叹一口气,给天德帝介绍身边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 明宗皇帝,是天德帝的太爷爷,距明宗过世也有五六十年了。天德帝上下看看,心道这老头怎么也得有八十岁了吧?瞧着也就五十岁的样子,应当是像罗鸿风那些宗师一样,武功至高,寿命绵长,所以瞧着年轻。 “在下蓝翔,表字云仙。”蓝家爷爷捋了捋长胡须,颇有仙气地说道。 天德帝很是高兴,觉得这是捡到宝了。有几十年功力的爷爷,定然比蓝江雪还要厉害。 回京的路上,天德帝特意叫蓝云仙跟他坐一辆马车,打算深入交谈。 “朕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急需国师前来辅佐,回京之后,还请国师先弄几个神迹震慑一下朝臣。”天德帝十分诚恳地说。 “……”蓝云仙兀自捋着胡子,没有应声。 “当年明宗没有要国师,并非明智之举……”天德帝忆当年,想了解一下过去的事。 “……”蓝家爷爷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开始仔细梳理自己的长胡须。 “国师!朕在跟你说话!”天德帝终于有些生气了,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 “啊?什么?”蓝云仙把手放到耳朵边,往天德帝的方向靠了靠,一脸茫然,“老朽年纪大了,听不大清楚。” 天德帝:“……” 睡了个午觉起来,丹漪又恢复了精神。午饭吃的是竹米饭,蒸出来的竹米分外好吃,辰子戚连着吃了两碗。 “我从没见过,竹子能结出米的。”辰子戚很是好奇。 丹漪原本带着他在归云宫中游玩消食,听他这般说,便转身往后山走。玉山后面,紧邻着一座小山,那山上郁郁葱葱的全是竹子。两山之间有一处软绳吊桥,乃是唯一的通路,瞧着有些骇人。 辰子戚已经学会了龙吟神功第一重,相应的也能使一些轻功,轻点桥面快速跑过去不成问题。但看着桥下的万丈深渊,心中还是有些毛毛的。 “戚戚,过来!”就在辰子戚准备咬牙一试的时候,丹漪已经坐在了一顶软轿中向他招手。 原来宫主可以不用走路啊,辰子戚三两步跑过去,跟丹漪挤在一起,轿夫运起扶摇功,飘然过了山崖。 “其实你可以用扶摇功拉着我跳过去,何苦这么费劲。”辰子戚转头看看丹漪。 丹漪的耳朵可疑地红了一下,面色淡然地说:“我内力耗尽了。” 辰子戚一拍脑袋,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这座小山,叫做玉竹峰,是归云宫种竹子种菜的地方。风吹竹林,卷起层层碧浪,隐隐有流水之声在竹林中回响,很是幽静。偶然在一片翠绿中瞥见一抹淡粉,十分显眼。 “那是……”辰子戚向前走了几步,依稀瞧见是有人抬着一顶粉色软轿走了过去。 粉色软轿……昨日在殿前瞧见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眼前,那是各门派献给丹漪的美人!辰子戚挑眉,转头看向丹漪:“你的后院也在这个山上?” 丹漪愣了一下:“什么后院?” “就是别人送你的美人呀!”辰子戚坏笑着,用手肘扛了扛丹漪的胸口。 明白了辰子戚在说什么,丹漪蹙眉沉默片刻,而后诚实地点了点头。 第43章 城 第四十三章属下 “竹林深处藏娇娥,你还真是风雅。”辰子戚背着手,在林间小径上漫步,心中莫名有些不舒爽。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丹漪已经妻妾成群,自己还孤家寡人,有些嫉妒? 摸摸下巴,自己已经封王开府,可以娶妻纳妾了,回封地之后,是不是先纳十个八个美人回来?不过小仙女说过,不许他过早近女色,那就先纳回来给自己捏脚擦背…… 丹漪可不知道辰子戚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辰子戚有些不高兴。忽而想起来,早年有一次,自家爹的脑袋上掉了很多毛毛,问他怎么回事,他不肯说,只说了句,“找个固定的伴侣就这点不好,礼都不能随便收。” 那段时间,有很多门派过来送礼,其中就有不少粉色软轿抬的美人…… 两人正走着,忽而听到前面有女人的尖叫声。“我不要……” 辰子戚蹙眉,不由得快走几步。穿过幽静的竹林,出现了一大片矮小的细竹,这些细竹只有一人高,长在低矮的土坡上,竟都开了小小的白花,有成群的蜜蜂在花间飞舞。略高些的田埂上,有一排蜂房,两个带着轻纱斗笠的人正在忙碌。 一名穿着粉色罗裙的女子,被两个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拉着往蜂房走,一直在哭闹。 “戴上这个就不会被蜜蜂蜇了。”男子递给她一个挂着长纱的斗笠。 女子拍开斗笠,尖声道:“我不要养蜜蜂!”她的门派送她过来,可不是干这个的。 她叫兰芷,是*宗的挂名弟子。这次归云宫易主,*宗要送贺礼,听闻新宫主只有十六岁,还没有纳妾娶妻,宗门便决定要在礼单里添一个美人。挑来选去,就选中了兰芷。 兰芷出身还不错,自小读书习武,可惜资质不是很好,没能成为嫡传弟子,但好歹出身名门。坐着粉色软轿,停留在栖台上的时候,她悄悄掀开帘子瞧了一圈。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人,都怯生生的,统统比不上她,对于得到宫主的宠爱,顿时多了几分把握。 轿夫没有让她们下地,继续抬着往归云宫深处走。看着那精致无比的亭台楼阁,衣着华丽的宫人侍女,原本不甘愿的心情,顿时雀跃了起来。如果能得到宫主的宠爱,荣华富贵,绝世武功,统统不在话下。 然而,小轿没有在宫中停留,抬着她越过山崖,到了一处尽是竹子的地方。曲径通幽,鸟语花香,倒也美妙。 “这里就是后院吧?” “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 下了轿子的美人们低声说着话,其中还有两个少年。 “可算有人来了,正缺人手。”负责接待他们的人这般说着,给他们分发了衣裳和用具。每个人分到的用具不尽相同,有的是锄头,有的是箩筐,有的是斗笠和手套,有的是木夹子…… 衣裳,竟然都是粗布窄袖的,比之前山的侍女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歇息了一天,今日被拉出来,料想是要见宫主。兰芷死活不肯穿那粗布罗裙,坚持穿自己的轻纱广袖,结果她看到了什么?竹子地,蜜蜂窝! 兰芷把斗笠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这是多好的差事呀,我想干还不让我干呢。”褐衣男子很是不解,转头看看养蜂人拿竹签挑出来的蜂蛹,吞了吞口水。 两人见她实在不愿接近蜜蜂,便给了她一个箩筐,让她去收竹米。 越过蜂房再向前走,大片的矮竹都枯黄了,枝干间缀着几颗零星的果实。丹漪摘下一颗比较大的,剥开壳扔进嘴里:“这便是竹实。” 辰子戚也摘了一个尝尝。皇宫中也种有竹子,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哪个开花结果的,这归云宫的竹子怎的这般奇特? “呜呜呜……”那粉色罗裙的女子,蹲在田埂上,一边收竹米一边哭泣。 “姑娘为何要哭呀?”辰子戚从小就比较怜香惜玉,见女子哭泣,便走过去开口问问,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看到她发间的桃花钗,忽而想起,这不就是昨日看到的软轿中的美人嘛! 丹漪,竟然让美人在这里养蜂、收竹米? 听到略带几分沙哑的少年嗓音,兰芷转头看过去,顿时愣住了。俊颜桃花眼,锦衣玉腰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再往他身后看,顿时如遭雷击。 艳红华服、流云逐风通天冠,还算比较有见识的兰芷知道,这人定然就是归云宫的宫主。连忙低下头,动作优美地拭泪,心道原来让他们养蜂收竹米,不是诓他们的,这宫主竟有巡视田地的爱好! 再抬头,已是眸泛轻愁的模样,柔声道:“竹子开花便是要死了,竹实是竹子一生的精华所在。观君子消亡,便忍不住有些感伤,叫两位公子见笑了。” 辰子戚这才知道,要竹子枯死,才能收到竹米。震惊地看着这一大片枯竹,一根竹子上只能结几颗竹实,要凑成一碗饭,估计要五尺见方的一块地才能收足。而丹漪,每天都要吃竹米…… 归云宫的生活,当真比皇宫要奢侈百倍。思及此,辰子戚禁不住瞥了一眼丹漪。 丹漪觉得脑袋上的毛毛有些发凉,蹙眉道:“麦子结实之后也要死,你怎么不哭麦子去?” “……”女子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丹漪冷哼一声,拉着辰子戚离开了田埂。 “你怎么让这些人做农活呀?”辰子戚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头回见人这么使唤姬妾的。 “这些事,归云宫的人做不好。”丹漪认真地说。让他们去收竹米、挑蜂蛹,估计最后十不存一,强令不许偷吃,对下属们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嗯?”辰子戚不是很明白,但也没有再多问。看看手中的竹实,再看看一身红衣的丹漪,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日落西山,归云宫中的人还在忙碌不止。接下来的几日,是各门派掌门前来道贺饮宴的日子,很多东西要提前准备。 辰子戚盘算着多留几日,跟那些个门派掌门认识认识。以后他自立门户,定然要与江湖人打交道,多认识点人总没有错。 不料,到了晚间,丹漪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你说什么?”辰子戚霍然起身。 先前离开皇宫,因为被天德帝要挟,不得不跟着他来归云宫,就把常娥和阿木交给辰子墨,让他顺路给带到封地去。归云宫属下传来消息,说原本约定好在露城见面,好帮忙捞尸骨的风翎人,迟迟没有见到辰子墨。再去查,发现他们一行人,在半路上被劫持了! “莫慌。”丹漪微微蹙眉,冲手下做了个手势,一道黑影领命而去。 知道丹漪是叫人再去仔细查探,辰子戚只得又坐了回去。他现在没什么势力,要去救小仙女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靠丹漪再查些消息才能去。 辰子戚的封地剑阳,与辰子墨的封地露城相隔不远。露城在素心宗附近,而剑阳城则更靠近庐山剑派。 庐山剑派,是剑盟三大剑派之一,势力不亚于素心宗。论理,在两个大门派之间,应该没什么山贼响马吧? 丹漪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嘿嘿,那些所谓名门正派,都是各扫门前雪。大门派统辖之外的地方,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蓝山雨笑嘻嘻地说道。 辰子戚抿了抿唇,原以为九如镇那般杂乱,是因为附近没有大门派坐镇,却原来…… 等了近两个时辰,夜过子时,终于传来了第二条消息。 “已无大碍,鲁王将拦路之人解决了,只是牵扯到了门派纷争之中,一时脱不开身。”前来回信的属下,一身黑衣,身上还带着露水。 也就是说,目前他们一行人是安全的。 辰子戚松了口气,但还是决定天一亮就离开归云宫,尽快去找常娥。 丹漪摆手让一群人都散了。 辰子戚看着那黑衣人的背影,很是好奇:“你那手下,如何去探的,怎的如此快?” “飞的。”丹漪面无表情道。 “嘁,不想说就算了。”辰子戚撇嘴,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归云宫尽知天下事,这定然有什么秘密的手段,这种手段,显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夜已深,辰子戚明明很困,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他很想连夜赶路过去,但这附近都是山,夜路走不得。闭上眼,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就浮云掠影般接连在眼前闪现。 因为一只小虫,就要受制于人;因为没有势力,连娘亲都保护不好;还有天德那个杀千刀的…… “我得多收点手下了。”辰子戚翻过身,面对着丹漪。原本他所求不多,就想衣食无忧、仗剑天下,如今看来,没有实力,在这世间寸步难行。 “若是无人可用,明日我先借你两个……”丹漪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给一个王爷身边派自己的手下,并不合适。 “好啊,”辰子戚嘿嘿笑,他这么说,就是想讹两个高手来,凭他这半吊子龙吟神功,要真遇到高手,就完蛋了,“给我两个高手,最好是漂亮的大美人。” 丹漪的脸顿时黑了。 第44章 城 第四十四章冲突 辰子戚原本想着的是,最好给他两个灵和灵关那样,温温柔柔的漂亮姐姐,会武功还能伺候人的。再不济给个蓝山雨那样的也行,虽然不能给他搓澡捏脚,但武功高强,长得又好看,领出去很有面子。 次日,满怀期待的辰子戚,就见到了一高一矮两个粗壮的男人。 矮个的穿着一身黑色短打,目光呆滞,眼角下垂,瞧着一脸丧气,名叫乌不见。 高个面相倒是不倒霉,就是有些凶狠,头发披散着,用一圈绳编的头箍固定,脑袋正中央秃了一大块,锃光瓦亮的,非常显眼。脖子还特别长,远远瞧着像是一根杆子顶了个破草球。名叫涂不显。 两人武功高强,擅长的东西相辅相成,且配合多年很有默契,当前给辰子戚做手下非常合适。只不过……实在是太丑了。 “你叫乌不见,你叫涂不显。”辰子戚指着他俩,半晌没说出一句别的。 “乌不见出自鸦翎,可传信、探路;涂不显出自鹫翎,打架的一把好手。王爷尽可放心用,若是觉得哪里不满,属下再给您换。”乌云使刁烈尽职尽责地介绍,对自己的属下很有信心。 首先那张脸我就不满意……辰子戚抽了抽嘴角,看看乌不见那一脸倒霉相就觉得牙疼,赶紧转头看看丹漪那张昳丽无双的俊颜洗洗眼睛。 “今日繁忙,不能陪你去了,替我给娘娘带个好,”丹漪仿佛没看到辰子戚满眼辛酸的模样,把他送到软轿边,“有什么事,叫乌不见立时传信给我。” 温柔的话语,用那充满磁性的华丽嗓音说出来,就算有什么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辰子戚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了。” 转身上轿,手腕忽然被拉住了。“戚戚……” “嗯?”辰子戚顿下脚步,疑惑地转头。 丹漪抿了抿唇,把他拉进一些,轻声道:“你有空就到归云宫来,嗯……练功。” 练功?辰子戚恍然想起来,他们俩已经两年没在一起练功了。说来也怪,两人一起练的时候,辰子戚进步飞快,丹漪一走,就变成了乌龟爬。 时间久了,辰子戚渐渐悟出点门道,他的功法似乎跟丹漪的功法是相辅相成的,两人一起练会比较快。每年只练两个月,也难怪他现在才堪堪练完第一重。 “行,只要你不嫌我浪费你的竹米,我一有空就来蹭饭。”辰子戚呲牙笑,跟丹漪扛扛肩膀权作道别。 下了山,有归云宫的侍者在山下等候,牵了马匹交给辰子戚。辰子戚骑上马,回头望了一眼归云宫,岚山缥缈间,已然看不到那一抹艳红。蓦然生出几分不舍来,辰子戚晃晃脑袋,救小仙女要紧,有空再来找丹漪玩吧。轻抖缰绳,绝尘而去。 归云宫给出的消息,言说常娥他们被困在了磨山附近。磨山在去往露城的必经之路上,乃是一个形似磨盘的小山,两侧山林茂密,有山贼出没也不足为奇。 靠近磨山,路上的小水坑渐渐多了起来,草尖树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子,想来昨夜这里是下雨了。 “传消息的人说,他们在一处土地庙里,你说这会儿还在吗?”辰子戚问身边的乌不见。 乌不见眨眨一双黑豆眼:“王爷是想让他们在,还是不想啊?” “当然是在的好,不然去哪里找?”辰子戚奇怪地看了乌不见一眼。 乌不见挠头,憋了半天道:“属下不知。” “嗯?”辰子戚竖起眉毛,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他都说了是希望在的,大家都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劝慰一下王爷他吗?回答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 “王爷,他是乌鸦嘴,说什么坏事必然应,说好事肯定黄,所以不能说。”涂不显扭着长脖子,一脸严肃地解释。 “哈?”辰子戚看看认真点头附和的乌不见,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跳。丹漪到底给了他两个什么玩意儿啊! 远远的瞧见一处破旧的土地庙,隐隐听到有打斗之声,辰子戚暗叫一声糟糕,立时策马上前。 破庙里,三个手持软鞭的女人正在围攻辰子墨。那软鞭乃是九节钢鞭,鞭鞭狠辣,打在满是水坑的地面上,泥水溅起三尺高。辰子墨扛着一柄大斧子,以一敌三,刚烈的开天斧法,遇到宛如长蛇的九节鞭,显得有些笨拙,胳膊上已经被抽出了一道血痕。 另有五个手持长剑的男人站在一边,摆出架势,似乎在防着他们逃跑。 辰子戚骑着马,直接冲进了没有门的破庙中,大喊一声:“统统住手!” 正打得火热的一群人,瞬间停滞了一下,而后继续打。 躲在角落里的常娥,从一块破门板后面冒出头,看到辰子戚,立时朝他使眼色。两个持剑的男人跳过来,拔出剑对着辰子戚:“来者何人?” “大胆!”乌不见怒喝一声。 一旁的涂不显宛若游龙般从马上飞下来,但听得“叮咣”两声响,持剑者觉得眼前一花,再低头,手中的长剑已然被抢走了。而涂不显,已经稳稳站到了辰子戚的马前,手中赫然拿着那两把剑。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那边的主意,打斗暂时停下来,辰子墨横着大斧退到常娥前面,三个持鞭的女子也退开两步,所有人都看向了辰子戚。 “你可是庐山派的?”为首的女子扬了扬下巴,冷眼瞪着辰子戚。 辰子戚翻身下马,下巴扬得比那女子还高:“吾乃……归云宫鸦翎层主,常戚。”刚才小仙女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承认自己的身份。想来是王爷的身份此刻不仅没有用,还会招致祸患。 金翎十二楼,每个楼中有正副两位楼主,其下又有三位层主。层主是个不算大的职位,具体每个层主叫什么,长什么样,归云宫之外的人定然是不清楚的。 辰子戚话音刚落,身边的乌不见立时亮出了腰间的乌木牌,其上清晰地雕着一只张嘴欲鸣的乌鸦。 听到归云宫的名号,几人的神色都变了变。 辰子戚看了一眼那三个女子的站位,其中一人正盯着常娥的方向,显然目标是门板后面的人,一旦有机会就会出手。小仙女不会武功,阿木也是个半吊子,抗不住一鞭。 “原来是常层主,”持剑的人中,为首之人立时向辰子戚抱拳,“我等乃是长剑门的弟子,这些姑娘是素心宗的人,不知常兄来此,有何贵干?” 长剑门,乃是庐山剑派下属的一个小门派,本部就在剑阳城附近。 “咳,我等接了鲁王殿下的生意,迟迟不见赴约,得知殿下在此,特地前来要账。”辰子戚一本正经地说着,带着身边的两人,缓步往常娥身边挪动。 第45章 城 第四十五章故人 要账?长剑门的人有些蒙,原以为是鲁王请来的援兵,没料想竟然是要账的。不过,想想也对,归云宫做各种古怪的生意,但从不□□寻仇。按他们的说法是,寻仇就找血刃阁,归云宫不做杀人的买卖。 为首之人,是个约莫三十岁的剑客,看看辰子戚身后两个凶神恶煞的手下,拱手道:“在下长剑门葛洪。我等有些私人恩怨在此解决,如果常层主不打算插手,还请先行回避。” 辰子戚已经走到了房檐下,接近了辰子墨的位置,素心宗的一名女子骤然出鞭,试图拦住辰子戚的去路。 铁制的九节鞭,眼看着就往他脸上甩,辰子戚仰身躲开,反手抓住九节鞭的末尾,一招游龙随月将鞭身缠在自己胳膊上,顺手将那瞧着只有十六七岁的姑娘拉了过来:“这位姐姐,鞭子可不能往人脸上甩,我还指着这张脸娶媳妇呢。” 波光潋滟的桃花眼,自带三分笑意,骤然拉近了看,让人无端端呼吸一滞。那姑娘顿时红了脸,松手撤回了鞭子。 一旁准备出手的涂不显,见辰子戚自己解决了,便把踏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 辰子戚其实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的游龙随月虽然使的熟练,但手不是铁手,抓住那犹带劲气的钢鞭,震得虎口生疼。面上还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委实辛苦。 将手缩进袖子里,辰子戚笑道:“回避恐怕是不行了,要是你们把我的客人弄死了,我找谁要钱去?不如来说说是怎么回事,我给你们评评理。” “黄毛小子,与你何干,快些离开。”素心宗为首的,是个约莫徐娘年纪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衣裳。身边的两个小姑娘都是二八年纪,穿的却是浅粉色罗裙。 辰子戚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程婕妤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身鹅黄。想来为首的女子,应该是素心宗的一代弟子,程嘉珍的师姐妹。 “这位大姨,不知如何称呼?”辰子戚礼貌地拱手相问。 “你……”赵素柔被噎了个倒仰,她是素心宗的嫡传大弟子,走到哪里都备受尊重,因为醉心于武学,一直没有成亲,武林中人都以姑娘、仙子相称,从没听谁叫过“大姨”的。 “我叫玉泉,这位是我师伯赵素柔,江湖人称婉柔仙子。”先前向辰子戚出手的小姑娘,温温柔柔地说。 赵素柔看看辰子戚的架势,知道他其实是来帮辰子墨的,咬牙对黑蛋道:“辰子墨,如果你现在把素瑶交出来,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计较。往后你做你的一品亲王,素瑶就由素心宗来养。” “呵,”辰子墨冷笑一声,“凭什么?” 名义上,程嘉珍还是辰子墨的母妃,先帝逝世,合该由辰子墨带到封地赡养。素心宗根本无权干涉。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赵素柔说着,就又要上去打他。 “师姐……”程嘉珍虚弱地躺在庙中的席子上,试图往门槛边爬。 “我是瞧出来了,你们是想抢走太妃啊!”辰子戚很是惊讶地说,抬头对长剑门的人道,“你们也是来抢太妃娘娘的?” 劫掠太妃,这可不是个好听的罪名,长剑门的人赶紧摇头,葛洪原本的目的就是想拖延时间,便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三天前,赵素柔一行人在剑阳城中,一言不合杀了两个长剑门中人。葛洪赶过去的时候,素心宗的人已经走了,便一路追踪过来。知道他们是要去露城,便在岔路口拦截。说来也是黑蛋倒霉,因着他车上带着两个女眷,被葛洪误以为是素心宗的人,便给拦了下来。 之后大打出手,辰子墨砍伤了三名长剑门的人,正打得不可开交,素心宗的人来了。 “我们长剑门只是个小门派,处置不了素心宗的仙姑,只能请他们跟我等去庐山派一趟……”葛洪很是怨愤地说,他们打不过赵素柔,也不愿就这么让她逃了,不然长剑门以后在剑阳附近还怎么混? 几番僵持,便只能把人堵在这土地庙中等庐山派的人来。至于辰子墨为什么走不得,乃是因为马车里的程嘉珍醒了过来,瞧见了赵素柔,拼命朝她呼救。 辰子戚一边听着葛洪说话,一边观察着众人的站位。 赵素柔所占的位置,瞬间出手,恰好可以冲进屋子里。九节鞭不长眼,肯定会伤到小仙女,所以黑蛋一步也不能离开,必须牢牢守住。 如果等庐山剑派的人来,估计会更麻烦,辰子墨也伤了长剑门的人,一时半刻脱不了身。思及此,辰子戚突然朗声大笑:“葛兄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说道的。仗着自己门派大,就可以随意杀人,随意抢别人娘亲了?今天我还就看不下去了,葛兄,常某来帮你。” 说罢,朝涂不显打了个手势。涂不显骤然出手,袖间弹出一对利钩。那钩子有巴掌大,刃尖闪着寒光,直接朝赵素柔的脖子袭去。乌不见将同伴刚刚抢来的两把长剑迅速扔回去,大喊一声:“接剑!” 赵素柔不防备,差点被勾住了脖子,立时出手拦截。 葛洪见情势突然有了转机,还没愣怔过来,身边两个师弟接住从天而降的剑,下意识地出手开打。两个粉衣小姑娘立时与长剑门的人战成一团。 辰子戚迅速闪到门内,把常娥和阿木拉出来,将比较轻的常娥交给乌不见:“快走。” 乌不见抓住常娥,运起扶摇功,瞬间窜了出去。辰子戚则拉着阿木低头往外跑,阿木知道情况危急,一直没出声,跟着哥哥一路狂奔。黑蛋一把抓起程嘉珍,紧随着辰子戚后退。 “哪里走!”赵素柔目眦尽裂地瞪向辰子墨,出鞭卷住长剑门的一人,甩向涂不显,旋身而上就去抢程嘉珍。 辰子墨抬手,运起内力跟她对掌。 “嘭!”一声响,周遭的泥水被强劲的内力炸裂开来。 “噗——”辰子墨喷出一口血来,虽然他学的《开天集》也是上乘功法,靠着巨斧能抵得住素心宗三人,但拼内力绝对拼不过练了三十几年功的赵素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涂不显冲了过来,一脚踹开赵素柔,抓起辰子墨和程嘉珍就飞出了墙头。 显然,涂不显比乌不见要有力气得多,抓着加起来比自己重的人,竟然还飞得起来。 这下子,倒是辰子戚和阿木跑得最慢。赵素柔猛地拍地而起,铁鞭直直卷向了阿木。 “铮——”一声嗡鸣,无数剑光从天而降,瞬间把赵素柔的鞭子弹开。一人身着靛蓝箭袖劲装,手持三尺寒光剑,稳稳地立在辰子戚与阿木身前。 “李于寒!”赵素柔看清来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而后咬牙道,“这是我素心宗门内之事,待我处置之后,再与你说长剑门的恩怨!” “唰!”蓝衣剑客缓缓挽了个剑花,动作极尽优雅,乃是庐山三叠剑的起势,剑尖指地,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李某平生,最恨对孩子出手之人!” 阿木看着那人的背影,觉得似曾相识。辰子戚可没这个功夫,趁着那两人僵持之际,拽着阿木就走。 临出门的时候,阿木回头看了一眼那人。那剑客,也恰好看过来,骤然愣住,低声喃道:“阿木……” 第46章 城 第四十六章来访 愣怔中,赵素柔的九节鞭已经攻了过来,长剑与钢鞭相接,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辰子戚拉着阿木跑出去,对门外的一群人道:“快走。” “怕是走不了了。”乌不见满脸丧气地说。 “你别说话。”涂不显锤了他一拳。 辰子戚转头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土地庙外的路上,站了足有二十个手持长剑的人,穿着统一的浅蓝色箭袖劲装。 “我等乃庐山剑派二代弟子,几位是……”为首的年轻人上前,开口询问。 原来是庐山派的人,辰子戚敛眸,转了转眼珠子。 长剑门隶属于庐山派,受了欺负,便叫老大来撑腰,所以庐山派是过来替长剑门出头的。这般说来,方才救他俩的那名剑客,应该也是庐山派的人。若是留在这里,等着他们调停,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若赵素柔开口讨要程嘉珍,免不得又要起冲突。 素心宗的人,似乎对于程嘉珍异常执着,为防生变,还是早些脱身的好。 思及此,辰子戚便摆出一张凄苦的脸道:“我们乃是京城人士,到露城来投奔亲戚,不想遇到素心宗的仙姑,被他们扣住不许走,幸得方才一位蓝衣侠士相助,才得以脱身。” 庐山派的人闻言,敌意稍减,为首的将已经出鞘的宝剑又扣了回去。他身边的师弟却还有些怀疑:“素心宗何时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生意,她们缘何不许你们走啊?” 辰子戚低下头,涨红了脸,扭捏道:“那位大姨见我兄弟几人生得俊俏,说是要带我几个到素心宗去……” “啊……”庐山派的小伙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仔细瞧瞧。辰子戚长得玉树临风,那边黑蛋虽然有些黑,但五官还是很英俊的。 想想素心宗一群没有成亲的老姑婆…… 一时间,众人对辰子戚一行人产生了万分同情。 辰子戚冲他们拱手一礼,翻身上马。黑蛋受伤了,就让乌不见赶着常娥坐的马车,快速离开此地。往露城去,担心素心宗的人追过来,便直接改道剑阳。 “师兄,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一位年纪小些的庐山弟子问道。 “既然是小师叔放他们走的,便不必再管。”为首的师兄道。 “师兄我还有个问题,”师弟忍了片刻没忍住,面色复杂地开口,“若是劫色,那个秃子是怎么回事?”且不说乌不见那一脸的倒霉相,就涂不显那亮堂堂的秃顶,谁会看得上啊! “兴许……有人好这口……” “哦。” 辰子墨受了点内伤,好在不是很严重,靠在车壁上默默运功调息。 “你个不孝子,畜生,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的……”程嘉珍坐在角落里,瞪着眼睛咒骂。原以为离开皇宫,她就能重获自由,还能靠着这个“儿子”过上锦衣玉食的太妃日子。没想到,辰子墨一路上让她吃冷饭,喝冷水,睡行李槽,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倒是对那个贫贱出身的常娥像亲娘一样供着。 “这叫什么来着,投桃报李,他小时候你是怎么对他的,如今他就怎么对你,”常娥闲闲地嗑着瓜子,“他没有拿柳条抽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有趣的是,程嘉珍一直强调养育之恩,却没再说过她是他娘亲的话。 黄昏时分,总算赶到了剑阳城。这里是辰子戚的封地,是他以后要长久居住的地方。 城门口没有城防,所有人随便进出。当然,来往的人也很少。 辰子戚想过,自己的封地在远离皇权的地方,可能会像九如镇一样混乱。然而,跨进城门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整个剑阳城,一片萧瑟,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商铺,想乱都乱不起来。 走了半条街,才看到两家打铁的铺子。 “老伯,这剑阳怎的没有人啊?”辰子戚问站在门前敲打不止的铁匠。 “再往前去就有了,”铁匠抬头看看他,“你是来买剑的吗?” 辰子戚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确实有了更多的铺子,不过……都是打铁的!没有酒馆,没有青楼,只有一家破破烂烂的客栈。路上的行人,各个灰头土脸,神色麻木。 剑阳城附近都是剑盟的门派,所有人都以练剑为荣,期望着有朝一日能进入大门派习武。不练剑的人,也都去了门派相关的农庄里,混口饭吃。 “门派管辖之外的城镇,大抵如此,”辰子墨靠在车门处,捂着胸口道,“露城也很穷。” 举国习武,坏处就是没有人种田,税赋连年收不上。大门派越来越富有,皇室则越来越贫穷。 好在一年前,打算把剑阳当封地分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在这里盖了王府,让一行人不至于流落街头。 门匾上写着“简王府”三个鎏金大字,两头石狮子立在两边,还算气派。有小厮在门前洒扫,看到他们,愣怔了一下,扔下扫帚进去禀报。 “王爷,娘娘!”先一步来收拾王府的福缘和福喜,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 王府中倒是收拾得不错,以前在宫里的用具都带了来。宫女不能带出宫,福缘做主在当地买了几个小丫环。另外朝廷按照例制给分了二十个护卫,整个王府还挺热闹。 “这剑阳城很是荒凉,小的找了许久,才在郊外找到一处卖菜的地方。那还是长剑门的农庄,好说歹说才肯卖一些给我们。”福缘将近日的事给辰子戚回禀一遍。 现在,辰子戚封王开府,他就是主人。所以,以前听命于常娥的福缘总管,也改为向辰子戚回禀了。 “你该先见见府尹。”辰子墨提醒道。他在露城经营了半年,没人教,吃了不少亏。 剑阳城是有府尹管制的,论理,作为藩王,以后这片地就都归他管了,府尹也就自然而言的成了他的手下。 “去给府尹送个贴子,叫他明日来王府见本王。”辰子戚对福缘道。 “是。”福缘领命,着人写贴子,指了个侍卫送去剑阳府。 原以为成了藩王,就可以吃喝不愁,看看这一穷二白的封地,辰子戚又开始愁了。 太宗那时候的藩王,各个武功高强,兵强马壮,周围的小门派都要给藩王纳贡。而他辖区的小门派,却连几颗白菜都不愿卖给他…… 次日,府尹登门拜访。 府尹名叫曾山,四十多岁,书生面相,出身短剑门。说来好笑,剑阳之所以叫剑阳,乃是因为他是两个小剑门的交汇处,一个叫长剑门,一个叫短剑门。两者均归庐山剑派管辖,但因修炼理念不合,常常比武斗殴。 “东街的那些房子,就是去年他们在城中打斗给弄塌的。”曾山一脸耷拉着眼说道。 “那你也不管吗?”辰子戚蹙眉。 “江湖事江湖了,官府只管百姓的事。”曾山没脸没皮地笑道,将剑阳百姓的名录、田地册子留下,便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对于这个年仅十四岁的王爷,并不怎么看重。 藩王,要有兵马才会使人忌惮。如今,别说兵马,辰子戚要养活他那二十个护卫都成问题。 “他是不是瞧不起我?”辰子戚背着手,看着府尹离去的背影。 “是。”乌不见实话实说。 “……”辰子戚照着乌不见脑袋呼了一巴掌,气哼哼地走了。 “不是您要我说的吗?”乌不见挠头。 “说过多少次了,闭上你的乌鸦嘴。”涂不显走过来,把拳头抵在乌不见头顶转了转。 “滚滚滚,你是想把我弄得跟你一样秃吗?”乌不见拍开涂不显的手,没好气道。 辰子戚抱着名录册子,仔细查看。在他的封地中,人口倒是挺多,每年能收上来的赋税却少的可怜。城中的人,大部分都做打铁卖剑的生意,城外的人…… 越看越头疼,辰子戚起身去找辰子墨讨教经验。 “二皇兄的封地在黄山派附近,老三的封地在雁荡山周围,老四则在*宗……”辰子墨指了指地图。 但凡出身好的皇子,他们得到的封地,也都在母族所在的门派附近,这样互相照应,很快就能混得风生水起。最起码,会派一些门内高手来做藩王的护卫。至于他们这些个没有根基的皇子,就会被扔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 “你是说,得先找个靠山?”辰子戚抓住了重点,新任的藩王没有实力,若没有大宗门保护的话,是非常危险的。就好比他现在的这个王府,对于武林高手来说,简直就是纸糊的。 说到靠山,眼前骤然浮现出丹漪那张昳丽的俊脸,要不去求求凤元哥哥,多派些人来帮帮他? “可以找我舅舅……”阿木从门口冒出头,小声说。 “什么舅舅?”辰子戚抬头看他。 “前日,那个蓝衣剑客,”阿木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阿木从小没有出过宫,哪里会有什么认识的人,想来想去,就只有舅舅会让他觉得熟悉了。 说舅舅,舅舅就到。三日之后,有人登门拜访,正是那日在土地庙救了他们的蓝衣剑客。 李于寒登门的时候,辰子戚还没睡醒。乌不见在外面敲门:“王爷,庐山派的那个人来了。属下去查过,这人是庐山派掌门的关门弟子,名叫李于寒。” 乌不见的声音不太好听,偏偏因为内功高而底气十足,显得无比聒噪。 辰子戚拉起被子蒙住头,翻了个身。 “叽!”一声短促的鸟鸣,顿时把迷迷糊糊的辰子戚惊醒了,伸手在被窝里摸摸,果然摸到一坨毛茸茸暖乎乎的东西。抓出来一瞧,正是许久不见的小红鸟。 “神鸡!”辰子戚又惊又喜,坐起来把小红鸟捧在手中。蓝江雪离开皇宫之前,他还问过,要是去了封地,神鸡还能找到他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您是神明选中的人,不管您走到哪里,神明都可以找到您。” 辰子戚凑过去,跟它抵脑袋。小红鸟却没有配合,反倒转过身拿屁股冲着他。 “你这坏东西……咦?”辰子戚正要弹它屁屁,突然发现,那毛茸茸的小屁股上,竟然长出了一根红艳艳的尾羽。 虽然只有手指长,但非常漂亮,尾羽的顶端,是一个类似孔雀翎的翎眼,不过是浅红色的,其下是整齐排列的细毛。羽根柔软,随着小鸡屁股的晃动,会左右摇摆。不动的时候,则会神气地翘起来。 “长尾羽了!”辰子戚好奇地左右看看。 “啾!”小红鸟很是得意,在被子上来回走动,用不同的姿势展示它漂亮的尾巴。爹说过,要把好看的尾巴展示给喜欢的人,这样他就会喜欢上自己了。 门外,乌不见看着天上飘下来的小雪花,跟涂不显瞎聊:“竟然已经下雪了,玄道那边的参拜应该已经结束了,也不知道宫主会……” 正说着,涂不显突然拍了一下他。 “你打我做什么?”乌不见转头,看到辰子戚已经出来了,正要说话,突然瞥到他衣襟处露出来的红色毛脑袋,禁不住惊呼一声,“嘎!” 第47章 城 第四十七章舅舅 辰子戚看了一眼反应太过剧烈的乌不见:“你也认识神鸡?” 神鸡的事,原以为只有蓝家人和丹漪知道,如今看来,似乎归云宫中其他人也是知道的。 “鸡……鸡?”乌不见磕磕巴巴地看了看宫主,再看看一脸狐疑的辰子戚,吞了吞口水道,“王爷,这不是……哎呦!” 话没说完,就被涂不显一巴掌拍得往前趔趄。 “你又打我干嘛?”乌不见转头还了涂不显一巴掌,被涂不显接住,两人在院子里直接过起了招,把辰子戚晾在了一边。 辰子戚眯了眯眼,低头看看小红鸟,小红鸟一脸无辜地抬头与他对视,但因为鸟眼长在脑袋两边,只能歪头瞧。脑袋上的两个小毛毛,跟着左摇右晃。 抬手,拨了拨鸟头上的小羽毛,用指腹丈量了一下,似乎也长长了一些。两个小羽毛,一根长,一根短,长的那根,顶端的毛毛变得蓬松了,好似一朵将开未开的蒲公英。 忍不住吹了一口“呼——”。 “王爷,前厅有客来访。”福喜过来禀报,顺道给辰子戚带了个披风过来。 剑阳这边的天气变化太快,昨日还是秋雨绵绵,今日便冬雪霏霏,福喜冻得鼻子通红。 前厅正堂,有一人长身而立。靛蓝色广袖道袍,被一条月白色腰带严谨地束好,腰间没有什么配饰,只一柄古朴无华的长剑,剑柄上缀着一根庐山派独有的三叠长流苏剑穗。 身姿不动如松,气息均匀绵长,单一个背影,辰子戚就能感觉出,这是个高手。 “天寒地冻,未曾起身,得知贵客前来,便急匆匆过来相迎,还望莫怪。”辰子戚在皇宫中待了七年,别的没学会,七拐八拐的客套话早已手到擒来。 那人转过身,看到一脸诚恳的辰子戚,抬手抱拳:“是李某来得唐突,叨教王爷了。” 剑眉冷面,当真是那日在土地庙救了他们的剑客。辰子戚脸上的笑意不由得真诚了几分:“那日多亏侠士相助,本王感激不尽,还未请教侠士高姓大名。”昨天阿木说,这人可能是他舅舅,辰子戚便趁着说话仔细看了看,眉眼间还真跟阿木有些像。 “在下李于寒,庐山派弟子。”李于寒也在观察辰子戚,这孩子生了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开口先带三分笑,让人生不出敌意来。 辰子戚让人上茶,陪着李于寒坐下慢慢喝。他因为睡过头了,没用早饭,肚子里空空的,此刻喝一口热茶,顿觉舒服许多。 丹漪趴在辰子戚的衣襟处,防备地看着对面的剑客。 李于寒似乎不善言谈,踌躇了片刻,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辰子戚倒是老神在在,放下茶盏与他攀谈:“前日因车中有女眷,受了惊吓,恐耽搁久了再生变故,没来得及跟您道谢。这两日正准备去庐山拜访……” “你们走是对的,刀剑无眼,”李于寒应了一句,但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抿了抿唇,直接开口道,“李某来此,是有一事想跟王爷求证。” “您说。”辰子戚笑着应声。 “那日跟您在一起的小孩子,是谁?”李于寒微微攥紧了拳头。 皇子被认回宫,是要贴皇榜昭告天下的。当年阿木被夺走,他一路追到了京城,后来伤势过重昏倒。醒来后,在城门的黄榜上,看到了“十一皇子辰子木”几个大字。这些年一直在打听,可惜一道宫墙百丈高,从那以后,再没有别的消息。 辰子戚眉梢一动,这人还真是阿木的舅舅?“那是本王的弟弟。” 李于寒呼吸一滞:“可是……十一皇子?” “是。”一道糯糯的孩子声音,从门口传来,阿木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外,扒着门框露出半个脑袋。 李于寒蓦然瞪大了眼睛,沉默半晌,哑着声音叫了一声:“阿木……” 辰子戚朝小胖子招手,让他到身边来。阿木听话地跑进来,站到辰子戚身边,怯怯地看着对面的人。 他已经不记得舅舅的长相了,但他还记得舅舅这个人。常娥这些年,时常跟他提起,让他不要忘记,还有个疼他的舅舅活在世上。 然而七年未见,过去的种种早已模糊,面对着几乎是个陌生人的李于寒,阿木有些不知所措。 “阿木,我是你舅舅,你不记得了吗?”李于寒眼中露出些许痛苦之色。被人抢走了阿木,是他此生最恨之事,每每在深夜想起都痛彻心扉。辜负了妹妹临终的嘱托,愧为人兄。 他以前,并非师从于庐山派,而是一个小剑门。父母早逝,只有妹妹李于清相依为命,后来妹妹未婚生子,问他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却不肯说,遭到了师门的责罚…… “木子为李,这孩子就叫子木吧,”脸色苍白的妹妹,将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他,“哥,是妹对不住你,总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李于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肚兜,那是给小婴儿穿的,上面绣着一个“木”字。 “给你取名子木,便是望你记得娘亲。却不想,跟皇子的排辈取字相同。或许那时候你娘就知道,你是皇子……舅舅没有护住你,你不认舅舅,舅舅也不怪你。”沉默寡言的剑客,说出了进屋之后最长的一段话。 阿木看着李于寒,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扁着嘴叫了一声:“舅舅。”说着,便迈腿跑过去,跟舅舅抱成一团。 辰子戚咂咂嘴,原本还想卖个关子,跟这位便宜舅舅要点好处。他费心费力地养了阿木七年,可不能就这么白送回去。没料想阿木这个没成色的,就这么跑过去,他想表功也没法说了。 低头跟神鸡对视一眼,撇撇嘴。 “啾啾!”早与你说过,别人家的崽不要叼到自己窝里养,丹漪似模似样地开口跟辰子戚说话,奈何说出来的只有鸟叫声。 “既然没有封地,你随我去庐山吧。”甥舅两个相认之后,李于寒听阿木说了近况,想也不想地开口。 “这个……”辰子戚赶紧跟福喜打了个手势,一脸诚恳地道,“阿木自小跟着我娘亲长大,要走,须得娘亲同意才是。” “谁要拐我儿子!”一道中气十足的嘹亮嗓门在院子里响起,不多时,常娥便提着裙摆,凶神恶煞地冲进了正堂。 第48章 城 第四十八章收礼 李于寒看到常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站起身,抬手抱拳:“这位姑娘……” “呸,谁是姑娘。”常娥竖起眉毛,看看拉着阿木的男人,身形修长,五官俊朗,眉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见到她之后,神色有些不自然。一看就是醉心武学,不问世事,却一直有什么执念未了的……老光棍。 李于寒被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转头看向辰子戚。 辰子戚站起来介绍道:“这是本王的母亲,月太妃。”因着辰子戚与新帝的交情,正隆帝死后,天德给常娥加封为太妃。 “舅舅,这是娘亲。”阿木有些兴奋地说,跑过去拉住常娥。 “原来是太妃娘娘,失礼了,”李于寒拱手行礼,“在下是阿木的舅舅,李于寒。” 听到“娘亲”这个称呼,李于寒有些意外,原以为是阿木跟辰子戚关系好,跟随他来到此地,却不知竟是认了月太妃做娘。 舅舅……常娥皱眉,拎着阿木走到一边,小声道:“他真是你舅舅?” “唔。”阿木老实地点点头。 “他是不是要带你走?”常娥回头看了一眼李于寒,背过身低声问,还没等阿木回答,就开始骂,“小没良心的,看到舅舅就不要娘了是不是?老娘养了你七年,敢情给是给别人养的儿子!” “不是!”阿木使劲摇头,“我不跟舅舅走。” 丹漪钻出衣襟,看看李于寒。这人内力很高,那母子俩说的话,他应该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辰子戚也想到了这点,偷瞄一眼李于寒的表情,果真有些微不可查的尴尬。轻咳一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阿木三岁进宫,那些宫人苛待他,总是吃不饱,原本的小胖子,瘦成了一把骨头……” 将这些年的事,添油加醋地说出来,在辰子戚口中,没人管的阿木简直过得惨绝人寰。那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为了把阿木要过来,他历尽艰辛,屡建奇功,得以帮助娘亲升了位份,终于有了再养一个皇子的资格。把阿木要到身边,努力了几年,才把原来那一身膘给养回来。 教训完小儿子的常娥回过头,就见自家小王八又开始胡天胡地乱吹牛,也没揭穿,兀自在主位上坐下来。 李于寒听得很是感动,起身朝常娥行了个全礼:“多亏二位这些年的照顾,李某在此谢过。” “他是我儿子,我养他是应该的,不用你谢。”常娥把试图上前搀扶舅舅的阿木拽过来,瞪了他一眼。 阿木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哎,您不用这么客气。”辰子戚趁机上前扶住他。 “还未谢过王爷。”李于寒客气道。 “您是阿木的舅舅,那就是我舅舅,以后叫我子戚便是。”辰子戚打蛇上棍地直接攀亲戚,三言两语就认了个舅舅。 “好。”李家舅舅竟还有些高兴。 “舅舅,坐下说,”辰子戚十分顺口地就叫起了舅舅,“前日在土地庙外见到一群庐山剑派的人,他们都是您的弟子吗?” “是我师兄的弟子。”李于寒温和道,他是庐山剑派掌门最小的弟子,入门七年,还没有开始收徒。 辰子戚顺着话聊,问起了素心宗的事。却原来,长剑门的几个弟子,在酒楼里见素心宗的女弟子长得漂亮,便开口玩笑了几句,恰被晚来一步的赵素柔听见。赵素柔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一言不合就杀了两人。 事出有因,双方都有不对。赵素柔是长辈,出手教训晚辈也说得过去,只是做事太过,杀了人。最后庐山派调停,素心宗赔长剑门一万两银子,这事就算了结了。 “咦,还能讹钱?”辰子戚眼前一亮,没想到江湖纷争,还能用钱解决。一时间捶胸顿足,早知道就不走了,当场认了舅舅,让舅舅做主,叫素心宗也赔偿他一笔钱。 李于寒抿唇轻笑。 聊了一上午,辰子戚已经跟新舅舅商量好,过些日子跟他去庐山派拜会庐山掌门。至于阿木的问题,常娥是寸步不让。 “且不说这打一棍子放一个屁的性子,他也不是学武的料,跟着你去庐山,指定要受欺负,”常娥拍板道,“你若是想外甥,就到王府来看他,我也不拦着,但要带走,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阿木被常娥护在身后,心中满是高兴。因为常娥经常提醒他舅舅的事,他一直担心哪一天舅舅找上门,娘亲就把自己还给舅舅了,没料想,自己能跟哥哥一样,被娘亲护着。 “皇叔说过,我这根骨不宜学武,”阿木糯糯地开口,“我,我想跟着娘亲。” 李于寒叹了口气:“也罢。” 辰子戚亲自把新舅舅送出门,门前有许多行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庐山派的三叠剑穗,很容易辨认,这消息当天就传到了府尹的耳朵里。 府尹出身剑盟,自然是听过李于寒的名号的。庐山派不世出的天才,如今庐山掌门最看重的徒弟。本以为没什么靠山的藩王,竟然跟庐山派炙手可热的人搭上了关系。 “小的听到,简王叫他舅舅。”报信的人如是说。 坐不住的府尹,又提着礼物去了王府。 这一次,辰子戚没有着急见他,把人晾在前厅,自己在书房玩鸟。 “神鸡,我好缺钱啊,”辰子戚抬手摸摸小红鸟的尾羽,“你这尾巴,瞧着有点像神鸟凤凰。” 丹漪扬起脑袋,迈着步子在桌上走一圈,骄傲地展示他那一根毛毛。 “要是拿去卖,估计能值不少钱。”辰子戚捏住从面前划过的尾羽,似乎考虑着要不要拔下来卖钱。 小红鸟惊恐地“啾”了一声,迅速跳到一边,努力把尾巴藏起来。 “傻鸟,逗你呢。”辰子戚笑着弹它屁屁,这小东西,对这一根毛毛宝贝得很,窝在他怀里睡觉的时候,还要先把尾巴捋正,生怕压到了。若是真拔了,他估计就要失去神明的眷顾了。 随手翻开手边的《妖神集》,找到关于凤凰的记载。以前他一直觉得神鸡是个长不大的鸡仔,看到那片尾羽,恍惚明白过来,它可能真的是传说中的神鸟。毕竟章华殿中,供奉的就是凤凰与龙。 书中画着一副白描的凤凰图,顶生两羽,长者呈流云逐风状;尾羽纤长,翎眼似孔雀,羽根有整齐的短毛,比之孔雀翎要端庄精致许多。 再看关于凤凰的记载,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一行字上停留下来。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梧桐,竹实……眼前浮现出住梧桐林、吃竹米的丹漪。一个荒谬的想法,忽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王爷,府尹大人已经久候多时了。”福喜过来提醒时间。 辰子戚放下手中的书,把小红鸟拿起来塞进衣服里,扬起下巴,神色傲慢地去了前厅。 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的府尹,在厅堂中走来走去,忐忑不已。料想是自己上次的态度惹恼了王爷,这次一定要好好弥补一下。 “曾大人久等了。”辰子戚漫不经心地说着,坐到主位上。丫鬟上来倒茶,稍稍喝了一口,便咣当一声放下,似是嫌弃茶水,又似是不耐烦眼前的人。 府尹曾山的心,随着这一声响咯噔一声,陪着小心道:“王爷可是不喜欢这茶水,下官带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来,您尝尝。”说着,把带来的礼盒呈上,大大小小的七八个,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辰子戚看也没看,耷拉着眼皮,回想早年二皇子教他的东西。要敲打下属官员,就拿他最在乎的东西说事。 “本王初来乍到,很多东西都不懂,请教了舅舅才明白。这剑阳城最大的问题,莫过于长剑门与短剑门之争。既然以后此地归本王管,那这事就得由本王做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辰子戚复又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本王与长剑门的葛洪也有些交情,他跟本王保证,只要让他师弟做上府尹之位,长短之争便可平息。” 葛洪,就是那日在土地庙跟素心宗对峙的长剑门首徒。 府尹闻言,顿时出了一头冷汗,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辰子戚:“王爷明鉴,这府尹之位,先前也有长剑门人做过,结果还是一样。这事,还得靠王爷英明神武才可决断,只要您发话,下官肝脑涂地,定当把您交代的事做好了。” 辰子戚冷着脸,收下银票放在一边:“先把城防做好,免得叫人笑话。” “是是!”曾山立时高兴起来,千恩万谢地给辰子戚作揖。回去之后,立时整顿了城防,剑阳城好歹有守门的了。 府尹走后,辰子戚立时拿起银票数了数,不多不少八千两。这些钱,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起码维持府中的开销不成问题了。但要让封地富庶起来,再养些兵马,却是远远不够的。 辰子戚想了想,给皇帝和二皇兄,各去了一封信。没别的意思,就是要钱。 不过,即便那两人肯给,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送到。近在眼前的,还有招待庐山派弟子、给庐山掌门送礼的钱。远水解不了近渴,辰子戚看看蹲在院子里打雪仗的乌不见和涂不显,决定先去跟丹漪借点。 摸摸怀里睡得香甜的小红鸟,辰子戚突然想到,过去那些年,一直想给丹漪看看神鸡,却总是遇不到,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说走就走,恰好黑蛋伤势好转,也要回露城了,可以顺路走一截。 “你又去归云宫做什么?”辰子墨问。 “给丹漪看我的鸟。”辰子戚得意洋洋地说。 “啊?” 第49章 城 第四十九章看鸟 天寒地冻,骑不得马,两人各乘一辆马车,在岔道处分道扬镳。辰子墨带着程嘉珍去露城,辰子戚则往归云宫去。 他把涂不显留在王府保护小仙女,只带了乌不见出来。 马车内烧着炭火,很是暖和,小红鸟就在软垫上蹦蹦跳跳。辰子戚懒洋洋地倚在车壁上,伸出一根手指跟小鸟玩。 乌不见缩在角落里,不敢乱看。 辰子戚伸手去摸小红鸟的尾羽。小红鸟先是躲了一下,显然还记得辰子戚要拔毛的话。扑扇着小翅膀,蹦到一边,歪着脑袋想了想。 “给我摸摸,我不拔。”辰子戚一脸诚恳地说。 小爪子在软垫上划了划,丹漪歪头瞥到一脸菜色的乌不见,觉得自己不能在属下面前丢脸,况且,喜欢的人要摸自己的尾巴,这是好事……那就,给他摸一下吧,就一下。 小红鸟慢慢踱步到辰子戚身边,把那一根毛毛递到他手边。辰子戚也很守信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只是顺手又摸了一把软乎乎的小屁屁。 “啾!”小红鸟顿时炸毛了。 乌不见赶紧把头伸到车帘外面,给车夫指了指路,半晌才把头缩回来。 “乌不见,你识得这只鸟吧?”辰子戚瞥了一眼神色怪异的乌不见。 乌不见一滞,抬头,对上辰子戚审视的目光,搓了搓手,硬着头皮道:“识得,这是神鸟……” “怎么归云宫的人都知道?”辰子戚给自己倒了杯茶,发现是君山银叶,顿时不想喝了,抬手给泼了出去,重新泡一壶。 天德帝给的君山银叶,据丹漪说,是养蛊的饲料。这茶叶是蛊师炒制的,中了蛊的人,时常喝这个茶,可使蛊虫不饥饿,只要蛊师不操控,就不会发作。但坏处就是,蛊虫会越长越大,十年二十年之后,若是没有拔出,人依旧会死。 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想要快些见到丹漪,让他看看自己最近有没有中蛊。 “这……”乌不见瞄了一眼小红鸟,询问可不可以说,小红鸟伸出爪子,挠了挠肚皮。 “你们宫主把你派给我,便是没打算瞒着我的意思。”辰子戚将炭炉上烧的水壶提起来,泡一壶龙井,这还是曾府尹刚送的。 乌不见接过辰子戚手中的水壶,倒上凉水放回炉子上,看着忽明忽灭的炭火,斟酌了半晌,缓缓道:“归云宫上下,皆为侍神者,所以……知道。” “侍神者,”辰子戚垂眸,早年蓝江雪也是这么说的,“丹漪也是侍神者吗?” “宫主,与我等不同。”乌不见低着头,实话实说,至于怎么不同,却是不肯多言。 天寒路远,到玉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乌不见跳下马车,去唤抬轿人。辰子戚把小红鸟揣到怀里,掀开车帘,抬头看向山上的宫殿。 归云宫中已经点灯了,明亮的灯火将汉白玉堆砌的亭台楼阁,映得宛如仙市天街。有一顶白色小轿,自山间飘然而下,不多时便来到辰子戚面前。 这次的小轿由六人抬着,不再是先前的轻纱帐幔,而是厚厚的棉布帘。另有两人手持防风灯笼,站在轿前引路。 乍一看,竟有些像鬼王娶亲……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下回别用白轿子抬我,瘆得慌。” 飘着上了玉山,在栖台上落下来。从栖台往宫中去的半月桥上,铺了一层草垫子防滑。提灯的走在前面,引着众人进去。 “王爷怎的这会儿才到,晚膳都过了。”蓝江雪出来迎接他。一边的侍女上前,给辰子戚披上一件狐狸毛大氅。 “路上滑,走不快,”辰子戚笑道,伸手任由侍女给他系衣带,“丹漪呢?” 蓝江雪带着辰子戚往一处暖阁里走,温声道:“王爷先去暖暖身子,吃些东西,过会儿宫主就过来找你了。” 推开暖阁,温暖的气息铺面而来。小小的房间里,炭火烧得旺盛,几个侍女立在一边,有的摆盘,有的添炭。桌前坐着一人,穿着艳色华服,睁着一双妖冶的凤尾目瞧过来,不是丹漪是谁? 蓝江雪似乎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宫主已经到了,王爷请。” “丹漪!”辰子戚看到丹漪,便忍不住露出笑来,蹭过去跟他坐在一起,将一双冰凉的手塞进丹漪怀里,“唔,冻死我了。” 丹漪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愣了一下,旋即感觉到了一阵寒气往身上窜,伸手把那两只乱摸的爪子拎出来,捂在手心里。丹阳神功,乃是至阳的功法,所以一年四季,丹漪的身上都是热乎乎的。 “饿不饿?”握着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丹漪有些心猿意马,借着暖手的动作,悄悄用拇指摩挲那柔软的掌心。 “饿,”辰子戚转头看看桌上的菜肴,竟然不是一桌绿油油,竹笋炒肉片、红烧鱼、灌汤包,都是他喜欢吃的菜,眼睛顿时亮了,挣开拉着的手就要开吃,忽而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丹漪端起酒壶倒了杯酒,缓缓饮啜。 “我的鸟!”辰子戚说着,伸手在怀里掏鸟。 “噗——”丹漪一口呛了出来,一旁的侍女立时上前给他擦拭。摆手让侍女统统下去,丹漪拿着蚕丝手绢擦了擦嘴角,重新倒一杯。 “你叫侍女下去作甚?”辰子戚眨眨眼,恍然大悟,锤了丹漪一拳,“想什么呢,不是那个鸟。” 丹漪又被呛到了,无奈地放下酒盏:“我知道……” “咦?”辰子戚摸遍了全身,愣是没找到那个小毛球,顿时有些慌张,“糟了,是不是掉山里了!” 下车的时候还在,也就从山下上来的这会儿功夫,只可能是在软轿上掉了。归云宫的软轿,是竹竿做的,四下只有几根围栏。那么小的鸟,很容易从缝隙里掉下去。 丹漪见他担心,只得说道,“不会有事的。” 神鸡每年都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事,但为何好端端的又跑了?辰子戚抿了抿唇:“原是想给你看看的,说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让你俩见上面。” 我俩是见不上面的……丹漪垂目,夹了一块竹笋吃。 辰子戚闷闷不乐地夹了些肉片,扒拉一口竹米饭。清香的竹米,可以除去肉片的油腻,拌在一起美味无比。 书上的那句话,忽而又蹦了出来。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丹漪,神鸟是不是凤凰?”辰子戚嚼着饭问丹漪。 “算是吧。”丹漪不怎么吃肉,只拿青笋配着竹米吃。 辰子戚看看他,抿了抿唇,低头吃了一大口饭,把想说的话与饭一起咽了下去。 “你既来了,便多住几日,”用过饭,丹漪拉着辰子戚回寝宫睡觉,“江湖凶险,你得好好练武才是。” 归云宫这里,似乎比剑阳要暖和一些,尤其是丹漪的寝宫,简直温暖如春。辰子戚在床上打了个滚,滚到还在看公务信件的丹漪身边:“龙吟神功跟丹阳神功,是不是必须配在一起才能练?” “丹阳神功可以自行修习,龙吟神功不可以。”丹漪没看他,只盯着手中的东西看得飞快。 怪不得丹漪练得比他快。丹漪都练完第三重了,他才开始学第二重。 “近来江湖上有些不太平,”丹漪合上手中的信件,微微蹙眉,“你把封地的事处置好,便在归云宫长住吧。及冠之前,起码要练到第三重。” “哦,”辰子戚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将一半脸缩进被子里,“那个,凤元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丹漪捏着信件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把东西放下,转头看向辰子戚,“嗯?” “借我点钱吧。”辰子戚咬着被子边缘,露出一排小白牙。 “你要多少?”丹漪滑到被窝里,弹指熄了烛火。 辰子戚掰着指头算算,也不知道皇帝和老二哪里什么时候能给钱,只好向丹漪多借一些,“我得给庐山掌门送礼,还得开个养鸡场……” “……开养鸡场作甚?” “赚钱呀,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穷,堂堂一品亲王,都快吃不起鸡腿了。” “……” 次日,丹漪给了辰子戚一方长长的檀木盒。 “这是什么?”辰子戚抱住盒子掂了掂,还挺沉。 “给庐山剑派,送金银不若送宝剑,”丹漪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巴结卢修齐作甚?” 卢修齐,就是庐山派先人的掌门。 “形势所迫……”辰子戚嘟哝着,掀开盒子瞧,里面躺着一柄通体闪着银光的宝剑,剑鞘上还镶了一块品相极好的蓝宝石,剑柄上刻着小小的“湛卢”二字。 辰子戚也不懂剑,不过瞧着挺值钱。 正说着,突然有黑衣人进来,跪在丹漪面前道:“宫主,风翎与素心宗在白露山起冲突,素心宗死一人,风翎伤三人。” 白露山?辰子戚皱眉,那不就是黑蛋亲娘坠崖的地方吗?先前辰子墨着急赶回去,就是跟风翎的人约好了,去望川崖捞尸骨。 第50章 第五十章说法 素心宗的人又出现在露城,只能是为了抢程嘉珍。 昨日,辰子墨带着程嘉珍回到露城,恰好与风翎的人碰面,就想着顺路先去白露山看看。天寒路滑,风翎的人其实只是来告知,这季节不适合下崖,最好等到开春。岂料,半路遇到了素心宗一行人,不知怎的就打了起来…… “素心宗的人,缘何对程嘉珍如此执着?”辰子戚蹙眉,倘若素心宗不知道程嘉珍是假冒的,那如何对待母亲是辰子墨自己的事,根本轮不到素心宗出来指手画脚,“她们定然是知道点什么。” 莫非是怕事迹败露,丢了宗门的颜面? 丹漪摆手让黑衣人下去:“或许吧。” “嗯?”辰子戚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丹漪,“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颜面,对于名门正派来说,的确重要。”丹漪将外罩的广袖长衫脱去,露出里面的箭袖劲装,准备去练功。 辰子戚放下剑盒,跟着丹漪出去,特别自然地问了一句,“还有呢?” 还有……丹漪顿下脚步,看看一脸无辜的辰子戚,差点就顺着说了下去,眼中禁不住露出些许笑意:“这是天字号问。” 竟然不上当!辰子戚撇撇嘴:“真小气,那要拿什么换答案?” “要……”丹漪的目光,在那润泽粉嫩的唇上流连,驱蛊时的触感,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就我一个人知道,不往外说,给我算便宜点呗。”辰子戚蹭到丹漪面前,耍赖道。 “那可不行,如果回牌是一条人命,便宜你杀半条吗?”丹漪抬手拉着他,往梧桐林走。 “不是,应该降价为杀他们家的狗。” “那降得也太多了。” …… 你一言我一语的瞎对答,说到后面早已偏离了正题。 丹漪给定下的目标,要在二十岁之前练会前三重,一直练得慢吞吞的辰子戚,从今日起要勤勉起来。 运功,起势。 先用游龙随月对丹阳拨云手,活动一下筋骨。带上内力的对招,早已不是儿时那般的小猫抵爪,蜿蜒如游龙戏凤,开合似丹凤飞天,一推一拿之间劲气翻转,行云流水,你来往我,只看得见道道残影。 出招越来越快,辰子戚的内力与丹漪相差甚远,渐渐有些跟不上,被他揍了好几下。呲了呲牙,骤然变招,沿着丹漪的手臂蜿蜒而上,直插双目,被丹漪立掌阻拦。立时出另一只手,抓裆! 丹漪一惊,迅速攥住那只使坏的手,反手将人扭过去。 “嗷嗷,疼疼!”辰子戚被反转手臂压得背过身去,赶紧叫着喊疼,抓着他的人便松手了。在这一刹那,转身,抓裆。 叽! 抓了个正着。 “唔……”丹漪闷哼一声,好在反应够快,抓住了辰子戚的手腕,没有造成什么损伤,但那只不老实的手,也结结实实地覆在了重要部位上。 “嘿嘿,这叫兵不厌诈!说过多少次了,打架的时候不要心软。”辰子戚坏笑着,隔着衣服捏了一把。 丹漪呼吸一滞,猛地把辰子戚推开。 “哎呦!”辰子戚不防备,被他推倒在地,脑袋磕到了一截突出的梧桐树根,抱着脑袋坐起来,“又没使劲,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小气鬼……” 丹漪深吸了一口气,两腿之间的某处,因为方才辰子戚的乱摸,硬了起来,气息也跟着乱了……看着耍赖坐地上不起来的辰子戚,不知道说什么好,僵持片刻,才抬脚走过去把人拉起来。 练不下去了,只能去凉亭里喝杯茶,等翻涌的气血退散再继续。 辰子戚看看耳朵发红的丹漪,露出一抹坏笑,扒着丹漪的肩膀让他拖着走,自己则对着那只耳朵吹气:“你耳朵冻红了,我给你呼呼。” 暖暖的气息,喷在耳根,把那一片肌肤都熏红了。丹漪被折磨得忍无可忍,一把将背上的大膏药撕下来,扛到肩上,大步往凉亭走去。 “唔,放我下来,顶着难受……” 灵关给凉亭四周挂上防风的帘子,灵和则给两人倒上刚泡好的热茶,又递上了刚刚拧好的热布巾。 辰子戚扔了一块点心填进嘴里,单手支着下巴,静静看着丹漪用贵气优雅的动作喝茶,转了转眼珠子,抬手拿一块绿豆糕,掰碎,捻起一小块,递到丹漪嘴边:“吃点心。” 丹漪下意识地低头,一口将小小的绿豆糕含进口中。 吃得真是熟练呀……辰子戚微微挑眉,正要缩回手,指尖突然被那温热的舌尖划过,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舔到了温热的手指,丹漪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鸟身,慌忙转头去看辰子戚。那人却已经低下头,缩回手,端起茶盅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亭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诡异,只听得到炭炉煮水的咕嘟声,还有亭外小雪簌簌下落的声音。 …… 去庐山拜会的事,不急于一时,辰子戚便在归云宫多住了几日,想着等雪停了再走。 两日之后,素心宗的赵素柔,领着一众弟子,突然到归云宫来讨说法。在山下叫骂了半晌,恰好遇到办差归来的蓝山雨。 蓝山雨穿着一身宝蓝色棉锦袍,广袖上缀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双手揣在一起端着,身后有属下撑着伞,在风雪中缓步而来。远远看去,竟似画中走出的人。 “婉柔仙姑是来送素心宗年节礼的吗?”蓝山雨笑眯眯地问。 “呸!你们归云宫,无故杀了我的爱徒,还想要年节礼?”赵素柔恨恨地瞪着蓝山雨。 “这大过年的,寻仇不吉利。”蓝山雨依旧不急不缓地说。其实,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 山上有蓝色软轿飘下来,蓝山雨不再理会赵素柔,转身去坐轿。赵素柔拦着,不许他走。 “仙姑,您这就不对了,蓝某正要回宫复命,放蓝某进去,恰好可以替你们通报一下。”蓝山雨十分君子地不跟女子动手,依旧温和有礼。 “师父,就让蓝公子去通禀吧,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一旁的玉泉小声劝说道。 赵素柔狠狠瞪了一眼蓝山雨:“若是你一去不复返,明日江湖中人就会知晓,归云宫是一窝的缩头乌龟,怕了我们素心宗,不敢应声。” 蓝山雨笑笑,没说话,坐进软轿里,飘然上山。在栖台上落下,自己又运气扶摇功,迅速窜了进去。 蓝江雪正跟乌云使在青云殿门前探讨问题,就见一道蓝影窜了过来。 “轻寒,快快,”蓝山雨从袖中掏出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塞到蓝江雪手中,“这老姑婆,忒啰嗦,一会儿就凉了。” 蓝江雪打开油纸包,香甜的炒栗子味顿时飘了出来。油纸包还热乎乎的,摸着有些烫手。 “赵素柔拦着你了?”蓝江雪递了颗栗子给乌云使,被对方推拒了。 “我不吃这个。”刁烈皱了皱眉,他只喜欢吃肉。 蓝江雪显然也只是客气一下,毫不停顿地缩回来,捏开自己吃掉:“宫主已经发话了,我正要找人去回复,刚好你去跑一趟。” “我刚回来,都不让我歇会儿。”蓝山雨有些不高兴,话音刚落,一颗剥好的栗子肉递到了嘴边,张口咬住,甜甜的味道顿时让他开心起来,暖热了双手就颠颠地去办差了。 “你弟弟真好哄。”刁烈歪着脑袋看蓝山雨的背影。 “好哄?你哄一个试试。”蓝江雪瞥了刁烈一眼,优雅地转身,抱着糖炒栗子,拖着曳地长摆,缓步离开。 刁烈挠了挠头,不知道又怎么惹到自己的这位伙伴了。 “这样回复,能行吗?”辰子戚看看满不在乎的宫主大人。方才亲耳听了丹漪对白云使说的话,总觉得这样说不太好。 “本座已经很客气了。”丹漪团了个雪球,准确地扔到辰子戚脖子里。 “嗷!你偷袭!”辰子戚冻得抖了抖,把脖子里的雪花抖出去,抓一把雪追着丹漪打。 山下,风雪中又等了半个时辰的赵素柔,终于得到了归云宫宫主的原话转达。 “江湖规矩,你们挑衅在先,杀了你们也是应当。” 第51章 城 第五十一章天问 赵素柔听到这话,差点气昏过去,甩着鞭子就朝蓝山雨抽去。 蓝山雨抬手弹出一根金孔雀翎,直朝赵素柔的脸上戳去。鞭子甩到半路骤然改道,打掉孔雀翎,蓝山雨已经蹂身攻了过来。 “嘭!”结结实实的一掌,打在赵素柔的肩膀上,使得她整个人向后滑了三丈远,以鞭子攀住树木才堪堪站稳,嘴角止不住地溢出一滴血来。 “师父!” “师伯! 一群女弟子立时上前搀扶。 “走开!”赵素柔甩开弟子的手,自己站直了,捂着肩膀狠狠瞪着蓝山雨。 蓝山雨优雅而缓慢地收手,弹了弹袖口毛毛上沾的雪花。他年纪轻轻就坐上孔雀翎的楼主之位,靠的可不是这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而是卓绝的实力。 “在下不过是来转达一下宫主的意思,何必动怒呢,”蓝山雨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声道,“奉劝各位,速速离去,玉山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说罢,甩袖转身,也不坐轿了,轻点足尖,宛如一只腾空而起的蓝孔雀,领着几个手下,飘然而去,顷刻间消失在山风溯雪之中。 几个年轻的女弟子看得有些呆,俊美无俦的男子,如仙人般潇洒地随风踏雪,委实惊艳。 “师父,他是谁呀?”玉泉被几个姐妹推了推,只得硬着头皮,低头小声问。 “哼,”赵素柔还以为徒弟在替她抱不平,要记住仇人的名字,咬牙切齿道,“孔雀楼的楼主,蓝山雨,也叫蓝轻尘。” “轻尘啊……” “渭城朝雨浥轻尘,是这个意思吧?” “真好听。” 几个弟子小声议论,不料被赵素柔听到,转身一巴掌打在一名弟子脸上:“他侮辱了你师父,你还在说他名字好听,有没有点羞耻之心?” “呜……”被打的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捂着脸眼泪汪汪的不敢出声。转头看看几位师姐,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吭声,顿时觉得更委屈了。大家都在说,就打她一个,还不是因为她最小。 素心宗的人就这么走了,辰子戚总觉得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果不其然,三天之后,又传来消息,说素心宗的几个高手,砸了露城风翎楼的场子。 “去的是素心宗的一代弟子,武功高强,那日层主不在,我方两死一伤。露城的分楼被烧了,属下无能,请宫主责罚。”风翎楼主跪在丹漪面前,将伤亡损失一一报上来。 金翎十二楼,各有各的用处。风翎属于下六楼,在各地的分楼是最多的,主要跟江湖人和普通百姓做买卖,接一些诸如在山上寻找东西、快速传递信件等生意,并不用于打架比武。因而,风翎中的人武功都不是很高,只要会青云扶摇功,就可以在风翎楼做事。 烧了风翎楼,便是在挑衅归云宫。这种事情,老宫主在位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们不过是看本座刚刚继位,来试探深浅罢了。”丹漪的眼中尽是冰寒。 十六岁的归云宫宫主,对于那些活了几十上百年的老家伙们来说,的确是个可以随意欺负的小孩子。 辰子戚看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因为生气而攥出了青筋,抬手拍拍:“你打算怎么办?” 丹漪垂眸,敛去眼中的戾气,这才转头看向辰子戚,见他眼中满是兴奋,哭笑不得道:“你有什么主意?” “我是想着,这天寒地冻的,你再带着一群人去打素心宗,有些不划算,”辰子戚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个不正经的笑来,勾勾手让丹漪凑近些,小声道,“既然归云宫掌握了天下那么多秘密,要报复素心宗,不如就公布一件她们最见不得人的事,比如无音师太在外面养小爷什么的。” “……”风翎楼主听到这话,差点没跪稳。无音师太是出家人,若是真的养小爷,整个素心宗都没法在江湖上混了。 “无音师太没有养小爷。”丹漪的眼中泛起了点点笑意,攥着的拳头也松开了。 “我是打个比方,你们肯定还有别的更厉害的把柄。”辰子戚露出一排小白牙,冲丹漪挤挤眼。 丹漪抿唇笑了起来,忍不住抬手,摸摸辰子戚的脑袋,轻声应道:“好。” 还没有及冠,辰子戚的头发是用发带绑着的,这一揉,顿时乱了。拍开那作怪的手,自己扒了扒头发,辰子戚没耐性再听丹漪处理公务,起身出去玩了。 任由辰子戚跑开,丹漪敛去眼中的笑意,看着风翎楼主道:“自己去青云殿领罚,把白云使叫过来。” “是。”风翎楼楼主行礼告退。 青云殿,是白云使与乌云使处理事务的地方,也是惩戒犯错楼主之处。风翎楼主哭丧着脸来找两人。 “风翎本是做生意的,打不过你们不知道跑吗?”蓝江雪站起身,整了整衣摆,“还跟那些老尼姑拼上了,你以为自己是鹅呀!” “属下知错了,回去定当整顿风翎。”风翎楼主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宫主让他领的是什么罚。 “知错了,就来我这里吧。”刁烈兴奋地左手攥右手,把拳头攥得嘎嘣作响。 蓝江雪走出殿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的惨叫声,眉头都不皱一下,面色冷清地朝丹凤殿走去。 三日之后,归云宫要公布一个天字号问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章。 金翎十二楼中,并不是所有的都有分楼。风翎的分楼是最多的,其次便是鸦翎。鸦翎属于上六楼,比较大的城中,基本上都会有一个鸦翎楼,主要作为归云宫的喉舌,负责回答问题。 各地的鸦翎楼,在这一天,同时敲锣打鼓地宣布,要在明日公布一个天问。 所谓天问,就是天字号问题的答案。天字号的问题,乃是用钱换不来的,如今竟然要毫无条件地公布一个,这可是件稀罕事。但凡有鸦翎楼的地方,附近的门派都派了人前去探听,一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也跟着凑热闹。 露城和剑阳都太荒凉,没有鸦翎楼。露城比剑阳还好点,起码有个风翎楼,辰子戚的封地,那才真是穷得鸟不拉屎,连风翎都没有。 离归云宫最近的鸦翎楼,在浔阳城,乃是庐山派管辖之下的大城。 恰好辰子戚要去给庐山掌门送礼,便拉着丹漪去浔阳凑热闹。 一大清早,鸦翎楼前便聚满了人,名门正派、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在人潮中翘首以盼。 辰子戚坐在对面的茶楼中,也不知丹漪的手下怎么抢的,让他们坐上了靠窗边最好的观景位置,正对着鸦翎楼的二层。 鸦翎楼与周围的房屋很是不同,黑墙黑瓦,连门窗都是黑框。 “怎么弄得这般黑?”辰子戚趴在栏杆上好奇地左右瞧。 “王爷没听过吗?天下乌鸦一般黑。”刁烈靠在柱子上,口中叼着一根草,闲闲地说,冲一旁的乌不见抬抬下巴,“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乌不见就出身鸦翎楼,听到乌云使这话,咂咂嘴,想反驳又不敢说,只能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是。”宫主要出来玩,白云使镇守宫中,乌云使就出来当护卫。有乌云使在,所有的属下都老实得像鹌鹑。 “鸦翎,真是乌鸦毛的意思啊?”辰子戚眨眨眼,这归云宫起名的方式,还真是别致。 两杯茶下肚,对面黑楼的门终于打开,不过开的不是一楼,而是二楼露台的门。一人穿着黑色广袖长衫,缓缓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冲众人抱拳:“各位武林豪杰、乡亲父老,在下浔阳鸦翎分楼层主,今日有幸在此,公布一个天问……” 这位层主,五官周正,但也是一副倒霉像。 “你的属下分工,是不是按面相分的?”辰子戚见丹漪也站到栏杆边来,便凑在他耳边小声问。据他这些时日的观察,风翎楼的人身材矮小,鸦翎的皆是一副倒霉相,而孔雀翎则全是相貌出众的美人。 丹漪单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算是吧。” “快点说,别啰嗦了!” “到底是什么问题呀?” 楼下的人们不耐烦听长篇累牍的开场词,叫嚣着让那位层主赶紧说重点。 “十年前,露城程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众所周知,那全家八十六口,乃是血刃阁所杀。血刃阁,只认钱,想当然,这背后是有人指使的。而程家灭门的元凶,便是今日要揭开的天问。” 谜题说完,全场鸦雀无声,生怕因为议论而错过了答案。 程家灭门一事,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迷。要知道,他家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家族,没有什么厉害的武学,也没有什么有名的仇家,一夜之间就死绝了,在武林中轰动一时。 神无双侠,查了多年,也没有结果,谁都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除了归云宫。 素心宗也派了人来探听,几个年轻的弟子听到这话,均白了脸。她们知道,这次公布天问,很可能是针对素心宗的,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牵扯到了程家灭门之事。 鸦翎层主也不卖关子,直接公布了答案:“雇用血刃阁,且亲手杀死了程家家主的,便是素心宗宗主,无音师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程家,是素心宗下属的武学世家,每年给素心宗上供,接受素心宗的庇佑。万万没想到,灭了程家的,竟然就是素心宗自己! “你胡说!”几个素心宗弟子面色苍白地尖叫反驳,却被淹没再了震耳欲聋的惊呼与讨论声中。 第52章 城 第五十三章差辈 “程家对素心宗一直忠心耿耿,就这么被灭门了,真是惨啊!” “简直是丧心病狂。” “可是,为什么呢?” 一个问题解开了,更多的问题随之而来。然而今日只公布一个天问,多余的话鸦翎楼一个字也不说。 “竟然是这样!”辰子戚也很惊讶,蓦然想起,当年程舟绑架丹漪的时候说过,归云宫给的回牌,是要他杀了无音师太。作为素心宗的附属家族,程舟认为,归云宫给出这样的条件是在刻意刁难…… 当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这一条天问,在各地同时公布,轰动了整个大章。 一时间,属于素心宗的几个小门派人人自危,大宗门也非常诧异。至于素心宗为什么要灭了程家,归云宫没有说,各种猜测便纷至沓来。 有人说,素心宗是为了抢一件绝世珍宝。 有人说,无音师太与程家家主是老相好,因家主纳妾而徒生恨意。 还有人说,程家的男子,都是素心宗的禁|脔,因程舟名声渐起,无音师太怕事情败露,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 “无音师太年轻的时候,名叫无音仙子,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后来突然出家为尼,众人皆以为她是为了继承宗主之位,其实不然。江湖传闻,乃是为了一个男子……” 浔阳城是庐山派的地盘,这里的人可以随意说气宗的坏话。几天时间,茶楼酒肆的说书人,都开始说起了素心宗的传闻。越是香艳离谱的,人们越是喜欢听,传得也就越广。 这一出《素心宗小爷秘闻》很受欢迎,茶肆中天天座无虚席。 辰子戚坐在雅间里,津津有味地听着段子嗑瓜子。他自己不怎么爱吃瓜子,就喜欢磕着玩,以前小红鸟在身边的时候,他就嗑了喂小红鸟,今日则都进了丹漪的口中。 嗑开一粒,放到手中掐掉壳,剥出瓜子仁来,放到一边的小碟子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伸过来,偷走。 “说话说一半,另一半叫人们自己猜,当真比说完还有用。”辰子戚看着那眉飞色舞的说书人笑道。 “说完了的。”丹漪捻起瓜子仁,动作自然地放进嘴里。 那个问题,答案就是如此,至于无音师太为什么要灭程家,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辰子戚停下掐瓜子的手,转头看向丹漪,见他半晌不说话,撇撇嘴,“我知道了,又是天字号问对不对?” 丹漪抿了抿唇,抓一把瓜子放到辰子戚手中:“再嗑一把,我告诉你。” 一把瓜子换一个天字问,这生意做得!辰子戚立时开始嗑,等说书的将这一段“无音会情郎暗通曲款”讲完,一把瓜子就都嗑了出来。 丹漪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那满碟饱满圆润的瓜子仁,缓缓道:“是为了一本秘籍。” “程家能有什么秘籍?要是有秘籍,他们早成大门派了。”辰子戚不信。 “也可能不是秘籍,是什么珍宝。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丹漪嚼着瓜子仁道。这件事,当年归云宫有仔细查过,程家的九引山庄,是有东西被无音师太惦记了,这件东西,不能被天下人知晓,所以她必须秘密地杀了所有人。 “归云宫也有不知道的事?”辰子戚有些诧异。 “我等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所有的事,‘尽知天下事’不过是个虚指。”丹漪一本正经地说。 虚指?辰子戚有些傻眼。 “这就跟‘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一剑’一样,都是个名号。”乌不见跟着解释了一句。 又不是靠占星算卦得来的消息,就算探子遍布天下,也总有探不到的东西。 “……”辰子戚无言以对,这般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让人送了消息给李于寒,辰子戚就拉着丹漪,在浔阳城听了两天书,等着那个便宜舅舅来找他。 因为归云宫颁布的这个消息,庐山派最近很是忙碌,忙着安抚自己属下的小门派,顺道去素心宗那边煽风点火,好趁机挖一两个门派、世家过来投靠自己。 听说辰子戚想来拜访,忙得脚不沾地的庐山掌门原本是想拒绝的,李于寒便按照辰子戚所说的话,多劝了一句:“这位简王殿下,与归云宫的新宫主有些交情。” 庐山掌门沉吟片道:“再忙也要见见王爷的,快去把人请来吧。” 见辰子戚要自己上庐山,丹漪有些不放心:“卢休妻那个人,道貌岸然……” “你说他叫什么?”辰子戚放下剑盒,掏了掏耳朵。 “卢休妻嘛,他已经休了两个正妻了。”刁烈开口道,这是归云宫给庐山掌门起的绰号。 庐山掌门卢修齐,一直被武林人士所称道,概因他为人正直,行事君子。他的第一任妻子,因为苛待徒弟被他发现,遭到了休弃;第二任妻子,则因为牵扯进了门派纷争而被休弃。 武林中人都赞他一声君子,概因他每次休妻,都是为了正道侠义。 休妻,还正道侠义?辰子戚撇嘴,先不说这人到底是不是君子,把错事都归结到女人头上,足见是个没担当的人。 把辰子戚送到山脚下,丹漪看着远远走过来的李于寒,还是有些不放心。 “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去吧?”辰子戚忽然回头说道。这是出宫以来,他第一次跟其他门派打交道,多少也有点紧张。如果丹漪在身边,他会安心许多。 “那怎么行,宫主不可轻易露面。”刁烈出声反对。 “……” 于是,丹漪、刁烈、乌不见,三人都用布巾蒙了脸,假装侍卫,跟在辰子戚身后一同山上。 庐山上的风景极为秀丽,山泉众多,有巨大的瀑布自山顶倾泻而下,名为三叠泉。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说的便是这三叠泉,而庐山剑派的三叠剑法,也来源于此。 踏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到了庐山派的房舍前,见有身着靛蓝道袍的剑客,正带着一群年轻弟子练剑。另有一人穿着灰白道袍,负手立在台阶上,一脸慈爱地看着那些弟子,正是庐山派掌门——卢修齐。 “王爷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卢修齐笑着走过来,跟辰子戚见礼。 “卢掌门客气了,本王刚到剑阳不久,原是该早些过来的,天寒路滑给耽搁了,还望掌门莫怪。”辰子戚笑着回应,寒暄客套的话张口就来。 “哈哈哈,岂敢岂敢,王爷太高看庐山派了。”卢修齐说着,请辰子戚到正堂中上座。 正堂中,有四个穿靛蓝道袍的人,瞧着应当是李于寒的师兄们,也就是庐山派的一代弟子。另有两个灰色道袍的老头,估计是卢修齐的师兄弟,也就是庐山派的长老。 辰子戚在主位上坐了,抬手让乌不见将剑盒呈上:“本王刚刚就藩,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做礼,便寻了把好剑来,还望掌门不弃。” 见辰子戚只带了一把宝剑来,两个长老对视一眼,轻轻撇嘴。这位藩王还真是穷,都不知道送礼要送双数的吗? “哦?端不知是何宝剑,可否容卢某一观?”卢修齐虽然人品上有点问题,但对于剑道还是非常痴迷的,得知礼物是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 辰子戚笑着请他自便。 乌不见把檀木盒放到桌上,打开盒盖,撤去剑上蒙着的红色绒布,露出了通体银白的剑鞘,和剑鞘上那一颗耀眼的蓝宝石。 许多名剑都只有剑身,剑鞘则是后人给配的,所以单看剑鞘,是看不出什么的。卢修齐凑近了,端起剑身来看,待看到剑柄上的刻字,双手突然颤抖起来:“湛卢……竟然是湛卢!” “什么?湛卢?”两个长老猛地起身,纷纷凑过来看,一人因为太过激动,还把椅子给踢倒了。 卢修齐拔剑出鞘,宝剑发出“铮”的一声嗡鸣,随手挽了个剑花,阵阵寒光倾泻而出。 “真的是湛卢!”卢修齐兴奋不已,两位长老激动得老泪纵横,三个老头凑在一起又哭又笑。 “……”辰子戚看着他们的表现,暗叫一声糟糕。丹漪这傻货,不会把绝世名剑给送出去了吧?用手肘扛了扛身边的丹漪,被扛的人八风不动,仿佛没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模样。 “王爷,此剑可是从归云宫得来的?”卢修齐深吸一口气,总算平静下来,转头问辰子戚。 “啊。”辰子戚含糊地应了一声。 卢修齐看着辰子戚的目光不由得变了变。 这湛卢宝剑,原是庐山派的镇派至宝,被三代之前的一位掌门拿去跟归云宫换了一个天字号问。原以为辰子戚只是跟归云宫宫主有些泛泛之交,如今看来,却是非同一般。 谨慎地让人把宝剑收起来,卢修齐换了一副更加热情的面孔,将辰子戚奉为上宾:“王爷已经封王,可以学一点别派武功了,不知有没有兴趣学庐山剑法?” 辰子戚眉梢一跳,知道这是卢修齐在是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脸诚恳道:“资质太差,恐污了庐山的名声,不过本王着实欣赏庐山剑法,不知可否做个挂名弟子,以后也好常来看望卢掌门。” 两人虚情假意地客套半晌,一拍即合,卢修齐大手一挥道:“王爷身份贵重,既要挂名,便挂在贫道的名下吧。” “师父……”站在一边半晌没说话的李于寒,出声提醒,他是辰子戚的舅舅,如果辰子戚跟他认了一个师父,这就差辈了。 辰子戚摸摸下巴,若是按辈分来,他就得给卢休妻当孙子,才不要呢!于是开口笑道:“咱们各论各的,平日里我管您叫舅舅,在门派里就叫师兄。” 第53章 城 第五十三章 卢修齐喝了辰子戚的拜师茶,带着他认了一圈的师叔、师兄、师侄,掌门记名弟子的事,就这么给定了下来。 “你不就是……”一群二代弟子来给辰子戚见礼,有人认出了辰子戚,正是那天在破庙外的庐山弟子之一。 “凌飞,怎么对师叔说话呢?”卢修齐瞪了一眼徒孙。 名叫凌飞的男子,立时收回指着辰子戚的手,拱手行礼赔罪:“弟子无状,还望师叔莫怪。” 虽说是记名弟子,但卢修齐对他很看重,其他弟子就不敢造次,直接当做嫡传的师叔对待了。 “师父留步,徒儿自己下山便是,到年节之时,徒儿再来拜会。”辰子戚笑着拉住卢修齐,让他不要再送了。 卢修齐果然矜持地在台阶上驻足,听到辰子戚年节还会来拜会,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了几分:“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师父。剑阳城向来不太平,叫于寒带几个弟子,常去剑阳转转。” “那真是太好了,且叫师兄、师侄们尽管去,好酒好菜定叫他们吃饱。”辰子戚露出个灿烂无比的笑来。他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要借庐山派的势,护得剑阳太平。只要卢修齐发话,以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几个长辈停下了脚步,李于寒带着五六个师侄,送辰子戚下山。 卢修齐站在台阶上,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缓缓捋了捋胡须。 “师兄,你怎的对那黄口小儿如此之好?”站在他身边的长老蹙眉道。 “你看他身边的侍卫,可瞧出什么了?”卢修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步履轻盈,呼吸绵长,三个都是高手,”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努力回想那三个蒙面的侍卫,“尤其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 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即便蒙着脸、垂着眼,那强烈的存在感也让人难以忽视。 “飘摇若流云逐风,起步似飞鸟踏雪。”卢修齐云里雾里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留下他两个笨师弟,在原地愣怔。 “师兄在说什么呀?” “我知道了,青云扶摇功!” “咦?” 那三人的步伐,是会青云扶摇功的人独有的,他俩竟然没有注意到。扶摇功,只有归云宫的人才会,辰子戚能跟归云宫要来湛卢做礼,他的侍卫还是归云宫的人……这只能说明,辰子戚与丹漪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这次归云宫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胆敢挑衅他们的素心宗狠狠一巴掌,结结实实震慑了整个武林。众人终于清醒过来,虽然人家刚即为的宫主才十六岁,可这手段一点都不比他爹差,甚至比他爹还要狠。 这世间,谁没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所有的秘密,都被归云宫攥在手里,一个不高兴就给昭告天下,这谁受得了!当务之急,便是与归云宫缓和关系。 庐山派的弟子们在前面带路,辰子戚慢走两步,落在后面,凑到一路沉默不语的丹漪耳边,有些心虚地小声道:“我借你的名头在外面混,你不生气吧?” 丹漪转头看了看他,用那清越动人的声音轻声道:“你不借我的名头,我才生气呢。”他把湛卢给辰子戚,就是为了震慑庐山派。 辰子戚听着那宛如妖魅的惑人嗓音,心蓦地漏跳了一拍。愣怔半晌,抬手挠挠有些发痒的耳根,辰子戚破天荒的有些不好意思,想偷瞄一眼身边人的表情,才想起来他还蒙着脸。 与衣服同色的布巾,将下半张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遮住了优美的下巴与淡色薄唇,那双漂亮至极的凤尾目便越发显眼起来。 丹漪长得真好看啊,辰子戚心想,大概只有神仙精怪,才能长成这般吧…… 跟几个师侄攀谈了半晌,沉闷的小剑客们都跟辰子戚熟悉了起来,送到山下意犹未尽,就一直送到了浔阳城中。辰子戚言说,要请几位师侄去醉仙楼吃顿好的。 山上日子清苦,听闻有好吃的,几人眼中发光,跟着辰子戚直奔醉仙楼。 “哗啦啦!” “咣当当!” 刚走到醉仙楼下,就听到里面一阵嘈杂的打斗声,醉仙楼的老板站在外面哭丧着脸,转头看到穿庐山道袍的一行人,立时跑过来求助。 “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几个素心宗的女弟子,追着一位说书先生跑下楼来。 辰子戚一看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估计是听到了《无音夜半会情郎》《素心宗山里养小爷》之类的段子…… “住手!”庐山派的弟子立时上前,与那几个素心宗的斗成一团。 素心宗的小姑娘只有三人,很快就落了下风,被六个庐山派的人给制住了。 “浔阳在庐山脚下,岂容你们在此撒野!”酒楼的老板跳过来,指着那几个女孩子破口大骂。 说书先生惊魂未定地摊坐在店门口,缓过一口气来道:“老朽不过是一个说书的,不知怎么得罪几位女侠了?” “不许你乱说!”年纪最小的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鼓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愤愤道。 路过的百姓知道了前因后果,开始对她们指指点点起来。 “她们就是素心宗的人嘛。” “呦,自己不知廉耻养小爷,还不许人说了?” “那可不,素心宗的宗主,还是出家人,啧啧……” 被庐山剑指着脖子不能动的小姑娘,气得哭了起来。她的两位师姐,面色也十分难看。 这里是浔阳城,庐山派的辖地。遇到别的门派在浔阳挑事,庐山派是定然会管的。有庐山派的人在,那些百姓就越发胆大起来,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这种时候,就不该出来抛头露面。” “要是我呀,早就跳河了,哪里还有脸在这里寻事。” “长得这么俏,养什么小爷,我不要钱就跟你睡,行不行?”有无赖笑嘻嘻地说,周围的人跟着哄堂大笑。 那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辰子戚微微蹙眉,虽然他也不待见素心宗,但这般侮辱一个女子委实过分,开口道:“打架归打架,污言秽语侮辱小姑娘,算什么好汉?” 一直没有出手的李于寒,蓦然拔剑出鞘。几个无赖掉头就跑,其他百姓也吓了一跳。醉仙楼老板见势不妙,便让大家赶紧散了:“庐山派的侠士们来了,大伙儿就散了吧,散了吧。” 最后,素心宗的人赔了店家桌椅钱财,这事也就算了。 把醉仙楼唯一的两张好桌子拼在一起,一行人大吃了一顿,辰子戚与众师侄约好,叫他们几日之后到剑阳城去,帮他充充场面。所谓吃人嘴短,几个师侄爽快地答应了。 与一行人作别最后,出得醉仙楼,忽听得身后一道甜甜的少女声音传来:“少侠……” 丹漪回头,就见方才那个素心宗的小姑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辰子戚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抬手取下蒙面布巾:“何事?” “我……”小姑娘看了一眼少侠身边的侍卫,顿时忘了要说什么了。那般耀眼夺目的容貌,世间罕有,任谁看了都要愣怔一下。 辰子戚转过身来,就见那姑娘正呆呆地看着丹漪,而丹漪的面罩不知何时取了下来,莫名的有些不高兴,轻咳一声道:“姑娘是在叫我?” “哦,是,”小姑娘看向辰子戚,脸止不住地红了起来,“方才,多谢少侠替我解围,你是庐山派的人吧,还没请教……我,我叫玉壶,廖玉壶,素心宗二代弟子,刚才那些人说的那些,其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想解释清楚那些谣言,却说得颠三倒四,又羞又急之下,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来。 “在下常戚,也算是庐山派的人,”辰子戚温和地笑了笑,递给那姑娘一条黑色帕子,“世道艰难,有些事你自己是解决不了的,莫哭了,快随你师姐们回去吧。” 廖玉壶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呆呆地看着辰子戚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愣愣地点点头。 辰子戚风度翩翩地转身离开,一边的丹漪却黑了脸:“你怎能随意将帕子给人?”随身之物,不能轻易给人,尤其是女人。 “那是乌不见的帕子。”辰子戚一脸无辜地说。方才吃完饭,乌不见递给他一条帕子擦嘴,他擦完嘴,就顺手给了那姑娘。估计那帕子上,还有红烧肉的味道…… 世道艰难,总有解决不了的事,这是小茹告诉他的。方才对那小姑娘生出怜惜,也是因为,她长得有些像小茹。也不知道,九如镇的那些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辰子戚花钱,托风翎楼的人去打听,看看九如镇红裳院里的小茹姑娘,如今过得怎样。大陈小陈那两个家伙,居无定所,且他不记得两人的名字,恐怕难找。小茹就在红裳院,最好打听,便先问问小茹的近况。 风翎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二皇子的回信先一步到了。 二皇子辰子坚,如今的皖王,依旧比天德帝要让人舒心许多。送信的人,乃是黄山派弟子,亲手将一封火漆封着的信件并一个小盒交给辰子戚。盒子里,是五万两银票。 信中说了几句近况,辰子坚的封地在黄山派附近,有他亲外公剑盟盟主照顾着,过得还不错。而后,提及了进来武林中发生的事,关于素心宗与程家的。 “……程舟提前离宫,万望周知。素心宗之事,当留意……” 得知自己的灭族仇人,就是自己口中那个德高望重的无音师太,也是当年归云宫给的回牌条件,程舟仰天嘶吼几近疯魔。 天德帝不敢强留,便放他提前出宫。 皖王此刻告知辰子戚,便是要他注意一下程舟的动向,顺道打听一下素心宗究竟与程家有什么恩怨。 辰子戚摸了摸下巴:“这人的手,伸得可够长的。”宫中的动向,知道得一清二楚。 “啾。”正在桌上打盹的小红鸟,懒懒地应了一声。 辰子戚眯着眼睛,看向那小毛球。他与丹漪分开,回到剑阳,没几天,这小东西便又出现了,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打死他都不信。抬手,把五万两银票放到小红鸟面前,阴测测地说:“神鸡,我有钱开养鸡场了,不过还缺个种鸡,你看是不是……” “啾?!” 第54章 城 第五十四章 辰子戚把装傻的小红鸟抓到手里,肚皮朝天,戳了戳那软绵绵的小肚子。 老二的信中还说起,要他跟归云宫保持好关系,开春之后,希望能由他引荐一下丹漪。 引荐……嗤笑一声,辰子戚把信放到烛火上烧掉。又不是没见过丹漪,还要他引荐?不过是想借着他与丹漪的交情,好让丹漪替他办事罢了。 “你不借我的名号,我才要生气呢!”丹漪的话犹在耳侧。 所有人都觊觎丹漪的权势,拐弯抹角想与他攀关系,而丹漪,却在毫无保留的任自己利用。 “啾!”小红鸟扭了扭身子,想下去玩。 辰子戚把它放下来,任由它在桌子上蹦跳。天气越来越冷,小红鸟身上的毛毛还是薄薄的绒毛,站在冰凉的桌面上,有些冻爪,于是跳到宣纸上,试图抬起一条腿。但是身子太圆腿太短,缩起一只,另一只就有些站不稳,晃晃悠悠就要摔倒。 伸手把小毛球重新拿起来,辰子戚扯了扯那细小的鸟爪,禁不住生出几分怜惜,它还只是个小鸡仔呢…… “王爷,庐山派的人到了。”乌不见在门外禀告。 辰子戚把小红鸟揣进怀里,推门走了出去。因为暖和了起来,小家伙又兴奋了,在衣服里钻来钻去。 “别乱动,当心折到尾巴。”辰子戚隔着衣服拍了拍小毛球。 “啾!”蓦然想起自己的宝贝尾巴,小红鸟顿时不跑了,找到经常睡觉的位置,把尾巴捋好,呆着不动了。 收拾好小鸟,辰子戚整了整衣摆,器宇轩昂地往正厅走去。今天是腊月初八,剑阳附近的长剑门与短剑门,例行要在城中比斗。为了不被再毁一条街,辰子戚准备过去调停。 “师叔!”庐山派来了十二名弟子,各个穿得很整齐。 辰子戚笑着跟他们见礼,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一人发了一百两:“来来,拿着。” “师叔,这使不得。”几个师侄赶紧推却。 “腊月初八还叫你们跑来,师叔肯定是要给红包的。”辰子戚摆摆手,一副长辈模样。然而他只有十四岁,顶着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说出这般老气横秋的话来,有些好笑。 几名弟子忍笑,互相看看,都把银票收起来了。 大门派虽然有钱,但这钱不会轻易给弟子花。嫡传弟子每个月有份例,二代弟子,也就十两银子左右。所以一百两的红包,对他们来说,当真是个大红包了。对于今天被找来充场面的事,再无怨言,反倒干劲十足。 “师叔,咱们要去打谁?”里面一个小胖子满脸兴奋地说。 “不打谁,你们就站在我身后,不必多言。”辰子戚大手一挥,带着一众师侄,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西街走去。 西街那边,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街道上空荡荡的。两方人站在街两端,沉默地对望。 长剑门,顾名思义,是使用长剑的门派,人人背一柄四尺厚重长剑。掌门展远,江湖人称一剑劈天客。 短剑门,则手持两尺短剑,剑法以灵巧、迅猛著称。掌门王近,人送绰号飞毛剑。 “今日腊月初八,长剑门与短剑门,依惯例,在剑阳城一较高下,”展远约莫三十出头,身形高大,中气十足,开口宣战,“总有一日,世人会明白,长剑才是真正的剑道。” “呵,天下武学,唯快不破。只要够快,短剑可破万千功法!”王近冷笑,“展远,你就少吹牛了,上个月还输给我,今天还敢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刷拉拉”长剑门的人拔剑出鞘,双方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好!”清亮的少年声音从高处传来,众人纷纷抬头,就见穿着藩王常服的辰子戚,正坐在屋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闲闲地鼓掌。 “你是何人?”展远皱眉,拿剑指着辰子戚。 “在下辰子戚,是这剑阳城的藩王。”辰子戚从屋顶上潇洒地跳下去。而后,十数名身着庐山剑派道服的人,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排成一排站到少年的身后。 王近见到庐山派的人,吃了一惊。倒是听说了这位藩王跟庐山派有交情,没想到竟能使唤得动这么多庐山弟子,收剑抱拳道:“见过王爷,在下短剑门掌门王近。” “在下展远!”那边的长剑门主不甘落后,跟着说了一句。 “两位掌门,久仰久仰,”辰子戚也以江湖礼仪回了一个,笑道,“本王初来乍到,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位,荣幸之至。” 寒暄半晌,两位门主闹不清辰子戚是来做什么的。长剑门以为,辰子戚与府尹交好,可能是来帮短剑门的;短剑门在想着府尹传回来的消息,辰子戚说是跟长剑门的首徒交好,没准是来帮长剑门争好处的。 三方互相防备,一时间打不起来了。 “长剑门与短剑门比武,怎的不去长短坡呢?”辰子戚满脸好奇地问。 “长短坡?”展远与王近对视一眼,他们在这一带多年,从没听说过什么长短坡。 “本王看过此间的舆图,剑阳城外五里,有一坡地名为长短坡,乃是两派先祖论剑之处。原以为二位会在那里比试,没料想竟然在西街。”辰子戚一副很是惋惜的样子,仿佛那长短坡才是英雄归处。 “在下怎么没听过?”王近有些怀疑。 “哦,是了,长短坡在庐山派的庄子里,你们原先是瞧不见的。”辰子戚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颇为遗憾,摆摆手表示可以带他们去看看。 城外五里,着实有一处小庄子,那是庐山派的地盘。剑阳城外多沙土地,庄家不好长,但可以种豆子和黄姜。那里有一处沙土坡,十分醒目。 乌不见走过去,挥开土坡底下的一片沙土,露出了一块不甚清晰的石碑。石碑已经倒下了,埋在土中,隐约可以看清,上面写着“长短坡”三个字。 “竟真有此地!”展远和王近很是激动。他们都以自己门派的先祖为荣,得知这是先祖论剑之处,很是高兴。 他们只是依照惯例,在剑阳比剑,今日才知道,先祖说的剑阳,是指剑阳城外的长短坡。长短坡上论长短,当真妙哉。 “本王已经跟庐山掌门,也就是我的恩师商量,将这小庄子买了下来。如今这长短坡,归本王所有。”辰子戚微微扬起下巴,很是傲慢的样子。 展远蹙眉:“既然知道此地,我两派以后也当在此地比武才是,王爷可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 王近眯起眼睛,不说话,等着展远跟辰子戚讨价还价。 “哈哈,本王与两位掌门一见如故,不如我们结为兄弟,以后我的就是你们的,二位可随时来此地比试,”辰子戚朗声笑道,“虽然小弟年幼,但已经是庐山派掌门的弟子,当不至于辱没了二位的名声。” 咦?两个掌门有些愣怔,看看辰子戚身后的一群庐山弟子,再看看这尘封已久的长短坡。听闻庐山掌门对这个新收的徒弟十分看重,那位剑道天才李于寒与他还是亲戚,辰子戚本身是王子皇孙,如他结拜,好处颇多。 “既然贤弟不弃,我二人自然愿意。”王近怕展远反悔,立时拉着辰子戚叫起了贤弟。 西街总算是保住了,杀鸡、烧黄纸,结拜兄弟,从此剑阳城就可以太平了,他也可以好好的休养生息。 “啾!”小红鸟伸出头来,不满地叫了一声。戚戚怎么到处认哥哥! “呦,你这鸡崽儿怎么是红的?”展远惊奇地凑近了瞧。听说辰子戚想在这小庄子里开养鸡场,他与王近都很赞成。 现如今,习武练剑的多,种菜养鸡的少,即便身为门主,也不能顿顿吃上肉。 “这是个好事,如今吃的东西当真不多,”王近叹了口气,“不过,有几个大门派也在养鸡,贸然插手,恐遭嫉恨。” 养鸡还有行规?辰子戚撇嘴,有些不以为然,金刚门那个养鸡场不就好好的,且还能卖给普通百姓,哪有那般严重。 如今正是隆冬,到开春再买鸡苗不迟,辰子戚把长短坡留给两个门派,过年之前可以任他们使用,随便打,还能顺道给坡地松松土。 “怎么这么巧,那里就有个长短坡呢?”阿木好奇地问常娥。 常娥敲了敲小儿子的脑袋,“你个傻木头。” 打从听说了腊月比武这件事,辰子戚就马不停蹄地跟庐山派买了这个庄子,叫人刻了石碑埋进去。 没有长短坡,那就造一个,反正全凭一张嘴。 第55章 城 第五十五章 转眼到了新年,这个年注定有人会过不好。 各大宗门要给自己的上层宗门送年节礼,无音师太亲自前往*宗,面见气宗宗主罗鸿风。 “如今素心宗成为众矢之的,到处都是难听的传言,剑盟那边已经快把我们笑死了。”无音师太穿着一身银白□□,坐在*宗正堂上,要他出面去平息这件事。 出手挑衅归云宫,本就是出于罗鸿风的授意,如今惹上事端,被归云宫出手狠辣地报复,合该罗鸿风帮她们解决。 罗鸿风坐在主位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过些时日人们忘了,自然也就平息了。若是出面澄清,反倒越描越黑。” “这是普通的流言蜚语吗?素心宗的弟子,如今都不敢出门了!”无音师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眼瞪着罗鸿风,很是生气。 不仅仅是那些难听的传闻,更重要的是,素心宗下属的小门派,已经开始人心不稳。 罗鸿风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这事要解决并不难,先说说,你到底在九引山庄得到了什么?” “这是我们门派的事,宗主是否越界了?”无音师太不满道。气宗虽然一脉相承,但几百年来早已各成一派,有些事,气宗宗主是无权管制的。 “呵,你什么都不说,叫我怎么给你解决问题?”罗鸿风冷笑,抬脚走到无音师太面前,骤然压低了声音道,“你说实话,是不是跟祖师遗书有关?” “……”无音师太毫不示弱地冷眼瞪回去,一字一顿缓缓道,“贫尼早说过,素心宗没有什么遗书!” “……” 无音师太与罗鸿风不欢而散,谣言的事无从解决,素心宗只得闭门谢客。 “我才不要下山!那些人看着我,就像看娼妓一般!”年纪最小的玉壶,又被师姐们欺负,要她下山采买,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去了。 “这是什么话,山下的镇子是我素心宗的,谁敢说你的不是?”师姐试图劝哄。 “你又没出去过,你怎么知道?”玉壶忍不住哭了起来。 “够了!”赵素柔路过,看到几个弟子在吵架,出声制止,“都闲得没事做是不是,去把前庭的积雪扫了!” 一群人顿时安静了。 玉壶低着头小声哭,每次师姐们欺负她,师父都是这样一刀切,从来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悄悄攥紧了袖中的黑色帕子,朝夕相处的师姐妹,还不如一个陌生人对她好。 山雪覆盖了素心宗的仙女峰,山道清冷,没有门派来拜会。这个年,注定过得凄凉。 辰子戚的年过得很是热闹。因为新认了两个结拜哥哥,过年要互相送礼,还得去两个门派喝酒。 把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些珍宝,拿出来给两个哥哥。长剑门回了他两车窖藏的萝卜白菜,短剑门回了他两缸咸菜、一头猪。 常娥看着那一头大肥猪有些感慨:“这日子好似又回到了你小时候,要吃顿肉都不容易。”剑阳荒凉,有钱也难买到肉。 辰子戚有些愧疚:“开春就会好起来的,有了养鸡场,就让你顿顿喝鸡汤吃鸡腿。” “老娘缺那一顿肉吗?”常娥剜了辰子戚一眼,她是担心这孩子正长身体,吃不好要长不高了。 “我也不缺肉,”辰子戚笑嘻嘻地说,把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红鸟掏出来,“我随身带着呢。” “啾!”小红鸟一下就惊醒了。 “你倒是吃一个给我看看。”常娥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每年冬天都要养个红鸡仔,也不知道哪里淘换来的。 辰子戚看看毛茸茸的小红鸟,当真张开嘴,缓缓将鸟头塞进了嘴里。 “啾啾啾!”小红鸟扑扇着翅膀叫个不停。 “啪!”辰子戚的脑袋挨了一巴掌。 “不许这么玩,鸟头多脏啊!”常娥竖起眉毛,把小红鸟夺过去,拿帕子擦了擦它沾湿的毛脑袋,“把嘴里的毛吐出来。” 辰子戚把小红鸟抢回来,重新揣进怀里,冲娘亲做了个鬼脸。 一旁的乌不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刚刚要是一个不小心,失口咬下去,可怎么办?还是劝宫主早点回归云宫的好。 也不知是不是小红鸟生气了,当天晚上就不见了踪影,整个正月都就没有再出现。出了正月,才又回来,彼时,辰子戚已经买好了鸡苗,开起了养鸡场。 整个坡地都被圈了起来,只留下那一片长短坡供两派比武用。 春暖花开,整个庄子里长满了嫩绿的小草。跟曾府尹商量之后,辰子戚用低价把官仓里的陈粮买下来,用来喂鸡。 “啾啾叽叽喳喳……”成群的黄毛小鸡仔,圈在一片围栏中,吵吵嚷嚷好不热闹。不多不少,刚好三百只鸡苗。 辰子戚趴在围栏边看着,很是高兴。小时候每天早上起来去鸡场捡鸡蛋,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个自己的养鸡场就好了,想吃多少鸡就吃多少。 “你去哪里买来这么多鸡仔的?”辰子戚转头问乌不见。 “金刚门、无影门、石尸教,都有鸡场,叫风翎的人去采买的。”乌不见老实答道。像这种不是很沉重的货物,且分布在各地的,找风翎去买最合适。 “有个风翎楼还真是方便,能不能叫你们宫主,在剑阳也开个风翎楼?”辰子戚把怀里的小红鸟掏出来,弯腰放在鸡仔群里,让它跟小鸡们玩。 “这事还得……啊!”说了一半的乌不见,看到辰子戚的动作,吓得惊呼出声,“王爷,不可!” 丹漪猝不及防被放进鸡群里,扑面而来的鸡屎味让他差点闭过气去,“啾——”地长长一声鸣叫。清脆悠长的声音,与真正鸡仔的叫声很是不同,一瞬间,所有的黄毛鸡仔迅速后退,给小红鸟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叽叽叽叽……”小鸡仔们缩在一起,看着那只小红鸟瑟瑟发抖。 辰子戚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小声道:“果真是百鸟之王,连鸡都怕你。” 正歪头瞪他的小红鸟,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而后,骄傲地扬起了小脑袋。知道本座是百鸟之王了,还把本座丢到鸡圈里! 辰子戚闷笑着把小红鸟捞出来,管乌不见要了块帕子给它擦爪爪:“逗你玩呢,别生气,一会儿给你嗑瓜子吃。” 把帕子还给乌不见,抱着小红鸟离开,在鸡场门前,见到了乌央乌央的人群,问了乌不见才知道,这些都是来应征的百姓。 除了鸡场,辰子戚还买了大片的地用来种粮食,准备雇剑阳的普通百姓来打理。他给的工钱高,鸡场周围又有长剑门和短剑门的人常年守着,安全无虞,前来应征的人非常之多。 “我一个人能种十亩地,开荒、犁地都拿手。我不要工钱,只要三餐管饱就行!”有健壮的汉子挤在最前面,恳切地请求着。 “你这一身力气,缘何不种自家的田?”辰子戚走过去,问那汉子。他看过府尹给的田地名录,但凡剑阳周围的百姓,人人名下都有田地,这些人怎么都像没饭吃一般。 “自家的田哪里能种哦……”汉子身后的中年女子,唏嘘道,“世道这么乱,平头百姓谁敢种田?种出来还不是被人抢了去!” 这些人不知道辰子戚的身份,见他穿得好,以为是王爷身边的管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习武的人,一半是有门派管束的,一半则是江湖散客。所谓江湖散客,说得不好听点,跟江洋大盗也没什么差别。仗着武功在身,没粮了抢,没钱了拿,欺负的都是不会武也没有靠山的普通人。告到官府去,官府一句“江湖事江湖了”就没了下文。久而久而之,田地都荒废了,人们都去投靠宗门,导致有田却无人种。 这也是剑阳,人口越来越少的缘故。辰子戚叹了口气,长此以往,所有皇家管控的地方,都变为空城,辰家的江山,迟早要亡。 …… 春暖花开,冬日里欠下的债,也到了该归还的时候。 皖王辰子坚再次来信,希望辰子戚给他引荐归云宫宫主。辰子戚抿唇,看看在他手边打盹的小红鸟,提笔回了一封信。 “……弟与丹漪,多年未见,已有些生分。先前见过一面,丹漪已性情大变,难以相处……皇帝之行为,已惹怒归云宫,弟已三月未曾见过凤王,此事还当徐徐图之……” 说白了,就是我现在跟丹漪不熟,没法给你引荐,等我跟他重修于好,再介绍你俩认识。 “呵,我的好弟弟,只拿钱不办事,可不地道,”辰子坚冷笑着把辰子戚的回信烧掉,问身后的属下,“他近日在做什么?” “开垦田地、办养鸡场……”探子如实回答。 “养鸡场?”皖王很是诧异,这小子要了五万两,只是为了养鸡? 五万两当然不止养鸡,还要还丹漪钱。 归云宫中,丹漪看着面前的两万两银票,半晌没说话。 “这是先前管你借的银子,还有湛卢宝剑的钱。”辰子戚看着丹漪头上的流云逐风冠,有些走神。 丹漪把银票推回去:“你先拿着吧,以后慢慢还。” “怎么,嫌少?”辰子戚挑眉。 先前就管丹漪借了一万两,他算上了湛卢的钱,直接还两万。 “湛卢宝剑,值万两金。”丹漪淡淡地说。 “……” 第56章 城 第五十六章求偶 竟然忘了,丹漪这家伙,一直都有钱得天怒人怨。小时候送他个玩具小马,都值万两金,更何况上古名剑…… 辰子戚默默把两万银票收回来,揣进袖子里。 “那一万两可以先还我。”丹漪想了想,怕辰子戚以后不好意思跟他借钱了,便又伸手要那一万两的银票。 “啪!”辰子戚在他手心拍了一巴掌,“刚说了我可以慢慢还,怎的又反悔了?” 丹漪:“……” 封地那边的事暂时安置住了,辰子戚便留在归云宫专心练武。 春日的归云宫,景色宜人。花红柳绿,百鸟争鸣。山顶上冰雪消融,雪水汇聚成溪流,沿着山石蜿蜒而下,漫过刚刚冒出头的嫩草,映着暖洋洋的春光,闪闪发亮。 “我怎么觉得,这山上的鸟比别处要多?”吃过午饭,辰子戚跟着丹漪在雨廊上散步,看到溪水边有一只十分漂亮的白孔雀,忍不住驻足,靠在栏杆边仔细瞧。 “嗯。”丹漪随意地应了一声,跟着他停下来。 那只白孔雀,通体雪白,长长的尾羽蓬松松的,宛如华丽的衣摆,摇曳坠地,铺散在溪边低矮的野花丛上。 线条优美的身躯,沿着溪流缓缓踱步,清澈的溪水里,倒映着那美丽的身影,宛如一幅水墨画,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忽而展翅起飞,落到溪水中央的一块石头上,尾羽随着石头垂下来,使得那光秃秃的石头瞬间成了风景。 皇宫里养的有孔雀,辰子戚是见过的,从没有那个如这一只般好看。从头到脚,每一片小羽毛都精致非常。 溪水对岸,有几只毛色暗淡、没有尾羽的雌孔雀,痴痴地望着那谪仙一般的白孔雀。如果白孔雀愿意开屏,想必这几只雌孔雀会争抢着给他生蛋的。 然而,那白孔雀只是蹲在石头上,清冷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谁也不理会。 “啊喔——”一声长长的鸣叫声从远处传来,辰子戚抬头看,就见一只毛色艳丽的蓝孔雀,自东南边的山石上飞下来。斑斓的尾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河对岸的雌孔雀,看到蓝孔雀来,总算找到点希望,伸长脖子等着蓝孔雀来求偶。 蓝孔雀的确比白孔雀要热情许多,先是跳到溪边,借着溪水看了看自己的英姿,而后开始卖力地梳理羽毛。层层叠叠的尾羽,厚实繁密,如果开屏,定然能开得满满的。 雌孔雀们很是期待,但作为女孩子要矜持,便装作不在意地四处乱看。 辰子戚觉得很是有趣,便在美人靠上坐下来,专心盯着瞧。 “三月,正是百鸟求偶的时候。”丹漪在他身边坐下,淡淡地说了一句。 “嘘——”辰子戚单指竖在唇边,示意丹漪别说话,免得惊扰孔雀。 蓝孔雀终于整理好了羽毛,开始优雅地踱步,在溪边走来走去,似乎在给溪水对岸的鸟看他的身姿。这样走了好一会儿,突然顿住脚步,面对着溪水,瞬间打开了尾羽。 优美的身姿,在烂漫春光中翩然起舞,想要心上鸟看自己一眼。青蓝相间的尾羽,宛如一把缂丝折扇,随着蓝孔雀的动作,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嘎啊!嘎啊!”对面的雌孔雀,禁不住应和着叫唤。 石头上的白孔雀,瞥了一眼跳舞跳得起劲的蓝孔雀,毫不在意地继续梳理羽毛。 “啊,真是太英俊了,我要给他生一窝蛋,不不,十窝的蛋!” “这么漂亮的尾羽,我已经许久不曾得见了!” “啊啊啊啊啊!” 白孔雀听到那些雌孔雀这般叫喊,觉得太过吵闹,缓缓站起身,展开翅膀,飞回草地上,准备离开。 蓝孔雀见状,立时跳到白孔雀面前,展开巨大的尾羽,拦住了它的去路。 “这是在斗艳吗?”辰子戚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听说两只雄孔雀争夺雌孔雀的时候,会互相比谁的羽毛更美。 “不是……”丹漪抿了抿唇。 白孔雀似乎不想理会蓝孔雀,换个方向还要走,又被拦住了。蓝孔雀努力展示自己的英姿,撑着尾巴围着白孔雀蹦跳一圈,而后跳起了求偶的舞。 “嘎……”对面的几个雌孔雀呆住了。 蓝孔雀卖力地跳了半晌,终于跳累了,见白孔雀依旧无动于衷,似乎有些沮丧,头顶九根蓝色的毛毛缓缓合拢,瞧着很是委屈。 就在这个时候,白孔雀优雅地抖了抖毛,缓缓地展开了雪白的尾羽。 “啊喔!”蓝孔雀兴奋无比地叫了一声,重新撑好尾巴,蹦跳到白孔雀面前,伸着脑袋去蹭。 两把巨大的扇子,缓缓合拢,遮挡住了内里的情形。片刻之后,两只雄孔雀收起了尾羽,拍打翅膀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交缠起舞,渐渐飞远了。徒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雌孔雀,在溪水边半晌没有动弹,仿若木鸡。 “怎,怎么两只雄鸟……”辰子戚指着消失在山岚间的两只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只雄鸟也可以成亲,有什么好奇怪的。”丹漪面无表情地说。 “咦?”辰子戚眨眨眼,愣怔半晌,觉得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丹漪眼中溢出些许笑意,拉着他往梧桐林走去。 离开丹漪的这些日子,辰子戚的武功没有丝毫进展。离开了丹阳神功的辅助练不成,他自己也懒得温习。到了归云宫之后,练武狂魔丹漪,就每天拉着他到梧桐里练功,想偷懒都不行。 “龙吟神功练到第二重,便可以内力外放,或是将内力传与他人。”丹漪让辰子戚运起龙吟神功,试试将内力挪到掌心打出来。 辰子戚照着做,运起内力,在筋脉中快速游走一周天,而后聚拢于掌心。掌心开始微微发热。丹漪站到辰子戚身后,与他一起出招。两人的动作恰好相反,却又意外的合拍。龙吟神功第二重,名为枯木龙吟,讲究以不变应万变。 “立如枯木,八风不动,化阳为阴,游龙春风。”招式变化间,丹漪用那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念着第二重的十六字口诀。 聚周身内力于掌心,两脚不动,以游龙之势推出,内力外放,“哗——”,推动了一片……树叶。 辰子戚咂咂嘴,收势回气,转头问丹漪:“化阳为阴是什么东西?”龙吟神功讲究阴阳调和,然而游龙偏柔,这内力就阴气重些。原本就阳气不足,哪里还能化阳为阴。 “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丹漪拉着他盘膝坐下,与他单掌相抵,缓缓输了一点内力过去,“试试看。” 丹阳神功的内力要比龙吟神功灼热得多,辰子戚吸收了这点内力,顿觉有些燥热。摒心静气,将这股灼热的内力收入筋脉,用自己的内力将之包裹,阴阳相合,互相转化,片刻之后,那股燥热便消失了。 “再还给我试试。”丹漪的手掌始终没有与他分离,见辰子戚已经化解,便叫他重新传回来。 “好!”辰子戚觉得很是有趣,便把那股变得柔和的内力一股脑送回去。 “唔……”丹漪蹙眉,闷哼一声,立时缩回手掌,捂着胸口喘息。 “怎么了?”辰子戚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丹漪缓过一口气,苦笑着看他:“你慢一点,这么快是想把我打出内伤来吗?” “啊……我错了。”辰子戚挪到丹漪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给他揉胸口。 其实也就入内入体的一瞬间有些疼,这两种内力本就相辅相成,并不容易伤到他,丹漪抿唇笑了笑,靠在辰子戚身上,继续教他:“你试试,自己把我的内力吸出去一些。” “咦?还能吸别人内力?”辰子戚很是惊讶,内力这东西,除非别人给,轻易是不可能被吸走了。历来只有传功一说,可没有自己吸功的。 “只有我的,你能吸,”丹漪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锁骨处,让他试试看,“切记慢些,别把我榨干了。” 辰子戚挑眉:“又不是挤奶,还能榨干呢?”说着,忽而露出一抹坏笑,那只不老实的手便离开了锁骨,迅速伸进衣襟里,捏着一颗小豆,用力拧了一下。 “嗯……”丹漪的脸瞬间红了个透彻,仿佛烫到一般地瞬间弹开,站直了身体,有些着恼地瞪着辰子戚。 辰子戚被推了一把,此刻正双手撑地,吊儿郎当地看着丹漪,没脸没皮地笑:“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我就摸一把,反应这么大。” “哼!”丹漪甩袖,转身就走。 “哎哎,别走啊,”辰子戚爬起来,追着丹漪跑过去,“你看你,又生气,怎么这么小心眼。” “……” “是我不对行了吧,要不我让你摸回来?”辰子戚死皮赖脸地蹭过去哄人,生怕他如三年前那般,一生气两年不理他。 “好。” “什么好?” “……” 第57章 城 第五十七章互助 被强迫着练了一天的功,晚上回到卧房,辰子戚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王爷,浴池准备好了,可要沐浴?”灵和笑着来叫他。 “唔……等会儿再去。”辰子戚趴在床上,懒洋洋地翻个身,不想动。然而满身粘腻,睡着又不舒服,耍赖半天,只得爬起来,脱了外衫往浴室走去。 浴池就在卧房隔壁,辰子戚光着脚走过去。两个侍女都不在,只有浴池中传来阵阵流水声。推开层层帐幔,就看到丹漪长发披散,背对着他坐在浴池中,露出一截宽阔结实的肩膀和线条优美的蝴蝶骨。 辰子戚爽快地脱了个精光,噗通一声跳下水去。 丹漪被溅了一头的水,甩甩脑袋看过来,就见某人已经像条鱼一样滑到了自己身边,猛地钻出水面。 水珠沿着少年白皙的脖颈滑下来,流过肌肉纤薄的肩头与手臂,映着明灭的烛火,显得那般诱人。 身体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丹漪微微蹙眉,在水下不自然地动了动:“你不是要过会儿再洗吗?” “一个人洗多没意思。”辰子戚蹭过去,跟丹漪坐在一起。反正小时候也经常一起洗,丹漪应该不至于嫌弃他吧? 两人并排坐着,半晌无话,只有池边入水口的活水,发出潺潺之声。 “要不要我给你洗头?”辰子戚靠在石头砌的池壁上,懒洋洋地伸手,挽住一缕丹漪的长发把玩。他最近迷上了调戏丹漪,这家伙动不动就脸红,太好玩了。 丹漪转头看向一脸欠揍的辰子戚,微微蹙眉,想起自家爹的话。 “你要表现得冷漠且强大,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这样就能轻易达到你的目的。” 正玩着头发的手,突然被捉住,辰子戚转头看向丹漪,忽而发现丹漪的神色变了。眸色深沉,面色冷寂,回到了上次在归云宫大殿时见到的模样,强大的气势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吞了吞口水,老实说,他是有些害怕丹漪这个样子的。 “凤元哥哥,怎么了?”辰子戚讨好地问。 丹漪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弯,这家伙,一害怕就叫他凤元哥哥。把人拉近些,手臂穿过辰子戚的腋下,将人困在池壁上:“你今天答应的事,这会儿可要兑现?” “什么事?”辰子戚试图装傻。 “给我摸回来……”丹漪说着这话,耳朵又忍不住有些发红,但努力克制住,运功把往脸上涌的热血给压下去,保持冷静的模样。 “好好好,给你摸,小气鬼。”辰子戚扁扁嘴,仰起头把身子往前送了送,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少年纤薄的胸膛,就这么明晃晃地坦露在眼前。丹漪缓缓抬手,抚上那因为后仰而越发修长的脖颈,细腻的肌肤惹得他指尖发颤,准确地找到那小小的含桃…… 辰子戚皱起鼻子,这家伙,怎么摸得这般缓慢,让他无端端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甜腻的低吟声,使得两人都僵硬了一下。辰子戚抬手捂住嘴,愣怔片刻,一把推开丹漪,爬出水池就跑了。 丹漪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把,顿时仰躺进了水中,咕噜噜呛了一口水。 钻出水面,倒了倒耳朵里的水,丹漪披上衣衫,一边走一边用内力烘干了头发。走到床边,发现辰子戚躲在被子里,脑袋还湿漉漉的,把枕头都染湿了。 辰子戚感觉到有人爬上了床,而后,一只温暖的手就抚上了他的脑袋,灼热的内力在掌心、指尖徘徊,捋过一遍,头发便全干了。从被子里冒出头,见灵和灵关都退了出去,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蜷着身子不动。 “怎么了?”丹漪钻进被窝,伸手把人往怀里拖拽。 辰子戚把身体蜷成虾米,有些别扭地捂着裆:“别,别动,那个什么了……” 刚刚长成的少年人,对身体的变化,总有些奇异的羞耻感,也就面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才有脸说出来。 丹漪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戚戚,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触碰,才……这样的认知,让丹漪觉得眼前骤然明亮了起来。 弹指熄了烛火,屏息片刻,缓缓用自己的胸膛,贴上辰子戚的后背,丹漪轻声哄他:“别怕,这个没事的……” “我知道。”辰子戚小声嘟哝了一句,他又不傻,躺一会儿自己就好了,只不过被自己的好兄弟给摸出了反应,有些丢脸。 “要不要……我教你……”丹漪又忍不住红了耳朵,好在烛火已灭,黑漆漆的谁也看不见。 子曰,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灭灯的鸟儿也有虫吃。 辰子戚起初还抗拒了两下,而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够意思,便翻过身把脸埋在丹漪胸口,朝丹漪伸出了爪子。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明月爬上了梧桐树梢,透过窗棱,照进一片静谧的寝宫。 …… 凤鸣玉山,余音绕梁。 时人赋诗云: 清风不识路,吹散漫天乌云布。 年少贪欢,罗帐春寒,雏鸟待哺云归处。 明月不问星罗幕,今朝不问情何物,但求一醉,明朝再论,今夜是谁误。 戚戚不语,凤鸟初鸣,笑意眉梢驻。 另有后人查询古籍,得知今晚之事,于《丹阳风华录》也有收集,出自辰子戚之手,曰: 月上柳梢,泪湿眼角,且问凤元哥哥何时了。 …… 次日清晨,辰子戚睁开眼,觉得身上黏黏的,忍不住微微蹙眉,努力回想自己昨晚是不是没洗澡。而后…… 咔咔咔轰……耳边似有惊雷之声。 噌的一下坐起来,辰子戚僵硬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位置。那里早已没了人,丹漪要早起处理归云宫的一应事务,在他还熟睡的时候便离开了。 莫名的松了口气,辰子戚重新躺回床上,单手捂住脸。 回想昨夜,自己似乎干了件不大合适的事。掌心还残留着那奇异的触感,丹漪的声音真好听呀,就是丹漪的体温似乎比自己高不少,想来是丹阳神功的原因……想着想着,思绪又飘到了奇怪的地方去。 辰子戚揉揉脸,起身去浴池洗了个澡,换上衣服,晃晃悠悠地出去散步。一不留神,走到了昨日的那条小溪边。 “王爷,怎么起这么早?”蓝山雨从玉峰山那边飞过来,手中捧着个小竹盒,笑着跟他打招呼。 “蓝大哥,”辰子戚迎面走过去,好奇地看了看蓝山雨手中的小盒子,“你拿的什么?” “啊,轻寒昨晚累着了,我给他拿点好吃的补补。”蓝山雨咧嘴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嘴巴越咧越大,有咧到耳根的趋势。 辰子戚狐疑地看着他。 “怎么了?”蓝山雨被看得有些发毛,揉揉合不拢的嘴巴,仔细看了看辰子戚的神情,“观王爷眉间似有愁色,可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说起这个,辰子戚还真有问题要问他,踌躇片刻道:“蓝大哥,你跟轻寒哥哥,你们俩,唔,有没有互相这样……过?”说着,单手做了上下比划的动作。 蓝山雨瞬间了悟,露出了一个颇为猥琐的笑来,冲辰子戚挑挑眉毛:“嘿嘿,当然有啊。” 咦?辰子戚挠头,莫非好兄弟之间,都做过这个?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辰子戚心中顿时坦荡了不少。回去找丹漪吃早饭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尴尬了。 “戚戚,昨晚……”丹漪给辰子戚夹了个竹米发糕,欲言又止。 “好兄弟间做这个很正常,别放在心上。”辰子戚拍拍丹漪的肩膀,张口叼住那块发糕,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谁告诉你正常的!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丹漪铁青了脸。 “不过,你给我弄得比我自己弄舒服,”辰子戚看看左右没人,小声跟丹漪说,“改天,咱们再玩一次吧。” 原本失望沮丧的心情,顿时又活泛了起来,丹漪看了辰子戚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戚戚,快点长大吧。” “我也想快点长大,”辰子戚把半块发糕尽数塞进嘴里,多吃点,就能长得快了,“说得好像你很大一样,你自己不也才十六岁。” “今年就十七了。” “我今年还十五了呢!” 幼稚无比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了饭后茶。乌不见过来禀报:“王爷,皖王的属臣到剑阳了,带了些礼物,并两个女子,想要见您。” “女子?什么女子?”辰子戚微微蹙眉。 “说是给您填充后院的……”乌不见说着,蓦然觉得一股强大的威压扫过来,压得他说不下去了。 感觉到自家宫主森冷的视线,乌不见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抬手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总归肯定是这张乌鸦嘴的错。 第58章 城 第五十八章女色 “你可要回去?”丹漪垂下眸子,缓缓晃动手中的杯盏,而后抬眼看向辰子戚。 “回去见一面吧,看看老二想干什么。”辰子戚想了想道。既然王府里的属下通报,那他就要赶紧回去,若是让老二抓住他常年不在封地的把柄,可就不妙了。 “那两个女人,你打算如何?”丹漪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先收着呗,”辰子戚无所谓地说,“不要白不要。” 丹漪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辰子戚两口把茶水喝完,跟着丹漪出去:“哎,等等我……” 灵和过来收杯子,拿起宫主的那盏,哗啦一声,甜白瓷的杯盏,瞬间碎成了几十块。 丹漪把辰子戚送到栖台上,看着那顶小轿远去,眸中渐渐染上了寒霜:“着人盯着皖王,还有……看着点戚戚,任何动向,及时来报。” “是。”乌云使刁烈立时应道。 若是白云使蓝江雪在这里,定然会问一句,先前不是说不许属下们窥视辰子戚吗?如今怎么又反悔了…… 然而,刁烈是不会质疑宫主的决定的。 等蓝江雪知道的时候,探子已经派出去了。 换上一身崭新的雪白春衫,蓝江雪对着镜子打了个哈欠,任由跑来献殷勤的弟弟,给他系上一条蓝色腰封。 “这是作甚?”蓝江雪蹙眉看着那条腰封,他一直用的是银色和白色的。 “交换羽毛呀,”蓝山雨美滋滋地说着,把那条银色腰封穿到自己身上,“这样,别的女人就不会觊觎你了。” 哪里会有女人看上我?蓝江雪嗤笑,却没有反对蓝山雨的行为。 “王爷可学会第二重了?”找了一圈,终于在梧桐林的落凤亭里,找了宫主,蓝江雪走过去,温声问道。 “只学了一半。”丹漪背着手,抬头看着高高的梧桐树。 “王爷不在身边,宫主切莫练第四重,”蓝江雪微微蹙眉,“您没有跟王爷说吗?” 丹漪摇了摇头,转回身看向蓝江雪,一眼便注意到了他的腰封:“轻尘的尾羽?” “咳,”蓝江雪有些不自在,将雪色广袖拢在身前,遮住了那一抹耀眼的蓝,“三年之后,便是武林大会,宫主须得早做准备。子戚是个好孩子,不如与他说清楚……” “我有分寸。”丹漪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辰子戚回王府,见到了老二派来的侍者,乃是一位文官,穿着身儒生衣袍,戴着青色纶巾。 “下官姜良才,表字茂功,皖王府通事。”姜良才约莫三十岁上下,说话客客气气的,很是文雅。 辰子戚吊儿郎当地坐在主位上,上下瞧瞧这位姜大人。所谓通事,就相当于朝中的中书舍人,乃是帝王近臣。老二在自己府里设了这么详细的官职,生怕天德帝不知道他有反心吗? 看看这人腰间的佩剑,再看看身边的乌不见和涂不显,辰子戚摸了摸下巴,“姜大人也是练剑之人呐。” “不过是黄山派的传统,下官资质愚钝,至今没能学会什么剑术。”姜良才笑着道。 涂不显低笑了一声,足尖踏地,五指呈爪,骤然出手扑向姜良才。 姜良才下意识地出剑格挡,剑未曾出鞘,只是十分巧妙地挡住了涂不显的手,自己则显得有些狼狈,连连后退几步。 “涂不显,不得无礼!”辰子戚立时出声喝止,自己则从椅子上跳起来,拉住快要摔倒的通事大人,赔罪道,“我这侍卫,见到有人带兵器就想打架,屡教不改,让大人受惊了。” 姜良才转头看看那壮汉,对方摸摸自己的秃头,冲他呲牙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喉咙,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断。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道:“涂侍卫也是性情中人。” 被这么一吓唬,姜良才倒是老实了不少,说起这次皖王派他来的目的。 “因着藩王不可随意出封地,我们王爷又惦记您,只得派属下来看望。”姜良才说着,叫人把那两个女子送上来。 随着一串清脆的银铃声,两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来。辰子戚一惊,这两个女人,竟然已经在屏风后停留许久,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窈窕身姿,在轻薄的衣裙中若隐若现;轻纱遮面,只露出两双秋波盈盈的杏眼。 “小女玉玲珑/玉芙蓉,见过王爷。”轻轻柔柔的嗓音,仿佛玉山上的百灵鸟,煞是好听。 辰子戚看得有些愣怔,这两个女子步调一致,声音相似,露出来的两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这是,双生子?” “王爷好眼力,”姜良才朗声笑,“她们的确是双生子,据说长得十分美貌,不过下官无缘得见。皖王殿下说,这是给您的开府贺礼,还望王爷莫要嫌这礼物来得太迟。” 十四岁开府,可以娶妻纳妾,以兄长的身份送弟弟两个妾室,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辰子戚也只有笑纳的份,便客气着让姜良才去休息,自己则仔细瞧瞧这两个女子。 “取下面纱,给本王瞧瞧。”辰子戚凑过去,登徒子一般深深地闻了闻两人身上的香气,一股甜腻呛人的芙蓉香窜入口鼻,差点把他呛出眼泪来。委屈地揉揉鼻子,还是丹漪身上的味道好闻,淡淡的青草味,只要把鼻子埋进他胸口,便能换得一夜好眠。 两个女子站着不动,手腕上带着铃铛的叫玉玲珑,头上簪着芙蓉花的叫玉芙蓉。玉芙蓉看了看乌不见和涂不显,倔强道:“小女二人的脸面,只给自己的夫君看,王爷要看,还请屏退左右。” 辰子戚挑眉:“规矩还不少,莫不是丑八怪吧?” “你……”玉玲珑的脾气似乎急一些,听到这话,顿时有些生气,想开口说话,被一旁的姐姐拉了一下。 “我两姐妹自小发过毒誓,看到我二人真面目的,便是我们的夫君。”玉芙蓉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那果真就是丑八怪了!辰子戚撇嘴,这种故弄玄虚的是他又不是没见过。 当年红裳院的花魁娘子,叫昙花女,天天以轻纱遮面,言说不给恩客看真脸,只给未来的夫君瞧。九如镇上的人都以为她是大美人,金银珠宝不要钱似的往红裳院送。结果,有一次辰子戚溜进去玩耍,可算是看清了。那轻纱遮住的半张脸,乃是一嘴龅牙,端的吓人。 “两位姑娘冰清玉洁,本王却只是个毛头小子,当不得夫君二字,这面纱,不取也罢。”辰子戚嫌弃过后,徒然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请她们两人去后院休息。 两个女子有些愣怔,面面相觑,玉玲珑开口道:“我们已经被送给王爷了,那便是王爷的人,王爷尽可看的。” “来日方长,”辰子戚笑着道,仿佛一点也不好奇,很是客气地带着他俩去见常娥,“这是本王的娘亲,在这王府里,都是娘亲说了算,你们且听太妃的话便是了。” 两个女子给常娥见礼,常娥斜眼看了看这两人,冷哼一声道:“瞧着一副狐媚子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想在这王府里安身,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子里,王爷十六岁之前,谁也不许近身。若是叫我知道你们谁勾引王爷泄了元阳,立时发卖到勾栏院去!” 看着月太妃年轻美貌的模样,原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温婉女子,那料这一开口就是狂风暴雨,言语间甚是粗俗,说得玉玲珑和玉芙蓉两眼发直。玉玲珑有些委屈,想要说话,却被姐姐拽着跪下磕头行礼,老老实实地跟着几个丫鬟下去。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他原意是哄骗一下这两个女子,套套话,看老二送他们来的目的,这一下全被娘亲给吓回去了。 “怎么样,老娘像不像个恶婆婆?”常娥得意洋洋地冲儿子炫耀。 “您不是像,您就是。”辰子戚耷拉着眼睛道。 “怎么说话呢,皮痒痒是不是?”常娥一把拧住辰子戚的耳朵,“老娘可警告你,这女色伤身,你没事别往后院跑,多去归云宫找丹漪玩。” 以前母子俩住在金刚门,常娥听门中的人说,早早近女色泄了元阳,有损根骨,会影响寿命,因而一直管辰子戚管得严。听闻丹漪最近在逼着辰子戚练武,便催促着辰子戚多去找丹漪,省得被哪个女人勾了去。 丹漪这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勤奋又守礼,长得好、脾气好。辰子戚去归云宫呆着,她是一万个放心的。 辰子戚揉揉耳朵,心中嘀咕,去找丹漪玩照样会泄元阳,有什么差别? 第59章 城 第五十九章岔气 “乌不见,你能查出这两个女子的来历吗?”辰子戚站在前后院间的穿堂中,看着收拢妾室的西院,若有所思。 “这个,属下只能探查附近的状况,要查这两人的来历,就要上报孔雀翎,叫孔雀翎安排……”乌不见为难地说道,小心看着辰子戚的脸色,生怕他不高兴了。 辰子戚了然,这种复杂的探查,想必是归云宫常做的生意,需要出钱的:“你去报给孔雀翎吧,询个价回来。” “是。”乌不见松了口气,高兴地领命而去。 辰子戚在穿堂里慢慢喝茶,等着涂不显过来回话。 “姜大人的车马已经检查过一遍,马匹是黄山产的峭岩马,车夫是庐阳口音。他随身带着的还有个书童并两个侍卫,其余便没有人了,”涂不显一五一十地禀报,“先前属下试探那几招,他看似有些狼狈,实则极有章法,定然是会武的,且功夫不错。” 辰子戚微微颔首,两指在桌上敲了敲:“他若是要看什么,就由着他去,不必拦着。”左右这个封地刚刚建成,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安排好其他事情,辰子戚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去找那位通事大人说话。 “姜大人是黄山人士?”辰子戚叫厨房做了桌好菜,请姜良才喝酒。 “是,下官自幼长在黄山,可惜资质愚钝,未曾习得什么高明的剑法。”姜良才笑着道。 “黄大人过谦了,再怎么也比本王强。”辰子戚抬手,跟姜良才碰杯。 皇室练不成龙吟神功之事,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姜良才自然知道辰子戚所指为何,笑道:“既然已经封王开府,王爷自然可以修习他派武学。”言语中存着几分试探,想来已经打听到辰子戚拜在庐山派门下之事。 辰子戚垂眼,给姜良才倒满酒,与他碰杯,示意对方干了,看着姜良才一饮而尽,他自己则只是轻抿一口:“家慈不许本王饮酒,姜大人莫怪。” “王爷不曾及冠,确实不当饮酒。”姜良才哪敢让王爷与他一起干杯,自然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原以为辰子戚是要岔开话题,不料他下一句自己又转了回来,“我这封地,周遭都是剑盟的门派,多亏了二皇兄照拂,连庐山派也给本王几分薄面,日子还算过得去。” 姜良才复又笑起来,这话就是辰子戚在表明立场,看来这简王是个明白人。 接下来,辰子戚便问起了二皇兄的近况,一副关心哥哥的好弟弟模样,并表示姜大人这两天可以在封地四处转转。 “剑阳贫瘠,还望姜大人莫嫌弃。”辰子戚一脸诚恳道。 “王爷客气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这位通事姜大人,在王府停留了两天,便告辞前往露城。这两日辰子戚也没有陪他,任由他到处乱逛,看了荒凉的剑阳城,又看了城外的养鸡场。 送走了姜良才,辰子戚原打算回归云宫的,想了想,还是去了趟后院。 玉氏两姐妹,果真乖乖呆在院子里,一步也没有离开。 “王爷。”两人依旧戴着面纱,看到辰子戚进来,眼中似有惊喜之意,娇娇弱弱地起身行礼。 “住得可还习惯?”辰子戚对女孩子向来温和,即便这两人身份可能有问题。 “这里一切都好,劳王爷记挂了。”玉芙蓉柔声道。 “王爷,进屋里说吧。”玉玲珑自然地挽住了辰子戚的手臂。 辰子戚微微一笑,跟着两人进屋。屋外的矮树上,并排蹲着几只小麻雀,有一只飞了出去,其余的继续蹲着。 归云宫中,丹漪听着传回来的情报,缓缓攥紧了拳头:“那个女子,挽住了他的手臂?” “是……”跪在地上的属下,被骤然袭来的威压,压得喘不过起来,瑟瑟发抖道,“王爷随他们进了房中,而后属下便不知了……” “轰——”手边的矮几,被丹漪一巴掌拍成了碎木。 “继续去探。”蓝江雪摆手,示意报信的人离开,看看面色冰冷的丹漪,叹了口气道,“王爷疑心那两个女子的身份,想必只是去探探口风。” 丹漪抿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朝凤殿,不许人跟着。 他何尝不知道,戚戚只是去探探情况,可他还是忍不住地生气。他的戚戚,还那么小,很容易被别人骗了去,就像他自己那样…… 不知不觉走到了梧桐林,山风吹过树梢,发出萧萧瑟瑟之声,听着有些凄凉。 丹漪闭了闭眼,经脉中的内力开始自行运转。 丹阳神功,至刚至阳,聚天地之灵火,发万物之丹心。炽热的内力在筋脉中游走,起势,自第一重缓缓起练。思绪飘至儿时,与辰子戚刚刚相遇的场景。 爹说,他是千年不遇的天才,可以早早修习丹阳神功,然而这功法太过暴烈,要寻一条合心意的龙,才能保证他年幼习武而不出意外。于是,他就被扔到了皇宫里,去找他的龙。 皇室的那些皇子,没有一个能入眼的,蓝轻寒说,还有几个皇子流落在外,等寻回来了再挑一次。那天,他正百无聊赖地在草丛里捉蚂蚱,一颗石子从天而降,“咚”地一声砸到了他的脑袋。 一只温暖白嫩的小手,把他拿了起来。那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白白嫩嫩的小脸上,长着一双还未成型的桃花眼,亮晶晶的眼睛,好像阳光下的黑曜石。 每年夏日,天气炎热,他要练功,就必须在辰子戚身边。龙吟神功那温和清凉的气息,能让他躁动的筋脉变得好受很多。 原本只要每年去一趟即可,但到了冬日,他又止不住地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 他是骄傲的凤凰,本不该为一个人沉沦至此。 “你怎么不牵我的手了?这条路可长了……” “我要是惹你生气了,就叫你凤元哥哥……” “凤元哥哥……” 练起武来便不知时间流逝,招式越练越快,由第一重开始,渐渐练完了第三重,自然而然地走向第四重。 打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从未想过,辰子戚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今日之事,宛如当头棒喝,突然就把他打醒了。 戚戚……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爆裂的内力骤然失去了控制,在筋脉中四处乱窜,没了章法。 “啊……”丹漪痛哼一声,倒在地上。内力逆行,宛如将骨头打碎了一般,痛得他满头冷汗,在满地枯叶中翻滚。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一些,试图收拢内力,然而,第四重的内力,他还没有学好控制,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放倒反弹得更严重。 辰子戚回到归云宫,没瞧见丹漪,料想他是去梧桐林练功了,便往那边走。还没到地方,灵和就突然从天而降,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拉着辰子戚就往梧桐林飞。 “王爷,快救救我们宫主,呜……”灵和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用最快的速度把辰子戚带过来。 梧桐林中,满地枯叶正四散飞舞,身着红衣的人,在地上痛苦地颤抖。 “啊——”那压抑而的痛哼,正是丹漪的声音,辰子戚吓了一跳,三两步跑过去,一把将丹漪抱进怀里。 “丹漪,你怎么了?”辰子戚摸摸他汗湿的额角,竟然烫得吓人,抓住他的手腕,那躁动的筋脉似乎要透体而出,可想而知他正在经历怎样的苦楚。 “戚戚……戚戚……”丹漪睁开眼,恍惚看到了辰子戚的脸。 “是我!”辰子戚抱着他,焦急地四处看,对着灵和大喊,“去叫人啊,叫蓝轻寒他们来!” “是。”灵和赶紧又往外跑。 “戚戚……”丹漪反手握住辰子戚的手,放到自己的锁骨上,忽而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猛地仰过头去,下唇都被咬出了鲜血,等缓过这一阵激痛,喘息着说,“帮我……吸出来……唔……” “吸出来?”辰子戚的脑子,越在危机时刻转得越快,立时明白丹漪是要他把内力吸出来,上回要教他吸内力的,因事耽搁了没学成,“把内力吸出来是么?要怎么吸?” “倒转内力于……啊……少阳穴……” 辰子戚照着做,一股灼热无比的内力瞬间从两人相连之处传导而来,烫得他一哆嗦,但还可以忍受,便咬牙继续往自己身上吸。 浩瀚的内力汹涌而去,丹漪觉得好受了不少,辰子戚却越来越难受。 “唔,热……”辰子戚咬唇,还在努力吸。 “够了,”丹漪轻声说着,单手覆在辰子戚手上,“用你的内力化转,再给我便可。” 这个学过,辰子戚点点头,用自己的内力包裹上那躁动不已的灼热内劲,平息之后,倒灌回去。 “唔……”丹漪舒服地轻吟了一声,清越动人的嗓音因为刚才的折磨有些沙哑,宛如一根小羽毛,在心弦上不经意地撩拨。 辰子戚吞了吞口水,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第60章 城 第六十章 化解了内力,丹漪很是疲累,靠在辰子戚身上半晌没有说话。 “还疼吗?”辰子戚摸了摸丹漪的脸,上面还是一层的冷汗。 “没事了。”丹漪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手脚却一阵无力,又跌回了辰子戚身上。他这还是第一次走火入魔,没想到这般严重。虽然已经治好了,巨大的疲惫感使得他动也不想动,况且此刻被戚戚抱在怀里,很是舒服,就想这么多呆一会儿。 蓝江雪和刁烈赶到的时候,丹漪已经快睡着了。 辰子戚苦着脸,示意这两人过来帮他抬人。还是得多吃点东西,赶紧长肉的好。丹漪可以把他一把扛到肩上,他却根本抱不动丹漪。 把丹漪放到寝宫的床上,灵和拿了热布巾来,要给丹漪擦身体,辰子戚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来吧。” 于是,灵和灵关都退了下去,蓝江雪也准备走,唯独刁烈还站在原地,不放心地盯着宫主。 “走了。”蓝江雪扛了刁烈一肘子。 “他这是怎么了?”辰子戚看着已经睡着的丹漪,开口问两人。 “想来是练功岔了气,”蓝江雪冲刁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瞎说,“等宫主醒了,王爷问宫主便是。” 辰子戚是有很多问题要问,龙吟神功与丹阳神功之间,似乎还有些不寻常的联系。 “属下二人就守在隔壁,王爷有事唤一声便可。”刁烈有些不放心,并不想离开,无奈蓝江雪一直拉他,只得说了这么一句。 辰子戚点点头,示意他俩可以走了。等厚重的雕花木门阖上,辰子戚才解开了丹漪的衣带,给他擦身体。 丹漪的身体,瞧着根本不像十六岁的单薄少年,骨骼匀称,肌肉坚实,看起来很有力,却也不像练外家功夫的人那般肌肉虬髯,线条流畅,煞是好看。 温热的布巾缓缓在那漂亮的皮肉上擦过,辰子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伸着脖子看了看丹漪的脸,见他睡得很熟,便放心地伸出手,摸了摸那紧实的胸膛。 极佳的手感让人欲罢不能,辰子戚有些上瘾,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玩得不亦乐乎。 “戚戚,再摸就要出事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捉住已经摸到小腹的那只手。 占便宜被抓了个现行,辰子戚嘿嘿一笑,把布巾蒙到丹漪脸上一顿揉搓。丹漪现在没什么力气,只能任他欺负。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欺负够了,辰子戚认真帮丹漪擦好身子。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便也钻进被窝,跟丹漪挤在一个枕头上。 “不小心练了第四重。”丹漪还是很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说着说着又睡着了。 没了回应,辰子戚便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丹漪的侧脸。这家伙真好看呀,他见过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丹漪的,天天对着这张脸,自己怕是连媳妇都娶不上了。把脸凑到丹漪的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今天又被那两姐妹身上的香味熏到了,得多吸几口丹漪的味道洗洗肺。 淡淡的青草香,确切地说,应该是梧桐树的味道,清冽绵长,跟小红鸟毛毛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丹漪可能是身体虚弱,睡得有些不安稳,翻了个身往辰子戚身边凑。辰子戚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伸手把人扒拉到怀里抱着。 次日,辰子戚睁开眼,怀中的丹漪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红鸟! 丹漪睡了一觉,觉得神清气爽,身体的力量也恢复了。抬头,看到辰子戚正单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开口打招呼,“啾!” 啾?丹漪顿时炸起了翅膀,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抬抬爪子拍拍翅膀,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变成了小鸡仔的模样。低头,一只爪在床单上划了划,快速想着对策。 “醒了,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辰子戚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红鸟的屁屁。 丹漪歪了歪脑袋,企图装傻。 “装,继续装,”辰子戚掂了掂床上散落的内衫,“难不成丹漪是光着出去的?” 小红鸟在原地转了一圈,噗通一下坐在了床上,一阵耀眼的红光闪过,穿着一身绯色薄衫的人形丹漪便出现在眼前。 辰子戚眼中露出几分惊讶,原以为丹漪从鸡变成人,会光溜溜的。话本里不都这么说嘛,书生收养了一只狐狸精,夜夜抱着安眠,某一天醒来,狐狸突然变成了冰肌玉骨的美人,赤身躺在书生的怀里,书生立时抱住美人,行那*之事……咳。 没有光溜溜的美人,辰子戚莫名的有些失望,挠挠头,莫非自己期待着与丹漪行那*之事? 丹漪见辰子戚半晌没说话,抿了抿唇:“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冬天的时候,”辰子戚坐起身来,拎着丹漪的袖子看,“不过那时候不是很确定,只是隐约觉得你跟神鸡之间有些关系。” 绯色的衣袖,摸起来很是柔软,与平日所见的那些料子都不一样,瞧着顺滑,实则有些毛茸茸的。 冬天的时候……丹漪骤然沉默下来,自己冬天的时候还去找了他,那时候他是怎么对自己的? 弹屁屁…… 拔毛…… 鸟头塞嘴巴…… 原本还在担心辰子戚害怕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复杂,丹漪不知道说什么好,特别是当某人因为衣料手感太好而蹭到自己怀里的时候。 “哇,这是不是毛变的?”辰子戚把脸埋在丹漪胸口,使劲蹭蹭,毛茸茸的触感跟小红鸟身上的绒毛一模一样。 “嗯。”丹漪应了一声,无奈地看着怀里乱动的家伙。早年的历代帝王,都是知道丹家人身份的,第一次知道的时候,有的会震惊,有的会害怕,而他的戚戚……果真与众不同。 “翅膀去哪里了?”辰子戚在丹漪身上摸来摸去。 “手臂就是翅膀。”丹漪抓住那乱摸的手。 “咦,手不是爪子吗?”辰子戚蒙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差了,低头闷声笑起来,“上回你说自己是凤凰,可是真的?” 丹漪悄悄伸手,把怀里的家伙圈住,缓缓道:“嗯,是凤。”是凤,不是凤凰。 上古有神鸟,赤者为凤凰。世间流传的一种说法,说凤凰有五色,其实是错的,只有通体艳红的神鸟,才是凤凰。雄者为凤,雌者为凰。然而,丹家一直没有凰出生,每一代只有一只凤。 而辰家,是有上古龙神龙血脉的,所以才可以修习龙吟神功。只不过,这两种功法相辅相成,要一起修炼效果才会好。 辰子戚听得云里雾里,多少明白了点,但又有了更多的不明白。比如,一只鸟为什么可以变成人,丹漪到底是神仙还是鸟人。 这些问题,丹漪拒绝回答,拉着他去用早饭,用过早饭,便又带着他去前殿议事。因为经脉中的内力还有些躁动,跟辰子戚呆在一起会让他舒服很多,便不愿撒手,走到哪里都牵着。 辰子戚觉得跟着丹漪去听归云宫的机密有些不合适,有心想要拒绝。 “归云宫最大的秘密,你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丹漪一脸认真道。 “……”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辰子戚坐在丹漪身边的小凳子上,看着台阶下的几个楼主。那些人看到他来这里,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照常对着丹漪行礼,毫无停滞地开始回禀事宜。 “程舟在江南出现,号召武林豪杰讨伐素心宗。他放出消息,说素心宗是为了抢走他手中的《开天集》才对程家痛下杀手,保证只要众人跟他前往素心宗,逼得无音师太以死谢罪,就把开天集赠予众人。”蓝山雨将近日得到的重要消息汇总起来,呈报给丹漪。 程舟年前就离开了皇宫,一直没有出现,原来是要策划这件事。 “程舟没有去找黑蛋吗?”辰子戚小声问丹漪。 “找过了。”丹漪微微侧头,应了一声,便又恢复了冷寂的面容,威严地看着台阶下的属下。 程舟出了皇宫,第一时间去了露城,要辰子墨跟他一起去报仇。 辰子墨只是冷淡地看着满眼血红的程舟:“程家于我,并无恩情,不过你教我武功,我会报答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程舟猛地拍了一把桌子,“你的身体里,也留着程家的血。” “舅公若是不急,不若在露城等到开春。”辰子墨冷冷一笑。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辰子墨跪在白露山的忘川崖上,从风翎的人手中,接过一具细弱的白骨。 第61章 城 第六十一章刀片 青山为冢,埋骨多年,也不知是不是被野狼叼了去,骨头并不完整。辰子墨跪在地上,一块一块拼起来:“舅公可认识这具尸骨?” 程舟看着那堆白骨,指尖微微发颤:“子墨,你……” “庶女程嘉瑶,正隆八年被程家献给游历至素心宗的先帝,次年得一子,取名程墨。正隆十一年,程家女因献祭有功,被素心宗收为嫡传弟子;同年十一月,嫡女程嘉珍跌下忘川崖,尸骨无存。”辰子墨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张青布,将拼好的尸骨盖上,面无表情地背着露城府尹卷宗上的记载。 程舟抖了抖嘴唇,说不出话来。 当年的事,他一直在外游历,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被献上去的是程嘉瑶,而不是程嘉珍。灭门之后,他在素心宗见到的却是程嘉珍,问她,她不肯细说,但多少也能猜出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真正的程嘉瑶,竟死在了这忘川崖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程舟艰涩地问。 “很久了,”辰子墨站起身,把青布兜着的尸骨,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棺材中,“八岁还是七岁,记不清了……” 八岁?程舟震惊地看着他,也就是说,在自己最初教他武功的时候,他就已然知道了。而那时候,程嘉珍因为疯癫被关进了掖庭。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实孩子,突然就变了模样,这样的隐忍和心机,实在可怕。 “小时候一直希望,娘亲能对我好一点,哪怕她打我骂我不给我吃饭,我不恨她,因为她是我娘亲。可是,她不是,她是杀了我真正娘亲的凶手。那个不会打我骂我,会给我吃饭、问我寒凉的人,在这里。”辰子墨语气阴森地说着,颇为迷恋地轻轻抚摸棺材里的尸骨。 娘亲,儿子来晚了,让您在冰冷的山崖下,睡了这么多年。如果您还活着,一定会像常母妃那般,给我做衣裳,给我夹菜,受伤了给揉揉,调皮了拧耳朵。哪怕气急了打一顿,过会儿转过头就会偷偷擦眼泪…… “舅公,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说说吧。”辰子墨抬头看向程舟。 程舟转过脸,无地自容,沉默半晌道:“嘉瑶胆子很小,怯生生的,每年我回家,她都站在最末尾。” “是么……”辰子墨眼睛有些发红,“她被家人推下悬崖的时候,该有多害怕,多可怜,舅公可曾想过?” ……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保证不把这事说出来……或者,我带着小墨离开,我们俩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求求你们……呜呜……” …… 春寒料峭,山风呼啸,恍惚中,有女子的哭泣声在山间回荡。 风翎来了五个人,王府侍卫来了十个人,所有人都在听着这段家族秘史。程舟捂住脸,觉得自己仿佛被脱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让人指指点点。 辰子墨把母亲风风光光地埋了,拉着半疯癫的程嘉珍,要在坟前血祭,被程舟抢走。 “当年嘉瑶跌下悬崖,并不是嘉珍动的手……” “不是她动的手,是她一心想去素心宗,央着她的家主父亲动的手。”辰子墨手中拿着斧头,用一双嗜血的眼睛盯着程嘉珍。 程舟见事不妙,只得带着程嘉珍遁逃。之后一路去了江南,找他以前的朋友,聚集天下武林豪杰,一齐讨伐素心宗。 “无音师太能做出灭人全家的事,这般心狠手辣之人,是不会因为几句骂声就自戕的。”从朝凤殿出来,辰子戚忍不住撇嘴。 “那些门派,自诩正道,自然要讲个脸面,程舟这一招还是有些用的。”丹漪牵着他的手,在雨廊中慢慢走。 都这么不要脸了,还有什么脸面?辰子戚不是很懂。 丹漪淡淡一笑:“所谓名誉,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也即是说,这是他们的软肋。” 辰子戚了然:“这个我知道,他在乎什么,就拿什么要挟他。” “……”丹漪抽了抽嘴角,这么说的话,好像也对。 “啊喔——”溪边的草地上,几只雌孔雀还在缓缓踱步,然而并没有雄孔雀来开屏。 “它们还没嫁出去呀?”辰子戚趴在栏杆上好奇地张望,想起那天的两只雄孔雀,转头问丹漪,“雄鸟还能跟雄鸟在一起,那你打算找个雄鸟还是雌鸟?”问到这个问题,心中蓦然有些不舒服,想想以后,小红鸟跟着另一只不知道什么颜色的鸟跑了,估计就不给自己摸尾巴毛了。 丹漪看看他,“男人也可以跟男人在一起,你打算找个什么?” 男人?辰子戚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丹漪这张昳丽无双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 “见过宫主。”一道柔和甜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辰子戚回头,就见有一女子,穿着一身青色罗裙,身形纤细,面容姣好,朝丹漪盈盈一拜。 丹漪冷淡地点了点头。 “青萝正要去鹤翎楼,阳春宴上,不知宫主想看什么舞?”自称青萝的女子,身后还带着两个侍女,似乎跟丹漪很熟的样子,打过招呼还不肯走,停在原地攀谈两句。 “若是你不会做鹤翎的事,就叫青族换一个人来。”丹漪冷下脸,深邃的眼睛另人望之生畏。 “属下唐突了,宫主恕罪。”青萝吓了一跳,立时跪下请罪。 丹漪不再看她,带着辰子戚离开。 “哎呀呀,妾有意郎无情,可惜可惜。”辰子戚笑嘻嘻地开口。 丹漪斜瞥他。 “拿这般无聊的事情问你,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罢了,你看看你,不解风情。”辰子戚啧啧感叹着,扒着丹漪的肩膀让他拖着自己走。 然而丹漪的不解风情,却让他心中有些窃喜。 青族,是有神鸟青鸾血脉的一族的,但并非血统纯净的青鸾。一直以来,无所事事,丹漪近来给了他们一个鹤翎的职位,让他们推举一人,进去做事,好叫他们闭嘴。 辰子戚听得一愣一愣的:“青鸾血脉,那岂不是跟你很配?” 丹漪抿了抿唇,不说话。 “不过,要这么说的话,我还是神龙血脉,我跟你更配!”辰子戚嘿嘿一笑,对着丹漪的耳朵呼了口气,看着那只耳朵渐渐变成红色,在丹漪揍他之前,撒腿就跑。 天气渐渐变暖,春天求偶的季节就要过去了,雌鸟还没有找到心仪的雄鸟,雄鸟却已有了心上人。 在归云宫住了些时日,先前让乌不见查的事便有了消息。不过这个消息是丹漪亲自拿给他的,彼时,辰子戚正在专心练功。 王府里那两个蒙面美人,玉玲珑和玉芙蓉,原本是素心宗的弟子! 辰子戚很是惊讶,怪不得名字以玉开头。素心宗第三代弟子,都叫玉什么。收功,接过丹漪手中的纸条来看。 这两姐妹,原本是素心宗专门养的美人,打算送到宫里做妃嫔的。结果天德帝不知怎么想的,把人转手送给了皖王,皖王就原封不动的给送到了剑阳。 “这是个烫手山芋啊。”辰子戚摸摸下巴。 皖王肯定不会要,这是气宗的弟子,又是天德帝送来的,根本就是明晃晃的钉子,说不定哪天在床上就把他给一簪子捅死了。而自己这个“忠心耿耿、胸无大志”的弟弟,就成了接手的上佳人选。 “那他为什么不送给黑蛋?”辰子戚蹙眉,露城离素心宗更近,送到辰子墨那里,让无音师太瞧见,还能膈应她们一下,说不定还能挑起素心宗对天德帝的不满。 “你这个二哥,野心很大。”丹漪意味深长地说。 知道这两个女子是素心宗的人,辰子戚就有点坐不住了。素心宗的嫡传弟子,是会武功的,让常娥跟她们独处,十分危险。若是常娥把她俩骂急了眼,两人随便一出手,都能伤到小仙女。 “你若是担心,把她们送到这里来,跟后山那些一起种竹子便是。”丹漪不着痕迹地开口撺掇。 “这个好!”辰子戚点点头,事不宜迟,他得赶紧回去。刚好第一茬鸡苗已经快长成了,他要回去谈谈主持卖鸡的事。 刚回到王府,鸡场管事送来了一封信件,说是不知道何人送过来的。 辰子戚接过信,拆开火漆封口。 “叮当”一声脆响,有东西从信封里滑落出来,掉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辰子戚弯腰捡起来,脸色骤变。 那是一片精钢所铸的薄刃,没有刀柄,只有一个嵌合槽。 “王爷,这是什么?”鸡场管事好奇地问。 “血刃……”辰子戚皱紧了眉头。 头天寄刀片,次日灭全家。这是血刃阁,杀人灭门之前的规矩。 第62章 城 第六十二章 辰子戚捏着刀片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刀片应该是早上就寄到了的,也就是说,血刃阁会在今晚动手。 现在不是计较血刃阁为什么要来杀他的时候,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带着常娥和阿木离开。杀手已经在周围的路上埋伏,走会遇到一部分,不走就会被大批的杀手堵死在王府里。 辰子戚摆手让管事离开,一言不发地往后院走。 常娥正在后院教那两个女孩子做衣裳,却被两个根本不会做针线的人气得半死,“真是笨死了,这都不会!” 玉玲珑拿着针乱戳,似乎不是很情愿;玉芙蓉倒是老老实实跟着学,不过缝出来的东西实在差强人意。 辰子戚走过去,拉起常娥就走。 “哎哎,干什么去?”常娥连忙趿拉上鞋,踉跄了几步。 “有人要来灭了王府,咱们得赶紧走。”辰子戚冷声道,给常娥看了一眼手中的刀片。 常娥吓了一跳,这个刀片她听辰子戚说过,是血刃阁杀人之前给的信号。愣怔片刻,常娥一拍大腿,挣开辰子戚的手,转身去箱笼里拿了个小盒子揣到怀里,“走走走!” 玉氏两姐妹对视一眼,齐齐拦住辰子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带上我们吧,我们不想死。” “你们可会武?”辰子戚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子,是素心宗专门给天德帝培养的妃嫔,然而天德帝没有要。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比如说,这两个女子武功不弱,废了可惜…… “我们……”玉芙蓉咬牙,“实不相瞒,我们是素心宗嫡传弟子,武功很好。” 辰子戚抿唇想了想,这一路上,很可能会遇到埋伏的血刃阁杀手,乌不见和涂不显两个人不一定应付得过来,带着这两人,必要的时候扔出去挡刀也是不错的。 抬手,示意她们跟上,辰子戚转身去厢房,把正读书的阿木抓出来,一起扔到马车上。 “有没有什么办法,通知丹漪,派人过来接我?”辰子戚骑上马,问身边的乌不见。 乌不见看看几只扑闪着翅膀快速离开的小麻雀,点头道:“属下已经想办法通知宫主了。” 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他们必须马上走。然而,从剑阳到归云宫,骑快马要三个时辰,驾马车则要将近一天。常娥不会骑马,阿木的骑术也不行,两人只能坐马车。天黑路远,路上还有杀手埋伏,非常危险。 辰子戚微微颔首,他知道归云宫有特殊的传讯方式,“多久能到?” “这个,属下说不准,”乌不见掰着指头算了算,麻雀飞到归云宫,大概要一个时辰,至于援兵什么到……以鹰隼的速度来算,估计也要半个时辰,“快则一个半时辰,慢则两个时辰。” “如果遇到血刃阁的杀手,你们两个能抵挡半个时辰吗?”辰子戚一边指挥福缘给马车套上一层破旧的青布罩子,一边仔细询问。 “血刃阁的杀手,是有弱点的,若是五人之内,属下两人对付完全不成问题。”涂不显拍着自己的秃头保证。 “好。”辰子戚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这也是他敢马上离开的原因。丹漪给他的这两个护卫,武功着实不弱。杀手只求快准狠,对上真正的高手,还是不行。所以,血刃阁从来不接灭大门派的活。 今日不巧,庐山派没有人来,阿木舅舅也不在。他不能躲到长剑门或是短剑门中,那样可能会使两个小门派也遭到血洗。 而且,就他那两个没什么气节的结拜哥哥,看到血刃阁的杀手,估计会第一时间把他扔出去。 关键时刻,他能依靠的,只有丹漪。 辰子戚脱去昂贵的骑装,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色短打,翻身上马。 涂不显骑马,乌不见赶车,一行人快速离开剑阳,朝着归云宫走去。 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看到埋伏的杀手,辰子戚有些疑惑,心弦却越发绷紧。 行至一片林子,辰子戚突然叫停,警惕地看着昏暗的林间,朗声道:“几位躲藏许久,不出来见一面吗?” “哈哈哈哈……”一阵尖锐的女人笑声铺天盖地而来。 “糟了,无音一笑!”乌不见惊呼一声。 “你别说话!”涂不显气恼地瞪着乌不见,大声道,“快用内功抵抗!” 无音一笑,乃是素心宗掌门无音师太的绝招。笑声中夹裹着浑厚的内力,如果不及时用内功相抵,就会被瞬间震昏过去。 辰子戚立时运功,抵住那一阵魔音,强大的音波震动着耳鼓,随之而来的浑厚内力,一遍一遍冲击着心脉,一个不慎就会被钻了空子。马车中,没有内力的常娥和阿木已经昏了过去。 笑声戛然而止,辰子戚还没来得及揉揉震得生疼的耳朵,一阵掌风瞬间袭来。涂不显立时挡在辰子戚身前,与来人对了一掌。 “嘭!”地一声,偷袭者在空中翻了个身,涂不显也被震得翻下马,立时糅身而上,两人战成一团。 辰子戚看清来人,正是素心宗一代大弟子赵素柔! 素心宗?辰子戚很是吃惊,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玲珑,芙蓉!带人走!”赵素柔大喊一声。 马车中,玉玲珑和玉芙蓉两姐妹,一改平日唯唯诺诺的模样,架起常娥,破开马车壁便走。 乌不见立时出手拦截,两姐妹瞬间从腰间抽出两条绸带,将内力灌注与绸带之上,原本柔软无力的绸带,立时变成两条灵蛇,晃花人眼。 *无心功,以柔克刚,所有武器皆为柔软之物。这两姐妹功夫不弱,给乌不见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握掌成爪,乌不见准确地一手抓住一条,以内力震碎,漫天碎布雨之中,一把尖刀骤然袭来,瞬间穿透了乌不见的掌心。 “啊——”乌不见痛叫一声,一个窝心脚揣在玉玲珑的胸口。 玉芙蓉留下妹妹拖住乌不见,自己则扛着常娥转身跑。 “本王的小妾,这是要往哪里去?”辰子戚瞬间扑了过来,一巴掌扇在玉芙蓉的脸上,把人抽飞了出去,单手接过昏迷不醒的常娥,用嗜血的目光瞪着玉芙蓉。 “啊!”玉芙蓉尖叫一声,捂住脸。 因为这一巴掌,把玉芙蓉脸上的面纱也给打掉了,露出了一张清丽美艳的脸。不过,此刻就算再美,看在辰子戚眼中也是丑八怪。白皙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迅速肿了起来。 。 辰子戚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先前就该一刀杀了这两个女人。 玉芙蓉尖叫过后,拍地而起。辰子戚抱着常娥,矮身避开,一招游龙随月绕过玉芙蓉的手掌,蜿蜒而上,一掌击在她胸口。入手是一片柔软,辰子戚立时握掌成爪,刺啦一声撕开了玉芙蓉的衣裳。 “啊啊啊啊!”玉芙蓉捂住胸口,尖叫得更加厉害起来,动作也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辰子戚拔出腰间的匕首,准备一刀了解了她,突然,一阵浑厚的掌风从身后袭来,立时回头,将常娥护在身后。 “王爷小心!”乌不见瞬间扑了过来,横身挡在辰子戚面前。 “嘭!”重掌打在人身上的闷响,震得辰子戚心中一颤,抬头,就见一名身穿□□的老尼姑,与吐血不止的乌不见过招,十招之内就把受了重伤的乌不见给打趴下了。 涂不显被赵素柔缠着,脱不开身,眼见辰子戚有危险,怒吼一声,握掌成爪。粗糙的大掌,瞬间变成了一只漆黑的鸟爪,有着尖锐的爪勾和可怖的纹理,赵素柔惊呼一声,有一瞬间的愣怔,被涂不显一爪抓在肩膀上,瞬间抓出五个血窟窿。 甩开赵素柔,涂不显立时朝辰子戚身边飞去。 “贫尼无音,素心宗掌门,想请太妃娘娘,到素心宗做客几日。”光头老尼单手立掌行礼,用正中平和的目光看着辰子戚。 “师太这是请?本王瞧着怎么不像?”辰子戚将匕首横在身前,冷眼看着那老尼姑。 “呵!”无音师太冷笑一声,骤然出手。涂不显一个跃步扑过来与她对掌,被她反手一甩□□,将那带着爪勾尖的手掌包裹住。 “归云宫的妖人!”无音师太看到乌不见的爪子,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杀心大起。 作为一派掌门,修习了几十年上等功法的人,无音师太的内力比涂不显高出太多,出手自然就比他要快。辰子戚趁机偷袭,朝着无音师太的腰间插刀,岂料无音师太突然回过头,一掌拍向辰子戚门面。 辰子戚仰头避过,另一掌立时袭来,避无可避只得出手相迎。 将他堪堪练到第二重的龙吟神功提升到极致,将常娥甩到一堆枯叶上,咬牙对了过去。 “轰——”巨大的爆裂声充斥了林间,将周围的枯叶泥土震得翻飞。 “王爷!” 第63章 城 第六十三章受伤 “噗——”浑厚的内力,排山倒海地袭来,辰子戚只觉得浑身的骨头自手掌相接处开始碎裂,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风中的落叶,平着飘了出去。 提升到极致的内力,在掌心出发出蒙蒙青光,带着隐约的龙吟之声。无音师太吃了一惊,也被这一掌震得连连后退,抬手扶住一棵大树才稳住了身形。 “龙吟神功?”无音师太收掌,疑惑地盯着辰子戚,“你竟然练成了?” “老贼尼!”涂不显怒吼一声,猛地跺地,整个身子如同箭矢一般弹了出去,速度之快,以肉眼难以捕捉。 无音师太抬手去接,岂料涂不显手中拿着一根尖刺,因为速度太快而看不清,直接贯穿了无音师太的手掌,被涂不显推着钉在她肩膀上。 “啊——”无音师太咬牙怒吼一声,另一只手自下而上抬掌,将涂不显打飞了出去。 “师父!”赵素柔立时跑过去扶住无音师太。 无音师太用内力逼出尖刺,接过赵素柔递过来的帕子,三两下把手上的伤缠好,走到辰子戚身边,“你跟谁学的龙吟神功?” 辰子戚捂着胸口,冷眼瞪着老尼姑,默不作声。 “师父,我们快些走吧,归云宫的妖人说不得一会儿就到了。”赵素柔有些着急,江湖人都知道,归云宫传递消息非常之快,行路速度也不能用常理推测。 无音师太权衡片刻,冷哼一声,抬脚离开。玉玲珑和玉芙蓉两人架着常娥,赵素柔在昏迷不醒的乌不见身上踢了一脚,回头看了一眼辰子戚。 “呸,”辰子戚把嘴里的血吐出去,哑声道,“你们带走我娘做什么?想要什么条件……咳咳……总要告诉我吧!” 无音师太脚步顿了一下,仿佛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般,而后继续向前走,一行人运气轻功,快速奔跑起来,顷刻间消失在夜幕中。 “六月初三,带程嘉珍到素心宗来换,你一个人来。”这句话通过内力传过来,在漆黑的林间回荡,带着几分阴森之感。 辰子戚撑着身子坐起来,想要追上去,刚刚起来一点,一阵剧痛便在胸口炸裂开来,不由得又倒在了地上。 娘亲…… 林间一片寂静,只有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看看乌不见和涂不显,两人都昏迷不醒,涂不显的一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应该伤得不轻。辰子戚强迫自己不能昏过去,运起内力,缓缓冲刷伤到的地方,仔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事。 素心宗的人明显是一早埋伏在这里的,知道他会带着人路过。那么,血刃阁寄来的刀片是怎么回事? 上次他托蓝山雨给他做刀片,蓝山雨告诉过他真血刃与假刀片的区别。今日那个他仔细看过,是真的无疑。 血刃阁杀人是按人头算的。他的王府加上侍卫、丫环、太监,少说也有五十人。谁会仅仅为了逼走他,花大价钱请血刃阁来? 如果血刃阁与素心宗之间只是巧合,血刃阁的杀手,可能很快就会来追杀他,这个林子依旧充满了危险。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是脚踏枯叶的声音。辰子戚一抖,莫非是杀手来了。 身体动不了,辰子戚索性闭上眼睛装死。 声音越来越近,听脚步似乎有两个人。 “那波人走了,快来瞧瞧,有什么好东西。”一人开口,乃是中年男子的声音。 辰子戚蹙眉,睁开眼,就见两个穿着灰布衣裳、身材矮小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在周围翻找。翻到涂不显身边的时候,突然惊呼一声:“妈呀,妖怪!” 涂不显那只弯折的胳膊,并非人的手,漆黑枯瘦,带着鱼鳞一般的纹路,明显是某种猛禽的爪勾。 “别出声,”同伴赶紧捂住他的嘴,呵斥道,“不就是个怪人吗?万蛊门和石尸教做出来的东西,比这玩意儿奇怪多了,有什么的。” 那人这样一想,便又安静下来,只是不敢再碰涂不显,怕被什么毒物上身,转而来搜辰子戚。 辰子戚立时知道了这两人是做什么的。江湖上有一种混混,是专门捡漏的,每当哪里有打斗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在周围徘徊。等打斗结束,就来把财物捡走。 “呦,还没死。”混混看到辰子戚睁着眼,先是唬了一跳,而后见他不会动,又放下心来,伸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因为换下了华服,辰子戚周身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只暖玉小马。 辰子戚蹙眉,想要拍开那只脏兮兮的手,奈何随着时间的流逝,内伤越来越严重,他已经不能动了,只能虚弱地开口道:“这位大哥,银票在马车里,都归你们,这小马是我情人送的……” 情人的称呼脱口而出,辰子戚自己也是一愣。 “哟呵,小小年纪就有情人了,还真是浪啊。”那中年男人借着手中的火把,仔细看看辰子戚的脸。 苍白俊美的少年,无力地躺在地上,嘴角还挂着殷红的血,竟有一种残酷的美感。禁不住吞了吞口水,一只粗糙的手伸向了辰子戚的衣领处,一把撕开了他身上的青色粗布衣衫,露出了白皙的胸膛。 “嘿嘿……”中年男人笑得猥琐,“长得这么好看,就这么当尸体卖了多可惜,先给大爷我玩玩再说。” 辰子戚一惊,心中禁不住骂娘。他开口说话,本意是拖延时间,等着丹漪过来,没料想这人是个变态,还喜欢玩弄男孩子! “老王,快过来,你瞧瞧。”那人一边在辰子戚身上乱摸,一边叫同伴过来,他的同伴看到辰子戚的模样,咽了一下口水,也跟着蹲下来,去扯辰子戚的裤子。 辰子戚奋力挣扎,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来,内伤越发疼痛起来,只得放弃抵抗,娇弱道:“我今天拉稀。” “……”正兴致冲冲解辰子戚裤带的两人,顿时僵了一下。 “啾——”一道清脆的凤鸣声划破夜空,强大的艳色劲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嘭嘭”两声重重地打在两个混混身上,将人瞬间打飞了出去,“咚咚咚”连续撞倒了三棵树才勉强停下来。两人的身体以怪异的姿势弯折交叠,立时就断了气。 丹漪收掌,敛去眼中翻腾的嗜血杀意,轻柔地将辰子戚抱进怀里,“戚戚……” “丹漪!”辰子戚回到熟悉的怀抱里,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攥着丹漪的袖子,哑声道,“娘亲,被无音带走了,快……唔……” 丹漪皱紧了眉头,单手贴在辰子戚背上,将一股内力传给他,轻声哄道:“莫急,我叫人去追。”辰子戚不知道,自己每说一句话,就有大量的鲜血从嘴角流出来,看得丹漪心痛难当。 “嗯……”辰子戚应了一声,终于可以放心地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辰子戚眯了眯眼,慢慢适应刺眼的阳光,好一会儿才完全睁开。 青丝软帐珍珠帘,正是归云宫的大床。窗户开着,带着梧桐木香气的风,缓缓吹进来,深吸一口,通体舒畅。 抬手摸摸胸口,已经不疼了,只是身体还有些无力。身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辰子戚有些愣怔,转头左右看看,看到了摆在床头的暖玉小马。 “吱呀——”木门开启,发出轻微的声响,辰子戚转头看,就见一身红衣的丹漪,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灵和,灵和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 “戚戚!”丹漪走到床边,看到辰子戚醒了,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欢喜。 辰子戚看着他,也禁不住微微地笑。在那片林子里,是他平生最渴望见到丹漪的时候,那样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如今,看着眼前俊美霸气,却对着他温柔浅笑的丹漪,忽而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王爷醒了!”灵和也很是高兴,将药碗放在床头,转身出去找把脉的大夫了。 丹漪把柔软无力的人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端着药碗凑到他嘴边:“喝药。” 辰子戚想说话,奈何喉咙干涩欲裂,说不出话来,只得乖乖低头,将药汁一饮而尽。漆黑的药汤,简直要苦断舌头,但也滋润了喉管,让他能说出话来。 “我娘呢?”辰子戚皱着鼻子,仰头看向丹漪。这个角度,能看到那弧度完美的下巴,让人有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那晚没追上,已经被带进素心宗了,我叫人进去探查,一切安好。”丹漪转头把空碗放到床头,感觉到辰子戚灼热的视线,有些不自在。想起前日晚上的疗伤过程,耳朵禁不住微微发红。 第64章 城 第六十四章疗伤 刚把辰子戚抱回来的时候,他浑身是血,丹漪吓得够呛。灵和灵关一起上手给脱了衣裳,擦拭了血迹,才发现那些都是他吐出来的,身上并没有外伤。 归云宫的大夫,姓沐,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穿着一身黑底白点的长袍,背着手脚步轻盈地走进来。 “沐长老。”灵和灵关起身行礼。 丹漪起身,把沐长老抓到床边,让他把脉。 沐长老伸手,两指搭在辰子戚的手腕上,停顿片刻,翘起一指开始轻轻敲打。沐长老把脉,与常人不同,要通过敲打经脉来判断。 “*无心功打伤的,气息紊乱,内伤有些重,好在没有伤到重要的经脉,”沐长老捋了捋胡子,“属下开副药,吃上三个月就好了,这期间须得每日按揉胸口,将淤血揉开。” 按揉胸口?丹漪蹙眉,他小时候受过内伤,被沐长老按揉,那疼痛简直生不如死。戚戚向来怕疼,遭不得这个罪,“可还有别的办法?” 沐长老看了一眼丹漪,耷拉着眼道:“王爷是宫主的龙,想必已经修习了龙吟神功,宫主用自己的内力给他疗伤便是。” 至于疗伤的方法,丹阳神功里有丹凤回天篇,专门用于疗伤。丹漪眼睛亮了一下,摆手,示意沐长老可以走了。 沐长老:“……属下还没写药方。” “写了给灵关便是。” “……” 所有人退出去,丹漪脱了鞋子爬上床,把昏迷不醒的辰子戚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嗯……”因为起身牵动了内伤,辰子戚无意识地痛哼了一声。 丹凤回天篇有云,肌肤相贴,以丹阳之气渡之,内力经灵台、至阳两穴,游走汇阳…… 脱下自己的外衫,丹漪想了想,把内衫也脱了去,抱着光溜溜的辰子戚,让他跟自己肌肤相贴一会儿,半晌没见有什么反应。歪头将丹阳回天篇想了一遍,恍惚明白,肌肤相贴大概是指以手抵背传输内力,不是抱着贴贴。丹漪摸摸鼻子,扶着他坐好。将内力运于右手掌心,贴到辰子戚的脊背中央。 “唔……热……”灼热的丹阳神功内力在经脉中游走,在胸口旋转一周,沿着脊柱向下,直至尾骨,辰子戚的身体顿时感觉到了热度,溢出一层汗珠来。 丹漪阖目,双手抵上去,将内力集中,冲开他胸口的淤血。 “啊……痛……”辰子戚睁开眼,叫了一声痛,颤抖着身体向后仰,显然还没有恢复意识,只是身体承受不住这疼痛,才强制地醒了过来。 丹漪接住他软下来的身子,微微蹙眉,怎么这办法也会这般疼,是不是漏了什么……以丹阳之气渡之……丹阳之气! 丹阳之气,便是他的精气,要渡就只能以口渡之。收回内力,把人抱进怀里,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辰子戚,丹漪抿了抿唇,提气,缓缓凑过去,吻住了那失了血色的唇,将一口精气渡了过去。 柔软的唇瓣,因为失血而有些干裂,让相接的触感越发清晰。丹漪渡了精气,却舍不得离开,在那唇瓣上舔了舔,让它恢复些许滋润。丹漪禁不住有些兴奋,歪头看了看,再次凑过去,含住那柔软的唇,轻轻吮吸了一下。 仿佛一个偷吃到糖果的孩子,丹漪忍不住把脸埋在辰子戚脖颈间偷偷地笑。虽然他俩干过互相帮助的事,但那时候为了不吓到戚戚,他连一个吻也没有讨来,只是克制地僵着身子,任由辰子戚那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胸口乱蹭。 今天,总算是亲到了。 …… “我睡了多久?”辰子戚微微挑眉,靠在丹漪胸口仰头,这个角度不仅可以看到那好看的下巴,恰好也能看到一只渐渐变红的耳朵。这家伙,定然又想起什么羞羞的事了。 “一天两夜。”丹漪叹了口气。 竟然睡了这么久了,辰子戚咂咂嘴,看着丹漪微微冒出一点胡茬的下巴,实在是牙痒痒,凑上去,咬住。 丹漪愣了一下,“嗯,戚戚?” 轻轻的啃咬,没有丝毫疼痛,反倒让他的心跟着痒了起来,丹漪的喉结不由得滑动了一下。 “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事?”辰子戚松开嘴,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挑眉看着丹漪。 “没有!”丹漪正襟危坐,立时答道。跟小红鸟偷吃东西被发现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就差乍起翅膀啾啾两声了。 “是么?”辰子戚抿唇笑,轻叹了口气,想起小仙女的安危,忽而就没了逗弄丹漪的心情。 无音把常娥带到素心宗,好吃好喝地养着,除了不能离开宗门之外,根本不管她,好似并不在意。这样的消息,让辰子戚稍稍安心,但也让更多的疑惑浮上心头。素心宗究竟想干什么? “不必担心,我叫刁烈带人,打上素心宗便是。”丹漪微微眯起眼,无音那个老贼尼,三方两次挑衅他的底线,看来是活得太长,有些腻了。 “你先别搀和。”辰子戚蹙眉,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定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他总觉得,有人制造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丹漪出手。 丹漪没说话,抬手,五指微收,将桌上的杯盏瞬间吸了过来,递到辰子戚唇边。 辰子戚就着丹漪的手,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还要。” 带着几分撒娇耍赖的声音,仿佛细细的藤蔓勾缠过来,让人心中疯狂长草,丹漪拿杯子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轻咳一声站起身来,老老实实去倒水,他的功力只够吸个杯子过来,吸不得茶壶。 “对了,王府真的被血刃阁血洗了吗?”辰子戚看着丹漪那微不可查的慌乱,得意地晃了晃脚。 丹漪的表情有些古怪,把倒好的水递给辰子戚,“血刃阁的确去过剑阳,血洗了整个鸡场。” 鸡场? “噗——”辰子戚的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辰子戚的养鸡场,鸡苗刚刚长大,马上就要出笼了,鸡场的管事与长工们都十分高兴。昨天一大早,几个长工起来捡鸡蛋,忽而大声惊叫了起来。 满地都是鲜血,整个鸡场看起来宛如炼狱,三百只鸡均被割喉,那手法轻盈无比,每只鸡脖子上只有一道极浅的伤口,却能让鲜血飙溅而出,一时三刻就会毙命,比祖传杀鸡的杀得还准。 辰子戚拍拍胸口,觉得自已又想吐血了。那刀片是寄给养鸡场的,不是寄到王府的,讲信誉的血刃阁,刀片寄到哪里就灭哪里。既然寄到了鸡场,杀的自然就是鸡场里的主要住户——鸡。 “谁这么无聊,雇血刃阁杀我的鸡!”辰子戚出离愤怒了。 “血刃阁不仅杀人,也杀别的,只要给钱就行。”丹漪淡淡地说。当然,杀鸡要比杀人便宜得多,只要一个杀手便可。 血刃阁,杀鸡,寄刀片,素心宗,小仙女,归云宫…… 辰子戚抿唇,将所有的事串联起来,慢慢攥紧了拳头。这定然是个圈套无疑,有人买了血刃阁杀鸡,寄刀片过来吓唬他,在时间紧迫的状况下,他的第一反应定然是带着小仙女和阿木离开。而素心宗就在这个时候出现,拦截他们绑走常娥。 “啊,对了,阿木呢?”辰子戚这才想起来,自己那个被遗忘在马车里的弟弟。 “他没什么事。”丹漪垂下眼,他从小就不喜欢辰子戚的那些兄弟,特别是这个粘人的阿木。 “派人把他送到庐山派吧,我近来没时间管他。”辰子戚揉揉睡得发疼的脑袋。 “嗯,已经送去了。”丹漪很是自然地说。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这家伙,不喜欢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内伤未愈,辰子戚说了一会儿话便感到疲惫,但又不想躺着。后背已经睡得生疼,想去外面呆一会儿。丹漪让人在梧桐林里摆了竹床,抱着辰子戚出去晒太阳。 再三确认了常娥的安危,辰子戚不许丹漪带人去素心宗闹事,而是继续收集相关消息,“能查到是谁雇的血刃阁吗?” “血刃阁给归云宫每年上贡很多钱,他们所有的雇主信息,都是天字号问。”丹漪将一盘洗好的樱桃塞到辰子戚手中。 “那要拿什么换?”辰子戚捻起一颗樱桃吃掉,可怜兮兮地看着丹漪,“算我便宜点吧。” “你可以先赊账,”丹漪看着他又吃了颗樱桃,“是金刀门的人雇的。” 金刀门,隶属剑盟,归黄山派所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除了,他们有一个全大章最大的——养鸡场。 生意竞争?辰子戚蹙眉,还要再问,刚才还说得好好的丹漪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红鸡,站在他的膝盖上,张着嫩黄小嘴等着吃樱桃。 第65章 城 第六十五章老二 有些日子没见小红鸟,这家伙没有任何长进,依旧只有一根尾巴毛,还颇为得意地翘老高。 辰子戚捻起一颗红艳艳的樱桃,喂到小红鸟嘴边,等它准备吃,便立时往后缩了一下,让那嫩黄小嘴啄了个空。 “啾!”丹漪不满地叫了一声。 辰子戚闷笑不已,每每想起这小东西是丹漪,就觉得心痒痒,想要欺负一下。把手中的樱桃塞进小鸟的嘴里,看着它仰头开合两下鸟嘴,把樱桃核给挤出来,而后一口吞掉樱桃肉,忍不住问,“你这囫囵吞桃,能尝出味道吗?” “啾哒!”丹漪应了一声,张着嘴还要吃。 或许变成鸟吃着味道更好?辰子戚也不是很懂,拎起一颗带着梗的樱桃,在小红鸟头顶晃悠,让它扑扇小翅膀跳起来咬住。 辰子戚一边逗着小红鸟,一边想着这次的事。 屠杀养鸡场也许是个巧合,但无音师太定然是知道消息的。她带走小仙女,最初的目的肯定不是要他去捉程嘉珍。这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这一系列的阴谋,背后之人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还只是个一穷二白的藩王,最值钱的就是那个养鸡场,剩下的……便只有丹漪。 丹漪…… 如果丹漪早到一步,就会跟无音师太打起来;晚到一步,就像现在,他想救小仙女,就得求丹漪,丹漪如果答应,就会派人去攻打素心宗…… “啾啾!”小红鸟啄了啄辰子戚空空的手指,示意他再拿一颗。 辰子戚回过神来,低头看它,忽而露出一抹坏笑,抬手把樱桃盘举起来,给自己嘴里塞了一把樱桃,一边嚼一边道:“伺候你半天,我还没吃呢。给我摸摸尾巴毛,才能继续喂。” 丹漪当然乐意给辰子戚摸尾巴,转过身,扭扭毛茸茸的小屁屁,把那一根毛毛送到他手里。辰子戚便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摸了摸。 “宫主……”刁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看到了两人的行为,立时捂住眼睛背过身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辰子戚看看刁烈的动作,禁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不就摸个鸟嘛,至于反应这么大,好像他俩在白日宣淫一样。 丹漪变回人形,整了整衣襟,面无表情道:“何事?” 听到宫主开口说话,刁烈这才敢转过身来,只是头一直低着,一板一眼道:“皖王辰子坚正在赶往剑阳的路上,同行者有一个文官通事,两个黄山一代弟子,四个二代弟子。程舟已经聚集上百武林人,预计七日之后就能抵达素心宗。” “老二?”辰子戚蹙眉,老二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来得太巧了点,“先前你说过,金刀门是黄山派门下是么?” “嗯,”丹漪接过刁烈递上来的消息条子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去把程嘉珍捉来。” “是。”刁烈应了一声,依旧不问缘由。 “捉她没用。”辰子戚皱了皱眉,咬牙道。当初无音师太给的这个条件,明显是临时想的,否则,捉程嘉珍这种她自己就能做到的事,何苦要大费周章找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 “有用没用,捉了再说。”丹漪漫不经心地说,摆手让刁烈离开。他也想知道,程嘉珍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让素心宗这般上心。 刁烈得到可以走的命令,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后退两步,转身就跑,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辰子戚看着那宛如兔子一样的背影,抽了抽嘴角,仔细回想方才刁烈说的消息,转头扛了扛丹漪,“哎,咱俩打个赌吧,我猜老二过两天就会来归云宫‘看望受伤的弟弟’,顺道跟你叙叙旧。” “着实如此。”丹漪微微颔首。 “我们是打赌,”辰子戚不满道,“你得跟我猜的相反。” “……”事情肯定会这么发展,还能怎么猜,丹漪有些无奈,“好吧,那我猜他不会来归云宫。” 辰子戚伸手跟丹漪击掌,表示赌约已成,嬉笑道:“先说好,输的人得听赢的人的话,做一件事。” 丹漪笑笑,算是应了。 果不其然,两日之后,皖王辰子坚就出现在了玉山脚下。丹漪放了他上山,他很自觉的就带了个文官通事,没有带黄山弟子。 辰子坚十四岁封王,在京中停留至十六岁前往封地。打从他去了封地,辰子戚就没再见过他,如今算来也有五六年光景了。多年不见,辰子坚已经与往日很是不同。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已经及冠的辰子坚,穿着一身月白绣天青龙纹道袍,腰间挂着一柄三尺长剑,瞧着像个儒雅剑客,又带着几分天潢贵胄的骄矜。 “凤王别来无恙。”辰子坚笑着跟宝座之上的丹漪打招呼。 丹漪斜倚在宝座上,眸色深沉地看了他片刻,微微抬了抬下巴。 有侍者上前,给辰子坚搬了张凳子,放到高台上来,示意他可以坐。刁烈和蓝江雪,一左一右站在丹漪身边。刁烈一直死死盯着辰子坚,蓝江雪则清冷地垂着眼。大殿中寂静无声,让人无端端感到不安。 淡然如皖王,也禁不住有些心中打鼓,不知道丹漪对他是什么态度,便小心地措辞,开口寒暄道:“因着藩王无召不得出封地,去年你继位,我也没能来庆贺,只托老七带了些礼物……” 辰子坚说出来的话,恰到好处的不惹人厌烦,纵使丹漪没什么耐性听他啰嗦,也没有发脾气。 将这次带来的奇珍异宝送给丹漪,辰子坚便提出要去看看辰子戚,似乎真的是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而不是来攀关系的。 辰子戚正在梧桐林里晒太阳,他其实已经没事了。也不知道是沐长老的药管用,还是每天晚上丹漪抱着他输的内力有神奇功效,反正他是哪儿也不疼了,早上还活蹦乱跳地跟着丹漪去竹峰挖竹笋。 皖王过来的时候,却见辰子戚正面色苍白地躺在竹榻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顿时皱起了眉头,“小七,你没事吧?” “二皇兄,”辰子戚虚弱地抬了抬手,立时被皖王拉住,“我伤得有些重,不能起身相迎……” “你我兄弟之间,还客气什么?”辰子坚在他身边坐下,问了问状况,得知他是被无音师太打伤的,且常娥也被掳了去,很是气愤,“真是岂有此理,素心宗这是要反了天了!” 皇家亲王被随意砍杀,太妃说掳走就掳走,素心宗之举可谓罪大恶极。 辰子戚叹了口气,抬眼盯着二哥的脸道:“多亏丹漪及时赶到,我才活下来,只是……” 说到一半停下来,皖王脸上的神色也随着辰子戚的话有了明显的起伏,显然对于“丹漪”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太妃之事,哥哥一定帮你,让剑盟出面说理,这几分薄面素心宗还是会给的。只不过,”辰子坚很是担忧地说,“素心宗毕竟隶属气宗,要直接施压有些难,可能还需要些时日。这些时日,也不知月太妃在素心宗过得如何……” 三言两语,挑起辰子戚对常娥的担忧,话里话外都是觉得常娥在素心宗会遭虐待,催促辰子戚同时想点别的办法。 辰子戚挑眉,这个“别的办法”,就是丹漪吧。 跟辰子戚说得差不多,皖王便又去找丹漪说话,言说有个好买卖要跟丹漪谈。 “实不相瞒,这次来剑阳,还有一件事要做。”辰子坚左右看了看,示意丹漪屏蔽左右。 丹漪微微抬手,倒茶的侍女便下去了,花厅中只剩下辰子坚与丹漪两人。 “本王也是近日才听外公提及,气宗祖师赵何天曾留下一份遗书,这份遗书中,有关于武学最高境界的秘密,不知凤王可曾听说过?”皖王露出个有些神秘的笑来。 天下气宗的所有门派,都起源于一位开山祖师,此人名为赵何天,乃是千年前的一位武学奇才,自创门路,天下无敌。气宗的启蒙功法《天衍万象功》,便是赵何天所创,被人们沿用至今。只是这人出现得离奇,消失得也离奇,至今也没有找到他的墓穴。传闻他最后踏破虚空、羽化登仙去了。 赵何天的遗书?丹漪垂眸,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杯中的茶水里,映出一张漆黑的鹰脸,正目光犀利地看过来。若不是看习惯了,定然会吓一跳,丹漪抽了抽嘴角,瞪了房梁上蹲着不动的黑色老鹰一眼。 屏退左右,并不能屏退忠诚的乌云使。黑漆漆的老鹰被瞪了,立时平着挪了挪身子,把硕大的鸟身藏到房梁的阴影中。 第66章 城 第六十六章得罪 “黄化惭叫你来,便是盗取这份遗书的吗?”丹漪缓缓喝了口茶。 盗取……说得这般直白,辰子坚不免有些尴尬,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外公想要借阅一番,只是素心宗恐怕不会愿意给,便想着托宫主帮我找找。当然,只需给我看一眼原书,允我誊抄一份便可。” “剑盟不修《天衍》。”丹漪斜眼瞥向辰子坚。 赵何天的遗书,就算真的是有什么秘籍隐含其中,对于剑盟来说也没什么用。气宗的功法都是基于《天衍万象功》的,与剑盟的修炼方法完全不成一路。 辰子坚明白丹漪的意思,笑了笑道:“凡事到了极致,便殊途同归,武学至高之境,凤王不想知道吗?” 人们一直说,武学没有止境,但也有一种说法,当武学修炼至顶峰时,便可以踏破虚空立地成神。 丹漪用拇指缓缓摩挲腰间的白玉箫,沉默片刻道:“赵何天的遗书,若真的存在,便是武林至宝,你打算用什么与本座交换?” 辰子坚微微一笑,拿出了一只青瓷小瓶,打开瓶塞,递给丹漪看。映着日光,能看到小瓶中关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虫子,趴在瓶底一动不动,看到光亮,立时抬头,张嘴,亮出狰狞的口器。亮过之后,复又闭上嘴,用两颗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人看。 “吸血蚕。”丹漪一眼就认了出来。 “凤王果然见多识广,没错,这便是西域的魔虫吸血蚕,专吸人血,血液留存体内,可保十日新鲜。”辰子坚把瓶塞盖上,很是宝贝地重新收起来。 丹漪对此毫不感兴趣。他基本上不吃虫子,除了玉竹虫和精炼的蛊虫这两种特别好吃的,其它的虫子吃起来都有一股土腥气。这种珍贵的吸血蚕,非常难吃,充满了血腥味,肉质也不是很好…… 见丹漪看不上这吸血蚕,辰子坚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小七被皇上下了蛊,不知凤王可知道?” 提到辰子戚,丹漪端茶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被辰子坚看在眼里,心下顿时有了几分把握,徐徐道来。天德帝身边有个神秘的灰衣人,早在他作为二皇子还没出宫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存在了。派人查了许久才知道,此人是一位炼蛊高手,出自哪里却是查不出。 这些年,天德帝给觉得有威胁或是有用的弟弟,都下了蛊,包括二皇子。二皇子身边也有能人异士,早早察觉出不对来,寻到了这只吸血蚕来救命。 “那蛊虫,皇帝为防别人解开,用了九个人的精血炼制,如果不能凑齐这九个人的血,就是万蛊门的掌门来也解不开,且一旦用错一种血,就会立时惹得蛊虫发作,当场毙命。”辰子坚解释道。 他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查清楚是哪九个人。这九人都是宫中的普通宫女太监,极难寻找,也多亏他在宫中经营日久,眼线众多,方解了此厄。 “呵,”丹漪冷冷一笑,妖异的凤尾目泛起一层寒光,“拿辰子戚的名来威胁本座,你以为本座会在意?” 辰子坚一愣,经过这么多天的试探,他几乎已经确定,这位新任的凤宫宫主对辰子戚非常在意,难道他猜错了? “你可知道,那些胆敢威胁本座的人,如今都如何了?”丹漪用他那清越悠扬的嗓音,缓慢而低沉地说,带着几分阴森可怖。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自房梁上扑下来,粗糙有力的大手呈鹰爪状,准确无误地掐住了辰子坚的脖子。 “对宫主不敬者,死!”刁烈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裳,半边脸掩藏在光影交汇处,凶狠的眼睛紧紧盯着辰子坚的脖子,似乎在考虑着从哪里下口。 辰子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单手按在腰间的宝剑上,努力克制出剑的冲动。在丹漪面前拔剑是很危险的,黄山剑法中正平和,修习起来十分耗时,他练了十多年,才堪堪小有所成,而丹阳神功每一重都威力甚大,何况还有面前这个一看就是顶尖高手的大汉,真要动起手来,他肯定要吃大亏。 素心宗都敢对王爷动手,归云宫杀一个王爷简直易如反掌。 “是子坚唐突了,还望宫主莫怪。”辰子坚立时放软了语气,等刁烈松开手,再不提蛊虫的事,只说让丹漪提条件。 丹漪什么条件也不要,根本不接这单生意,直接让人把辰子坚一行人扔出了归云宫。 皖王负手站在玉山下,仰望着山岚掩映中的归云宫,气恼不已。没能空手套白狼不说,还把丹漪给得罪了。丹漪竟然并不在意辰子戚的死活,还真如天德所言,是把辰子戚当玩物了? 打发走了辰子坚,丹漪晃晃悠悠地去梧桐林找戚戚,竹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本还未看完的话本。捡起来瞥了一眼,这是一本关于“羽衣人”的传说。 传闻上古时期,有一种羽衣人,背后长着翅膀,会在天上飞。有个庄稼汉在田间劳作,看到有羽衣人从而降。羽衣人也是男子,见庄稼汉长得俊俏,便将他按倒在地,强行做那*之事。而后羽衣人腾空而去,庄稼汉的肚子却一日大过一日,半年之后,肚子突然剧痛无比,似有什么要破体而出。庄稼汉痛得无法,持刀割开了自己的下|身,生出一只小蛇来。 丹漪抿了抿唇,抬脚去寻辰子戚,果不其然,在乌不见和涂不显养伤的房子里找到了他。 此时,辰子戚正坐在涂不显床边,抓着他那只没能变回去的爪勾看:“你是什么鸟呀?”瞧着像是鹰隼之类的猛禽。 原本被吓傻的涂不显,总算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是……秃鹫。”因为这只爪断了,骨头没长好变不回去,他就只能一直举着这只鸟爪。 “不对呀,丹漪说过,翅膀是手。”辰子戚挠头。 “属下的手是爪勾,乌不见的就是翅膀。”原来宫主已经暴露了,那就不用怕了,涂不显呼了口气,毫无负罪感地把自己的伙伴也给卖了。 辰子戚了然,“那你们会不会去庄稼地里……” “戚戚!”丹漪赶紧开口,阻止他继续问下去。 辰子戚看到丹漪,立时扔下涂不显的爪,跑过去蹭到丹漪身边,“老二走了?” “嗯。”丹漪拉着他,离开了这间充满药味的房子,出门恰好碰到前来治病的沐长老。 沐长老向两人行了礼,便晃晃悠悠地走进去。 就听得里面涂不显颤颤巍巍道:“沐长老,我内伤不重,让我自己恢复吧?” “不行,自己恢复要到什么时候了,躺好。” “嗷嗷嗷嗷!”一阵惨叫传出来,“您不是揉的吗?别敲啊啊啊!” “敲着好得快。” 然后便是一阵巴掌敲胸口的“笃笃”声。 辰子戚听着那声音,禁不住摸了摸胸口。幸好他的内伤有丹漪给治,不然也要受罪了。 “怎么了?”丹漪见他捂胸口,立时开口问他。 “没事……”辰子戚看看丹漪,见他那双眼睛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又开始心痒痒,扒着丹漪的肩膀耍赖,“我不想走了。” 供属下养伤的地方比较偏僻,此处没有瀑布,干燥一些有利于伤口愈合。要走回主殿那边,需要爬一条悠长的台阶。 丹漪奇怪地看了辰子戚一眼,他怎么觉得,这两天戚戚变得粘人了……难道是丹凤回天疗伤落下的毛病?不论如何,这种变化他是乐见其成的,抬手把辰子戚背起来,缓缓往山道上走。 “老二找你做什么?”辰子戚趴在丹漪背上,悠闲地左看右看,伸手拽了一根山壁上长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用草尖的毛毛去扫丹漪的下巴。 丹漪被扫得痒痒,忍不住偏了偏下巴,“要我帮他找赵何天的遗书,说是藏在素心宗中。” “遗书?”辰子戚嚼了嚼草杆子,禁不住骂了一句,“操他奶奶的辰子坚,这回的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奶奶也是你奶奶。”丹漪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就操他姥姥!”辰子戚愤愤道。 “……”丹漪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根狗尾巴草又凑了过来,开始燎他的耳朵。把背上的坏东西往上掂了掂,顺道在那柔软的屁屁上拍了一巴掌,“别闹!” “先前咱俩打赌说过,如果老二来了,就算我赢,对吧?”辰子戚摸摸被打的屁股。 正说着,遇到了前来寻找宫主的鹤翎楼主。鹤翎楼主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广袖道袍,又瘦又高,走起路来缓慢而优雅,看到宫主背着辰子戚,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躬身行礼:“宫主,阳春宴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开席,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阳春宴?辰子戚跳下来站好,想起了那天的那个得意洋洋的青族女人,说是要在阳春宴上献舞的。 “在本座旁边加一个坐,让戚戚也去。”丹漪拉住辰子戚,防止他乱蹦跌下石阶。 第67章 城 第六十七章阳春 虽然归云宫一直不承认自己是玄道之首,但玄道的人还是坚持每年前来聚首纳贡。阳春宴,便是玄道聚首于归云宫的日子。 名为阳春宴,真正开宴的时候却是在初夏,概因归云宫在春天的时候比较繁忙。 “听说你在平湖畔找到如意郎君了?”朝凤殿中,两个年轻的姑娘一边给桌椅铺锦布,一边小声说话。 两人都穿着黑白相间的罗裙,头带一根朱红发钗,乃是鹤翎的属下。鹤翎负责归云宫的礼乐、歌舞,阳春宴这等大型宴会,都是由鹤翎来操办的。 “是呀,”被问道的姑娘满脸娇羞,“他的嘴巴尖利好看,腿是那些男子中最长的,能站在湖面上跳舞……” “哎,我被楼主派到江南去采买,都没赶上今年的春嬉。”最先开口的姑娘遗憾道。 “你比我小,不着急,咱们族的男子多着呢。” 青萝站在柱子后面,听着那两个女孩子说话,不屑地撇撇嘴。那些长腿的雄鹤,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低等鸟。 她是青族人,青族乃是神鸟青鸾的后裔,比这些凡鸟要高贵得多。也只有血统高贵的青族人,才配得上神鸟凤凰。从小到大,她的族人就是这么跟她说的,青萝也是这般坚信的。 扬着下巴走出去,冷眼看着那两个肆意聊天的姑娘,青萝语气严厉地开口道:“叫你们来朝凤殿,可不是来聊天的,都什么时候了,大殿中央的舞池还没有铺好,叫我们今夜怎么演练?” 两个鹤翎的姑娘,被这劈头盖脸的教训给说得愣住了,等青萝转身厉害,两人才回过神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嗤笑出声。 “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领舞的,真当自己是宫主夫人了?” “青族人向来眼高于顶,以为自己是神鸟青鸾,也不看看自己屁股上有几根毛,连鸟都变不了,还青鸾呢,呸!” 青族,并非纯正的青鸾血脉,而是青鸾与人族的混种,身体里有一半人族的血,所以并不能像归云宫其他鸟类一般随意变成鸟。 “那天说我是男宠的两个丫头,也是青族的?”辰子戚躺在被窝里,听丹漪说归云宫中属下的种族,说着说着,便说起了青族。 “嗯。”丹漪抿了抿唇,不愿多谈这件事。 但辰子戚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蹭过去跟丹漪挤在一只枕头上,“那你娘亲也是青族人吗?” “我娘,与他们不同,”丹漪说起这个,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她是一只真正的青鸾。” 真正的青鸾?辰子戚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是听出来了,凤凰只有跟青鸾结合,才能再生出凤凰来,“呀,那我岂不是气走了你的两个通房?” 面上嬉皮笑脸的,心中却蓦地涌起一股酸疼,看上个男人也就罢了,还是个鸟人!长路漫漫,道阻且长。 “嗯。”丹漪低头看着辰子戚,淡淡地应了一声。 “啧啧,我看看,天天跟我睡,是不是要憋坏了?”辰子戚撇撇嘴,坏心眼地伸手,隔着衣料胡乱揉了两下,那只小凤元便迅速抬起了脑袋。 丹漪闷哼一声,攥住了辰子戚乱摸的手,对上那双满是无辜的桃花眼,顿觉牙痒痒。弹指熄了烛火,把那小混蛋压在身下,哑声道:“你胸口不疼了?” 灼热的气息喷在脖颈间,辰子戚禁不住有些心跳加速,轻咳一声道:“疼呀,我内伤未愈,你可不能打我。” 丹漪哭笑不得侧身躺下,把人抱进怀里,深吸一口气,“我不打你。” “那,我们摸摸吧……”辰子戚得寸进尺地说。打从上次两人互相帮助之后,就没再做过,食髓知味的少年人,很是想念那时的感觉。 丹漪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只犹豫了一瞬,便抬起手,缓缓解开了辰子戚的衣带。 鼻尖对着鼻尖,交换着灼热的气息,借着月光,辰子戚盯着那双淡色薄唇细看,特别想尝尝滋味,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摸一把,能说是好兄弟之间互相帮助。亲一口,就说不清了,他不能吓到这只小鸡仔。 被窝里越来越热,两人却谁都舍不得出去。灼热渐渐消散,急促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这家伙精力还真旺盛,自己以后得天天赖在丹漪的床上才好,扼杀他找同房的机会。辰子戚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往丹漪怀里钻了钻,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丹漪抱着浑身是汗的辰子戚,一言不发地躺了半晌,直到怀中人发出小小的呼噜声,这才低头,缓缓凑过去,在那润泽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次日,睡得昏天黑地的辰子戚,被灵和从被窝里挖出来,用热布巾擦了一遍脸。 打着哈欠坐起身,辰子戚揉揉眼睛,发现丹漪已经穿戴整齐了。 艳色广袖长袍,用镶了红宝石的护腕扣住袖口,外罩一件绯色广袖纱衣,上面用金线绣了大片的凤凰翎。行动间,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凰,妖异又不失威严。 辰子戚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广袖长袍,腰间扣上一条月白色嵌羊脂玉的腰封,以示亲王身份。 “现在就去前面吗?还没用早饭……”辰子戚被丹漪牵着出门,揉揉饿扁了的肚子不满道。 “已经午时了。”丹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天色。 辰子戚抬头,就见阳光从梧桐叶的缝隙里直直地漏下来,颇为刺眼,天色确实不早了。昨夜贪玩,导致今早太过疲惫,睡过了。 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地跟着丹漪去朝凤殿。 今日玄道聚首,原本辰子戚是不想参加的,但丹漪说要救常娥,需要一些玄道的人配合,他得提前熟悉一下,便跟着来了。 玄道与剑盟、气宗不同,不存在大门派控制小门派的状况,每一个门派都是独立的。也因此,前来参加春日宴的掌门非常之多。 众人服饰各异,男女老少都有,分列在大殿两侧。 “宫主的座位边,怎么还有一张桌子?”万蛊门的掌门小声问身边的千毒教教主。 千毒教教主是个胖老头,正偷偷往临桌的坐垫上放痒痒粉,被万蛊门掌门吓了一跳,手一抖,痒痒粉掉进了自己的衣袖里,赶紧掏出解药往袖子里撒一把,随口应道:“兴许是宫主夫人的位置吧。” “宫主才十六岁,哪里来的宫主夫人?”万蛊门掌门不满地皱眉,拍了千毒教教主一巴掌。 刚准备收起解药的教主大人,又把解药撒多了。痒痒粉的解药是与之相克的酸麻粉,放了这么多,那条胳膊顿时麻了,气得只咬牙,努力忍住怒气,笑着抬手,拍了拍万蛊门掌门的肩膀,“这你就不懂了,没过门可以先摆出来嘛。” 万蛊门掌门点点头,想抬手摸摸下巴,岂料那只被拍过的手臂已经麻痹了,根本动弹不得。 宫主未至的朝凤殿中,这种讨论比比皆是。 丹漪去年继位,这些掌门已经依次前来拜会过了,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宫主,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只是玄道向来没什么规矩,说起话来也就随便许多。 “恭迎宫主!”站在高台上的蓝江雪,优雅地躬身行礼,台下的人纷纷起身,待看清丹漪身边之人的时候,众人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宫主身边的位置,竟留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 “这是哪家送的美人?” “别瞎说,那是宫主的挚友七王爷。”有识货的人,看出了辰子戚腰间的玉带,立时猜出了他的身份。 原来如此,众人呼了口气,纷纷落座。 丹漪倚在宝座上,淡淡地扫了台下众人一眼,缓缓抬手,一直保持行礼姿势的众人这才起身,纷纷落座。 “今日阳春宴,不说正事,之谈美酒。”丹漪端起面前的玉杯,稍稍向众人示意。 台下众人立时举杯共饮。 杯酒下肚,鼓乐声起,穿着一身霓裳的青萝,带着六位身形修长的舞姬,从天而降,随着丝竹之声,翩然起舞。 柔若无骨的身段,娇美动人的容颜,很是惊艳。 青萝听到那些门派掌门的抽气声,骄傲地勾起嘴角。她是青族这一代,青鸾血统最浓厚的女子,所以族长把唯一能进鹤翎当差的机会给了她。她是最有资格,成为宫主正妻的女人! 挥袖,以轻纱衣带遮面,秋波盈盈的杏眼,看向台上那天神一般的男人。 那个天神一般男人,此刻正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一盘鸡翅膀,抬手,夹起一根,放到辰子戚的碗里。 “……” 第68章 城 第六十八章玄道 辰子戚捏起鸡翅膀咬了两口,这鸡翅膀做得非常好吃,先用油炸得酥脆,再用酱汁煨炒,外焦里嫩唇齿留香。禁不住有些好奇,这归云宫的人都是鸟,那厨子自然也是,鸟厨子在炸鸡翅膀的时候,不觉得害怕吗? “有些鸟也吃鸡。”丹漪指了指旁边的乌云使。 乌云使和白云使,坐在下两个台阶的地方。蓝江雪只是优雅地喝酒,很少吃东西;刁烈则正抱着一只烧鸡大快朵颐。 难怪乌不见他们害怕刁烈,辰子戚叼着鸡翅咧嘴笑,环顾四周,正对上青萝那含情脉脉的双眼。 舞池中央,铺着牡丹图案的艳色地毯,穿着五彩霓裳的青萝,带着一群素衣长腿的女子翩然起舞。 鸾者,凤凰之亚,始生类凤,久则五彩变易。青鸾刚刚降生的时候好似五彩凤凰,等成年之后,五彩羽毛就会蜕变,化作青绿色。 对于青族人来说,五彩色是他们最为向往的颜色,因为那是他们“类凤”的证明。 好歹是凤凰的近亲,跳起舞来,着实华丽优雅。辰子戚见青萝眼中含情,不好让人家姑娘媚眼空抛,便回了一个轻佻的挤眼。 青萝得到了这么一个回应,脚步不由得一滞,踩到了长长的衣摆,差点摔倒。虽然被身边的鹤翎姑娘扶了一把,没有真的摔个嘴啃泥,但那一下子实在不够优雅,正专注看舞的众人禁不住小声惊呼了一下,连宫主也抬头看过来。 “咦嘻嘻嘻嘻……”一阵诡异的笑声从席间传来,青萝以为是在笑她,立时不跳了,站在原地红了眼睛。 鼓乐还在继续,鹤翎的素衣姑娘们都没有停下来,继续稳稳地做着动作,围着青萝旋转起伏,瞧着也没什么不对。 青萝等着宫主发现她的委屈,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大家都被那一阵笑声吸引了注意,纷纷看向那边。 石尸教的教主,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冷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瞧着与他们教中操控的尸体没什么两样。如今,这位教主正笑着滚在地上,使劲用手挠屁股。 “哈哈哈哈,死人脸,你总算会笑了!”千毒教的教主,那个胖乎乎的老头,笑得一脸得意。 “断肠草,你个老混蛋,想当尸傀了是不是?”石尸教教主一边挠屁股,一边骂他。 千毒教教主,名叫黄藤。黄藤,在草药中也叫断肠草,因而黄藤在江湖上的绰号,就是弹指封侯断肠草。 “啪嗒,”丹漪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发出轻微的声响,然而这声响,因为骤然停下的丝竹声而十分明显,殿中瞬间陷入了一片沉寂。 胖老头见宫主注意到了,不敢再闹,赶紧撒了一把解药,笑道:“宫主恕罪,我俩闹着玩的。” 丹漪淡淡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哼!”石尸教教主坐起身来,冷哼一声,但也不敢闹事,向宫主表示自己无碍。 这种小打小闹,在玄道聚首的时候是常有的事,从小跟着父亲参加阳春宴,丹漪早已习惯,目光在那两人身上淡淡扫过,摆手示意宴会继续。 鼓乐重启,素衣舞姬继续跳舞,只有青萝还愣在原地,被鹤翎楼主瞪了一眼,才委委屈屈地重新开跳。 “那女人是谁呀?”蓝山雨微微偏头,问身边的鹤翎楼主。 “青族送来的那个女子。”鹤翎楼主苦着脸道,偷瞄一眼台上的刁烈,好在刁烈一直在专注地吃烧鸡,并没有瞪他。 “原来是‘准夫人’呐。”蓝山雨有些同情地拍了拍鹤翎楼主的肩膀。 好在这一只曲子不长,很快就下去了。一曲终了,丹漪举杯,与众人同饮。 “三日之后,神斧无敌木程舟,会带着一众江湖人到素心宗去,尔等既来,可去观之。”丹漪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在说“过两天山下有集大家记得去采买”一般。 “呦,有热闹看了,好好好,我去瞧瞧。”千毒教教主兴高采烈道。 “估计会死不少人,我们也去看看,有没有好货。”石尸教教主对身边的护法道。护法眼中冒光,连连点头。 辰子戚好奇地看着这群人,觉得他们甚是有趣。虽然也是江湖门派,但与他从小到大见到的那些名门正派很是不同。 “那个背上背着尖刀的,是什么门派?”辰子戚小声问丹漪。 “插刀教。”丹漪淡淡地说着,伸筷子把辰子戚刚剃好刺的鱼肉偷走,塞进嘴里。 “那穿得像个大夫的那群呢?”辰子戚没注意自己的鱼肉被偷了,还在兴致勃勃地盯着一众人看。 “百草谷。”丹漪把鱼肉咽下去,舔了舔唇。 玄道中比较大的门派有五个,分别为血刃阁、万蛊门、石尸教、千毒教、百草谷,剩下的则是三教九流的小门派。不过小门派也各自独立,活得逍遥自在,比如那个十分活跃的插刀教。 “宫主,千毒教和万蛊门都喜欢玩阴的,您瞧他们来阳春宴还带着□□,肯定没安好心,属下得在左右保护您。”宴会过后,丹漪要单独召万蛊门的掌门谈话,插刀教的教主不甘寂寞,跟在丹漪身边喋喋不休。 辰子戚看着这人,忍不住想笑。这位教主大人,长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说出的话却全是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谗言,甚是有趣,忍不住开口道:“这位教主,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耿言,表字直君。”插刀教主拱手行礼,他看到了丹漪对辰子戚的态度,自然不敢怠慢。 “耿教主言谈风趣,本王喜欢。”辰子戚笑着拉住他,让丹漪与万蛊门掌门先行一步。 丹漪看看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了谈事的小厅。 辰子戚则拉着这位耿直君,往雨廊上闲逛,两人边走边聊,颇为投缘,都觉得彼此一见如故。得知插刀教的绝招,乃是背后插刀,辰子戚便让了半步,让这位教主走在自己前面一点。 恰好这时,换下了舞衣的青萝,带着几个鹤翎的姑娘迎面走过来。看到春风满面的辰子戚,青萝咬了咬下唇,抬脚迎了上去。 第69章 城 第六十八章迷心 “小女青萝,见过王爷。”因着丹漪明令过不得对辰子戚无礼,青萝便依着规矩福了福身。 几个鹤翎的姑娘也跟着躬身,随即就要离开,却见青萝站着不动,只得又站了回来,面面相觑,不知道青萝要做什么。 “青萝姑娘,有事?”辰子戚正跟耿教主聊得开心,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问道。 初夏的阳光,照在少年那张俊美白皙的脸上,睫毛浓密的眼尾处,透出几分淡淡的粉,宛如阳春三月盛开的桃花,未语先笑,惹人迷醉。 青萝愣怔了一下,低下头来,不敢再看,“青萝乃是族中挑选出来伺候宫主的人,王爷今日所为委实轻佻,还望王爷自重。” 啥?辰子戚挑眉,明明是这女人秋波暗送,自己不过是出于怜香惜玉配合一下。这般说来,那媚眼不是给自己看的,是冲着丹漪去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辰子戚端着一只手臂,单指轻敲额角,故作迷茫道:“今日……本王见过你?” “噗——”身后的几个姑娘噗嗤一声笑出来。 青萝顿时涨红了脸,自己跑来警告爱慕者,所谓的爱慕者却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浓浓的尴尬,瞬间充斥了整个雨廊,将空气都凝固住了。 “啊,她不就是今天穿彩衣那个舞姬吗?”好心的插刀教主开口介绍,却生生地把青族的贵女说成了舞姬。 “啊,耿兄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想起来了,失礼失礼。”辰子戚笑着拱了拱手。 青萝只觉得喉中有些腥甜,咬牙告辞,转身便走。再待下去,她怕是要憋出内伤了。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现在给宫主做暖床,都能这般大方地说出来了?”耿教主看着青萝离去的背影,小声对辰子戚道。 青萝武功不弱,刚走出十步远,这点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觉得自己背后被“噗嗤”插了一刀,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哎,耿兄,不可乱说,那姑娘兴许会是下一任宫主夫人呢。”辰子戚说着,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该死的凤凰血脉,他要怎么才能得到丹漪啊…… “宫主夫人?我瞧着不像,宫主都没看过她一眼,比起她,你才更像宫主夫人。”耿直君实话实说道。从头至尾,宫主在台上做的事就只有喝酒、给辰子戚夹菜、从辰子戚碗里偷菜,看着旁人的眼神都是深沉淡漠的,唯独看辰子戚的时候温柔又专注。 这话辰子戚爱听,用手肘扛扛耿教主的胸口,“承你吉言,嘿嘿。” 吉言?耿教主刚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没想到辰子戚还挺高兴,顿觉一头雾水,还没想明白,就被辰子戚拉着去找千毒教的人了。 小厅中,丹漪正在盘问万蛊门掌门——任踪灭。任踪灭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衣袍,外面罩着个斗篷,面色灰青,此乃蛊师的标准装扮。 任踪灭站在丹漪面前,被那双凤尾目盯着瞧,禁不住吞了吞口水,颤颤巍巍道:“来归云宫,老朽身上是不会带蛊的。” 丹漪闻言,便移开了目光,微抬下巴,示意任踪灭坐。 作为万蛊门的掌门,任踪灭是当世最厉害的蛊师。只是再厉害,遇到归云宫这群人也没办法。为了他的宝贝蛊王着想,他是坚决不会把珍贵的蛊虫带到归云宫来的。 “天德帝身边,有一个穿灰袍的蛊师,你可知道他是谁?”丹漪想起上次辰子戚中蛊的事,还有些生气。 “他的蛊是什么样的?”任踪灭开口问,万蛊门出去自立门户的蛊师并不多,只消说出蛊虫的特点,他便能猜出那人是谁。 丹漪想了想道:“炒花生味的,吃起来比你的蛊虫脆。” “……”任踪灭生无可恋地看着丹漪。 “咳!”一旁的蓝江雪看不下去了,从袖中拿出一副白描小像,递给任踪灭。 任踪灭接过看了看,一眼便认了出来,“若是没有猜错,这应该是老朽的师兄,燕飞绝。” “燕飞绝?”丹漪蹙眉,这名字真难听。 燕飞绝,原本是上一任万蛊门掌门人的首徒,只是争夺继承掌门之位时,斗蛊输给了任踪灭,一气之下叛出师门。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任踪灭也一直在找他。 “参与朝政,便是违背了万蛊门的门规,老朽得去把他捉回来。”任踪灭攥紧拳头道。 原以为这人隐居山林了,没想到竟是去皇宫搅风搅雨。 万蛊门的内斗,丹漪不管,他只关心辰子戚的安危,想了想复又开口问道:“若是子蛊被取出来炸了,母蛊会有感知吗?” 炸,炸了?任踪灭抽了抽嘴角,“不会,母蛊灭则子蛊不存,子蛊灭无伤母蛊。您把子蛊,嗯,炸了,燕飞绝应该还不知道。” “那便好,”丹漪点点头,转而说起了别的,“你与刁烈去一趟后山房,今夜之前本座要知道答案。” 任踪灭跟着刁烈在回廊间绕来绕去,走到一处峭壁前。刁烈单手抓着任踪灭的领子,腾空而起,窜上了峭壁中间的山洞里。这便是所谓的后山房——归云宫的牢房。 昏暗的牢房中,关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是本应在江南跟在程舟身边的程嘉珍。 “这女人嘴硬得很,死活不肯说素心宗究竟要她做什么。宫主不许我们打女人,便只能靠你了。”刁烈用一双鹰目盯着任踪灭。 任踪灭吞了吞口水,“老朽真的没有带蛊虫来。” “放心,本使不吃虫,”刁烈攥了攥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阴森道,“但本使吃不听话的蛊师。” “……”任踪灭颤颤巍巍地在怀里摸索半晌,摸出一只莹白小瓶,“此物名为迷心蛊,能让人说实话。” 另一边,辰子戚正缠着千毒教的胖老头,要拜人家为师。 “这个是痒痒粉,能让人跳舞的;这个叫裤裆清亮膏,能让人不举一个月,可好玩了!”黄藤难得遇到一个欣赏他的□□的人,兴致勃勃地跟辰子戚展示他的最新成果。 被迫跟着来的耿直君,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王爷身份贵重,用不着学这种下九流的手段。不过老头子可以送王爷点好玩的东西,王爷要是喜欢,以后可以来千毒教买,算你便宜点。”黄教主笑嘻嘻地掏出几个小瓶子,塞给辰子戚。 一共六个小瓶,分别是痒痒粉、裤裆清凉膏、辣眼睛水,以及这三种□□的解药。 “解药都不可多用,概因解药便是□□。”胖老头面对着那双求知欲旺盛的桃花眼,禁不住多说了几句。 痒痒粉的解药是酸麻粉,这个不用多言;辣眼睛水的解药,单独用会使人失明;至于裤裆清凉膏,解药则是壮|阳之物。 晚上回去,辰子戚兴奋不已地跟丹漪炫耀这几种药。 丹漪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供词。这是后山房送过来的,程嘉珍中了迷心蛊之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刁烈都叫人记了下来,先给蓝江雪看一遍,再全部呈递给丹漪。 密密麻麻的纸张上,有几处被蓝江雪用朱笔圈了出来。 “你在看什么?”辰子戚好奇地凑过去。 丹漪伸手,把他拉到腿上坐好,圈住,指向朱笔圈出的一处,“无音师太,曾经让程嘉珍译读一份乐谱。” “乐谱?”辰子戚蹙眉,没想到那凶残老尼竟然还是个风雅之人,“难道你觉得,她要找程嘉珍就是为了这章乐谱吗?”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这份乐谱,是九引山庄祖传的宝物,名为《箫韶九成》。在程家被灭之后,这份乐谱便落在了素心宗手中。”丹漪一字一顿缓缓地说着,同时自己也在思索,习惯性地想要摩挲腰间的玉箫,只是如今手中抓着的是辰子戚的手,便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掌。 辰子戚被摸得酥麻,心中窃喜,舍不得抽手,索性放软身体靠在丹漪怀里,“那无音灭了程家,就是为了这本乐谱?” “嗯,或许是,”丹漪点点头,将下巴放到辰子戚肩上,“后天我们就去素心宗,我叫玄道这些人跟着程舟在前面引出无音老尼,然后让轿夫进去,把太妃接出来。” 素心宗是个大宗门,门中机关重重且有高手长老坐镇,不能硬闯,须得趁乱进去接人。 “我跟轿夫一起进去。”辰子戚当机立断道。小仙女不识得轿夫,怕是会吵闹,一旦引得素心宗的人听到,就麻烦了。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丹漪很不赞成。 “那你跟我一起去。”辰子戚转头,眼巴巴地看向丹漪。 “本座不能现身。”丹漪摇了摇头,他是归云宫的宫主,若是他出现,这件事就变成了归云宫与素心宗的对决。 “不用现身。”辰子戚呲牙一笑。 “……” 两日后,江南豪侠们,举着旗子,敲锣打鼓地爬上了*峰。辰子戚穿着一身粗布劲装,混在人群中,大声喊着口号,“无音师太,血债血偿!” 衣襟中,毛茸茸的小红鸟仰躺着,百无聊赖地伸爪挠了挠肚皮。 第70章 城 第七十章出气 这支队伍中,大部分是江南那的侠客。程舟年轻的时候,在江南认识了薛浪,两人结拜为兄弟,一起闯荡江湖。 程舟这人,虽然死脑筋,但讲义气重情义,交友甚广。如今隐退多年,重出江湖,依旧能够一呼百应。当然,这其中也有《开天集》这个诱饵的功劳。 这群人从江南一路走到*峰,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加入进来,多是江湖上的闲散之人,想要凑热闹分一杯羹的。 “哎,哥们儿,咱们一会儿有什么计划?”辰子戚拍拍身边的一人,小声问道。 那人看了看他,见是个白净的少年,有些面生,便知他是刚刚加入的,作为一个“老人”,很是热情地给他讲流程。 “程大侠一心为了报仇,咱们只需在门外叫嚷,把无音师太逼出来,让她当众自裁便可。” 说得容易,无音师太那般心狠手辣之人,岂是能轻易自裁的?辰子戚撇撇嘴,转头瞧见山路上还有另一只队伍在接近。 那群人约莫有十几人,为首的是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 “停!”走在最前面的程舟,摆手示意众人停下,迎头截下了那群人,“张家主,别来无恙。” 张家,乃是一个与程家差不多的、附属于素心宗的武学世家,这中年人就是张家家主。 “程舟啊……”张家主看看程舟瘸着一条腿,面色枯槁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张家与程家的关系算不上好,但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程家无缘无故被素心宗灭了满门,所有如张家这般的附属家族、门派,都人心惶惶。 辰子戚左右看看,趁着程舟与张家主攀谈,往前挤了挤,悄悄戳了一下站在前面的辰子墨。 黑蛋这个死脑筋,说要报答程舟传授武功的恩情,便也跟着来了。 辰子墨回头,看到了冲他挤眼的辰子戚,吃了一惊,拉着他站到人群中,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无音那个秃尼姑,把我娘抓走了,要我用程嘉珍换。”辰子戚咬牙。 “程嘉珍前几日就不见了踪影,”辰子墨蹙眉,“你别急,一会儿闹将起来,你可趁乱混进去找人。” “我知道。”辰子戚呲牙一笑,程嘉珍在哪里,他最清楚,今日定会给老尼姑一个惊喜。 拉着黑蛋嘀咕了几句,塞给他一包石灰粉,辰子戚便钻进了后面的人群中。 沿着*峰的山道一路向上,又遇上了许多门派。不仅仅是素心宗管辖之下的小门派、大家族,就连庐山派也来掺和。 素心宗的房舍建在山腰上,大门前有一片空地,铺着厚实的青石板。漆黑厚重的大门两侧,挂着素心宗开山始祖题的诗句: 清者为天浊者地,太素无心两相宜。 素心宗的开山始祖,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侠女。她武功高强,胸有大义,看不得女子被男子欺凌,便在这*峰上建了一座素心堂,收留那些被丈夫虐打的女子,抱回那些被家人嫌弃是女婴而丢弃的孩童,教她们习武、读书,护她们平安不受欺负。 而后,这里便成为了天下间第一个只有女子的门派——素心宗。 “无音师太,丧尽天良!屠戮满门,夺宝杀人!”这片神圣而美好的地方,如今站满了前来讨伐的江湖人。素心宗的这一代传人,早已忘了祖师的教诲。 江南的豪侠们,义愤填膺地站在门前叫喊,其中还混杂着三教九流的玄道中人。 “无音师太,喝粥吃菜!”穿着布衣的胖老头,举着胖胖短短的手,喊得十分投入。 “教主,不是这么喊的。”千毒教的左护法尴尬地扯了扯自家教主的衣袖。 “啊?”黄教主抖了抖眉毛,朝自家左护法撒了一把喷嚏粉,“叫着玩的,你管我!” 左护法抬手一卷,把粉末扫开,但还是被呛到了一些,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捂着鼻子默默掏出一颗解药吃掉。倒是周围的几个人遭了殃,纷纷“阿嚏阿嚏”地打个不停。 辰子戚伸手把胖老头拽过来,“黄叔叔,一会儿他们要是打起来,你就扔个迷烟粉什么的,我好混进去。” “没问题。”胖老头笑道,这事他最拿手。 辰子戚看了看四周,庐山派来了约莫十几人,大部分都是二代弟子,由一个一代弟子领着。那个一代弟子不是李于寒,辰子戚不便过去打招呼,就缩着没动。 庐山派的人并没有参与叫骂,抱着剑站到一边,似乎只是在来看热闹的。 素心宗下属的那些小门派,看到庐山派前来,纷纷松了口气。程家的事被归云宫公布之后,这些小门派几乎都有私下接触庐山派,如果情势不妙,就会立时改投庐山麾下。今日庐山派在此,便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可以放心大胆的闹腾。 “在下程舟,今日各方武林豪侠齐聚于此,为我程家一门九十三口讨回公道,程某先行在此谢过!”程舟站登上石阶,站在素心宗紧闭的大门前,冲台下众人躬身行礼,“程家原本乃是素心宗辖下世家,却不料一朝被灭了满门。程某蹉跎十年,才得知真凶便是素心宗掌门无音师太……” 这边,众人在门前以内力发声,大肆吵闹,门内最远的厢房都能听到外面的叫喊声。 常娥走出屋子,站在台阶上伸长脖子往外看,问身边的扫地老尼,“外面是怎么了?” “江湖中事,太妃不必操心。”玉玲珑和玉芙蓉两姐妹,突然出现在了这所小院门口。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俩。”常娥斜眼看着这两个取下面纱的女孩子,两人长得有些相像,但并非完全一样,玉芙蓉显得娇艳沉静,玉玲珑则清丽活泼。即便如今身陷素心宗中,常娥瞧着她俩的目光,依旧是看着贱妾的模样。 玉玲珑最恨常娥的这种眼神,冷哼一声道:“门中不太平,我二人来护着太妃,今日不得踏出这个小院一步。” 常娥撇嘴,转身往院子里的竹椅上一躺,“老娘还懒得动呢,你过来,给我捏腿。”什么护着,是怕她趁乱跑了吧?估计自家小王八蛋快来了,这些人才这般紧张。 “你……”玉玲珑见她指着自己,气得咬紧牙关,“你还以为这里是王府呢?这里是素心宗!” “素心宗怎么了?老娘是你们的婆母,你们不过是我儿子的妾,王府睡过那么多日,这会儿想不承认了!”常娥坐起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玉玲珑鼻子骂。她憋了一肚子的气,苦于这几日都没见到这两个贱蹄子,如今瞧见了,可要好好出口恶气。 门前路过的几个年纪小没有去前院的二代弟子,纷纷驻足看进来,连院中的扫地老尼,也禁不住停下了扫帚。 第71章 城 第七十一章 常娥这边骂得起劲,那边的山门还没有打开,陆陆续续又有其他门派的人过来看热闹。 时近午时,漆黑的大门还紧紧闭合着,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辰子戚蹙眉,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到处找人说话的插刀教主耿直君。 “耿兄,你带了几个教众来?”辰子戚左右看看,小声道。 “五个。”耿教主招手,让几个手下过来。 辰子戚转了转眼珠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耿直君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亮,连连点头,这个好玩。 众人已经喊累了,素心宗丝毫不理会,心中的愤怒自然越积越多。这时候,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窜上了台阶。 “哎,程大侠,在下有一事不明。”那人嬉皮笑脸地说道。 “什么事?”程舟转头问。 “这程家家主,可是无音师太的姘头?”那人笑得甚是猥琐,听到这话,原本有些疲累的众人,瞬间来了精神。 “你胡说什么?”程舟涨红了脸,江湖上到处都是关于素心宗的传言,这些东西他自然也听到过。 “呦呦,我就说嘛!”矮小的男子虽然瞧着瘦弱,说话的声音可不小,开口对着素心宗的大门高喊,“无音师太,你的小叔子来讨债啦!” “哈哈哈哈……”底下有人忍不住笑起来。 程舟抬手要赶这人下去,谁知又蹿上来四个人,高声喊着:“无音师太座下,不过都是一群娼妇,大门紧闭,是欲擒故纵,咱们踹开门去,老得卖了做奴,小的抢了做妾!” 这话说得粗鄙下流,庐山派的人禁不住皱眉,一些名门出身的侠士们也有些看不过。程舟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口。他是如此的恨素心宗,不得不说,这几个流氓臆想出来的场面,竟然让他觉得很是畅快。 “说得好!”千毒教教主大声称赞,几个玄道中人跟着瞎起哄,那些个年轻侠士,见有人赞同,也禁不住跟着叫好。 “轰——”厚重的木门轰然打开,一道钢鞭照着那五个人就抽了过去。 “哎呀呀,恼羞成怒了!”那五个人边说边跑,很快混进了人群中,独留下腿脚不便的程舟站在原地,被那鞭子抽了个正着。 “啪!”带着内力的九节鞭,不偏不倚地抽在了程舟的胸口上,鞭尾扫到了他的脸,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众人这才看清了来人,正是素心宗一代首徒——赵素柔。 “欺人太甚!”众人出离愤怒了,大家来讨公道,素心宗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 “哗啦啦”一阵整齐的拔兵器声,庐山派领队之人两个借力瞬间飘到了程舟身前,横剑于前冷声道:“婉柔仙子,不可冲动!” “凭什么打人!” “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人群中传来几道呼喊声,众人纷纷举着兵器冲上去。赵素柔看到自己抽到的是程舟,着实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说话,一把尖刀便朝着她的门面飞了过来,立时抬手格挡。门中待命的一群素心宗二代弟子,见师父有难,立时冲出来帮忙。两方人马还没说上话,便开打了。 一阵混乱,辰子戚只等着千毒教放烟,他就带着轿夫冲进去找人。 黄教主捏出一颗淡蓝色的药丸,正要抛洒,宛如洪钟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哈哈哈哈哈……”正是无音师太的绝招——无音一笑。 “噗——”站在最前面的一排人顿时被震得吐血,黄教主立时收起药丸,捂住耳朵,以内力相扛。 辰子戚的脑袋被震得生疼,赶忙运起功法,可惜他的内力只能勉强保持他不被震伤,不足以让他好受一些,耳朵持续发出嗡嗡之声。这时候,胸口忽而传来一阵温暖的内力。摸摸胸口的小毛球,辰子戚敛息运气,耳朵顿时不响了,脑袋也不疼了。 其他人就没有辰子戚这般好运气,许多武功低微的都给震昏了过去。笑声戛然而止,与无音师太对过招的辰子戚,立时拉住身边的黑蛋,闪到一旁。 “嘭!”果不其然,笑声消失的瞬间,无音师太就冲了出来,抬掌直直朝着正中一人拍去。 手掌击打在人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人被击飞了出去,连连撞到了一排人。 山门前的这一片空地上,瞬间安静下来。无音师太冷眼看着众人,神色倨傲,“谁要找贫尼讨公道?” “无音,你雇佣血刃阁,杀死程家九十三口,如今我等来讨个说法,你竟然还大开杀戒,当真是丧心病狂!”程舟捂着胸口的鞭痕,用血红的双目瞪着无音师太。 “师太,这般无状当真有失名门正派之风,不若在此好好谈谈,如果有什么误会,我庐山派可做个见证。”庐山派的人开口道。 “是呀,好端端的一个下属世家,说杀就杀,不说清楚,我们张家就改投庐山派去!”张家家主看不过去了,开口说道。 “呵,那归云宫,不过是一群妖人。贫尼救了程家的孤儿寡母,留存了程家最后一丝血脉,程家人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听信妖人之言,围攻素心宗,当真死不足惜!”无音师太大义凛然地说道。 众人被唬了一下,互相看看,莫非不是素心宗干的? “师父!快救我!”正说着,蓬头垢面的程嘉珍,突然从乱石丛中跑了出来,直直地冲向高台。 无音师太见到程嘉珍,神色不由得放松下来,一把拉住她,“这可是程家的嫡小姐,你们可以问问她,贫尼是如何对她的,如何对程家的。” 听到程嘉珍朝她呼救,就知道这傻丫头还相信她是自己的恩师。无音师太活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见风使舵,只要程嘉珍作证,就能立时洗掉素心宗的嫌疑。 “师父……师父待我很好!”程嘉珍扑到无音师太怀里,迅速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无音的小腹中。 那匕首,乃是一把生锈的血刃,今天出门之前,辰子戚塞给她的。 无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抬手一掌把人打飞了出去。 “嘉珍!”程舟瘸着腿扑过去,接住了吐血不止的程嘉珍。 程嘉珍推开程舟,坐在地上癫疯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无音,你叫我译那本秘籍,当我不知道吗,哈哈哈哈……” 其实她还真不知道,秘籍这话,是辰子戚交代她说的,为的是给素心宗增加麻烦。 程家被灭,素心宗派人去处理后事,将程家剩下的财宝都运回了素心宗暂存,唯独那份《箫韶九成》的残本,直接被无音拿了去,要她译来听。她当时没有多想,只一心练武想要报仇,可惜天赋不高,练不好就急躁,急躁了就拿那个孩子撒气。 她的内力早在八年前就被废了,根本受不住这一掌,抬头看向一旁面色冷淡的辰子墨,张了张嘴,想唤他。大口大口的血不断从嘴里溢出,她已然说不出话了。 迷心蛊,能让人把有用的没用的,都说出来。中蛊的人,也就把这些年大大小小能想起来的事都被迫回想一遍。回想骄纵肆意的前半生,唯一对不起的,或许就只有那个黑瘦的孩子,他要拿自己的人头去祭奠母亲,也是应当。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辰子墨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口型,她说,“姨母对不起你。”比完口型,程嘉珍便直接咽了气。 “嘉珍!”程舟痛苦地哭喊出声,这是他唯二的亲人了! 辰子墨面色冷淡地转过头去。如果道歉有用,江湖上早没了恩怨,杀母之仇,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化解的。 无音师太受了伤,众人的胆子立时又大了起来。辰子戚打了个手势,四个掩藏在暗处的轿夫伏身,蓄势待发。 “诸位,我等一起上,擒住这老贼尼!”插刀教主突然振臂一呼,推着面前的几个人江南侠客就冲了过去。 正在愣怔的众人,被这么一搅和,下意识地往前冲。千毒教顺势扔出一颗烟幕弹,辰子戚伸手,被两个轿夫拉住,瞬间飘进了素心宗大门中。 辰子戚翻下墙头,抓住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准确地捂住她的嘴,闪身躲到阴影处,讲人抵在墙壁上,低声道:“月太妃在哪里?” 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他,示意自己不会大叫。 辰子戚单手掐着她的脖子,松开捂嘴的手。 “常戚哥哥,你还记得我吗?”这小姑娘,正是当初在浔阳城中,被辰子戚送了一块帕子的玉壶。 “啾!”听到这一声甜甜的“哥哥”,躺在怀里的小红鸟顿时冒出头来,不满地叫了一声。 第72章 城 第七十二章跳崖 辰子戚向来记人记得准,仔细瞧了片刻,想起来这就是在浔阳城里拦着他哭泣的小姑娘。 “是你啊。”辰子戚不记得这姑娘叫什么名字了,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松开了掐着她的手。 玉壶见他还记得自己,顿时高兴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记得常戚哥哥是庐山派的。 “我来找个人,”辰子戚看了看素心宗中七扭八拐的路,“你可知道,无音师太捉回来的那位月太妃在哪里?” 玉壶是嫡传弟子,且经常被师姐妹欺负,送这个拿那个,对宗门中的道路非常熟悉,也知道常娥在哪里。 犹豫了片刻,玉壶抬手,拉住了辰子戚的衣袖,“跟我来。” “啾啾!”丹漪叫得更厉害了。 辰子戚以为小红鸟被衣服上的线头绊住脚了,收回被玉壶拉着的手,把小毛球抱出来看了看,发现没事,抬指弹了一下它的小屁屁,把鸟放到头发上。 头上虽然站得高看得远,然而没有怀里那般暖和安逸。今日素心宗太乱,辰子戚担心常娥的安危,恨不得足下生风飞过去,因而走得非常快。小红鸟只能紧紧抓着发带,以免被甩下去。 小院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两面靠着山壁,周围是菜园子,用柴木建了一圈篱笆墙。 “呼呼……就是那里。”玉壶起初走拉着辰子戚走,后来就变成被辰子戚拽着跑,这会儿有些喘不过气来。 辰子戚跑了这么久,依旧气息平和,看看四周,总觉得有些不大对,这里太安静了。 有常娥在的地方,必然是很热闹的,这里却寂静无声。辰子戚心中咯噔一下,莫非这小姑娘在骗他,还是这里出了什么事? 拽着玉壶往里走去,辰子戚心中盘算着,若是个陷阱,这里面有什么机关埋伏的话,就把她扔出去挡刀子。 细柴编的门敞开着,院子里一片狼藉,小木桌被劈成两半,瓜子洒了一地,扫地老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妈!”玉壶惊呼一声,立时跑到老尼身边查看。 辰子戚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快走两步,捡起地上掉的一根珠钗——丹凤衔珠金步摇。太妃戴丹凤钗是越制的,但凤凰是归云宫的图腾,由丹漪送出来,就可以戴。这根钗,是过年时丹漪送来的年节礼。 周围的泥土中,尚有血迹,几道深深的剑痕刻在地上,中间深两头浅,十分均匀。 三叠剑法……庐山派的人!丹漪看出来剑法路数,啾啾叫了两声,可惜辰子戚听不懂。 “娘!”辰子戚摸了摸地上尚且没有干涸的血液,焦急地唤了一声,四个一直跟在身后的轿夫窜出来。 “王爷,有人在靠近,我们快些走。”两个轿夫拉住辰子戚,就要带他飞出去。 “哪里逃!”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自院外出来,身着深蓝布衣、戴着僧帽的老尼姑,突然冲了进来,一掌向辰子戚拍去。 两个轿夫架着辰子戚,如平沙落雁,轻盈地向后飘出五步远,堪堪避过了那威力十足的一掌。 “辰子戚!”捂着肩膀跑进来的玉玲珑,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人是辰子戚,有些惊讶,旋即咬牙,“师叔祖,抓住他,他是简王辰子戚!” 简王,辰子戚?正在一边抱着扫地老尼的玉壶愣了一下,见蓝衣老尼扑过去,禁不住大喊:“师叔祖,别伤他!” 这次丹漪给他的四个轿夫,似乎不是普通轿夫,穿着与以往那些轿夫不同的黑衣,身手颇为矫健。见老尼扑过来,竟然还能联手跟老尼对招。 玉玲珑似乎特别恨他,挥出腰间的软绸冲了上来。辰子戚立时弯腰,灵活地避过,一招游龙随月捉住软绸的一端,快速缠绕到自己手上,一把将人拽过来,勾了一下玉玲珑的下巴,“美人儿,可是想念夫君了?” “受死吧!”玉玲珑顿时气炸了,一个变招要用软绸去缠辰子戚的脖子。辰子戚哪里会让她如愿,反手一巴掌,用手背拍上了她的肩膀,将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拍得更大,鲜血立时汩汩流出。辰子戚也得以看清,那是一道剑伤。 这般说来,地上的血应该是玉玲珑的,不是小仙女的。辰子戚松了口气,快速用绸带缠住还在捂伤口的玉玲珑,拉到近前,“啧啧,没戴面纱被我瞧见了,以后只能是我的人了。” 玉玲珑一惊,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没有戴面纱,顿时急红了眼。 “妹妹!”玉芙蓉也跑了进来,身后竟然还带着两个老尼。 这下糟了!辰子戚掐住玉玲珑的脖子,大喊一声:“都给本王停手!” 那边与四个轿夫对招的老尼停下来,轿夫迅速飘到辰子戚身后。 “本王误闯进来,失礼失礼,还望诸位师太莫怪。”辰子戚一边笑嘻嘻地客气,一边紧紧捏着玉玲珑的喉咙。 “王爷,这是我三位师叔祖,各个都是武林顶尖的高手,你没有胜算的,还是快些放开我妹妹,咱们好好谈谈。”玉芙蓉盯着辰子戚的脸瞧。 几日不见,少年似乎又长大了一些,眉眼间多了几分邪肆傲慢,看起来越发耀眼。 “哼!不知天高地厚!”蓝衣老尼冷哼一声,三人同时出手,直接朝辰子戚扑了过去。 强大的掌风排山倒海地袭来,辰子戚知道扛不住,索性抬脚一踹,将裹成粽子的玉玲珑扔过去,同时洒出一大把石灰粉。 “噗——”玉玲珑被掌风打中,立时喷出血来。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老尼姑,被石灰粉扑了满脸,顿时睁不开眼了,后面跟着的那个没有减速,拨开两个师姐妹,握掌成爪抓向辰子戚。 “呸!”辰子戚单手拨开那一掌,噗地喷出一口辣眼睛水。 “啊啊啊啊!”出自千毒教主只手的辣眼睛水,比石灰粉的功效要厉害得多,老尼当场就倒在地上,捂着眼睛翻滚。 石灰粉很快就能甩开,一直没出声的玉壶,突然站起身,一把拉住辰子戚,小声道:“快走。” 辰子戚抿着唇,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跑出去。 角落里,抱着重伤妹妹的玉芙蓉,咬了咬唇,看看使劲用袖子擦眼睛的几个老尼姑,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方才这些人,一点都不顾及玲珑的死活,果然如皖王殿下说的那般,素心宗只不过把她们姐妹当祭品,毫不在意。 这般想着,丝毫没有去厨房拿菜油帮忙洗眼睛的意思,只是抱着妹妹不出声。 转过一条小道,看到山壁上有一股清泉流出,辰子戚立时甩开玉壶的手,冲到山泉边,将嘴巴对住那股清泉,让喷涌的水柱冲刷自己的舌头。 口中流出的水,是鲜红色的。玉壶吓了一跳,“常大哥,你受伤了?” “呸呸呸!”总算活过来了,辰子戚连着漱了几口,才把嘴里那几乎要烧起来的辣眼睛水给涮干净。 这水不仅辣眼睛,还辣嘴巴。也不知道千毒教怎么想的,做成水,只能用嘴喷,喷完之后,舌头都要被辣断了。 辰子戚抹了把嘴,怀里的小红鸟担心地钻出来看他。 “没事。”辰子戚嘿嘿笑,低头亲了一口小红鸟的毛脑袋。 小红鸟的头顶顿时红了一片……辣得。 “啾啾啾!”丹漪使劲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脑袋,不满地啄了他一口。 “小贼!”不远处传来两位师太的怒喝声,辰子戚不敢耽搁,拉着玉壶就钻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轿夫虽然能带着他飞,但这两个尼姑的武功太高,他们一旦飞到空中,就会成为活靶子,必须甩开她们一大截才能飞。 “前面是藏书阁,咱们可以进去躲躲。”玉壶一边跑一边指着树林深处的三层楼说。 素心宗一直有读书的传统,祖师不仅要求女子习武,还要读书。只有读书明理,才能与男子抗衡。因此,素心宗的藏书阁非常的大。藏书阁的大门敞开着,门前本应有二代弟子守着,如今却不见了踪影。 玉壶觉得有点不太对,但林间已经传出了破空之声,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跑进去。 一层十分广阔,满满的都是放书的木架子。辰子戚一边跑一边推,把一个书架推倒堵在门口,满架书籍哗啦啦掉在地上,而后直接上了二楼。寻了一处比较隐秘的角落躲进去,骤然撞到了一个人,双方都惊呼了一声。 “是你!”辰子戚立时认出了这个捧着书乱翻的人,正是先前到王府来拜访的皖王府通事,叫做姜良才的。 鸡场被灭之前,这人来王府送礼。这人走这之后没多久,鸡场就被灭了,如今又出现在此处…… 辰子戚眯起眼睛,这个姜良才,定然与玉芙蓉两姐妹勾着手的。 “姜先生,好巧啊。”辰子戚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姜良才手中拿着的书,听着楼下老尼姑的脚步声,快速算计着怎么办。玉壶在身边,不能让丹漪变成人帮他打尼姑…… 这时,姜良才突然拔剑,朝着辰子戚攻过来。 辰子戚一惊,抽出袖间藏着的短刀格挡,一直装作武功低微的姜良才,此刻竟使出了上乘的黄山剑法。 “此物是下官先找到的,王爷休想与下官抢功。”姜良才一边出招一边道。 谁他娘的要跟你抢功了?辰子戚直想骂娘,看到姜良才塞进衣襟里的书,露出了“九成”二字。莫非是那本《箫韶九成》的乐谱? “轰——”地一声巨响,老尼冲上了二楼,一掌拍开了两座书架。现在已经不是计较辰子戚乱闯素心宗了,她们要把这个胆敢冲她们撒石灰的小鬼拍死。 辰子戚运起跟蓝江雪学的一点南客迷踪步,瞬间挪到姜良才身后,照着他屁股踹一脚。 姜良才顿时扑到了老尼的怀里,被老尼一掌拍到了胸口上。这时候,身后的窗子突然打开,四个轿夫挂在外面冲辰子戚喊了一声。 辰子戚想也不想,拉着玉壶就去跳窗。 窗外,是悬崖绝壁,深不见底…… “啊啊啊!”辰子戚和玉壶惊呼出声。他大爷的,不是逃命吗?让老子跳崖是几个意思!辰子戚没来得及骂出口,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间,就直直地坠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第73章 城 第七十三章崖底 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坠空的感觉并不美好,接近死亡的恐惧令人浑身颤抖。 辰子戚一边大叫,一边紧紧捂住衣襟,怕胸口的小红鸟掉出来。两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堪堪渐缓了下落的速度。 黑衣的轿夫,足踏山体,沿着峭壁如履平地地向下俯冲。辰子戚只看到峭壁上横生的矮树芝草快速向后退去,崖底漆黑一片,看不到边际。 若是平日那些抬轿的褐衣轿夫,只出两人是根本载不动辰子戚的,但今日派来的是四只猛禽,能力卓绝,带着辰子戚跳崖完全不成问题。 “啊啊啊啊啊……”稳稳落地,那边的玉壶还在不停地尖叫。 辰子戚揉揉被山风刮得僵硬的脸,掏出怀里的小红鸟看看。丹漪拍打着小翅膀,兴奋地啾啾个不停。果然,幼鸟都喜欢这种飞飞的游戏,辰子戚给他顺顺毛,放到头顶上,走过去拍拍玉壶的肩膀,“没事了,别叫了。” “啊啊啊……啊?”玉壶张着嘴巴,左右看了看,摸摸自己的胳膊腿,完好无损,很是惊奇,“我们落地了?” “嗯。”辰子戚笑了笑,抬头仰望来时的路。 这里是两座险峰之间的山谷,四周都是峭壁悬崖,那栋藏书阁的背面,就在悬崖顶端。 终于适应了自己没死这个事实的玉壶,也跟着四处查看,“糟了,这是四方谷!” “四方谷?”辰子戚听她喊糟便立时绷紧了神经,“有什么蹊跷吗?” “这里没有出路。”玉壶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愁眉苦脸地说。四方谷,素心宗人对此地的称呼,概因此处四面峭壁,没有任何通路。长辈们根本不许她们靠近这附近,就怕谁失足跌下来。小时候,她还听了不少关于四方谷的传说,吓得她整夜睡不着。 “什么传说?”辰子戚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有四个轿夫在,肯定能飞上去的,大不了把玉壶打晕,让四人变成大鸟把他俩驮上去。 “传说,这山谷里有异兽,青面獠牙,每逢月圆之夜,就会沿着山壁爬上去,在西边那处山崖上……” “呃哦——”玉壶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低压的呼喝声,像是年老妇人哑了嗓子的嘶吼,在空旷的山谷中回旋,颇为渗人。 “啊啊啊!”玉壶吓得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撞进辰子戚的怀里。 辰子戚自己也吓了一跳,伸手拍了拍玉壶,“别怕,我们过去看看。” 这山谷很小,辰子戚并不相信这里有什么可以爬上山壁的异兽。 “像是风吹空穴的声音。”一名黑衣人开口道。 “你们是谁的手下?”辰子戚看看四个面色冷肃的轿夫,其实他更想问,你们是什么鸟。 “属下四人,皆来自鹰翎。” 鹰翎啊……辰子戚摸了摸下巴,这段时日,他多少摸出了归云宫中命名的规律。涂不显是只秃鹫,就在鹫翎;乌不见是个乌鸦,就在鸦翎。那么这四个黑衣人,在鹰翎,应该是老鹰、大雕、隼鸟之类的了。 “啾!”小红鸟突然跳下来,使劲啄了啄玉壶攥着辰子戚衣袖的手。 玉壶被啄疼了,下意识地缩回手。 辰子戚把小红鸟抓过来,鸟嘴也是嘴,亲人家手背想什么样子。 小红鸟一脸无辜,冲他晃了晃脑袋,头顶的两根毛毛随着动作左摇右晃。辰子戚把鸟放到肩膀上,不让它在接近玉壶,继续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 有空穴,说明有山洞或是缺口。如果是缺口,他们就能直接走出去了。呼喝声还在持续地传来,在荒凉空旷的山谷中显得有些瘆人。 辰子戚见玉壶害怕,便主动伸手拉住她,笑道:“你看过《奇侠传》吗?” “看过。”玉壶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奇侠传》是个传奇话本,在民间流传甚广,酒楼茶肆的说书先生也经常拿来讲。只不过,武林中人都觉得那是瞎胡扯,嗤之以鼻。素心宗门规甚严,不许她们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籍,玉壶每次都是趁着下山采买偷偷看的。 “周奇侠有一次与人比武,被打下山崖,大难不死,发现了一处山洞。”辰子戚摇头晃脑地说起了书中的内容。 “对对,那个山洞里有奇珍异宝,还有绝世秘籍。”玉壶难得遇到看书的知音,顿时忘了害怕,说起了书中的情节。 不知不觉走到了另一处山壁前,那呼号之声时有时无。辰子戚顺着声音看过去,但见离地三丈高的地方,有一处巨大的洞穴,周遭有明显人工挖凿的痕迹,只是年久失修,地上散乱的青石块上,已经满是苔痕。 “呃唔咕咚咚——”一阵风吹来,在洞口盘旋而过,山洞立时发出了可怖的声响。 一名黑衣人轻盈地飘上去,摸了摸石壁,抬手敲了敲,石壁立时发出宛如擂鼓的声响。 “是响石。”黑衣人一脸严肃地说道。 “呼,原来是响石啊。”玉壶拍了拍胸口。响石是一种敲击便会发出声响的石头,在偏僻的悬崖峭壁上偶尔得见,加之这一个巨大的洞穴,自然会发出声响。 辰子戚看着这个诡异的山洞,一言不发。没有出路的山谷,却有一处人工开凿的山洞,还真像是话本里说的,藏有秘籍和传功前辈的地方。 一行人爬上去,发现这是一个极浅的石穴,一眼就能望到头,不足三丈远。这种浅浅的洞穴,连熊都不会住。熊都没有,更遑论手持秘籍的老前辈了。 是谁这么无聊,凿了这么浅的一个山洞,丹漪歪了歪脑袋,嫌弃地啾了一声。 “可能是哪位太上师祖想要雕个佛像……”玉壶有些尴尬地说。 瞧瞧那平滑的山壁,仿佛看到百年前一位虔诚的老尼,拿着石锤凿子,凿了一块山壁,每敲一锤就念一句佛号。然而凿了多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雕刻的天赋,只能凿出个大洞出来,每天在山谷中发出不雅的呼号声。心灰意冷地扔下凿子,决定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念经比较好。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当年有尼姑来这里凿山壁,她是如何下来,又是如何出去的呢?抬手在那片长了青苔的响石上摸了摸,感觉到石头底下凹凸不平的触感,辰子戚便用了几分力道挥去青苔,就见上面刻着两个字体十分古老小字——凝心。 那两个字,苍劲有力,浑然天成,一笔一划之间,似藏有无尽道法奥义。 这字体……丹漪蹦上去仔细瞧,用爪子划了划,浑然天成的古法笔顺,当是千年前的写法,此地…… “看出什么来了?”辰子戚单手按在石头上,把小红鸟圈在手中,手下的石头忽然向下凹陷了一下。 “轰——”洞中突然传出一阵石门开启的轰鸣声,原本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死路,突然变成了一道石门,正缓缓下降。 第74章 城 第七十四章情郎 长长的山洞中,亮起了幽蓝的火光,通向未知的深处。 幽蓝火光,乃是石壁上嵌的一种萤石发出的,非常微弱,只能照亮石头周围一尺见方的位置。辰子戚上前几步,凑近了看,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一些小字。 “我知道这是哪里了!”玉壶惊呼出声,小心地摸了摸石壁,上面刻的,正是素心宗人人都会的——太素无心功的内功心法。只是仔细看,好像还不大一样,似乎比她们平日学的多了点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辰子戚并没有贸然往里走,十分谨慎地站在入口处。未知便意味着危险,他是很惜命的。 “这是素心宗的禁地,乃是太上师尊闭关修炼的地方,可为什么会在四方谷呢?师父不是说在落雁峰的峭壁上吗?”玉壶一边看着石壁上的字,一边嘟嘟囔囔。 太上师尊,指的是素心宗的开山祖师。玉壶从小到大没少听关于这位祖师的故事,知道素心宗中有一处隐秘的山洞,乃是祖师后期时闭关修炼的地方。 “这座山的那边是什么地方?”辰子戚看看外面,这四方谷,是四座险峰的夹缝,他们跌落之处是*峰,这山洞所在,应该是另一座山。 “啊,是了,这座山就是落雁峰的背面!”玉壶恍然大悟,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石壁上的字,声音渐渐变得恍惚,“常戚哥哥,我们有救了,这山洞一定通向落雁峰的阳坡!” “不是峭壁……吗?”辰子戚话没说完,就见玉壶突然运气轻功,朝着山洞深处跑去,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玉壶!”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明明轻功不怎么样的小姑娘,此刻的速度却堪比鹰隼。 “她走火入魔了。”丹漪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辰子戚转头,就见肩上的小红鸟已经变成了人样,穿着一身绯色广袖长袍,站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石壁上的字。 “别看!”辰子戚连忙捂住丹漪的眼睛,把他拉过来,方才玉壶就是看这个看得久了,这家伙的丹阳神功那般不稳定,也走火入魔怎么办? “没事,”温凉的手贴在眼睛上,很是舒服,丹漪有些舍不得拽下来,慢慢往下拉,唇瓣装作不经意地擦过那柔软的掌心,“这是太素无心功的末章心法。” 温热的唇扫过掌心,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辰子戚偷瞄一眼丹漪那薄而有形的唇,心痒得脚趾抠地,盘算着今晚回归云宫,得找个理由再跟他亲热一番才好。如果自己趁着迷乱的时候亲他一口,应该没事吧? 因为想着不可描述之事,辰子戚禁不住露出个有些猥琐的笑来。丹漪不知他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敲敲他脑袋,说起了玉壶走火入魔的原因。 太素无心功,是武林中几大上乘功法之一。这门功夫,只有女子可以习练,门槛也不高,因此素心宗的弟子们都有修习。门槛低的功法,也有一个问题,就是进阶慢,许多素心宗弟子,一生都蹉跎在了前三章功法中。 “这末章心法,连无音老尼也没练过,她武功太低,只消念上几句,就会迷了心智。”丹漪不紧不慢地说着,示意黑衣人把心法抄录下来,牵起辰子戚的手,缓缓向山洞深处走去。 “他们还带着笔呢?”辰子戚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黑衣人果真掏出了纸笔,还有一小瓶墨汁,就地抄写起来。 “鹰翎要传递消息,当然要随身带着纸笔。”丹漪淡淡地说。鹰隼是归云宫用于快速探听、传递消息的,有些复杂的东西,靠口耳相传定然会出错,必须要写下来。 走到山洞深处,并没有憋闷之感,这就说明,山洞那一端还通着别处。只是洞中昏暗,时不时传来水流的滴答声,有些骇人。 “玉壶!玉壶——”辰子戚对着深不见底的山洞深处喊,除了自己的回声,没有得到任何应答。转过两道弯,眼前骤然亮堂起来,有天光从很高的穹顶上倾泻而下,照着面前的一道石门。石门半开半掩,显然方才已经有人进去了。 黑衣人上前推门,内里是一方宽阔的石室,室内有桌有椅,具是石头雕刻而成,上面还有精致的花纹。这里应该就是千年前那位女侠的闭关之所,辰子戚四下瞧了瞧,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角落里的玉壶,正要上前,却被丹漪拉了一把。 “怎么了?”辰子戚转头看他。 丹漪伸出两指,在石桌上抹了一下,抬起来,没有灰尘。 辰子戚一惊,没有灰尘,就意味着这里有人,但环顾四周,除了他们和不省人事的玉壶,这里甚至连第二个出口都没有,那么……浑身的寒毛忽然根根立起,辰子戚缓缓抬头,看向石头穹顶,瞳孔骤然紧缩,失声叫了一句:“丹漪!” 参差不齐的石头穹顶之上,倒挂着一名老妪,白发斑秃,枯瘦如柴,一双眼睛却精光流转,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在辰子戚惊呼出声的瞬间,那老妪便如同一只蝙蝠,张开双臂,骤然扑了过来。 丹漪立时上移半步,挡在辰子戚身前,抬手接住老妪的一掌。 “嘭!”地一声巨响,老妪的身体向后翻腾一周,快速弹跳到石桌上。 丹漪后撤半步,勉强稳住身形,抿唇半晌才堪堪压住翻腾的气血。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头。 双方互相打量了片刻,那老妪骤然发出了一阵怪笑:“桀桀桀,哪里来的小子?素心宗不许男人进,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是意外跌下山谷的,并非有意闯入,冒犯之处,还望前辈原谅则个。”辰子戚拉住丹漪的手,传给他一点内力,安抚那有些躁动的气血。他看出来丹漪可能打不过这个怪老太婆,不能硬来。 “呵呵呵,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既然来了,就别想走!”老妪一挥手,半掩的石门轰然合上,她自己则身如鬼魅地窜到玉壶身边,仔细端详片刻,看到她身上的素心宗三代弟子服饰,抬头看向那几个年轻人,“你们几个,缘何与我素心宗的弟子在一起?” 这死老太婆,疯疯癫癫的,瞧着她一脸仇视男人的模样,这话肯定不能乱说。辰子戚呲牙,正想着如何回答之时,地上的玉壶突然醒了。 “唔……”玉壶迷迷糊糊爬起来,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身边蹲了个老太太,不由得唬了一跳,看向辰子戚,“常戚哥哥,这是怎么了?” 辰子戚暗叫一声糟糕,那老妪果然立时盯住了他,掐着玉壶的下巴道:“好孩子,我是无音的师父,你的太师祖。告诉太师祖,那个是不是你的情郎?”说着,用宛如鸡爪的枯瘦手指,指向辰子戚。 玉壶被吓坏了,半晌说不出话。 “前辈,你误会了,她是我妹妹,”辰子戚赶紧说道,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把揽住丹漪的腰,“这个人是我的情郎。” 第75章 城 第七十五章老妪 “……”老妪和玉壶半晌没说出话来。 丹漪愣怔了一下,嘴角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翘起,抬手把辰子戚揽到怀里,姿态放松地站着,实则身体紧绷,随时注意着老妪的动向。 这老妪自称是无音师太的师父。气宗门派,通常是三十五以后才开始收徒,无音今年也有七八十岁了,她的师父,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岁! 一百二十年所积累的内力,不是丹漪的四重丹阳神功应付得来的。 “呵呵呵,不爱红颜爱须眉……”老妪疯癫地笑了几声,看着玉壶鲜嫩的脸蛋,眼中露出几分贪婪。 玉壶忍不住瑟瑟发抖,太师祖不是早就死了吗?从她入门之时,就没见过什么太师祖,但这话她不敢说出去,只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抖得太明显。 “前辈便是素心宗上一任掌门,寥寂师太吧?”丹漪不慌不忙地说着,背在身后那只手,给三个黑衣人打了个手势。 “竟然还有后辈记得我。”老妪轻声说着,似乎在想着什么久远的事情,忽而发现了丹漪腰间的白玉箫,眼神骤然一凌,扔下手中的玉壶,二话不说,扑向辰子戚。 丹漪揽着辰子戚,瞬间向后弹出数丈,身后的三个黑衣人,横着冲过来,将老妪撞偏了些。留着长指甲的枯瘦手指,堪堪划过辰子戚的鼻尖。辰子戚使劲向后仰,随手洒出一把石灰粉。 然而这老妪的武功,与山崖上那几个尼姑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小小的石灰粉根本暗算不到她。抬手一挥,将空中的石灰尽数卷进袖中,一滴不剩地收敛起来,反手洒向他们。 带着内力的石灰粉,变成了重重暗器,丹漪抱着辰子戚腾空翻了个身,躲过石灰的攻击,足尖在墙面轻点,迅速跳到了高处。 “丹阳神功!”老妪怪笑了一声,周身杀意徒升,四足着地,宛如山洞里的岩鼠,在墙壁、洞顶行走自如,速度快如疾风,顷刻间扑到两人面前,抓住辰子戚的衣领,顺手一掌拍向丹漪的天灵盖。 丹漪出手格挡,蹂身上前抢夺辰子戚。 辰子戚一招游龙随月,攀着老妪的胳膊蜿蜒而上,弹出两指去抠眼睛。被老妪以快到看不见的速度捏住两指,咔嚓一声给掰断了。 “啊——”辰子戚痛叫一声。 丹漪一惊,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被老妪一掌拍在肩膀上,弹开数丈远。而辰子戚则稳稳地落在了老太婆手中,正握着自己断掉的手指冒冷汗。 “戚戚!”丹漪捂着肩膀,紧张地盯着老妪的手。 “啧啧,还真是一对有情人,”寥寂师太笑着,死死扣着辰子戚的命脉,眼睛却看向丹漪,“你是现任的归云宫宫主吧?叫什么名字?” “丹漪……”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息,丹漪暗自估量着老妪的内力。 “你爹死了没?”老妪满是恶意地问。 丹漪微微蹙眉,不悦道:“家父安好。” “他还没死?”老妪似乎很是震惊,捏着辰子戚的手不由得更加用力了些,“不可能,他为什么还没死?” “啊……”辰子戚原本就疼得脸色发白,这又被掐得厉害,忍不住开口,“我说师太,人家爹没死,管你什么事?” “他早就超过一百五十岁了,为什么还没死?”原本嫉恨不已的老妪,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捏着辰子戚的脖子问丹漪,“说,归云宫是不是有什么秘法?” 丹漪见辰子戚难受,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你莫伤他,想问什么本座都会告诉你。” “果真是一对有情人呐。”老妪啧啧感叹。 辰子戚呲了呲牙,心中把这老虔婆骂了个底儿掉,抬头看看丹漪,就见那双凤尾目正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其中的情意根本掩不住。心中不由得惊了一下,丹漪这眼神…… 仗着自己百十年的功力,寥寂师太很是放松,掐着辰子戚走到石头雕刻的书架前,打开一方古旧的漆盒,从里面拿出一卷泛黄的竹简。 “你可知道此物?”老妪把竹简递给丹漪看。 丹漪接过来,垂目,古老的字体,苍劲有力,与门前刻着的“凝心”二字如出一辙,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武之一道,并无止境。臻境为屏,乃指凡体。脱胎换骨,化实为虚。以武碎空,不老长生……】 寥寥几句,看似随性,说的是武学并没有止境,通常人们练武到了一定境界再难寸进,那是因为受了*凡胎的束缚。再往上,便可以脱离凡体,踏破虚空,长身不老,立地成神。 这种说法,一直都存在,只是没有人去验证。但这份竹简却是不同,因为,在絮絮叨叨的论述末尾,有一个小小的落款——赵何天。 “赵何天的遗书?”丹漪抿唇,这东西,先前皖王跟他提过,快速看了一遍。 竹简是有残缺的,中间少了两根,有几句便不连贯了。 【……九成,可助化虚。】 什么九成,却是不知。然而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东西,便是化实为虚,脱离凡体的关键所在。 “我参悟了多年,总算想通,这九成,不是指什么功法用到九成,指的,乃是《箫韶九成》。可惜,九引山庄,只有前三章的残本。”寥寂师太很是遗憾地说着。 辰子戚听得不耐烦,断掉的手指已经疼得麻木了,转了转眼珠子,跟丹漪对眼色。 丹漪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老太太武功太高,他不能让戚戚轻易冒险,“你是要本座,替你去寻剩下的六章吗?” 《萧韶九成》是一曲上古遗音,分作九个章节。传闻弹奏完整的箫韶之曲,便能引来凤凰。只可惜,年代久远,留存下来的只剩三章,作为九引山庄的传家之宝供奉在祠堂。 寥寂师太原是叫徒弟无音去把残本要过来,结果无音师太知道了这其中的秘密,怕走漏消息,索性灭了程家。 没有人不奢望着长生不老,如果这件事被武林中人知晓,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辰子戚心中打鼓,既然是绝密,如今却坦然地说给他们听,那只有一个原因,便是这老妪认定了,他们都会死。 “没错,”寥寂师太桀桀怪笑,“你爹到现在还没死,你说说,到底是为什么?”无所不知的归云宫中,定然有《箫韶九成》的全本。 “……”因为他是只凤凰,没什么意外的话,混吃等死也能活三百年,丹漪抿唇不语。 “不说是吧?”老妪冷下脸来,宛如卤鸡爪的手,按到了辰子戚的胸口,将一股内力,快速地灌进去。 “唔……”辰子戚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人狠狠地攥了起来,疼得他差点昏过去。这种猛灌内力的方法,不会让人受伤,却能让人无比难受。 “住手!”丹漪忍不住上前一步,又堪堪停下脚步,快速说道,“归云宫没有《箫韶九章》,我爹活得久是因为丹阳神功。” 寥寂师太停手,盯着丹漪看了片刻,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的真伪。活了上百岁的人,别人的任何表情眼神,都瞒不过他,知道丹漪说的是实话,便让他把《丹阳神功》默写下来,“你的小情郎留下陪着我老太婆,一年之内,找齐《箫韶九成》过来换。” 无音那个没用的,这么多年一无所获,她已经一百三十五岁,等不得了。今日归云宫的宫主意外闯进来,简直是天助。 辰子戚苦着脸听老太婆絮絮叨叨,看看缩在一边不敢吭声的玉壶,一道灵光在眼前划过,这老虔婆,似乎没有他们刚进来时候那般疯癫了。好像就是在听说他跟玉壶没什么关系的时候…… “那个,师太啊,”辰子戚摆出一副聊天的姿态说起来,“你为何不让玉壶找男人啊?” 装鹌鹑半晌的玉壶突然被点名,顿时吓了一跳。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寥寂师太大声道,“就像那个人一样,骗子,骗子……” 正在默写的丹漪抬起头,看着辰子戚道:“并非所有的男人都不好,本座若是喜爱一个人,必定此生不渝。” 辰子戚的心尖跟着颤了一下,强行撕开与丹漪对视的视线,冲玉壶比划了个口型。 玉壶吞了吞口水,磕磕巴巴地按着辰子戚的口型道:“太,太师祖,我已经跟男人睡,睡过了……” “你说什么?”寥寂师太顿时疯癫起来,一把甩开辰子戚,怪叫着去抓玉壶。 丹漪立时出手,接住辰子戚,一旁的黑衣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低空飞过,将地上的玉壶抓起来。 “嘭!”老妪的手拍在地上,激起无数碎石,在漆黑的石头地面上印出两个深深的掌印。 “啊……”刚才被扔出去的一瞬间,辰子戚又挨了一波强灌的内力,听得呲牙咧嘴,趴在丹漪肩膀上大口喘气。 “戚戚,我一个人打不过她,你还记得小时候他们练的游龙逐凤吗?”丹漪抱着他一边绕着石室满屋跑着躲闪,一边在他耳边时候声音稳稳地说。 “记得,”辰子戚咬牙,从丹漪怀里掏出一块艳色帕子,把断掉的手指快速缠起来,“来来!” 丹漪把辰子戚背到背上,落地,双臂缓缓打开。辰子戚单手缠上丹漪的肩膀,宛如游龙,盘在丹漪身上,大喊一声,“老虔婆,受死吧!” 第76章 城 第七十六章逃离 游龙逐凤,乃是游龙随月与丹阳拨云手的合招。两者都是以快为主,四手合一,威力大增。 其实丹阳神功和龙吟神功,每一重功法都可以合在一起对敌,奈何辰子戚到现在也只有游龙随月这一招用得熟练。 丹漪足尖点地,身若离弦之箭,向疯癫的老太婆冲过去。他的武功比辰子戚要高出两重,自然以他为主,丹阳神功三重内力提升到极致,带着隐隐的凤鸣声,与寥寂师太对掌。 “呵,找死!”老妪轻蔑一笑,浑厚的百年功力瞬间灌注于双掌,只要丹漪敢对上来,管叫他筋脉尽断。 丹漪才不会傻到真跟她对掌,在即将对上的刹那,突然将背上的辰子戚甩出去。辰子戚的身体便如游龙一般,甩到老尼身后,“啪啪啪”照着那乱糟糟的脑袋就是几巴掌。 带着内力的巴掌,将毫无防备的脑袋扇得嗡鸣,老妪有一瞬间的愣怔。 丹漪拉着辰子戚的脚踝,顺着力道将人拉回来,重新背到身上,同时跃起,一脚踹在老尼的肋骨上。 “好小子,有意思,嘿嘿嘿!”三重丹阳神功的力道,已经足以伤到她,老妪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捂着被踢的地方桀桀怪笑。 “把我甩到她眼前去。”辰子戚喝了一口辣眼睛水,话虽说得豪迈,但他俩都清楚,凭着在场的六个人,根本不可能杀了这老尼,他们现在要做的是逃命。 丹漪没说话,做了个手势,三个黑衣人平地弹起,窜到屋子的三个方向,抬手,三支袖箭从不同方向激射而出,齐齐朝着老妪的命脉射去。 终于不再腿软的玉壶,奋力爬到来时的石门边。 玉壶使劲推了推,推不动,料想应该是有什么机关。四处摸索,发现门边有一排活字板,石头雕的活字印,约莫二十个,方方正正地立在石墙上,每个上面的字都不同,看不出任何的规律。 “这是什么鬼东西。”玉壶颤抖着手看了半晌。 【盈,悟,专,锐,清,而,之,乎……】 二十个字,毫无章法。 那边,老妪骤然放开内力,瞬间将三支木箭震得粉碎,漫天木屑之中,辰子戚突然扑了过来,与老尼的脸仅有三寸远,一口辣眼睛水喷出去。 离得太近,根本来不及躲闪,老妪被喷了个正着,回手一掌朝辰子戚拍过来。 丹漪立时收手。原本就是个如同甩鞭的动作,在喷水的时候,辰子戚已经在回程中,因而逃得特别快,没有被打中,便跌回了丹漪的怀抱。 “啊啊啊啊!”辣眼睛水的威力是惊人的,老妪立时大叫起来,周身的内力爆发,“嘭嘭嘭”地向四周乱挥掌。 “小心!”丹漪惊呼一声,抱着辰子戚就地一滚,躲过重重掌风,奋力向门边跃去。 “我知道了!”玉壶突然福至心灵,这二十个字里,涵盖的是《太素无心功》第一篇中的一句话: 持而盈之,揣而锐之! 抖着手快速按下去,门上发出一声轰鸣,兴高采烈地去推……还是推不动。 “怎么回事?”辰子戚和丹漪已经跑了过来。 “这门好像外面也有一道机关,要同时打开才行!”玉壶急得快要哭了,这可怎么办。 “今天你们都得死!”捂着眼睛,越发癫狂的老太太,挥掌朝着他们袭来。 辰子戚辣得说不出话来,把辣眼睛水的解药递给丹漪,示意他赶紧说话。 “我给你解药,你别杀我们!”丹漪朗声开口,抱着辰子戚窜到石桌前,把茶壶递给他。 辰子戚猛灌几口冷水再吐出来。 “解药……拿来!”老妪已经彻底被激怒了,一巴掌拍碎了石桌。这毒水的威力实在大,她那已经老到没有泪水的眼睛里,竟然开始不停地流泪,四周迅速地红肿起来,看着甚为可怖。 丹漪将瓶子扔过去。 急不可耐的老妪,立时将药水尽数倒进眼中,火辣辣的滋味顿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严重的剧痛。辰子戚忽然想起,千毒教教主的叮嘱,辣眼睛水的解药,用多了会导致失明。糟糕,忘了提醒她用量了! “啊啊啊!”老妪倒在地上翻滚,周身的内力开始膨胀,大有炸了这个山洞的趋势。 “小心!”丹漪把辰子戚护到怀里,生生扛了一波内力冲击,内力低微的玉壶立时就被击晕了过去。 “丹漪!”辰子戚看着背后形如实质的内劲,瞪大了眼睛。 “轰——”石门突然打开了,几人想也不想,翻身就冲了出去。 石门外,正是那个留下抄秘籍的黑衣人。“关门!”辰子戚大喊,黑一人立时又拧了一下机关,石门轰然合上。 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那边石门就被门内的力量震出了裂缝。 “糟了!”辰子戚惊呼一声。 四个黑衣人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向上飞。石门前的这一块空地,穹顶透出天光的地方,有一处漏洞,恰好容一人通过。 丹漪瞬间变成了小红鸟,跳进辰子戚怀里。辰子戚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扔出了洞口,身后传来老妪的嘶吼声。 身体在空中停滞了一瞬,就被随之而来的两只黑色大鸟抓住胳膊,随着风飘摇而下,顺山势俯冲。 “嗷嗷嗷!”辰子戚从没这么快地飞过,控制不住地大叫,灌了一嘴的风,顷刻间就到了山脚下,落到一处青草满布的小溪边。 “啾!”丹漪从衣襟中钻出来,变成人形。 辰子戚赶紧窜到水边,将嘴巴伸进去涮了涮,刚才那一壶茶,根本不足以解除那毁天灭地的辣。 “这么辣吗?”丹漪好奇地蹲到他身边,给他拍背。 辰子戚转了转眼珠子,坏心眼地一笑,“当然了,不信你试试!”说完,一把搂住丹漪的脖子,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 丹漪被这火辣辣的一吻定住了,半晌不知道如何回应。 躺在草地上的玉壶,被溅起的溪水弄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两个俊美少年吻在一起的情形。 “……”玉壶眨眨眼,自己是不是还没醒,这是做梦呢吧? 辣水早被溪水冲淡了,只还有一点点的味道,一触即离的吻,却把这些微的辣味无限放大才,从唇瓣一直传到心底,丹漪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还没等丹漪说什么,辰子戚突然叫了一声疼,握着自己的手指低下头去。 “戚戚!”丹漪把人揽到怀里,帮他托着手,想要拆下他手上的帕子看。 “哎呀,别看了,”辰子戚阻止了他举动,四下看了看,“咱们快走吧,一会儿那老尼姑再跑出来。” 丹漪微微颔首,对一名黑衣人道:“把石室的位置告知刁烈。”留着那老妖婆必定是个祸害,现在就了结了她以绝后患。 “是!”黑衣人领命,运起青云扶摇功,快速离去。 宫主来素心宗,忠心的乌云使肯定是要跟着的,为了不引人注意,被丹漪勒令待在*峰山下。 辰子戚看看一脸呆滞的玉壶,有些过意不去。原先因为那三个追杀他的老尼没看到玉壶的脸,还好说,山洞里那位,回头跟无音师太告上一状,就完了。 “玉壶,素心宗现在乱着,你跟我走吧,等这边事平息了再回来。”辰子戚叹了口气道,这姑娘长得像小茹,总能让他多生出几分怜惜来。 “去哪里?归云宫吗?”玉壶抬眼看向丹漪,这人先前并不在常戚哥哥身边,等她在石室中醒过来便出现了。玉玲珑说常戚哥哥是简王,如今怎么又变成了归云宫宫主的情郎? “嗯。”辰子戚摸摸鼻子。虽然只见了两面,但这个姑娘帮他良多,他不能扔下她不管。 “我不能走,这里是我的宗门……”玉壶咬了咬唇,她自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峰,让她离开,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待寥寂死了,你再回来不迟。”丹漪开口道。 “死了?”玉壶一愣,才反应过来丹漪在说什么,“你们要杀太师祖?” “她被太素无心最后一重迷了心智,已经不是那个德高望重的寥寂师太了。”辰子戚劝慰道。 小时候在皇宫中读书,洛先生讲过江湖上的名人,其中就有这位寥寂师太。传说她行侠仗义,作风刚正不阿,很有祖师女侠之风。与山洞里那个半人半鬼的疯老太太,完全不是一个人。 然而,素心宗的人向来愚孝,就算师父已经疯了,无音师太依旧对她唯命是从。只是尚有一丝理智在,把人关在了石室中。 不多时,两顶软轿飘然而来,刁烈快步走过来,跪在了丹漪面前,“宫主。” 第77章 城 第七十七章亲亲 “去杀了寥寂。”丹漪抱着辰子戚坐上软轿,戚戚的指骨断了,得赶紧接上。 “是。”刁烈干脆利落地应了,不问缘由。 玉壶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心惊胆战。辰子戚已经坐进轿子里,扒着栏杆冲她使眼色,让她坐到后面那顶轿子里去。 “把她带上。”丹漪淡淡地说了一句,放下纱帐,把辰子戚拉回怀里按住不让动。 刁烈得令,二话不说,一个手刀劈晕了玉壶,丢进软轿中,打了个呼哨。轿夫们立时运起青云扶摇功,飘然而去。与此同时,数十只身形矫健的灰鹰从四面八方飞来,跟着刁烈往石室所在奔去。 “刁烈能杀死那老虔婆?”辰子戚窝在丹漪怀里,好奇地问。 “杀人,又不一定要拼内力。”丹漪稳稳托着那只断了手指的手,心下着急,怕耽搁久了这骨头接不好。 “你叫人去找找我娘吧。”辰子戚想起常娥的行踪,忍不住皱起眉头。 “若是我没猜错,是庐山派把人接走了,”丹漪将剑痕的事说出来,“已经有人去查了,等咱们回宫就能知道消息。” “嗯。”辰子戚放心地点点头,在丹漪的胸口蹭了蹭脸。明明还只是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却如此的可靠,真不愧是他辰子戚看上的人。 回到归云宫,沐长老立时被拎到宫主卧房来看病。 “骨头都断了,怎么还能打架呢?”沐长老看着手帕上渗出的血水,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把帕子撤了。” 辰子戚咬牙,准备去拆帕子,身后的丹漪伸手,在那艳色帕子上轻点一下,柔软的绸缎瞬间变成了几根红色的毛毛。 忘了丹漪那身衣服是毛变的了。掏出来的帕子,就是他掉下来的鸟毛。辰子戚好奇地把手伸进丹漪的怀里,来回摸摸,“还有吗?” “别闹。”丹漪揽住辰子戚的腰,不让他乱动,低头看向那受伤的手指,心尖蓦然一疼。 那两根修长的手指,都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中指的一截骨头还戳破皮肉冒了出来,不停地出血。 “疼吗?”丹漪抿唇,捂住辰子戚的眼睛不让他看。 “已经麻了,不知道疼。”辰子戚拉下那只手,仰头冲他呲牙笑。 这骨不好接,沐长老盯着瞧了半晌,拿出几根细竹片并一卷纱布,“属下要开始了,有点疼,王爷且忍一忍。” “好……啊——”辰子戚还没答应完,那边竟然已经开始接了,疼得他立时叫出声来。 断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会儿在温暖干净的环境里,躺在心爱的人怀中,疼痛便放大清晰起来。辰子戚仰起头,疼得把下唇咬出了血。 丹漪掰开他的嘴,塞了块布巾进去。 “呸!”辰子戚吐出布巾,咬住丹漪路过的胳膊。 “嗯……”丹漪闷哼一声,没有把胳膊抽回来,任由他咬着。 好在沐长老手法干脆,三两下就给接好了。涂上厚厚一层药膏,用纱布缠好,竹片固定,两根细长的手指变成了棒槌,傻愣愣地举着。 “好了。”丹漪无奈地看着咬着他不松口的家伙,用他吐出来的布巾给他擦擦汗。 辰子戚松开嘴,看看被自己咬出一圈牙印隐隐开始渗血的胳膊,伸出舌头舔了舔。舌尖下的肌肤,温热紧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唔……别舔!”丹漪把胳膊缩回去。 “怎么了?”辰子戚挑眉,仰头去看丹漪慌乱的表情,却看到他面色复杂、呲牙咧嘴的样子,有些不解。 “你舌头上还有辣眼睛水。”丹漪皱着眉头道。 “……” 该死的辣眼睛水。 处理好伤势,探听消息的人就回来了。常娥是被李于寒带走的,现下正在庐山派中。概因阿木被送到庐山派之后,天天闹着要娘亲,李于寒无法,便冒险闯进了素心宗。 “素心宗的情况如何了?”丹漪接过灵和递过来的药碗,送到辰子戚嘴边。 辰子戚就着药碗喝了一口,苦得皱起眉头,索性闭着气咕嘟咕嘟喝下去,忍不住吐舌头。 “程舟与无音师太同归于尽,大门前一片混乱,一群人闯进了素心宗去。” 因着先前程嘉珍拼死刺了无音师太一刀,那一刀刚好刺在了丹田附近,导致无音师太内力难以聚集。程舟趁机扑上去,拼着自己多年积攒的内力,用了《开天集》中的秘法,拉着无音师太爆体而亡。 一报还一报,无音师太用血刃杀了程家全家,程家人又用血刃杀了她,也算是一种因果循环。 只是,程舟一死,那些他聚敛过来的“江南豪侠”群龙无首,便开始自作主张,纷纷吵嚷着闯进素心宗去。 辰子戚撇嘴,这群所谓豪侠,跟树林里那几个捡漏、占他便宜的混混,也没什么两样。无音师太一死,素心宗且得乱上一阵子。忽而想到在藏书楼中遇到的那位姜大人,禁不住皱起眉头,这次素心宗的事里,老二究竟参与了多少…… 正思索着,一碗苦药递到了嘴边,辰子戚想也不想地张口喝下去,却听一边的灵和说道:“宫主,这是您的药!” 丹漪也受了点内伤,沐长老给他俩都开了药,方才那一碗是辰子戚的,这一碗则是丹漪的。丹漪不知道,接过来就喂给辰子戚了。 辰子戚口中含着一口苦断舌头的药汁,转身瞪着丹漪,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愤愤地凑过去,把满满一口药汁直接渡了过去。看着一脸呆滞的丹漪,辰子戚舔舔嘴角的药汁,笑道:“这是你的药,自己喝!” 丹漪的眸色暗了暗,默默咽下口中的苦药,摆手让众人退下。 明知道辰子戚可能是在玩,但在每一次亲密接触中,都忍不住心神荡漾,奢望着或许他也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会这般。丹漪低头,盯着辰子戚看了半晌,“戚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亲亲啊。”辰子戚笑嘻嘻地说。 丹漪抿唇,“你可知道,两个正常的男人之间……并不会这般。” “这样不对吗?”辰子戚一脸迷茫。 丹漪心中骤然泛起一阵酸疼,缓缓垂下双目,“嗯,只有……情人之间才会亲亲。” “哦,那可能是我最近身体不大对劲,感觉自己有点不受控制,”辰子戚看着眼前仿佛霜打了一般的小鸡仔,摸摸下巴,“兴许是中蛊了吧。” “蛊?”丹漪一惊,抬眼看他,“在哪里?”仔细回想这段时日辰子戚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的视线,还有谁有机会下蛊。 “唔,我也不知道,”辰子戚凑过去,手肘支在丹漪盘坐的膝盖上,手掌指着下巴,仰着脑袋看他,“你亲我一下,就知道了。” 丹漪低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少年。一颗酸涩的心,从十八层地狱的阴沟里,瞬间飘到了三十三重天上凌霄宝殿的屋顶尖。 第78章 城 第七十八章素心 伸出手,丹漪想摸摸那张嫩滑白皙的脸,刚刚触碰到,又禁不住蜷起了手指,生怕这只是自己臆想的梦。昨天还懵懵懂懂的戚戚,今天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呢? 直到辰子戚憋不出咧嘴笑他,丹漪才回过神来,收起眼中的慌乱与狂喜,恢复了冷漠深沉的模样。 “那可要,好好查验一下才是……”丹漪轻声说着,缓缓靠近,温柔而虔诚地,吻住了那双润泽的唇。 唇齿间还残留着汤药的苦涩,此刻尝起来却异样的甘甜。 辰子戚就那样支着脑袋,一动不动地任他贴过来。还以为要死缠烂打许久,才能把这个注定要跟青鸾生蛋的小红鸟拐到手,却不想,这只鸡仔,早已有了与他相同的感情。 我喜欢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你,而你,也在傻傻地喜欢着我。这样的感觉太过玄妙,一记悠长缠绵的吻,让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心如擂鼓。 丹漪将仰头任他亲吻的人抱进怀里,加深了这个吻。天知道他每次偷偷亲的时候,忍得有多辛苦。 辰子戚举着一只受伤的手,另一只手环住丹漪的腰,在那肌理结实的腰肢上揉捏轻抚。 良久之后,缓缓分开,两人都有些喘。 “找到蛊虫了吗?”辰子戚用拇指抹了抹唇角,笑得像个偷了鸡的狐狸。 “还没找到,”丹漪看着他,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把人放到床上,撑着身体贴上去,“我得再找一遍。” “你今天亲了我,就是我的鸟了,以后可就不能跟别的鸟生蛋了。”辰子戚捏住丹漪的下巴,趾高气昂地说。只是他如今正躺在人家的身下,无端端少了几分霸气。 “我不跟别的鸟生蛋,”丹漪认真地说,握住辰子戚的手压到头顶,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我只跟你生蛋。” “滚,谁要跟你生蛋!”辰子戚笑着抬脚踹他,“说,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 “嗯。”丹漪捉住他的脚踝。 “那你说的好兄弟互相帮助,是不是诓我呢?”辰子戚挑眉,用脚趾隔着衣料戳了戳小凤元,早就精神抖擞起来的小家伙,害羞地发起热来。 丹漪抿着唇不说话,恼羞成怒地去挠辰子戚的痒痒肉。 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滚着滚着就又亲到了一起。像是刚刚发现了有趣的游戏,两人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怎么样都不够。 丹漪吻着吻着,忍不住将手伸进辰子戚的衣襟里,忽而在腰间摸到了一处硬物,“唔?那是什么?” 辰子戚一拍脑袋,“呀,差点忘了,嘿嘿。”自己伸进去摸了摸,从腰带间抽出来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献宝一般地递给丹漪。 小册子外皮是深蓝色的,面上规规矩矩写着《箫韶九成》四个大字。翻开来看,里面用娟秀的字体,认真誊抄了一份乐谱。然而乐谱只有三章,这本书后面大半都是白纸。瞧着应该《箫韶》残本的手抄本。 “哪儿来的?”丹漪狐疑地看着他。 “在老妖婆怀里顺来的。”辰子戚得意洋洋地说,在被寥寂师太掐着命脉的时候,出于报复心理,便偷了她身上的东西。 丹漪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还偷了什么?” “没了。”辰子戚翻了个白眼,他都快被那老东西折磨死了,能顺来一个就不错了,还能把她身上的钱袋子也偷过来不成? “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许再这么干了。”丹漪一本正经地说。 啊?辰子戚震惊地看着他,“哥们儿,她都一百多岁了。”吃醋也不带吃这么广的吧! 丹漪哼了一声,把手里的册子随手一扔,重新扑上去。 “哎哎,疼,别压着我手!” 值此良辰美景,原本应该好好亲亲摸摸一番,奈何辰子戚的手指还是棒槌状,只能作罢。两人兴奋不已地聊天到半夜,才困倦不堪地睡去,直睡到日上三竿。 刁烈回来复命,“属下有辱宫主所托,未能斩杀寥寂师太。”当鹰翎众人赶过去的时候,那间石室中已经没了人影。石室中有两扇门,一扇就是辰子戚他们进去的那个通向四方谷的偏门,另一扇则通向素心宗的某一处建筑。 一群灰鹰在山间徘徊一夜,也没有发现寥寂的踪迹。错过了昨日的好机会,再要去杀便很难了。 丹漪用木勺舀了一勺白粥,喂到辰子戚嘴里,淡淡道:“罢了,算她命大。” 没有完成任务,合该受到惩罚,刁烈低着头等了半晌,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不解地抬头,就见丹漪正眼中含笑地捏着一颗小包子,逗辰子戚来咬。 看来是宫主心情好,刁烈低头,“属下自去领罚。” 乌云使犯错,宫主不罚,那就只能由白云使代行。次日,白云使蓝江雪手里,多了一把鹰羽做的扇子。 “你说说,这王爷只伤到了两根手指,又不是两条胳膊,宫主至于连喝茶都要喂吗?”乌不见靠在廊柱上,看着远处凉亭里腻腻歪歪的两人,很是不解。 “兴许人的手指跟咱的不一样。”涂不显看看自己刚刚愈合的爪子。 “啧啧,这你们就不懂了。”蓝山雨走过来,高深莫测地说。 “蓝楼主,”两人起身行礼,涂不显问道,“什么我们不懂?” “等你有了媳妇,就知道了。”蓝山雨笑得一脸得意,轻甩着流光溢彩的蓝色广袖纱衣,缓缓走进宫主所在的凉亭里,汇报近日查到的消息。 素心宗的事还在持续发酵,无音师太死了,江湖上那些人想趁乱打劫,结果被突然冲出来的三个老尼打得落花流水。这事惊动了气宗,罗鸿风亲自带着*宗的人来维持秩序。 程家灭门之事,人尽皆知,没什么好辩驳的。罗鸿风主持着,叫素心宗归还程家的财物,尽数交给辰子墨处置。这些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当初程家覆灭之后,素心宗以保管的名义尽数收在库房里。 黑蛋拿到这些钱财,并没有带回露城,而是就地分给了那些“江南豪侠”,算作这次千里迢迢来帮忙的辛苦费。那些原本还想闹事的人,收到钱财就都老实了,至于程舟一开始答应公布《开天集》的事,因为程舟已死,也就不了了之。 程家的事也算了结了,辰子墨打发了那些江湖人,给程舟和程嘉珍收了尸。他把程舟埋到了程家祖坟里,程嘉珍则扔到了忘川崖下。 “素心宗要给无音师太办丧事,下一任掌门定了赵素柔。”蓝山雨打开折扇,缓缓扇风。已经是仲夏时节,天气炎热,他又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站一会儿就呼呼冒汗。 “你怎么不穿薄一点?”辰子戚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看看蓝山雨的模样就觉得热。 “这是轻寒给我做的衣裳,好歹要穿一天。”蓝山雨笑眯眯地说,看了看抱着辰子戚不撒手的宫主,比起他来,这俩人贴在一起才更热吧?不怕长痱子吗? 正说着,多日不见的玉壶,由灵和领着走了过来。 “玉壶,住得还习惯吗?”辰子戚招呼她过来坐。 “常大哥,我要回宗门了。”玉壶红着眼睛道。她醒来,人就在归云宫了,这里的人对她都挺好,这几日,让她对师祖口中的“归云宫妖人”有了新的认知,也很愿意在这里长住。 今日得知师祖死了,宗门里正在办丧事,她说什么也得回去,给师祖披麻戴孝。不管怎样,那也是她的师祖。 “你那个太师祖没有死,说不得现在整个宗门都听她的了,你回去很危险。”辰子戚有些担心。 “师祖已经不在了,太师祖那般疯疯癫癫的,不会有人听她的话的。况且……我可以说,是被归云宫掳走的。”说到后面,有些气短,玉壶忍不住偷瞄一眼丹漪的脸色。 “也好。”丹漪淡淡地应了一声,摆手让人送玉壶下山。原本把这姑娘带回来,只是为了不让辰子戚担心,此时能把人送走,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辰子戚想说什么,但想想自己也没有立场阻拦人家回去奔丧,便叮嘱乌不见跟着去,把人送到再回来。 玉壶回到宗门,看到满山素缟,心中很是沉重。忙得脚不沾地的赵素柔,见小徒弟平安归来,很是高兴。 “你个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赵素柔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玉壶背上责怪。 “我……我被归云宫的人抓走了。”玉壶缩了缩脖子,嗫嚅道。 “又是那群妖人。”赵素柔咬牙,没再多问,让她速去换孝服。 跟着师姐妹们跪了一天,玉壶累得不想说话,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半夜,突然被一盆冷水泼醒,还没迷糊过来,就被两个师姐拉扯到了一处偏堂。 偏堂之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所有的一代和二代弟子都在,赵素柔站在中间,面色冷肃地瞪着她。 “师父?”玉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有些惊恐地看向师父。 “笃,笃,笃……”后面传来木杖点地的声响,不多时,三个先前追杀辰子戚的老尼,搀着一位鹤发鸡皮、手持盲杖的老妪,一步一步走过来。 “跪下!”不知哪位师姐踹了她一脚,把玉壶踹倒在地。 那老妪被扶到了主位上,缓缓坐下,开口,用那沙哑刺耳的声音道:“那个不洁之徒,可带来了?” “太师祖……”玉壶看着那老妪,禁不住开始发抖。寥寂师太不但没死,还掌控了素心宗。不洁之徒,只说她吗? “哼,跟男人勾勾搭搭,联合外人欺师灭祖,本座闭关的这些年,你们就是这般教导徒弟的?”老妪用手杖跺了跺地面,身边的三个老尼立时跪下请罪。 “我没有跟男人勾搭,那日只是误闯山洞,冒犯了太师祖……”玉壶没说完,就被老妪隔空扇了一巴掌。 百年功力不是闹着玩的,隔空一掌愣是把她抽飞了出去,跌到几步外。师姐妹们看着她,不敢去扶。 “从今天起,素心宗的规矩要重新立起来,谁要是跟男人勾三搭四,门规处置!”寥寂师太的睁着一双眼白外翻的眼睛,说话的时候面目狰狞,形如恶鬼。她已经彻底瞎了,性情似乎更加暴躁,话语中满是戾气。 玉壶趴在地上,听着一位师叔祖宣布要杀了她,忍不住开口质问:“门规中,没有说过不许跟男人说话呀!”这里又不是尼姑庵,很多师叔、师姐也都嫁人了。 “不知廉耻!”一名蓝衣老尼啐了她一口。 正说着,院子外有*宗的人敲门询问,言说罗宗主看到这边灯火通明,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赵素柔摆手,让两个徒弟把玉壶拉下去先关进柴房,过会儿她亲自处置。 当着外人的面处置徒弟太丢脸,因而素心宗选择在半夜秘密进行。赵素柔出面去打法*宗的人了,两个师姐同情地看了玉壶一眼。 “你怎么这么不知检点,跟着别的男子跑了,多丢宗门的颜面。” 玉壶缩在角落里,默默掉眼泪。她刚刚启蒙的时候,读的是师祖遗训,书中说,素心宗开宗立派,为的是保护弱女子不受欺凌,让女子在江湖上也能有一席之地。 可如今呢?玉玲珑和玉芙蓉,是要献给皇帝的女人,从小就要以轻纱遮面,不给外男看;她跟着辰子戚离开几天,就要被处死。这里,早已不是那个容得天下弱女子的素心宗了…… 第79章 城 第七十九章食物 “师父说会亲自来处置你,你自求多福吧。”两位师姐看看所在角落里的玉壶,面露不忍。再怎么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没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师姐,要不我们……”三师姐玉泉咬了咬唇,看向身边的大师姐玉韵。 “你别犯傻,想跟她一起死不成?”玉韵瞪了师妹一眼,拽着她离开,从外面锁上了柴房的门。 玉泉忍不住哭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被师姐拽走。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玉壶坐在一堆柴木中,渐渐止了哭泣。哭又有什么用,夜过子时,师父就会来清理门户。 怪自己一时犯傻,帮了辰子戚吗?仔细想想,若是时光倒转回去,她依旧会这么做。宗门无故扣留了人家的母亲,合该还给人家的。 先前那位皖王的使臣,叫做姜良才的,到素心宗来拜会,之后师祖无音师太便出门了一趟,把那位漂亮又泼辣的女子抓来。常娥进了素心宗,把能见到的人都骂了个遍,师姐妹们都惧怕她,所以送饭的差事就常常落到玉壶身上。 “切,什么素心宗,不过是个娼馆子,把徒弟送给我儿做妾,也不嫌臊得慌!”常娥一边吃着玉壶送来的饭,一边数落,“做了婊|子还不认,偏要装什么侠女大义。我劝你呀,早些离开这里,免得被她们祸害死。” 还真被那位太妃娘娘说中了,玉壶苦笑,自己当真是要死了。 门外响起叮叮当当的开锁声,玉壶立时绷紧了身子,浑身寒毛倒竖地望着柴房的门。“吱呀——”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门外的月光倾泻进来,更显得门前那逆光而立的人阴森可怖。 已经是子时了,周遭很是安静,赵素柔说要自己亲手处置徒弟,便当真自己来了。 “师父。”玉壶慢慢站起来,看着这个把她养大的女人,对她来说,这个人就是她的母亲。 赵素柔面色冷硬,一步一步走过来。以后,她就是素心宗的掌门了,必须得想无音师太那般,杀伐果决,才能支撑得住这个庞大的宗门。定定地看了自己的小徒弟半晌,“玉壶,你多大了?” “十三,”玉壶轻声说道,“跟着师父,这是第十年。” 赵素柔没有说话,缓缓抬手。 十年的师徒之情,临死却没有一句话跟我说吗?玉壶闭上眼,等着受死,一滴眼泪禁不住从眼角滑落。忽而感觉到衣领一紧,睁开眼,被赵素柔拽着迅速离开了这处院落,不多时就到了素心宗的一处偏门。 赵素柔用掌门钥匙打开偏门,把玉壶推了出去。 因为力道太大,玉壶踉跄着跌倒在地,愣愣地看着门内的赵素柔,“师父?” “师父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杀你的,”赵素柔的语调依旧冷硬,“你走吧,别再回来。”说完,便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玉壶愣了半晌,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泪流满面地跪起来,对着那紧闭的偏门磕了三个响头。 “小玉姑娘,咱们快走吧。”乌不见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拉着玉壶就走。 “乌大哥,你怎么在这里?”玉壶有些惊讶。 “王爷让我跟着你,怕出意外,”乌不见有些后怕,刚才在柴房,要是赵素柔一巴掌拍下去,他还真不一定有机会把玉壶救下来,“咱们快走,被别人瞧见就走不得了。”说完,想起自己的乌鸦嘴,赶紧呸呸两声,拉着玉壶就跑。 兜兜转转一圈,玉壶又回到了归云宫。 辰子戚看着她哭得眼睛肿成核桃,有些过意不去,便陪着她说了半天的话。 “素心宗已经这幅德行了,不回去也罢。你瞧瞧我,皇室已经那般糟烂,我真是宁可自己不姓辰。”辰子戚拿着自己打比方,哄得她不哭了,便把黑衣人在洞中抄录的完整《太素无心功》的功法交给她,“丹漪说,这最后一章极易使人走火入魔,我给你糊上了,待你学完了前面所有的章节,再来看最后一章。” 玉壶看看边缘被糊在一起的最后几页,很是感激地看向辰子戚,“常戚哥哥,谢谢你。” 辰子戚叹了口气,从玉壶的小院出来,就见丹漪正负手站在田埂上。因为玉壶是个“人”,不便住在玉山上,便在玉竹峰这边给她安排了个小院。 夏日的烈阳,照在那艳红色的广袖长衫上,给那修长矫健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光。这美丽的凤凰,即便站在满是毛竹的田埂上,都宛如立于九天的碧云端,那般的耀眼迷人、高不可攀。 “宫主!”正在田间劳作的几个美人,看到丹漪,忍不住围上来行礼。 他们都是各门派送来的礼物,却一直得不到宫主的宠爱,只每天在这里劳作种田。有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有人还存着引起宫主注意的幻想。 丹漪只是冷淡地瞥了众人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田间的细竹。 见宫主不理会他们,人们不敢多言,行过礼后就退开继续干活。只有两个新来的有些不甘,往前走了几步。 “宫主……”那两人是一对姐弟,长得有些相像,却又各有各的风韵,“我姐弟二人,是百草谷炼制的药人,于宫主的修为大有裨益,如今只在此处种田,于宫主无甚大用。” “药人?”丹漪微微蹙眉,这他还真不知道。百草谷经常送礼来,仿佛听白云使提及过这两个玩意儿。 “咳咳!”辰子戚重重地咳嗽两声,三人同时望过来,他便扬起下巴,大摇大摆地走到丹漪身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对姐弟,“药人要怎么用啊?” 两姐弟对视一眼,脸红地低下头。 辰子戚挑眉,话本子中讲过一些邪门功法,是靠交|合练功的,莫非这药人,就是练功的炉鼎? “估计是吃的吧。”丹漪想了想道。 吃的?那两姐弟瞪圆了眼睛,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辰子戚也差点被口水呛到,“吃?怎么吃?” “以前百草谷送过我爹一个驱蚊的药人,只要让他睡在屋子外面,蚊虫就不来。这个有助于修为,估计是要放血熬汤喝。”丹漪若有所思地说,这样的话,留在这里种田的确有些浪费,摆手招了个看守的褐衣人,让把这俩人送去给沐长老,看看怎么吃。 两个药人一脸惊恐地被拖走,其余蠢蠢欲动的美人都低下了头,生怕被宫主注意到。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我说,你到底都吃些什么?” “我不吃人,”丹漪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一笑,“我能吃的东西都在这里,竹米、竹笋、玉竹虫……” 虫?辰子戚听到了重点,呲牙正要再问,却见丹漪凑到他耳边,有些害羞地轻声说了一句,“还有你。” 第80章 城 第八十章虫子 还有你,还有你…… 辰子戚惊呆了,转头看看耳朵发红的丹漪,这家伙,竟然会说话调戏他了!心下觉得好玩,便凑过去问他:“我要怎么吃呀?” 丹漪抿了抿唇,一本正经道:“这也得问问沐长老。” “哈?”这种事也要问沐长老?辰子戚怀疑自己听错了,“问沐长老作甚?”问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傻,或许丹漪不是在说床笫之事。 丹漪伸手摸了摸辰子戚微张的唇瓣,凑过去,咬着他耳朵小声道:“怕你受伤。”两人表明了心意,很多事都可以做了,只是戚戚还太小,有些事还是要先问了沐长老才好。 这个色鸟,怎么懂的这么多?暖呼呼的风吹进耳蜗,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辰子戚也禁不住红了耳朵,微微推开丹漪,站直了身体,“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丹漪但笑不语,拉着他的手沿着田埂往竹林里走。 他生而知之,所知道的东西,远比辰子戚认为的多。以前藏着掖着,只是担心吓到戚戚。 这竹峰上,分几个区域,有专门种竹米的田地,种的都是细竹,长得快;有专门种竹笋的林子,每天都有人在里面挖笋;还有些特别粗壮的,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这么粗的竹子,是要做器具用吗?”辰子戚摸摸那合抱粗的大竹子,很是好奇。 没等丹漪回答,那边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声。“不!我不要做这个!” 五步开外的地方,有几个人正在砍竹子,一个明显是新来的女人,扔掉刚刚得到的手套,十分抗拒地向后躲闪。 辰子戚走过去看,饶是他胆子大,也吓了一跳。竹子被看出了一个海碗大的截面,空空的竹管中,趴着一只儿臂粗的雪白虫子。 除了那个尖叫不已的女子,其余人都不害怕,有人麻利地戴上手套,双手抱起那胖胖的白虫子,放进一边的箩筐里。竹条编织的箩筐中,已经放了两条同样的大虫子。那虫子也很是温驯,根本不爬动,就乖乖呆在筐里。 “这是什么?”辰子戚吞了吞口水。 “玉竹虫。”丹漪摆手,不让众人行礼,示意他们继续挖虫子。 竹子中,会生一种名为竹虫的东西,乃是天下间最为干净的虫子,概因它们只吃竹子、喝露水。归云宫养的这种玉竹虫,则比普通的竹虫更为挑剔。它们只吃这种青玉楠竹。 青玉楠竹极为难养,只有凤凰出没的地方,才会生长。所以丹漪要时常到这里转转。 “有凤凰出没才会长,这竹子也太矫情了吧?”辰子戚有些不信,草木都是死物,又怎么知道这里有凤凰。莫非真的有什么祥瑞之气? 丹漪不说话,拉着他往竹林深处走,那里有一处竹子搭建的小屋,瞧着很是精巧,门前还有竹子搭建的小榭。辰子戚左右看了看,料想这里应该是个休息的地方。 有竹管搭成的水槽,自远处引山泉水而来,在房屋前岔开两道分支,一道通进了小屋里,一道留在外面。源源不断的清泉水,滑落在青石槽中,竹林清幽,流水潺潺,倒是个修炼内功的好地方。 “进来吧。”丹漪打开竹门,邀请辰子戚进去看。 干净整洁的屋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截五尺长的青玉楠竹,劈成两半,镶嵌在地上。自外面引进来的竹管清泉水,哗啦啦地冲刷着那宽阔的竹子水槽。 丹漪撩开衣摆,开始脱裤子。 辰子戚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左右看看,这屋子没有窗户,赶紧眼疾手快地插上了门栓。 这青天白日的,多不好意思。只是……辰子戚看看自己两根棒槌状的手指,有些为难。 “尿尿。”丹漪无辜地答道,对着那优雅精致的竹子水槽,畅快地释放起来。 “……”这么清雅的地方,竟然是茅厕?辰子戚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常来,竹子才能长得好,”丹漪眼中带了些笑意,“你方才在想什么呢?” “我也想尿。”辰子戚哼了一声,凑过去跟丹漪站在一起。 “等一下。”丹漪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在竹管流水那里冲了一下手,这才过来帮辰子戚脱裤子。 辰子戚拍开企图帮他扶鸟的丹漪,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解决,一边嘘嘘,一边跟丹漪聊天,“你养那些虫子做什么?” “玉竹虫,是世间难得的珍馐。”丹漪实话实说。 凤凰必须吃竹米,竹子相关的东西则可以作为小菜。玉竹虫,在蛊虫出现之前,一直是凤凰唯一能吃的虫子。 “那是吃的?”辰子戚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这家伙,是只鸟。鸟都是喜欢吃虫子的! “嗯,”丹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也吃过。” 轰——滚滚黄沙在辰子戚脑海中呼啸而过,扑了他满头满脸。他,吃过,大虫子?快速把在归云宫吃过的东西回想一遍,炒竹笋、拌青笋、鸡腿、鸡翅、素包子……这些都没有问题,唯一可疑的,就是经常出现的那盘白嫩爽滑的“鱼肉”片。 口感像水煮鱼,还特别容易吸收高汤的味道,美味无比。但是,再好吃,那也是虫子! 辰子戚呼吸一滞,尿不出来了。 从竹峰回去,辰子戚拒绝了丹漪亲亲的要求,“你说实话,那天你从我体内吸出去的蛊虫,去哪儿了?” “……吃了。”丹漪老实道。 那么恶心的玩意儿也能吃?辰子戚想起那天在竹筒烈酒里看到的那只狰狞的虫子,就觉得浑身发麻。 “炸一炸就好了,”丹漪叹了口气,原以为戚戚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不会再介意他吃虫子的事,才会在今天说出来,没料想还是吓到了他,“我只吃这两种虫子,而且都是炒过的。你不是也喜欢吃蜂蛹吗?” 蜂蛹……对哦。 小时候没肉吃,辰子戚也经常会捉了蛐蛐、蚂蚱来烧了吃,如果把蛊虫想成蛐蛐,玉竹虫换成蜂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看满眼委屈的丹漪,辰子戚有些过意不去,既然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只鸟,就该尊重他的习性,凑过去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哄道:“你说的对,吃虫子就吃虫子吧,你也没嫌弃我吃鸡翅膀,咱俩扯平了。” 丹漪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再又得到一个亲亲的时候,才反客为主地吻了回去。 虫子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辰子戚很快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惦记着去庐山派接常娥。先前因为内伤未愈,怕常娥担心就没敢去,这两天好利索了,他就得早些把娘亲接回来,总住在庐山派可不行。 然而王府那边,因为鸡场被灭的事还乱着,他得先回去收拾王府。 踏进鸡毛满地的鸡场,浓浓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因为鸡场被屠戮的景象太过骇人,王爷又不见了踪影,都说是有仇家盯上了鸡场,那些个工人都吓跑了,鸡场一直荒废着。那些个断了头的鸡,被管事拿去贱卖了,留下一地鸡毛和鸡血,无人打理。 天气正热,鸡血引来了许多的苍蝇,掉落的鸡头上都生了蛆虫,瞧着很是恶心。 丹漪还未靠近就皱起眉头,拉着辰子戚不让他去看,摆手让身后的手下前去收拾。因为先前打赌输给了辰子戚,丹漪答应他在剑阳城里设一处风翎楼,这次跟来的,便是准备入住剑阳的风翎手下。 风翎的人,都是体型较小的鸟,看到满地的鸡头,顿觉此乃人间炼狱。 “宫主,还是烧了吧。”为首的风翎楼层主恳求道。虽然只剩下鸡头,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烧吧。”辰子戚摆摆手,反正也只是些不值钱的木栅栏和草窝,再弄就是了。 熊熊大火,将一地污秽焚烧,辰子戚看着冲天的火光,眸色深沉。世道艰难,没有强大的实力,连三百只鸡都保不住。 归云宫的人干活麻利,不出一天时间就把鸡场收拾干净,还顺道在剑阳城里租到了合适的小楼,用来作为风翎的分楼。 剑阳城建了风翎楼,就不会像以前那般闭塞了。辰子戚在风翎楼开张当天,进去下了第一单生意。 “帮本王传信给血刃阁,有生意请他们做。”辰子戚很是霸气地说着。 上次阳春宴上,辰子戚见过血刃阁的阁主,竟意外的好相处,一点也不像个杀手。“杀人越货,屠戮满门,只要不涉及皇室、大宗门,我们都接的。” 辰子戚放下一张银票便转身离开,拉着丹漪的手去庐山接小仙女。留下一群好奇的百姓,站在风翎门前看热闹。 “王爷,您找血刃阁做什么?”乌不见好奇地问。 “报仇。”辰子戚冷着脸,翻身上马。现如今,谁都敢来欺负他一下,是时候给那些人一个警告了! 第81章 城 第八十一章题诗 从剑阳赶到浔阳城,已近黄昏,这时候再去庐山,怕是要在夜间走山路了。辰子戚决定在浔阳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上山。 乌不见去订客栈,辰子戚则拉着丹漪在城中瞎转。 浔阳城依旧那般繁华,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新段子了。“江南豪侠围困素心宗”“极阳宗娶妻艰难结契弟”“花和尚喝酒吃肉不念佛”“雁荡山奇侠传”…… 辰子戚打小就喜欢听人说书,看见说书先生就走不动道,定要凑上去听一段。 “却说这极阳宗,只收男弟子,女子皆为奴为婢,家家户户只盼生男不生女,整个门派里,除了掌门夫人,都是男子……”说书先生拿着一柄折扇,说得煞有介事。 二楼雅座,辰子戚慢悠悠地磕着瓜子,嗑出一粒,捻在指尖,凑到丹漪嘴边晃了晃,“来,啾一个就给你吃。” 变成小红鸟的丹漪,总是喜欢啾啾地叫,他还没见过人形的丹漪这样叫过。 丹漪有些无奈,自家戚戚总是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垂目用余光看看左右,刁烈和涂不显还站在一边,只得拿起桌上茶馆备的折扇略略遮挡,凑过去,在辰子戚唇上“啾”地亲了一口。 辰子戚愣愣地眨眨眼,噗嗤一声笑出来,把瓜子喂到丹漪嘴里,“你不是非竹实不食吗?” “上古时候,没什么吃的,也就只有竹实好吃,如今吃食繁多,便都可以尝一尝。”丹漪咬住瓜子,偷偷舔了一下辰子戚的指尖。 寻常人吃的东西,大部分他都能吃,只是不太爱吃罢了。像瓜子坚果樱桃这种零嘴,则另当别论。 辰子戚被舔了指尖,只觉得一阵酥麻从指腹传到了尾椎,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更鼓三声,月黑风高,陆成虎翻身进了小师弟的房中。小师弟唬了一跳,问师兄有何事。陆成虎言道,宗门阳盛阴衰,娶妻无门,新来的师弟,都得让师兄们尝尝鲜……” “吁——”台下的听书人纷纷咧嘴起哄。 说书人反倒更加起劲,拿起三弦起调,弹唱起来: 叫声弟弟莫羞恼,今朝共结龙阳好,哎呀,共结龙阳好。 十指交扣青丝绕,羞怯怯把衣带挑,哎呀,衣呀嘛衣带挑。 这是浔阳这边极有特色的说书方法,说一会儿就拿出弦子弹唱,唱罢了接着说。曲调简单,朗朗上口。 辰子戚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还用手指敲着桌面,很是惬意。丹漪看看楼下那些拍手叫好的人,各个腰间别着刀剑,只有一桌人与旁人不同,瞧着脸上有愤愤之色,想来应是气宗的人。 气宗与剑盟,如今的关系是越来越差了,丹漪垂眸,把辰子戚刚嗑的几粒瓜子仁偷走,对一边的刁烈道:“去查查,那几个是什么人。” 刁烈领命而去,指使了一名手下去办差。不多时,便有一名黑衣青年,与那桌人坐在了一起,攀谈起来。 “发什么呆呢?”辰子戚戳戳丹漪的肋下。 “该回去了。”丹漪拉着辰子戚起身。 夕阳西下,街道两侧点起了灯火,辰子戚一蹦一跳地走着,嘴里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十指相扣,哎呀呀,共结龙阳好!” 街上的人纷纷侧目,看着那样貌俊美的少年郎,拉着另一个昳丽的少年,十指相扣,唱着不堪入耳的词曲。 “世风日下。”卖酒的老汉摇头叹息。 沽酒的剑客看了看那两个少年人的背影,似有些愣怔,旋即哂然一笑,“这世道,哪里还有什么风,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即便是乱世,也不能丢了风骨。”老汉冷哼一声,把盛满酒的葫芦还给剑客。 “你在这浔阳城中偏安一隅,又哪里知道,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剑客仰头灌了一口酒,晃晃悠悠地离去。 辰子戚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酒肆前空空的,只有沽酒老汉百无聊赖地挥着赶蝇的草绳。 “怎么了?”丹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没什么,刚听到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许是听错了,”辰子戚挠头,转眼看到了卖梅花糕的铺子,呲牙一笑,蹭到丹漪面前继续用那小调不伦不类地唱,“哥哥莫羞恼,弟弟想吃梅花糕。” 丹漪哭笑不得地弹了一下辰子戚的脑门,拉着他去买梅花糕。 前去打听消息的手下很快回来,那些人是极阳宗的,来观礼素心宗新掌门继位,路过浔阳。 打从无音师太死去,气宗宗主罗鸿风就一直在素心宗主持大局。赵素柔继位,也是由气宗宗主直接通知各派前来观礼的。 “看来罗鸿风对赵素柔很满意。”辰子戚摸了摸下巴,当初素心宗被围的时候,可没见罗鸿风说话,如今无音师太死了,他倒是过来主持大局。 “罗鸿风想要赵何天的遗书,无音一直不给他,当然盼着无音早点死。”丹漪淡淡地说。他查了归云宫的典籍,早年并没有人提及遗书的事,只在三百年前有一条记录,言及赵何天似有一份遗书藏在素心宗中。 既然归云宫有记载,那么作为气宗宗主,罗鸿风定然也知道点什么。近年来素心宗动作频频,引起了罗鸿风的注意,他一直怀疑,这事跟遗书有关。 “你说,武功练到极致,真的可以成仙吗?”辰子戚躺在客栈的床上,把玩丹漪的手指。 “或许吧。”丹漪想了想道。他并没有见过谁修炼成仙过,丹家祖上活得最长的凤,也只活了四百岁,最后化作一把枯骨。 “你们丹家人,不是神仙吗?”辰子戚把脑袋挪到丹漪胸口,歪头看他。 “不是。”丹漪摸摸那毛茸茸的脑袋,帮他把发带拆了。他们是神明的后裔,与真正的神明还是有区别的,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一种精怪。生而为鸟,却能化形为人。 归云宫的那些鸟儿,也是如此。 次日一早,辰子戚带着乌不见、涂不显去庐山。已经跟庐山派熟悉了,不好再让侍卫蒙面,极易被认出来的刁烈,就被留在了浔阳接应。丹漪则变成小红鸟,窝进辰子戚怀里接着睡。 清晨的庐山,云雾缭绕,瀑布带来的浓浓水汽很是宜人,深吸一口神清气爽。 山道上,几个庐山弟子正拿着木桶和刷子,奋力在石头上刷着什么。辰子戚打马过去,跟几人打招呼。 “小师叔。”几个二代弟子都认得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行礼。 “你们在做什么?”辰子戚抬头看看那平滑的石壁,上面有许多墨痕,因被泼了水,字迹模糊看不出内容。 “我们在清洗山石,”其中一人愤愤道,“近来总有人半夜在石壁上乱写乱画,掌门命我们清理。” 辰子戚点点头,同情地拍拍师侄的肩膀,把在浔阳买到的梅花糕分给他们吃。而后继续上山,果然在其他石头上也看到了题字。 【南山星斗北山云,三叠泉中寻仙人。】 “这字瞧着,有些眼熟。”辰子戚盯着那半句诗看了半晌。 “啾。”丹漪钻出来看了眼,落笔苍劲,带着挥之不去的文人风骨与剑客柔情,不就是春熙殿里那个啰嗦的教书匠——洛云生的笔迹嘛! “你也看出来了?”辰子戚低头,亲了一口小红鸟的脑袋。 天德帝登基之后,洛云生便辞官了,言说要继续去游历写诗。这人有个爱好,就是走到哪里看到美景,便要赋诗一首。海楼先生的墨宝,在文人雅士之中可是很值钱的,只可惜,庐山派这些练剑的粗人,并不懂得欣赏。 爬上山,走到庐山派门前,就见阿木蹲坐在青石阶上,一脸的不高兴。看到辰子戚走过来,眼睛顿时亮了,噌的一下蹿起,像见到主人的小狗一般,摇着尾巴扑了过来。 “啾!”看着如同攻城巨木一般撞过来的小胖子,小红鸟立时发出尖锐的警告声。 乌不见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被冲击力带着转了个圈,“王爷身上还有伤呢,经不得您这么一撞!” 阿木闻言,立时收了脚步,乖乖地站在原地,“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娘亲呢?”辰子戚抬手,把阿木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乱。 “娘亲在院子里,”阿木想起什么,脸又拉了下来,“二皇兄也在。” 老二?辰子戚心中咯噔一下,跟着阿木去见常娥。一路上听着阿木讲二哥有多讨厌。 他被送到庐山之后,发现二皇兄也在这里,并不想理,只一直求着舅舅去救娘亲。二皇兄却多加阻拦,言说要等素心宗被围那天才能动手。庐山掌门对他言听计从,压着不许舅舅去,耽搁那么多天才去救人,结果还把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想起那日在素心宗藏书阁看到的姜良才,辰子戚微微挑眉,想来老二也知道一些关于赵何天遗书的事。他撺掇丹漪去攻打素心宗,便是想要趁乱去翻找《箫韶九成》的残本,奈何丹漪不上当,他就来指使庐山派。 姜良才还以为辰子戚也接到了同样的任务,怕他抢功,竟动起手来。被辰子戚顺势挡了盾牌,扔个那两个功力深厚的老尼…… 踏进常娥暂居的小院,便听到一阵笑声。老二辰子坚器宇轩昂地坐在院中的石桌前,跟常娥聊天,他的身后,赫然站着理应已经被老尼姑打死的姜良才! 第82章 城 第八十二章相亲 姜良才脸色蜡黄,想来是被老尼姑打出的内伤还没好。当时在那种情况下,老尼姑一掌打不死他,合该再补上一掌。这人没有死,要么是有归云宫那样的帮手救走了他,要么就是老尼姑看清他是谁之后留他一命。 “快来给你二哥道谢,这次要不是皖王,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呢。”常娥看到辰子戚,立时招手让他过去,言语间尽是对老二的感谢。 “刚听阿木说了,这次的事,多亏二皇兄相助,”辰子戚抬手行礼,抬眼看向姜良才,似乎刚看到他一般,很是惊讶地说,“姜大人,多日不见,你这脸色怎的这般憔悴呀?” “下官为何如此,王爷不是最清楚吗?”姜良才咬牙,若不是辰子戚推了他一把,何至于被老尼姑打成重伤。 皖王看看他们两人,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先前跟素心宗做交易,姜良才一直以特使的身份住在素心宗,那日趁乱去藏书阁翻找《箫韶九成》,被几个老尼打成重伤。姜良才没能找到《箫韶九成》,回来对此事也就没有多提,这里面怎么还有辰子戚的事? 辰子戚看了看两人的反应,忽而笑道:“当日我被老尼姑追杀,在藏书阁遇到了姜大人,多亏姜大人仗义相救,这才逃过一劫。哎呀,没想到姜大人伤得这般重,真是让本王过意不去。” “……”姜良才张了张嘴,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难道要说自己并不想救王爷,是被王爷害的? “你被老尼姑追杀?”一边的常娥只听到了这一点,赶紧拉着辰子戚上下瞧瞧,发现了他包成棒槌的手指,顿时心疼得不得了,“你个小王……咳,怎么这么不小心!” “叨教太妃娘娘多时,本王也该回去了,”皖王站起身,走到院子门口对辰子戚道,“小七,我带了点好东西给你,来看看吧。” 辰子戚看了他一眼,笑着应了。 常娥对着老二的背影撇撇嘴,给辰子戚使了个眼色,让他小心点。辰子戚捏了捏娘亲的手,表示自己明白。 “啾。”有本座在,不会有事的,丹漪扒着衣襟叫了一声。 “你又养了个鸡崽儿?”常娥伸手戳了戳那毛茸茸的红脑袋。 “还是那只,没长大。”辰子戚拉开娘亲的手,不让她乱摸,转身去了老二暂居的院落。 辰子坚作为现任剑盟盟主的外孙,又是皇室中人,在剑盟中地位超然,住在庐山派招待贵客的院落中。院子里立着许多腰配长剑的侍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这阵仗,比起皇帝也不遑多让。 迈进小院,辰子戚便感觉到自己被几道气息锁定,身体不由得绷紧了些。 “过来坐。”辰子坚在屋中茶椅上坐下,略抬手,让辰子戚过去坐。 辰子戚摆手让乌不见和涂不显留在屋外,自己则满脸笑意地走进去,坐到皖王身边,“这次的事,多谢二皇兄了。” 辰子坚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茶具,亲手泡了壶茶,给辰子戚倒上,缓缓道:“皇帝把那两个女人送给我,我哪里敢收,只能送到你这里,让良才提醒你莫着了道,想办法给处理了。你怎的这般糊涂,还被她们拐走了太妃娘娘。” 提醒?老子可没得到任何提醒!辰子戚挑眉,这是打算把黑锅甩给姜良才了? “是……是下官的疏忽,那日与王爷饮酒,一时忘了。”姜良才愣了一下,赶紧躬身道歉。 辰子戚微微眯起眼,阴阳怪气道:“那是,姜大人一心想着立功,哪里还顾得上本王?在藏书楼见姜大人拿着本什么九成,想来是绝世秘籍吧?”既然想推倒姜良才头上,那他就索性顺水推舟,跟姜良才闹翻。 九成?辰子坚倏然抬头,用凌厉的目光看向姜良才。这人是两手空空回来的,只说没有找到! “王爷误会了,那本非是什么九成,乃是《凤箫九章》,是属下找错了,已被那老尼抢了回去。”姜良才暗暗叫苦,这祖宗要记也不记全,随口这么一说,皖王定然会怀疑自己。 “不可能,”辰子戚斩钉截铁地说,“封皮上写着,七弦琴什么凤,箫韶什么成,明明有个成字。” “七弦琴动,引九天之凤;箫韶华章,集天地之大成。”辰子坚缓缓将这句补充完整。 “对对,就是这两句。”辰子戚一拍大腿很是兴奋道。 辰子坚垂目,掩下眸中翻动的思绪,抬手制止张口欲辩的姜良才,让他出去。待屋中只剩他们兄弟俩的时候,才缓缓叹了口气,“姜良才是我外公指派给我的,原以为是个忠心的……” 辰子戚慢慢喝了口茶,由着老二声情并茂地演戏。 先是哭诉了一番自己被天德帝下蛊的事,辰子戚连忙表示自己也被下蛊了,兄弟情深地互相关心了半晌。而后,义愤填膺地痛斥天德帝的无道,两人的感情再次拉近。在气氛差不多的时候,皖王才道出了自己可以解蛊毒的实事,只是需要点时间。 “皇家式微,天德又完全被气宗所控制,再过两年,这天下恐怕就要姓罗了。”辰子坚深深地叹了口气。 “二哥,你想怎么办?我听你的。”辰子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要保住咱们辰家的江山,必然需要一个筹码,你可听说过《箫韶九成》?” …… 从老二的屋里出来,看到低头立在屋外的姜良才,辰子戚嗤笑一声,甩袖直接走了。 赵何天遗书的事,黄山派也知道了。老二想要得到这份传说中可以成仙的秘籍,以吸引更多人前来效忠。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可能会怀疑他,绝口不提素心宗的事,只拿解蛊做诱饵。 说实话,如果自己现在身上的蛊虫还在,比起只知索取不知安抚的天德帝,待人温和、给人希望的老二显然更值得效忠。 “都不是好鸟。”辰子戚走到无人处啐了一口。 “啾?”丹漪仰头看他。 “他俩谁做皇帝,老子都没有好日子过!”辰子戚掰掉一根树枝,愤愤道。原本以为,老二谋反当上皇帝,自己或许能安心做个闲散王爷,但这人千不该万不该去碰他家的小仙女。一个疯狂的想法在脑海里逐渐成型…… 回到常娥的院中,还没踏进去就听到一连串女人的笑声。 “简王殿下都十五了,您还没给他定亲吗?”一位花信年纪的小妇人,穿着藕荷色烟罗裙,坐在常娥对面,与她聊得颇为投缘。 “先前都在宫里,万事有皇后做主。如今到封地了,还没来得及相看。”常娥笑着看向妇人身后立着的一位小姑娘,十二三岁年纪,长得小巧玲珑,很是漂亮。 “这是我们卢家的长女。”小妇人掩着嘴笑,招呼那姑娘上前见礼。 这妇人,就是庐山掌门卢修齐的第三任夫人,这位长女,则是卢修齐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孩子。 听闻是掌门之女,常娥顿时来了兴趣,脱下腕上的一只镯子送给那姑娘,“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拿着当见面礼。” 小姑娘上前谢礼,被常娥拉着仔细瞧。 卢姑娘面色淡淡的,低头不语,心中很是愤然。她的父亲,原是想要把她送进宫去的,庐山掌门之女入宫,少说也会给个妃位。然而,一个大门派只能送一个掌门之女进宫,这位后娘刚刚生下一个女儿,自然要为自己女儿打算,便千般阻挠她进宫。如今,竟想把她许配给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 “娘!”辰子戚微微蹙眉,打算了这和乐融融的气氛。 “王爷回来了。”卢夫人站起来行礼。 “来,快过来。”常娥满脸的笑意,招呼辰子戚过去坐,这是她第一次给儿子相看媳妇,有些兴奋。 卢姑娘兴致缺缺地抬头,瞥了一眼辰子戚,这一看,顿时愣住了。十五岁的少年郎,身形修长,气质斐然,宛如月光下的芝兰玉树,俊美清贵。偏又生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尚未开口,已露出了三分笑意。 方才心中的种种怨愤,刹那间就碎裂了。若是这人的话,倒也不错…… “啾!”小红鸟突然冒出头,不满地叫了一声。 卢姑娘吓了一跳,待看清辰子戚怀里揣的是只毛茸茸的小红鸟,又笑了起来。见辰子戚半晌不说话,咬了咬唇,指着那小红鸟,含羞带怯地开口,“我能摸摸它吗?” 辰子戚赶紧捂住胸口的小毛球,生硬道:“不能。” 第83章 城 第八十三章云生 卢姑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常娥瞪了辰子戚一眼,“给妹妹摸一下鸟嘛。” “咳……”卢夫人听着这话觉得很是别扭,轻咳一声道,“芸儿,不得无礼。” 小红鸟啄了啄辰子戚的掌心,表达不满。现在他们可是互通过心意的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反对戚戚相亲、纳妾。这样想着,忍不住有些得意,仰起脑袋,神气地晃了晃头顶的两根毛毛。 卢姑娘讪讪地收回手,心中不免怨愤。方才还想着,这人长得如此俊美,就算无权无势也不要紧,只要日日看着这张脸就满足了,没想到性格竟这样差。 “非是本王小气,这鸟不能乱摸,传出去对卢姑娘不好。”辰子戚用一根手指轻轻顺了顺小毛球的毛毛,眼带笑意说道。不徐不疾的语调,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沙哑嗓音,让人生不出气来。 怎么不好了?卢姑娘微微蹙眉,仔细一想,若是明日门派里有人嚼舌头根,说“大小姐摸了王爷的鸟”,委实难听。 原来竟是为她考虑的吗?卢姑娘脸上飞起一抹红晕,那边卢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少。 常娥翻了个白眼,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就是宝贝那只鸡仔,不肯给人摸罢了。 “娘,我要去跟师父辞行了,你也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就下山去。”辰子戚不想在院子里多留,转身又出去了,把蹲在院子外面的阿木叫过来,“舅舅呢?” “舅舅在三叠泉边练剑。”阿木老实道。 辰子戚点点头,回头看看院子里聊得欢畅的女人们,转了转眼珠子,冲阿木勾勾手,说了几句悄悄话。 “啊?这样好吗?”阿木挠头。 “你不听我的话,就把你留在庐山,跟着舅舅练剑。”辰子戚拽了拽弟弟的耳朵。 听到要留在这里练剑,阿木立时苦了脸,为难地挠了挠肚子,而后扬起脸谄笑道:“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辰子戚拍拍小胖子的脑袋,背着手晃晃悠悠往三叠泉的方向走去。庐山风景好,树高草茂。这会儿是庐山弟子练剑的时间,林子里寂静无人,走在枯枝衰草上,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怀里的小红鸟突然钻出来,一阵红光闪过,辰子戚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在了粗大的树干上。 “做什么?”辰子戚推了推面前那修长结实的身体,天光从树冠的缝隙中漏出来,照在丹漪那昳丽动人的脸上,让他推人的手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你看着那个女人笑了。”丹漪捏住辰子戚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漂亮的凤尾目中,渐渐聚拢起暗沉的黑色。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辰子戚挑眉,一点也不怕他。 “左边那只!”丹漪认真地说。 “……”辰子戚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鸡仔还真是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的。 想到鸡仔努力歪脑袋看他表情的样子,辰子戚差点笑出声,拽开丹漪捏着他下巴的手,冷着脸凑上去,在那漂亮的凤尾目上落下一个轻吻,左边的眼睛生气了,就给一个亲亲。 丹漪眨眨眼,“我记错了,是右边那只。” 辰子戚斜眼看他,突然出拳,打向丹漪的肚子,被一招拨云手准确地挡住,再接再厉,绕开丹漪的手掌去抓他*,又被准确无误地抓住,举过头顶按在树干上。没等他出声骂人,一双温热的薄唇便贴上来,封住了他的嘴巴。 “你答应跟我好,就不许再娶妻了,这点你得记牢。”双唇相抵,随着丹漪的话语,互相摩挲,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 “那你也不许跟别的鸟生蛋。”辰子戚咬住丹漪的下唇,微微用了些力。 “嗯。”丹漪轻轻地应了一声,这是自然的,除了戚戚,他谁也不要。 辰子戚眼中泛起笑意,松开牙齿,将那被咬疼了的薄唇含住,轻轻吮吸。丹漪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微微侧头,猛地加深了这个吻。 “出来!”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呵斥,听着声音像是李于寒。 辰子戚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丹漪,左右看看,却不见人影。 丹漪眸色晦暗地用拇指抹了抹唇角,颇有些意犹未尽,看向林子边缘的目光,不由得染上了杀意。 “快,变成鸡。”辰子戚见没有人过来,悄悄松了口气,拍拍丹漪结实的屁屁,示意他变成小毛球。 “本座就这般见不得人吗?”丹漪有些不高兴。戚戚怕李于寒看见,就是害怕常娥知道,他堂堂神鸟凤凰,竟比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庐山派小姐都不如。 “不是你说的不能让庐山派的人瞧见你吗?”辰子戚惊讶道。 “……”刚刚泛起的不高兴,刹那间变成烟花在心海中燃尽,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雀跃。丹漪愣怔了一下,乖乖变成了小红鸟,窝进辰子戚的怀里,把脸埋在那柔软的内衫上,咕叽咕叽偷偷地笑。 辰子戚拍拍怀里的小家伙,整了整衣襟,走出林子。三叠泉落水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李于寒穿着一身宝蓝色箭袖劲装,手持一柄三尺寒剑,指着一处山石缝隙。 缝隙中,慢慢悠悠爬出来一个人。那人衣冠不整,睡眼惺忪,手中还拿着一只酒葫芦,腰间别着一根长毛笔并一柄长剑,文弱书生与逍遥剑客,就这般矛盾地合为一体。 “舅舅,”辰子戚打了声招呼,看向那醉汉,有些意外,“洛先生!” 原以为这人在庐山“乱写乱画”之后就离开了,没料想竟如此胆大,直接睡在了三叠泉边。辰子戚看看周围,瀑布边的山石上,早已龙飞凤舞地题上了诗句,还是洋洋洒洒的一篇七言律诗,煞是显眼。 “七殿下……嗝!”洛云生打了个酒嗝,笑眯眯地看着辰子戚。 “……” 辰子戚是过来跟李于寒道谢的,虽然老二吹得天花乱坠,但真正去救常娥的是人家李于寒。这下遇到了醉醺醺的洛先生,也没法多聊,诚恳地拜谢过这位便宜舅舅,便拉着洛先生离开。 皖王听说洛云生在这里,立时过来拜见。 醒了酒的洛云生,又恢复了那副儒雅大诗人的样子,淡淡地说了声不敢当,转身便要离开。 “先生,上次我与您说的事,可想通了?”辰子坚拦着洛云生,目光诚恳道。 “云生不过一只闲云野鹤,此生惟愿踏遍万里河山,尝遍天下美酒,不堪大用,王爷厚爱,洛某愧不敢当。”洛云生拱了拱手。 辰子坚叹了口气,缓缓抬手,身边的侍卫立时递上一方小盒,“一点心意,给先生买酒喝。” 洛云生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行礼告辞。 辰子戚看着洛云生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老二这一脸丢了老婆的模样真有意思,再三挽留,无非是想要洛云生留在身边效忠于他。如此看来,洛先生当真是有大才的。 洛云生当然是有大才的。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时代,还能因读书写诗而闻名于天下,其才学可见一斑。就连庐山掌门,听说那些“乱涂乱画”是海楼先生的手笔,便立时叫人停止擦洗,还要找工匠,把题字的地方给刻出来。 离开庐山,在浔阳停留一日,辰子戚去了趟鸦翎楼,拿上次询问的答案。 九如镇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但难不倒归云宫的鸟们,几番周折,总算是有了小茹的消息。 “死了?”辰子戚看着手中的消息条子,半晌没缓过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小茹一直在红裳院中,几年前被镇上的一个豪绅看上,想要纳她为妾,银子都给清了,只等着抬人过去。不料给那人的正妻知道了,带了一群人,直接闹到红裳院去,把小茹活活打死了。 “就是那个老给你糖的买豆腐的姑娘?”常娥见辰子戚神色不对,便问了两句,得知人被打死了不免唏嘘,“官府也不管管吗?” “那人的正妻,是金刚门主的小姨子,谁会管?”辰子戚嗤笑,将手心的消息条子攥成了一团。衙门只管百姓与百姓的事,涉及到江湖门派就成了睁眼瞎,更何况,一个青楼的卖笑人,谁会在意…… “我在意。”辰子戚走到无人处,慢慢红了眼睛。 那个一边拿着帕子揽客,一边偷偷给他塞糖果的小茹姐,在他那混乱而艰辛的童年记忆里,是很甜很美的一笔。 丹漪变作人形,轻轻抱住他。 “帮我找找洛先生的行踪吧。”辰子戚哑着嗓子,把脸埋在了丹漪怀里。 “好。” 第84章 城 第八十四章界碑 洛云生从庐山离开,一路晃晃悠悠往东行。用皖王给的钱,买了一头毛驴,沽上一壶好酒,在官道上边走边喝。 官道两旁,皆是田地。如今是种菜的好时节,烈烈骄阳,照在青绿色的菜叶子上,满是收获的希望。再向前行,就是浔阳界碑,过了界碑,便不再是庐山派的辖地。绿油油连成片的菜苗,到界碑附近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在广袤的大地上画了一条线,线的一侧是繁盛鲜嫩的绿色,勃勃生机一直蔓延到天边去;另一侧是龟裂干涸的土地和零散孤寂的坟冢,乌鸦在荒凉的田野上盘旋,哀哀叫唤。 没有门派统辖的地方,与无主之地无异。没有人愿意在这里种田,因为辛辛苦苦种出来,就会被游手好闲的江湖混混抢走。皇室积弱,世道崩卒,大章律典形同虚设。 洛云生拉住驴子,站在界碑处看了很久,提笔,在碑石上一字一顿地写道: 【青青田间苗,滚滚黄沙痕。一线裂天地,莫沾界外尘。谁言草木拙,不懂世间人。寒鸦栖树声,忽惊野草坟。】 重重地落下最后一笔,洛云生盯着那界碑良久,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长此以往,大章将亡。 年轻的时候,仗着一把剑一支笔,走遍大江南北,看到的不仅仅是山河美景,还有民不聊生、大厦将倾。他出身不凡,自小博览群书,心中怀的是天下大义,总想着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同意做皇子的教书先生,给他们讲前朝、*典、讲治国,便是希望,能培养出一个可以拯救大章的帝王。然而,还是失败了。一个两个,只知道拉拢大门派苟延残喘,忘了皇族的尊严,忘了治国之本。 “哈哈哈哈,世人皆醉我独醒,何苦来哉!喝酒,喝酒!”洛云生朗声大笑,朝着正在嚼树叶的毛驴举了举酒葫芦。 毛驴看了他一眼,呸地一声吐出了那片不甚好吃的树叶,低头拽了一片菜叶子,嘎嘣嘎嘣嚼得起劲。 一人一驴,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下去,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小镇歇脚。 小镇还算繁华,有客栈,有酒肆。往来的商贩与江湖人,各个形色匆匆。 酒葫芦已经空了,洛云生便先去酒肆沽酒。 “可有浔阳酒?”将酒葫芦递给店家,洛云生开口问。 “没有,过了浔阳地界便没有浔阳酒。”店家是个身材粗壮的妇人,桌案上放着沽酒的木提子和一把锃亮的大刀。 “那便要杜康酒吧。”洛云生掏出一片碎银子扔过去。前朝是不许当街用银子的,只能用铜板;大章开国的时候也是不许的,只是朝廷管辖越来越松懈,江湖中人又不懂这些个,银两就渐渐流通开了。 正沽酒间,对面饭馆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小孩子。那孩子瘦瘦弱弱的,手中抱着一只馒头拼命往嘴里塞,还没吃完,就被追打出来的店小二踹倒在地。 “呜呜……”店小二和一个守店的壮汉,围着小孩子踢打,那孩子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一边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巴里。 一柄寒剑倏然刺到面前,店小二和壮汉赶紧躲闪。 “你们缘何要打他?”洛云生拦在小孩子面前,冷眼看着那两个大男人。 “你没看到他偷东西吗?”店小二理直气壮道。 洛云生把那孩子拉起来,扔给小二两个铜板。小二拿着铜板在手中掂了掂,看看一脸书生气的洛云生,嗤笑一声,转身进了店中不再理会。 待他回头,那孩子已经撒腿跑开了。酒肆的妇人将沽好的酒葫芦盖上,耷拉着眼睛道:“世道这么乱,先生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洛云生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的钱袋子,腰间空空如也,“酒葫芦我过会儿来取。”说罢,转身朝着方才那小孩子奔逃的方向追去。 追至一处小巷,却见里面站了两个混混,其中一个抓着那瘦弱的小孩子,将他刚刚偷来的钱袋抢走,将人重重扔到地上。 洛云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孩子,放到一边,“多谢侠士相助,那钱袋是我的,麻烦还给我。” “呦呵,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这明明是我的钱袋,被这小王八蛋给偷走了!”混混冷笑着,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抬手就朝洛云生刺来。 洛云生拔剑,稳稳地挡住混混的刀刃。他的剑术在大门派中不值一提,但对付这种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不出几招就把人打倒在地。 混混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吹了个口哨。哨声落,在街道两边的院落里,突然冒出了十几个人。 “谁在我们镇上撒野?”为首的人脸上有一道刀疤,虎背熊腰很是凶恶的样子。一群人都拿着大刀,看到洛云生一个文弱书生,轻蔑一笑,问也不问就砍过来。 洛云生一惊,这些人出招是有路数的,皆是会武之辈,而且武功不低。十几个人蜂拥而上,他那只能说一般的剑术很快就有些捉襟见肘。 “嚯——”为首的刀疤男子,大喝一声,让众人退开,他自己一跃而起,劈头砍来。 “咣当!”短兵相接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这一招如千金压顶,洛云生被这力道压得单膝跪地,苦苦支撑才没有被砍到脖子。 “呵呵,上,砍死他!”原以为这汉子是要跟他比武,没想到这人在压住他之后,立时下令让一边的小弟上来补刀。 手中的剑不能动,动了就会血溅当场;可是不动,十几把刀就会穿胸而过。自己也算行走江湖多年,今日竟要葬送于此吗? 大刀映着夕阳的光芒,照在脸上,洛云生闭上眼,等待死亡。 “咣当当!”几声脆响,堪堪砍到身前的大刀,被一把铁钩齐齐掀开。洛云生睁开眼,就见一道月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掠过,一掌拍在那壮汉胸口,将那壮汉拍得连连后退,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七……”洛云生说了一个字,便如同被捏住喉咙了一般,发不出声来。因为眼前的一幕太不可思议了,穿着月白广袖薄衫的少年,正是前两日才见过的辰子戚。 身形起落,宛若游龙,一招一式,天威尽显。这是……龙吟神功! 辰子戚只出了一掌,乌不见和涂不显就扑上来,与那一群人战成一团,另有四个黑衣人,紧随其后,不多时就将一群刀法还不错的混混打得满地找牙。 一只灰色的钱袋子递到面前,洛云生才回过神来,接到手里,重新系到腰间。 “先生,可有受伤?”辰子戚弯腰把人扶起来。 洛云生淡淡地行了个礼,“多谢王爷相救。” “近来这一带不太平,先生可要多加小心。”辰子戚做出温和有礼、礼贤下士的姿态提醒道。因为素心宗的事,很多江湖人最近都在这里带停留,确实比较乱。离开了庐山派庇护的浔阳城,处处都是危险。 洛云生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径直去酒肆要回了葫芦,看看亦步亦趋跟着他的辰子戚,缓缓叹了口气,“王爷若是来做皖王的说客,便请回吧。洛某行到哪里算哪里,宁可死在名山大川之间,也不会再去做什么官。” 说完,仰头喝了一口酒,晃晃悠悠往客栈走去。 “先生错了,我并非老二的说客。”辰子戚淡淡地着,回头看了一眼几步开外负手而立的丹漪。 洛云生也看到了丹漪,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那位,可是凤王殿下?” “正是。”辰子戚微微地笑。他有丹漪在身边,哪里需要去做辰子坚的爪牙? 洛云生认真审视了辰子戚片刻,“殿下果真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慧的……然而殿下所求之事,恐怕与皖王无异,洛某恕难从命。” 辰子戚也不拦他,转身去买了烧鸡美酒,在客栈的院子里找他醉生梦死的洛云生,席地而坐,陪他喝两杯。 “丹漪不许我喝酒,你可别告诉他,”辰子戚笑着仰头喝了一大杯,辣得红了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你教我的那些东西,以前我不懂,就藩这一年,突然就懂了。” 洛云生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醉眼朦胧地看向手中的酒杯,并不插言。 辰子戚又喝了一口,像是哭又像是笑地轻嗤了一声,“我看到了你所说的,江山倾颓,民不聊生;也见到了你所言的,皇家式微,天下将乱。” “王爷……”洛云生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国,还需文人来治,以武治国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辰子戚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只是笑着抬手,给洛云生和自己斟满杜康酒。 洛云生端着杯子没有喝,指尖微微发颤,“这当真是王爷所想的吗?” “不然呢,能是凤王替我想的吗?”辰子戚跟他碰杯,将杯中的酒喝干,重重地放在桌上,突然起身,朝着洛云生深深一拜,“自幼得先生教诲,我知先生对辰家江山忧心重重。不瞒先生,当年在章华台,神明所选便是子戚,得神明指引可以修习龙吟神功。如今大章满目疮痍,天德救不了大章,辰子坚也没打算救。子戚虽不才,愿凭一己之力振兴河山,让仓中有谷、衙中有官,习武可以报国、读书亦可以报国!” 洛云生手中的杯子倏然落地,定定地看这样眼前这位样貌精致得过分的少年藩王,一颗早已灰败的心,因为少年的一番话语,突然又恢复了色彩,噗通噗通快要跳出喉咙。 “所以……”洛云生站起身,将躬着身子的辰子戚扶起来,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王爷想要洛某做什么?”那双既是书生又是剑客的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为了家国大义万死不辞的决然与希望。 辰子戚微微一笑,“我想要先生,跟我回封地养鸡。” “……”洛云生半口没咽的酒液,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啥?” 第85章 城 第八十六章婚约 救国先救民,作为一个藩王,封地无民,一切都是空谈。养鸡,也是救民的其中一步。 洛云生以为,所谓的养鸡只是个某些不可言说之事的代称,等到了剑阳才知道,是真的养鸡!看着面前焚毁一空的养鸡场,听说了被血刃阁一夜灭门的惨案,海楼先生忽而有了写诗的冲动。 “这能作出什么诗?”辰子戚看看一脸悲愤的洛先生,捡起一颗烧成焦炭的鸡头掂了掂,突然戳到丹漪面前吓唬他。 丹漪不为所动,抬指弹了一下,烧得焦酥的鸡骨头,瞬间化为齑粉。 “杀人狂魔丹小漪,一招崩碎死尸头。”辰子戚随口胡诌道。 洛先生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用手中的笔杆敲了敲辰子戚的脑袋,“教你读那么多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抬手还要再打,却被丹漪擒住了手腕。 丹漪的手匀称修长,非常有力,只那么轻轻地捏着,便使得洛先生的手再难寸进。 洛云生看向丹漪,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过分俊美的人,面相上就会失了温和,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显得越发深沉幽暗,让人无端端生出几分惧意。 “先生,你是不是想说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辰子戚笑着拉开丹漪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跟先生逗趣。 “哼!”洛云生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没事,您想骂就只管骂,都已经远离朝堂了,还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作甚!”辰子戚嘿嘿笑着,拉着先生去看别的产业,背过身小声说,“就是别当着丹漪的面打我,怪丢人的。” 这小子还知道丢人?洛云生惊奇地看了看他,满脸的不信。 剑阳城还是那副荒荒凉凉的样子,只比以前好了一点点,起码有城防了,街上活动的人比以前多些,但两侧的商铺还是空荡荡的。 “这些铺子,可是有主之物?”洛云生拿着个小本,一边走一边记。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辰子戚挠头,让乌不见去把府尹叫来。 “王爷,姜大人来了。”府尹还没到,王府里有侍卫跑过来禀报,说皖王身边那位通事姜良才又来了。 他来做什么?辰子戚微微蹙眉,老二这会儿应该在回黄山的路上,这姜良才不跟着自家主子,跑到剑阳来捣什么乱? “暂不可让他知道我在剑阳,否则皖王定然会起疑心。”洛云生从册子中抬起头来道。 辰子戚点了点头,等着府尹过来陪着先生,自己才拉着丹漪不紧不慢地回府。 夏季对丹漪来说有些难熬,呆在辰子戚身边会舒服很多,所以一直没有回归云宫,就等着辰子戚安排好封地的事跟他一起回去。辰子戚也不放心他一个人走,万一再练功练岔气就麻烦了。 刚进门,丹漪就被常娥给叫走了,只留下辰子戚自己去见姜良才。 “姜大人,多日不见怎的这般憔悴了?”辰子戚看看脸色不大好的姜良才,故作惊讶道。 “托王爷的福,下官被留下来,要再探一次素心宗,”姜良才面色十分难看,要知道,上次他能进入素心宗,是因为皖王已经跟无音师太做了交易,这次叫他自己去,根本就不可完成,“下官有一事不明,想向王爷请教。” “好说,好说。”辰子戚笑眯眯的摆手,朝主位走去。 姜良才眯眼盯着辰子戚的背影,语调森然,“王爷怎会知道《箫韶九成》的前两句?”无论他怎么申辩,皖王就是不信,偏要他把那本丢弃的《凤箫九章》找回来。 辰子戚嗤笑一声,坐到主位上,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脸无辜道:“就那天在素心宗瞧见的,先前不是说过了嘛。” “王爷!”姜良才上前一步,走到辰子戚面前,咬牙道,“当日的情形,你我二人心知肚明,王爷缘何要在皖王面前陷下官于不义?” “哦,原来姜大人这是来质问本王的,”辰子戚恍然大悟,忽而拉下脸来,把手中的杯盏重重地磕在桌子上,“那本王就先问问姜大人,鸡场的消息是谁泄露给金刀门的?” 姜良才瞳孔骤然一缩,有些心虚地垂下眼,“下官,下官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呵,是么,”辰子戚站起身来,弹了弹衣摆上的灰尘,“姜大人把两个细作送到本王府上,没有任何的提醒,让本王以为是皇兄送来的好东西,当个菩萨一般供起来,害得本王差点死在外面。本王倒是不知,姜大人哪里来的脸面,再踏进这简王府?” 既然要打官腔,那就只算明面上的账。这个错,可是老二当面按到姜良才头上的,他不认也得认。 “本王看在二哥的面上不杀你,你也少在本王面前瞎晃!” 姜良才没料想辰子戚会直接撕破脸,灰头土脸地被赶出了简王府。 辰子戚负手站在廊下,看着姜良才离去的背影,“杀了他。” 站在一边的乌不见领命而去,纵身跃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另一边,丹漪正处在被常娥盘问的水深火热之中。 “你俩整天在一起,可有看到那臭小子跟哪个姑娘走得近?”常娥多年不见丹漪,先拉着他问了一遍近况,对着丹漪开始问辰子戚的事。 前几日在庐山,卢姑娘分明已经看上了辰子戚,卢夫人也很是满意,常娥都准备跟人家进一步详谈了,阿木突然蹦出来说他哥哥已经有了心上人。 卢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常娥很是吃惊,抓住阿木问怎么回事。 阿木糊里糊涂的说不清楚,但就是一口咬定哥哥已经心有所属,卢姑娘要嫁进王府,就只能做侧妃了,气得卢家大小姐站起来就走。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几时瞧见他有心上人了?”常娥气得冒烟,揪住阿木的耳朵就要揍他。 “就你被素心宗抓走之后。”阿木把自己耳朵扯回来,一溜烟地跑了。 她被素心宗抓走之后,阿木是有一段时间跟辰子戚在一起,那时候是在归云宫?恰好这两日丹漪来了,常娥便逮住丹漪盘问。 “戚戚待女孩子向来好。”丹漪说起这话,颇有些咬牙切齿。 常娥听出这话有些不对,莫不是两个小子瞧上了一个姑娘?那可就麻烦了,“丹漪啊,你也不小了,老凤王没给你张罗婚事?” “我有个从小定下的,”正说着,处理完前面事情的辰子戚走了过来,丹漪便抬头看着他,语调缓慢道,“只等着他长大些,我们就成亲。” 辰子戚刚踏进门就听到这话,一时没有仔细琢磨,话中带刺道:“呦,你跟谁定下了?我怎么不知道!”说着,坐到常娥身边,用一双带着锐光的桃花眼盯着丹漪。 “我八岁那年就定下了,”丹漪看着辰子戚,眼中泛起点点笑意,“你应该知道的。” 辰子戚这才回过味来,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根。 “行了,你来了就自己说,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常娥没耐心再套话了,索性开门见山地直接问。 “娘怎么知道了?”辰子戚故作惊讶地抬头。 “嘁,小样,你翘翘尾巴老娘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快点说,是什么人?”常娥戳了辰子戚一指头。 辰子戚偷瞄了一眼丹漪,虽然在他看来,自家丹漪没有任何拿不出手的地方,但就一点,他俩都是男的。小仙女自小生活在金刚门,金刚门是极阳宗一系的门派,重男轻女,对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颇为反感,不好现在就告诉她。 “是归云宫的人,”辰子戚斟酌着说道,“我俩刚刚表明心意……” “你个小王八蛋!”常娥照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自家儿子自家知道,这小子从小就喜欢招猫逗狗的,“私定终身像什么样子,她父母是谁,我去见见人家。” “他父母……”辰子戚求助地看向丹漪。 “他们在外游历,近来不在宫中,”丹漪忙接了一句,“您若是想见,等他们回来便即刻知会您。” “也好。”常娥点点头,想想还是生气,又打了辰子戚一巴掌。辰子戚就耍赖地跑到后面趴在娘亲肩头,让她打不着。 常娥反手扯儿子脸,问起了对方的相貌。 “他呀……”辰子戚说着,眼睛一直盯着丹漪瞧,用目光把人一寸一寸地看过去,真是越看越好看,语带叹息道,“天上地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丹漪被那灼人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热,喉结禁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 从常娥的院子离开,丹漪便拉着辰子戚快速回到正房,咣当一声关上门,将人压在门板上,直接吻了上去。两个少年人都没什么经验,对于亲密之事非常好奇,从零一起慢慢探索,每天都有新发现,当真其乐无穷。 试着敲开那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丹漪更深入地探进去,与那带着茶香的软舌纠缠在一起。 洛云生在剑阳城中转了三天,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一天,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来见辰子戚。 辰子戚看着手中的三个密密麻麻的小册子,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三个册子写的都是封地的改造计划,只是侧重点各有不同,分别是百姓、钱粮、军队。 “东西两条主街上,有五成以上的铺子都是无主之物,概因举家搬迁或全家死绝而留了下来,王爷尽可收归己有,”洛云生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前要做的事,“马上就要入秋,现在养鸡不大合适,不如先通商。” 剑阳现在太穷,要靠种地富起来起码还要三五年,不如通商来得快。所谓通商,就是允许商人在剑阳自由地买卖。 “不收赋税?”辰子戚微微蹙眉,“不收税是可以很快引来商人,但本王拿什么养捕快?” 要让商人能安心做买卖,首先就要保证他们的货物在剑阳城内不会被抢走。辰子戚准备给剑阳府尹手下配齐捕快、衙役,以保证城中的秩序。但府衙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养捕快,这些钱就得辰子戚来出。 洛云生神秘一笑,“整个城都是王爷的,只要有人来,还怕赚不到钱吗?” 辰子戚想了想,一言不发地起身回屋。 洛云生看到他这个反应,暗自叹了口气。如今,须得非常手段才能让这个封地兴旺起来,可惜辰子戚还是太小,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等着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见辰子戚回来,洛云生有些失望,正准备起身去劝劝,刚迈出堂屋大门,就与辰子戚撞了个正着。 辰子戚回屋,清点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银两。老二给的五万两,花去了大半,加上先前丹漪给的一万两,可以动用的钱大概有两万三千两左右。 把一万两银票塞到洛云生手中,辰子戚有些惭愧道:“先生,我这家底太薄,一时间拿不出太多银两,您先拿着这些,帮我把城中有主的铺子也都给买下来,若是不够,再给您支。” 洛云生看看手中厚厚的一叠银票,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喜悦,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属下定不辱命。” 第86章 城 第八十六章铺子 辰子戚从没见洛先生这么卖力过,在他的印象里,洛云生一直是个淡泊名利的闲云野鹤。 这人可以为了赏花看月撇下皇子的功课不管,可以为了一壶美酒跟人斗诗三天,毫不在意皇帝的挽留骑驴就走,不要金钱不要官爵,只要春花秋月琼浆液…… 而今,要说那个站在大街上挽着袖子跟人讨价还价的人是大诗人海楼先生,打死天德帝估计他也不信。 东西两条主街的铺子,加起来约莫有三百间,一半是无主的,辰子戚便直接划到了自己名下,叫府尹写个过渡文书,象征性地交几两银子就算他的了。 “王爷,这铺子您要它做什么?”府尹有些不解,这剑阳城的铺子,根本租不出去,所以才一直闲置着无人要。 “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辰子戚神秘兮兮地用手肘扛了扛府尹的胸口,“别说王爷我不照顾你,这三间给你,拿着点,会有用的。”从一叠房契中,抽出三张位置比较偏僻的,塞到府尹手中。 府尹捏着那三张薄薄的房契,一头雾水。 果真如府尹所言,剑阳城的铺子非常便宜,普通的只要二十两,大一点的三十两也能买到,两层小楼五十两,三层高楼一百两。这个是洛先生几番询价之后定下的价格,大部分人争先恐后的要卖。 要知道,在繁华的京城,主街上的一间铺子,少说也要三百两银子才能盘下来。 这些铺子,基本都是祖产,有的人家曾经也富贵过,在东街有二十间大铺,乃属于一家姓郝的。在府衙的卷宗里查到的资料,这家人如今只剩下一个壮年男子,名叫郝东溪,如今正在长剑门的农场做活。 郝东溪祖上是剑阳城的富户,开兵器店的,主要是收了剑阳铁匠们打造的宝剑刀具,贩卖到各地。后来剑阳没落,他家也糟了难,被人洗劫一空,只剩下了那二十间空铺子。 “东溪,你那媳妇什么时候过门呐?”做了一上午的农活,几个壮年男子坐在田埂上歇息,打趣地看着郝东溪。小伙子长得比较周正,虽然没有练武的根骨,但也有一把力气,是个干活的好手。 他们这些给门派农庄做长工的,只是勉强可以糊口,对于娶媳妇这种事根本不抱希望,听说有人给郝东溪说了一门亲,大家都很羡慕,甚至有些嫉妒,每天都要问一遍。 提起这个,原本就没什么精神的郝东溪,顿时更加沮丧,“退了。” “啥?”众人面面相觑,连忙问起了缘由。 前日媒人上门,言说女方家里找人算了,八字不合不能成亲。但昨天他打听到,那家人想把女儿送给长剑门的一个弟子做妾,已经收了人家的定金。 “哎,还不是嫌你穷呗。”一群穷小子叹气,原本嫉妒郝东溪的人,此刻也跟着沮丧起来。他们之中,长得最俊的都娶不到媳妇,他们自己还有希望吗? 郝东溪想想自己年迈的老母,和年幼的弟妹,难过地捂住脸。他再努力,也攒不到什么钱,每天只是勉强度日,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来受苦呢? “郝东溪,有贵客找你。”农场的管事过来叫他。 哪个贵人要来找一个长工啊?郝东溪不明所以,慢腾腾地跟着管事往正堂走。等那位一身儒衫的先生把转让文书递给他的时候,郝东溪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您是说,这二十间铺子,您都要买?”郝东溪不可置信地再次确定一遍。 “没错,是我们王爷要买,”洛云生点点头,零零散散的小铺子,都分派给王府的其他手下去买了,比较大宗的这些,他就亲自过来免得出岔子,“你想要多少,给个价吧。” 郝东溪不知所措地在破旧的褂子上抿了抿手心的汗珠子。做了多年长工,他并不清楚如今的地价,但也知道,剑阳城的铺子根本卖不上价,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做长工了。 这种情形,洛云生这几日没少见,顿时了然,便主动开口道,“剑阳现在的地价你也知道,铺子都不值钱,王爷宅心仁厚,不肯亏待了百姓,便定了个统一价。我跟别人买的,基本都是二十两一间,你家的铺子,有个三层小楼,那个可以按一百两。十九个单间,一幢小楼,统共四百八十两,你要是觉得可以,便在这里签字画押。” 四百八十两……郝东溪有些蒙,三钱银子就能买一石米,将近五百两银子,那是多少米啊…… “王爷要铺子,只管拿去便是,小的不敢收这个钱。”郝东溪回过神来,便陷入了天上掉馅饼的惶恐中。世道这么乱,他又没有自保的能力,拿着这么多的钱就只能等着家破人亡了。 “你可搬到剑阳城中去住,如今长剑门与短剑门的人日夜在城中巡视,不会有人敢抢你的钱财。若是不放心,这钱便先不给你,等你到了剑阳,拿着这个条子,去简王府支钱便是。”洛先生极有耐心地写好了欠款文书,一并交给郝东溪。 晕头转向了一整天,郝东溪回家之后谁也没说,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独自一人去了剑阳。 城门还没开,已经有百姓在外面等着了,郝东溪蹲在一边,悄悄观察这些人。有的是卖菜的农人,有的是做生意的小贩,还有过路的江湖人。太阳升起来,城门轰地一声打开,有两个拿着刀剑的卫兵,站在门口盘查,仔细一瞧,顿时唬了一跳,这不就是长剑门的弟子吗? 因着缺人手,辰子戚就去找那两个结拜哥哥讨了些弟子过来,组成一个巡防营,负责守城和在城中巡视,每人每个月发五两银子。小门派里的普通弟子,每个月只能得到二两银子的例钱,五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可不少,争前恐后的前来干活。 一时间没有统一的兵服,便都让他们穿着自己门派的衣裳,瞧着也挺威武,至少能镇住一些流氓混混和不入流的江湖人。 进城并不要钱,郝东溪顺利地入了剑阳,顺着东西大街溜达一圈,看到有人正在清理西街的废墟,凑过去问了才知道,王爷让他们把此处平整出来,给小商贩们摆摊用。有穿着短剑门衣饰的一队人,腰间别着短剑,在街道上缓缓走过,领头的是一个面相倒霉的黑衣人。 虽然瞧着很倒霉,但气势凛然,一看就是高手。高手瞥了郝东溪一眼,似乎在估量他是不是要寻衅滋事的混混,吓得他赶紧低下头。 “王爷!”黑衣高手突然停下脚步,带着一队人低头行礼。 郝东溪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就见一名气质清贵的少年,眼中带笑地摆手,示意众人免礼。 “我俩出来吃小馄饨,你要不要来一碗?”辰子戚笑着对乌不见道。目前可用的人手太少,只能让乌不见先带着巡防营,撑过这段时间。 乌不见瞄了一眼辰子戚身后的宫主,得到了一个冷冽的瞪视,立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了不了,属下吃过了。” 然后,郝东溪就看到那年轻的王爷,拉着身后那身着红衣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坐在一个刚刚摆好的小馄饨摊上,高高兴兴地吃起了馄钝。没有人来找馄饨摊的麻烦,周围那些卖菜的也神态自若,郝东溪的心骤然像沸腾的汤锅一般,咕嘟咕嘟冒起了泡,又各处打听了一圈,这才脚下生风地往家跑。 辰子戚喝了一口热汤,舒服地叹了口气,把几个铜板扔给摆摊的老板。摆摊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王爷,小的每月领着月钱,这个钱不好收。”摆摊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府的厨子。 辰子戚瞪了他一眼,厨子顿时不敢多说了,暗自欢喜地把钱收起来。王爷叫他们出来扮小贩,摆摊的器具、材料都是王府的,所以都是白赚钱,叫他怎能不高兴。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丹漪不爱吃猪肉,便只慢条斯理地喝汤,看看街上那些充满探究目光的百姓,忍不住微微地笑。他的戚戚,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人心惶惶的,不安抚住他们,这剑阳城什么时候才能热闹起来。”辰子戚撇撇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蚕丝帕子裹着的碧绿色米饼,递给丹漪。 “这是……”丹漪接过来咬了一口,清香的竹米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让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知道昨天辰子戚悄悄吩咐涂不显去一趟归云宫,这事刁烈同意,他便没有在意,没想到是去拿竹米了。 “这两天饿着你了,再忍忍,兵器铺的事处理完咱们就回归云宫。”辰子戚伸出勺子,把丹漪碗里的馄饨都捞到自己碗里。 第87章 城 第八十七章借钱 听到辰子戚说的是“回”归云宫,而不是“去”,丹漪心情顿时雀跃起来,凑到辰子戚耳边小声说:“你也知道饿着我了,晚上回去让我尝点新鲜的。” 辰子戚差点被馄饨汤里的小葱呛到,抹一把嘴惊奇地看看丹漪,这家伙,越来越不害臊了。深觉自己不能落了下乘,辰子戚咂咂嘴,偏头舔了一下丹漪的耳垂,故意哑着嗓子问:“你想尝哪里?” 白皙的耳朵被热气熏成了惊呼透明的红,意味不明的一句话,顿时让丹漪的身体热了起来。丹漪垂下眼深吸一口气,咔嚓咔嚓咬了几口竹米饼,就不该在街上逗他,天气还没凉快起来,躁动的内力不好控制。 辰子戚噗嗤一声笑出来,用不拿勺子那只手偷偷拉住丹漪的。 丹漪反手回握住,两人就只用一只手吃饭,另一只垂在身侧互相拉着,时不时晃一晃。 吃饱喝足,相携去看兵器铺的进展。所谓兵器铺,是洛先生提出的另一个计划。 剑阳城百年前就是个铸剑宝地,这里有不少几代传承下来的铸剑师。就算剑阳荒废至此,那些铁匠铺子还是有生意的,不过日子也很艰难。 洛云生提出,把这些铁匠铺子全部聚拢到一起,为辰子戚所用。不管是为军队造兵器也好,铸剑来卖也好,控制在自己手中总会放心些。 “王爷!”城北的一处宽敞的三进宅院里,几个正忙着搬东西的壮汉见到辰子戚,立时停下来行礼。 辰子戚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这些都是城中的铁匠,愿意集中在这里,概因王爷给了他们一宗大单子,任何一家都不可能独立完成,必须配合在一起。 制模师父正在用木头刻模子,灵活的刻刀在木料上翻飞,很快就刨出一地的木屑,朝着木屑聚集的地方猛地吹一口气,露出了一块清晰的凹痕,那是半个箭头的形状。 藩王要镇守住一方封地,必须有强悍的军队。辰子戚现在没有钱,暂时养不起大军,便只能剑走偏锋,先养一只精锐护军。 上次丹漪让刁烈去杀山洞里的老太婆,刁烈没有丝毫为难的样子,辰子戚很是好奇,回来便仔细问了鹰翎准备击杀老太婆的办法。 刁烈得到宫主的允许,便老实交代了杀人手段——箭和毒。 鹰翎用的就是马蜂杀人的战术,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副极快的袖箭,箭头之上淬了剧毒,借着青云扶摇功,从各个角度同时出招射杀,总有一只能中。 目前来说,这是对付比自己武功高强之人最有效的方法。 受这个启发,辰子戚便准备养一支专门射箭的精锐,打不过,老子可以射死你!四面八方万箭齐发,把武林高手戳成筛子,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很过瘾。 买了东西街,又开了兵器铺,加上给巡防营、捕快预留的工钱,辰子戚很快就捉襟见肘了。看看盒子里剩下的几粒碎银子,辰子戚深深地叹了口气。 射箭的精锐军,辰子戚托风翎帮他物色一些十几岁的少年。 大门派要选徒弟,多数在十岁之前就选走了,十几岁还没有门派的,就是根骨不太好的孩子,大多要留在家里做苦力。少年人的力气又没有壮年男子大,很难赚到钱,但从这个年纪开始练箭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然而,看看洛先生写的花用预计,辰子戚只觉得心口疼。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些少年过来之后,又是一大笔开销。 “没钱了?”丹漪单手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心上人叹气,便抬起头瞧了一眼。 “唔,”辰子戚扔下小木盒,垂头丧气地走到床边,弯腰,把头抵在丹漪胸口转了转,“养军怎么这么花钱呐!” “那是自然,”丹漪合上书,把那扭来扭去的家伙抱上床,圈到怀里揉了揉,“养军,自古以来都是个烧钱的玩意儿。” 皇室越来越弱,也是因为税赋收不上来,不停地削减军队所致。因为衰弱,把更多的土地让给了江湖门派,国库能收到的税便一再减少,没有钱就没法养军,军队少了皇室就会更弱。如此循环,总有一天,辰家的王朝就会倾覆。 “洛先生说,要看见回头钱,起码要等到明年了,我这半年怎么过呀!”辰子戚把脸埋在丹漪怀里哼哼唧唧,“这世道,是逼着本王去卖身吗?” 丹漪挑眉,把手伸进辰子戚的内衫里轻轻揉捏,“那你想好卖给谁了吗?” “没想好,谁给价高就卖给谁吧。”辰子戚抬起头,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这个不好,你该分几次卖,”丹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卖一晚给一千两,如何?” “本王可是真龙血脉,万金之躯,一晚上就一千两?”辰子戚抓着丹漪的领子把人拉近,在他下巴上舔了一口,“起码要一千二百两。” 丹漪忍不住笑起来,轻咳一声,学着洛先生的语气认真还价道:“一千二百两太贵了,咱俩折中一下,一千一百两如何?要知道,现在世道这么乱,像本座这样大方的买主可不多。” “呵,老子不卖了!”辰子戚抬腿,把丹漪蹬到一边,翻身骑到丹漪身上,“老子这就嫖了你,一分钱不给。” 丹漪淡淡地看着他,抬手,挠上了痒痒肉。 “啊哈哈哈……哎呦,你又来这招……哈哈哈哈哈……我错了,凤元哥哥,饶了我吧,嗷嗷!” 最后,卖身的买卖没做成,辰子戚一文钱没拿到,还被按在床上狠狠地收拾了一顿,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次日,丹漪给了他十万两。 “这么多……”辰子戚捏着厚厚的一沓银票,挠了挠头,算上那把湛卢宝剑,前前后后丹漪已经给了他二十多万两银子了。 “够你支撑到明年了。”丹漪揉了揉他还没梳头的脑袋,心中想着,若是辰子戚能像他的先祖那般化作龙,肯定是个毛绒绒软乎乎的小龙。 “等我赚钱了就还你。”辰子戚低声说着,攥了攥衣角。本来想拿出来一半,只借五万两的,想想剑阳这个无底洞,还是把十万两都收了起来。 “好。”想说不用还了,但怕辰子戚心中有负担,丹漪便随口应了一声。 “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到钱,这可没日子啊!”辰子戚把钱揣进怀里,摆出一副无赖嘴脸。 “……”刚到手就想着赖账,丹漪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完全是白操心。 第88章 城 第八十八章招兵 东西街铺子的并购还在继续,西街那一块的空地已经收拾出来,王府的厨子、丫鬟、太监全部出动,装作各种小商贩前去摆摊。 西街是靠近西城门的地方,而西城门是剑阳城周边百姓入城的主要通道。概因剑阳北边靠山、南面有河,东边则是通向浔阳的官道,农庄和村落大多在西边。 这几日,西城门渐渐热闹了起来,城郊的农人们从西城门进来,就能看到那个小集市。卖菜的、卖肉的、卖小玩意儿的,不一而足,有心思活络的就去跟那些摆摊的打听情况。 “小哥,你这梳子怎么卖?”一位戴着荆钗的妇人左右看看,瞧见卖梳子的小贩是个年轻白净的小伙子,便试着过去搭话。 卖梳子的小伙子抬头,正是辰子戚那个贴身太监福喜。王爷叫他们这些下人出来摆摊,卖什么东西自己想。福喜天天跟着王爷,与兵器厂的铁匠、木匠都混得熟,门路也就多,这梳子就是木匠托他拿来卖的。 “大姐,看上哪个梳子了?”福喜笑眯眯地问。 妇人随意地挑拣了片刻,拿起一把黄杨木梳看了看,问了价也不说买,随口攀谈起来,“小伙子,你在这里摆摊,也不拿把兵器,不怕人来抢啊?” “有巡防营呢,没人敢捣乱。”福喜指了指不远处缓缓走过的队伍,吹嘘自己已经在这里摆了好几天了,也没见有什么祸事。 “是要给巡防营交钱吗?”妇人看看那些佩着短剑的人,见是短剑门的人,不由得心中大定。这剑阳紧邻长剑门和短剑门,有他们在,这里也就跟门派的农庄里一样安全了。 “交给王府,这里是简王的地盘,早上有王府的管事来收钱,一个摊子一天两文钱,”福喜指了指摊子旁边的一个小木牌,“交了钱便能得到这个号牌,收摊的时候交回去便是。” 妇人拿起那个小木牌看了看,上面刻着一个简简单单的“三”字,无甚意义,只是证明这人交过今天的摊位钱了。 两文,只是一个烧饼的钱,谁都出得起。妇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又去别的摊子上问了问,这才兴高采烈地离开。妇人刚走,又有个壮汉过来,拿起一把木梳问福喜:“小伙子,你在这里摆摊,不怕人来抢啊?” 同样的话,福喜一天说了几十遍,回到王府的时候嗓子都哑了。辰子戚拍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明天继续。” 福喜苦了脸,也不敢反对,第二天继续去摆摊。 如此坚持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第一天的那位小妇人便挎着个篮子来了,篮子里是她自己烙的糖饼。 王府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兴奋。 剑阳城中虽然人少,并不是没有人,最近工匠们在兵器铺做工,有了稳定的工钱,买糖饼的人还真不少。一上午时间,十个糖饼就全卖光了,妇人数着手中的二十文钱,笑得牙不见眼。 平日里家中没什么闲钱,给门派种地只能得些粮食,钱都是用家中攒的鸡蛋换的,只够买盐。有了摆摊子这个门路,就能攒下钱来给孩子们卖布做新衣裳了。 第一个人来,就会有第二个。如此坚持了半个月,这块空地上已经没有了王府的下人,取而代之的是真正要摆摊的百姓。 剑阳城终于有了烟火气,那些在卖铺子中得了银子的人,也开始往城中迁居。 最早迁过来的,就是那位卖了二十间铺子的郝东溪。郝东溪拿着条子去王府支了二十两银子,账房原想把那四百八十两都给他,他不敢要,怕出门被抢,就只拿了二十两。白花花的现银到手,郝东溪还有些难以置信。 在城南买了套两进的宅子,如今城中的宅子便宜得不像样,这样一处两进还带个二层小楼的房子,统共才要十两银子。置了宅院,郝东溪自己在城里住了两天,发现安全无虞,晚上有打更的,还有巡防营的人来回巡逻,立时回家把老母和弟弟妹妹都接过来。 “听说郝家人不打算在这里呆了?”农场里的妇人们凑在一起议论。 “被人退了婚,觉得丢脸吧?”有人而已揣测道。 “屁嘞,人家得了卖铺子的钱,要搬到剑阳城去住了。” 给郝东溪说说亲的媒人路过,听到这话,立时竖起耳朵听。郝东溪发财了?剑阳城现在可以住人了? 听说郝东溪似是得了几百两的银子,媒人吓得脸都变了色,这要是被退婚那家的姑娘听到,还不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类似这样的消息,在城郊的百姓中渐渐传开。 辰子戚没工夫欣赏渐渐繁荣起来的剑阳城,他正忙着挑选弓箭兵。风翎的人办事非常快,半个月时间,就找来了二百多个少年人。 因为缺钱,辰子戚原本计划着只养五十个精兵,但现在有了丹漪给的钱,暂时还能多养一些。于是挑挑拣拣,留下了一百二十人,打算把这些人放在一起训练,练出最好的五十个做弓箭兵,次一些的可以做普通的卫兵。 那些被淘汰的少年也不会让他们白来,每人发二两银子当做辛苦费。 “王爷,求您留下我吧,不当兵让我在府中做粗活也行。我家里没有人了,自己在外面混日子,指不定哪天就饿死了。”一名瘦弱的少年跪在辰子戚面前,将刚刚发到手的二两银子举过头顶,表示自己不要银子。 看看面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辰子戚有些愣怔,若是自己没有被接进宫,如今估计也会像这些少年一样,艰难地汲汲营营。 一人跪下,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跟着跪下。 “留下吧,”丹漪拍拍辰子戚的肩膀,“风翎寻来的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身体条件不是特别好,做不得弓箭兵,做普通兵却是没什么问题。与其等封地壮大了再去招兵,不如现在就先养着,说不定还能养出将才来。 辰子戚微微蹙眉,这么说的确也有道理,只是他现在没有那么多人手,不好管控这些新来的人,转头问一边正在指点文书登记造册的洛云生,“先生以为如何?” 洛云生捋了捋刚刚长出来的一小绺胡子,拉着辰子戚走到一边,低声道:“这些孩子属下已经都看过了,来路没什么问题。封地这么大,只靠五十个弓箭兵并不够,属下建议都留下。只不过,这个留法,还需斟酌。” “怎么讲?”辰子戚好奇地问。 “驾驭属下、收买人心,王爷当从这次学起。”洛云生高深莫测地说了这么一句,叫辰子戚附耳过去,说了几句悄悄话。 丹漪坐在八仙椅上慢慢喝茶,眸光一直锁定在辰子戚身上,看到姓洛的跟辰子戚离那么近,薄唇不由得抿成了一条直线。 辰子戚听完洛先生的教诲,顿觉醍醐灌顶,重新审视了一边洛云生。这位深藏不露的先生,近日来连连给他惊喜,怪不得老二费尽心思想要拉拢他。 垂目思索片刻,辰子戚转身回到位置上,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少年人,叹了口气道:“非是本王不想理留下你们,世道艰难,人如蜉蝣朝不保夕,本王也想尽量保全封地里的年轻人。然而,你们也看到了,剑阳城刚刚建起来,王府门前连个灯笼都舍不得点,委实养不起这么多人。” 话说到这里,那些跪在地上的少年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绝望。 “你们若是有处可去,便尽早离开吧,若是当真不愿走,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留在军营里做杂役。”辰子戚皱着眉头,面露不忍,好像很是为难。 那些少年却是眼前一亮,立时表示自己可以。 不愿留下做杂役的陆续离去,加上之前挑拣出来了,总共留下了一百八十余人。 辰子戚微微颔首,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虽说是杂役,平日可以跟他们一起练武,但只能练半天,剩下半天则要做工。如果练得好就可以换到精兵营里,精兵营里的人做的不好,则会替换到杂役中。” 说完这些话,辰子戚又让王府的厨子炒了几大锅的杂烩菜,请这些少留下的少年们吃。杂烩菜里有白菜、丸子,还有肉片,放了足足的猪油,吃起来唇齿留香,在配上一碗大米饭,简直想把舌头给吞了。 吃到这般好吃的饭菜,这群少年更加坚定了留在这里的决心,而辰子戚后来说的那些,则给了做杂役的少年们很大的希望,选中的人则感觉到了危机,一个个都干劲十足。等开始训练的时候,半个偷懒的也无。 “世道艰难,人如蜉蝣朝不保夕……”晚上回到房中,辰子戚兴奋不已地蹦上床,慷慨激昂地重复白日的说辞,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丹漪,“我说得如何,是不是让人特别想效忠,恨不得把脑袋献给我?” 丹漪脱了外衫走到床边,捏了捏某人扭来扭去的小屁股,“想不想献脑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已经入秋了,你还没跟我回去。” 辰子戚挠挠被捏的地方,跪坐下来讨好地抱住丹漪的腰,将下巴搁到他胸口碾了碾,”三天,再给我三天,我保证。” 三天之后,金刀门养鸡场上千只鸡被灭门的消息,传到了剑阳。 第89章 城 第八十九章商铺 天冷的时候鸡苗养不活,大批养鸡一年只能养两茬,一茬是在初春,一茬是在仲夏。 已经入秋,金刀门的鸡刚刚长成,再过一个月就可以陆续出笼卖了。这时候被杀,下半年的生意是做不得了。 金刀门主看着满地的鸡血鸡毛,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怎么回事?” “血刃……”鸡场管事颤颤巍巍地把一片薄刃递上去。昨日收到这封信,他没有在意,白日里忙没时间管,到了傍晚才拿出来翻看,撕开信封掉出来一个刀片。 看到是血刃,管事吓得魂都没了,眼看已经天黑,逃也没处逃,只能带着妻儿躲进地窖。第二天哆嗦着爬出来,发现没有一人被杀,正纳闷间,就瞧见了一地的断头鸡。 尸山血海,鸡间炼狱。 金刀门主接过那片血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先前他雇血刃阁去杀简王的鸡,乃是因为皖王的一番暗示。他的门派隶属黄山派,而皖王辰子坚是黄山派掌门、剑盟盟主黄化惭的外孙,是他需要讨好的人。 解决一个抢生意的,还送了皖王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不过是一场鸡,杀了也就杀了,他一直没当回事。没想到,报应来得这般快。等这鸡杀到自己眼前,他才知道,这是何等的震撼与羞辱。 皖王府中,辰子坚正在跟幕僚议事。 “素心宗先前的事彻底坏了名声,又遭到几番打压,几年内是翻不出什么浪花了,”其中一个幕僚指着地图说道,“可趁势让庐山派吞并几个素心宗的小门派,削弱其势力。” “罗鸿风亲自出面,已然安抚住了那些门派、世家,再要吞并怕是有些难。”另一位幕僚忧心忡忡道。 辰子坚默不作声地听他们争辩。他的目的是削弱气宗,壮大剑盟,这次素心宗的事,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不免有些失望。当初预测的最好结果,就是辰子戚能说动归云宫出手,将素心宗削去大半。而后,他便可以挑起气宗跟归云宫的矛盾……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辰子戚在丹漪心中的分量。程舟那个废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只杀了无音师太一人,真是让人失望。 “姜良才还没有消息吗?”辰子坚摆摆手,不愿再听关于素心宗的讨论,说来说去,两个月过去了,什么也没捞着。 “回王爷,还没有。”几个幕僚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以前姜良才在他们中间最受宠,王爷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交给他办,这次他惹了王爷不快,众人都很是高兴,巴不得他死在外面不要回来。 “派人去找找。”辰子坚蹙眉,虽说山高水远通信不便,但姜良才已经去了这么多日,却连个口信都没有,让人有些不安。 “是,”幕僚随口应了一声,转而说起了别的,“还有三年就是武林大会,王爷这两年当积蓄财力,待武林大会之时物色人才……” 正说着,外面有人禀报,说金刀门门主求见。 “王爷,大事不好了!”金刀门门主进来,立刻开始大呼小叫。 辰子坚摆手让众人退下,温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死了,全都死了。”金刀门主目露悲切。 死了?辰子坚心中咯噔一下,急急问道:“谁死了?” “鸡!”金刀门门主掏出了那泛着寒光的刀片,“王爷,简王定然已经知道上次的事是谁做的了。” 若非辰子戚知道了是金刀门雇的血刃阁,何以只有金刀门的鸡被灭,而且被灭的手段一模一样?这显然是辰子戚给金刀门的警告,老子知道是谁在害老子,你们杀老子三百只,老子就杀你们一千只! 辰子坚默然,这个老七,每次当他准备忽视的时候,就会突然亮出獠牙。仿佛一只装睡的豹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反扑过来咬断喉咙。 血刃阁的雇主消息,是天字号的秘密,辰子戚这般笃定仇人是金刀门,那只能说明,有人把雇主消息告诉了他,而这个人,除却丹漪不作他想。 看来,丹漪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乎辰子戚。 “你派人去趟剑阳。”辰子坚抿了抿唇,对于这个过分聪明的弟弟,他还真不能放松警惕。 “杀一千只鸡,用了两个杀手,血刃阁阁主说王爷是熟人,算便宜些,要了三千两银子。加上风翎传递消息的钱,一共是三千五百两。王爷先前给了五千两,这是剩下的一千五百两。”风翎的手下将消息告知辰子戚,顺道把多余的钱退给了他。 辰子戚接过银票看了一眼,又推回去,“这钱你且拿回去,本王还有事要托你们办。” 东西街的铺子已经整顿好,是时候开放通商了。剑阳城可以做生意且安全无虞、不要赋税的消息,很快由风翎传遍了大江南北。 风翎的属下走后,辰子戚拿着那张消息条子又看了一遍,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群龟孙,傻了吧,哈哈哈……” 丹漪走过来,拿过纸条看了一遍,“你这般以牙还牙,金刀门定然能猜到是你做的,说不定过几日就会派人来见你了。” 辰子戚当然知道,跳起来拉住丹漪,“谁乐意见他们,走走走,咱们回归云宫去。” 于是,等金刀门弟子来到剑阳的时候,简王殿下早已不在府中。 “我等是金刀门嫡传弟子,前来拜会简王殿下。”为首的人拿着金刀门的名帖,递给守门的侍卫。 剑阳城中,处处都是长剑门和短剑门的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衣裳,由一个高手带领,不停地巡视。连王府门前,也站了几个长剑门的弟子,他们并非像寻常侍卫那般一直守着,而是一边练武一边看门。 刀光剑影,纵横交错,寻常人不敢靠近。金刀门的人见是长剑门弟子,彼此身份相当,也不敢拿大,态度恭敬地请求禀报。 “诸位有什么事?”几人停下练剑,接过拜帖,态度还算客气地问道。 “我等受掌门所托,前来跟王爷商议鸡场生意的事。”说起这个理由,金刀门的弟子有些窘迫。 “王爷不在府中,”乌不见刚好从府中出来,听到这几个小门派的弟子说要见王爷,顿时冷下脸来,拿过拜帖扔了回去,“诸位请回吧。” “你……”一名弟子有些不忿,张口想要理论,被为首的弟子阻止。“既然如此,我们改日再来。我们兄弟几人,下榻在城中客栈,若是王爷回来,劳烦几位告知。” 说完,几人便转身离开,住到了剑阳城中唯一的客栈里。 “大师兄,咱们就这么走了?简王会见我们吗?”其中一个年纪小的有些担心。黄山附近的皖王,平日里派头十足,只有他们掌门才能去见。这简王也是个藩王,瞧着刚才那个架势,似乎比皖王派头还大。 “嘁,简王哪里能跟皖王比,你知道剑阳是什么地方吗?”大师兄嗤笑一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剑阳是个十分贫穷荒凉的地方,简王刚刚接手封地不久,养鸡场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他定然会重视的。 然而,走到东大街上,眼前的景象让许久不来剑阳的几人有些傻眼。 东大街早已不是原来那副冷清萧条的模样。街道上铺着整齐的青石砖,门店上挂着统一簇新的号牌,虽然还没有很热闹,但也不冷清。东街中央,开了一家三间门脸的兵器店,门前有一堆炮纸,显然是刚开张,有不少江湖人在里面看兵器。 兵器店旁边,还有一家布庄。几个农妇模样的女人,抱着几卷自己织的布匹,笑容满面地进去卖布。 布庄隔壁是几间空房,有穿着王府下人服饰的人,正领着两个中年男子在里面相看。“这条街上的铺子,都是王爷的私产,不会有人来捣乱的,您几位尽可放心。” 正说着,那边兵器铺里出现了吵闹声。但见一个身着灰色衣裳的剑客,拿着一把做工精致的宝剑,从铺子里冲出来,运起轻功就跑。 “抢东西啊!”兵器铺里的伙计大声叫嚷着,根本阻止不及。 金刀门的大师兄摇了摇头:“我说什么来着,即便有了整个城的铺子又能怎样,没有大门派管辖,根本做不得生意。简王还是得老老实实养鸡……” 话没说完,铺子里的伙计已经跑至门前,用力敲响挂在廊下的黄铜小钟。“当当当”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剑阳,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将那抢剑的人一掌拍飞了出去。 于此同时,一队卫兵整齐地跑了过来,没多久就把那人给制服了,五花大绑抓起来。 “送到衙门去,交给府尹大人。”黑衣人正是方才在王府门前见到的乌不见,耷拉着一双眼睛,一脸丧气的样子,很有些煞气。 几个要买铺子的中年男子回过神来,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即便是在大门派管辖的地方,出了事也不会这么快有人来管,当下就定下了铺子。 “看来简王,不会缺钱了……”金刀门的三人,听到那租金的价钱,板着指头算了算,再看看一眼看不到头的大街,突然有些茫然,“简王还会见我们吗?” 简王当然不会见他们,此时此刻,辰子戚正在归云宫乐不思蜀,短时间内都不想回剑阳了。 过了一个夏天,归云宫的景色更美了。因在山上,比下山的季节要晚些。山下的荷花早就开败了,归云宫中的荷花还开得正艳。 辰子戚在荷塘水榭的软榻上一躺,舒服地叹了口气。只是治理一个小小的剑阳,就这般费心劳神,真去争霸天下,估计要累死了。 “那是你武功太低,才会精力不济。”丹漪躺在他身边,凉凉地说道。 “……”辰子戚把脑袋挪到丹漪身上,不满地瞪他,“谁说我精力不济了?我还能大战三百回合!”说一个男人精力不济,跟说他不行有什么区别,越想越气,辰子戚翻身,把脸埋在丹漪小腹上,报复地拱了拱。 第90章 城 第九十章进账 “唔……”丹漪闷哼一声,少年的身体,血气方刚,经不得撩拨,立时就起了反应。 辰子戚坏笑着伸手按了按,“啧啧,小凤元,这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出来了?” “戚戚……”丹漪哑声唤了他一句,把人拉到怀里,按着不让他乱动。 “这就受不住了?”辰子戚依旧不老实,伸出一只手在丹漪身上摸来摸去。要怪就怪丹漪长得太好看了,只要靠近了,他就忍不住想亲亲摸摸。 任由那只白皙的小手伸到自己衣襟里,丹漪的眸色越来越暗,抬手打了个响指。水榭的四面雨檐,瞬间垂下了淡青色的纱帐,将整个水榭围得严严实实,只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咦?”辰子戚好奇地左右看看,还没等感慨两句,就被丹漪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喂喂,白日宣淫可不好,唔……” 清风拂过荷塘,卷着阵阵荷香透进青纱帐中,给越来越热的水榭带来几分清凉。 辰子戚喘息着,搂着丹漪退掉衣衫的肩膀啃咬。虽然说着不好,但他还是很喜欢这种事的。 丹漪那好听的声音,在这种时候会变得有些沙哑,无比诱人。只是听着丹漪的喘息声,辰子戚都有些把持不住,“我娘还怕我早早泄了元阳,跟你在一起,我迟早要被榨干。” “又不练极阳宗的功法,怕什么……”丹漪额上冒出一层细汗,看着身下的人眼神迷离、仰头索吻的小模样,只觉得这样程度的亲密还是不能满足他,心中痒得厉害,只能狠狠地吻上去,以缓解心头的火。 沐长老说,戚戚现在还太小,过早地做了书上画的那种事,对他的身体不好。丹漪抱紧怀中睡过去的人,缓缓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轻轻磨蹭,“戚戚,快点长大吧。” “老子早就长大了。”辰子戚嘟哝了一声,把脸埋到丹漪胸口,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胡天胡地之后,身体有些疲惫,需要赶紧睡一会儿,偏偏丹漪在他耳边嗡嗡,烦不胜烦。 丹漪抿唇笑,亲了亲那柔软的指尖,扯过一边的外衫给他盖着。 玩闹了两天,不务正业许久的两人,才又去了梧桐林练功。 龙吟神功第二重,枯木龙吟,与第一重恰好相反。第一重讲究身法灵活,动若游龙;第二重则是不动如山,枯木逢春。以不变,应万变。 第二重,才是提升内力的关键。往常辰子戚就会那一招,内力也不怎么高,从来不敢跟人对掌,学了第二重,就可以装作高手的样子,站在原地等着人扑过来。 “身似枯木,心如止水,于山穷水尽处龙啸九天。”丹漪耐心解释着第二重的精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辰子戚盘腿坐在草地上,仰头看向丹漪。辰家对于龙吟神功的练习方法已经失传,丹漪这个根本不练龙吟神功的人却无比清楚。 “天命之凤,可知万物。”丹漪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树梢漏下来的阳光,淡淡地开口。阳光照在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昳丽动人,宛如天神。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辰子戚差点就相信了,“可是你上次还说,是因为丹阳神功跟龙吟神功互补,把你的修习方法反着说出来就对了。” 丹漪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想骗我?你还嫩了点。”辰子戚摆出一副老江湖的嘴脸,戳了戳丹漪的屁屁。 “快点练功吧。”丹漪在他身边坐下来,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拉着他开始练功。 辰子戚见他耳根发红,忍笑忍得肚子疼。 山中无岁月,一旦开始练功,时间就过得飞快。尤其是跟心上人一起练,枯燥的内力运转和招式练习,都变得有趣起来。 打坐修习内力,两人就背靠着背,累了可以把脑袋放到对方肩上修习;招式对练,两人的功法恰好相反,相辅相成又互相克制,练起来酣畅淋漓。 至于兵器,这两种功法都是以提升内力为主,兵器为辅,练到高层时,飞花摘叶尽可伤人倒是不必执着于学习某一种。不过,在没有练到高层次的时候,还是需要学兵刃使用的。原本辰子戚想练匕首,却被丹漪拉着,刀枪剑戟都学一点,这样将来遇到危险,手边任何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做武器。 要学的东西太多,辰子戚每天练完功都累得跟死狗一样,需要丹漪把他背回卧房。 转眼一个月过去,乌不见带着剑阳的账册回到归云宫,将洛云生交代的话转述给辰子戚。 东大街那间大兵器铺子,是辰子戚自己开的,卖的都是兵器厂造的兵刃,目前只有长剑、短剑两种货。不过生意还不错,长剑门和短剑门为了照顾结拜兄弟的生意,都买了不少款式普通的剑回去,给徒弟们练习用。 “这剑他们平日使用,会有损耗吗?”听说是练习用,辰子戚有些好奇,他一直以为,所有的剑客都只有一把使惯的宝剑。 “初学者经常会弄坏宝剑,像李于寒那种已经学成了的,则不会轻易换剑。”一边也在看归云宫账目的丹漪淡淡解释了一句。 “这样啊……”辰子戚摸摸下巴,他手中那些铸剑的工匠,都不是特别有名的铸剑大师,做出来的刀剑只是尚可,但若是能大批量的买,还是很赚钱的。既然长剑门和短剑门都能一次买这么多,那庐山派想必能买的更多。 打定主意过几天去趟庐山,辰子戚接着往下看。 商铺这个月只租出去了八间,开了一家酒肆、一家小饭馆,其余的还在做装潢。前三个月只收一半租金,这些商人也很谨慎,只交一个月的。 原本定的是一间铺子每月四两银子的租金,只要一半就是二两。八间铺子,一个月下来只有可怜巴巴的十六两。 虽然只有十六两,但好歹是回头钱了,辰子戚咧着嘴嘿嘿笑,跑到丹漪面前炫耀,“看,我赚到钱了!” 丹漪瞥了一眼账册,加上零零散散卖出去的几把剑,进账总共只有不到三十两银子,长剑门、短剑门买的那些剑还是赊账,没给钱呢。抬手,揉了揉辰子戚的脑袋,绞尽脑汁想说一句表扬的话。 那边乌不见低着头,不敢乱看,说起了另一件事。 金刀门的三个弟子,最后也没等到辰子戚回去,好说歹说见了洛云生一面。听说金刀门的鸡场被一夜屠戮干净,洛先生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和哀悼。“世道这么乱,真是养个鸡都难。” 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那位大师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好不难受,憋了半晌道:“这件事,王爷不知道吗?” “少侠何出此言?剑阳离金刀门千里之遥,我家王爷又如何知晓这等鸡毛蒜皮之事,”洛云生有些不高兴,“几位若是来与王爷结交的,时机不巧,还请改日再来;若是来卖鸡苗的,洛某倒是可以做主,先买上一些。毕竟我家王爷的鸡场也被人杀了个干净,明年开春还要再买苗的。” 鸡都被杀光了,哪里还有鸡苗可卖!三个金刀门的弟子面色愤愤,“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是想靠养鸡赚点钱,杀来杀去谁也没有好日子过。王爷想要什么条件,尽可提出来。” “少侠所言之事,还需王爷定夺,只是王爷何时回来,在下也不清楚,”洛云生捋了捋胡子,“至于赚钱嘛……几位少侠有没有兴趣,在剑阳租个铺子?” 第91章 城 第九十一章训练 金刀门弟子要无功而返了,洛先生送给他们一些土仪,叫他们带着回。有兵器厂木匠做的小梳子,有王府厨子做的桂花糕,还有满满三坛剑阳金桂酒。 周到的礼节让人生不出气来,三人只能悻悻地离开。 金刀门门主看着面前一堆礼物,抱着脑袋一筹莫展,“简王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见到简王,是简王府一位账房先生见的我们,”大徒弟一五一十地把所见所闻交代清楚,“简王怕是根本就不愿意见我们……师父,剑阳现在修缮一新,简王一点都不缺钱,恐怕不会在乎那个养鸡场的。” 在乎还有的谈,不在乎就难办了。 “莫非是几个徒弟身份不够,简王不愿意见?”门主夫人插言道。 “夫人说得有理。”金刀门门主叹了口气,要说他的徒弟要见简王,确实身份不够,只是他们一直没把这个没什么势力的藩王当回事,也就没有把他放在跟皖王同等的位置尊重。 “师父,这些东西您还要吗?”三个徒弟互相看了一眼,由大师兄开口问。 “去去去,自己拿去分了吧,”金刀门主看看那不值钱的土仪,不耐烦地摆摆手,待三个徒弟抱着东西离开时,突然想起来,“等等,你们可有姜良才的消息?” 因为姜良才失踪,皖王要派人去寻找,恰好他的徒弟要去剑阳,便让他们也留意一下。 “剑阳太荒凉,多数百姓都是近一个月才从郊外搬进城的,并没有打听到姜大人的行踪。” 见师父不再多问,三人便抱着土仪快速离开了。这些东西瞧着不起眼,他们在路上用了些,立时就喜欢上了,都有些舍不得交出来。 剑阳桂花多,这时节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新鲜的桂花糕香糯可口,里面还掺了芝麻,好吃得让人差点把舌头咬掉。剑阳的金桂酒,以前也很有名的,只是如今少有卖的。东街那间新开的酒肆,卖的就是金桂酒,老板原先是浔阳人,在浔阳开了两间酒肆,听说剑阳能做生意,便来这里租了一间铺子,专门收剑阳当地人酿的酒来卖。 洛云生最近要做的事太多,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醉生梦死,只能喝一些清淡的酒,近来就迷上了金桂酒,每天都要叫小厮去东街打二两回来。 “先生,您去买一坛回来不就好了。”阿木看看拿着铜钱跑出去的小厮,不解道。 “王爷可知一坛酒有几斤?这种甜酒开封之后就要立时喝完,放两天味道就不好了。”洛云生看看一脸愣怔的阿木,把手中的毛笔塞到阿木手中,“这是今日的账目,王爷把这些算好,今天的功课就不必做了。” 因为阿木的书还没有读完,洛云生来到剑阳之后,就继续教他读书。 阿木听说可以不做功课,立时来了兴致,接过算盘就开始算账。比起吟诗作对,他还是更喜欢算账一些。 几日之后,辰子戚收到了一份洛先生的来信,信中言及阿木于经商算账之上似有天赋,询问他可否让阿木看王府的账册。 辰子戚捏着手中的信,缓缓皱起眉头。当年收养阿木,只是因为他可怜,常娥不忍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受苦,他也不讨厌这个小胖子。以前只想着让他吃饱穿暖别被人欺负了,从没想过要把阿木培养成什么样的人才。 他这个哥哥,是不是当的有些失职了? “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操心把别人养成什么样?”丹漪抬手捏捏他垂下的嘴角。 “你小时候就知道,要我学龙吟神功、学治国之道。”辰子戚拍开丹漪的手,继续盯着信发愁。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希望阿木能跟着他舅舅学剑法的,毕竟如今的世道,不会武寸步难行。奈何阿木对于学武一点兴趣都没有,常娥又宠着他,以至于都十二岁了,还只知道玩耍。 “我是养媳妇,你是养弟弟,那能一样吗?”说起这个,丹漪不免有些得意。 “谁是你媳妇了?”辰子戚瞪他,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带着三分怒意七分笑,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丹漪一点也不怕,伸手把他拉进怀里揉搓。辰子木如何,他丝毫不感兴趣,只想着让辰子戚快些把杂事处理完,好继续跟他去练功。 辰子戚顺势坐到丹漪腿上,把他当靠垫,继续看信。 兵器厂紧赶慢赶地做出了第一批弓,已经送到郊外庄子里给那些少年们使用。箭矢做得比较快,再有十天就能做出足够训练的箭了。 这笔大单子结束,兵器铺就没有大宗货物可做了,跟庐山谈生意的事迫在眉睫。 还有一个问题,洛先生在信中提到,他们请的教头武功一般,训练出一支精锐军还是可以的,但要达到辰子戚所说的射杀武林高手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凤元哥哥,求你个事。”辰子戚枕在丹漪胸膛上,仰头看他。 “什么?”丹漪低头,薄唇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蹭。 “借我两个鹰翎的高手吧。”辰子戚眨眨眼,务必使自己看起来柔弱可怜。鹰翎的人擅长射箭,由他们去教,肯定能教出真正的神箭军。 丹漪想了想,淡淡道:“不借。” 辰子戚坐直身子,有些惊讶的看着丹漪,“为什么?我以前要什么你都给的。” “你又不是我媳妇。”丹漪微微挑眉。 辰子戚呲了呲牙,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记仇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真愁人。用手抹了一把脸,辰子戚转身趴到丹漪怀里,哼哼唧唧道,“好哥哥,我这辈子非你不嫁了,你就借我两个人嘛!” 矫揉造作的语调,听得丹漪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抬手在他屁屁上拍了一巴掌,“好好说话。” 辰子戚磨了磨后槽牙,蹭地一下坐起来,伸出拳头在丹漪胸口挑衅地戳了戳,“老子都这么不要脸了,再不答应,奸了你!” “……”丹漪抽了抽嘴角。 “哎呀,好哥哥,求你了。”辰子戚见丹漪没反应,又开始抱着他的腰耍赖,在无赖和粉头之间切换自如。 丹漪忍笑忍得辛苦,终于装不下去了,以拳抵唇闷笑半晌,点头应下,交代刁烈去挑两个人。他的戚戚,实在是太有趣了,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未知的乐趣。 起身,手拉着手回梧桐林练功。 “你刚说话前,为什么要抹一把脸?” “把脸皮拉下呀!” “……拉下来作甚?” “不要了呗!” 第92章 城 第九十二章三叠 关于到底要不要阿木学管账,辰子戚还没有做出决定。兵器厂的箭矢快做完了,他得去一趟庐山派谈生意,想了想干脆把阿木带上,看看他有没有做生意的天赋。 于是,要先回一趟剑阳。左右要往庐山去,也是要经过剑阳城的,并不绕路。 练功刚刚有了点成效,辰子戚又要离开,这让丹漪有些不高兴。 “第二重的招式不是练完了嘛,这几日只消提升内力便可,咱俩晚上还打坐继续练功,我保证不耽搁习武。”辰子戚举手保证。 “你是叫我一起去?”丹漪转头看他,眼中溢出点点惊喜。夏天已经过去,他的内力不再那般躁动,并没有理由时时刻刻跟着戚戚了,然而戚戚却根本没想过要跟他分开! “当然了,”辰子戚眨眨眼,看看丹漪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咧嘴笑,凑过去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怎么舍得跟你分开。” 少年的声音,带着些变声期的沙哑粗粝,本来是不太好听的,此刻传到丹漪耳朵里,只觉得比仙乐还要动人,直撩拨到心尖尖上,把那一片都熨得滚烫。 哄好了自家鸡仔,辰子戚又去找刁烈,让他把之前挑的两个高手给他。骑上快马,天上飞着两只身姿挺拔的鹰,怀里揣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凤凰,辰子戚就这么一身轻装地直奔剑阳而去。 入得剑阳城,喧嚣繁华的景象让人心神一松,辰子戚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在城中慢慢走。剑阳城主街上不得骑马,这是辰子戚定下的规矩,他自己也要遵守。 时近黄昏,夕阳在青石板上度了一层金黄,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虽说商铺还很少,但已经有了人气。 酒肆门前花花绿绿的旗子迎风招展,掌柜用剑阳口音带着几分韵律吆喝:“浔阳酒,金桂酒,陈年老窖状元酒!” 兵器铺门前赤着上半身的匠人正在给新卖出去的大刀开刃,寒光闪闪的大刀在巨大的磨石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旁边的帮工则不断地拿冷水浇洗。 新开的一家卤味店门前,排了一条长队,足有十几人在等着买。辰子戚瞧着稀奇,便也过去凑热闹,好不容易排到跟前,店主却蔫蔫地摆手,“卖完了,不卖了。” “今日怎的这般少?”有常吃的人忍不住抱怨。 “昨晚上遭了贼,家财全都给偷光了,只剩下这一锅卤味,”店主人说着,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明日就要交租了,没钱交,得关门了。” “你家也被偷了?哎,我家也是。”排队的人里,还有那家布庄的掌柜,好在布庄里现银不多,全是布匹,即便如此,也被偷走了将近十两银子。 “可去报官了?”辰子戚蹙眉,开口问道。 辰子戚不常在剑阳,众人也不认识他,看看他的穿着打扮,只当是哪个大门派的弟子,不敢慢怠,应道:“又不知道那偷儿是谁,报了官也没用。” “都是些江湖人,说不得是什么大门派的弟子,衙门不会管的。”卤味店店主唉声叹气地说,想起来辰子戚可能也是大门派弟子,立时闭了嘴,想了想,用一只竹筒盛了一桶卤汤递给辰子戚,说他远道而来没吃上卤味,送他一壶老汤尝尝。 辰子戚向店家道谢,抿了抿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布庄掌柜也要了一筒卤汤,唉声叹气地离去。 回到王府,福喜兴高采烈地上前来迎接,低声快速把王府里的状况说了一遍:“洛先生去郊外了,乌侍卫陪着,涂侍卫在巡防营。庐山派的李大侠昨日来了,现下在后院练剑。” 庐山派的李大侠,就是那个便宜舅舅李于寒。刚到剑阳的时候,辰子戚曾嘱托李于寒有空就到王府来,好震慑那些江湖宵小,李于寒很是守信,只要下山,就会来王府小住两日。 “嗡——”长剑的破空之声,在花园中不断回荡。一人穿着宝蓝色箭袖劲装,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银色长剑,在草地上挥舞。 迄今为止,辰子戚也见过不少剑法。长剑门的劈刺剑,短剑门的快剑,黄山派的云海剑,以及那些江湖人种种说不上名号的剑法,却没有任何一种,可以比得上眼前这种剑法的美。 庐山剑法,本就讲究自然飘逸,李于寒练得似乎跟其他弟子还不一样。长剑在他手中,如同一只身形柔软的活物,随着手腕的翻转上下起伏,一起一伏间自有韵律。 一叠对景增悲,长剑流转,宛如清风拂柳,在地面上划过道道虚痕,两头浅中间深。 二叠擎樽话别,层层向前出剑,持剑人若足踏云端,摇摇晃晃间以剑为樽,遥敬友人。 三叠道祖难分,剑法逐渐加快,缠缠绵绵留下道道虚影,虚实难分…… 小红鸟从辰子戚衣襟出冒出脑袋,看着李于寒的剑法有些惊讶。庐山剑派,多数人学的都是庐山青阳剑,这剑法使起来虽也飘逸洒脱,终究还是一种中规中矩的剑法,威力一般。庐山还有一种剑法,名为庐山三叠剑,几近失传,概因修习起来难度太大,多数人止步于第一叠再难寸进。 如今看李于寒的剑法,竟已练到第三叠了吗? “咣当!”一声脆响,李于寒手中的剑突然脱手,刺进了假山石缝中,他人还保持着舞剑的动作,僵在原地。半晌,才缓缓收功,吐出一口浊气,面色平静地上前拔剑。 三叠剑非常难练,剑谱上很多动作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后半段连掌门也不太懂,他只能自己摸索。 “舅舅!”辰子戚装作没看到李于寒把剑耍丢了的奇怪模样,轻咳一声上前打招呼。 “王爷回来了。”李于寒潇洒地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小王……咳,王爷回来了。”常娥的声音突然响起,辰子戚这才注意到,自家娘亲就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做针线。 “娘。”辰子戚跑到凉亭里去,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你这臭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打算在归云宫长住是怎么的?”常娥竖起眉毛,对于儿子一走就一个多月的行为有些不满。 听到这话,辰子戚心中咯噔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家娘亲一直以为他在归云宫有个相好,不过这般说来也没什么不对,舔着脸皮笑嘻嘻道:“不是娘叫我多去归云宫跟丹漪玩吗?” 先前老二送来那两个女子的时候,常娥怕他被勾了去,便撺掇他多去归云宫。怎么也没想到,他喜欢的人就在归云宫,这简直是肉包子打狗。 常娥被噎了一下,一把揪住辰子戚的耳朵,“你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昨天家里遭贼了,要不是你李家舅舅在,老娘的私房钱就要给人掏走了!” 遭贼?辰子戚一愣,扭着脑袋把自己的耳朵救出来,面色严肃道:“王府也进贼了?可有伤到你?” “我没事。”常娥摆摆手,不过想起昨夜的情形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任谁半夜睁开眼,看到一道黑影在床前晃悠,也要吓个半死。 “真是大胆包天!”辰子戚咬牙,竟然都偷到王府里来了!夜间王府有侍卫巡逻,这小贼还能如入无人之境,看来当真是武功不低的江湖人。 怪不得那些百姓不愿报官,以往的那些官府,定然会用一句“江湖事江湖了”给打发了。 “那两人轻功极好,待我赶来之时只瞧见了背影,为防他们调虎离山,便没有追出去。”李于寒沉声道。听到常娥的尖叫声,他立时破窗而出,直奔后院。常娥有些受惊,未免再生意外,他就站在常娥的院子里守了一夜。 “多谢舅舅!”辰子戚听完常娥的叙述,很是有些后怕,拱手向李于寒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李于寒伸手,扶住辰子戚的手腕不让他拜下去。这母子俩照顾了阿木八年,他理当回报,做这些是应该的。 许是练三叠剑时间久了,李于寒平日里的动作,都带了几分剑法的俊逸,很是潇洒好看。辰子戚看着有些艳羡,“舅舅,你刚练的是什么剑法,能不能教教我?” “三叠。”说起剑法,李于寒的眼中泛起些许光彩,见辰子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便解释了一下三叠剑的由来。他天生嗜剑,阿木被抢走之后,便更加醉心于剑法,不理俗事,只想练成最高超的剑法,把外甥抢回来。 辰子戚微微颔首,想着有空得跟便宜舅舅学两招,不说学会剑法,就这身姿,拿来哄丹漪开心倒是不错。 第93章 城 第九十三章捉贼 据李于寒说,那小贼还不止一个,是两个人。两人轻功上佳,武功也不弱,如果不抓住他们,辰子戚没法安心离开。 次日,剑阳城中便贴满了告示,言说官府要抓那两个贼,百姓们如果有线索可以告知衙门。 告示一贴出来,城中的百姓都很惊奇。要知道,这两人一看就是江湖人,往常官府根本不会管的。 府尹苦着脸看师爷在堂下抄写告示,非是他想管,是不得不管。王爷成了长剑门和短剑门掌门的拜把兄弟,衙门里的捕快、衙役又都是王爷给工钱,根本没人听他的,王爷说一就没人说二。 “师爷,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侠盗梁上飞?”府尹看看王府中人对贼偷的描述,觉得有点像。 “估计就是,”师爷又抄好一份,吹干墨迹,继续抄下一份,“可算有人收拾他们了。” 梁上飞是两个人,一个叫梁友德,一个叫秦飞,在剑阳这一带混。他们以侠盗自居,常去富贵人家偷东西,再分发给外面的穷人,自己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梁上飞。 师爷家中还算富裕,以前就没少被这两人光顾,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抄告示抄得非常卖力,还亲自带着衙役出去张贴。 今天恰好是收租金的日子,卤味店的店主一脸愁容,想着把剩下的几天卖完就搬走,眼看着王府的管事走到自己这里,心中酸涩难言,“前日里家中糟了贼,没有银两交租了,您看能不能……能不能通融一下,缓一缓。” 他的卤味店生意很好,如果在给他一个月时间,他就能把租金赚回来。 “哦,张记卤味啊,”管事看了看招牌,又看看账册,“王爷说了,你们店里的东西好吃,免你一个月的租金。” “咦?”店主惊得半晌合不上嘴,“这真的是王爷说的?” “嗯。”管事提笔,在账册上写了几笔,便继续往下一家去了。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店主从店里跑出来,跪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冲着王府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免一个月的租金,他们一家人就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只要再过一个月,他就又能赚足租金的钱。 剑阳城如今这般安定,做小生意又很赚钱,他说什么也不想再回去种地了。 对王爷有多感激,对那个小偷就有多恨。卤味店店主今天的生意也不做了,关上店门去衙门里提供线索。 “那贼偷的形貌我识得,就是梁上飞兄弟俩。”卤味店店主斩钉截铁地说。他以前过得穷苦,给有钱人家做佃户,有妻儿老小要养活,穷得叮当响,两年前侠盗梁上飞曾给他送过几文钱,所以他识得那二人的背影。 最近剑阳城能做生意,他卖了祖宅才换得几两银子,搬到剑阳城来住,日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却被偷光了家底。当年的几文钱,只够他买一罐盐,那两人根本也没帮上他什么忙,如今却要害得他家破人亡。 “什么侠盗!呸!” 持这样论调的人不在少数,那两人自诩为侠盗,却鲜少帮助穷人,就算给钱也只是没什么用的几文钱,偷起东西来却是几十两上百两的雪花银。 “竟然还是侠盗?”辰子戚听着府尹报上来的消息,有些惊讶。他只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说过,小时候时常做白日梦,期待着哪天有劫富济贫的侠盗从天而降,给他一大笔银子。 “沽名钓誉罢了。”洛云生在一边看账册,听到这话,忍不住说了一句。江湖上这种人不在少数,劫富济贫,济的都是偷儿自己,偷了大笔的银钱,便给周围的百姓几个钱意思意思。 辰子戚摸摸下巴,摆手让府尹离开,起身去找舅舅。 “舅舅,有个大生意,咱们合伙吧。”辰子戚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对还在勤奋练剑的李于寒道。 剑势没有丝毫的停顿,也不知李于寒听到了没有。 辰子戚把怀里的小红鸟掏出来,放到石桌上,天气转凉,怕冻着那双小爪子,便叫福喜拿了那套木制的茶托来,让小红鸟蹲在上面。 丹漪抖抖毛,见辰子戚在给他嗑瓜子,便心安理得地坐下,张着嘴巴等喂。 辰子戚磕了瓜子,丢进那嫩黄的小鸡嘴里,继续说生意的事。他要谈的,就是卖给庐山派剑的事,作为一个大门派,每年都有新弟子加入,消耗的剑定然不在少数。 “舅舅帮我促成这生意,我给舅舅提成。”辰子戚咬着一粒瓜子仁,笑眯眯地凑过去,让小红鸟自己来吃。 小红鸟背着翅膀,细细的爪在茶托上划拉了一下,而后有些兴奋地抬头,试探着凑过去,轻轻叼住那粒瓜子,似是怕啄伤了那淡粉色的唇瓣。偏辰子戚咬着不松口,小红鸟只得叼着用力向后拉,忽然那头的力道一松,小红鸟用力过猛,咕噜噜向后倒去,叼着瓜子在茶托上翻了个跟头。 “嘿嘿嘿……”辰子戚看着小毛团滑稽的样子,很不厚道地呲牙笑,惹得小红鸟气愤不已地冲他啾啾叫唤。 见小家伙生气了,辰子戚轻咳一声忍下笑意,凑过去在那炸了毛的脑袋上亲一口,又剥了颗瓜子喂它。 “嗡——”长剑收势,李于寒站定,调整内息,这才看向辰子戚,“此事,你与掌门直接说便可。” 直接说当然可以,但没有人敲边鼓,卢修齐那个老狐狸估计很难答应。毕竟庐山派经营这么多年,肯定有固定的铸剑师,自己要分一杯羹,定然是不容易的。 辰子戚低头看看在茶托上蹦蹦跳跳的小红鸟,转了转眼珠子道:“虽说庐山派给嫡传弟子的月例高,但也没多少,舅舅总要攒些娶媳妇钱吧?每把剑,我给舅舅提一成的钱,您看怎么样?” 他没有时间试试盯着庐山派的这点生意,总要有个门派内的人保持长期联系,若是李于寒不答应,他就去找个师侄做这事。当然,给师侄的钱,就可以相对少一些,毕竟师侄在掌门面前,肯定没有李于寒分量重。 娶媳妇钱……李于寒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缓缓咽了下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辰子戚也不催促,继续嘎嘣嘎嘣地嗑瓜子。 “我且试试吧。”李于寒有些犹豫地应下。 “好嘞。”辰子戚站起来,低声跟李于寒又说了几句话,得到对方首肯之后,这才高高兴兴地抱着小红鸟离开。 两日后,回了一趟庐山派的李于寒,在王府门前交给了辰子戚一叠银票,“庐山派此后两年的剑,就由王爷来做了。” “还请掌门放心,定不负所望。”辰子戚接过银票,喜滋滋地揣进袖子里。那厚厚的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五千两,端的惹人眼红。 当晚,月黑风高,夜半三更,有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窜上了王府的墙头。 第94章 城 第九十四章游街 两个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跃过墙头,轻盈地落在墙根的阴影处,互相打了个手势。今天瞧见李于寒给了简王很多银票,他本人却又匆匆地走了,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因为城中近来在通缉小偷,夜间有宵禁,那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现下都在巡防营里。只要李于寒不在,这个王府对他们来说就跟纸糊的一样。 四处瞧了瞧,找到通往主院的路,两人翻上屋顶,沿着屋脊快速奔跑,不多时便来到了辰子戚住的院落。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窗户半开着,屋内漆黑一片。两人配合默契,一人上前拿掉支窗户的木撑子,另一人迅速接住快要落下的窗让同伴翻身入内,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常年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夜间的视力会比常人要好,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到博古架前,寻找存放银票的盒子。这王府也够穷的,博古架上只有几本书、一个青瓷香炉,连个像样的玉器摆件都没有。 “兄台,找什么呢?”变声期少年的沙哑嗓音突然响起,吓得博古架前的小贼一个激灵,差点惊呼出声。 偷东西的人转身就走,辰子戚一把掀开床幔,倏然扑了过去。黑暗中看不清楚,小偷只觉得有一阵罡风扑过来,而后重重地打在胸口上,没等他运气内力相抵,就把他整个人拍飞了出去,直接冲破窗户掉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同伴听到惊呼声就知要遭,转身便跑。 “嗡——”利剑破空的嗡鸣声劈头而来,小偷赶紧退后几步,堪堪躲过了剑锋,避免被削掉脑袋。然而那剑势并非一剑结束,而是如山间流水,一落三叠,剑势到了尽头便迅速回程,“啪”地一声拍到他身上。 蕴含强大内力的剑气,将夜行衣割裂,同时也将人结结实实地拍到了地上。 辰子戚点燃了屋中的蜡烛,映亮了周遭。他只穿了一件内衫,光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这会儿才觉出冷来,忍不住蜷了蜷脚趾。 丹漪跳下床,快步走过去,把辰子戚抱起来,“怎么不穿鞋?”他自己则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绯色亵裤。 “抓贼呢,哪有功夫穿。”辰子戚偷偷在那触感极佳的胸膛上面摸了一把,跳下来趿上鞋,随意披了件外衫便走了出去。 开门,屋内的光立时透出来,映亮了院子里的面孔。持剑的人,正是本应已经离开了的李于寒。 两个小偷看清李于寒的脸,立时有些腿软。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王府的侍卫,打着灯笼跑进来,将两个贼偷围了起来。 “王爷,怎么处置?”侍卫看向辰子戚。 李于寒收剑入鞘,有些意兴阑珊。还以为是什么武林高手,结果根本不堪一击。 辰子戚好奇地看了看捂着伤口默不作声的两人,瞧着都有三十岁上下,眼睛小嘴巴尖,贼眉鼠目的,站直身体,微微扬起下巴道:“你二人深夜闯入王府,可是要刺杀本王的?” “不不,并非是要刺杀王爷,我二人只是想寻些钱财。”被辰子戚打了一掌的那人,看向辰子戚的目光有些恐惧。不是说皇室的人除了皖王都不会武吗?缘何这简王的武功这般高强,他的五脏六腑这会儿一抽一抽的疼,显然是被打出内伤了。 “寻钱财,寻到王府里来了?”辰子戚被气笑了。 “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乃是江湖大义,”另一人捂着肩膀上的剑伤正气凛然道,“王爷只知在这剑阳城中享受荣华富贵,可知道郊外每天都有人饿死!王爷是这里的藩王,却不顾百姓的死活,我二人看不下去,便只能跟王爷借几两银子去救那些快饿死的人了。” 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他们偷东西才是正义,而辰子戚没有乖乖把钱拿出来给他们偷就是为富不仁、鱼肉乡里。 辰子戚咂咂嘴,江湖人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还真值得一学,“既如此,本王不杀你们,明日去衙门宫堂上,你们把这道理再跟府尹讲一遍吧。”说罢,摆摆手,示意侍卫把两人看管起来,明天一早送去衙门。 要杀了这两人很简单,但这两个贼偷还有大用处,辰子戚可不舍得就这么杀了。 “我二人乃是庐山弟子,你不能把我们送去衙门!”捂着肩膀那人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偷瞄了一眼李于寒的表情。 庐山弟子?李于寒皱起眉头,走到两人面前,“你们是谁门下的?”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跪起来向李于寒磕头,口称师叔。他们两个就是剑阳有名的侠盗梁上飞,原本是庐山的外门弟子,因为学艺不精,没能混成嫡传弟子,庐山剑法也只学了个皮毛,只是轻功练得好。 内门嫡传弟子,是要一直留在门派中的,外门弟子说白了就是挂名的杂役,给门派做些杂事、学点功夫。辰子戚那个亲舅舅常胜,就是金刚门的外门弟子。 “身为庐山派弟子,竟然出来为非作歹,明日便带你们回去,门规处置。”李于寒握紧了剑鞘,很是生气。 两人听到要回庐山派,齐齐松了口气。 “哎,舅舅,这不成,”辰子戚伸手,拦住李于寒,“事情出在剑阳,就得按我这里的规矩来,不管是哪个门派的弟子,犯了法就得扭送到衙门,按典律处置!” 次日一早,有人敲响了剑阳府衙门前的鼓。 官府无能的剑阳,已经多年不曾听到过鸣冤鼓的声音了。百姓们好奇地凑过来,探头探脑,发现击鼓的乃是王府的侍卫,不由得更加惊讶了。 厚重的木门吱吱呀呀地开启,门内走出了哈欠连天的衙役,“何人击鼓啊?” “我等乃简王府侍卫,昨夜里捉住两个小贼,王爷叫我们给送过来。”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拎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开口说道。 听说是王爷让送来的,衙役立时就清醒了,转身小跑着回去禀报。 升堂,审问。 辰子戚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亲王礼服,闲闲地坐在一边。府尹好久没升过堂,仔细回想了一下升堂的顺序,这才抬手去找惊堂木,却发现桌子上没有惊堂木。 “师爷!”府尹叫了一声,待师爷看过来,才小声道,“本官的惊堂木呢?” 师爷提着毛笔愣了一下,指了指垫在桌角的那块锃光油亮的小木头。 辰子戚淡淡地瞥了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一个喂给衣襟出冒头的小红鸟。 见王爷没有注意自己,府尹赶紧叫两个衙役过来把惊堂木取出,又寻了块砖把瘸腿的桌子支好,这才整整衣裳,用力将惊堂木拍在桌面上,“升堂!” “升堂——”拿着黑红漆棍的衙役齐齐喊着,用棍子敲击地面。 百姓们围在外面瞧热闹,辰子戚不许衙役阻拦,反倒把他们放进来,就站在堂外。 对于偷窃这事,两人供认不讳,并且也承认,最近城中的那几起失窃案也都是他俩做的,但坚持认为自己是在劫富济贫。 “这就是侠盗梁上燕啊?” “啧啧,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小偷。” “别瞎说,人家是劫富济贫的大侠!” “呸!什么劫富济贫,我穷得叮当响,为何还偷我的?”卤味店的店主听说王爷抓住了贼人,把店给自家婆娘看着,撒开腿就往衙门跑。他听到有人替两个小偷说话,立时就呛了回去,而后,抬头看向府尹身边坐着的少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少年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亲王礼服,上面绣着明晃晃的银线盘龙,皎皎月华,灼灼玉树,浑然天成的清贵威严,并不因他那吊儿郎当的坐姿而减损分毫。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就是剑阳的藩王辰子戚。 这人,不就是前几日他送了一壶卤料的牵马少年吗?卤味店店主差点惊呼出声,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被免租了,皆因那日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无心之举。 辰子戚听着那两人说完所谓的大义,把小红鸟塞进衣服里,起身走到两人面前,“你们所谓的劫富济贫,本王听着有些道理,不如这样,叫衙役带着你们去城外指认,找出这几日你们偷窃的钱财,若是送了穷苦人,便可以减免刑罚,如何?” 两人听到这话,身体不由得僵了僵。辰子戚却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叫师爷写下近几日城中百姓报上来的财物,交给衙役带出去辨认。 走了一整天,也就找出来两户人家,被找上的人家一脸茫然,言说自己只收到了几文钱。没有找到丢失的东西,两人被衙役按着一顿好打,这才又改口,说自己偷来的东西来没来得及给百姓分,都藏在城中的一间旧宅里。 辰子戚摸摸下巴,“既然你们认为自己所行乃侠之大义,不若明日去游街,看看城中的百姓可会感激你们?” 次日,拴着绳子的两人被衙役牵着在剑阳城中走一圈,一边走一边敲锣高喊:“此乃盗贼梁友德、秦飞,三日内盗窃财物百余两,今日游街示众,以示惩戒!” 咣咣咣的锣声在东西街上回荡,百姓们看着灰头土脸的两人,心中涌出复杂难言的滋味。多少年没有看到衙门管事了!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朝两人扔了个烂菜叶子,很多人纷纷效仿,把手边不用的东西扔过去。没有菜叶子、臭鸡蛋,就吐一口吐沫。 “呸!什么侠盗,就是个会武功的贼!”卤味店店主端起一盆洗猪肉的血水,呼啦一下泼出去。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被会武的江湖人欺压了这么多年,无处诉冤,只能任偷任抢,今日终于能报个仇了。 百姓们一边扔东西,一边欢呼。剑阳城的事,竟然真的是按大章法典来的,不论出身贵贱,不论武功高低,犯了法就要被抓起来受惩罚,这样的剑阳,才让百姓真真正正体会到了安全。 辰子戚站在风翎的三层楼上,看着下面的情形,微微地笑。这就是他的目的,杀一儆百,让百姓知道,剑阳城里只讲例律不讲出身。洛先生说过,只有依照法典而非武功高低来治国,这个国才会有希望。 第95章 城 第九十五章初雪 两个贼偷游街之后,便关进了大牢。这年头,也没地方流放,就让他们在大牢里吃三年牢饭。 府尹觉得放着浪费粮食,毕竟衙门里也没什么余钱养活他们,便跟辰子戚商量了一下,给他们刺面,扔到兵器厂去打铁。 两个自诩侠盗的人,额头上刺了明晃晃的“贼”字,再也当不成大侠了,每天戴着脚镣,在兵器厂干活,悔不当初。 犯人干活,不用给工钱,可以省下不少开支,这让辰子戚很满意,便跟府尹定下,以后只要不是判斩立决的,都送给他来干活。 因为这次游街,剑阳的名声渐渐传了开去,越来越多的行商、小贩从各地赶来,想要在剑阳做生意。剑阳原本人口稀少,府尹对于来投奔的人非常稀罕,基本上来者不拒。只消在原籍处写一份改换籍贯的文牒,拿来给剑阳府报备,就可以成为剑阳的子民。 人多了,要租铺子的人也就多了起来,铺子的租金跟着水涨船高。 卤味店隔壁新搬来一家卖点心的,小声跟他打听这里的情况,“大哥,你这铺子租金要多少啊?” 卤味店店主笑眯眯地说:“四两银子一个月,头几个月只收一半,王爷还免了我一个月的租金。” 点心店的满眼羡慕,“哎,我这店一个月要六两银子呢!大哥你可真有眼光,早早就搬来了。” “我就是剑阳本地人,兄弟你已经很机灵了,且瞧着吧,这租金还有得涨呢!”卤味店店主得意地甩了甩肩上的布巾。虽说他这铺子明年也要涨价,但第一年的实惠他是真真切切地落到手了,心中别提有多得意。 人多了,是非也多,巡防营的兵力渐渐不够了。辰子戚便把那些练箭的少年分出来一些,去巡防营当差。也就是当初没有被选中的那些少年,不需要他们做杂役了,作为巡防营的兵,每日在城中巡视便可。 辰子戚把鹰翎的两个高手带到郊外的箭营里,有他们在,加之这些穷苦出身的少年们非常刻苦,箭术可谓一日千里。 “不出三年,便可出师。”鹰翎的高手如是说。 辰子戚看着那些少年拉弓射箭,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等他们出师,万箭齐发,可否杀死一名刁烈那样的高手?” 那位鹰翎的青年被口水呛了一下,拿乌云使打比方,这叫他怎么说?“乌云使与常人不同,他可以飞……” “轻功好的人也可以飞。”辰子戚拿起一把练习用的弓把玩。 “这个……恕属下直言,这些少年虽刻苦,然则没有内力,射出的箭并非无坚不摧。练成之后,要射杀一名普通武林人还是可以的,但要射杀顶级高手则几乎不可能,”鹰翎青年老实说道,“概因内力强到一定程度之时,便可以内力震碎箭矢。” 鹰翎的射杀阵之所以可以杀死内力百年的高手,乃是因为鹰翎的人本身也是高手,他们射出的箭带有强劲的内力,可以射穿石头。 “顶级高手便罢,但至少要可以射杀普通高手。”辰子戚想了想道。顶级高手,整个大章就那几个,辰子戚也不做射杀他们的妄想,但至少要能防住刁烈那个程度人才行。 鹰翎高手有些为难,“那便需要毒和阵法了。” “对对,就是这个!”辰子戚一拍脑袋总算明白了,刚才他觉得缺了点什么,就是阵法!上场打仗需要摆阵,练兵练箭则更需要摆阵。 “毒好说,阵法的话属下并不擅长,恐怕还需请教白云使。”鹰族的人,其实更习惯打单独斗。 白云使,就是蓝江雪,这倒是不难。辰子戚满意地点点头,交代众人好好训练,过年前会进行一次箭术比赛,夺得名次的可以升为夫长,统管几个人,月例会随之提高。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少年顿时更有干劲了。 剑阳的状况越来越好,先前李于寒与他在王府门前交接银票,只是演戏给两个小贼看的,抓住贼偷之后,辰子戚又去了趟庐山将造剑的生意敲定下来。 阿木跟着哥哥去庐山,听着辰子戚跟卢修齐讨价还价,很是感兴趣。 “我知师父一直买浔阳那家铺子的剑,然而这么多年下来,那家铺子没有给便宜一分钱,还在逐年涨价。不如这样,您先意思意思买两把,让那家铺子知道有人在抢生意,自然而然就会降价了。”辰子戚把带来的几把剑推到卢修齐面前。 而后,辰子戚又如同闲聊一般,说起他那两个结拜哥哥,“要说我那两个哥哥真讲义气,听说我开了兵器铺子,二话不说就定下,以后所有的剑都用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小门派的掌门都知道照顾自己人生意,您还好意思一把也不买吗? 站在一边的李于寒,憋了半晌来了一句,“他们,的确重情义。” 卢修齐惊奇地看了看平日不怎么开口的李于寒,连李于寒都这么说了,他再不买两把就说不过去了:“徒弟的生意,为师自然是要照拂的……” “多谢师父!”不等卢修齐说完,辰子戚就站起来拱手道谢,迅速掏出已经准备好的买剑文书,给卢修齐过目。他也不贪全要过来,就要每年庐山所需剑的一半。 “……”卢修齐拿着那早已写好的文书,忽而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阿木站在一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回去的路上难掩兴奋。原来还可以这样赚钱,真是有趣。 “好玩么?”辰子戚转头看向阿木。 “好玩!”阿木用力点点头。 辰子戚看看阿木,但笑不语。回去之后,便把阿木交给洛先生,让洛云生教他看账册、谈生意。 不用再读诗词韵律,阿木开心得不得了,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 转眼到了冬季,天气乍寒,剑阳下起了第一场雪。 玉山上,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辰子戚穿着薄薄的劲装在梧桐林中打拳,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在空中消散,快速练了一整套游龙随月,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丹漪倒是没什么感觉,练完基础功法,便负手站在树下看雪。轻盈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来,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煞是好看。 辰子戚收功,冲着双手呵了一口热气,看到丹漪那一身红衣就想凑过去。这般想,也就这么做了,蹦蹦跳跳跑过去,把冰凉的双手快速塞到丹漪的衣襟里面。 像石头一样凉的手贴到身上,激得丹漪打了个冷战,伸手把辰子戚抱进怀里,“怎么这么凉?”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内力纯阳啊?”辰子戚委屈地扁扁嘴,早上起来都快冻死了,还偏要他穿这么薄的练功服,他到现在都没有冻僵已经是个奇迹了。 丹漪微微蹙眉,叫灵和拿个大氅来,迅速把人裹进去,运转内力给他暖身。 方才只是温热的身体,突然变成了火炉子,辰子戚不由得抱得更紧,贪婪地贴紧那灼热的身子,即便披上了大氅也不愿分开。丹漪只得就这么抱着他,像两个套在一起的鸭子,大鸭赶着小鸭,摇摇晃晃地挪到亭子里去。 亭子中早已生起了炭火,四下里挂了隔风的帘子,很是暖和。 “忘了你内力偏寒,一会儿回去换一身暖和些的衣裳出来。”丹漪抱着辰子戚,坐在铺了兽皮的软榻上。 “嗯,”辰子戚捧着热茶喝了一口,透过风帘的缝隙看外面的风雪,忽而想起来,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小红鸟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不由得好奇,“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这个时候去找我?” 这里面定然是有什么深意,以前不知道丹漪就是小红鸟的时候,辰子戚以为这是神明的节律,只有随着第一场雪才能重回人间。如今知道了,便有些想不通,或许是下雪的时候,方便载着小红鸟的鹰隼混进皇宫? “唔,因为……这样比较风雅。”丹漪吭哧半晌,说出来这么一句。 风雅?辰子戚一口茶呛到了喉咙里,顿时咳了起来,“咳咳咳,啥?” 不是因为神力的限制,也不是路途难走,只是为了风雅!在下初雪的时候,神明便会乘风而来,千百年之后,定然会传成佳话。那时候,年幼的丹漪就是这么想的,后来习惯了这个时间,就没再改。 “……”辰子戚不知道说什么好,一阵大风吹过来,吹动了厚重的棉布帘,带来阵阵寒意,让他不由得往丹漪怀里缩了缩,“若是哪天咱俩分开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也一定要见面。” “为什么?”丹漪听着这话,心尖一颤,总觉得那样的设想有些酸涩。 “那样多风雅呀!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辰子戚笑嘻嘻地说。 丹漪:“……” 第96章 城 第九十六章圣旨 年关将至,要准备着过年了,剑阳城中家家户户都在采买年货,东西街上摆满了品种丰盛的货物,东门外的官道上来往送货的商贩络绎不绝。 往年是决计没有这般热闹的,剑阳城中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颇有些太平盛世的错觉。 洛云生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很是感慨,两壶酒下肚,便开始晕淘淘地念诗,不知今夕何夕。 李于寒坐在他对面,默默地喝了几杯淡酒。庐山门规甚严,他很少饮酒,眼前的书生看个街道也能看得痴迷,让他有些不解,“先生叫李某来,就是看行人的吗?” 洛云生晃了晃喝空的酒壶,招手让小二再拿一壶来,跟李于寒碰杯,“李大侠觉得,此处与浔阳相比,有何不同?” “此处武林人少。”李于寒想了想,只说出这么一句。浔阳街头的人,几乎人人都有兵器傍身,随处可见冲突争执,这里却很安宁。 “没错,会武的人少,手无寸铁的人多,这样的日子,才算得上太平日子,”洛云生叹息一声,“上次王爷处置了庐山派的两个外门弟子,庐山掌门可有不满?” “是有些不满,不过师父很喜欢子戚,便也没有计较。”李于寒淡淡道。 “呵……”洛云生嗤笑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沉默片刻,忽而指着街对面的一户卖胭脂水粉的店铺道,“那家店铺的掌柜,原先是浔阳人,在浔阳的那间铺子开在青楼对面,生意极好。就在今年,那间铺子被一个姓路的寡妇强占了去。” 李于寒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放下酒杯仔细听,“没有人管吗?” “报给了官府,官府言说那寡妇是江湖人,管不得,得找庐山派调停。花钱托关系找了庐山派,才知道,那寡妇是庐山一名弟子的遗孀,那名弟子去年在门派比斗中死了。庐山派只赔了他二十两银子,言说那寡妇不易,叫他不要多事。”洛云生说话,带着诗人独有的抑扬顿挫,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下去。 李于寒微微蹙眉,因他一心练武,少理庶务,庐山派的产业都是交给大师兄打理的,所以并不知道,浔阳城竟也是这般模样。 “名门正派,锄强扶弱,锄的是他人的强,扶的是自己的弱,”洛云生轻笑着,站起身,靠在窗边,任由夹着雪花的寒风吹到脸上,“如今的大门派,与前朝那些宗室权贵没什么两样。” “话可不能这么说!”二楼的坐席,并非单独的雅间,而是一个比一楼稍小的大堂,附近还坐着其他几桌客人。 旁边一桌的人,手中拿着裹了金色刀鞘的长刀,各个虎背熊腰,很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为首的却是一位面相稚嫩的少年。 “名门正派与那些鱼肉百姓的权贵可不相同。”少年微微扬着下巴,神色中有掩饰不去的倨傲。 “有何不同?门派管辖之地,皆征赋税;门派要建房屋,皆征徭役;门派看上哪家姑娘,也会直接抢了去,还不许人家说个不字。”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从楼梯处传来,众人纷纷看过去,就见一位身着白色狐狸毛滚边大氅的少年,缓步而来,正是多日不见的辰子戚。 “你胡说!”那少年有些气恼,抬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长刀。 “哪里胡说了,你娘亲就是你爹抢来的,不信回去问问你舅舅,”辰子戚弯起一双桃花眼,笑得一团和气,“金刀门少主,嗯?” 没错,那持刀的少年,就是金刀门的少主——齐钊。原本金刀门掌门是要亲自来拜访辰子戚的,奈何年关将至,实在脱不开身,便把儿子派了来,给辰子戚送些年节礼,顺道商量一下鸡场的事,化干戈为玉帛。 少年见听到辰子戚点出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吃了一惊,再仔细看辰子戚的面相,对他的身份立时猜到了几分。 “小师弟,师父说过要让咱们跟简王交好的。”身边的人小声提醒齐钊。 然而,即便猜到辰子戚的身份,齐钊还是忍不住要发脾气,这人竟然拿他娘说事,实在是欺人太甚! “哎呀,怎么生气了,”辰子戚脱下大氅,交给跟在身后的乌不见,“本王听说齐少主来了,却不敢进王府的大门,特来亲自相迎的。” 金刀门少主涨红了脸,本想趁着这人没有亮明身份骂一顿,哪知辰子戚直接说了出来,便不好继续闹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辰子戚淡淡地笑着,走过去跟洛先生和舅舅打个招呼,便带着金刀门一行去了王府。 其实,他从归云宫回来,并非是为了金刀门这些人,而是因为天德帝的一道圣旨即将达到剑阳。归云宫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便早早回来,以免钦差察觉他总不在封地,被天德帝抓到把柄。 收下金刀门的礼物,辰子戚笑得一团和气,“齐掌门太客气了,金刀门是黄山派的下属,我与二哥素来交好,大家都是自己人。” 齐钊看看辰子戚同样稚嫩的脸,彼此年岁相当,听他说这些话,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屠戮金刀门千只鸡的人。 “金刀门的鸡,一夜之间被屠戮干净,听说王爷的鸡场也发生过这种事,父亲使我前来问问……”齐钊试探着说道。 “啊,是么!”辰子戚一脸震惊,“金刀门也遇到这事了!哎,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雇了血刃阁来砍我的鸡,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 齐钊一愣,听辰子戚骂得这般干脆,越发觉得不是他雇的杀手,“如此看来,这两件事可能是一人所为?” 丹漪窝在辰子戚怀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戚戚骂的是杀他的鸡的人,可不是杀金刀门鸡的人,当然骂得毫不留情了。 两个年岁相当的少年,聊起来颇为投缘,齐钊很快就忘了酒楼里的不愉快,跟辰子戚畅谈起来。 辰子戚笑眯眯的与他天南海北地胡侃,不多时便套出了不少话。金刀门来示好,是出自于老二的授意;金刀门的门主之位,是由黄山派来决定的;金刀门主一直讨好黄山派,就是希望下一任门主能是他的儿子;老二那边还没有姜良才的消息,已经认定他遭遇不测…… “我与齐兄一见如故,咱也不论王爷、少主的,以后就是朋友,我这藩王无诏不得出封地,齐兄大可来找我玩耍!”辰子戚拉着齐钊,很是亲热。 齐钊也挺高兴,回握住辰子戚的手,叫了声“子戚兄”。 “啾!”辰子戚的衣襟里,突然冒出一只小红鸟,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不满地叫嚷。 “圣旨到——”正说着,门外传来响亮的通报声,辰子戚眉梢微微一跳,笑着放开齐钊,跟他说了声见谅,便急匆匆往前厅而去。 齐钊很是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想听听圣旨的内容。 风雪中走来一队侍卫,为首的乃是一名金吾卫统领,刚刚下马便拿着圣旨进来直接宣读。 第97章 城 第九十七章赶路 “……着简王辰子戚即刻进京,腊月二十七之前入宫,钦此。”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辰子戚进宫过年。寻常人家,过年的时候都会叫一家人到族中聚首,以示团圆,然而皇家不同。大多数藩王,一生都困于封地中,从没听说过皇帝叫藩王进京过年的。 辰子戚接住圣旨,觉得此事有些不寻常,面上却笑意盈盈地请传旨钦差进屋喝茶,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塞给那位钦差一叠银票,“这位钦差大人,不知如何称呼?” 那统领接到银票,毫不停滞地直接塞进袖子里,动作可谓行云流水、毫无破绽,想来是个中高手,“王爷客气了,下官乃金吾卫副统领孙振。” “原来是孙统领,”辰子戚微微地笑,“可否借问一句,此次皇上是只召本王一人,还是把其他藩王也叫上了?” “据下官所知,只下旨召了王爷一人。” 只召他一人……辰子戚垂眸,跟胸口的小红鸟对视一眼,小红鸟蹬了蹬腿,似乎有急事要跟他说。 原本还想再套几句话,见小红鸟这模样,便不再多言,叫福喜带人下去休息,便匆匆离开前厅回房去。 齐钊站在门外,把一切都听了去,一声不响地回客房,迅速写了张小纸条,塞到信鸽腿上,放飞出去。皇帝下旨召简王进京,不知意欲何为,还需早做防备。 灰色的鸽子,在雨雪纷飞的苍穹下振翅高飞,三日之内就能传到皖王手中。 “咕叽!”刚刚飞过房顶的鸽子,被一只带着尖勾的爪子准确地抓住。鸽子惊恐地抬头,看到抓着自己的乃是一只褐色的大秃鹫,正用一双充满食欲的眼睛盯着它,顿时吓得昏过去。秃鹫抓着鸽子,在空中打了个旋,飞到辰子戚的院子里。 辰子戚回到屋中,把小红鸟掏出来,一阵红光闪过,小红鸟变成了一身红衣的俊美凤王。 “你想说什么?”辰子戚抬头问他。 丹漪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隔壁。辰子戚很是好奇,便跟了上去,看到丹漪撩开衣摆,开始放水。 “你是急着回来尿尿?”辰子戚抽了抽嘴角。 “嗯。”丹漪放下衣摆,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在辰子戚怀里睡了一天,有些憋不住了。 “……”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重大消息要告诉自己,结果是尿急,辰子戚不知道说什么好。 窗外传来翅膀的拍打声,辰子戚打开窗户,就见一只秃鹫抓着昏死的信鸽停滞在半空中,因为还在扑扇翅膀,身形有些不稳,一晃一晃的。 接住那只半死不活的鸽子,从鸽子腿上的细竹管里取出一张小纸条。 【皇帝召简王腊月二十七之前入宫,原因不明。】简简单单的一条消息,没有多余的话,辰子戚想了想,又把纸条塞进去。 “这事让老二知道一下也好。”辰子戚摆摆手,示意秃鹫把鸽子放了。 秃鹫会意,又抓着鸽子迅速高飞,在半空中把鸽子向上一抛,就飞走了。 “咕!”昏迷中的鸽子骤然惊醒,发现自己即将坠落到地面上,赶紧翻身扑扇翅膀,才避免了变成鸽子饼的惨案。左右看了看,没瞧见那只凶残的秃鹫,赶紧拍拍翅膀飞走。 “匈奴特使要进宫朝贺,天德找你,兴许是为了这事。”身后传来丹漪那清冽动人的声音,辰子戚转身去看,那人已经优雅地倚在了软榻上,神色晦暗,莫测高深,浑然不见方才尿急的傻样。 “我又不能克制匈奴,找我作甚?”辰子戚走过去,坐到丹漪腿上。 “可能是要拿你和亲。”丹漪想了想,一本正经道。 辰子戚翻了白眼,不想理他,跳下去找齐钊。小样,敢在他的王府里放信鸽,不坑一把都对不起那只鸽子。 齐钊刚刚把鸽子放出去不久,房门就突然被推开,吓得他一哆嗦。 “哎,本想多留齐兄几日的,奈何圣上召见,我得尽快进京,招呼不周还望齐兄见谅。”辰子戚满是遗憾地说。 “哪里哪里,皇命要紧。”齐钊连忙摆手。 “齐兄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鸡场的事咱商量个章程出来,开春也好做买卖。”辰子戚笑眯眯地说。 养鸡不易,总是互相杀来杀去的,谁都不要做生意了,辰子戚便提出,订下一个“养鸡同盟会”,互相监督。 这事,肯定不是仇杀,谁会用杀鸡来报仇呢,定然是同行竞争!金刚门和石尸教都养鸡,是谁出手说不准。 “世道这么艰难,如金刀门这样的大门派也不能顿顿吃肉,就指望着这些鸡补身子,齐兄若是能劝得金刚门和石尸教加入,可谓造福百姓的大功德,定然能在江湖上扬名。”辰子戚拍着齐钊的肩膀,信誓旦旦道。 金刚门好说,石尸教可不好惹,齐钊有些犹豫,但听到能在江湖上扬名,难免有些心动,说出去,他可是能让金刚门和石尸教罢手的人物。 点到即止,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辰子戚陪着齐钊聊了一会儿就回去收拾行李了。听说辰子戚要进宫,常娥有些不放心,叮嘱他多带几个侍卫去。 雪越下越大,今年的天气格外寒冷,金吾卫统领在前面骑马,带着一队侍卫围在车盖华丽的马车四周,于结着冰碴的管道上艰难前行。 辰子戚独子坐在马车里,抱着一只手炉,还是冻得牙齿打颤,拍拍在怀里睡得咕吱作响的小红鸟,哆哆嗦嗦道:“丹漪,我冷。” “啾?”小红鸟迷迷糊糊地冒出头,看看冻得脸色发青的辰子戚,立时跳出来变成人形,握住他的手搓了搓,“怎么冷成这样?” “方才无聊,便想着练会儿功,结果越练越冷。”辰子戚边说着边往丹漪怀里钻。 “怎会如此?”丹漪扯过一旁的棉被把人包裹严实,将一丝内力顺着手腕灌进去,慢慢温暖他快要冻僵的身体,“你刚刚在练什么?” “第二重功法,”温暖的内力流淌进筋脉,舒服得仿佛泡进温泉里,辰子戚合上眼,在丹漪胸口蹭了蹭,“化气为水,凝水为冰,以木为心……嗯……”口诀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甜腻的轻吟,惊慌地睁开眼,连忙捂住嘴。 “怎么了?”丹漪低头看他。 “唔……”辰子戚难得红了脸,半晌没说话。方才那股温暖的内力入体,与他停滞在经脉中的寒凉内力相触,忽而有一种奇异的酥麻感。 第98章 城 第九十八章回京 丹漪蹙眉,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泛着红晕的俊颜,漂亮的桃花眼带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甚是诱人。看来是没什么事,这般想着,丹漪凑过去,在那恢复雪色的脸上亲了亲,“方才是不是难受了?” 上次戚戚昏迷的时候,他用内力给疗伤,即便在睡梦中,戚戚也一直喊痛。难道没有受伤的时候,他的内力侵入戚戚体内也会造成疼痛吗? “没……”辰子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角,凑过去在丹漪的薄唇上亲了一口,“很舒服。” 咦?丹漪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寻常人的内力是不能随便输进别人体内的,除非是一脉相承的同种功法。当然,龙吟神功和丹阳神功是个例外。原以为不疼就烧高香了,戚戚竟然觉得舒服! 试着再输一道内力进去,怀里的人却没有什么反应。 “这次就只是觉得暖和了些。”辰子戚仔细体会了一下,疑惑地眨眨眼。 功法秘籍中没有记载这种状况,老宫主也没有提过。辰子戚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定要研究明白,就坐直身体,拉着丹漪试。 回想刚才的情形,是自己默念了龙吟神功的心法,莫非是两种内力相撞的结果?辰子戚双手相合,运转起龙吟神功第二重,那冰寒彻骨的感觉重新涌了上来,稍稍收功,把手递给丹漪,“渡一点内力给我。” 丹漪依言握住他的手,将一丝灼热的内力缓缓渡过去。一冷一热两股内力相撞,若是别的功法,定然会爆裂开来,他们这两股却是不同,竟似鸳鸯交颈一般缠绵到了一起,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嗯……”辰子戚微微仰起脖子,轻咬下唇,试图将这一阵酥麻忍耐过去。 少年白皙的脖颈,因为他微微的后仰而显得越发修长。内力在两息之间转了一周天,将脖颈到耳根的那一片肌肤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丹漪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腕上用力,将还没回过神来的人拉到怀里,咬住那刚刚长成的小小喉结。 辰子戚的气息顿时更乱了,甩开丹漪的手,慢慢导正内力。然而抱着他的家伙显然没有放手的意思,从脖子一路吻上去,寻到唇瓣,立时含住。 起初还挣扎了两下,很快辰子戚就放弃了,改为搂着丹漪的脖子,好吻得更深些。 痴缠了半晌才略略分开,辰子戚喘息着说道:“是两股内力相撞出现的。” 练到龙吟神功第二层之后,他的内力逐渐变得寒凉起来,与丹漪的内力相遇,便如同大冬天冻僵了的手突然浸到热水里,会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 “我爹没提过。”丹漪抿了抿唇,关于两种功法的种种效用,老宫主都跟丹漪详细地说过,唯独没提两人的内力相交会有这种问题。 “许是老宫主以前没遇到过。”辰子戚挠头。 “说的也是,他肯定不会给他的龙暖手。”丹漪有些得意,把脸埋到辰子戚的颈窝里蹭了蹭。祖辈们有些人一生也遇不到一个合适的龙,即便有,大多也都只是伙伴,只有他,能把龙拐到窝里来。 不知道这鸡仔又在瞎高兴什么,辰子戚无奈地望着车顶,任由他蹭个够,忍不住伸手,隔着衣料安慰一下起反应的小兄弟。 输个内力能输得一柱擎天,说出去真是丢人。 偷偷干坏事的手,被丹漪抓了个正着,丹漪立时用自己的手附上他的,同时吻住了那润泽的唇。 马车里迅速温暖起来,百无聊赖的路途,就在这胡天胡地中飞速度过。 京城一如往昔的繁华,如果一直生活在京城,肯定不能理解洛先生所言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以为大章依旧是太平盛世。 马车直接进了宫,辰子戚裹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风,缓缓走下马车。大内总管袁公公亲自来接他,苍老的胖脸笑出一脸褶子。 “公公,别来无恙。”辰子戚笑眯眯地拉住袁公公的手,塞给他一个小金猪。要说这袁兴安当真是个厉害角色,伺候了先帝那么久不说,天德帝登基之后,竟然还让他做总管。连续两朝圣宠不衰,当真是大章的独一份了。 “老了,老咯,”袁公公感慨道,“老奴正准备告老还乡呢,今年是最后一次操持宫宴,赶巧王爷回来了。” 先帝驾崩之后,袁兴安主动提出来去守皇陵,但被天德帝留了下来。伺候新帝一年再告老还乡,显然比先帝驾崩就离开要体面得多。辰子戚看看依旧胖乎乎的老太监,缓缓摸了摸下巴。 简王没有在京中建府,皇帝要留他在宫中过年,就得留宿皇宫。袁公公带着辰子戚,直接去了丹阳宫,“这丹阳宫原是不能给他人住的,但王爷与凤王交好,儿时也常住此处,想来是无碍的。” 辰子戚看了看宫殿门上那清晰的“丹阳”二字,微微蹙眉,停在原地没有挪步,“不可,此处乃是历代凤王所居,没有凤王的首肯,谁也住不得。公公将此处安排给本王,是要本王得罪凤王吗?” “这……老奴绝无此意,这事是得了皇上的首肯的。”袁公公立时说道,话虽说得婉转,但辰子戚如何听不出来,这件事就是天德帝安排的! 辰子戚将身上的斗篷拢了拢,雪白的狐狸毛遮住半张脸,掩盖了他嘴角的冷笑。天德帝不就是在试探,他在丹漪心中的地位如何。他才不会上这个当呢! 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决不迈进丹阳宫一步,辰子戚的态度非常明显。袁公公笑了笑道:“既如此,只能委屈王爷住在紫宸宫的偏殿里了。” 可以住外男的宫殿,除却国师的太真宫,就只有皇帝的紫宸宫和凤王的丹阳宫了。 紫宸宫很大,偏殿有十六间,每日有人打扫,随时都可以住。藩王入宫,身边什么侍从都不可以带,辰子戚就孤身踏入偏殿,由紫宸宫的宫女伺候。 众人进殿之后,三只通体漆黑的鹰自天上飘摇而下,缓缓落在偏殿的屋脊上,蹲着不动。 换上一套亲王常服,稍作休息,便要去正殿面见天德帝,辰子戚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襟,将胸前的衣裳拽得松一些,好让小红鸟待得舒服。整好衣衫,挥退宫女,辰子戚把手伸进内衫里,将方才换衣服时躲进内衫的小毛球掏出来,一边掏一边预想应付天德帝的说辞。 天德帝肯定会问起归云宫的事,问他与丹漪的关系,这事可得把握好分寸,不能让天德那龟孙沾一点便宜。 “别闹!”辰子戚掏了半天没掏出来,小红鸟沿着他的腰线跑了一圈,就是不让他抓住。 “王爷,皇上宣您去正殿。”宫女在门外通禀,推门进来,就见辰子戚一只手插在衣服里,左挠挠右挠挠,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位藩王殿下,不会是长虱子了吧? “咳。”辰子戚干咳一声,重新整好衣裳,隔着布料戳了一下小红鸟的屁屁,不再管他,抬脚往正殿走去。 丹漪夺得了生意,得意地晃了晃尾巴。他才不想睡到内衫外面呢,里面可以蹭到戚戚滑嫩的皮肉,仰头还能看到那两颗淡粉色的小樱桃。 天德帝坐在紫宸宫正殿中,拿着一份奏折慢慢地看,身后的阴影处,站着一位看不清面目的灰衣人。 辰子戚刚刚踏进来,便感觉到一道不寻常的气息,不过他在天德帝面前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只能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一圈,装作吓一跳的样子看向那存在感极弱的灰衣人。 “臣弟参见皇上,”辰子戚躬身行礼,在天德帝叫起后,问起了那人,“臣弟许久不在京中,不知这位是那部的官员?” “这位先生你当也熟悉,”天德帝目光阴森地看着辰子戚,“你每月喝的君山银叶,都是这位先生炒制的。” 蛊师!辰子戚心中警铃大作,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他的惊慌显然取悦了天德帝,天德帝笑着道:“莫慌,朕这次叫你来,便是让先生给你瞧瞧,每年看一次大夫,身体方能安康。” 辰子戚垂目,没听说过蛊虫还要定期查验的,莫非蛊师发现了什么?若是得知他身上的蛊虫消失了,会不会再给他种一个? 上次侥幸丹漪可以解那种蛊,若是换一种,可就不一定了。就算丹漪可以解,他也不想再吃那恶心玩意儿了。 “唔……”辰子戚突然捂住胸口,面色苍白地跪倒在地。 第99章 城 第九十九章操弄 万蛊门掌门说过,中蛊的人与持有母蛊的人靠近,蛊虫会有感应。至于感应之后会有什么症状,这都不好说,毕竟蛊是活物。 “王爷近来没有按时喝茶吗?”灰衣人的声音沙哑苍老,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听起来格外阴森。 辰子戚抬头,看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灰衣人,心跳蓦然加快。想到那老头身上各处都藏着虫子,就寒毛直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制住撒腿就跑的冲动。 “小七,你也太不爱惜身体了,起来给仙师瞧瞧。”天德帝站起身,亲自把辰子戚扶起来,一副关心弟弟的好兄长模样。 灰衣人走到近前,缓缓伸出手,那只手枯瘦如爪,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泽,与万蛊门掌门任踪灭的手有些像,据说是常年炼蛊所致。 丑陋可怖的爪子还未触碰到辰子戚,衣襟里的小红鸟就不干了,发出清脆的一声“啾!” 鸟鸣声并没有引起天德帝的主意,那蛊师却突然僵硬了一下,双手握拳,身体微微颤抖,似在极力克制什么。 “仙师,怎么了?”天德帝蹙眉。 灰衣人低头沉默了很久,才重新说话:“臣有急事,先行告退。”说完便拢起衣袖,留下一头雾水的天德帝,步履匆匆地走了。 气氛有些尴尬,天德帝干笑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叫辰子戚陪他下棋。 辰子戚不可置否,等宫人进来摆好棋盘,就坐到天德帝对面,抓起一把棋子把玩。蛊师的反应很不寻常,看来自己是赌对了,蛊虫果然是害怕神鸟的。想当初他中了蛊,只要丹漪接近就会疼痛万分,那蛊师身上有那么多的蛊虫,接近了小红鸟,肯定要出问题的。 离开大殿,灰衣人便运起轻功,快速窜回自己居住的宫室,抓起一瓶丹药倒进嘴里,噗通一声跳进冰冷的池水中,三息之后才冒出头来,吐了一口浊气。 有一部分蛊虫,平日就养在他的身体里,方才蛊虫突然变得狂躁,如何压制都压制不住,只得匆匆离开。灰衣人掀开湿透的帽兜,露出一张青白如鬼的脸,面目狰狞,“归云宫……”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只黑色的鹰从紫宸殿的房顶悄然跟了过来,轻盈地落在屋顶上,凶狠的鹰目中露出一抹兴味的精光。 “一年不见,你长高了很多。”天德帝不愧是当了皇帝的人,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一般,从容地摆出一副兄长面孔。 “嗯。”辰子戚随意应了一声,任谁刚刚被蛊虫恐吓一顿,也不可能对恐吓之人生出亲近之意,索性将不高兴摆在了脸上。 “你与凤王相处得如何了?”天德帝对他的无礼也不在意,不紧不慢地落子。 “不如何,”辰子戚抿了抿唇,脸上露出屈辱的神色,语带讥诮道,“皇上将我送给丹漪玩弄,难道还指望我与他两情相悦、双宿双栖吗?” 天德帝抬头,看看眼眶发红的辰子戚,心虚地将手中多余的旗子放回棋盒,叹了口气道:“朕也是迫不得已,不过,朕听说丹漪待你还不错……” “呸!”辰子戚顿时激动起来,“每天把我拉到梧桐林操弄,不弄得遍体鳞伤不罢休;寒冬腊月只许穿一件薄衫,不给吃饭叫我吃虫子,这叫待我不错?”说着,捋起袖子,露出紫痕未消的胳膊,配上那苦大仇深的脸,甚为凄惨。 小红鸟在辰子戚怀里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好像只是把戚戚带去梧桐林练功吧?那紫痕,是前些时日两人练功对招的时候打的,练武打出淤伤在所难免,揉搓开来就变成了青紫色,十天半个月才能消下去。怎么就变成了操,操弄了? 浅红色的绒毛,慢慢变成了火红色。 “我每天过得生不如死,皇兄却觉得我在享福?”辰子戚满脸的忍辱负重,仿佛下一刻就会承受不住这种屈辱而拔剑自刎。 对面的天德帝不免讪讪,“朕还当他是因着幼时的情分才要你的,没想到却是如此。” 辰子戚黯然地摇了摇头,痛苦地捂住脸。 得知辰子戚在丹漪面前并没有什么脸面,天德帝很是失望,“既如此,朕有件别的事要你去办,若是办好了,便可给你解蛊。届时你想离开凤王,也随你。” 辰子戚抬头看向天德帝,眼中满是惊喜,“何事?” “你可曾听过《箫韶九成》?”天德帝抬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交给辰子戚。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找那本曲谱?辰子戚挑眉,看向手中的宣纸,上面用细笔抄了一份目录。 “此乃一份古曲的名录,此曲名箫韶,乃上古遗音大律,分作九章,名录上便是这九章的名,”天德帝抓起九粒棋子,摆在棋盘上,两颗在顶,三颗在中,其余的摆成一排,“气宗始祖赵何天在世的时候,这乐谱的完整的,后来作为祖师遗物,被几个门派拆分,千年来不知道还留存几何。据朕所知,黄山派有一章,*宗有一章,素心宗灭掉的程家九引山庄有三章,其余的在何处却是不知。” 辰子戚垂目看着手中的纸,仔细听着天德帝的话。原来黄山派有一章《箫韶》,难怪老二能说动无音师太绑走小仙女。素心宗不为财不为名,只想要凑齐《箫韶九成》逆天改命、长生不老,只要辰子坚答应,事成之后给素心宗誊抄一份,便足以让无音师太出手。 “你在丹漪身边,总能听到些不寻常的消息,想办法找到这九章曲谱,交给朕。”天德帝将九颗棋子抓起来,塞到辰子戚手中。 辰子戚缓缓攥紧手心里冰凉的棋子,心中冷笑,素心宗倾一派之力也只找到三章的宝贝,要他凭一己之力找齐,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那边老二也以解蛊要挟,同时还捎带上常娥的安危。若非他有丹漪,这日子将过得何等艰辛! “臣弟,遵旨,”辰子戚将目录揣进袖子里,叹息道,“不过,但凭一己之力,恐难成事。江湖中高手如云,臣弟手无缚鸡之力……” “朕指派几个*宗的高手给你。”天德帝不甚在意道。 “这……”辰子戚犹豫片刻,偷瞄一眼天德帝的神情,“只有人还不够,买通各门派的人、打听消息、来回路费,都要大笔的银子,然剑阳穷得叮当响,臣弟的王府都快揭不开锅了。” 天德帝了然,略显阴桀的眼中泛起些许笑意:“你小子,就是拐弯抹角要钱吧?说吧,要多少。” “十万两。”辰子戚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天德帝惊讶地看着他,“你可真敢要。” “这还是往少了说的,”辰子戚对于天德帝的抠门很清楚,越抠门就越是要多跟他要钱,好叫他肉疼,“皇上可知,归云宫给庐山派的贺礼,出手就是一把湛卢宝剑,那一把剑就值万两金,才堪堪让庐山掌门心动。若是要在各大门派之间周旋,十万两可能还远远不够。” 天德帝当然知道现在的各大门派有多富有,然而还是肉疼万分。这《箫韶九成》并非是他想要,而是他的太公罗鸿风要的,让他出这么多血委实心疼,“钱的事好说,你且安心在宫中暂住,过两日宫宴,有匈奴使者前来,你与朕一同去开开眼界。” 走出紫宸宫,辰子戚瞧瞧四下无人,狠狠地啐了一口,“狗娘养的龟孙子,早晚要你好看!” 回到偏殿,辰子戚挥退宫人,立时把小红鸟掏出来,“快,变过来。”神色有些着急。 小红鸟歪了歪脑袋,跳下掌心,一阵红光闪过,身形修长、红衣曳地的俊美男子便出现在了面前,“怎么了?” 辰子戚凑过去,仰着脑袋索吻,“快看看,我有没有中蛊。”他对那些蛊虫实在是害怕,总觉得玩意儿就跟虱子一样,离得近了就会传染到自己身上。 丹漪愣了一下,抿唇轻笑,将人搂到怀里,低头,用指腹摩挲他的唇瓣,“叫哥哥,不叫不给亲。” “不亲算了,老子不稀罕!”辰子戚哼了一声,等了半天,见丹漪真的没有再动作,只得服软道,“好哥哥,亲一个吧。” 丹漪这才不紧不慢地凑过来,含住他的唇瓣。 “怎么样?有虫吗?”辰子戚见丹漪没什么反应,便知无事,只是还忍不住多问一句。 “嗯,不好说,还要仔细查验一下才好,”丹漪抬手,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床边走,“你先说说,什么叫每天把你拉到梧桐林操弄?” “操练武艺,耍枪弄棍。”辰子戚一脸正气道。 “……” 第100章 城 第一百章匈奴 辰子戚走后,天德帝在紫宸宫中焦躁地来回走动。原以为辰子戚在丹漪面前得宠,要找《箫韶九成》很是容易,岂料他根本说不上话。 罗鸿风说,这《箫韶九成》曲谱中,隐含着一个大秘密,只要找齐九章,稳固江山、一统天下都不成问题。先不说一统天下的事,天下现在被大门派把持,要变成太|祖时期的天下归一几乎不可能,他现在急需的是稳固江山。 京城中的风雪,比剑阳要大得多,天德帝推开紫宸宫的大门,立时被雪花扑了满脸。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也难怪匈奴着急派使者来讨要粮食。 大雪覆盖了皇宫的朱红琉璃瓦,站在高处看,白茫茫的一片。只一处与众不同,那便是国师所居的太真宫。太真宫所用的砖瓦,与其他宫室不同,看起来颇为显眼。 太真宫中,新任国师蓝翔,正坐在火炉边,慢条斯理地梳着自己的胡子。 “哎呀。”蓝翔轻呼一声,引得旁边的侍人转头看过来,却发现是国师大人梳断了一根胡子。 侍人见怪不怪地撇过头,一脸无趣地看着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以前蓝江雪做国师的时候,每天要么风雅地弹琴,要么在摘星阁中观星,那才是真正的高人。如今这位倒好,每天要花两个时辰打理胡子,再花两个时辰吹唢呐,其他时间都在睡觉。 蓝翔将那一根胡子藏在掌心,片刻之后,胡子变成了一根羽枝稀疏的蓝色羽毛,将于毛揣进袖子里,缓缓叹了口气,“老了,老咯,以前我的毛……胡子,那可是族中最浓密的,族长给我取表字云仙,便是因为长得太美。” 侍人抽了抽嘴角,胡子最旺就算长得最美?这蓝氏一族的想法也忒奇怪了些。 蓝云仙见侍人不理他,也不在意,放下精致的玉梳,从多宝格里拿出一支做工精致的唢呐。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吹箫,常常站在玉山最陡的山崖顶吹奏,山岚缭绕间,宛若云中仙。如今老了,耳朵背,就吹些热闹的东西。 于是,当天德帝踏进太真宫的时候,就听到了嘀嘀嗒嗒十分响亮的唢呐声,颇为喜庆,乍一听还以为太真宫在办喜事,额头的青筋顿时开始突突跳。 “别吹了!”天德帝走进殿中,大吼一声。 太真宫中的侍人纷纷行礼,只有国师还在陶醉不已地吹唢呐,直到皇帝走到面前,才发现有人来了,慢悠悠地放下唢呐,起身行礼。 天德帝摆摆手,看到国师那慢吞吞的样子,他就心头火起,“神迹准备得如何了?” 今年匈奴人前来朝拜,天德帝就想借此机会弄个神迹,震慑一下匈奴人。 从前朝的时候,匈奴几乎年年都要进犯中原,大章立国之后,匈奴慑于神明与神功,几代都没有再犯。只是近百年来,皇室积弱,边境不稳,匈奴又开始蠢蠢欲动。这次匈奴人说是来进攻,实则是来探虚实,必须要震慑住他们才行。 “啥?”蓝翔把一只手放在耳朵边,凑过去仔细听。 天德帝深吸一口气,大声道:“神迹!怎么样了!” “哦,皇上是说神迹啊,”蓝翔笑呵呵地请皇帝坐下,慢吞吞地给他倒了杯茶,用苍老如大漠沙铃的声音娓娓道来,“大章的神,乃是与皇室血脉相匹配的凤凰神,皇上心中当清楚,您不是神明选出来的正统皇帝,而是……” 天德帝立时喝止国师说下去,抬手挥退左右。大殿中所有的侍人立时退了出去,关好殿门。 蓝翔对于看不到雪景了有些可惜,叹了口气。 “这些你都说过很多遍了,不必再强调了……”天德帝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每次问国师问题,国师都要重复一遍他不是神明选出来的帝王,所以这不可以那不可以。 “啊,是呀,皇上不是神明选出来的正统皇帝,而是权谋倾轧选出来的,所以不可能出现神迹,”蓝翔依旧把这一番话说完整,“所以皇上就不要再苛求老朽了,就是拿老头子去祭天,神迹也不可能出现。” “我把老七叫回来了,”天德帝眯起眼睛,盯着国师的眼睛,压低声音道,“当年在章华殿,除了朕,就只有老七和老十没了樱桃。除夕祭天,朕会把老七也带上,你尽可施展。” 如果辰子戚就是神明所选之人,那章华台定会有神迹出现,若是没有也就算了,明年把辰子木叫来试试。他们两个之中,定有一个是。一旦找出这个人,就把他抓起来,永远囚禁在章华台之下! 蓝翔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皇上刚才说的什么?” “……” 匈奴特使进宫,宫中举办宫宴接风洗尘。 袁公公一大早便叫人送来了一套亲王礼服,嘱咐辰子戚穿上。辰子戚看了看那套衣裳,精致有余,厚度不足,内里虽有一层薄绒,外面却是由九层薄纱堆叠而成的,穿着这套衣裳在雪地里走,非要冻僵不可。 “春华殿中有地龙,若是穿得太厚,恐王爷热出汗来。”袁公公笑着解释。 地龙?辰子戚挑眉,整个皇宫中有地龙的宫室很少,基本上只有皇帝的寝殿和太后宫中的小暖阁有,如今竟然造了个有地龙的大殿,真是奢侈。 换上新衣裳,由宫女给他扣上绣金线嵌宝珠的腰封,挂上一件三坠连珩的玉佩,再穿上那件九层薄纱叠成的外罩,端的华丽非常。 辰子戚撇嘴,莫不是真叫丹漪说中了,天德打算拿自己去和亲吧?这般想着,忍不住笑起来,余光瞥见旁边的宫女也在笑,便转头逗她:“笑什么呢?可是觉得本王太俊了?” 宫女顿时羞红了脸,低头小声道:“王爷芝兰玉树,风华无双,奴婢失礼了,还望王爷恕罪。” “你说话这么甜,本王怎么会怪罪呢……哎呦!”辰子戚说了一半,突然惊呼出声。 “王爷?”宫女吓了一跳。 辰子戚轻咳一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叫宫女去拿大氅来,他要准备去赴宴了。等宫女转过身,立时隔着衣料弹了一下怀中的小毛球,这小混蛋刚刚竟然用尖嘴去啄他胸前两点,真是皮痒痒了! 丹漪被弹了一下屁屁,不满地扭了扭。因为腰封很高,他如今站的地方只要仰起头就能够到那鲜嫩的小樱桃,听到戚戚跟宫女调笑,便惩罚地啄了一口。 见小红鸟老实了,辰子戚披上厚厚的斗篷,出门前往春华殿。 宫道上的雪早有人扫过,露出下面潮湿阴冷的青石板。抬手拢了拢衣领,辰子戚抬头看看不远处装潢奢华的春华殿,暗自摇头。 天德帝将匈奴特使安排在有地龙的殿中饮宴,未尝没有展示国力的意思,只是这展示的是骄奢的财富,而非嗜血的兵刃,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红鸟在辰子戚怀里晃晃悠悠,仰头看看那微微泛红的小樱桃,咂咂嘴,还想吃,又怕被弹屁屁,于是张开嫩黄的小嘴,轻轻把一颗小樱桃含住,高兴地晃了晃尾巴。 辰子戚脚步僵硬了一下,见小红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才端着亲王的架子继续向前走,暗自磨牙,在心中把小破鸟拔毛一千遍。 大殿中果真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辰子戚坐在帝王下手左边第一位,紧挨着丞相。匈奴使者的位置安排在对面,几张桌子如今还空着。 丞相已经换了六合宗一系的人,带着与罗鸿风如出一辙的倨傲,笑着跟辰子戚打招呼。辰子戚没见过这位,便寒暄了几句。 “听说这次的匈奴使者里,有匈奴王子,可是真的?”辰子戚一脸好奇地问。 丞相捋了捋胡子道:“来的是匈奴六王子,这次是来求娶我朝公主的,自然要把王子带来给我们相看。” 和亲?辰子戚瞥了一眼那满脸得意的丞相,恨不得给他一拳。大章已经弱到要跟匈奴和亲的地步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还真被丹漪给说中了,匈奴来是来要和亲人选的,不知道天德准备把哪个妹妹送去大漠。 正想着,门外侍卫通报,匈奴使者来了。辰子戚转头看过去,就见一群长着络腮胡的大汉,簇拥着一位穿黑色皮质劲装、腰间挂弯刀的年轻男子走来。 那人应该就是匈奴的六王子,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看就是异族人的容貌,按理说长得还不错,只是那一头小辫子和身上花花绿绿的珠子,生生破坏了气质。 六王子感觉到辰子戚的视线,眼神凌厉地看过来,这一看,顿时愣住了。 第101章 城 第一百零一章和亲 精致的少年,穿着一身缥缈如烟的月白华服,宛如山间妖魅,瞬间勾去六皇子所有的心神。 “殿下。”被身边的手下提醒,满头花辫子的匈奴王子才堪堪回过神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对面的少年。 辰子戚被看得有些不高兴,这蛮族人也太无礼了。匈奴人的眼睛颜色比中原人要浅,这般死死地看过来,让他有一种被野狼盯住的错觉。 “他是谁?”六王子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人,问身边倒酒的太监。 “回王子殿下,那位是我大章的七王爷简王。”太监毕恭毕敬地答道。 “他叫什么名字?”六王子很是直白地问。 “王子,中原人的皇族,不能直接问姓名,要避讳的。”身边的副使低声提醒道。 话说间,天德帝来了,招呼众人开席。 六皇子看了看台上的天德帝,再看看对面的少年,摸摸自己浓密的络腮胡。同样是皇族兄弟,这简王可比皇帝要好看得多。 表面上来说,匈奴人是来进贡的。副使宣读了他们献上的皮子和药材,三车皮货,一车药材,少得可怜。天德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丞相替皇帝开口质问道:“匈奴人的贡品,就只有这些吗? “大章的皇帝陛下,您也知道,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草原上八月就飘了雪,根本不能打猎。这些,已经是我们能拿出的全部了,开春要吃的粮食还没有着落,希望皇帝陛下可以慷慨地给我们比往年更多的粮食。”副使站在大殿中央,不卑不亢地说着,话语中没有丝毫乞求的意味。 天德帝垂目不语,那边的六王子大马金刀地坐着,端起酒杯朝天德帝敬酒,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上清晰地回荡,“草原上的部族很多,并不完全听从丘林王的命令。如果得不到足够的食物,边境的那些恶棍可能会骚扰大章的百姓,这是丘林王不愿意看到的。” 丘林是如今匈奴王族的姓氏。匈奴靠游牧为生,分为很多个部落,早年还是一盘散沙,百年前丘林部统一了草原,所有的部族都要听从丘林的号令,尊其为王。 六王子说这番话,摆明了是在威胁,不给粮食,就到大章边境烧杀抢掠。天德帝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但还是忍着没有发脾气,“粮食之事,改日再议,今日大宴,且畅饮三百杯。” 见好就收,六王子也不再多言,冲着天德帝遥遥举杯,眼中却露出了一丝轻蔑。 辰子戚撇嘴,天德这家伙怎么怂成这样了? 酒过三巡,歌舞也告一段落,那群匈奴人互相看看,副使再次出列,向天德帝行礼道:“大章的皇帝陛下,老丘林王就要退位了,新的丘林王即将登基,不知陛下可否赐予我们新的王后。” 这就是要和亲了。 辰子戚微微蹙眉,早年大章国力强盛,匈奴为了讨好大章,会送公主进宫为妃,如今却要大章的公主去草原,这一正一反可谓差别巨大。 天德帝看着匈奴人得意,也不免有些憋闷,开口挑衅道:“也不知是哪位王子继承王位,朕好根据王子的年纪挑选公主。” 这次出使来的六王子,乃是丘林王后的儿子,最有可能继承王位。但与此同时,他还有五个骁勇善战的哥哥,其中二王子是草原第一勇士,三王子则是神箭将军握有不小的军权,他们两人在匈奴中的地位非常高,对六王子是极大的威胁。 “这倒是无所谓,现在和亲,是要先嫁给我父亲的,等我父亲长眠,这位公主就会成为下一任的王后。”六王子嗤笑一声道。 “什么!”一众大臣惊呼出声,大殿中陷入嗡嗡的讨论声中。 “这……简直有伤风化!”丞相抖着胡子说道。中原人讲究伦理纲常,没听说过爹死了还能把媳妇也一并给儿子的事,这让一群名门正派出身、讲究仁义礼智信的官员们难以接受。 天德帝被噎得够呛,半晌说不出话来,将酒杯嘭地一声放到桌子上,“和亲之事,待新王登基再议不迟。” “那,和亲的人选,可不可以用这位王爷,”六王子说着,用粗壮的手指指向对面的辰子戚,“我大漠民风开放,男女皆可。” 正在偷偷给怀中小红鸟喂食的辰子戚一愣,抬头看向那目露贪婪的六王子。 六王子见辰子戚看过来,才发现他长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尾带着淡淡的粉,可爱非常,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位王爷,可比公主要漂亮得多。” 辰子戚磨了磨后槽牙,这个满头小辫的登徒子,敢当众调戏老子,眯了眯眼睛朗笑道:“六王子看上了本王,本王荣幸之至。本王虽更喜欢娇滴滴的女子,如六王子这般带劲的倒是也想尝尝。只可惜,王子不能给本王传宗接代,恐怕只能做个侧妃了。” 匈奴人一愣,这意思是要六王子嫁过来了,这怎么成。副使赶紧站出来,试图解释是要王爷嫁过去,不是把他们的王子娶进来,但因为中原话说得不是很利索,一着急就说不清了。 天德帝看着匈奴人吃瘪,自然高兴,也跟着附和道:“老七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六王子身份尊贵,哪里能屈居侧妃呢。朕做主,叫六王子为简王正妃,至于传宗接代之事,尽可交给侧妃便是。” “啾!”辰子戚笑着应下,怀中的小红鸟却不干了,冲他胸口使劲啄了两下。辰子戚扭了扭身子,想躲开那尖尖小嘴,奈何小红鸟还是生气,在那敏感的小樱桃上啄了一口,惹得他差点叫出声。 挨了一会儿,辰子戚忍不住起身告退,“臣弟身体不适,还请皇兄恕罪。” 朝臣都以为王爷是被这匈奴人气到了,天德帝也难得站在弟弟这一边,摆手示意让他先离开。 六王子盯着辰子戚劲受修长的背影,眼中冒出一丝火光,攥紧手中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美人性子烈,嘴巴毒,够带劲!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他。 宴会过后,六王子私下里会见天德帝,将一个鹿皮袋子推到皇帝面前。天德帝打开,看到了一把木制的弓,说是弓也不尽然,不需要人力拉弓,这是通过机扣弹射箭矢的。 一旁的匈奴侍从拿起弩|机,照着屋中的实木屏风“嗖”地射出一箭。尖细的铁箭瞬间穿透了厚厚的雕花屏风,只留下一个漆黑的小洞。天德帝立时走过去查看,那小箭钉在了屏风后面的木柱上,入木三分,只留半截尾羽在外面,端的厉害。 这种程度,只有内力高强的武林高手拉弓才能达到。而六王子身后的侍从,显然并不会什么内家功夫,甚至刚才也没有怎么使力。如果匈奴拥有大批的这种武器,后果不堪设想。 天德帝背上冒出一层冷汗。大章多年来重武,人们都在追求厉害的武学,皇室也不怎么关注军队,士兵们用的兵器与千年前也没甚区别。如果遇到一百个手持弩|机的匈奴人,武功再高怕是也难逃一死。 “小王对简王殿下一见钟情,若是皇帝陛下能让小王一亲芳泽,这东西便送给您。”六王子看着天德眼中的贪婪,缓缓地笑了。 天德帝看着重新放回鹿皮袋子的弩|机,心跳如雷。 如果得到这种武器,就有了对付武林高手的办法,皇室说不得就能再次强大起来。如果得不到,匈奴人又大规模使用的话,边境危已。 一亲芳泽,并不要求把辰子戚带走…… 天德帝忍下立时就答应的冲动,阴沉着脸道:“子戚是朕的亲弟弟。” “同父异母的兄弟而已,只是一窝抢奶的狼崽罢了。我八岁时就杀了父王的女奴刚生下的崽子,我的父王还夸我是勇士。”六王子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对这个优柔寡断的皇帝很是不屑。 紫宸宫暖阁的屋檐下,有鸟儿在此停歇,待六王子拿着鹿皮袋子走出门,鸟儿才似受惊一般扑闪着翅膀飞走,飞向辰子戚所住的偏殿。 六王子走后,天德帝匆匆去找灰衣人蛊师。 小院中,蛊师整个人坐在烛火的阴影下,抱着一只青黑陶罐,周身笼罩着深沉的阴郁之气。 “给辰子戚下一只迷心催情的蛊,朕有用。”似是觉得丢脸,天德帝语速极快,生怕别人听了去。 “迷心是迷心,催情是催情,皇上到底要什么蛊?”灰衣人哑着声音问。 “就是能让他神志不清任人轻薄的那种。”天德帝低声道。 “下不得,简王体内已经有蛊,这两种蛊会互相撕咬。血蛊比情蛊厉害百倍,怕是会顷刻间吞噬掉,毫无用处。”灰衣人面色冷肃道。 天德帝听完,气闷半晌,甩袖而去。 等人走后,灰衣人才缓缓解开陶罐的盖子,里面空空一片,什么也没有,盯着看了半晌,不由得眼珠赤红,“我的蛊虫……该死的归云宫!” 偏殿中,化成人形的刁烈将一方青瓷小罐交给丹漪。 辰子戚伸头看了一眼,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青瓷小罐里,分了许多的格子,每个格子中,都有一只面目狰狞的蛊虫,张着口器无声咆哮。 丹漪看了一眼辰子戚的表情,沉吟片刻,重新盖上盖子,交给刁烈,“本座近来不想吃这个,你拿去奖赏下属吧。” “是。”刁烈很是高兴地接过来。虽然他不吃虫子,但其他楼的属下很喜欢,这可是极高的奖赏。 第102章 城 第一百零二章夜袭 是夜,偏殿里的宫女给香炉换上香料便退了下去,袅袅青烟自八角玲珑白瓷香炉里升起,缓缓充满整个卧房。 外面北风呼号,风雪敲打着窗棱,大颗的雪粒子击在纸窗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屋中的熏笼里,火炭烧得正旺,哔哔啵啵的烧炭声让人莫名的安心。 辰子戚围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床边脱衣服的丹漪,“今天好冷,咱不练功了吧?” 每天晚上,丹漪都会化作人形,与他背靠着背打坐练功。今晚忽觉有些无力,再加上天气寒凉,辰子戚就有些犯懒。 丹漪挑眉看他,重新披上外衫,走到案几前,将一杯茶水泼到香炉中。正在燃烧的香料,顿时变成了一堆灰泥。转头看看窗户,窗下的销子没有插上,走过去拿起销子,却发现插销子的铁片掉了,根本插不上。轻嗤一声,推开窗,冷风倏然灌进来,雪花扑了满脸。廊檐下,有鸟儿蹲着停歇,看到丹漪,冲他咕咕叫了两声。 “丹漪……”那边辰子戚唤他,丹漪放下窗户,重新脱了外衫,爬上床去。 这外衫是毛毛变的,落地就消失不见。辰子戚伸手抱住那温暖结实的身体,满足地叹了口气。 “别耍赖,起来练功。”丹漪拽了拽他的耳朵。 “唔……好哥哥,让我睡一晚吧。”辰子戚在丹漪胸口使劲蹭,企图得到怜惜。今晚不知怎么了,觉得身体疲惫得很。若是他自己住,咬咬牙还是能起来的,但有丹漪在身边,就不自觉的想撒娇耍赖。 这话听着有些怪,丹漪抿唇轻笑,给他掖好被角,“那睡吧。” 辰子戚欢呼一声,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又滚回丹漪怀里,满足地闭上眼。睡到半夜,辰子戚觉得身体有些热,忍不住往丹漪身上蹭。 “丹漪……”甜腻的轻哼,像是小猫踩奶的咕噜声,在丹漪耳边响起。轻合的凤尾目倏然睁开,没有丝毫睡意的双目满是清明。 “怎么了?”丹漪侧身过来,摸了摸辰子戚有些发烫的脸。 “嗯……”辰子戚哼唧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在被窝里拉住丹漪的手,摸向自己精神抖擞的小兄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刚刚蹭到了。” “想要?”丹漪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翻身把辰子戚压在身下。 “唔,我睡不着。”辰子戚腆着脸嘿嘿笑,一双手不老实地伸向丹漪的胸前,一路摸下去。 正当两人胡天胡地的时候,窗户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廊下的鸟突然“咕咕咕咕”叫个不停,辰子戚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却被丹漪吻住了双唇。 “唔……”从鼻端发出急促的喘息声,辰子戚在丹漪腰间拧了一把,示意他有情况。 然而丹漪丝毫不觉,放到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逼得他惊喘出声。 一道黑影翻身进屋,听到辰子戚的声音,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而后更紧急切地往床上扑去。 隔着轻薄的纱帐,辰子戚清晰地看到那黑影快速挪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丹漪头也不回地出掌,掌风夹杂着雏凤初鸣的清啸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结实实地拍到来人的胸口。只听到一声捶打肉体的闷响,那黑影便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是谁?”辰子戚要起身看,却被丹漪拉回来,继续没做完的事。等两人都得到满足之后,丹漪才慢慢悠悠地起身,披上外衫,弹指,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小辫王子?”辰子戚抬脚,踩了踩那大胡子的脸,坚硬的络腮胡有些扎脚。 “别乱踩,”丹漪把赤脚站在地毯上的人抱起来,“脏。” “这货怎么会在这里?”辰子戚蹙眉,忽而想起自己刚刚不正常的发情,再看看堂而皇之闯进他房间的大胡子,脸顿时黑了下来,“这是来轻薄老子的!” 外族使臣,晚上是要住在驿馆里的。皇宫中守卫森严,除非有归云宫那种变成鸟的本事,通常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宫外跑进来。 “辰子垣这个王八蛋,敢算计老子!”子垣是天德帝的本名,辰子戚一生气,连名带姓地开骂,把老子送给丹漪也就罢了,老子自己愿意,送给这大胡子算怎么回事,“欠操的狗娘养的玩意儿!”一遍骂着,一遍朝大胡子的裆部狠踹两脚。 被丹漪一巴掌扇晕的六王子,因为身体的剧痛闷哼着要醒来。丹漪抬脚,脚尖在他脖颈上快速一点,这人又像泄了气一样昏死过去。 “不气,哥哥给你出气。”丹漪把炸毛的戚戚抱进怀里,摸摸后背以示安慰。 看看香炉里没有燃尽的香料,辰子戚一阵后怕。若是这次丹漪没有陪着他,后果不堪设想。 丹漪推开窗户,打了个响指。蹲在房顶上的三只老鹰瞬间飘进屋来,蹲在角落里待命,廊下的小鸟也站到了窗棱上。 “你想做什么?”丹漪转头看到辰子戚正蹲在地上剥六王子的衣服,不由得微微蹙眉。 “把他脱光,扔到天德床上去。”辰子戚咬牙,天德不是想讨好匈奴人吗?那就让他自己讨好去。 三只鹰听到这话,齐齐向后撇了撇身子,王爷这招也太狠了。 丹漪冲刁烈使了个眼色,三只鹰立时化作人形上前帮忙,三两下把匈奴王子剥得精光。两个抬着人,一个拿衣服,迅速移出偏殿。 寒冬的雪花落在匈奴王子赤条条的身体上,被浓密的毛发挂住,宛如一只撒了白糖的毛驴,颇为滑稽。 次日一早,天德帝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觉得后颈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由得伸手摸摸,却发现手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胸口也闷得喘不过气来。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浑身赤条条的男人,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脸扣在他脖颈中,睡得香甜。 因为早晨男人都有的状况,某个坚硬的部位还直挺挺地戳着他。 第103章 城 第一百零三章羞恼 “啊啊啊啊!”天德帝惊呼出声,把昏睡中的六王子给吵醒了。 六王子睁开一双颜色浅淡的深邃眸子,也没看睡在身边的是谁,习惯性地伸手,给了床上吵闹的人一巴掌。好在天德帝反应快,没被他打到,抬脚把人踹下了床。 “咚!”地一声,光溜溜的匈奴王子就这么四仰八叉地坐在了地上,捂着隐隐发痛的胸口,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再看看龙床上面色铁青的天德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天德帝掀开被子仔细看了看,好在什么也没发生,他身上明黄色的内衫亵裤还穿得整整齐齐,只是被这粗鲁的匈奴人给压皱了,领口还沾了一滩口水。即便什么也没发生,也让他异常恼火,这个登徒子,觊觎辰子戚也就罢了,竟然把注意打到朕的头上!忍不住大声斥责,“你怎么会在朕的寝宫!” 匈奴王子发现他的衣服扔在地板上,立时爬起来穿衣服,用不甚流利的中原话质问皇帝,“这可是你指给我的宫室!我明明要的是王爷,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呸!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朕的紫宸宫!”天德帝被气得七窍生烟,从床上跳起来,生撕了这个匈奴人的心都有。 “不可能,我进的就是偏殿,但是进屋就被你的侍卫打昏了!”六王子也很生气,没想到中原人这么奸诈,莫非是想用轻薄皇帝这样的名头杀害他?他那几个兄弟都盯着那个位置,如果他因为这样不名誉的名头被大章杀了,那些兄弟不但不会为他报仇,还会极力抹黑他。 想到这里,六王子心中咯噔一下,看向天德帝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天德帝却是听到“侍卫打昏”这句,悚然一惊。辰子戚身边没有什么侍卫,入宫的时候都查验过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昏强壮的匈奴人并且运到紫宸殿来,这人的武功定然深不可测。 莫非丹漪给辰子戚派了暗卫? 这样的认知让天德帝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有归云宫的暗卫在,那么昨日发生的一切丹漪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把送给他的人又送别人,以归云宫那邪肆的行事,定然会报复他。 “皇帝陛下既然言而无信,那么弩|机的事就没得谈了!”六王子穿戴整齐,看着天德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为防止他突然发难,便先发制人,一边说一边往大门处走。 “站住!”天德帝低声呵斥。 门外的侍卫,听到帝王的声音,快速走到门前,低声询问:“皇上,可有何不妥?” 六王子听到外面铠甲与兵器的声音,顿住脚步立在门边,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快速观察四周,看有什么趁手的兵器。若是天德帝叫人抓他,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来。只要离开这座宫殿,他就有逃脱的可能。 天德帝轻咳一声:“袁兴安自己进来。” “是。”在门外等着伺候帝王起床的袁公公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瞬间就被匈奴人掐住了喉咙。 袁公公手中还端着洗漱的盆子,然而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太监,即便被人掐住了脖子,还是稳稳地端着铜盆。 天德帝无力地揉了揉额角,“袁兴安,带他出宫,别让任何人瞧见了。”再看看六王子那张长着络腮胡的脸就膈应不已,咬牙威胁他不许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否则就以乱闯皇宫的罪名杀了他。 六王子将信将疑地接过袁公公找来的太监服穿上,低头出门,看到门外足足四十九级的汉白玉石阶,顿时愣住了。昨晚他去偏殿,清清楚楚记得只有三级台阶,此处这般高,必然不是他去的那间。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积雪还没人打扫,走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六王子低着头一直朝前走,忽而听得袁公公跟人打招呼,“王爷万福,怎的起这么早啊?” 抬头看过去,就见那精致的少年,裹在银色镶白狐狸毛的大氅中,站在庭院的水缸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满地的雪映亮了辰子戚的脸,显得格外白皙透亮,也让那淡粉色的眼尾越发醒目,趁着那灰色苍穹下的青砖红柱,宛如一幅被朱砂轻染的水墨画。 “宫中几时进了这般高大的太监,还长胡子?”辰子戚把几粒鱼食扔到结了薄冰的水缸里,瞧着那傻兮兮的鱼儿在透明的冰面下不停地张嘴要吃,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 袁公公吓了一跳,赶紧瞧了一眼身后的人。六王子一直低着头,方才被辰子戚的样貌吸引,忍不住露出了脸。 “王爷,此乃皇上的吩咐,王爷就当没瞧见吧。”袁兴安走过来,低声对辰子戚说了一句。皇宫中的事,大家都懂,有些东西即便所有人都看到了,也要装作睁眼瞎,相信自小在宫中长大的辰子戚会明白的。 辰子戚了然地点点头,“袁公公放心,本王是绝不会把匈奴王子夜宿帝王寝宫的事说出去的。” “……”袁公公一脸惊恐地左看右看,皱着脸低声道,“祖宗诶,您可别瞎说,要掉脑袋的。” “呵。”辰子戚冷笑一声,瞥了一眼不停偷瞄他的匈奴人,转身进屋,不再理会。 六王子回到驿馆,不停地回味着辰子戚回头那个眼神,那般高不可攀,那般清贵冷淡,那才是皇室该有的风骨。再想想早上瞧见的天德帝,不屑地撇撇嘴。 “王子,您去哪里了?”副使一夜没睡,吓得够呛。自家王子那为所欲为的性子,真怕他去纠缠大章的王爷。 “哼。”六王子想起昨晚没能成功的事,就一肚子火。 “虽然大章现在没有以前强盛,但京城里有大批的武林高手,我们势单力薄,还是小心为好。”副使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苦口婆心地劝导。 “大章已经十分衰弱了,他们的皇帝可以忍受我在宫宴上的一再挑衅,说明他们很怕开战!”六王子冷笑,“你去跟皇帝说,我们要十万石粮食,一石都不能少。” 摸了摸桌上的鹿皮袋子,事情失败了,这东西自然不会再交给皇帝,等粮食抵达草原,他就带兵来攻打边境。得到一半以上的兵权,就可以杀死那五个哥哥,成为新的丘林王。 匈奴人和天德帝关于粮食的事还有得磨,这都不关辰子戚的事,他趁着空闲在前宫转了一圈。 丹阳宫几年没有住人,里面又开始杂草丛生。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堆满了积雪,辰子戚一脚踩上去,没有压实的雪顿时滑了出去,一个不稳向后仰倒。 好在他现在武功不弱,单手支地一个潇洒的翻身,稳稳落地。只是怀里的小红鸟倒了霉,从衣襟对口处滑出来,“噗”地一声戳进了积雪中,只留两只小爪在外面蹬动。 辰子戚站稳,瞧见丹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头顶盘旋的老鹰,默默地飞远了些。 “啾!”小红鸟挣扎着爬出来,又一屁股蹲在了雪上,甩甩脑袋上的积雪,抬头冲辰子戚叫了一声。 辰子戚吭吭哧哧地笑了半晌,才把生气的小红鸟捧起来,拍拍毛毛上沾的雪,忽而发现,刚刚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丛尾羽的印迹。一根较长的羽毛印旁边,还有连个小一点的,立时捏住小红鸟查看。 “你又长尾羽了!”辰子戚看着那一根长尾巴两侧冒出来的两根短短的小羽毛,惊喜地说道。 “啾?”小红鸟回头,努力看自己的屁屁,果然发现了两根刚刚冒头的小羽毛,顿时高兴地蹦了蹦。从辰子戚手中跳下去,站在平滑的雪地上,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回走动,向心爱的人展示自己艳丽的尾羽,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特别骄傲。 辰子戚看着好笑,在那扭来扭去的屁股上弹了一指头。 第104章 城 第一百零四章 小红鸟被弹得向前踉跄了一下,摔到了雪地上,溅起的雪花挂到头顶的两根毛毛上,像戴了顶白色的小帽子。甩甩脑袋,把雪花甩掉,抬头看看一脸坏笑的辰子戚,眯了眯眼睛,瞬间变作人形,把辰子戚扑倒在雪地上。 “啊!”辰子戚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仰躺在雪里了。好在他披着厚实的大氅,大氅上连着帽子,没有把雪灌进脖子里。 丹漪压在他身上,艳丽的红衣宛如冰天雪地中一簇旺盛的火焰,那般耀眼。精致的凤尾目在雪光的映衬下变得清晰无比,微微上挑的线条,仿佛挑在人心上,让人蠢蠢欲动。 辰子戚抬手,抚上那漂亮的眼尾,用一根手指轻轻描画,“你长得真好看。”黑曜石一般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只映出了自己的影子,这让他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满足感。若不是早早地遇上,他怕是永远也得不到这只美丽强大的凤凰。 微凉的指尖抚在脸上,带来些微的麻痒,丹漪看着目露痴迷的辰子戚,禁不住有些得意。外表被伴侣欣赏,是最值得雄鸟高兴的事,缓缓凑过去,吻住那润泽的软唇。 灼热的吻驱散了所有的风寒,雪还在簌簌下落,两人之间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小小空间,让怕冷的辰子戚也暖和起来。 当然,这其实只是一时的错觉,不能在雪地里躺太久。闹了一会儿,丹漪就把人拉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手拉手往宫殿深处走去。 天德帝焦头烂额的这几日,无所事事的两人就把前宫游玩了一遍,顺路还去看了看太真宫中的国师。 除夕祭天,辰子戚被要求跟在天德帝身后,穿着银龙盘丝的亲王礼服,一步一步登上章华台。 章华台上的冰雪早被清理干净,显露出地面上的暗纹。蓝翔国师穿着一身蓝色曳地长袍,长长的衣摆铺开在地面上,映着阳光能看到上面若隐若现的孔雀翎纹路。 仙风道骨的老头子,穿着如此花哨的衣裳,偏偏又显得仙气十足,令人敬畏。 辰子戚想起前两天在太真宫,国师跟他炫耀新衣裳的样子,就敬畏不起来。 “这是山雨送过来的,说是江雪给做的,好看吧?”挂在衣架上的长袍,在烛光下显出灼灼霞光来,端的华丽奢靡。 “这叫老孔雀开屏。”丹漪面无表情地说。 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看着章华台中央那只穿着华丽的老孔雀,辰子戚脑袋里就反复回响着这句话,以至于根本严肃不起来。 繁复的仪式过后,帝王上前叩拜神明。文武百官都在章华台下站立,等着神迹的出现。 “天地玄黄,神佑大章,一叩三拜,降福帝王。” 蓝翔苍老的声音在章华台上回荡,颇有几分苍凉肃穆之感。铅云密布,大雪纷纷扬扬地下落,不多时就在章华台上凝聚了薄薄一层积雪,也将天德帝明黄的龙袍染上了霜色。风从高台上呼啸而过,没有带来任何的光芒与奇迹,只有北风的呼号声,像是老人的长吁短叹,又像骡马的咴叫嘶鸣,也不知在嘲笑谁。 什么也没有发生,气氛有些尴尬。 小红鸟从辰子戚的衣襟处冒出头,张嘴噙住一片飘到面前的雪花,献宝一样地举给辰子戚看。 辰子戚拢着袖子做行礼状,低头亲了亲那小尖嘴。神明还在他怀里玩雪,能发生神迹才怪了。 祭天结束,天德帝若有所思地看了辰子戚一眼,如此看来,老七并不是天选之人,看来明年要把辰子木拉来试试。 吃过除夕宫宴,辰子戚就告辞离开,天德帝也没拦着,只是先前说的十万两银子又没了着落。 “国库紧张,哪有十万两给你,江湖人讲的是义气,以你的聪慧,定能想到办法的。” 想让牛拉车,又不给牛吃草,乃是天德帝的一贯作风。辰子戚撇撇嘴,甩袖而去。 回程的马车上,辰子戚想来想去还是生气,盘算着要怎么报复天德这个龟孙。丹漪从公文消息中抬眼,看到气鼓鼓的戚戚,抿唇轻笑,抬手把一个鹿皮袋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辰子戚接过来掂了掂,手中的东西很有些分量,摸起来硬邦邦的猜不出是何物。打开鹿皮袋,抖一抖,一把做工精巧的弩|机咣当一声掉在了马车地板上。 驿馆中,不见了弩|机的匈奴六王子出离愤怒了。要知道,这东西他只给天德帝一人看过,会惦记的也只有天德帝一人,是谁偷的不言自明! 怒气冲冲的六王子跑出驿馆,准备进宫去教训那个卑鄙小人,却在大街上被人拦住了。 “王子殿下,我家主人请你上去喝杯茶。”两个手持长剑的人,将六王子的去路封死,身上隐隐发出高手的气势,面上却十分客气,抬手指了指酒楼二层靠窗位置坐着的男子。 那人穿着一身靛青色棉袍,模样与天德帝有几分相像,只是眉眼要柔和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六王子眯了眯眼,转身上楼。这是一处雅间,屋中只坐着一个人,看到他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温和地笑,“在下辰子坚,当今皇上的二弟。” 收到金刀门少主的飞鸽传书,皖王辰子坚就也动身前往京城,这几日一直在京中。 “你说看到了老二?”皇宫中,天德帝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兴奋了起来,“派金吾卫去捉他,务必要抓个当场!” 藩王擅自离开封地,那可是大罪。 正说着,一封用火漆封着的信从天而降,咣当一声砸在了紫宸宫正殿的大门上。 “谁?”天德帝一惊,侍卫赶紧将信捡起来,疑惑地抬头望天,天上除了几只飞鸟,再无其他。信封上写着霸道狂狷的几个字“帝王亲启——丹漪”。 第105章 城 第一百零五章赔礼 侍卫不敢耽搁,立时通报,将信呈递给天德帝。天德接过来,看到信封上的落款,忍不住抖了一下,挥退左右,深吸一口气,快速拆开了信件。 信纸,是归云宫独有的梧桐叶纸,入手厚实,微微泛着青黄色,散发着梧桐清香。素净的纸面上,只有两个大字: 【尔敢】 铁画银钩,苍劲有力,撇捺起落间满是锋锐的杀意,最后一笔甚至写出了纸去,足见对方写下这两字的时候有多愤怒。 天德帝有些慌乱,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丹漪果然知道了他把辰子戚送给匈奴人轻薄的事,那天晚上的事肯定就是丹漪的手下干的。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这下是坐实了猜测。 归云宫的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皇宫,那要杀死他这个皇帝岂不是轻而易举? “来人呐!”天德帝把信纸收起来,大喊一声。 门外的侍卫和太监立时推门进来,天德帝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问捡到信的侍卫,“这信,是谁送来的?” “回皇上,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侍卫实话实说,其他几个侍卫也做见证,确实没有任何人出现,这信就凭空出现了。 “胡说!”天德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给朕搜,去瞧瞧紫宸宫房顶上有没有脚印。” 雪还没停,房顶上都是积雪,再高的武功,也不可能在房顶上还保持踏雪无痕。金吾卫很快聚集到紫宸宫,开始搜查。查了一整天,可疑的人倒是找出来几个,只是没有归云宫的人,紫宸宫的房顶上当真没有一个脚印,只有零星的鸟爪印迹,应当是飞鸟停歇留在的。 “兴许真的是鸟叼来的呢。”金吾卫的人忍不住嘀咕。 同僚跟他一起撇撇嘴,然而这说法,帝王是不可能相信的。 天德帝焦躁地在紫宸宫中走来走去。原以为,把匈奴王子扔到他床上已经是个警告,没想到丹漪还会亲自写信来,也就是这事还没完的意思。 皖王正与匈奴六王子相谈甚欢,“王爷,宫中传来的消息。”有侍从敲门而入,低声在辰子坚耳边说了几句话。 辰子坚微微蹙眉,片刻之后松开,笑道:“看来,本王那个兄长已经发现了本王的踪迹,只能与六王子改日再叙了?” 六王子有些意犹未尽,他觉得这个皖王比天德帝有趣很多,说话直白,给好处、许条件都相当利索,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两人各怀心思地分开,六王子继续往皇宫中走,前去讨要他的弩|机。这东西是刚刚造出来的,整个匈奴也没几把,他这次来就带了一把,好与大章谈条件的。跟天德帝的生意黄了,他还要跟皖王继续谈,必须得把那东西要回来。 前脚刚走,羽林军便出现在大街上,迅速封锁了九门,方才的那座酒楼也被围得严严实实。 “你不会要杀了那个六王子吧?”辰子戚蹙眉看向丹漪,如果匈奴使者死在大章境内,铁定是要开战的。 丹漪敛起眼中翻腾的杀意,一脸无辜道:“怎么会呢,本座可是祥瑞的神鸟,轻易不杀人的。” 辰子戚挑眉,那上次在树林里被这家伙一掌打死一个的混混算什么? “那不算人,”丹漪面不改色地说,“算禽兽。” “……” 马车在路边停歇,辰子戚下来透气,爱不释手地拿着那只弩|机准备试试。 去京城的时候,是皇家的侍卫跟随的,回来时用的却是归云宫的人,自在许多。刁烈自空中飘摇而下,身后的两只老鹰爪子里各抓着一样东西,“噗噗”两下扔进雪地里。 几个手下立时将东西挖出来,乃是一只兔子、一只山鸡。这次调来的大多是猛禽,对于吃鸡这种事并不抗拒,三两下给收拾了,准备架在火上烤。 辰子戚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将箭矢装好,举起弩|机,瞄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咔哒”搬动机扣,乌黑的铁制箭矢离弦而出,速度比寻常的弓箭要快上数倍,“咚”地一声钉在了树干上。刁烈跑过去看看,试图将箭拔|出来,拔了一下没拔动,很是稀奇,用上写内力才给拽出来。 “王爷,这箭有三成的长度都钻进去了。”刁烈比划了一下,很是叹服。 弩|机其实在前朝就有,不过那种是用来攻城的,十分硕大。这种却与普通的弓一般大小,所用的箭矢比普通箭要短一截,且以铁制为主,有点像归云宫用的那种袖箭。 袖箭本身是一种暗器,箭只有小臂长,由十分精巧的机扣固定,使用的时候需要配以超高的内力和轻功。而这种弩|机,操作很简单,普通的弓箭兵就可以使用。 “这个威力,堪比一个内功高手射出的箭。”刁烈试着将手中的短箭掷出去,带着浑厚内力的箭矢再次钉到那棵树上,却没有方才钉得深。 辰子戚高兴得合不拢嘴,有了这个,他的神箭队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堪比内功高手的箭矢,再加上精妙的阵法,到时候,困死一个顶级高手也不成问题。 回到剑阳,辰子戚迫不及待地将弩交给兵器厂的师父,叫他们拆开来研究,尽快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而后便跟着丹漪回归云宫。 刚到玉山下,皇帝送来的礼物也跟着到了。 珍贵的缂丝锦缎,耀眼的珍珠宝石,加上各色古玩玉器,满满三大车。领头的乃是上次来接辰子戚的那位金吾卫孙副统领,“此乃皇上给的年节赏赐,因着天远路滑,今日才送到,还望凤王殿下莫怪。” 孙统站跪在朝凤殿的大殿上,面不改色地说。 丹漪坐在宝座上,静静看着摊开来的各色宝物,沉默不语,丝毫没有起身谢恩的意思。身边的蓝江雪抬手,示意属下将东西收起来,用清冽冷淡的声音道:“皇上的心意,归云宫收下了。” 孙统领微微蹙眉,没想到凤王竟这般无礼,径自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呈递上去,抬头对上丹漪的眼睛,不由得寒毛一竖,连忙低下头去。 那双漂亮到极致的凤尾目,沉静无波,深若寒潭,没有任何的情绪,叫人莫名的惧怕。 信中只有一句话,“一场误会,你的一定永远是你的。” 丹漪嗤笑一声,甩袖而去。 孙统领心惊胆战地走出朝凤殿,没敢在玉山多留,快马加鞭回了京城。听说丹漪是这种反应,天德帝的那颗高悬的心,怎么也放不下。 匈奴王子没有在天德帝这里要到丢失的弩|机,很是生气,将索要的粮食增加到了十五万石。天德帝也不是傻子,死活不肯答应,言说如果献上一把弩|机的话,可以给他们十二万。 六王子回到草原,丝毫没有给大章上贡弩|机的意思,而是用要来的十万粮食,换来了军权,到初春冰雪开化之时,便带着骑兵和战马,到大章边境抢粮食了。 天德帝气得连摔了一套茶具。 边境有战事,各大门派都指派了弟子去边境打仗,至于能出多少力就不得而知。 第106章 城 第一百零六章辞行 冬去春来,一晃三秋。 梧桐树的叶子落了又长,在地上积了厚厚的枯枝败叶。树林深处,传来一阵清啸,似蛟龙出水,悠远绵长。满地枯叶被狂风卷起,呈游龙状盘旋而上,带着难以抵挡的力量,呼啸着扑向前去。 身着绯色劲装的男人,于疾风中腾空而起,单手出掌,自上而下将枯叶游龙破开,有清晰的凤鸣之声响彻天际,周身红光隐现,呈凤凰展翅之状,沿着劲气的方向蔓延开来。 龙形枯叶被艳红色的劲气劈斩,势如破竹,在龙尾尽头,乃是一张白皙俊美的青年面孔,已经完全长开的桃花眼,带着几分狡黠的轻笑。青年迅速拨开直扑而来的凤凰掌,在身边的梧桐树上猛踢一脚,整个人如破浪小船一般急急后退,一边退一边对招,瞬息间便过了百十招。 “他们还要多久啊?”梧桐林外,已经长成大姑娘的玉壶小声问正在泡茶的灵和灵关。 “且早着呢,估计还得一个时辰,”灵和笑着请玉壶坐下喝杯茶,“不过宫主既允了姑娘过来,应该会快些结束的。” 玉壶接过茶盏道谢,伸着脖子看林中的状况。 打从被素心宗逐出师门,玉壶就一直在归云宫后山的竹峰上住,修习《太素无心功》,偶尔也跟那些美人们一起种田。三年过去,她自己的武功已经小有所成,顺道还教了那些美人一些功法。自从学了功夫,那些美人种田、挖虫的能力增强了不少。 梧桐林中,两个俊美至极的男子互相过招,变招拆招,配合无间,玉壶看得有些入迷。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观摩高手对招,于自身而言也极有好处。 林间两人,一人着绯衣,一人着青衣,远远看去,如青龙朱凤互相纠缠,煞是好看。 青衣者,自然是已经长大的辰子戚,如今的他已经变成了大人模样,身形修长,骨骼匀称,一张白皙的俊脸不复少年时的稚嫩,显出些许青年人的线条来,只那一双永远带着笑的桃花眼,柔和了面相,看起来依旧可亲。 两人从林子这头打到那头,辰子戚渐渐有些支应不上,绕着树干盘旋一圈,借着回弹之力一脚踹向丹漪的胸口。 丹漪仰身,避过那一腿,地上突然有掀起丈许高的枯叶,立时用内力振开,一只白皙的撩阴手便从裆下掏了过来。没力气的时候,辰子戚就开始耍阴招,丹漪拧住他的手腕,顺势将张牙舞爪的家伙按倒在地。 “又输了!”辰子戚嘟哝一句,大口大口地喘息,当年变声期的破锣嗓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悠扬好听的青年嗓音。他说话本就带着点嬉笑顿挫,此刻混入微微的喘息声,越发动听。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脖颈上,隐没在锁骨之下。 丹漪撑在他身上,单手在痒痒肉上挠了挠,“你若是好好打,说不定还能赢。” “放屁,你武功比我高两重,我能赢才怪了!”辰子戚扭了扭身子,一边笑着一边躲。 这三年,他被丹漪逼着冬练三伏、夏练三九,才堪堪把龙吟神功第三重练完,刚刚摸到个第四重的边。丹漪倒好,有他在身边,一点顾忌也没有,刷刷地练完了丹阳神功第五重,如果刚才不是丹漪压制着内力,几招就能把他按倒。 “我把内力压制到第三重跟你对练的。”丹漪无奈地说。 “呸,第三重才没有火凤纹呢,你就是欺负我。” “没有。” “有!” “没有……” “唔……” 吵不过他,丹漪只能封住那张嘴巴,不让他说话。柔软的唇瓣,带着刚刚练武过后的温热,还有些许咸湿的汗水,品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甜甜的薄唇刚刚凑过来,辰子戚就放弃了抵抗,伸腿夹住丹漪的腰,把人往怀里带。这鸡仔,估计又偷吃樱桃了,嘴巴里有樱桃的清甜味道。 梧桐林外,目力极好的玉壶自然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尴尬地收回视线,红着脸低头喝茶。她以前是有点喜欢辰子戚的,被辰子戚带到归云宫来的时候,心中有惶恐,却也有些窃喜。然而这些年经历的太多,年少时那懵懂的喜欢,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 丹漪用余光瞥了一眼林子外的玉壶,眼中有精光流过。 两人在林中厮磨了半晌,才理好衣襟走出来。因为打到了林子边缘,没几步就走了出来,辰子戚看到正在喝茶的玉壶,有些惊讶,转头看了一眼毫不意外的丹漪,顿时了然,扛了丹漪一肘子。 这只小心眼的醋泡鸡,刚才那个亲亲肯定是故意的,就是要让玉壶瞧见。其实他早就跟玉壶说过自己跟丹漪的关系,人家姑娘心知肚明,也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奈何这只鸡仔总是吃醋,不许他一个人往竹峰上跑。 不过他也没有怪丹漪的意思,毕竟他是连一句话都不许丹漪跟青萝说的。他俩半斤八两谁也不说谁。 “常大哥,我是来辞行的。”玉壶微微地笑道,她在归云宫住了三年,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辞行?你要去哪里?”辰子戚蹙眉,现在素心宗被那个老妖婆把持,虽然是玉壶的师父赵素柔做掌门,实际上却是听那老尼姑的号令,根本没有她的立锥之地。 “我的功法修炼遇到了阻碍,上个月去请教了江雪哥哥,他说是心境的问题。所以,我想去江湖上走走,见见世面,有助于修行。”玉壶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澄澈而坚定,显然是已经定好的计划。 太素无心功,确实是一门需要修心的功法,心境达不到,即便内力层次达到了,也极易走火入魔。她在竹林山水间平心静气,可以修炼前期的功法,到中期以后,却需要更多的磨练。 辰子戚微微颔首,当年那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坚强了很多,不需要他再操心了,忽而有一种养大了女儿的沧桑感。 “出去之后,万事小心,”辰子戚没打算多劝,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铁牌交给玉壶,“这是剑阳王府的令牌,你若是有什么事,可到剑阳兵器铺去。” 这三年,剑阳的兵器卖到了大章各地,在很多城镇里都有分店,长剑、短刀、匕首、暗器,都卖得相当好。 玉壶接过小铁牌,仔细看了看,上面雕着一把小小的剑,周遭有繁复的暗纹,背面写着“剑阳”二字。 “谢谢常大哥。”玉壶笑了笑,露出腮侧的小梨涡,很是可爱。 “武林大会在即,你不妨往*宗方向去。”丹漪淡淡地开口,把桌上的一盘瓜子拖到辰子戚手边。 辰子戚把瓜子推开,抓了一把樱桃塞到丹漪手中,示意他吃樱桃。天气干燥,刚刚练完功不宜吃这么干的东西。 丹漪乖乖含住一颗樱桃,吃得开心。 玉壶看着他俩的样子,有些羡慕,“我不去武林大会了,免得与同门相遇。”素心宗早已名声狼藉,这两年行事越发没有章法,她一点也不想与那些人见面。 武林大会,十年举行一次,乃是武林人士比武切磋的盛会,同时也是各方势力重新划分的时候。剑盟盟主、气宗宗主,都要在武林大会之时重新选择。 如今的剑盟盟主黄化惭,当了二十年的盟主;而气宗宗主罗鸿风,则已经连任了三十年。各大宗门的弟子,也要在这时候展示自己的武功,好在江湖上扬名;门派也要展示自己的实力,好稳固地位、抢夺地盘。 江湖上的许多事,都是靠实力说话的,力量强大的门派,得到的好处就会多。就好比古时候的诸侯国,谁的兵力强大,谁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土地,在商讨问题时就有更多的话语权。 归云宫作为默认的玄道之首,也是要去的。不过并不需要去争夺什么盟主之位,只要震慑住他们便可。 所以,丹漪在前往武林大会之前,必须将丹阳神功练至五重以上,才能与罗鸿风、黄化惭那种人战个平手。 “但是他们老奸巨猾,经验比你丰富。”辰子戚有些担心。 “没事,咱们在气势上压倒他们,”蓝山雨拿着刚做好的新扇子,风度翩翩地走过来,身后的两个侍女,捧着一件华丽至极的红衣,笑眯眯地看向丹漪,“轻寒叫属下来问宫主,玉箫练得如何了?” 丹漪吃樱桃的手一顿,缓缓将樱桃放回盘子里。 玉壶见状,起身告辞。这都是归云宫的秘密,她一向守礼,不会多听一句。待玉壶走后,丹漪抽|出腰间的白玉箫,挽了个花横在身前,“尚可。” 辰子戚看看丹漪拿箫如拿剑的姿势,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包袱 丹漪腰间的玉箫,还是小时候那根,拆开来可以当哨子吹的。这么多年,辰子戚也没见丹漪练过箫,天天都在练武了。 “来试试?”丹漪见辰子戚好奇,便冲他勾勾手。 “啊?”辰子戚接住蓝山雨扔过来的扇子,没等明白怎么回事,丹漪已经攻了过来,下意识地出手格挡。 银骨缂丝折扇,入手颇有分量,刷拉一下打开,辰子戚手腕翻转,堪堪挡住直刺而来的玉箫,仰身缓解力道,折扇翻转,将箫按在扇下,借力腾空。 丹漪背着一只手,只用一手持箫,运起青云扶摇功,忽远忽近,飘摇出尘。辰子戚看得有些呆,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被丹漪抓到空子,瞬间飘到他身后,“噗”地一下戳到了他的屁屁。 “嗷!”辰子戚惊呼一声,弹跳起来,捂着屁股跳到一边。 “如何?”丹漪横起玉箫,在修长的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动作潇洒无比。 辰子戚揉揉屁股,“厉……厉害。” 丹漪本就是八荒*绝无仅有的俊美,加上这些潇洒飘逸的动作,配上一支高雅的白玉箫,简直是天仙下凡……如果他的招式不是戳屁股的话…… 把扇子扔给蓝山雨,辰子戚上下看看丹漪,大概明白所谓的气势是什么了,“你打算用美色迷惑他们?” “……”丹漪抽了抽嘴角,伸手用玉箫敲辰子戚脑袋,“又胡说。” “嘿嘿,”辰子戚被打了也不恼,把玉箫夺过来把玩,看了看去还是觉得不妥,“你真打算用这个跟那两个老头打呀?” 罗鸿风作为气宗宗主,多年坚持不用兵器就不说了。那剑盟盟主黄化惭,用的可是削铁如泥的上古名剑。丹漪要是用这徒手就能掰断的玉箫跟他打,那就太吃亏了。 “倒也不是。”丹漪淡淡一笑。归云宫并不需要在武林大会上挣什么利,不到万不得已,作为宫主的丹漪是不会出手跟人打架的,所以兵器嘛,只要耍起来好看就行,要是真打起来,当然是什么好用用什么。 辰子戚对于自家小鸡仔的灵活变通很是欣赏,开口夸了他两句。丹漪面上淡淡的,下巴却忍不住微微抬起。 蓝山雨站在一边慢悠悠地叠扇子,等着两人聊天告一段落,这才把消息条子递上来,说起了正事。 武林大会将近,来归云宫买消息的人突然增多,有寻找秘籍的、有打听对手消息的、有问人下落的。值得注意的是,最近已经有不止一人来问过天字号问“箫韶九成的乐谱在哪里”。 赵何天遗书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几个大门派都已经知晓。辰子戚摸摸下巴,天德帝和老二想要秘密找齐《箫韶九成》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丹漪垂目看着手中的消息,嗤笑一声,“罗鸿风扬言,此次*宗与黄山派比武,谁输了就要把手中珍藏的一章乐谱交给对方。” 这东西不管有没有用,已经成了整个武林争抢的至宝。 黄山派手中有《箫韶》第四章,就是先前皖王拿来引诱无音师太之物,罗鸿风对此觊觎已久。这次终于憋不住,准备明着争夺了。 “也就是说,他们两派这次都会带一章《箫韶》去了?”辰子戚眼睛一亮。 丹漪跟他对视一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来。 后山,竹峰,玉壶收拾好了包裹,出门跟众人道别。 “玉姐姐,你真的要走啊?”养蜜蜂的少年哭丧着脸,很是不舍。 “玉姑娘,你还回来吗?”种竹子的女孩子们殷切地问,其余的人也围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玉壶这两年不仅自己练功,也教竹峰上的人练武。学了些外家功夫之后,砍竹子、摘竹米这些活就变得轻松起来。众人很感激玉壶,甚至有人要拜她为师。 “我也不知道,有缘再见吧。”玉壶笑了笑,带上几件衣服,一本《太素无心功》的功法,一本《师祖训》,轻装上路。 辰子戚送了她一条精钢打造的鞭子,比起普通的九节鞭,这条鞭子要细软很多,且由三十二个小节组成,平日可以缠在腰里,瞧着像个银链子。鞭子的手柄处,乃是剑阳的铸剑大师亲手雕的,繁复的镂空手柄中,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玛瑙,末端刻着“冰心”二字。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玉壶接过来上下翻看,喜欢得不得了,“这冰心二字,可是它的器名?” “嗯。”辰子戚笑着点头,这名字还是洛先生给取的,源于那句古诗——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既然已经取了这个名,便是专门给她做的,再推辞就矫情了,玉壶利索地将鞭子缠在腰上,抬手向辰子戚抱拳,“常大哥,后会有期。” “保重。”辰子戚回了个礼,目送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幼时的伙伴都已长成了大人,风起云涌的江湖,也是时候重起波澜了。 这次的武林大会由*宗承办,地点就在*宗所在的八荒原上,离玉山颇有些距离。刚过了年,*宗就送了英雄帖来,邀请归云宫宫主丹漪前去武林大会。 邀请一个宗门的掌门,就是邀请整个宗门的意思,丹漪可以选十人参加比斗,其余随行人数不限。 归云宫每每出行,必然万众瞩目,辰子戚看了看白云使给准备的各种行头,指着那奢华无比的软轿和各种乐器,“你打算这样走几千里过去?” 有人抬轿,有人奏乐,吹吹打打上千里,这是去参加武林大会还是去嫁人呢? 丹漪轻咳一声,扔给他一条马鞭,“不,咱俩骑马去。” 隐瞒身份,装作普通的江湖人骑马而行,到了*宗附近再换上行头,这样才够气势。 辰子戚:“……” 去*宗之前,辰子戚要先回趟剑阳,把剑阳的事安排好。剑阳越来越热闹,如今东西两条街的三百间铺子全都租了出去,租金由原来的四两银子涨到了四十两,价钱已经直逼京城的门面,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商人往剑阳挤。 府尹早年不理解辰子戚的做法,觉得他疯了才会要买下东西两条街。而如今,辰子戚送他的那三间边角铺子,给他赚了大钱,这才明白当年辰子戚给他地契时说的都是真的,对这位眼光独到的少年藩王敬佩无比。 “王爷,这是上个月断的案子,您看看。”府尹听说辰子戚回来,立时提着卷宗就赶了过来。 “哥,这是上个月的账本。”阿木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了,身体抽长了不少,只是那些肥肉一点也没掉,反倒越长越多,从一个胖小子,变成了胖小伙。 “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洛云生知道辰子戚是要去武林大会,给了他一支烟火棒。 辰子戚颠颠那巴掌长、指头宽的烟火棒,忍不住笑起来,“先生与我想到一处了,且调五十个箭手,到六阳城附近待命。” 武林大会,乃是整个江湖高手聚集之地,虽然有丹漪在侧,但他自己也得留个底牌,以防不测。 万事俱全,告别了常娥,便可出发。 辰子戚换上一身青色劲装,背上小包袱,戴上一顶竹编斗笠,腰间再挂一把剑阳产的佩剑,俨然一个浪迹天涯的逍遥剑客。沽一壶剑阳酒,骑上一匹枣红马,剑客在江阳城外的官道上,静静地等着心上人。 “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辰子戚抬头看去,烈阳照着来人,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晃得他不得不眯起眼。 来人骑着一匹品相极好的青骢马,穿了身宝蓝色箭袖服,腕上扣一对嵌了宝石的银护腕,腰间别一支缀了蓝色长流苏的白玉箫,俨然一个……非常有钱的逍遥侠客。 “你穿得这么好,等着被抢吗?”辰子戚头疼地看着丹漪这一身耀眼的打扮。 “已经是最简单的衣裳了。”丹漪满脸无辜地说,总不能什么也不穿,就顶着一身毛毛去吧? “你的包袱呢?”辰子戚看看轻装上阵什么也没带的丹漪,很是惊讶。实在是被这大少爷给打败了,出远门什么都不带,是准备沿路乞讨吗?好在他带了足够的银票,还能养活这只鸟。 “不用带。”丹漪摆摆手,路上经过的大小城镇都有风翎楼,需要什么,叫手下随时去取便是。 手下?辰子戚一阵无力,就他们两个赶路,哪里有手下? 丹漪缓缓抬手,指了指天上。 辰子戚抬头看去,就见三只老鹰正扑扇着翅膀在头顶盘旋,见他看过去,还齐齐地张开翅膀做了个平滑行礼的动作。 会变鸟了不起啊! 第108章 城 第一百零八章洛阳 初秋的天气清爽宜人,两人也不着急,就一边走一边游玩。一路北行,至空明宗附近再折向西。 空明宗乃是气宗四大宗门之一,地处中原腹地,其统辖之下最大的城镇是洛阳城。 入得城门,辰子戚牵着马匹伸了个懒腰,刚进城,就感觉到无数双眼睛盯了过来。辰子戚默默叹了口气,都怪丹漪穿得太好,这一路上没少遇到劫匪、小偷,他都已经习惯了。 丹漪却仿佛没有感觉到那些偷窥的视线一般,目不斜视地往最繁华的大街走去。 随意订了间客栈,将马匹交给小二下去喂草料。掌柜瞧了瞧二人的打扮,尤其是丹漪胳膊上的宝石护腕,笑得谄媚,“客官来两间上房?” “不,一间下房。”辰子戚扔了一片碎银子过去。 下房?掌柜的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再三确认,却是要的是下房,只能皱着眉头给了个号牌。辰子戚收起牌子,便拉着丹漪去街上找吃的了。 “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住下房吗?”小二目送两人出去,一头雾水地问掌柜。 “呸,肯定是两个穷鬼,那宝石护腕估计是借的。”掌柜的啐了一口,用老江湖的口吻说道。 武林大会在即,这时节路过洛阳城的,多半是要去*宗参加武林大会的人。总有些人为了充场面,使劲往自己身上配备行头,典了房子换一把宝剑的人比比皆是。 穷鬼辰子戚和穷鬼丹漪,正手拉着手在街上闲逛,洛阳小吃多,得趁机多吃点。街上的人看到两个大男人手拉手,纷纷侧目。 辰子戚这才想起来,此刻两人都穿着窄袖衣裳,没有广袖遮挡,被人看得一清二楚。转头看看丹漪,那人还是一脸淡漠的模样,对于路人的目光毫无所觉。也对,人家是九天十地唯我独尊的凤凰,哪里会在乎凡人的想法。 想到这里,辰子戚就淡定了,反正他脸皮厚不怕人说,只要丹漪不在意,他就无所谓。 江湖门派管辖的城,除了极阳宗那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地方,女子还是比较自由的。街上随处可见江湖女子带着佩剑、大刀,在街上随意行走。 “好俊的人啊!”有女孩子凑在一起,指着手拉手的两人窃窃私语,“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辰子戚转头,冲那些姑娘眨眨桃花眼,立时惹来一阵痴痴的笑声。 丹漪立时把人往身边拽了拽,辰子戚嘻嘻笑,凑到丹漪耳边小声说:“这里和尚太多,女人们没见过世面。” 空明宗是个佛门,内门弟子都是和尚。洛阳城中的人家,为了让孩子能早早进空明宗习武,很小就给他们剃光头。大街上穿僧服的人比比皆是,还有许多脑袋光溜溜的小娃娃。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丹漪抿唇轻笑,拉着他去吃焦炸丸子。 正说着,一个光头小男孩一头撞向辰子戚的怀里,被他伸手一抓,牢牢按住了那秃秃的脑袋,“小子,想偷钱呢?” 小光头不是个真和尚,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流着鼻涕,目光游移。城中这种小孩多得是,一旦被他混进人群就很难再找到。 “不,不是。”小男孩畏畏缩缩地挣脱辰子戚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急得快要哭出来。 “住手!”旁边的饭馆里,三个穿着僧衣的年轻和尚走出来,皱眉看着辰子戚,“施主,此乃空明宗所辖,不得欺辱孩童。”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欺负他了?”辰子戚说着,按着那光头让那小孩子原地转了个圈。 “你!”为首的和尚很是气愤,出手去抢辰子戚手中的孩子。 辰子戚将光头从这手换到那手,准确地躲过和尚的攻击。那小孩子因为剧烈的晃荡,身上咣当掉出来两个钱袋子。钱袋子没有绑好,里面的铜钱哗啦啦掉了一地。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众人看向那两个钱袋,一个是锦缎缂丝,一个是金线绕花,哪个都不是一身破布的小光头用得起的。 事实证明,这就是个贼偷。 三个和尚有些尴尬,为首的那个高个子和尚双手相合,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师傅,你瞧,这可不是我冤枉他。”辰子戚勾出看着几个多管闲事的和尚。 “施主,得饶人处且绕,他不过是个孩子,也没有偷盗你的财物,就放了他吧。”高个和尚想了想,还是为这偷儿求了句情。 “是呀,放了他吧,还只是个孩子。”路边也有人跟着附和。 佛门以慈悲为怀,洛阳城中的百姓要靠着空明宗过活,自然要站在他们一边。因为和尚的这句话,人群渐渐围了过来,把辰子戚和丹漪围在中间,对辰子戚的做法充满了指责之意。 丹漪冷哼一声,就要发火,被辰子戚捏了捏掌心,才堪堪忍住。 辰子戚转了转眼睛,笑道:“不知这位小师傅如何称呼?” 高个的和尚老实答道:“小僧圆海,这两位是我的师弟圆净、圆沙。” 圆字辈的,乃是空明宗现在的一代弟子,倒是不容小觑。辰子戚微微颔首,笑道:“在下常戚,不打不相识,改日请几位师傅喝一杯。”说罢,将手中的孩子推到圆海怀里,拉着丹漪扬长而去。 请出家人喝一杯,这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懂规矩。众人摇了摇头,看向三个和尚,圆海摸摸那孩子的脑袋,告诫他不可再偷,便放他离开。地上掉的两个钱袋,早不知被谁拾捡一空,那孩子愤愤地瞧了一眼,转身就跑。 “阿弥陀佛。”又做了一件积福的事,圆海很是高兴,双手合十吟诵佛号。忽而觉得哪里不对,袖子似乎比刚才轻了一些,赶紧摸摸袖筒,顿时僵在原地。 “师兄,怎么了?”圆净见师兄神色不对,赶紧询问。 “银两不见了。”圆海脸色发白,这钱是师父给的香烛钱,买不到香烛,回去肯定要挨罚的。 “啊?是不是刚才那小孩儿偷的!”圆沙是个大嗓门,他这一叫唤,所有人都听到了。 刚才还信誓旦旦保证,这只是个孩子,要原谅他一时走错路,转眼就被孩子给偷了钱。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了些,周围的百姓听到这话,一哄而散,生怕几个和尚把放走偷儿的事怪罪到他们头上来。 救人反被人害,在寺里念的那些经忽然就不管用了,三个和尚很是懊恼,灰溜溜地离开了主街。 已经走远的辰子戚,翻手拿出一个灰布小钱袋,在手中掂了掂。游龙随月手,比任何贼偷出手都快,顺来个和尚的钱袋不在话下。 丹漪转头看他,无奈地笑了笑,“何苦与和尚较真,你若气不过,我帮你教训他们便是。” “直接打人没什么稀奇,叫他们自己打自己脸才算高招。”辰子戚呲牙笑,随手将钱袋子扔到睡在街角的乞丐身上。 乞丐被砸得闷哼一声,掀开盖在脸上的破衣裳就开骂,摸到胸口的东西要扔回去,忽觉有些不对,拿过来细瞧,竟是一小袋碎银子,足有二十两之多。只听说过天上掉馅饼的,没想到还有天上掉银子的,乞丐赶紧左右瞧瞧,捡起自己的破草席,立时换个地方去,免得被人给盯上了。 洛阳自古以来就很繁华,街上的小吃非常多,辰子戚拉着丹漪坐在大街上,吃了两碟煎凉粉,又连吃三碗焦炸丸子,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焦炸丸子,乃是用素菜和面炸成的脆丸子,捏一把放在碗里,浇上酸辣的汤头。那汤头是用醋和茱萸汁熬制的,煮得滚烫,浇在刚出锅的丸子上,滋滋作响。舀一勺,连丸子带汤吃下去,好吃得差点把舌头吞了。 丹漪也跟着他坐在街边吃小吃,看着戚戚吃得鼻子红红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只是这样一起吃一碗小吃,就觉得特别幸福,私心里盼望着*宗可以再遥远一些,就这样手拉着手走到天荒地老也挺好。 “等我爹娘回来,咱们就成亲吧。”丹漪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咳咳咳……”辰子戚顿时被丸子呛到了,“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成亲来了?” “突然想到了而已,随口一说。”丹漪伸手,用拇指抿去辰子戚唇角的汤汁。 “唔,”辰子戚舀起一颗丸子喂给丹漪,“你爹能同意吗?”他俩确实也该成亲了,他十八,丹漪二十,寻常人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只是,他跟丹漪都不能生蛋,凤凰要靠青族的女人延续血脉,他俩要是成亲,老宫主就再也抱不上孙子了。 “无所谓。”丹漪嘎吱嘎吱把丸子嚼了,想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哈?”辰子戚抽了抽嘴角,啥叫无所谓,有这么说自己爹的吗?“说起来,你爹娘去哪儿了?” “……不知道。” 这是亲生的吗? 第109章 城 第一百零九章和尚 出于对丹漪爹不疼娘不爱的怜惜,辰子戚去炒货店里买了一大包炒瓜子,准备晚上嗑给他吃。 炒货店隔壁,是一家卖烧鸡的铺子,生意很是红火,许多人在排队,其中一个光头小和尚特别引人注目。小和尚长得白白净净,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被人看了就瞪回去,不高兴地撅着嘴。 洛阳城里到处都是剃光头的俗人,光头卖肉没什么稀奇,只是这小和尚还穿着空明宗的僧袍,就变得惹眼起来。 “小师傅,你怎么买烧鸡啊?”有人忍不住问他。 “我有钱就能买,你管得着吗?”小和尚瞪着眼睛说回去,接过荷叶包着的烧鸡,转身就走。穿着草鞋的脚一步一步重重地跺在地上,显然还在生气。 “空明宗还有这么好玩的小和尚啊。”辰子戚看着那小和尚的背影,勾唇笑。今天见到那几个和尚,还以为空明宗的光头都是那般善良过头、一板一眼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玩的小家伙。 丹漪看着那小和尚的背影,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辰子戚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醒来,滚到丹漪怀里蹭了蹭脸,勉强睁开眼,对于身在何处有一瞬间的愣怔。这是洛阳风翎楼顶层的房间,每座城中的风翎楼都是一样的摆设,连床上挂的帐幔也都一模一样,他俩一路走来都住在风翎楼,让他时常分不清身在何处。 收拾整齐,去客栈把马匹牵出来,早早赶路。 小二看到从外面回来的两人,似乎踉跄了一下,面色有些古怪,叫两人稍等之后,转身跑进去牵马。 掌柜的从柜台后冒出头,满面笑容道:“二位昨晚怎么没在店里住?” “宿在友人家,只是马匹借宿在贵店罢了。”辰子戚随口应了一句,丹漪则根本没有搭理掌柜的意思。 竟然是真的有钱人,花钱订个房只为了喂马!掌柜懊悔不已,昨天应该再殷勤些,好多赚些钱。 等了半晌,也不见小二来,丹漪有些不耐烦,微微蹙眉,忽而出手,迅速将辰子戚拉到身边,堪堪躲过了横空飞来的木棍。 那木棍细长一根,自店内飞来,咣当一声横插在大门上,阻挡了辰子戚和丹漪离开的路。 辰子戚回头,就见几个和尚跟着小二走出来,为首的就是昨天那个啰嗦又倒霉的圆海和尚。圆海身后,他那个有些矮胖的师弟圆沙,正被两个灰衣僧人一左一右地搀着,似乎有些虚弱。 “呦,圆海师父,我们又见面了。”辰子戚笑着打招呼,双脚一前一后地分开,随时准备好接招。这几个和尚面色不善,出手就扔棍子,莫非是知道昨天那袋子钱是他偷的了? “阿弥陀佛,两位少侠,”圆海还是那副非常客气的模样,慢慢走过来,“贫僧等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随着圆海的靠近,他的几个师弟也跟着走过来,那个脾气比较暴躁的圆净开口道:“师兄,与他们客气什么,昨天咱们接触的江湖人,就他俩,肯定是他们害了圆沙。” 此言一出,圆海身后的几个持棍的和尚立时竖起了棍子。 “什么害不害的,你们把话说清楚。”辰子戚听他们上来就血口喷人,顿时有些生气。丹漪徒然放开身上的气势,强大的气息逼得众人靠近的脚步一顿。 这时候,被人搀着的圆沙突然躁动起来,眼珠发红,骤然甩开两个搀扶着他的僧人,扑向站在他身边的圆净,掐着他的脖子,像只疯狗一样就要咬人。 “圆沙!”圆海惊呼一声,赶紧出手将两人分开,发狂的圆沙立时改了目标来咬他。 几个持棍的僧人上前,齐齐呼喝一声,一棍子打在圆沙的腿窝处,趁着他趔趄,五根棍子叉在一起,摆起一个五边阵,将人牢牢困在中间。棍子有五尺长,被困在里面的圆沙无论如何伸手,都够不到持棍的僧人。 圆海借力一跃而起,手刀准确地砍在圆沙的后颈上,将人劈晕了过去。 掌柜的早吓得躲进了柜台底下,小二也抱着头跑到了角落里。 “这模样,莫不是得了疯狗病吧?”辰子戚呲牙,眼珠赤红见人就咬,可不就是被疯狗咬了之后会得的病症嘛。 “圆沙武功高强,哪里会被疯狗咬?”圆净咬牙切齿地瞪着辰子戚,“你二人是不是玄道的妖人,给我师弟下了蛊还是毒,速速把解药交出来。” 辰子戚被气笑了,“俗话说的好,光头的和尚睁眼的瞎,没毛的蛤|蟆叫呱呱,还真是张嘴就来呀。跟我俩见一面就是我俩害的,那你师弟昨天去青楼*,怎么不是那那妓子害的?” “你……”圆净被噎得满脸通红,“圆沙几时去青楼了?” “这我哪儿知道,问你师弟呗。”辰子戚冷笑。 “狂徒!”圆海怒吼一声,接过一根棍子就冲过来。 辰子戚抬手应战,身形灵活婉若游龙,攀着棍子蜿蜒而上,瞬息间制住棍子的走势,抬腿一记兔子蹬鹰,重重地踢在和尚的胸口。 然而和尚的身体硬如磐石,踢了一脚非但没动,脚却有些疼。 辰子戚弹回来,在空中翻了个身。其他和尚见势腾空而起,四根棍子呈一种玄妙的阵势劈头打来。运气龙吟神功,浩瀚的内力聚与双掌,抬手打去,“轰”地一声,四根木棍齐齐折断。 然而和尚们丝毫不惧,突然变换阵型,两人站在三人肩膀上,齐齐出手,一边的圆沙和圆海,一人跃至最高层,一人自辰子戚身后袭来。 “金刚伏魔阵!”丹漪一惊。 辰子戚原本不以为意,抬掌去接最高层圆沙拍来的掌,却不料底下的和尚骤然出手,结结实实的一圈打在他胸口。胸口一阵剧痛,辰子戚只觉得五脏六腑被打移了位,一脚朝出掌的和尚档部踢去。 耳朵一动,忽而听到背后有破空之声,辰子戚要回头已经来不及。 忽而听得一声闷响,接着是“轰隆隆”的桌椅爆裂声。辰子戚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被丹漪抱进怀里,和尚的阵法被震散,连带着大堂里的桌椅也四散飞溅。 和尚们倒在地上,半晌没起来,圆海更是喷出一口血来,目露惊恐地瞪着丹漪。 辰子戚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小二,“爷的马匹呢?你这黑店该不是跟和尚合伙,专门讹人钱财的吧?” 小二屁滚尿流地跑开了,哆哆嗦嗦把马牵过来。 他们在空明宗的地盘上打了空明宗的和尚,肯定会惹来麻烦。武林大会马上开始了,耽搁不得,辰子戚没打算与这些不讲道理的和尚多纠缠,拉着丹漪打马就走。 “本座还能怕了他空明宗不成?”丹漪微微蹙眉,觉得辰子戚这样跑了太跌份。 “俗话说,烈女怕缠郎,秀才怕和尚,跟他们说不明白,等大和尚来了更麻烦。”辰子戚揉揉被打疼的胸口,瘪着嘴道。 “哪有这句俗话?”丹漪哭笑不得,伸手一个用力,把辰子戚拽到自己的马上,用内力帮他揉胸口。 温暖的内力入体,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辰子戚趴在丹漪肩上,哼哼唧唧道:“当然有,你自己读书少。” “……” 第110章 城 第一百一十章放盐 和尚们没有追过来,两人就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继续赶路,一路向西行。 六合宗在八荒原上,要过一条汹涌湍急的大河。河边有许多摆渡的船,这时节正繁忙,却不敢涨价。 “缘何不涨价?”辰子戚在河边等了半晌,就在他快忍不了想让刁烈把他驮过去的时候,才总算坐上了船,不免抱怨。若是船公涨价,他有钱就可以先坐船。 “哎,都是江湖人,我们哪敢得罪。”面色黑黄的船夫无奈摇头。江湖人,一言不合就提刀杀人,能平安收到船资就谢天谢地,哪里还敢涨价? 辰子戚看着船夫枯瘦的胳膊,微微蹙眉。 过了河,绿树稀少,风沙骤然大了起来。也不知六合宗的先祖怎么想的,要把门派设在这荒原之上。 “天高地阔,方能创出‘八荒无极’这等大开大合的功法,”丹漪示意他戴上斗笠,遮挡风沙,“到六阳城附近就好了。” “你来过这儿?”辰子戚把斗笠扣在头上,转头看他。他一直以为这鸡仔跟他一样没怎么出过门,然而这次出来才发现,丹漪认路得很,甚至哪里有什么小吃、什么风景他都知道。 “嗯,小时候我爹带我来过。”丹漪有些怀念地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荒地。 辰子戚眨眨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只大凤凰,背着个小毛球,一飞冲天。 “儿子,爹带你去见见世面。” “啾!” 丹漪可不知道辰子戚在想什么,带着他快速往六阳城奔去。 穿过荒原,绿树和庄稼渐渐多了起来,遇到的武林人士也越来越多。在六阳城外,冷不防与素心宗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素心宗掌门赵素柔,带着一群弟子浩浩荡荡而来,具是年轻的姑娘,穿着水粉色的衣裳,腰间别着九节鞭。只有两个身着鹅黄,当是赵素柔的同辈师妹。 玉玲珑和玉芙蓉也在其中,依旧以轻纱遮面,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辰子戚,有一瞬间的愣怔。 当年那个身量不足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苍松玉竹般的男人,周身气势凌冽如霜,让人望而生畏。这真的是当年那个不会武功的无赖王爷吗? “赵掌门,别来无恙。”辰子戚开口,跟赵素柔打招呼。他一说话,桃花眼就自然而然地带上了笑意,如同初春冰雪开化,忽现一片烂漫桃花,看得几个年纪小的姑娘悄悄红了脸。 赵素柔自然是认得辰子戚的,瞧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大路通南北,可没说素心宗能到的地方我就不能到。况且,我的妾室还在你身边呢。”辰子戚抬起马鞭,懒懒地点了点玉玲珑和玉芙蓉。 妾,真是个让人难堪的字眼,玉芙蓉连忙低下头去,玉玲珑有些愤愤却无法反驳。她们的确在简王府住过一段时间,名头也是给王爷做妾室的。 “你……”赵素柔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要教训他。 辰子戚连忙躲到一边,身后的丹漪出手,轻轻松松将赵素柔拨开。赵素荣被那雄浑的内力震得一个踉跄,惊讶地看着这个好看的过分的年轻人。 众人这才注意到辰子戚身边的丹漪,不由得吓了一跳。若说辰子戚的美,乃是桃花般灼灼耀眼,丹漪的美,就如烈阳般光芒万丈。这般惊人的样貌,放在哪里必然是第一个引起注意的。但奇怪的是,这半天来,众人都只盯着辰子戚,根本没有注意到丹漪的存在。 丹阳神功练到第五重,便可以达到所谓的至高至远道法自然的境界。只要他收敛周身的气势,整个人便会与周遭融为一体,使人难以察觉。 “走了。”丹漪淡淡地说着,不想与这些多事的尼姑纠缠,调转马头,径直往六阳城走去。辰子戚与他并排而行,回头瞥了一眼那蒙面的两姐妹,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缓缓离去。 “师姐,为什么他说你们是他的妾室呀?”有不明真相的师妹好奇地问。 “没有的事,他就是个登徒子。”玉玲珑气急败坏地说。 玉芙蓉却是望着那挺拔的背影,默默出神。 六阳城乃是六合宗治下,比之洛阳毫不逊色,甚至更为繁华。因着武林大会,无数的江湖人蜂拥而至,导致城中的街道都有些走不通了。 饥肠辘辘的两人,没有去风翎楼,直奔一家饭馆而去。 这饭馆乃是六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饭馆,名叫六阳真味居,远近驰名。明明午时已过,这里还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样子。 将马匹拴在门前的拴马石上,辰子戚示意小二给寻个雅座。 “对不住啊客官,雅座已经满了,只有大堂还有一桌空位。”小二甩甩肩膀上的搭巾,带着些西北独有的腔调,笑得一脸憨厚。 “大堂就大堂吧,”辰子戚摸摸饿扁了的肚子,也不挑剔,径直坐到桌前,“把你们的招牌菜上五盘来,另要一份鲜果不拘什么,再来一壶酒。” “好嘞!”小二应着,快步去了。不多时,就端上来几盘大菜,还有一盘洗好的海棠果。 这些菜大鱼大肉分量都很足,看得辰子戚食指大动。然而丹漪这个挑食的家伙,不大喜欢吃肉,辰子戚这才特意给他叫了盘鲜果。 先拿了颗海棠果递给丹漪,看着他优雅地咬一口,辰子戚忽然觉得,自己家里养的小仙女不是常娥,而是眼前这只娇贵的凤凰。 “怎么了?”丹漪见他盯着自己,便抬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你太好看了,我看几眼好下饭。”辰子戚嘿嘿一笑,端起碗大口吃菜,快速嚼了两下,忽而脸色一变,哇地一口吐出来。 一把拍在桌子上,叫小二过来,辰子戚呸呸两声,指着那一盘子炒肉,“你这肉没放盐啊!” “放了盐的呦,就是放得少,客官不要这种?”小二很是惊讶。这几日来六阳城的江湖人,吃饭都要求不放盐,若是放多了,必定会惹得他们发脾气。昨日他们掌柜差点被一个大刀客砍死,还是六合宗的人及时出面才没出大事。 听到这边的动静,周围吃得热火朝天的人们纷纷看过来。 “一看就是没去北漠打仗的怂包。” “就是,竟然要吃带盐的菜。” 这几年边境不稳,天德帝召集各大门派的高手去北漠抗击匈奴。名门正派的弟子都会轮番前去,去过的人很是引以为荣,回来能吹嘘三天。 辰子戚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这吃饭放不放盐,还跟去战场有关系了? 第111章 城 第一百一十一章凶案 “小二,我这肉里也要放盐!”这时候,角落里传来一阵字正腔圆的呼喊声,辰子戚转过头去看,就见一个穿着青灰僧袍、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和尚,没个正行地坐在条凳上,面前摆着两盘肉菜、一盘青菜豆腐、一壶烈酒。 众人看到这里竟然有个酒肉和尚,鄙夷之声更大了。 和尚身边,坐着个白白净净的小和尚,辰子戚记人记得准,一眼就认出,正是那日在洛阳城中卖烧鸡的那个小家伙。 小和尚感受到别人的视线,赶紧捅了大和尚一拳头:“师父,别吵了,被师伯瞧见又要说你。” “他们要徒步行来,且早着呢,”大和尚不以为意,继续拍桌子,“赶紧的,给我回锅重新炒。” 小二快步过来,把辰子戚桌上的菜都撤了,只剩下一盘海棠果,顺手把大和尚桌上的菜也端走。和尚端着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又被旁边的小和尚数落几句。 辰子戚觉得有趣,端着酒壶走到和尚那一桌,“菜还没上来,我请大师喝一杯。” 大和尚撩起眼皮看了看辰子戚,“你那是什么酒?” “小二没说,我尝着像是梨花白。”辰子戚笑眯眯道,抬手给大和尚倒了一杯。这酒楼里只有三种酒,小二是看人下菜碟的。瞧着客人出手大方,就给上最好的酒,瞧着穷酸就不会把好酒端上桌,免得最后给不起钱。 大和尚也不介意,端起来就喝,咂咂嘴,还真是上等梨花白,比他面前的这壶浊酒要甘醇得多,顿时高兴起来,抬手招呼辰子戚落座。 “在下常戚,浔阳人,听闻这里有武林大会,跟着哥哥来长长见识,”辰子戚指了指坐在那边吃果子的丹漪,“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我一个酒肉和尚,何以值当你结识?”大和尚又喝了一杯梨花白,嘿嘿笑着问。 “就凭咱俩都想吃盐,就是缘分。”辰子戚笑眯眯地说。 “那倒是,”和尚哈哈大笑,“和尚我法号了了,这是我徒弟圆济。”说着,伸手在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呼噜一把。 “别摸我头。”小和尚偏着脑袋不让摸,把师父脏兮兮的大手拍开。 辰子戚抿唇闷笑,这对师徒真是有趣,“了了大师,你可知道这些人为何不吃盐?” “这事我还真知道点……”说话间,回锅加盐的菜肴上桌了,了了这里的菜少,辰子戚自己五盘肉又吃不完,便邀请了了去他那桌吃。大和尚欣然答应,拎着徒弟就凑了过去。 了了坐到桌上,夹起桌上的烧鸭吧唧吧唧吃了一口,抬头瞧瞧神色淡漠的丹漪,眼神顿了顿,却没有多问,转而说起了盐的事。 却说这几年边境不稳,各大门派都派了人去北漠打匈奴。空明宗也有人去,这些人回来之后,都变得不爱吃盐。他们空明宗是佛门,本身饭菜就清淡无比,倒是不明显,来到六阳城就发现,其他门派的情况比空明宗要严重得多。甚至因为这些人大张旗鼓的嚷嚷,让不吃盐变成了一种风尚。 他们吃着,还有其他桌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仿佛他们吃盐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才是江湖豪侠该有的风范。”邻桌胸背熊腰的壮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块白煮肉大快朵颐。旁边的人也跟着吃,一边嚼着肉,一边吐沫横飞地吹嘘自己在战场上的英姿。 丹漪看得直皱眉,觉得有点恶心,“快些吃,我们去歇息。” “唔。”辰子戚应着,给丹漪夹了些鱼肉。这里产一种大鲤鱼,浇汁红烧出来,外焦里内很是鲜美,丹漪对鱼肉尚可接受,吃起来没有那般抗拒。 了了看看他俩,瞥了一眼自家徒弟,轻咳一声示意他给自己夹菜。小和尚仿佛没听见,就对着桌上那盘青菜豆腐吃得香甜。 正吃着,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声。街对面有几个捕快,要捉拿胭脂水粉店的老板娘,老板娘哭天抢地的大呼冤枉。许多百姓都围了过去,饭馆里的人也不例外,各个伸长了脖子去看。 了了已经快速扒完了饭,谢过辰子戚的款待,就拉着徒弟出去瞧热闹了。 “一个和尚,怎么还喜欢瞧热闹?”辰子戚摇了摇头,转而一想,这人连肉都吃了,还有什么做不得的,“他真的是空明宗的和尚?” “他是宗主的师弟。”空明宗宗主,法号了寂。这花和尚叫了了,是了寂最小的师弟。丹漪吃完最后一颗海棠果,拉着辰子戚离开乌烟瘴气的饭馆。 脂粉铺子里的女人是个普通人,并不会武,轻易就被捕快给抓住,五花大绑的送到衙门去。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这女人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那日我也瞧见了,啧啧,身上都是口子,被人砍了十几刀呢!” “她男人还是*宗的外门弟子呢,会武功,肯定不是她杀的。” “不是她杀的,那也是奸夫杀的。” 大门派辖下的城镇,官府多半没什么用,没想到这六阳城的官府还挺上心,辰子戚摸摸下巴。 “非是官府用心,概因近日六阳城中的凶杀案太多,人心惶惶的。”六阳城风翎楼的层主这般说道。 江湖人聚集之地,本身就是非多,但好歹都是名门正派,平日里打打杀杀很少牵扯到百姓。这次却有些不寻常,从上个月开始,六阳城中已经发生大大小小数十起杀人案。 “都是什么人出手的?”丹漪微微蹙眉。 “大部分都是大门派的弟子,偶尔有玄道中人浑水摸鱼,但更多的还是名门正派的人出手的。”风翎层主将一份详单递给丹漪看。 *宗、极阳宗、黄山派……这些杀人者的身份,遍布各大门派。武林高手杀平头百姓,犹如砍瓜切菜,除了官府,没有人会来追究。怕发生民乱,官府这才出手,整治几个案子稳定民心。 “名门正派砍杀百姓,这可是个大把柄。”辰子戚挑眉。 丹漪把名单递给他,沉吟片刻道:“此事有蹊跷,当再查查。” 各大门派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六阳城聚集,*宗给各门派的掌门安排了住宿,其他人就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了,大部分人都暂住在六阳城。 丹漪丝毫没有去*宗住的意思,直到大会开始那日才会现身。 几日后,辰子戚在街上又碰见了了和尚。和尚见到他,立时把他拉到一边,神秘兮兮的说:“常兄弟,我劝你赶紧离开这里。” “怎么了?”辰子戚蹙眉看他。 “这城中有古怪。”了了一边说着,一边分神去瞧街对面给他买肉夹馍的徒弟。 那日被官府抓走的女人,在大堂上受了板子,最后屈打成招,说是自己杀的丈夫。府尹不信,说她一个女人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定要她供出奸夫来,又要给她上夹棍。那女人实在受不住,一头碰死在了柱子上,死前凄厉无比地高喊了一句:“六阳城必遭天谴!” 接下来的几日,六阳城蹊跷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连那日打她的衙役也死了。不仅是普通百姓,连许多江湖中人也横尸街头,死像万般凄惨。百姓们越来越慌,都说是那个诅咒应验了。 “大师,你是念佛的人,还信这个?”辰子戚抽了抽嘴角,行的端坐得直、一身正气的大和尚,竟还会怕这种邪祟。 “阿弥陀佛,佛祖是救不了现世苦的,只能渡来世。”了了说得一脸认真,正说着,忽然脸色一变,身形如箭矢一般,直奔街对面而去。 对面的肉夹馍摊子前,一名披头散发的女人忽然抱住了白白净净的小和尚,嚎啕大哭:“我的儿,我可算找到你了!” 圆济小和尚一手举着肉夹馍,一手使劲推着那女人,“女施主,你认错人了!” 女人却不管不顾的,抱着圆济就跑。圆济的肉夹馍被甩飞了出去,顿时没了顾及,一掌拍在女人的肩窝处,试图脱身。 谁知那女人力气颇大,怎么都挣脱不了。 了了此时已经赶了过去,抓着徒弟的衣领把人拽出来。那女人立时尖叫着扑过来,疯疯癫癫地撕扯了了,把一身原本就破旧的僧袍,扯出了个大口子。了了只能抱着徒弟躲避,很是狼狈。 辰子戚正要过去帮忙,忽而有几个和尚从街角跑过来,拉开了疯女人。那女人立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跪着爬着去抓小和尚的衣摆。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啊?”为首的和尚,正是圆海。 “我哪知道!”了了把徒弟藏到身后。 “死了,都死了……我的孩子……呜呜呜……” 第112章 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会 女人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神神叨叨地念叨。 年轻的和尚们觉得她可怜,没有立时走,圆海上前搀扶,“女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女人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被和尚拉起来的时候,眼睛四下里乱瞟,似在警惕着什么。目光转到街对面的时候,忽而大声尖叫起来,指着街对面的人颤抖不已,仿佛见了鬼一般。 辰子戚见那女人是看向自己这个方向,不由得一惊,赶紧回头,就对上一双美如画卷的凤尾目,不是丹漪是谁? “你怎么来了?”辰子戚松了口气,那女人的表情太渗人,他还当大白天遇见鬼了。 “来找你。”丹漪淡淡地笑,仿佛没有看到那个指着他大呼小叫的女人。 辰子戚是出来买瓜子的。明天就是武林大会,小红鸟说要养精蓄锐,就躺在床上犯懒,指使辰子戚给他嗑瓜子。等了半天也不见戚戚回来,丹漪有些担心,便出来找他。 女人尖叫之后,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巴里呜呜啦啦的哭喊道:“宫主,宫主……宫主饶命……” 听到女人这般称呼,所有人都是一惊。纵观整个江湖,能被称为“宫主”的,就只有归云宫的主人。众人纷纷看向那身着红衣、俊美不似凡人的年轻男子。 “那人是归云宫宫主?”圆海心中咯噔一下,这两人样貌如此出众,自然不会错认,正是前几天他们在洛阳围攻之人! 丹漪这才缓缓抬眼去看那疯女人,蓬头垢面,徐娘年纪,下巴上有颗明显的美人痣。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她,丹漪禁不住微微蹙眉,这一声“宫主”叫得委实蹊跷。 就在这时,原本跪着的疯女人突然暴起,一头撞向了了和尚的胸口。众人都还沉静在大街上遇到归云宫宫主的诧异中,不料异变突生,连了了和尚也没反应过来,被她撞了个趔趄。女人趁机抓住了圆济小和尚的衣领,一把将小和尚揽进怀里,运起轻功蹿了出去。 没想到这疯女人竟然武功不弱,了了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追着那女人的方向而去,几个年轻和尚也跟着在后面跑。 丹漪朝天上盘旋的老鹰打了个手势,示意刁烈跟过去看看。 和尚们追着女人来到城中一处民宅中,这是个不大不小的三进宅院,青砖灰瓦,黑漆大门,门前还挂着簇新的灯笼,显然是有人居住的。只是刚刚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翻墙而入,走在走前面的圆净吓得惊呼出声,“啊啊啊!” 尸体,满院的尸体,横七竖八,各个死状凄惨。有的手中握着刀剑死不放手,有的手无寸铁但肌肉虬髯,这明显不是普通人家,而是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武学世家。地上的血迹还很新鲜,应该刚死了没两天。 那个疯女人正紧紧抱着圆济小和尚,坐在内院的阶梯上,抽搐般地一晃一晃,在她的脚边,躺着一句年幼孩子的尸体。 “这是……溧河云家。”圆海在一具尸首身上翻到一块玉牌,辨出了这一院子人的身份。 溧河云家,原本是玄道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以给人押镖为生,依附于归云宫。后来不知怎的,叛出了玄道,说要“改邪归正”,举家投靠了*宗。这事在十年前闹得沸沸扬扬,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为人所知。 “云家被灭门了?”正在筹备武林大会的罗鸿风,听着这消息,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怎么回事?” 这几日,六阳城中不断有人被杀。罗鸿风怀疑是有人在下黑手,*宗上下为查此事焦头烂额,已经准备花钱请归云宫帮着查了,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又出这么大的事。 云家是依附于*宗的家族,这次为了参加武林大会给*宗充场面,把家族中所有的精英都派了过来,结果…… 罗鸿风看看被丫鬟收拾整齐的疯女人,狠狠皱起了眉头,“四娘,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了!”这女子叫云四娘,是云家家主的独女。 “适才在街上,这位女施主对着一名红衣男子下跪,且口称‘宫主饶命’。”圆海将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嗯?”罗鸿风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 “云四娘……”听过刁烈的汇报,丹漪了然,“估计是把我认成我爹了。” 辰子戚好奇地看他,“你跟你爹长得很像吗?” “是有些相像的,”丹漪单指点了点下巴,沉吟片刻,转而问起别的,“任踪灭和黄藤来了吗?” “已经过河了,今晚定能入城。”刁烈准确无误地说着情报。 万蛊门与千毒教在路上相遇,一起前来,不知为何就走得慢了些。玄道其他门派早已入城,各派掌门已经分别来见过丹漪。 武林大会,是选剑盟盟主和气宗宗主的,跟他们玄道其实没多大关系。然,这是丹漪继位之后的第一届武林大会,玄道的人要来给他撑场面。 次日,阳光照在广袤的八荒原上,投射出明暗交替的云影天光。 *宗的宗门房舍,就建在八荒原的正中,当真是天高地阔。大会的会场,位于宗门外五里的四象湖上。 说是湖,其实也就是个方圆百丈的水塘。水塘中央,用石料搭建了两个平台,呈太极阴阳鱼之状,合槽而立,远远的看上去,乃是一个整体的圆,只不过中间有道弧形的缝隙。 观赏歇息的座位沿湖而建,设了十数个高台,供各大门派列座。有英雄帖的小门派,也安排了一定的位置,没有英雄帖的就只能站着了。 *宗作为东道主,其位置坐北面南。左右两边立着两尊大鼓,有身着彩衣短打的壮汉,拿着巨大的鼓槌,一下一下地敲击。 “咚,咚,咚咚咚!”沉重厚实的牛皮鼓,带着仿若亘古传来的苍凉呼号声,在广阔的荒原上回响。这是中原武林千百年来的传统,以武会友,以武论道。 黑压压的武林人士,自*宗和六阳城方向分别涌来,验看英雄帖,确认比武顺序,不多时,整个四象湖就热闹了起来。 临近午时,大部分门派已经落座,罗鸿风穿着一身黑白道袍,立在高台上,盯着湖东侧的那座高台沉默不语。 “宗主,午时到了。”*宗的弟子低声禀报。 “归云宫还没来吗?”罗鸿风掩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归云宫向来任性,每次武林大会都比别人来得迟,只不过从没有超过午时的。 丹漪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比他爹还要嚣张。 不仅罗鸿风在关注归云宫,其他门派也是不是朝那边高台偷瞄。这可是新任宫主第一次在天下英雄面前亮相,大家都好奇得要死。 “师姐,你说归云宫宫主会是什么样子?”素心宗这些女孩子们,是第一次来武林大会,各个都兴奋不已,话多的玉泉忍不住跟身边的师姐讨论。 “我也没见过,不过听长辈说,归云宫的宫主,代代都俊美非凡。”师姐玉韵小声说道。 “那,会有城外见到的那人好看吗?”玉泉偷瞄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师父,压低了声音道。 城外见到的,自然指是丹漪和辰子戚,辰子戚他们知道身份,没提名字,就是说的那个格外耀眼的男子。 听到这话,玉韵有些答不上来。那个男人已经生得完美无缺,很难想象比他更好看的人长什么样。 午时已到,归云宫还没有来,几个玄道的门派倒是已经来了,坐在东侧的位置上。 “归云宫莫不是不敢来了吧?”正道中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六阳城的怪事可能跟归云宫有关。” “真的假的?你还别说,那云家本就跟归云宫有过节,说不准……” 云家人惨死的消息一夜之间已经传开了,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我们掌门昨夜被罗宗主叫去了,也不知在商量什么,莫不是要向归云宫问罪吧?” 讨论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再不说点什么,这会场就乱了。罗鸿风忍无可忍,足尖踏地,整个人如飞鸟一般从高台上飘过去,一下飘出十几丈,只在水面上借了两次力便跳到了水中央的平台上。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等着罗鸿风开口,恰在此时,一阵悠扬的丝竹声自天边传来。 天地相接处,一顶绯色轻纱围成的巨大软轿,伴着丝竹声飘摇而来。十六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轿夫,于八个方位抬着轿撵,宛如飞鸟一般,不用任何借力直接飞到了四象湖上方,在空中骤然变换方向,落到了东侧的高台上。 第113章 城 第一百一十三章比武(上) “参见宫主!”归云宫的高台四周,乃是玄道众门派的座位,见到软轿飘来,所有玄道的门派齐齐起身,高呼行礼。 以内力发音,声如铜钟,刹那间传遍整个湖面。四象湖有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归云宫的高台,根本没有人再去关注湖中央的气宗宗主。 软轿落地,八根抬轿用的长竹竿瞬间弹出,被十六个轿夫接住,直直地戳在高台四周的地上。四面轻纱被浑厚的内力振开,露出了软轿内的情形。一丈见方,竹板为底,宝座香炉,一应俱全。 一身白衣的蓝江雪,盘膝坐在地面上,膝头放着一把七弦琴,动作优雅地缓缓轻抚。 丹漪斜倚在宝座上,单手支额,一身艳丽的红衣摇曳坠地,衣摆上以金线绣了大片大片的凤凰翎,在午时的烈阳下散发出灼灼金光,耀眼之极。 武功高强之人皆耳聪目明,隔着宽广的湖面,对面的剑盟之人也能清晰地看到归云宫宫主的模样。 濯濯云中月,萧萧松下风。泠泠凤凰羽,妖妖丹华红。 “世间怎会有如此俊美的男子?”黄山派的女弟子禁不住恍惚自言。 “师,师姐,他不就是那个人吗?”素心宗那边,玉泉惊讶不已地拽了拽身边的玉韵。 “好像还真是……”玉韵也有些愣怔,没想到她们早已经见过了归云宫宫主。素服劲装已经难掩他的光芒,再换上这奢靡华丽的衣裳,当真是龙章凤姿、世间难寻。 庐山派也是有女弟子的,不过庐山讲究清雅克制,那几个姑娘只是小声探讨几句,面色发红地往那边偷瞄。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辰子戚。 “真好看!”辰子戚坐在庐山弟子中间,捧着脸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丹漪。男子通常不适合过分艳丽的衣裳,就是他自己,也不能穿太花哨的,但他的小红鸟不同。凤凰本就是一种艳丽至极的鸟,化作人形也不减分毫,穿上艳丽的衣裳反倒更为合适。 “师弟,你跟着瞎起哄什么?”庐山派的一代弟子,也就是辰子戚的几个师兄,纷纷侧目。人家女孩子瞧见俊美的男子,夸赞几句也就把了,你个大老爷们激动个什么劲? “你们不懂。”辰子戚呲牙笑,对于今天不能近距离欣赏小红鸟的英姿有些可惜。 辰子戚一直以来都是跟丹漪对练,很少与他人切磋,这次武林大会,是个很好的机会,便使了不少手段,磨的卢修齐同意,让他以庐山派弟子的身份参加比武。因而只能老老实实跟庐山派坐在一起,不能去摸小红鸟了。 罗鸿风站在四象湖中央的圆台上,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恢复如初。活了近百年的人,这点事还是可以从容应对的,开口,以浑厚的内力将声音传递至全场,“哈哈哈,归云宫主别来无恙,老朽还以为归云宫今日不来了呢。” 丹漪微微颔首,算是跟罗鸿风打了个招呼。 罗鸿风暗自恼恨,傲慢的归云宫向来目中无人,以前丹漪他爹也是这幅德行,仿佛肯与他说一句话就是天大的恩赏。深吸一口气,想到归云宫即将面对的麻烦,心中又渐渐平衡,罗鸿风重新露出笑容,说起了这次武林大会的规矩。 武林大会一共七日,头三天是大门派之间的切磋,每个门派出十个弟子,分组比武。第四天是其他门派和无门派的江湖散侠比武。第五日胜者会武,第六日盟主、宗主之争,第七日新盟主、宗主继位。 “每一届武林大会,都有个彩头,今年自然也有,”罗鸿风摸了摸长长的胡须,笑着看向西边高台,“黄盟主,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剑盟盟主黄化惭自湖西侧的高台上跃出,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行之半途力量不济,以剑尖点水借力,潇洒地飘至湖中央的石台,“罗兄说得极是,彩头自然是有的。” 罗鸿风瞥了他一眼,顿了片刻才继续说话。论辈分,他比黄化惭要高一辈的,但这老小子自从当了剑盟盟主,就开始跟他称兄道弟。听到这称呼他就来气。 “上古有神曲,名为箫韶,传闻箫韶九成乐章奏起,可引九天之凤。*宗有幸,留存其中一章残本,黄山派亦存有一章,五日之后得魁首者,可得这两章残本。”罗鸿风的声音传遍全场,所有大门派的掌门都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就连丹漪也放下了支额的手,改支下巴。 黄化惭一愣,震惊地看向罗鸿风,“罗兄,这跟咱们先前说的不一样啊!” 先前他们说好,此次剑盟与气宗谁输了,谁就把自己的那一章交给对方。如今照罗鸿风的说辞,乃是武功高者得,不拘哪门哪派。 罗鸿风并不理会他,而是淡笑着扫视一圈,朗声宣布,武林大会开始。 “咚,咚,咚!”三声鼓响,比武开始。有*宗的弟子作为司礼,开始宣读比武顺序。 “噗噗噗噗”一连串的落水声,乃是*宗放下了四块三丈见方的大木板。木板解围方形,分别漂浮在湖的四面,离岸三丈远的距离,用于头几天的比武切磋。 每个报名的人,手中都有一个号牌,待中台上的司礼宣读,便可出场应战。 “……第二场,东,极阳宗张家宝对战庐山派常戚。”正在跟隔壁黄山派师姐讨论丹漪有多好看的辰子戚,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一愣,怎么第二场就有他? “你快去吧,东侧就在归云宫面前,你还能仔细瞧瞧宫主的模样。”黄山派的师姐掩嘴偷笑。 辰子戚咂咂嘴,起身前去备战。 “师弟,你的剑呢?”有人发现辰子戚空着手就去了,很是惊讶。他们是庐山剑派,比武怎么能不拿剑呢? 辰子戚赶紧把丢在座位上的宝剑捡起来,“我太紧张了。”说罢,随意地拎着剑就去了。 庐山派大弟子惨不忍睹地捂住眼睛,这小师弟,拿剑的姿势都不对,这下庐山派要丢人了。 “庐山排名前十的弟子连剑都拿不稳,明年咱们就跟长剑门一个德行了。”一名二代弟子冷冷地说。 “王冲,不得胡言!”他的师父立时开口教训,说着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李于寒。 这王冲是二代弟子里的佼佼者,这次大会本有他的名额,却被从天而降的辰子戚挤占了,心中有怨在所难免。 东侧第一场,乃是黄山弟子对阵素心宗。 辰子戚站在一侧候场,仔细看着黄山派的剑法路数。黄山剑法招式平平,没有什么华丽的变招,但非常实用,持剑者的手要稳定,仿佛与剑柄黏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三丈见方的木台,没有栏杆,且左右摇晃,被制住要害或是落水便是输了。这名黄山弟子剑术高超,素心宗的姑娘却还年轻,很快就败下阵来,被长剑指住了咽喉。 “承让。”黄山弟子收剑抱拳。 轮到辰子戚上场,一名虎背熊腰的壮汉先行一步跃上木台,震得那台子晃了三晃,转头看向身形纤细的辰子戚,轻蔑一笑,冲他勾了勾手指。 辰子戚足尖轻点,跃上木台,抱剑行礼。 “小子,咱们又见面了。”壮汉粗声粗气地说着,冲他捏了捏拳头。 辰子戚看了看他,原来是那日在六阳城饭馆里大口吃白肉的汉子,当时就是他第一个开口鄙夷辰子戚要吃盐的行为。 “是你呀,几天没吃盐,可还有力气跟我打?”辰子戚慢慢拔出剑,将剑鞘扔到一边。他这剑是兵器铺卖给庐山派的大宗货,不值什么钱。 “呵,没上过战场的怂包,若是害怕了,叫一声爷爷就饶了你。”壮汉张家宝开口挑衅。 “哎,家宝乖孙。”辰子戚应了一声,直接提剑攻了上去。 张家宝一惊,立时将内力汇聚于掌心,合掌将剑尖困住。极阳宗功法,至刚至阳,不惧兵刃。 辰子戚没料到第一招宝剑就被困了,索性弃剑,矮身一记扫堂腿。张家宝瞪大了眼睛,对于剑派的人来说,剑便是他们的臂膀,从没见过谁第一招就把剑扔了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辰子戚扫了个正着,踉跄着后退。 迅速将宝剑扔掉,张家宝狞笑,这傻子,没了剑赤手空拳,他可是稳赢的。 第114章 城 第一百一十四章比武(下) “哎呀……”庐山派的大师兄默默用手捂住眼睛。 被抢了名额的王冲顿时幸灾乐祸起来,“真是丢死人了,上去就被人夺了剑,咱们庐山派以后要改名叫丢剑派了。” 张家宝在极阳宗也是排的上号的高手,不到三十岁,极阳烈火功已经练到了第二重,乃是极阳宗重点培育的弟子。原以为辰子戚敢去是有李于寒给开小灶了,谁知竟连剑都拿不稳,这下是输定了。 二代弟子其实都挺喜欢辰子戚这个小师叔的,毕竟小师叔有钱,每次上山来都给他们带好吃的,他们去剑阳帮忙巡城都能得到厚厚的红包。但是打成这样未免的也太丢人了些……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就不算被夺了剑。”李于寒看着那边的状况,淡淡地说。 王冲撇嘴,什么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那是剑道大师才有的境界,就辰子戚那熊样,能行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辰子戚横扫之后,没有丝毫的停顿,手掌拍地,蹂身而上,快速与张家宝对招,双手快到只剩下道道残影,打得对面壮汉一脸愣怔,“咚咚咚”挨了好几拳。最后一记重拳打在张家宝胸口,将大块头的壮汉击飞了出去。 张家宝跌在台子边缘,半边身子都沾了水,堪堪扒住木板才没有掉下去。 “哇——”这边玄道的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那边关注着这边的正道众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他不是剑阳城的王爷吗?”素心宗那边,玉泉磕磕巴巴地问师姐。 “是呀……”玉韵吞了吞口水,有些费解。皇族的人,不都是武功极差的吗? “原来是这等才俊,怪不得玉壶愿意跟他走。”玉泉小声说道,忽而有些羡慕那个勇敢的小师妹了。 “你小声点!”玉韵赶紧捂住她的嘴,偷瞄一眼前面坐着的师父。这几年,门中根本不许提起玉壶这个人,到底是生是死至今未知,她们也只敢下山买脂粉的时候偷偷打听。 玉芙蓉看着那潇洒俊逸的身姿,悄悄攥紧了衣袖。 被打懵了张家宝,在半边身子入水的时候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轻敌了,大喝一声腾身而起。将内力运于脚底,重重地踏在木板上,以千斤压顶之力,将木板压起一边。 辰子戚被骤然失衡的木板弹起,轻盈地跳起来,踏着木板的边缘,抬脚踢向赵家宝的脸。赵家宝也一跃而起,两人在空中对掌。极阳功内力覆盖周身,让赵家宝的身体变得坚硬无比,宛如磐石,拳头打在上面,发出类似金器相撞的嗡鸣声。 半天不得要领,辰子戚甩甩打疼的手,暗自观察赵家宝的动作,试图找出破绽。赵家宝以为辰子戚内力不济,觉得机会来了,立时将内力提升到极致,双掌成太极图状,骤然朝辰子戚的扑来。 辰子戚立在原地不动,眯起眼睛看着他的动作。不变应万变,枯木迎风立;大巧若大拙,三寸忽逢春。在那带着灼热内力的手掌离自己三寸之时,突然出手,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反手打在了赵家宝的丹田处。 “噗——”赵家宝立时喷出一口血来,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了出去,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好!”庐山派那边立时响起了叫好声,王冲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功法? 辰子戚足尖点水,捞起飘在水面上的宝剑,在赵家宝重新爬上木板时,稳稳地以剑指住他,淡淡一笑:“承让。” 以拔剑开始,以剑尖指喉结束,算是应了他“庐山弟子”的名号。 庐山掌门卢修齐慢慢把半张的嘴巴合上,在其他门派看过来的时候,一本正经地点头微笑,仿佛很欣慰的样子。 “你这不是庐山剑法!”赵家宝站起来,双目赤红地瞪着辰子戚。 “赢了便是,你管我用什么剑法?”辰子戚撇嘴,收剑准备离开木板,目光瞄向岸边。岸边站着两个身着灰白道袍的鹤翎手下,均长得腿长手长很是英俊,两人见辰子戚看过来,立时点头致意,突然脸色一变。 “啊啊啊啊!”赵家宝突然大喝一声,周身劲气暴涨,激得周围的水面炸起浪花,仿佛缠绕了烈火的双掌,猛地朝辰子戚的背后袭去。 “戚戚!”丹漪一惊,正要出手,一旁的刁烈已经先行飘了出去。黑色的身影宛如箭矢一般,刹那间冲到两人中间。 各大门派分列在四周,便是为了看管比武台。东侧的比武台由归云宫看管,一旦出现不按规则比武的人,归云宫可以立时出手阻止。 辰子戚看大两个鹤翎人变脸,直接弯腰躲过了赵家宝的一掌,就地在木板上打了个滚,这时赵家宝已经被刁烈一掌拍开。 然而赵家宝像是疯了一般,一边吼叫着一边继续乱放内力,将三丈宽的木板都给劈开了。 刁烈打了个呼啸,几个黑衣人从岸上窜出来,跃上高空,自手中激射出绳索,瞬间将发狂的赵家宝捆了个结实,“咚”地一声扔到岸边的空地上。 这边的混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极阳宗宗主姚雄匆匆赶来,“怎么回事?” 等候比武的人,看到归云宫出手又快又狠,不由得打了一阵冷战。比武切磋,总有输不起或是没打过瘾的人,结束了还想打,其他各派都是由一名高手出面拨开两人即可,这归云宫倒好,直接把人给捆了扔地上,看着就很疼。 “啊啊——”赵家宝在刁烈打了他一掌之后,似乎更为疯狂了,在地上不停地蠕动,试图挣开绳索。 “瞧这个样子,是走火入魔了吧?”了了和尚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蹲在赵家宝身边仔细瞧。空明宗的和尚都安静持重,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像入了定一样,只有了了这花和尚满场乱窜,手中还拿着一串刚买的糖葫芦。 圆济小和尚迈着小短腿快速跑过来,“师父,你怎么又乱跑啊?” 了了把糖葫芦递给徒弟,“你看,像不像圆沙那个憨货?”在洛阳城突然发狂之后,圆沙就一直没好,关在空明宗的禅房里,跟眼前的状况着实有些相似。 “兴许是中蛊了。”万蛊门掌门任踪灭伸头过来看。 “我看是中毒了。”千毒教教主黄藤也过来凑热闹。 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姚雄的注意,点了徒弟的穴道,站起身来朝两人拱手,“二位,可否给小徒瞧瞧,到底是中蛊还是中毒?” 症状确实像是走火入魔,但极阳烈火功对心境上并没有太苛刻的要求,不容易走火入魔。好端端的只是比个武,何至于发起狂来。 任踪灭和黄藤互看一眼,齐齐揣起双手,“我们又不是大夫。”他们两派的原则,只害人不救人。 “咦,这身板够结实,做成尸傀肯定好用,”石尸教教主冷不丁地插了句话,从两人中间冒出头来,眼泛绿光地盯着地上的张家宝看,“姚掌门,你这徒弟要是不行了,记得卖给我,我给你个好价钱,咦嘻嘻嘻……” 诡异的笑声另其他门派的人不寒而栗,姚雄气了个半死,叫人来把张家宝抬走。 *宗那边准备了大夫,立时过去给姚雄看病,把脉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内力混乱、神志不清,原因不明。 换上一块木板,比武继续。辰子戚要返回庐山派的位置上,抬头看一眼高台上的丹漪,见他神色淡漠,漂亮的凤尾目却一直在看着自己,便冲他眨了下眼睛。 丹漪收到那一道盈盈秋波,顿时心花怒放,想把辰子戚捞过来揉搓,奈何人已经走远了,只得继续保持高深莫测的模样,“如何?” “任掌门说,极有可能是蛊,但他没见过这种。”刁烈走过来,低声道。 蛊……丹漪端起手边的杯盏,轻抿一口,看向站在湖边的几个归云宫的手下,沉默不语。 接下来的几场比武,接连有人发狂,且都是在东侧演武场。罗鸿风神色冷肃地站在高台上,看着第三个被归云宫绑起来的人,沉声道:“击鼓!” “咚——”一声绵长的鼓音响彻全场,正在比武的人们纷纷停了下来,看向*宗的高台。 “暂停比武!”罗鸿风用内力将话语传出去,飞身而起,跃至四象湖中央的石台上,面对着丹漪朗声道,“归云宫主,我正道弟子接连走火入魔,你可有什么话说?”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才反应过来,一个两个出事算是偶然,但所有出事的人都在东侧,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听说云家十几口在六阳城中惨死,也跟归云宫有关呢!” “刚才那些都是门派里的栋梁,归云宫这是何意?” 正道那边开始出现骚动,玄道这边也是一愣。黄藤和任踪灭互相瞪视,都怀疑是对方下的手。黄化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跃至太极石台上,跟罗鸿风站在一起,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丹漪承认是自己出手挑衅,这两人就要联手对付他了。 辰子戚蹙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李于寒一把抓住他,蹙眉道。 “我过去看看。”辰子戚低声道,甩开便宜舅舅的手,猫着腰从人群中挤出去,快速往湖东侧移动。自家小红鸟嘴笨,说不得就被两个老头绕进去吃了什么闷亏,他得去帮忙。 “呵!”丹漪姿势都未变一下,发出一声冷哼,那声音似乎很轻,但又奇异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边,如炸雷般突然响起,全场的议论声骤停。 “我们宫主不曾修习八荒无极功,贵派弟子为何走火入魔,罗宗主若是不知,不妨回家问问尊师?”蓝山雨打开折扇,慢条斯理地走到高台钱,嗤笑道。 辰子戚小跑的脚步略缓,松了口气。差点忘了,蓝山雨也跟着呢,言语上应该吃不了什么亏,但还是脚步不停地往东侧挪去。 罗鸿风被蓝山雨气得咬牙,正要再说什么,插刀教主适时地站起来,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要是你师父也不懂,可以回家问问你娘!” 最后两个字以内力喊出,在湖面上泛起了回音,“你娘……你娘……你娘……” “哈哈哈哈哈……”玄道众人顿时放声大笑。 第115章 城 第一百一十五章发狂 罗鸿风被气了个倒仰,“狂徒!”抬手挥袖,隔空一掌拍了出去。 八荒无极功,威震八方、所慑无极,即便隔了这么远,依旧威力甚大。插刀教主吓了一跳,矮身躲避,身后坐着的教众顿时被掌风拍到了地上。 不过也仅限于将人打倒而已,插刀教众爬起来,“刷拉拉”拔出了腰间短刀,教主整整衣冠,冷笑道:“呦,恼羞成怒了!” “罗兄,莫与插刀教分辨。”黄化惭看不过去,低声提醒罗鸿风。玄道这些歪门邪道,根本就不要脸面,与他们争论就是徒劳。 罗鸿风深吸一口气,叫人将云四娘带过来,“近半月以来,六阳城中命案频频,云家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一十三口人一夜惨死,归云宫知晓天下事,应当知道是为什么吧?” 云四娘已经收拾干净,换上了素白的罗裙,头上戴着一朵素白的绢花,不复先前的癫狂,倒真的有几分姿色。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众人看到云四娘,正道那边发出一阵唏嘘声。如果死的是别人家还好说,偏偏死的是云家人,这就有些蹊跷了。 此时辰子戚已经跑到了东侧,拍了拍一名等候比武的正道弟子,“这云家跟归云宫有什么过节吗?” 被拍的是一名*宗的弟子,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宗主,也没注意辰子戚是谁,直接解释了两句。 江湖传言,当年丹漪他爹看上了云四娘,想要强娶回宫做姬妾。云四娘是云家家主的独女,要留在家里招赘的,宁死不从,因而得罪了归云宫,不得不投靠了*宗以求庇护。 “怎么可能……” 美人到了归云宫就只有种竹子挖虫子一条路,老宫主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地去抢一个挖虫子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谣言。但这个事实只有辰子戚知道,其他人显然是不信的。 “罗宗主问了一个玄字号问题,一桩命案三千两问金,您想知道哪一桩?”蓝山雨刷拉一下打开扇子,优雅而缓慢地扇了扇。 一旁,蓝江雪依旧面色淡然地坐着抚琴,清幽的琴声在寂静的四象湖上回荡,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丹漪微微抬手,便有侍者将手中的白玉杯添满,晃晃杯盏缓缓饮啜,漫不经心的态度,仿佛是在看猴戏。 正在这时,极阳宗那边突然传出一阵骚动,刚刚跟辰子戚比武的张家宝,突然凄厉无比地大叫起来。 “啊——”内力暴涨,震碎了周身的绳索,张家宝如猛兽一般扑向身边的师兄弟,抓着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极阳宗宗主姚雄立时出手,快速点了张家宝几处大穴,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张家宝被封住穴道,僵在原地,一双铜铃大的眼睛赤红如血,脖颈上青筋暴突,似有什么活物在皮肉下面快速蠕动,沿着脖颈爬到脸颊,而后钻额入脑。 “啊啊啊啊啊!”张家宝突然发出惊恐至极的叫喊声,而后周身肿胀,“嘭”地一声整个人炸裂开来,炸成了无数的血块,喷了极阳宗众人满身满脸。那血块中布满了烟灰色的细小蠕虫,快速散播开来,疯狂地往活人的口鼻里钻。 刚才被姚雄咬了一口的弟子,突然开始浑身抽搐,而后也如姚雄一般,双目赤红,抓着人就要咬。 “是蛊虫,快跑!”极阳宗的一位长老惊呼一声,运气轻功就奔向四象湖,噗通一声跳进水中。 “哇啊——”极阳宗这边乱成一团,所有人都跟着长老往水边跑。 “呀——”四象湖中央石台上,云四娘看到那边乱起来的人群,顿时尖叫起来,甩开罗鸿风的手跳进湖中。 “蛊?”罗鸿风听到岸上人的喊叫声,脚下法力,立时朝万蛊门所在的方向掠去。 万蛊门的蛊师们,控蛊的能力一流,武功却是平平。也就掌门任踪灭勉强算个高手,见罗鸿风突然冲过来,任踪灭第一反应不是应战,而是大喊:“宫主救命!” 虽然归云宫从不承认自己是玄道之首,但在这种场合下是一定会庇护玄道众人的。不用丹漪开口,刁烈已经出手,拦在了罗鸿风面前。 黄化惭慢半拍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示意剑盟的人应对。随着张家宝爆体,其他几个门派也相继有人发起疯来,剑盟的人纷纷拔剑。 “不可斩杀,他们只是中了邪物!”空明宗宗主了寂,乃是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到剑盟的人提剑看向发狂的同门,立时出声制止。空明宗的和尚也有发狂的,师兄弟立时接下腰带,学着归云宫的方法,将人困成的粽子暂时制住。 “快跑。”辰子戚推了刚才热心回答问题的*宗弟子一把,示意他赶紧跳进水里,自己则准备往丹漪身边跑。那人却只是踉跄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呼和声,抽搐一般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猛地朝辰子戚扑过来。 “哇!”辰子戚立时躲开,一脚将人踹出去。那人却像不知道疼一般,摔在地上之后立时又爬起来,一跃而起,再次攻向辰子戚。 辰子戚来不及跑,只得出手接招,这人仿佛突然多了二十年内力一般,速度快得看不清,一下把辰子戚给扑倒了,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咬他。辰子戚分明看到,有东西在这人脸颊上移动,快速往头颅里钻。 “嘭!”站在岸边的鹤翎侍卫一脚踹在那人腰侧,将人踹得歪了歪,辰子戚趁机运起内力,一拳打在他胸口,身形宛若游龙一般弹跳而起,迅速跃上归云宫的高台。而那个疯子,立时被鹰翎的绳索缚住。 “戚戚!”丹漪站起身来,接住飞跃而来的辰子戚,“待在这里别乱跑,这些人都中了蛊,会传染。” “传染?”辰子戚看看那些疯狗一样乱咬人的疯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使劲在丹漪胳膊上蹭蹭脸。神鸟可以驱逐蛊虫,在自家小红鸡身边自然是最安全的。 第116章 城 第一百一十六章激战 整个会场都乱了起来,罗鸿风被刁烈缠住,脱不开身,只得运起内力朗声大喊:“抓住万蛊门的人!” 气宗那边自顾不暇,只有素心宗里没有人发狂。赵素柔听到罗鸿风的声音,立时带着弟子往这边赶来。 刁烈的功法以快著称,出手如电,整个人化作道道黑影,在罗鸿风周身左出一掌右打一拳。罗鸿风内力深厚,根本不惧刁烈的这些手段,将浑厚的八荒无极功外放,朝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攻击。 黑影被弹了出去,刁烈立时腾空而起,向天上飞了很远才稳住身形,伸出十指,猛地握掌成拳,从袖子里弹出八根精钢支制成的爪勾,自上而下朝罗鸿风的天灵盖抓去。 “那人是谁?竟能在宗主手下走这么多招?”气宗的人远远看着,很是惊讶。 “那是归云宫的乌云使。”有知情的人小声说着,很是钦佩。那乌云使瞧着年纪也不大,竟然这般厉害。 “刺啦!”尖锐的铁钩勾住了罗鸿风的衣袖,将仙气飘飘的道袍扯出了个大口子。归云宫的高台之上,丹漪只是神色淡漠地站在边缘,冷眼看着。 这样的场景让罗鸿风感觉到了羞辱,他是气宗宗主,归云宫有资格与他对战的只有丹漪,如今被一个小喽啰缠住算是怎么回事? 将内力提升到十成,运于掌心,罗鸿风身后的劲气,倏然增强,一阴一阳,两面相合,成太极之势旋转升腾。八荒无极功,战八荒、驱邪祟、平万魔,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刁烈见势不妙,立时运气青云扶摇功,迅速拔高身形,那势如劈竹的劲气追逐而来,在他跃起两丈高的时候重重地打在的身上。 以内力相抵,且有一段距离,刁烈还是受了伤,“噗”地一口喷出鲜血来。罗鸿风还待再出掌,一道艳红色的身影自瞬间飘至面前,与他结结实实对了一掌。 “嘭!”一声巨响,不知不觉已经打到湖边,强大的劲气将湖水炸开丈许高的水花。 众人这才开清楚,那自高台上飘然而来的人,正是年轻的归云宫宫主。 “宫主!”刁烈抹了一把嘴,落到丹漪身边。 丹漪微微抬手,示意他退到一边,眸色深沉地与罗鸿风对视。 “丹漪,今日之事可是你授意的?”罗鸿风没有收起内力,广袖长袍因为劲气的冲击猎猎作响,面上岿然不动,心下却很是吃惊。 眼前的这位新任归云宫宫主,只是弱冠年纪,却能稳稳接住他一掌而不落下乘,这是何等可怕的修炼速度?丹阳神功,果真名不虚传。 “与本座无关。”丹漪单手负在身后,并没有如罗鸿风那般内力外放提升气势,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在哪里,便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既不是你授意,就把任踪灭交出来!”罗鸿风指着人群中缩着脑袋的万蛊门掌门。 “哼。”丹漪冷哼一声,运转起丹阳神功,浩瀚的威压以他所立之地为中心,瞬间震荡开来。 远处的人只觉得有空中有一股劲浪,无形又似有形,将发梢衣角都震得变了方向。劲气过后,那些发疯的人似乎停顿了一下,而后便是更加疯狂的扑杀。那些碎裂尸块上的蛊虫,在那一瞬间张开口器无声嘶吼,而后疯狂地钻进肉里不敢出来。可惜这一幕没有人看到,人们都在忙着对付突然发疯的同门。 气宗的人通常不用兵器,赤手空拳对付那些疯子非常危险,很容易被咬伤;剑盟那边好上一些,只是要拔剑对付同门,大家心里也不好受。知道是蛊虫作祟之后,都忍不住仇恨地瞥一眼对面的万蛊门。 “罗宗主,你要请万蛊门帮忙救治,就要有个请人的姿态,这般胁迫可不成样子?”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辰子戚站在高台上高声喊道。 正道众人都认为是万蛊门下的手,这武林大会本就是正道大会,在场人数上正道多玄道少,真打起来肯定要吃亏。 然而罗鸿风丝毫没有坐下来好好谈的意思,单脚猛地踏地,运起澎湃的内力朝丹漪攻去。 武功到一定境界,劲气外放会显示出功法本身的属性,甚至带上颜色。罗鸿风的掌风,带着黑白两色的劲气,在空中缠绕盘旋,成太极之势。 丹漪展开双臂,随着一道清越的凤鸣之声,耀眼的颜色凤凰自背后跃出。 两人在空中瞬息间对了上百招,移到了四象湖中央的石台之上,远远看去,只见到一副巨大的黑白八卦图与一只火红的凤凰在半空中激烈相撞。 “嘭嘭嘭彭!”四象湖的水被激起的三丈高的巨浪,跳进湖里躲避蛊虫的几人顿时被掀飞了出去。 “归云宫主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可以内力外放成形,怪不得能替代他爹上位。”了了抱着徒弟蹲在一棵高大的树杈上,摸摸光头道。 “师父,你不下去帮忙吗?”圆济看着底下乱成一团的空明宗众人。 “我去了,谁护着你个小秃驴?”了了敲了一下徒弟的脑袋,收到一个鄙夷的眼神,咂咂嘴,只得把徒弟放到树杈上,自己跳下去帮忙。 空明宗有两个和尚疯了,棍僧们制住了一个,另一个却怎么也止不住。概因这人乃是空明宗数一数二的高手圆灭和尚。圆灭练的是空明宗至高武学——冥海伏魔功,乃是空明宗开山始祖于幽冥海上悟出的功法,内力犹如海中巨浪生生不息,即便这会儿疯了,也不忘运起内功,让一种师兄弟难以近身。 了寂大师站在不远处,默诵一句佛号,不忍对自己的徒弟下手。 了了跳过来,照着师兄的脑袋拍了一巴掌,“这时候了还念什么经!”说完,一跃而起,照着圆灭的胸腹就是一拳。顺手扯过一位师侄的腰带,一头自己拿着,一头扔给圆海。圆海与师叔配合,快速将圆灭缠起来。 素心宗的人已经赶至湖东侧,赵素柔二话不说,伸手去抓任踪灭。 任踪灭一惊,抓起手边的千毒教教主黄藤扔过去。 “哇啊!任踪灭,我□□祖宗!”黄藤胖胖的身体被甩出去,眼看着赵素柔的手就要抓到他的脸,立时挥袖甩出一把粉末。。 赵素柔立时收手,变换方向,挥动手中拂尘,将大部分的粉末拍到一边去。旁边插刀教的人立时遭了秧,纷纷呛咳起来。 千毒教的左护法见伤到了友方,赶紧又撒了一把粉,解了先前的毒。 素心宗的弟子们抽出九节鞭,朝万蛊门的门人冲去。万蛊门总共就来了五个人,概因武林大会要长时间坐在归云宫旁边,门中人都不愿意来。 任踪灭也顾不得害怕了,运起轻功就往刁烈身边跑。赵素柔穷追不舍,如钢鞭一般的拂尘冲着刁烈的脸就去了。 刁烈抬手,锋利的铁钩快速绞住拂尘丝。打不过罗鸿风不假,但对付赵素柔还绰绰有余。 台上的蓝山雨丝毫没有下去帮忙的意思,只是站在蓝江雪身边。蓝江雪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继续缓慢而优雅地抚琴。 “你不指挥玄道抗敌吗?”辰子戚蹙眉看向蓝山雨。 蓝山雨抬头,看向正道那边。空明宗和黄山派已经制住了发疯的门人,正朝这边涌来,沉声道:“属下无权指挥玄道。” “铮——”一曲终了,蓝江雪单手按在琴弦上,起身,将九霄环佩琴扔给蓝山雨,朗声道:“准备!” 十六名轿夫齐齐拿起竹竿,瞬间拼起软轿。 这是准备跑?辰子戚看看黑压压如蝗虫一般涌来的正道人,确实是该跑了,抬头看向丹漪那边。 丹漪与罗鸿风在湖中央打得难分难解。丹阳神功丹漪刚刚练完第五重,与罗鸿风近百年的深厚内力相比还是稍显不足,然丹阳神功招招狠辣霸道,且出手极快,两人不分伯仲,谁也赢不了谁。强大的劲气四散飞溅,没有人能接近。 这时候,有一人手持寒光闪闪的长剑,踏水而来,提剑劈开层层水柱,以水花阻挡劲气,快速来到丹漪身后。水浪散去,露出了黄化惭那张刚正不阿的老脸。 “丹漪!”辰子戚惊呼出声,脚下发力,迅速往丹漪身边奔去。 丹漪听到了身后的破空之声,反手去接,却被那一把利剑穿透了手掌,提升到极致的内力顿时从伤口处逸散开去。 “我□□娘!”辰子戚大吼一声,在空中猛地踢腿,将一只鞋子甩出去,用另一只脚将内力灌于鞋中,直直地踢到了黄化惭的脸上。 第117章 城 第一百一十七章混战 “嘭!”黄化惭见是一只鞋子,原本并不在意,谁知那鞋子竟带了十分霸道的劲气,生生嵌进了肉里,鼻子顿时血流如注。然作为一个剑道宗师,他的反应自然是超一流的,在中招的时候立时拔剑,朝辰子戚所在的方向挥去。 “唔……”利剑在伤口中抽离,丹漪禁不住痛哼出声。 黄化惭的动作有这么一瞬间的停滞,那边罗鸿风却是趁机跟上,一掌朝丹漪的后心拍去。辰子戚目眦尽裂,拼尽全力朝罗鸿风扑过去,将内力提到十成与他对掌。 “戚戚!”丹漪回过头来,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与他一起对上罗鸿风。 “轰——”巨大的冲击之力将脚下站的石台都震出了裂痕,更遑论周遭被激起的滔天巨浪。 罗鸿风也禁不住后退数丈,以掌击水才堪堪止住跌入湖中的态势,立时旋身而起。 丹漪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却没有时间休息,抽出腰间的白玉箫“咣当”一声挡住黄化惭劈来的利剑。 “两个老头欺负小孩子啊!”了了收拾了发狂的师侄,看向湖中央的状况,啧啧出声。原本罗鸿风对阵丹漪,这没什么说的,可黄化惭加进去二打一算怎么回事? “非常时期,除魔卫道。”了寂念了一句佛号,虽也觉得两人做得有违道义,但看看犹如阿鼻地狱的四象湖,空明宗选择袖手旁观。 “小师弟怎么跟魔宫一伙了?”庐山派的大师兄惊讶不已。 李于寒微微蹙眉,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黄化惭的剑法已经臻化至境,如果丹漪没有受伤,凭着高超的内力还可以与之一战。然而他现在受了伤,且背后还有个罗鸿风,仅凭一根白玉箫,显然不是黄化惭的对手。 辰子戚与丹漪脊背相抵,眼看着罗鸿风从水面上弹起来,以他只有三重的功力,根本架不住这老头子的一击。 “嗖嗖嗖!”利箭的破空之声自身后响起,五个身着黑衣的鹰翎手下踏空而来,将袖箭对准罗鸿风的后背。 罗鸿风一惊,抬袖,以太极之势将所有黑箭卷进袖子里,再统统射回去。鹰翎的人身法迅猛,瞬间拔高到高空,又瞬间俯冲而下。 正道都能不要脸二打一了,那他们归云宫来群殴也完全说得过去。 蓝山雨和蓝江雪已经飞到侧面,蓝山雨以内力射出一把金针孔雀翎,罗鸿风抬手去接,却被锋利的孔雀翎射穿了手掌,立时改用袖子接。 蓝江雪单腿立于水面上,另一条腿横在身前,将九霄环佩琴置于腿上,两指拉起琴弦,在孔雀翎返回来之时准确地按在琴弦上,借着琴弦的劲道激射而出。有琴弦加持的孔雀翎无坚不摧,在弹射之时伴随着铿锵有力的琴声,看的人眼花缭乱。 内力再强的人,也抵不住这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罗鸿风被暂时困住,辰子戚立时转身跟丹漪一起对付黄化惭。 “游龙随凤!”辰子戚从腰间拔出一支匕首,如灵蛇一般缠到了丹漪身上,借着丹漪出招的力道,快速攀附着向前,以匕首对上黄化惭的剑锋。 丹漪的手掌被穿透了,没时间处置伤势,还在不停地冒血。等一轮打下来,辰子戚月白色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丹漪的血。 “丹漪……”辰子戚心疼得不得了。 “小心!”高手过招,分毫不能出错,丹漪把辰子戚拉过来,旋身用后背替他挡了一剑。 利剑划破皮肉的生意在耳边无限放大,辰子戚大吼一声,将内力提升到极致,一跃而起,用匕首重重地劈砍而下。 “吼——”内力化作蒙蒙青光,在辰子戚周身形成一只色泽浅淡的青龙,伴随着龙吟的呼啸声。 “龙吟神功!”黄化惭一愣,那匕首竟绕过了他的宝剑,直接砍到了他的肩膀上,突然暴涨的浑厚内力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赶紧回手,以剑格挡,一个巧劲将匕首挡开,反手挽了个剑花就朝辰子戚的胸口刺去。 辰子戚因为刚才太激动,踩着丹漪的肩膀跳出来,已经脱离了丹漪的掌控范围,无法再被拉回去。 眼看着就要撞到剑尖上,一道银光闪过,黄化惭的剑被另一只宝剑压了下去。那只剑速度极快,带着道道残影;又似极慢,在这过程中甚至能看到剑法挥动的轨迹。 “三叠剑!”黄化惭又是一声惊呼,几息之间见识到了两种失传的神功,难免有些失控。 “舅舅!”辰子戚看清来人,很是惊讶。持剑的剑客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便宜舅舅李于寒。 “走!”李于寒没有回头,冷声说了这么一句。长剑在他手中挽了个招式华丽花招,缓缓指向地面,这是三叠剑的起势。 辰子戚看了一眼嘴角开始渗血的丹漪,咬牙拉着他离开,快速回到软轿上。这边玄道众人已经与冲过来的正道人战成一团。 石尸教控制尸傀,千毒教撒毒粉,插刀教乱砍,各打各的,毫无章法。 丹漪推开辰子戚,飞身上前,用浑厚的内力振开一群正道弟子,朗声道:“撤!” 刁烈一个大招把赵素柔打倒在地,回手抓花了一名黄山派弟子的脸。那弟子惨叫着倒地,一只眼珠子被勾掉了出来。玄道这边也伤亡惨重,万蛊门统共就来了几个人,现下已经被杀死了两名蛊师,掌门任踪灭浑身是血,显然没少被打。 辰子戚刚刚透支的内力,此刻只觉得要虚脱,扶着软轿的竹子喘息,看着眼前的景象,运起最后一点内力高喊:“任掌门,放蛊,黄掌门,散毒,咱们跟他们同归于尽。” 任踪灭一愣,他根本就没带什么蛊虫来,但是辰子戚这么一喊,下意识地举起了腰间的蛊虫葫芦。 正道弟子听到蛊虫,顿时有些害怕,纷纷倒退了几步。 千毒教的人齐齐扔出了迷雾丸,“嘭”地一声炸裂开来,整个四象湖东侧立时陷入了迷雾之中。迷雾会影响人的视线,却不会阻碍尸傀的攻击,插刀教的人凭着正道人的惨叫声,十分准确地在背后补刀。 丹漪跳上软轿,拧开白玉箫,用哨子吹出一声尖锐的呼啸。 正在围攻罗鸿风的归云宫众人,纷纷放出了所有的箭矢和暗器,快速回到宫主身边。轿夫抬起软轿,玄道众人跟在后面发足狂奔。此处已经乱成一团,走为上策! 第118章 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了寂 罗鸿风挥开眼前的烟雾,呛咳了一声,咬牙拔下插在身上的几根孔雀翎,眼看着那顶巨大的软轿飘然而去,立时抬脚追赶。刚刚落到岸上,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方才与丹漪对掌数次,他自己也是受了伤的,只是一直压制着。几个倒在地上的黄山派弟子,突然睁开眼,嘶吼着朝罗鸿风扑过来,被及时赶来的*宗弟子踢开。 “宗主,发疯的人越来越多,局面快控制不住了!”*宗的弟子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眼中含着泪水。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在制服疯子的时候被咬了一口,本来好好的,刚才突然发起疯来,被一位雁荡山派的长老一剑斩杀了。 罗鸿风抹了一把嘴角,抬眼看过去,北面气宗、西面剑盟,全都伤亡惨重,南边的江湖散侠早已四散奔逃。 “叮叮叮!”四象湖中央,太极石台上,李于寒与黄化惭打得不可开交。 “李于寒,你竟然与玄道为伍?”黄化惭很是愤怒。 带着庐山三叠剑穗的宝剑,将黄化惭的剑紧紧吸附住,带着他原地上下起伏,在空中划过道道银光,反手将剑压制住,直逼黄化惭的脖颈。 李于寒面如沉水,“我欠他一条命。” 年轻的时候他一直认为,练剑习武是为了追寻最高的剑道,直到阿木被抢走,他才大彻大悟。如今这个世道,练剑习武,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的亲人。十年前他没有护住阿木,十年后的今天他一定会护住辰子戚。 鹰翎的人化作飞鸟在前面开路,十六个轿夫抬着软轿在空中稳稳地飘远。 蓝江雪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情形,防止有什么变故。蓝山雨则与玄道其他门派的人在一起,带着他们离开四象湖,一路追着宫主的脚步往这边跑。 丹漪倚在软榻上,由着辰子戚给他包扎伤口。软轿里有充足的伤药,辰子戚拿着一瓶药粉,小心地撒在丹漪的手掌上。 “嗯……”丹漪微微仰起头,发出一声轻吟,薄唇因为疼痛骤然失了血色。 “撒了药粉,肯定要留疤的。”辰子戚捧着那只修长柔韧的手,心疼地吹了吹。药粉是止血用的,必须得涂。 “不妨事。”丹漪轻声安慰他。 辰子戚吸了吸鼻子,拿软纱布将手掌一圈一圈地缠好,而后伸手去脱丹漪的衣服。刚才替他挡了一剑,也不知道背上伤得如何。 “背上先不忙,到了歇息的地方再看吧。”丹漪轻轻拉住他的手,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他受了内伤,身体挪动便会来带一阵疼痛,此刻放松下来,一丝一毫也不想动了。 原本正常的武林大会,丹漪根本不需要出手,顶多在最后的时候与气宗宗主或是剑盟盟主友好地切磋两局。哪知道会遇到这种事,罗鸿风和黄化惭两个没脸皮的,竟敢联手对付丹漪。 辰子戚坐在地上,轻轻抚摸丹漪的脑袋,自家这还只是个不会飞的小鸡仔,却要被两个加起来快二百岁的老头欺负。 抬轿的轿夫,都是适合长途飞行的鸟,只是要抬着人形的宫主飞,最多只能飞二十里。 软轿在离开四象湖二十里的一处树林中停歇下来,轿夫要休息一个时辰才能继续飞。 “再往前六十里,便是寂河山庄,石尸教的辖地。”刁烈从天上落下来,化作人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且在寂河山庄歇息吧,你叫人去告知一下山雨。”蓝江雪迎上来,低声跟他商量。 “好,”刁烈应了一声,抬头看看丹漪,走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宫主……” 丹漪不想说话,缓缓摆手,示意他俩看着办就行,而后慢慢攥紧了胸前的衣裳,紧紧皱起眉头。 “疼吗?”辰子戚一惊,试图输一点内力给他,却发现自己的丹田空无一物,强行运功顿时带来一阵干涸的疼痛。 先前与黄化惭对招,情急之下骤然提升内力,使出了一招堪比四重巅峰的劲气化龙。就像当年封王的时候丹漪强行炫耀变出凤凰纹一样,他用完那一招也透支了所有的内力,只是一直紧张丹漪的伤势没有注意,这会儿怕是站起来都会两腿打颤。 “戚戚……”丹漪开口说了一句,一道血线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声宏远的佛号自林中传来,宛如九天梵音,却让所有人心中一紧。 蓝江雪立时出去查看,就见一人身穿袈|裟,如同幻影一般缩地成寸,几息间便来到了软轿前。此乃空明宗的绝学——冥山踏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速度之快堪比上乘轻功。 来着慈眉善目,手无寸铁,腕间挂着一串黑檀佛珠,正是空明宗的宗主了寂和尚。 蓝江雪抬头看看天上的两只黑鹰,鹰在空中盘旋了一下,示意他后面没有别人跟来,便收回目光,看向突然出现的老和尚,“了寂大师,缘何跟着我们?” “老衲无意与诸位为难,只来求一个解蛊的药方。”了寂双手合十,面色沉静。他的武功,其实不比罗鸿风弱,只是空明宗向来与世无争,不愿做气宗宗主。这也是他敢一个人追过来的原因。 丹漪受了伤,在场几人都不是了寂的对手。 “此蛊,万蛊门的人也是头回得见,暂时没有解蛊的办法。大师若是想要,归云宫可以去查,不过要按天字号问收取报酬。”蓝江雪面色淡淡,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前来兴师问罪的宗师,而是一个寻常的武林人在谈一笔寻常的生意。 了寂有些意外,没料到归云宫是这般反应,不由得蹙眉,“那种蛊形同瘟疫,如果散播开来,后不不堪设想,杀戮太重,还望丹施主回头是岸。” 辰子戚一把掀开纱帘,“老秃驴,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今日之事跟归云宫一点关系都没有,蛊也不是万蛊门放的!佛曰,恶口、绮语、妄语、两舌是为口戒,你这是口出恶言、妄加猜测、摆弄是非,已经犯了三条口戒,对得起你的佛祖吗?” 了寂抬头看向那样貌精致、吊儿郎当倚在门边的少年,半晌才缓缓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老衲……” “啾——”天上的老鹰突然尖锐地叫起来,警示不远处有人靠近。 林间响起一阵脚步声,所有人都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第119章 城 第一百一十九章魔医 “师兄!”林子那边,传来了花和尚了了的声音,了了肩上还扛着个东西,以冥山踏莎之步片刻就来到了软轿前,将肩上的东西“噗通”一声扔在地上,拉着了寂和尚的衣袖道,“快快,圆灭又犯病了。” 空明宗这边今日只有圆灭发了疯,了寂死马当活马医地给徒弟输了点内力压制蛊虫,没料想竟然奏效了,能让他安静片刻。谁知了寂刚走,这小子就又疯了,了了怕他蛊虫入脑,便一路扛着师侄来找师兄。 “啊呜——”圆灭被布条捆着,嘴巴也被勒住,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叫声。 “阿弥陀佛!”了寂看着如同野兽一般的徒弟,叹了口气,抬手罩在他天灵盖上,准备运功。 “等等!”空中传来一声呼喝,众人抬头,就见一名黑衣的鹰翎属下,拎着百草谷谷主急速飘来,话说的正是那位谷主。 百草谷,是玄道的大门派之一,与专研究毒物的千毒教相反,谷中的人都是可以治病救人的大夫。特别是谷主,江湖人称一针封喉的魔医——针玄,传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天下第一神医。 之所以被称为魔医,概因针玄此人脾气十分古怪,前一刻刚把人救活,下一刻就有可能一针把人扎死,且只看疑难杂症,看病所要的诊金也极为稀奇,跟归云宫的天字号问有一拼。 刁烈叫手下去通知蓝山雨路线,顺道把针玄给叼过来给丹漪治伤。此刻在天上看到老和尚要用内力压制蛊虫,针玄立时开口阻止,待黑衣人将他放下,立时三两步跑到和尚身边,“让我瞧瞧。” 方才在四象湖,他看到那些发疯的人,就特别想抓一个过来号号脉,可惜当时太混乱,没有机会。 辰子戚看了看那位谷主。先前在阳春宴上见过的,不大爱说话,没有千毒教主那般玩得开,但对辰子戚一直很客气。今日因为武林大会而穿得隆重了些,一身雪白儒衫,头戴青布纶巾,瞧着像是个温和的读书人。 针玄不顾地上脏乱,也不怕被和尚咬了手,就这么跪坐在地上,拉住圆灭的一只手腕把脉。 了寂见是针玄,便没有阻止,低诵一句佛号。 “还真是蛊虫。”针玄兴致勃勃地把圆灭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齐刷刷的一排银针,长短粗细各不相同。快速挑了几根长针出来,三两下扎进圆海的锁骨和肩颈。 银针可以暂时拦截蛊虫的去路,防止入脑。 “不可,封住穴道很快就会爆体而亡!”了了开口说道,先前极阳宗的那名弟子,就是因为被宗主封住了几处大穴而爆炸的。 “他体内如今已遍布蛊虫,封住大穴自然会爆体。”针玄冷哼一声,却不解释自己的作为。 辰子戚原本就是在硬撑,此刻靠着门站立一会儿,只觉得腿脚酸软,随时都要倒下去,忽而被一条温暖有力的胳膊环住腰,耳边传来清冽动人的声音,“如何?” 众人抬头,就见丹漪稳稳地立在软轿前,看起来毫发无损的样子。 了寂大和尚看到丹漪的模样,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原以为宫主重伤,归云宫其余人等都不是他的对手,且着急离开,他便可以拦截一下,逼得归云宫给出解蛊的方法。如今看来…… “启禀宫主这蛊虫颇为稀奇,估计任踪灭也没见过,若要破解,还需给我三个月的时间。”针玄抬手抱拳道。 辰子戚捏了捏丹漪的手心,跟针玄对视一眼,故作可惜道:“三个月,这和尚早就被蛊虫啃食一空了。” “若是在属下手中,定不会让他死就是了。”针玄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泥土,漫不经心地说。 “师兄,我看归云宫是真不知道这事,连魔医都没见过的蛊。”了了捅了一下自家师兄的后腰窝,小声道。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是归云宫干的,只是自家师兄不知道犯什么糊涂,见归云宫跑了拔腿就追,这下好了,魔医可以给圆灭续命,但魔医只听从归云宫的。 了寂沉默了片刻,又念了句阿弥陀佛,抬头对丹漪道:“丹施主,此番乃是百年不遇的武林浩劫,若玄道可解此蛊,乃无量功德,先前的误会也尽可说清。” “呵,说不清又如何,你当本座稀罕?”丹漪冷笑。 “老和尚,要救你徒弟就把人留下,不救你就自己看着办,百草谷免费看诊的机会就这一次,过时不候。”辰子戚嘴上说的厉害,心中却暗暗着急,怕这老和尚一意孤行跟丹漪打起来。现在小红鸟的身体根本经不住再来一场高手对决,只能赶紧把这老秃驴糊弄走。 “好好好,圆灭就托付给你们了。”了了怕自家师兄犯糊涂,赶紧开口答应。 了寂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安静下来的徒弟,终究叹了口气。 丹漪冷哼一声,甩袖回到软轿中,针玄立时提着衣摆跟上去,鹰翎手下扛起昏迷过去的圆灭也扔进轿子里。轿夫抬起软轿,拔地而起,片刻间便消失在山林间。 “噗——”刚刚放下帘子,丹漪便喷出一口血来。方才强行用内力压制住内伤,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一些,此刻遭到了反噬。 “丹漪!”辰子戚赶紧把人抱住,只是自己也没了力气,搂着丹漪坐倒在地上。 因为轿子最多只能抬动四个人,蓝江雪在外面跟着轿子飞,轿中只有魔医针玄还能动弹。 针玄赶紧跑过来,拉住丹漪的手腕把脉,“糟了,内力反噬,伤势加重了!” 辰子戚蹙眉,感觉到丹漪在微微颤抖,“那怎么办?赶紧施针。” “不行,宫主的内力太霸道……”针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青瓷小瓶,倒了一粒药丸喂到丹漪口中。丹阳神功跟别的功法不同,一旦内力失控,怎么施针都无济于事,只能靠他自己。 “嗯……”药丸入口即化,丹漪紧合的双目缓缓睁开,暂时唤回一丝清明,“戚戚,内力……” “好。”辰子戚知道丹漪想说什么,内力失控了,需要他把那些乱走的内力吸出来。此刻也没办法讲究什么姿势了,直接解开丹漪的衣裳,将手贴在他的锁骨处。 然而,灼热的丹阳神功内力,是需要一丝清凉的龙吟神功内力的引导才能被吸出来,辰子戚现在丹田中空空如也,根本使不出哪怕一点点内力。 “针谷主,你有没有办法,给我逼出一点内力来?”辰子戚转头看向针玄。 针玄一愣,拉过辰子戚的手腕号脉,发现他空无一物的经脉不由皱眉,“可以扎两针逼出脏腑中留存的内力,只是这种办法……” “不可!”丹漪立时开口阻止,这方法会伤及根本,甚至可能会毁了戚戚的根基,“我自己调息,你等晚些时候……唔……”话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第120章 城 第一百二十章走火 “丹漪……”辰子戚心疼得不得了。丹阳神功太霸道,平日没有伤的时候,内力暴|乱就能把丹漪疼得发抖,今日还有内伤在身。 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辰子戚深感无力,痛恨自己太弱。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常娥被人掳走的时候。 丹漪深吸一口气,推开辰子戚盘膝而坐,双手合于丹田处,努力将四处乱窜的内力导入正轨。自从练到丹阳神功第三重之后,这种状况就时有发生,只是这些年辰子戚一直在身边,让他惫懒惯了,差点忘记自己也可以自救。 蓝江雪掀开纱帐看了一眼内里的情形,冲几个轿夫打了个手势。 软轿再次落地,蓝江雪走进来,让鹰翎的人把昏迷的圆灭丢出去,又抢走了针玄身上所有能用的药,并把他也推了出去。 针玄空手站在原地,看着那软轿飘然而去,油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感。白云使说要减轻重量加快速度,就把他俩连同那只软榻一起扔了出来,叫他等着蓝山雨那群人一起走。坐在软榻上踢了踢脚边昏迷不醒的圆灭,针玄眯起眼睛,“和尚,闲着也是闲着,咱再扎几针?” 于是,等蓝山雨他们找到百草谷谷主的时候,和尚身上已经插满了银针,指尖还被划了个口子,挤出一只灰色的蛊虫来。 抬着三四个成年人,轿夫一口气只能飞二十里。蓝江雪把无关人等清出去,又叫丹漪化作原型,轿子里只有辰子戚一个人,速度立时就高了起来。 化作原型之后,丹漪似乎好受了一些,窝在辰子戚怀里闭着眼睛。 小红鸟已经长出了五根尾羽,只是身体没有长多大,依旧能躺在辰子戚的手掌里。当然也是因为辰子戚的手长大了。 轻轻把小毛球拢在怀里,辰子戚靠在轿子门前,掀开面前的轻纱。这次飞得很高,有稀薄的云雾在面前飘过,三只黑色雄鹰在前面带路,雄鹰后面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孔雀。 夏天已经过去,孔雀的尾羽变得有些稀疏,但依旧很漂亮,长长地拖在后面,像蓝江雪常穿的那种曳地长袍。 孔雀飞上一刻钟,就要落到轿顶休息片刻,而后再跃下去继续飞。三只鹰倒是飞得极为轻松,最大的那只还时常盘旋回来催促轿夫快些。 六十里路,没有任何停歇,直接到达了寂河山庄。 寂河山庄,依山傍水。山庄周围是崇山峻岭,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房舍都盖得很高,青砖墙上爬满了藤蔓,有乌鸦在周围盘旋哀鸣,远远瞧着有些渗人。好在今日是个大晴天,夕阳的余晖映在庄子门前的小河上,粼粼波光灿灿金黄,倒是减少了几分阴森之气。 白孔雀在空中化作人形,变成了一身素衣的蓝江雪,率先过去叩门。 漆黑厚重的木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张如同死尸一般冷寂的面孔,满是戒备。蓝江雪将一块令牌递过去,那人看了看,立时弯腰行礼,“见过白云使。” 院子里的装潢与外面相同,到处都是蜿蜒的藤蔓,十分潮湿。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长满了绿绒绒的青苔。不过室内的装潢倒是没有丝毫的阴森鬼气,瞧着很是正常。 辰子戚恢复了些力气,可以自己走路了,用斗篷蒙着头,抱着小红鸟进了山庄的正房。这里是山庄最好的房间,屋里铺着颜色艳丽的绒毯,桌椅、茶几都是名贵的黄花梨木,床上的被褥显然是刚换的,鲜亮又柔软。 辰子戚把小红鸟轻轻放在床铺上,一阵红光闪过,人形的丹漪便出现在了锦被间。 “戚戚……”丹漪微微睁开眼,轻唤了他一声。 “疼吗?”辰子戚脱了鞋子爬上床,把丹漪抱进怀里。他的内力还是空空一片,想来要睡一夜才能恢复,心中很是着急。等会针玄来了还是让他给自己施针的好,只逼出一点点应该也不妨事,大不了他吃两年药养养。 丹漪抿了抿唇,疼痛已经没有那般厉害了,只是内力依旧杂乱无章,且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一丝一毫都疏导不了,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再忍一下,等我恢复一点内力就给你疏导。”辰子戚凑过去,在那苍白的薄唇上亲了亲。 不带任何欲望的、满是疼惜的一吻,仿佛有着治愈疼痛的仙力,让丹漪觉得好受了些。 辰子戚见他眉头舒展,便又贴上去轻吻,“呼呼,痛痛飞。” 丹漪听到这话,忍不住勾起唇角,想起小时候两人在一起的光景。软乎乎白嫩嫩的戚戚,握着他的手轻轻吹气,还未长开的桃花眼笑成了一弯月牙。 “戚戚,你去吃点东西,我……”丹漪缓缓抽了口气,强自忍耐片刻,才接着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嗯?”辰子戚蹙眉,摸摸丹漪的脸,发现他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心中咯噔一下,扶着他坐起来,试图运转内力,然而周身经脉如同晾干的麻绳,一滴水都挤不出。 丹漪已经说不出话来,方才片刻的安宁,宛如狂风海啸前的预兆,此刻铺天盖地而来,根本抵挡不住。努力运转内力压制,然而压住了这里,那里就会掀起更高的海浪,最终将他淹没,溃不成军。 “唔……”丹漪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发红,不受控制的真气在周身逸散,仿佛有流光在经脉中快速闪过,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露出了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珠子,“戚戚……快走……” 那四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低哑。 “丹漪!”辰子戚焦急不已,把针玄留下的瓶瓶罐罐拿出来,倒出一把益气补血的药丸塞进嘴里,希望能赶紧养出一丝内力来。 “啊——”丹漪突然发出一声嘶吼,似是痛极的叫喊,又似神功突破时的长啸。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身体热得仿佛置身岩浆之中,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在沸腾,在他快要被烧死的时候,感觉到有一片让他极为舒适的清凉贴在后背上。 占有它,撕碎那清凉的东西,拆吃入腹,这样自己就不会业火焚毁。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种意识,丹漪猛然翻身,将正在努力嚼丹药的辰子戚一把掀翻。 辰子戚猝不及防被撂倒,还没嚼碎的丹药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呛得他沁出一滴眼泪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刺啦一声撕碎了衣裳。 “丹漪!”辰子戚惊呼一声,刚伸出手就被丹漪死死压住,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疯狂的啃咬,“啊,疼!你不会也中蛊了吧,唔……” 身上的人,如同野兽一样,从他的脖颈啃到肩头,留下一串带血的牙印。 “丹漪,啊……”辰子戚想推开他,但自己现在没有内力,想要推开内力暴涨的丹漪,简直是蚍蜉撼树。 内衫被丹漪外放的内力震成了碎片,滚烫的身体贴过来,简直要把他灼伤。 辰子戚知道他是走火入魔了,禁不住暗骂一句。人家走火入魔就是杀人放火,这人走火入魔竟然是占他便宜!这个色鸟! 不够,还不够,丹漪在那一片清凉上毫无章法地蹭着,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将这宝贝拆吃入腹。 原本还在想办法帮丹漪疏导,当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钝痛时,辰子戚彻底懵了,而后疯狂地挣扎起来。 两人早就心意相通,就差这最后一步,辰子戚其实并不抗拒这种事,只是丹漪这个假正经非要等他及冠。如今这档口,非是他不愿,而是瞧丹漪这疯狂的模样,真让他干下去,自己肯定要废了。 然而,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的,辰子戚扬起脖子,痛喊出声,眼中禁不住蓄满了泪水——疼的。 “王爷,出了什么事?”蓝江雪在门外焦急地问。 “唔……别进来……”辰子戚大喊道。 蓝江雪听到这话,只得顿下脚步,克制地站在了原地。 与清凉通为一体的瞬间,丹漪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而后,狂乱无章的真气,便朝着那处疯狂涌去。 辰子戚紧紧皱着眉头,感觉到一阵灼热无比的丹阳真气,如江河决堤一般疯狂地涌进体内,筋脉中因为没有寒凉的龙吟真气相抵,只能生生受着,带来一阵灼热的疼痛。 但这样的状况,却让辰子戚心中一喜,只要能把丹漪的内力引进来,他就可以化解。立时捉住那些四处乱走的丹阳真气,引导着往丹田冲去,只要运转一周天,就可以使它们温和下来。 然而,某只禽兽并没有给他安静运转的机会,突然大力征伐起来。 第121章 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交融 “啊……”狂风骤雨一般的冲击,让辰子戚有些承受不住,实在是太疼了,忍不住向后仰起了脖颈。修长白皙的脖颈,拉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宛如濒死的天鹅,诱人去狠狠咬上一口。 刚刚导入正途的内力,因为突然分心而四散开来,前功尽弃。没有力气推开丹漪,辰子戚咬牙,用双腿攀住他的腰,以期减轻一些负担,努力让自己忽略那一阵一阵的疼痛,重新收拢灼热的丹阳真气。 热流游走经脉,引起一阵一阵难以控制的轻颤,身上的人将他越抱越紧,仿佛要将之融入骨血,辰子戚痛苦不堪,眼中禁不住溢出几滴泪来。 “戚戚……”丹漪含糊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在他泪湿的眼角轻轻蹭了蹭。即便迷失了神智,下意识的还是不愿让他难过。 辰子戚眨眨眼,捧住丹漪的脸,亲了亲他的唇。丹漪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片刻,趁着这时候,辰子戚将看看运转够一周天的内力倒灌回丹漪体内,而后接受更多的丹阳真气。 倒灌回去的内力已经变得温和下来,且有一部分留在了辰子戚体内,化作他自己的内力。清凉的龙吟真气一出,灼热的丹阳真气便更加疯狂地涌进来,以此循环,生生不息。 三个来回之后,龙吟真气已经充沛了起来,辰子戚的经脉再不会感到灼痛了。运转起龙吟神功,放松身体接纳丹漪的内力侵袭,两股真气在经脉中相撞,而后便如鸳鸯交颈地纠缠在一起。 “嗯……”两股内力相撞,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辰子戚禁不住发出一声甜腻的轻哼。身体上的疼痛正在麻木,经脉中的舒适渐渐占了上风,而后身体也开始变得舒服起来。 丹漪体内狂暴的内力逐渐平和下来,眼中的赤红消退,缓缓恢复了清明,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之时,立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如遭雷击。 身下的人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白皙的身体上遍布带血的齿痕,漂亮的桃花眼紧闭着,有泪水从那淡粉色的眼尾缓缓溢出。 丹漪指尖发抖,撑起身子轻抚那汗湿的脸颊。他幻想过无数次两人洞房的场景,或许是在熏熏酒香中跌入红罗帐,或许是在羞涩□□赴一池温泉水,然而不管是怎样的开端,都必然是一场温柔的亲昵。 可如今,他在走火入魔的时候强要了戚戚,还把他弄得浑身是伤…… 这根本就不是亲热,这只是一场暴行。 “嗯?”辰子戚睁开眼,正对上丹漪那满是哀痛的双目,“你醒了?” 丹漪抿紧了唇,小心地退出来。 “哎,别走!”辰子戚却不干了,手脚并用地攀住丹漪,不让他走。 “……戚戚?” “我好不容易得趣了,快点继续。”辰子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先前只觉得受罪,这会儿却是舒服得他快昏过去了,若是不做完,他前面的罪不都白受了。 丹漪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见他好像真没什么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俯身吻住那让人又爱又恨的唇。 与心爱的人融为一体,这种感觉非常美妙,虽然开头并不怎么好,但结尾还是可以好好收场……的? 丹漪抱着浑身是伤的辰子戚泡在浴桶里,黑了脸,事实上并不能好好收场。辰子戚后来之所以不疼了,乃是因为血液的滋润,其实伤得非常严重,刚刚入水就疼得直哆嗦。 从针玄那里抢来的还有顶级伤药,清亮透明的冰玑玉髓膏,涂在伤口上不会带来任何多余的疼痛,还能防止留疤。受伤的地方都涂满伤药,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辰子戚终于好受了些,筋疲力尽地瘫在床上。 丹漪自身的内力恢复了,然而内伤还在,撑着给辰子戚处理完伤口,便也脱力一般地倒在辰子戚身边,嘴角又止不住地流出一线血来。 辰子戚赶紧将一只手贴在他胸口,用温和的内力给他慢慢疗伤,伸出拇指抹去那薄唇上的血珠,忍不住闷笑,“真该叫人瞧瞧你这副德行,一边吐血一边还要洞房。” “明明是你逼我的,我都这样了还不许我退出去,”丹漪伸出舌头,在那柔软的指腹上舔了一下,“一不小心,就真的死在你身上了。”清冽悠扬的声音,因为情动带了些的沙哑,越发动人。 辰子戚嘿嘿笑,往丹漪的颈窝里钻了钻。 丹漪也忍不住笑,低头在那柔软的发间轻吻。 “轻寒,你怎么站在这里?”月上中天,玄道的一群人也赶到了寂河山庄,蓝山雨找到蓝江雪的时候,他还站在主屋前,清冷的俊脸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蓝江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蓝山雨别说话,仔细听听屋里没有其他动静了,这才拉着蓝山雨缓步离开。 清晨的阳光从屋顶的一片透明的瓦片上露下,直直地照在辰子戚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嘟哝一声,往身边那结实温暖的怀抱里拱了拱,伸出一条腿搭在那柔韧的腰窝里,然后…… “嘶……疼疼疼!”辰子戚呲牙咧嘴地醒过来,伸腿的动作牵扯到了身下的伤,立时把他给疼醒了。 丹漪睁开眼,听到辰子戚喊疼,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哪里疼?” “屁股。”辰子戚扁扁嘴,记忆回笼,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看看……”丹漪爬起来,掀开被子的一瞬间,突然顿住,抬头跟辰子戚对视一眼,慢慢红了耳朵。 四目相对,在目光相撞的刹那又快速避开。 辰子戚也忍不住脸红。从小一起长大,该看的不该看的,彼此都看过了,只是今日不知怎的,突然有一种新婚般的羞赧。 第122章 城 第一百二十二章羽人 丹漪慢慢打开那双修长白皙的腿查看,心跳止不住地开始加快,就像两人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一样,有点兴奋,又有点不知所措。 没有再出血,只是红肿得厉害。将最后的一点冰玑玉髓膏都给涂上,重新盖好被子,遮住那诱人的风景,丹漪抬头看看辰子戚,忍不住偷偷地笑。 “傻鸟,笑什么呢。”辰子戚瞥他一眼,伸手去捏他光溜溜的腰。 丹漪爬过去,压在辰子戚的身上,“戚戚,我们昨晚圆房了。”这话说出来有点傻,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跟心爱的人分享这种难以言说的喜悦。 “圆什么房,咱俩都没成亲,”辰子戚拉起被子遮住半边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隔着被子闷声闷气地说,“这叫无媒苟合。”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丹漪歪了歪脑袋,重新钻回被子里,跟辰子戚挤在一起。 雏鸟表达亲昵的方法,就是往对方身边挤。辰子戚早已习惯,由着他蹭过来,只是丹漪背上有伤,只能侧着睡,这一凑过来,温热的呼吸就直接喷在了辰子戚的耳朵边,有些痒痒的。 昨夜其实非常凶险,如果不是误打误撞的找到了那种交换内力的方法,丹漪很可能会筋脉尽断,不死也废了。此刻躺在一起,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我爹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咱们不等他们了,先拜堂再说。”丹漪在被窝里摸索,摸到辰子戚的一只手,轻轻勾住他一根手指。 辰子戚把那只手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纱布。昨晚那么折腾,丹漪手掌上的伤又出血了,废了半天功夫才又包好。这会儿纱布上只有几点血迹,想来是后半夜没再裂开,“别乱动,你不疼吗?” 丹漪摇了摇头,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点疼他完全受得住,并不在意。 “不见爹娘,你当是纳妾呢!”辰子戚在他指尖咬了一口,重新握着放回被子里,在被窝里跟他勾手指。 “不是,只要我把最好的尾羽给你……”丹漪说了一半,又不说了。这是他们凤凰的习惯,对于戚戚而言,还是要按照大章的习俗才好。 “嗯?”辰子戚听到尾羽,转头看他,突然想起来,这么多年他也没弄明白,归云宫这群鸟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像是神话里的精怪,毕竟他们除了会飞之外没有任何法力,功夫还是一点一点练的。 “我们觉得自己就是人,便如普通人从不会想自己是什么一样,”丹漪看着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非要说的话,可以称之为羽人。” “羽人?”辰子戚瞪了大了眼睛。他知道丹漪是鸟之后,特意找了很多书籍来看,其中一个话本里提到了一种羽衣人,在田间奸污了一个农夫,致使农夫怀孕生子,结果产下一条小蛇…… “嗯。”丹漪应了一声,见辰子戚面色变来变去,不解地歪了歪脑袋,羽人只是他们自己取的一个代称,有什么不对吗? “那,你是不是能让男子怀孕?”辰子戚脸色发白,昨晚他俩第一次,也没什么经验,所有的火凤精华都喷洒在了他的身体里,若当真是羽衣人的话,那就糟了。 丹漪愣怔半晌,才想起来戚戚小时候看的那个话本,抿紧薄唇,把差点喷涌而出的笑意忍下,一脸认真地说,“能呀,说不定这会儿你已经怀上了我的蛋。” “啊?”辰子戚蹭地一下坐起来,却扯到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那个农夫可是割掉了下面才生下的小蛇,若要这么生蛋,他岂不是要变成太监了! 丹漪见辰子戚真的害怕了,不忍再逗他,闷笑着把人拉回被窝里抱住,“骗你的,我们是羽人,不是羽衣人。生而为鸟,化而为人,乃是上古遗族。” 他们即是鸟,又是人。按照不同的血统,又分为不同的家族。因为每个家族的人都不算多,所以同种鸟都是一个姓氏,即便没有血缘也以兄弟姐妹相称。 就像蓝山雨和蓝江雪那样。 “原来如此,那我们辰家祖上是不是叫龙人?”辰子戚随口胡诌。 “可能吧,”丹漪忍不住轻笑出声,“丹家人也是大章太|祖那一代,才寻到了神龙血脉的辰家……对了,昨晚那是怎么回事,你后来又有了内力了吗?” “放屁,老子是被你强上之后强灌的内力。” “嗯?竟然还能这样?”丹漪很是惊讶,没听他爹说过这个,秘籍中也没有这种记载。 “这功法到底是谁编的!” “不知道……” 两人都受了伤,谁也不想起床,就挤在一只枕头上,从羽人聊到功法,又从功法聊到小时候的事,最后变成了互相嘲笑。 “你那时候换牙,怕我笑你,就一直绷着嘴不说话,哈哈哈哈……” 辰子戚的笑声清晰地传到了屋外。蓝山雨刚刚举起来准备敲门的手,突然就顿住了,听到这种隐秘,说不定会被宫主拔毛炖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这山庄是石尸教的地盘,庄子里的人也都是石尸教的教众,各个都是一张死人脸,瞧多了叫人心生阴郁,不过做的饭还是挺好吃的。 蓝山雨去厨房,交代厨娘炖一罐鱼汤,他好带回房里喂哥哥。结果看到三个鹰翎的黑衣人,正蹲在角落里抱着汤碗喝得香甜。 “山雨啊,你也来喝汤?”刁烈抹了把嘴,抬头看他。 这里荒无人烟,山庄前面的那条河鱼多得天天往外蹦,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鱼。 “宫主还没起。”蓝山雨点了点头,接过厨娘盛好的一罐鱼汤并两个小碗。 “那你先去安置其他门派的人,一会儿我去见宫主。”刁烈站起身,转了转嘎嘣作响的脖子。 昨日在四象湖激战,又一路狂奔,所有人都累坏了,也就他们精力旺盛的老鹰们,还在飞来飞去打听消息。 “房顶那个瓦片怎么是透亮的?”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辰子戚指着房顶上漏光的那处好奇道。 “这是石尸教的习惯,说是夜里见月光,尸傀就不会复生。”丹漪抬头看向漏下来的那缕阳光,有尘埃在光影里跳动,这样安逸的时刻,无端地让人生出一种暖融融的幸福感。 石尸教的人,每个人都会炼制尸傀,就是把尸体做成傀儡,连上线就能在背后操纵。 “原来石尸教的人也怕鬼啊?”辰子戚觉得很是稀奇。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丹漪坐起身,身上已经带了一件浅红色的薄衫,给辰子戚掖好被角,这才唤人进来。 来者是魔医针玄和提着鱼汤的刁烈。 “已经通知最近的风翎楼调侍女过来,估计午时就到了。”刁烈笨手笨脚地把鱼汤放在桌上,又去端洗脸水。 寂河山庄也有侍女,但都是一副死人脸,怕惹宫主不高兴,便只能刁烈亲自来了。 针玄走到床边给丹漪号脉,惊奇不已,“宫主的真气已经尽数平稳,且内伤也减轻了,歇息半月便会无碍。” “嗯。”丹漪微微颔首,他们两个的内力互相疗伤,效果极好,这点他早就知道,没什么可惊讶的,示意针玄给辰子戚瞧瞧。 “王爷有些发热啊,可是身上有什么外伤?”针玄刚刚搭上辰子戚的脉腕,就说了这么一句。 第123章 城 第一百二十三章灰虫 “发热?”丹漪赶紧摸摸辰子戚的脑袋,因着他自己常年体温偏高,所以刚才没发现,这会儿仔细感受一下,是比平日要热上一些。 “我就说怎么有点晕。”辰子戚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屋子里突然静默了一瞬间,针玄半张着嘴巴,半晌没说出话来。那白皙圆润的肩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齿痕,一直蔓延到脖颈。方才只顾着把脉的魔医,这会儿才注意到,辰子戚的嘴唇有些肿,眼尾有十分艳丽的红痕,显然是哭过的。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一目了然。针玄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丹漪,对宫主佩服得五体投地。都伤成那样了,竟还这般威猛…… 丹漪感觉到针玄那奇怪的眼神,顿时有些尴尬,面无表情地把辰子戚的胳膊塞回被子里,“是有些皮外伤,已经涂了冰玑玉髓膏。” 冰玑玉髓膏!针玄拿起床头那个空空的玉瓶,欲哭无泪,这可是能能让白骨生肉的天下至宝,竟然被用来涂这种小伤! “你且再去配两瓶来。”丹漪摆摆手,这药膏挺有用,涂在伤口上不会觉得疼,给戚戚用正合适。 针玄按住发疼的心口,应了一声,“是。” 发热了,还是要喝点药的,只是这山庄里没有什么药材,针玄便把需要药材写下来,一会儿让百草谷的弟子去山上找找。另外交代辰子戚这两日只能吃流食,免得遭罪。 “刚好有鱼汤,趁热喝。”刁烈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就听到针玄说要吃流食,觉得自己带了鱼汤来简直太机智了。 饥肠辘辘却只能喝点汤,辰子戚很是不满,折腾了一宿,他现在想吃包子蒸饺小馄饨、米饭馒头葱油饼…… 丹漪接过刁烈递过来的布巾给辰子戚擦脸,被辰子戚一把夺过去,“你手还伤着,别乱动。”翻身坐起来,碰到屁屁上的伤,立时疼得倒吸气。看来还是喝汤的好,那地方这两天是用不得了。 丹漪立时抓过一边的外衫给辰子戚披上,遮住了那满是红印的身子,瞪了一眼傻愣着的两人,示意他俩可以滚了。 针玄早就识相地低下头非礼勿视了,只有刁烈还在傻愣愣的盛鱼汤,被针玄一把拽走。关上门的刹那,恍惚看到两人头抵头凑到一个汤碗边,喝得高兴。 “宫主今日怎么不文雅地喝汤了。”刁烈挠头。 针玄白了他一眼,“你拿个大海碗,叫宫主怎么文雅?” 辰子戚倒是挺喜欢这大海碗的,毕竟他饿了,让他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的喝简直要命。就用两只手捧着,跟丹漪一起喝。 丹漪咬住碗的一边,偷偷看对面的人。辰子戚压住碗的另一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微微放松,由着丹漪压下去喝,像是两只在一个碗里吃饭的小动物,争抢着吃似乎格外有趣。 辰子戚喝光了碗底,松开嘴巴抬起头。丹漪凑过来,在他沾了汤汁的嘴角舔了舔。 软软的舌头舔在唇上,痒痒的,惹得辰子戚咯咯笑,也伸出舌头去舔丹漪的唇。昨日苍白如纸的薄唇,今日已经恢复了淡淡的肉粉色,看起来就十分可口。没吃饱的辰子戚,忍不住在上面咬了一口。 在床上歪缠到午时,才又重新召见属下。 彼此,丹漪已经换上了整齐的衣裳,倚在软榻上单手喝茶,而坐不住的辰子戚,只能继续躺在床上。 蛊虫的事,昨晚任踪灭和针玄一起,研究了一晚上,已经有了眉目。 “此物似蛊非蛊,两只蛊虫在一起,必然会互相吞噬,但这种虫可以一群共生,且能通过伤口传染到他人体内。”任踪灭拿出一个陶制小罐,打开给丹漪看。 罐子里层层叠叠堆着不下十只灰色软虫,并没有互相吞噬的状况,所以严格来说,这种东西并不是蛊,更像是一种寄生虫。这应该是某种蛊的半成品,并不受蛊师的控制,于蛊师而言乃是废物。但要用这种虫搅乱武林,却是绰绰有余了。 丹漪接过罐子,原本缓缓爬行的蛊虫感受到他的气息,骤然变得疯狂,在陶罐里上蹿下跳起来。 任踪灭赶紧把盖子盖上,以防灰虫逃脱。这一点上,这虫跟蛊又很像,一旦靠近了归云宫的人,便会狂乱。当时最先发疯的人,都在四象湖东侧的比武台,便是因为水边守着两名鹤翎的人。 丹漪垂目,看着白瓷杯中青黄色的茶水,“四象湖那边后来如何了?” “因为高手都用来追击玄道,四象湖那边又有很多人被咬伤,发疯的人接近半数,场面控制不住,罗鸿风和黄化惭下了绞杀令,让把发疯的人都斩杀了。”刁烈将鹰翎探来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等了寂和尚回到四象湖之时,那里已经成了人间炼狱,鲜血把本就不大的死水湖染成了红色。那些虫并不怕水,被斩断了头颅的尸首掉进四象湖中,蛊虫便立时漂浮出来寻找新的宿主。 最先一批跳进湖里避祸的人就遭了秧,场面越发混乱。 “住手,他们还能救活!”了寂大声喊着,要求众人放下手中的刀剑,“我的内力可以压制蛊虫!”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正常的人都杀红了眼。 “大师,求求你救救我师妹。”黄山派的大弟子抱着神色疯狂的师妹跪在了寂面前。 了寂救了一个,还有一个,他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杀人的速度,四象湖最后还是血流成河了。 “李于寒呢?”辰子戚想起来帮他挡住了黄化惭的舅舅,有些担心。 刁烈回头看看两个属下,两个属下均摇了摇头,“属下回去的时候,未曾看到李大侠。” 第124章 城 第一把二十四章小绵 “没看到?”辰子戚一惊,鹰翎的人目力极好,他们没看到就说明李于寒已经不在四象湖,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属下等只在四象湖上绕了一圈,李大侠不在庐山派一行人中。”刁烈身后的黑衣人一五一十道。 “再去找,今日之内,务必确认李于寒的行踪。”丹漪开口道,当时李于寒挡住了黄化惭的剑,救了他和辰子戚,这份恩情是一定要还的。 “是。”刁烈应了一声,带着两个鹰翎的属下离开。 蓝山雨接过话茬,说起了玄道其他门派。清点伤亡,损失不算太严重,万蛊门因为受到的攻击最多,死了两个蛊师,石尸教损失了五个尸傀,插刀教有多人受伤,百草谷的大夫没人砍皆平安无事。 血刃阁向来不参加武林大会,这次也没有露面,倒是躲过了一劫。 丹漪静静地听着,缓缓喝了口茶,而后连下了几道命令。封锁一切入口,所有人在山庄休整三日;查最先发疯的那几个人,去过什么相同的地方或是见过什么人;找出驱虫的办法,不得外泄。 所有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从最近城镇上调来的侍女到了,进来向丹漪行礼。 “属下燕柳/燕枝,见过宫主。”两个姑娘看起来花信年纪,心是说话很是干脆利索。她们平日在风翎楼当差,临时被调过来做侍女。 “起吧。”丹漪站起来,回到床边,摸摸辰子戚的脑袋。 “舅舅肯定是受伤了,他出手对抗黄化惭,剑盟的人也不会放过他。”辰子戚还是有些担心。 “正道如今乱成一团,暂时没时间对付他,晚些时候就会有消息的。”丹漪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冷布巾,敷到辰子戚额上。 辰子戚伸手,捂住丹漪的手,“我没事,你过来躺着,别乱动。”这家伙比他伤得重,更应该躺着。 丹漪笑了笑,听话地爬上床。 歇到黄昏时分,辰子戚的烧已经退了,躺得浑身酸疼,便起来走走。 这山庄是石尸教的,随处可见面色僵硬、眼神呆滞的人走来走去,如果大半夜看到估计会吓一跳。 “把寂河上的吊桥割断,把那几个打坏的尸傀放到陷阱边,弄得再恶心点。”石尸教的教主正在大门前只会教众。 “石教主。”辰子戚过去跟他打招呼。 石尸教这一任的教主刚好姓石,名叫石更,表字“不改”。年纪不到四十岁,武功高强所以面容瞧着年轻,只是鬓角有两缕白发,平添了些许沧桑。他身边站了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穿着一身姜黄色的广袖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看背影便知是个美男子。 石更转过头来,露出个不甚自然的笑容,“王爷。” “这位是谁?”辰子戚绕到前面,好奇地看着石更身边的人,看清正脸的时候,不由得吓了跳。 那的确是个美男子,只是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双目紧闭,皮肉僵硬,分明是一具尸体。 “这是小绵,”石更神色不变地说着,转头对身边的尸傀道,“跟王爷问个好。”一边说着,一边扯动十指上缠绕的红线,那叫做小绵的尸体当真动了起来,做了个拱手行礼的动作。 “见过王爷,我是小绵。”一道年轻好听、带着几分软糯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会说话!”辰子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石更常年没有表情,已经不太会笑,但眼中还是会露出点笑意,看向小绵的目光十分温柔,“是,我俩常常聊天的。” “非也,我不喜欢跟他聊天,他很啰嗦。”小绵做了个两手交叠的动作,很是不耐的样子。 辰子戚觉得很是新奇,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绵瞧,他的嘴巴分明没有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呦,小绵,出来晒太阳啊。”蓝山雨从外面回来,跟小绵打了个招呼。 “蓝楼主。”小绵朝蓝山雨行礼。 “王爷,是不是被骗住了?”蓝山雨笑嘻嘻地扛了扛双眼亮晶晶的辰子戚,伸手拍了拍石更的肚皮,“石不改他会腹语。” 腹语,是嘴巴不动,用腹部发出来的声音。表面上根本瞧不出来是谁在说话,加上小绵□□无缝的配合,瞧着倒真像是尸傀在说话。 原来如此,辰子戚有些惊讶于石教主的童心未泯。石更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推说自己还有事,便带着小绵走了。 “咱们去哪儿?”小绵的声音再次响起。 “去拿些断魂草,给你做晚饭。”石更很是认真地回答。 “我想吃红烧的。”小绵颇为认真地说。 “好。” 声音渐行渐远,不知为何,辰子戚似从石更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宠溺,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怎么站在这里?”丹漪那清冽动人的声音响起,驱散这诡异的气氛。 “刚看到了小绵,你见过的吧?”这件事实在新奇,辰子戚忍不住要跟丹漪分享,“那个尸傀,跟活人一样,还会说话。” 丹漪淡淡地应了一声,问他要不要去看圆灭和尚,得到肯定的回答,便拉着他往内院走。 “石教主先前带着的那个尸傀,可没有这么灵活。”辰子戚以前觉得石尸教玩的东西太瘆人,就没有仔细问过,但他明明记得,先前在四象湖厮杀的时候,石更身边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尸傀,动作也很是僵硬。 “小绵跟别的尸傀不一样,是石更常年用断魂草温养着的。”丹漪拉着他,温声给他解释。 蓝山雨跟在后面,感觉自己很多余,便斜侧一步溜了。 断魂草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毒草,石尸教制作尸傀必须要用到这种草,可以使得尸傀身体不腐、关节不僵。此草喜阴,只长在这片寂静岭上。寂河山庄,便是为了采集断魂草而建的。 通常尸傀只要在炼制的时候泡过断魂草汁液便可,这小绵却日日都要用断乎草滋养,所以瞧着与活人无异。 辰子戚点点头,每日给自己的尸傀喂断魂草,大概就像剑客天天擦拭自己的宝剑一样,估计石更自己也乐在其中。 说话间,走到了关着圆灭的房间。圆灭已经清醒了,□□的脊背上扎了一排的银针,八尺高的壮和尚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目光呆滞,瞧着有些可怜。 “和尚,吃饭了。”针玄把一大碗扣了素菜的米饭递给和尚,观察他吃东西。 圆灭端起碗扒饭,刚吃了两口便吐出来,苦着脸道:“这饭太咸了,吃不得。” “咸?”辰子戚灵光一闪,跟丹漪对视一眼,“你记不记得……” “盐。”丹漪眯起眼睛,看向那和尚。先前在六阳城,那些武林人士不肯吃盐,其中叫嚣的最厉害的,便是那个爆体而亡的张家宝。 “我知道了!”任踪灭抱着罐子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发现丹漪也在,赶紧行了个礼,“宫主,我发现了,这种虫怕盐。” 说着,任踪灭将陶罐打开给丹漪看。陶罐中被任踪灭撒了一层细盐,那些虫子仿佛被灼烧了一般疯狂地扭动着,不多时便化作了一滩浓水。 “人吃进去的盐没有这么浓,不足以杀死虫,但可以让虫不能产卵。”任踪灭盖上盖子道。 那些体内有虫的人,之所以不肯吃带盐的东西,便是因为虫子改变了他们的味觉,使得他们变得讨厌吃盐。 圆灭听到这话,立时重新端起饭碗,也不管有多咸,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第125章 城 第一百二十五章逃杀 丹漪有内伤,不能久站,看了一会儿便在椅子上坐下来。辰子戚屁股疼,不想坐硬邦邦的椅子,垂涎地看着丹漪的大腿。 修长柔韧的大腿,侧坐在上面刚好可以把屁屁卡在腿缝里,肯定很舒服。感受到辰子戚眼中的渴望,丹漪抿唇轻笑,拍拍大腿示意他过来坐。 针玄跟任踪灭探讨两句,转头看向宫主,却发现两人已经交叠在了一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真是没眼看。针玄觉得自己要改名叫针眼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盐的?”辰子戚问被盐齁住的圆灭。 圆灭喝了一大口水,呛咳了两声道:“从北漠回来之后便是如此了。”他是空明宗一代弟子里武功最高的人,听说大章与匈奴开战,便热血沸腾的想要去保家卫国。 战场上没什么吃的,每天都是馒头、菜汤,也没时间计较。等回到空明宗,发现自己口味变淡,还以为是在军营里吃惯了,并没有在意。 “你那个师弟还是师兄,叫做圆沙的,是不是也去过北漠战场?”辰子戚想起在洛阳跟他们起冲突的那群和尚,那个圆海口口声声说他师弟是被他们下了邪术,现在想想,估计是因为太靠近丹漪,体内的虫子狂乱了。 “没错,他也去过北漠。”圆灭点点头,抬头看看辰子戚,结果看到两人的模样,又赶紧低头,默念一声佛号。 问题已经很明显了,从北漠战场上回来的人都不爱吃盐,这些人宣称不吃盐是战场功勋的标志,惹得很多人争相模仿。叫嚣得最厉害的张家宝,死得也最快。 辰子戚跟丹漪咬耳朵,“这事,估计不是天德就是老二干的。”天德帝要靠武林人抗击匈奴,且气宗本就是他的势力,他为何要出手? “剑盟和气宗都有人中招,气宗伤亡更重一些,所以皖王的嫌疑也很大。”丹漪抬眼看向任踪灭。 这番话,只是说给圆灭和尚听的,事实上,丹漪更怀疑天德帝身边的那个灰袍蛊师,也就是任踪灭的那个叛门的师兄——燕飞绝。 任踪灭也想到了这点,这种事的确像是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师兄会做的。 燕飞绝年幼时母亲早逝,父亲在城中给人做工,将他留在村子里让亲戚照看。亲戚一家把他当个下人使唤,村里的孩子还常常欺负他。后来那一村子的人突然之间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村口,恰好遇到了他们的师父,就把幸存下来的燕飞绝给带回了万蛊门。 燕飞绝从没有说过那一村人是怎么死的,他们的师父也对此守口如瓶。但任踪灭一直觉得,那些人就是燕飞绝杀的,因为每次燕飞绝跟他说起这件事,都是很高兴的。 “那些人死的时候,满地打滚,有趣极了。”年仅十二岁的燕飞绝,第一次跟任踪灭描述这件事的时候,眼中满是兴奋。 圆灭身上的虫子已经被逼出了大半,但还有一部分在脏器中逼不出来,只能先压制住,等任踪灭找出彻底治愈的办法再说。针玄给圆灭开的药方,就是咸萝卜、咸鸭蛋、酱瓜酱豆腌白菜。 被咸菜淹没的武僧,终于明悟,贪嗔痴妄不需度,咸不堪盐才叫苦。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山林间陷入了一片幽暗。 李于寒在昏睡中醒来,身上的伤口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剑,发现宝剑还在,略松了口气。用剑鞘撑着坐起身来,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几只乌鸦哀哀叫着在空中盘旋。 四象湖所在的八荒原,远远瞧着是一片平地,实际上很多高低起伏的土坡,还有一些宽广的裂谷。此处便是四象湖附近的一处裂谷,谷中长满了茂盛的荒草矮树。风吹过裂谷,发出宛如狼嚎的阵阵呼号声。 昨日在四象湖与黄化惭对峙,他的三叠剑还没有练完最后一重,对上黄山剑法登峰造极的黄化惭,自然略逊一筹。 三叠剑以招式昳丽、繁复多变而出名,剑光在眼前恍惚而过,道道虚影宛如银色的孔雀开屏,将黄化惭的剑死死克制,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让辰子戚离开。 黄化惭见归云宫离去,场面又越来越混乱,心下着急,再不顾及同盟情分,使出了十成内力灌于剑尖。“咣当”一声,将李于寒的剑辟出了裂痕,而后使出了绝招“松风回浪”,沿着李于寒的剑身快速划过,反手一剑划伤了他的手臂。 “盟主!”正在这时,黄山派的弟子前来接应,将李于寒团团围了起来,黄化惭趁机脱身,飞到岸上的时候,顺手斩杀了一个发疯的极阳宗弟子。 罗鸿风见他杀气宗的人,很是生气,一掌拍死了两个剑盟弟子。 四象湖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李于寒受了伤,又以一敌五,终是不敌,被人踹下石台跌进湖中。 意识有一瞬间的离体,而后便被呛入口鼻的湖水惊醒。李于寒在水中睁开眼,看到一只面相可怖的人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灰色线虫自断头的截面处不断涌出,疯狂地朝他扑来。 闭上眼,捂住口鼻,运起内功破水而出,李于寒快速踏水,摔在岸边,感觉到手臂上一阵剧痛。快速撕开衣袖查看,就见两只灰线虫正在往伤口里钻,只剩下一截尾巴。当机立断,挥剑割下那一块皮肉,却无济于事,眼见着一条灰线沿着筋脉上行,而后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踪迹。 快速点了脖颈周围的几处大穴,李于寒站起身,旁边有个不知那派的弟子指着他大喊:“他,他被蛊虫入体了!” 此言一出,周围杀红了眼的人们立时朝他扑了过来。 蛊虫入体,越是动用内力,虫子游走得越快,李于寒咬牙,转身就跑。那几个黄山弟子也追逐而来,李于寒看看同样一团乱的庐山派,没有往自己门派那里跑,而是转头朝四象湖外围奔去。 罗鸿风“格杀勿论”的声音响彻全场,如果他继续留在四象湖,必死无疑。 手臂上的伤口一直在淌血,身体越来越冷,李于寒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一脚踩空栽进了一条裂谷中,咕噜噜滚下去,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摸摸伤口,血液早已干涸,腹中饥肠辘辘,显然不是刚刚跌进来,应是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李于寒撕开一条内衫,将□□的伤口包住,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试着运转内功,攀住土壁上的树根、乱石,三两下爬了上去。 而后,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李于寒牢牢地困在其中。 “刺啦”火折子点燃的声响,在寂静的荒原上尤为明显,火把亮起,映出了三张神色不善的人脸。 “我就说,顺着血线能找到漏网之鱼。”这些人,穿着青色道袍,肩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八卦阵派,乃是六合宗的弟子。 看来他们是奉命在四象湖周围巡视,查找失踪的武林人士。 “也不知他有没有染虫?” “管他有没有染上,杀了便是。” 他们可不想在把人带回去的途中突然被咬一口,那就治不过来了。三人简单粗暴地商议过后,掏出腰间的酒葫芦,朝着李于寒身上泼洒。油腻黏糊,带着些许香气,这是油! 李于寒瞳孔皱缩,眼看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朝着自己的门面直直地扔了过来。这种油沾身即燃,难以扑灭。千钧一发之际,只得运起十成内力,瞬间崩断了周身的麻绳,一脚将火把踢回去。火把点燃了其中一名弟子的衣角,那人大叫着在地上打滚。 粗糙的麻绳摩擦着只包了一层布料的伤口,使得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李于寒捂住胳膊,单手持剑,指着那三人。 “啊啊啊——”那人看清了李于寒的眼睛,失声大叫。那双冷静自持的眸子,已经变成了赤红色,随时都要发狂的样子。 发狂的人不可怕,发狂且武功高强的人才可怕,三人见他崩裂麻绳的内力,显然不是他的对视,连滚带爬地快速逃走。 李于寒立在原地,浑身颤抖,他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流失。马上要变成咬人的怪物了吗?晃了晃脑袋,李于寒又点了自己几处大穴,提剑,横在颈间。纵然身死,也不能变成行尸走肉。 “啾——”一阵响亮的鹰鸣声在空中想起,而后,李于寒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明亮的烛火,有一名身着姜黄色广袖长衫的俊秀男子站在眼前,似是在看着他。仔细一瞧,男子双目紧闭,面白如纸,明显不是活人。 “你是鬼差吗?”李于寒愣愣地说。 “没错,我是鬼差小绵,交出你的引路钱。”鬼差微微抬起下巴,朝着他伸出一只冰冷的手。 第126章 城 第一百二十六章火烧 “别闹,”辰子戚闷笑着,拍了一把小绵身后的石教主,“舅舅,你觉得哪里难受吗?” 小绵乖乖地让开,站到一边,露出了辰子戚的脸。 “小戚?”李于寒猛地坐起来,左右看看,这屋子里灯火通明,除却那个奇怪的小绵,其他的人都很正常。归云宫宫主丹漪,穿着一身红衣坐在不远处喝茶,辰子戚身后还站着百草谷谷主和万蛊门掌门,以及一个大个头的和尚。 鹰翎的人大半夜把李于寒扛了回来,惊动了一个山庄的人。 得知这里是寂河山庄,李于寒很是惊讶。寂河山庄离四象湖有八十里地,黑更半夜,他是怎么挪过来的? “我中了那种蛊虫,你们赶紧把我锁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疯。”李于寒有些着急,难得说了一长串的话。 “你说这个?”任踪灭拿着一个小罐子晃了晃,里面装着刚刚从李于寒伤口处逼出来的灰虫,“这虫该起个名字了吧?” “就叫咸虫吧。”辰子戚递给李于寒一杯水。 见虫子已经被取出来,李于寒松了口气,接过杯盏喝一口,突然“噗”地一声喷出来。 辰子戚颇有先见之明地躲开,结果站在床边炫耀虫子的任踪灭就被喷了个正着。茶水喷溅到罐子里,里面的虫开始疯狂的扭动起来。 “觉得很咸吗?”针玄拉过李于寒的手把脉。 “嗯。”李于寒点点头,没再喝那杯水。 “那便是还有虫未除干净。”针玄叹了口气。 这虫一旦入体,便会深入脏腑,这一点倒是跟蛊虫颇为相似。且从已经发作的人身上传染过来的虫,比原先他们在北漠染上的原虫要活跃很多,发病也快,所以李于寒身上的虫一时也难以完全拔出了,须得等到任踪灭找出彻底灭虫的办法才好。 “庐山派去过战场的人,也都疯了。”听了前因后果,李于寒叹了口气。*宗已经开始派弟子在八荒原上烧尸,完全是对待瘟疫的方法,说明这虫已经如瘟疫一般散播开了,要不了几日,六阳城附近就会尸横遍野。 为了控制“咸虫”,李于寒也只能在寂河山庄暂时住下来,每天跟圆灭和尚一起吃很咸很咸的饭菜。圆灭和尚反倒开心了不少,不再每天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这大概是有人同甘共苦的原因。 *宗那边,果真如众人所料,咸虫像瘟疫一样传播开了,发疯的人越来越多。 “但凡发疯的,就地斩杀焚烧,被咬伤的统统关起来。”罗鸿风面色阴沉地下了这道死令。 “了寂大师的内力可以控制虫,还不至于要斩杀吧!”庐山派掌门卢修齐有些不同意。庐山派发疯的弟子比较少,他想方设法给送到了空明宗那里,求了寂给暂时控制住,若是罗鸿风这命令一下,他那几个弟子就都活不成了。 “不愿斩杀的,即刻带着弟子离开*宗,回自己的宗门去。”*宗的副宗主开口道。 因为*宗的宗主罗鸿风是整个气宗的宗主,门派内的事时常无法顾及,便设了个副宗主之位,用来管理*宗内部的事。 “回就回。”卢修齐冷哼一声,他是剑盟的人,一点也不需要听罗鸿风的话。 空明宗的禅房里,了寂大师形容枯槁,面色灰败,但还在坚持给几个人传输内力。 “师父,您不能再用内力了!”圆海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了寂的内力再深厚,那也是有限的,如此一刻不停地给他人传输内力,定然会油尽灯枯而死。 “无妨,为师自有分寸,多出一份力,便能多救回一个人。”了寂回手重新运功,复又罩在两人的天灵盖上,运功将即将入脑的虫逼回去。 “师父,不好了,罗宗主下令,要烧掉所有发疯的人。”圆净闯进屋里来,焦急道。 “什么?”了寂抬头,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师父!” 所有发疯的人,都被集中到了*宗的演武场上。这演武场是用石头砌成的,比平地还要低上三尺,确切的说应该叫做演武池。 这些被捆住手脚的人,都是*宗和极阳宗的弟子,罗鸿风要以身作则,先烧自己门派的。极阳宗向来为罗鸿风马首是瞻,便也把自己的弟子贡献出来。 这些弟子,有些是在四象湖就疯了,他们没忍心斩杀给捆着回来的;有些是在当场受了伤,回到*宗之后又疯的。 “宗主,不要啊,小师弟还有救啊!”极阳宗的几名弟子痛哭不止。 “严郎啊,不能烧严郎啊!”素心宗的一名弟子玉韵哭喊着跑出来,扑向一名*宗的弟子。 “师姐!”玉泉赶紧抱住失去理智的大师姐,奈何根本保不住,玉玲珑和玉芙蓉两姐妹出手,用缠在腰间的软绸将玉韵捆了个结实。 赵素柔走过来,一巴掌扇在大徒弟的脸上,“什么严郎,恬不知耻!” “师父……呜呜,你让我跟他一起死吧!”玉韵哑着声音哭喊。 她所说的,乃是*宗的一代弟子严君毅,三年前素心宗出事的时候,严君毅跟着宗主到素心宗料理事务,偶然与玉韵相识。两人这些年一直有书信来往,严君毅已经准备今年就来素心宗提亲了。 严君毅被捆住手脚,呆呆地坐在人群边缘。他早上被了寂大师压制过虫子,暂时这会儿还不疯。油泼在了他刚毅英俊的脸上,留下一道粘稠的痕迹。 燃烧的火把被扔进了演武池,大概是虫子害怕火,那些失去了理智的人开始嚎叫。严君毅忽而抬起头,看向趴在池子边缘,哭得撕心裂肺的玉韵,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复又咽了下去。于其让她知道自己是清醒着被烧死的,莫不如装作没有意识的样子,好让她不至于太过伤心。 然而,当大火即将把他吞噬的时候,他看到玉韵挣脱了软绸,向火堆跑过来,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喊:“韵妹,好好活着,来世我一定早早娶你!” 第127章 城 第一百二十七章羊皮 “啊——”眼见着烈火把心爱的人吞噬殆尽,玉韵撕心裂肺地大喊,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演武池周围,有许多如玉韵这般的人,他们的亲友还活着,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周围的人都红了眼,极阳宗和*宗的弟子更是哭得惨痛。 “这一切,都是魔宫造成的!”*宗的弟子摸了把眼泪道。 “归云宫、万蛊门……”极阳宗的人咬牙,他们的小师弟就这么没了,这都是那些该死的蛊虫造成的。归云宫作为玄道之首,非但没有约束属下,还助纣为虐,带着万蛊门逃脱。 “除魔宫,灭玄道!”罗鸿风站在演武池边,艳红的火光映着他那张已经显出苍老的脸,刚正又坚定。 这次的武林大会没开成,罗鸿风依旧是气宗宗主,他的话一呼百应,演武池周围想起了整齐的喊杀声。 除魔宫,灭玄道! 除魔卫道,本就是他们正道应做之事,如今武林浩劫,死伤过半,全都是那些玄道妖人的错!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火光冲天,演武池宛如血池地狱,周围大声喊着口号的众人,就像地狱里拿着钢叉的鬼差,狰狞可怖。 圆济小和尚站在远处的柱子后面,看着这一幕禁不住瑟瑟发抖。一只带着烧鸡香味的大手捂住他的眼睛,“小孩子别看这个。” 了了看着那群人,皱紧了眉头,“佛不度人魔度人,世道将乱呐。”感觉到掌心一片湿热,花和尚有些惊奇,放开手掌,自家徒弟怎么哭了? “师父,我是不是也要被烧死了?”圆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你好好的,烧你做……甚……”了了看着徒弟举到面前的嫩白小手,虎口处有一圈带血的牙印,愣怔了一瞬,立时捂住圆济的嘴巴,抱着他闪身离开。 快步跑到无人处,了了左右看了看,蹲下来小声问怎么回事。 圆济抽抽噎噎地说起,今早需要给那些发疯的师兄送饭,大和尚们都不愿意去,就推着让他去。原本那位被关着的师兄还好好的,在接过饭的一刹那突然发疯,咬了他一口。 “师父,你一掌打死我吧,我不想被烧死。”圆济抿着嘴巴,豆大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了了沉默了半晌,抱起圆济就走。 “师父,咱们去哪儿?”圆济趴在了了肩膀上,依恋地蹭了蹭,虽然他这师父整日要他操心,邋里邋遢还天天犯戒,但也是他最亲的人。 “去买点烧鸡,给你吃顿好的。”了了抱着徒弟,大摇大摆地出门去。 *宗的守门弟子,得知了了要去卖烧鸡,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没搭理他。这了了和尚虽然辈分高,但作为酒肉和尚,一点也不值得尊敬。 了了就这么优哉游哉地抱着徒弟离开*宗,走在八荒原广袤的平地上。大风吹起原上的尘土,带来一阵人血的腥气。越过几道沟壑,回头看看,再见不到*宗那高高的门楣,了了这才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左脚斜跨一步,“小子,抓稳了。” 圆济只觉得身旁的景物在快速倒退,耳边满是呼呼风声,身体上下飘忽,宛如在蒲草间疾行。 驾鸿破云镜,冥山踏莎行。 寂河山庄,李于寒在河滩上练剑。有咸虫在身,不好动用内力,他就只练招式。 李于寒是个对剑道非常执着的人,天不亮就出来练剑,如果没有别的事,会一直练到日落西山。先前的剑断了,就在山庄里随便找了只普通的剑。 君子长身立,如竹如松,剑招三叠,繁复如九天之练,即便不用内力,依旧威力无穷。 “啊啊啊!”不远处传来一道惊恐至极的大叫,李于寒蹙眉,收剑走了过去。 寂河在山庄前蜿蜒而过,此处是河道最狭窄之处,河岸上满是繁茂的杂草,惊叫声便是自草丛中传来的。还不等李于寒走进,两个石尸教的教徒便带着尸傀走过来,冲李于寒拱手行礼,“李大侠,别过去,那边都是陷阱。” 三人远远地停步,石尸教的人高喊一声:“坑底何人?” “哇啊啊,我是空明宗的和尚了了,嗷嗷嗷,”坑里传来了了吱哇乱叫的声音,“我跟归云宫宫主有交情的,快放我们出去!” 河岸这边,是一排的陷阱,陷阱里不仅有木刺、铁钩,还有石教主交代放进去的破烂尸傀。 那几个尸傀被打坏了,不能再用,断手断脚、肠穿肚烂地挂在土坑上,形态极为恶心,任谁见到也会被吓破胆。 半个时辰之后,辰子戚看着蹲在院子里的两个光头,觉得寂河山庄快变成寺庙了。 “师叔!圆济!”挑水回来的圆灭和尚看到两人,很是惊喜,认真地把挑回来的水倒进水缸里,这才颠颠地跑过来跟两人打招呼。 圆灭练的是冥海伏魔功,不能用内力,便只能做点体力活锻炼一下,就主动承担了挑水、劈柴的活计。 “圆灭,你没事了?”了了看到活蹦乱跳的圆灭,顿时松了口气,他的小圆济有救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寂河山庄?”辰子戚戒备地盯着了了。 “估计是个探路的,”石更面色不善,让小绵躲到自己身后,“杀了他们吧。” 寂河山庄所在之地极为隐秘,虽然江湖中人都知道石尸教在这里有一个山庄,但寂静岭绵延上百里,要找到具体的位置可不容易。 了了吞了吞口水,看向辰子戚,“不是,常兄弟,你看咱们是熟人……” “也没多熟。”辰子戚抱着双臂,并不买账。石更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他不知道一个山庄的具体位置,也会派几个斥候去探,探到了就放烟火。 石尸教的人上前,把两个和尚搜了一遍,除了一枚铜钱、一张羊皮卷,旁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辰子戚拿着那羊皮细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堆“宫商角徵羽”。 “我不知道,昨日与姚雄打架,顺来的。”了了摸了摸光头。昨日极阳宗宗主对了寂出言不逊,了了便跟他打架,本想顺他一袋钱换酒喝,却不防只抓到了这一张羊皮。 “第六章。”丹漪那悦耳至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听得辰子戚一阵酥麻,都没注意他说的什么。 “什么第六章……咦?”辰子戚反应过来,仔细看上面的文字,那是用墨针刺上去的,字的写法有些古老,跟素心宗那个山洞中的字体有些相像。这是一张曲谱,开头处写着“少司命”。 先前天德帝给过辰子戚一份箫韶九成的目录,九章乐谱,每一章都有一个名,而第六章的名便是“少司命”。 辰子戚与丹漪对视一眼。先前武林大会开始的时候,罗鸿风宣布要给头名奖励,便是*宗与黄山派手中的乐谱。黄山派手中的是第四章,*宗自称拥有第六章。缘何这第六章会在姚雄的手里? “罗鸿风手中可能并无原谱,只有一份抄本。”丹漪拿过羊皮仔细看了一遍,交给身边的蓝江雪。 蓝江雪快速看了一遍,将乐谱记在脑子里,这才把羊皮折好收起来。 *宗不可能把珍贵的箫韶原本拿来探路,了了和尚暂时得到了信任。圆济被针玄带去扎针取虫子,了了则留下来与众人说话。 “罗鸿风下令烧死了发疯的人,现在各大门派对归云宫恨之入骨,你们怕是要有大麻烦了。”了了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那个师兄醒过来会不会再气晕过去。 “这事不是归云宫做的,我去跟他们解释。”圆灭和尚憨声憨气地说着,拉起了了就要去*宗。 “你虫子还没除完,”小绵拦在圆灭面前,石更接着说,“去了也要被烧死。”前半句是清甜软糯的声音,后半句就是没什么起伏的粗糙调调。 这和尚愣头愣脑的,放他回去说不定会被罗鸿风哄骗了,把正道人带到山庄来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说什么也不能放他们走。 把两个吵吵闹闹的和尚打发去看小和尚,一行人聚到正堂里商议。 “罗鸿风故意将矛头指向归云宫,定然是有所图。”蓝山雨用玉骨扇轻轻敲击掌心,先前在四象湖可以说是巧合所致,但这几日下来,就不信罗鸿风作为一个活了快一百岁的人,能看不出这虫跟北漠战场有关。 这般斩钉截铁地赖上归云宫,像是早就想好的一般。 “宫主,我找到彻底除去咸虫的办法了!”正说着,衣冠不整、眼中不满血丝的任踪灭突然跑了进来。 “什么办法?”辰子戚好奇地看过去。 任踪灭宝贝似的拿出一个青瓷小罐,里面装着一只瘦瘦小小的蛊虫,正懵懂地在罐子里游走,感觉到有人看过来,抬起黑豆一样纯净的眼睛看过来。而后,突然张开口器,露出满嘴獠刺,无声咆哮。 第128章 城 第一百二十八章吃虫 辰子戚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蛊虫这东西,不管看过少次还是觉得恶心。 “这是什么虫?我以前没吃过。”蓝山雨凑过来,好奇地扒着罐子瞧。 “这个叫白兰蛊,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比较贪吃,”任踪灭把罐子夺回来,防止蓝山雨偷虫。 这种蛊虫,身体呈玉白色,看起来像是小了很多倍的蚕,蛊师认为这种虫很漂亮,像白玉兰花一样,就取名叫白兰蛊。 漂亮?辰子戚抽了抽嘴角,蛊师的眼睛都有毛病吧? “这虫不算凶,但养得好了也能有大用。”任踪灭解释道。这种虫贪吃,可以一次吞噬很多其他蛊虫,但没什么特殊的功用,通常都是喂大了之后当饲料喂给蛊王的,非要用的话,就要养得嗜血一些,这样可以吞噬人的脏器。 众人听得脊背发凉,看着任踪灭又拿出一只粗陶罐,罐子里装着三只从圆灭体内挤出来的咸虫,直接倒进了白兰蛊的青瓷小罐里。 比白兰蛊体型大了一倍的咸虫,刚一入罐便惊恐无比地四散逃窜。小小的白兰蛊就蹲在罐子中央,用两只黑豆眼左看右看,而后,突然如箭矢一般激射而出,瞬间窜到了一只咸虫的背上,张开狰狞的口器,狠狠咬住咸虫的躯体。 那只灰色的咸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很快就只剩下一张干巴巴的皮囊,又被白色小虫嚼巴嚼巴吞了。吃完一只,白兰蛊还没吃饱,左右看看,盯住一条躲在边缘的咸虫,如法炮制地再次蹿了过去。 不过盏茶功夫,蛊虫就把三只咸虫吞噬殆尽。 圆灭看得腿发软,差点命丧虫口的他,现在觉得洪水猛兽都没什么可怕的,看不见捉不住的小虫子才是最恐怖的。 吃掉了三只比自己还要大的虫,白兰蛊有些意犹未尽,在罐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似乎在寻找刚才吃剩下的碎渣。 “你是打算,以虫治虫?”辰子戚看得寒毛直竖,忍不住往丹漪身边蹭了蹭。 “王爷果真颖悟绝伦。”任踪灭十分自然地拍了一下马屁。 隐藏在脏器内的咸虫,靠运功、针灸、喝药都无法逼出来,只能以毒攻毒,以虫治虫。蛊虫都是吞噬了万千同类炼化出来的顶级杀手,要杀死这种低级未开化的虫子易如反掌。只要吞下一只蛊虫,三日之内就能除尽体内的咸虫。 吃虫子?!高高壮壮的圆灭,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躲在李于寒的身后。 任踪灭拿起青瓷小罐,笑眯眯地朝圆灭走过去,“死人脸,帮我捉住和尚。” 圆灭下意识地想逃,被石更捉了个正着,石更按住和尚的左边,动动手指让小绵按住和尚的右边。了了觉得好玩,便也跑过来帮忙,捏开了师侄的嘴巴。 “师叔!”圆灭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师叔,不救他也就算了,还跟着坑他! “没事没事,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佛慈悲,会原谅你吃虫破戒之事的。”了了幸灾乐祸地安慰师侄。 “唔……”圆灭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长相可怖的虫子被丢进了自己嘴里,那虫非常细小,用牙齿都咬不住,入口便不见了踪影。 众人盯着圆灭看了半晌。 任踪灭:“难不难受?” 蓝山雨:“好不好吃?” 圆灭:“……” 辰子戚悄悄跟丹漪咬耳朵,“白兰蛊吃了咸虫,那白兰蛊怎么办?” “再吃一条更厉害的蛊虫。”丹漪一本正经地说。 “原来如此。”辰子戚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正说着,刁烈从门外进来,带来一条新消息,“有大批正道高手往寂河山庄而来。” 眼睁睁地看着同门被烧死,众人群情激奋,又经罗鸿风振臂高呼,很快集结起来,誓要铲除魔道,杀死魔头。 魔道,就是玄道这些大门小派,魔头,自然就是刚刚及冠的归云宫宫主。 “不是我泄露的啊!”了了竖起两指对天发誓。为了救圆济,他可是连自家掌门师兄都没说,假装卖烧鸡就溜了。 丹漪没理会了了,抬抬下巴示意刁烈说详情。 玄道在西北势力较弱,最明显的据点就是这座寂河山庄。正道有自己的消息网,附近各大城镇都没有看到他们的行踪,猜到他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们只有五十多人,对方却有近五百人,属下以为,走为上计。”蓝江雪蹙眉道,如果是在南边,必不会怕了他们,只是如今宫主有伤在身,不宜恋战。 “属下已经召集方圆百里内的归云宫人,何惧之有!”刁烈攥了攥嘎嘣作响的拳头,杀气腾腾地准备一战。 “不过是场误会,何苦要大动干戈呢?”了了挠头,他还指望着这些人治好圆济,若是真的让玄道跟正道结仇,这救治的事说不得就要黄了。 辰子戚听了半晌,突然开口道:“石教主,可有山庄的地图?” “有。”石更应了一声,伸手在小绵怀里摸索,摸出一张绢布绘制的地图。 辰子戚接过来,迅速浏览一遍。这图画出了山庄周围方圆百里的地形图,要从外面进入山庄来,除却像鸟一样飞进来,就只有三条路可走。 一条是寂河上的软绳吊桥,已经被拆掉了;一条是穿山小路,中间有一条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峡谷;最后一条是大路,盘山而行,直接通向山外的城镇。 吊桥断了,却挡不住轻功高强的人,除非在陷阱里放上致命的东西。峡谷易守难攻,如果不是武功特别高强,是不敢走那条路的。众人喊打喊杀地来,大多数定然是要走正路的。 “这条正路,可有什么能防御的东西?”辰子戚抬头问石更。 断魂草对石尸教来说太重要,既然敢在这里建山庄,定然有什么高绝的手段。 “那边路上,种满了断魂草。”石更淡淡地说。 了了倒吸一口气,拍拍胸口,幸好他没有选择走那条路,不然就交代在这里了。断魂草榨汁,可以用来制作尸傀,而或者的断魂草,会散发一种迷人心智的气味,如果不提前吃下解药,就会被这种香气迷惑,陷入沉眠,在酣睡中丢了魂。 “断魂草防住第一批人尚可,第二批人定然会放火烧,防不久,”辰子戚合上地图,转头看向丹漪,那张俊美昳丽的脸,因为内伤未愈还有些苍白,“还是走吧。” 第129章 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杀局 江湖势力如今之所以凌驾于朝廷之上,也与门派弟子人数过多有关。嫡传弟子、记名弟子、外门弟子,再加上下属门派、附庸家族,人数众多堪比一支军队。 纵然寂河山庄易守难攻,但并非固若金汤,总有被攻下来的时候。丹漪内伤未愈,经不住再一次的激战了。 “……”还以为戚戚是准备排兵布阵大干一场,结论竟然是跑,丹漪愣了一下,忍不住闷笑出声,伸手把人抱到腿上揉搓。 “咱们又没做亏心事,何必等着他们来打,咸虫之祸远不止于此,且等着他们来求吧,”辰子戚坐在丹漪腿上,惬意地晃了晃脚,“不过来都来了,总得送他们点回礼。” 了寂大师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宗和极阳宗发疯的弟子都被烧死了,顿时又喷出一口血来,“罪过,罪过啊!” *宗前院的广场上,群情激奋,死了亲友的人红着眼睛起誓,喊杀声震天响。 “杀魔头,灭魔道!”喊道后来,玄道已经不再称之为玄道,而是改为魔道。魔者,害人性命之恶鬼也,人人得而诛之。 罗鸿风振臂高呼,众人跟着他,浩浩荡荡冲杀出去,定要将寂河山庄夷为平地。 “等等!”了寂匆匆赶来,以浑厚的内力发声,传遍全场,“罗宗主,老衲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找到解除鬼虫的办法,而非与玄道拼命。况且,此事是否与玄道有关,还有待商榷!” 鬼虫,是正道人对咸虫的称呼,概因此虫能使常人变成恶鬼。 了寂在武林中地位甚高,往常如果他出声,人们定然会听的,可此时,刚刚亲眼目睹了同门被烧死的惨状,众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要救人,就要先擒住魔头,大师以为万蛊门会主动把解蛊之法交出来,或是百草谷会悬壶济世吗?”*宗的一名弟子红着眼睛大声道。 “杀魔头,灭魔道!”极阳宗宗主姚雄,朗声大喊。 “杀魔头,灭魔道!”喊杀声直冲九霄,众人疾行而去,很快消失在八荒原滚滚黄土风沙之中。 “师父,咱们怎么办?”圆海走过来,扶住了寂。 了寂缓缓闭上眼,颤声道:“浩劫将至……” 广场上很快空下来,只有雁荡山派的一众弟子留在原地,与痛心疾首的大和尚相对。 雁荡山派,作为剑盟三大剑派之一,却一直与世无争,也没有固定的掌门,由五位长老共同管辖。这次武林大会,连一位长老都没有来,乃是首席大弟子带着一群师弟师妹前来的。 “没有长辈在,弟子一人做不得主,所以要先行告辞了。”雁荡山派的首座弟子朝了寂轻施一礼,便带着一群师弟师妹离开了。 庐山派都不参与,他们雁荡山自然也没有参与的道理,继续留下,说不得会被烧死。 无力回天,穿着方丈□□的老和尚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缓步走向一片狼藉的演武场,在青石板上盘膝而坐,阖目念经,超度亡灵。 寂静岭方圆百里,要找到寂河山庄的所在并不容易,众人兵分几路,自不同的方向入山。 “既造上庄,必定背山面水,且在河水附近。”罗鸿风凭着多年江湖经验,寻到了离山庄最近的口岸。其他地方河流湍急且都是峭壁,根本不能过河,只有此处,对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地。 “宗主,此处原本定然有一座吊桥,已经被斩断了。”有人找到了隐藏在草丛里的桥桩,众人大喜。 此处河道并不宽,轻功较好的完全可以过去。跟着罗鸿风的都是高手,各个都说不需要搭桥,免得一会儿魔道的人从此逃跑,纷纷提气飞了过去。 气宗因注重内力修炼,轻功通常要比剑盟的好,*宗弟子一马当先,快速蹿了过去,在河面上借力三下,稳稳地落在地面上,瞬间没了踪影。而后跟着过去的极阳宗弟子也没身在了茂密的草丛中。 “人呢?”罗鸿风一惊。 “那边应是个土坡,这边看不清楚。”姚雄不甚在意道,跟着飞过去。 越过河口,双脚落地,姚雄突然一惊,脚下没有任何的着力点,空无一物,陷阱!立时提气,运起极阳烈火功,在空中猛地翻身,以真气击打下方,借力阻止下落之势。 “轰!”身下的草被击飞出去,这才发现,这些草都是虚虚地浮在表面,草的下面是巨大的深坑。有紧跟着他飞来的弟子,停留不及,重重地摔进坑中,身体骤然四分五裂,尸块飞溅。 姚雄立时踩住弟子的尸身,拼尽全力往一边飞去。 “别过来,有诈!”姚雄立时大喊,但还是有弟子继续掉进去,“九刃悬丝!” 这陷阱中,布满了肉眼看不见的细丝,这是百草谷的惯用兵刃,刀砍不断、火烧不拦的九刃悬丝。 另一边,买通山民的一波人,找到了那仅容一人同过的峡谷。 “我们平日采药,就是从这里过,经常见到那些赶尸的人哩。”山民看着这些人收手的长剑,瑟瑟发抖。 “你先走。”打头的黄山派弟子,示意山民走前面。 “俺不去,现在他们不让走了,过去要被活尸吃的。”山民说什么也不肯走,把黄山派给的银两扔下,撒腿就跑。 被那黄山弟子一把抓回来,“你不敢去,定然是魔道的奸细!”说着,拔出剑就要杀他。 “大侠饶命,我去,我去!”山民泪流满面,但还是不敢走前面。 “胆小鬼。”面对着胆小如鼠的普通人,这些会武的天之骄子不免有些骄傲,一行人排好队,让山民走在倒数第三位,贴着狭窄的山壁慢慢往里走。 狭窄逼仄的道路,走起来显得越发漫长,众人小心地挪着脚步,打头的黄山弟子最是兴奋。他们找到这一处近道,定然第一个寻到寂河山庄,若是能斩下丹漪的首级,必定扬名立万。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这名黄山弟子低头看去,发现胳膊上晕开了一大片血,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深深地切进了肉中,再走一点就要切到骨头了。顿时惊叫一声,停下了脚步。 此处正是个拐角,后面的人看不到他的状况,便问他怎么了。 这时候,队伍后面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末尾的人抬头,就见那一线天之上,有无数滚石下落。那山民叫得最惨,转身就要往回跑,却在路的那端瞧见了一张腐烂的鬼脸。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推着前面的人就让赶紧走。 为了躲避滚石,众人只得使劲往前挤,走在最前面的人瞬间被挤进了那密密麻麻的九刃悬丝阵中,一个接一个…… 山林之外,冷眼看着这一切的玄道众人,无声地朝丹漪行礼,分道扬镳。 玄道各门派,都有自己的独到法门,集思广益,设下重重机关,让这些正道人有来无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碎尸万段! 辰子戚与李于寒道别,“烦请舅舅先去一趟剑阳,确认我娘亲和阿木的安危。”武林大会上,他为了保护丹漪,彻底与正道为敌,也暴露了会龙吟神功的秘密,如此一来,天德帝和老二,定然会向他下杀手。 李于寒颔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鹰翎的人已经去接了,”丹漪站在辰子戚身后,抿唇道,“你可是不放心?” 辰子戚回过头来,看看面露难过的小红鸟,咧嘴轻笑,“傻鸟,骗他呢,你也信。”原本李于寒是想跟辰子戚一起走的,但辰子戚要跟归云宫的人一道,有外人在不方便这些鸟儿变来变去,就说了这么个理由赶李于寒先走。 听到这话,丹漪又高兴起来,“咱们走吧。” “你也走,跟刁烈先回去。”辰子戚推了推丹漪。他一个人乔装改扮,溜溜达达回去不成问题,但丹漪还有伤,不能骑马颠簸。几千里的路,也不能让轿夫抬着走,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小红鸟,骑在老鹰背上,两天的功夫就能回到归云宫。 “不行!”丹漪立时否决,如今武林大乱,他怎么能放心戚戚一个走! “不行也得行,”辰子戚也冷下脸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太容易认了,咱俩一起走,岂不成了活靶子!” 丹漪抿唇,两人自从互通了心意,便再也没有分开过,骤然说要分离,心口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满是钝痛。山高路遇,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即便有归云宫的人跟着,一旦遇到危险,自己又不再他身边,这样的场景,单是想想就让他肝胆俱裂。 一把将辰子戚推到粗壮的树干上,丹漪紧紧盯着辰子戚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是不会跟你分开的。” 辰子戚也有些生气,鼓着脸正待开口骂他,忽而眼前红光大盛,气势汹汹的丹漪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红鸟。小红鸟窝在他怀里,两脚朝天,清脆地“啾”了一声,一副“就是不走”的无赖模样。 第130章 城 第一百三十章埋伏 辰子戚低头,跟小红鸟大眼瞪小眼,伸出一根手指,在那软绵绵毛茸茸的小肚子上戳了戳,“还会耍赖了,嗯?” 小红鸟伸出一只爪,抓住辰子戚的那根手指,不让他戳。 “噗……”辰子戚禁不住轻笑出声,刚刚鼓起来的一点气,像河面上的水泡一样,被这小爪子一戳,啵的一声就不见了踪影,抓起小红鸟放到嘴边啃一口,“好吧,那一起走。” 头几天不骑马,减少颠簸,应该不至于让丹漪遭罪,等他好一些再换马匹好了。 把小毛球塞进衣服里,辰子戚抬头,就见蓝山雨一脸敬佩地看着他。 “走了!”蓝江雪伸手,拍了弟弟一巴掌,“既然宫主要与王爷同行,那就让乌云使跟着吧,属下先行一步。” 孔雀不能长时间飞,所以不能在空中一直跟着,几个人一起走又太扎眼。刁烈留下来做跟班,作为白云使,蓝江雪需要先一步回去主持大局,以防正道围攻玉山。 “啾啾!”小红鸟从衣襟里冒出头,叫了两声,表示同意。 两只孔雀走了,剩下一只老鹰、两只燕子在空中盘旋。刁烈的那两个手下都派出去传消息了,两只燕子是先前的那两个侍女燕枝和燕柳。 辰子戚把华丽的锦衣扔掉,只穿了一身粗布衣裳,拍拍怀里暖乎乎的小家伙,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嘴里,抬脚走下山去。两只孔雀可以变成鸟飞出山,他就只能靠两条腿了。 他得先去山下的槐树林,当初来武林大会的时候,洛先生调了五十个神箭营的人来这里接应他,如今他要离开,须得把这些人也带走。先前到寂河山庄之后,便让鹰翎的人去六阳城通知了这些兵,慢慢挪到山庄这里来,算着时间今日也该到了。 行至山腰处,远远的能看到一群人在向山上涌,还有人在下山必经之处的平地上聚集。观衣着似是*宗的弟子,估计是跟随先前那一波黄山弟子来走一线天的,辰子戚不由得停下脚步,微微蹙眉。 忽听得旁边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人的脚步声在向这边狂奔,辰子戚立时跃到树上藏起来。 不多时,就见两个身着黄山派箭袖长袍的人,连滚带爬地从林子里钻出来。他们便是先前走一线天殿后的两人。那山民受到惊吓,拼命推前面的人,导致一行人尽数被九刃悬丝切成了碎块,只有他俩走在最后有机会回头,能向来时的路逃,总算是逃出了那个杀机四伏的峡谷。 “呼呼……”两人喘着粗气,显然被吓得不轻。 辰子戚眯起眼睛,把小红鸟掏出来轻轻放在树枝上,自己则轻盈地在树枝间跳跃,瞬息来到了一人身后的树上,单脚勾着树枝,身体宛若灵蛇出洞,一掌劈在对方的脖颈上,将人砍晕了过去。 “谁?”走在前面的人惊呼一声,瞬间拔出长剑朝辰子戚刺了过来。 辰子戚在空中翻身,躲过了那速度十分快的一剑,这黄山剑法果真名不虚传,出招又快又干脆。 “辰子戚!”黄山派的人那日眼见辰子戚与黄化惭比斗,故将他的样貌记得分明,立时掏出袖中的信号烟火,准备放出去引人过来。 辰子戚一脚踢在那人手腕上,将烟火踢飞,那人一剑挥过来阻挡辰子戚的攻势,而后飞扑过去抓烟火。这人已经在一线天吓破了胆,不叫些人来不敢跟辰子戚硬拼。 猛地踏在树干上,借力飞身而上,辰子戚从侧面身如鬼魅地窜过去,抽出袖间匕首,一刀刺在那人的胸口。鲜血飞溅,那人却也抓住了烟火,一把拉开。 “咻——”响亮的烟火窜天而上。 糟糕!辰子戚抽出匕首将人踹开,把手上的血往脸上胡乱一抹,又迅速扒了昏迷之人的衣裳套在身上,抱起树梢的小红鸟,快速往山下奔去。 看到信号的*宗弟子,也正快速朝山上奔来,与跌跌撞撞的辰子戚遇了个正着。 “发生什么事?”一名*宗弟子扶住辰子戚。 “快,那边林子里,快去救人……”辰子戚颤抖不已地指着那边的林子,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走!”一群人迅速冲过去,只留下扶着辰子戚这人陪着他,“我们也过去吧?” “不不,我不去,那里有鬼,啊啊啊!”辰子戚推开那人,状若癫疯地跑下山去。 “哎,这位师弟!”那*宗弟子不知所措地看看辰子戚离去的方向,再看看山上,想了想还是去林子里帮忙了。 辰子戚一路往山下奔,顺利找到了那片槐树林。 “剑阳神箭!”辰子戚站在林子中大喊,按照约定,神箭队的人会立时回应“夺命追魂”,然而并没有回音,反而是一道洪亮的大笑声。 “哈哈哈,果然是王爷的部下,不枉我在此等候多时!”说话间,从林子里走出五人。 这些人辰子戚并不熟悉,但其中一人他是认得的,那是小时候给天德帝做过伴读的、他的表弟罗争。这人自小便是练武奇才,如今武功定然不弱。 罗争身边站着的四人,瞧着年纪都不小,各个气势雄厚,一看便知是高手。他们的身后,蹲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正是辰子戚那五十个神箭兵。 “罗表哥,好久不见。”辰子戚笑了笑,抬手跟罗争见礼。 “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王爷已经练成了龙吟神功,还养了军队,”罗争指了指身后那些老老实实蹲着的弓箭兵,嗤笑出声,“王爷这般神勇,如果我把这事呈报给皇上,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辰子戚动了动垂在一边的手指,面上笑得一脸和善,“这事,皇兄早就知道了,今次武林大会之事,也是皇兄的授意,难道罗表哥不知道吗?” “嗯?”罗争一愣,这次蛊虫的事,他确实也有怀疑过是天德帝做的,毕竟很多人都是从北漠回来才染上的,被辰子戚这么一说,顿时有些迷惑,莫非真的是天德帝授意的? “还没请教,这几位是?”辰子戚很是坦然地看向罗争身边的四人。 “这位是我的师叔祖,这三位是我的师叔师伯,”罗争微微抬起下巴,“若真如王爷所言,那就劳烦王爷与表哥走一趟,咱们去皇上面前说清楚。” “那是自然,”辰子戚暗自观察那辈分最高之人,既然是罗争的师叔祖,那就是罗鸿风的亲传弟子,武功定然不弱,自己可能还不是对手,其余几人倒是尚可,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天空上盘旋的老鹰,突然运功跳到了树上,“列阵!” 此言一出,身后蹲着的那些弓箭兵瞬间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弓|弩,“嗖嗖嗖”无数箭矢暴雨梨花般激射而出。 第131章 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追魂 通常来说,武功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是根本不用惧怕弓箭的,靠着轻功和内力很容易就能躲避。所以当罗争看到这一支等在槐树林里的弓箭队时,差点笑出声来。当年做太子伴读的时候,他跟着太子去军营里看过,这种弓箭兵根本不堪一击。 没费什么功夫,轻易便制服了他们,一群人连话都不敢说,乖乖蹲在地上当俘虏。 “真不知道带这么一群废物来武林大会是图什么。”罗争先前有多轻敌,这会儿就有多后悔。 这些弓,根本不是普通的弓,而是堪比九钧大弓的弩|机;箭,也不是普通的箭,而是三面开刃的精钢利箭! 罗争在听到声响的时候就运起轻功闪身躲避,然而铺天盖地的箭矢根本没有给他完全逃离的机会,这五个人中他武功最低,被一支箭射中了胳膊。 “哈——”那位罗争的师叔祖大喝一声,运气八荒无极功,将所有的箭矢吸引过开,以太极之势大开大合,使得箭矢随着他的内力改变方向,围着他转圈,形成一个封闭的圆。 “雕虫小技……”一位师叔足尖踏地,朝着辰子戚所在的树梢飞来。 辰子戚单脚踩在树枝上,岿然不动,等对方飞上来的时候,骤然出手,速度快如闪电,对方根本就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腹部就被连击三拳,而后一脚踹下来。 这招枯木逢春,面对扑杀而来的敌人最为有用。 那位师叔祖将箭矢归拢,而后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此刻,所有的弓箭兵已经尽数爬到了树上。内力射出的箭矢,只会平着射,不会向上,这是辰子戚用许多内功高手试过的。所以,他的神箭队,还有一项特殊的技能——爬树。 这些孩子来到剑阳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但学一点粗浅的轻功用来爬树还是可以的。 五十只弩|机在树冠中齐齐指着五人,站在树下可以听到整齐的弓|弩上弦声。 “哎呀,表哥,忘了说了,箭头有毒!”辰子戚语调惊惶地快速说了一句,就见那正准备扑上来抓他的“师叔祖”立时回身,去看罗争。罗争是宗主的嫡孙,万不能有闪失。 罗争吓了一跳,赶紧撕开自己的衣袖查看,果真看到那一片肌肤开始发蓝。 那位师叔祖快速点了罗争几处大穴,一把拔出箭矢,运功将毒血逼出来。 “嗖嗖嗖!”树上的弩再次放箭,这下子没有武功高强的师叔祖化解箭矢,剩下三个人只得努力给正在运功逼毒的两人护法。 “天罗!”辰子戚跳到更远一些的树上,不紧不慢地下令。这神箭营,花了他三年的心血,无数的钱财,终于有机会用了。 话音刚落,树冠间的弓箭手便开始像猴子荡树一样来回窜,并在空中放箭。箭矢从各个角度射去,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三人越躲越狼狈,不免被箭矢擦伤,擦伤的地方就会立刻变成蓝紫色。 “呵!”那位武功高强的师叔祖突然真气外放,强大的内力将漫天箭雨尽数震断。那三人纷纷坐下来,运功逼毒,罗争也不敢大意,坐在原地努力用内力护住心脉以防毒气攻心。 “解药!”头发花白的师叔祖手中握着一支断箭,瞬息间扑到辰子戚面前。不论他怎么运功,罗争伤口的颜色都不褪去,必须要有解药! 辰子戚猛地后仰,一只巨大的黑色雄鹰自天空俯冲而来,狠狠地抓住那人的头发,将头冠连同一大把头发都给薅了下去。 “啊!”那人惊呼一声,却顾不得那只鹰,披头散发地依旧扑向辰子戚,这种情况下只有制住辰子戚,才能让那些士兵停手,一时一刻都耽搁不得。 老鹰在空中转身,瞬间变成了一身黑衣的刁烈,一掌拍向那人的后心。 “噗——”一口鲜血喷出,那位师叔祖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后,不明白刁烈是怎么出现的。辰子戚趁机上前,运起龙吟神功,强大的内力导致树顶的叶子哗哗作响。 与此同时,林中的箭矢再次放出,将抵挡不及的四人射成了筛子。 “噗噗……”连吐了几口鲜血,那位师叔祖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树梢上的辰子戚和刁烈,“怎,怎么可能……” 辰子戚缓缓落地,却没有靠近,这种内功高手,在临死之前还能蓄力一击,他可不会凑过去找死。微微抬手,树上跳下五个弓箭兵,远远地对着地上的人射出□□。 “要是我告诉他,那箭上是靛青粉,他会不会直接气死?”辰子戚低头问怀里的小红鸟。速度极高的□□,没必要淬毒,带毒的箭矢不好携带,且容易误伤持箭者。于是辰子戚就让造箭师父在箭尖加了靛青粉,这东西本是画画的颜料,遇水就染色,没想到吓唬人的效果这般好。 “……”丹漪冒出头来,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宗高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糟了,一不小心把罗争弄死了!”辰子戚转头看到变成刺猬的罗争,微微蹙眉。这下子,就跟罗鸿风结下死仇了。摆手让所有弓箭兵撤出去,辰子戚看着这一地的尸体,半晌没说话。 丹漪跳下来,变成人形,围着那刺球看了一圈,“就这么放着吧。”以此震摄武林,让他们惧怕剑阳,对辰子戚保住封地有莫大的好处。至于罗鸿风的血仇……方正就算不杀罗争,为了天德帝,罗鸿风也会对戚戚下死手的。 将身上那件带血的黄山派道袍脱掉,辰子戚蹲在溪边洗了把脸,两手上、脸上的血污洗去。犹记得六岁那年从九如镇的混混手中接过那把血刃,那种必须去杀人时的绝望、恐惧,到如今,已经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自己手中。 “如果一直杀人,会不会入魔?”辰子戚看着水中的倒影,有些出神。自古以来,有不少武林高手杀多了人,最后难以自控,被杀戮迷了心智。 丹漪把人拉起来,掏出一块艳红色的帕子给他仔细擦手指,“江湖险恶,你不杀人,人便要杀你,待你重整山河之日,便可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辰子戚看着他。 “你本是天命所归的神龙,不需成佛。”丹漪把帕子揣回袖子里,抬手摸摸他微凉的脸颊。 “天命?哪里来的天命?”辰子戚嗤笑,那神明不就是眼前的这人,拿去骗骗百姓尚可,骗自己岂不可笑。 “神凤所言便是天命,”丹漪缓缓凑过去,用薄唇摩挲他的唇,“你不会入魔的。”但凡入魔之人,皆心无所恋,倘若心中有情,便永远不会入魔。 温热的薄唇,带着淡淡的果香,辰子戚忍不住张口含住,轻轻啃咬,缓缓交换鼻息。温柔而清甜的吻,瞬间驱散了那些迷茫与苦闷。 世道如此,不合时宜的心软会给自己乃至最亲的人带来灭顶之灾。涌出一层薄雾的桃花眼渐渐清明,迷茫的神色重新坚定,他还有小仙女要养,还有丹漪要白头偕老,他必须活得心狠手辣。 神箭队初露锋芒,效果斐然,辰子戚琢磨着给他们取个好听的名字。 “就叫追魂吧。”追魂军,夺命箭,朗朗上口。辰子戚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寂静岭,让他们打扮成一个商队,分散开来,跟在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 辰子戚穿着那身粗布衣裳,徒步走到了最近的城镇,买了一头黑色的毛驴,灌一壶清茶,装两兜吃食,又在毛驴身上铺了柔软的小褥子。这才怀揣着小红鸟,侧坐在毛驴背上,头顶一方斗笠,晃晃悠悠地一路向南行去。 “听说了吗?气宗宗主的亲孙儿,被玄道的人杀了。” “啧,何止他的孙儿,听我那极阳宗嫡传弟子的表哥说,正道在寂静岭死了上千人,血流成河啊!” 酒馆中,不入流的江湖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好不热闹。坐在角落里吃饭的辰子戚,禁不住抽了抽嘴角。那日去攻打寂河山庄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多人,那些机关陷阱能弄死几十人就不错了,竟能传到上千? “怎么会死那么多人?”此处距离八荒原有五百里地,辰子戚穿着一身箭袖劲装,腰间别着长剑,下巴上冒着胡茬,打扮成流浪剑客的模样,端着酒壶,好奇地凑过去跟那几人说话。 几人看看辰子戚的打扮,毫无芥蒂地请他坐在,“小兄弟,你有所不知,那玄道的人有万般诡谲手段,不是你武功高就能取胜的。” “听说武林大会上蛊虫爆发,死伤过半呢!”虽然剑盟和气宗都对咸虫的事守口如瓶,但参加武林大会的那些无门无派的游侠却不受约束,将那日的惨状当做谈资,已经传遍了武林。 “我听说,是归云宫宫主,冲冠一怒为蓝颜,因为有人打伤了七王爷,这才一怒之下杀了正道过半的人!” “咳咳咳……”辰子戚一口酒呛到了肺管里,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液,“不能吧,归云宫宫主跟七王爷……” 同桌的几人用一种“少年人你还不懂”的眼神看着辰子戚。 辰子戚:“……” 第132章 城 第一百三十二章偶遇 跟这群人聊不下去,辰子戚把那壶酒送给他们,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酒楼。 “啾!”领口冒出一只红艳艳的小鸟头,因为方才睡得太香,脑袋上的两根小羽毛被睡扁了,软趴趴地贴在脑袋上。 辰子戚伸手,把那两根毛毛捋直,“消息已经传遍武林,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这里,是极阳宗辖下的城。这次回去,辰子戚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取道西南,过极阳宗再折向东。这路不是最近的路,并且从气宗的眼皮子底下过,听起来危险,实际上却是最安全的。 极阳宗宗主,到现在都没有回宗门,显然是跟着罗鸿风在洛阳一带蹲守他们呢。 “啾啾!”丹漪咂咂嘴,闻到一股香甜的炒栗子味,啄啄辰子戚的手指,冲着街边的炒货店叫嚷。 辰子戚揉揉鸟头,转身去买炒货,掏出钱袋子掂了掂,发现只剩下一小把铜板了。先前给“追魂”五十人买衣裳,又分了钱给他们路上买吃食,买马匹,辰子戚出门前揣的那些银两都给花光了。 称了三两瓜子、半斤松子、半斤栗子,最后的一点钱就给花光了。辰子戚把空空的钱袋子翻过来,也没找到一片碎银子,也不着急,一边嗑着松子喂鸟,一边晃晃悠悠往兵器铺走去。 这里也有一家剑阳兵器铺,开在大街中央。兵器铺在剑盟所属之地,主要卖剑;在气宗所述之地,则因地制宜。 极阳宗的功法以勇猛阳刚为主,所以这里卖的多为九环大刀、方天画戟、流星链锤之类的重兵器。 辰子戚在店中随意看了看,在角落里找到一盒七星镖,拿到掌柜面前,顺手将一个小铁片扔到盒子里,“五百两。” “客官,这一盒七星镖只要五十两。”掌柜的笑着看了一眼那盒子,突然发现了盒子里的小铁片,不由得一惊,抬头看看辰子戚,请他去屋里稍坐。 辰子戚在内室茶厅坐下,拿出一块帕子放到桌上,再把小红鸟掏出来放到帕子上,而后开始嘎嘣嘎嘣嗑瓜子,嗑出来一个,就塞到鸟嘴里。 “掌柜,可不可以借我二十两银子?”这茶厅与外面就隔着一道门帘,有一道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进来。 “你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掌柜刚要开口呵斥,忽而像是被掐住脖子一般,生硬地停顿了一下,“姑娘请到内室稍坐。” “叽!”小红鸟正吃得高兴,突然被一把抓住,重新塞回了衣服里,不满地使劲啄辰子戚的胸口。 门帘掀起,一位穿着灰色道裙、风尘仆仆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腰间系着一根细碎好看的银链子,正是多日不见的玉壶。 “常大哥!”玉壶看到屋中坐着的人一愣,很是惊喜地快步走过来,拉着辰子戚的胳膊上下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离开玉山之后,一直在外游历,一边练武一边行走,关于武林大会的消息也听说了不少,很是担心辰子戚和丹漪。 “你怎么在这里?”辰子戚也有些意外,还以为玉壶会到山清水秀的江南走走,没想到却来了极阳宗。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被夫家抛弃的女子,便想把她送回娘家,后来又遇到些别的事,一路走便到了这里。”玉壶看起来有些疲累,但精神很好。只是几个月未见,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已经添了不少沧桑。 掌柜很快回来,拿着小盒子并一个账本,在茶桌前坐下,“敢问这位少侠,与我们王爷有何交情,尊姓大名?” “本王便是辰子戚,这就要回剑阳去。”辰子戚拿过那本账册,在最后一行写下支出五百两的记录,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掌柜的一惊,拿过来仔细瞧,又起身拿出前一年的账本对比。这账本子,年末的时候都是要交到剑阳去审的,审过了,简王会在末尾签上字。方才写下的名字,与王爷的签字对比,分毫不差。 合上账册,掌柜的立时跪地行礼,“见过王爷。” “嘘——”辰子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支借这么多银两,非得透露身份才行,否则若以朋友之名,也就能像玉壶那样借个百两以内了。 “那这位姑娘?”掌柜的赶紧闭嘴,探头出去左右瞧瞧,又回来询问起玉壶。 “她是本王的义妹。”辰子戚随口说道。 “啾!”丹漪有些不满,冒出头来叫了一声。以前乱认义兄他也就忍了,现在竟然又认起义妹来了,刚叫了一声,便被一根指头按了回去。 掌柜的不再多言,将五百两银票交给辰子戚,又拿了二十两现银给玉壶。 玉壶接过银子,有些不好意思,“常大哥,这账且记着,等我赚到银子了马上还你。” “这点小钱,倒不至于,”辰子戚摆摆手,示意掌柜的下去,见玉壶面色通红,便笑了笑道,“当然,我这么抠门的人肯定会记着,等你有钱了,定要管你讨利息的。” 玉壶松了口气,笑着捏紧那二十两银子,“嗯。”平日里走江湖,一些小钱还是能挣到的,但二十两银子有些多,她一时拿不出,才来兵器铺求助的。 “常大哥,听说武林大会上,过半的人都疯了,可是真的?”玉壶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忍不住跟辰子戚打听两句。 “是,那些人染上了一种虫,虫子入脑便会发疯,”辰子戚点点头,起身带着玉壶离开兵器铺,众人皆知这兵器铺是剑阳的,他不能在此久留,便跟玉壶在街上边走边说,“近来江湖上不太平,你若是遇到发疯的人,万不可被咬到,若是被咬了,一定要吃盐多的东西,撑着回玉山寻我。” “吃盐多的东西?”玉壶脚步一顿,急急问道,“那是不是盐能克制此虫?” 辰子戚狐疑地看着玉壶,“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第133章 城 第一百三十三章村落 城外五里,寻芳村。 天光大亮,村子里却一片寂静,没有鸡鸣犬吠之声,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田间地头,堆放着几具四肢扭曲的尸体,周围堆着柴木,似乎是准备烧掉。 “啊——”一声惨叫从某一户人家中传出,而后,荆条编织的院门骤然被打开,一名浑身是血的妇人从屋中冲了出来,尖叫着跌跌撞撞往外跑。她的身后,紧跟着一名双目赤红的汉子,追着她扑咬。 “快救救我啊,啊啊啊!”那妇人看到站在村头田埂上的玉壶,立时跑了过来。 玉壶伸手要去拉,却被辰子戚拽了一把,任由那女子摔到地上。而后,照着追过来的汉子就是一脚,将人远远地踹出去,跌在田间动弹不得。 妇人站起来,转头去寻方才那汉子,见汉子倒在地上不动弹,立时扑过去,“狗剩爹!” 辰子戚如今内功高强,即便只用的一成力道,还是把那普通的庄稼汉给踹吐了血。那妇人顿时埋怨起来,瞪了一眼辰子戚,“你怎的下这么重的手啊?”而后想起这两人是江湖人,不敢再多言,只是抱着汉子哭泣,“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回娘家几天的功夫,咋就疯了呢?” “嗷!”那汉子恢复了力气,骤然扑向那妇人,一口咬住她的脖子。 “啊啊啊,救命啊!”那妇人又开始疯狂地大叫,村子里有人探出头来看,看到这场景又迅速缩回去不敢出来。 仿佛在一群疯狗中开了个头,村中接二连三传出惨叫声,不多时,便有很多人跑出屋来。 “啾?”丹漪伸出一只毛脑袋往外瞧,微微眯起眼,而后快速啄了啄辰子戚的胸口,焦急不已地叫嚷,“啾啾,啾啾啾!” 辰子戚似有所感,耳尖微动,屏住呼吸后退一步,转身,拉着玉壶就跑。 “吼——”那些疯子跑出来,见人就咬,喉咙中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而后,似乎约定好了一般,成群结队地往田埂这边奔来。 这些都是普通的庄稼汉,平日里没有丝毫威胁,辰子戚能以一敌百。然而,现在这些人都疯了,明显是感染了咸虫,一旦被咬伤就会很麻烦,还是赶紧跑的好。 两人运气轻功,迅速逃离了那片村庄。疯子们没有跟过来,更多的惨叫声响彻云霄。玉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满目血光,惨不忍睹。 “怎会,已经到了这般境地?”玉壶靠在城墙根,喘着粗气。先前这村子里的确有不少发疯的人,她帮着村长把那些人都给控制住绑起来了,怎么几日没见就失控了呢? “你借钱,就是为了救那个村子的人?”辰子戚把小红鸟掏出来顺顺毛,摸摸那毛茸茸的小胸脯,担心刚才的奔跑弄疼了他。 “嗯,”玉壶抿唇,“常大哥,你瞧他们,是不是中了那种……咸虫?” “十有八|九。”辰子戚见小红鸟没事,便摸了一把那艳丽的尾羽。漂亮的尾羽流光溢彩,最长的也只有半尺,羽枝根根分明,上满有细小而整齐的绒毛,摸起来手感极佳。 “咕吱……”丹漪似乎被摸得痒痒,想要躲开,但又克制住了。伴侣喜欢自己的尾羽,这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事,就,就让他再摸一下吧。 玉壶原本借钱,是想买些药帮助那个村子里的几个姑娘的。 那个寻芳村里的人,从一年前开始陆续生病,变得越来越虚弱,近几个月来,开始有人发疯。各家各户凑钱,请大夫来瞧病,买了一些药材。但药材有限,不够所有人吃,就只给村子里的壮年男子和男童吃,女人是没资格吃的。 吃了那些药,的确可以缓解一些症状,女人们没得吃,就只能干熬着。有个姑娘说在自己的皮肉里瞧见了蛆虫,心生惧意,求玉壶杀了她,玉壶看不过去,才生出买药的想法。 “给他们吃药,莫不如吃盐,”辰子戚摸过瘾了,把小红鸟放到肩膀上,让它自己玩一会儿,抬头看看城外接天连日的良田和稀稀落落的村庄,微微蹙眉,“这事还得赶紧告知官府。” 原以为咸虫只在江湖人之间传播,倒是还好办,如今百姓也染上,麻烦就大了。 衙门前的鸣冤鼓“咚咚咚”地响起,衙役懒洋洋地开门,打着哈欠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击鼓啊?” “城西五里的寻芳村,全村人都疯了,正往外跑,你们快些去管管。”玉壶急急地对衙役说。 “全村人都疯了?”衙役掏掏耳朵,“女侠,你没睡醒吧?”原本是不想理会玉壶的,但见她穿着一声江湖人惯穿的道袍,也不敢得罪,就低声抱怨了一句。 “那是你没瞧见……”玉壶还没说完,街那边突然传出一阵尖叫声。 “疯子咬人啊,快来帮忙!”有人大声喊着,跑到一家铺子里,抄起长柄的大扫帚就冲了过去。 然而扑上来的不止一个疯子,那些疯子还不怕疼,被打了丝毫不影响动作,继续疯狂地扑咬。衙役这才慌了神,赶紧进去通报。 这衙门里没有捕快,只有几个尖嘴猴腮的衙役。官老爷提着衣摆跑出来瞧瞧,大声对一名衙役道:“快,快去宗门里禀报!” 辰子戚站在街角,拎着一包粗盐,看着那些衙役毫无章法地跟疯子对峙,“我怎么觉得,咱们到哪儿,哪儿的咸虫就爆发?” “啾!”因为神鸟凤凰在此,它们害怕,小红鸟挺了挺小胸脯。 辰子戚偏头,把鸟头上那两根神气的毛毛吹歪。 极阳宗的人来得很快,街上就三个疯子,没几下就被制服了。 “就地绞杀!”领头的极阳宗弟子下令,一名手持大刀的人举刀就砍。 “住手!”一条银链从天而降,牢牢缠住那柄大刀,玉壶单手拽住银链的一端,蹙眉道,“他们只是中了蛊虫,还有救,不可杀!” “蛊虫?”几个极阳宗的弟子齐齐看向玉壶,有带着兵器的,刷拉一声抽出来,满脸戒备,“你怎么知道?” 出事之后,各大门派都收到了关于蛊虫的消息,但这消息管得很严,寻常百姓和江湖散侠是不清楚的。 “我……”玉壶一愣,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出了不该说的事情,万一连累到辰子戚就不好了。那手持大刀的人挥开链子,举刀朝玉壶攻来。 “叮!”一声脆响,大刀抵在了一把匕首之上,持匕首者乃是一名少年侠客。 “大家都是同宗,莫伤了和气,”辰子戚骤然爆发的内力,咔嚓一声将那大刀震断,把玉壶挡在身后,笑着跟几人见礼,“在下*宗常大业,这是我师妹塞天仙,合虚真人门下。” 合虚真人,就是先前在林子里被辰子戚杀死的那个倒霉师叔祖,罗争那时候没好好介绍几位师叔师伯,就重点吹嘘了这位师叔祖,导致辰子戚就记得这么个人。 听闻是*宗的内门弟子,且辈分颇高,一众极阳宗的外门弟子立时对他俩恭敬起来,“原来是大业师兄,久仰久仰。” “不敢当,我二人自八荒原而来,正要去素心宗办差,路过此地,见城外有村落沦陷,便想着帮上一把,”辰子戚将手中的一包粗盐交给领头的人,“此乃抵御蛊虫的药粉,冲水给那些人喝,可缓解症状。” 得知两人刚从八荒原来,极阳宗的几名弟子深信不疑,立时找临街铺子要了一瓢水和盐喂给那些疯子,“竟然已经有能克制的药粉了吗?” “只是能暂时缓解,不让他们发疯,”辰子戚一脸忧国忧民道,“还要劳烦几位,前去城西五里寻芳村一趟。” “常师兄客气了。”为首之人连连答应。 “你我虽然同宗但不同门,不必论辈分,叫我大业就行。”辰子戚笑眯眯道。 众人从善如流地叫起了大业,只是当地的口音较重,“常大业”叫出来好像“常大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大爷大爷”的叫得欢,仿佛进了青楼楚馆,一群长相不甚好看的小倌,围着金主辰子戚讨好不停。 玉壶听得嘴角直抽,她敢肯定,辰子戚是故意的。 到了城外,辰子戚让极阳宗的人打头阵,自己则远远地看着。 这些弟子看起来近期经常处置这种事,出手非常熟练,张开大网,十几人配合默契,见一个捉一个。原本是就地□□的,*宗的弟子不让杀,他们就给打晕。寻芳村的许多疯子跑进了城里,村中倒是没那么严重了,被极阳宗的人很快收拾完,捆在一起,集中在村头晒麦子的空地上。 “给他们灌药水。”极阳宗的人指使村民打了一桶水来,将一包粗盐倒进去。 青白的盐刚刚入桶,那桶里便有看不见的东西开始疯狂扭动,水面不停地起涟漪,瞧着甚是诡异。 第134章 城 第一百三十四章井水 “且慢!”辰子戚抬手压住水桶,仔细往里面看,因为盐很多很浓,那些东西很快就不动了,再也看不出什么,“这水是哪里打来的?” “这是村里的井水……”那名打水的村民缩头缩脑地说。 辰子戚看了那人一眼,那村民是个汉子,面黄肌瘦,眼底泛着血丝,“你们村子里的人都喝这口井的水吗?” “是,”那人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磕磕巴巴问,“大,大人,可是这水有问题?”几个月之间,村里人死的死疯的疯,请了大夫也无济于事,情况越来越严重,但同样生活在这里的隔壁村就安然无恙。 “加过药粉的水就可以喝了,给他们喝吧。”辰子戚摆摆手,方才足足放了两斤盐,完全可以将里面的咸虫尽数杀死,左右这些人已经喝了许久这种水,不差这一回了。 “那些得病的女人呢?”玉壶厉声问蹲在一边的村长,放眼望去,被捆绑至此的都是男人,只有零星几个被咬伤的女人蜷缩在一边。先前向玉壶求助的姑娘,也不在其中。 “在,东边的磨房里呢。”村长是个老头子,满脸的橘皮,哆哆嗦嗦地指着村中的磨房。村子里的药材有限,只能给男人吃,最近疯掉的人越来越多,村长就做主把得病的女人都关到磨房里去。 玉壶拿起瓢,舀了一瓢往磨房走去。辰子戚有些惊奇地看了看玉壶,这丫头比以前可厉害了不少,偏头跟肩上的小红鸟蹭蹭脸,抬脚往村中唯一的一口井走去。 极阳宗这边比较缺水,要打很深的井才能挖到水,这寻芳村并不大,全村共用一口井实属平常。那井就在村子中央的大树旁,周围砌了一圈的石头。湿漉漉的井绳,一端系在旁边的老树上,一端垂在井中。 村子里安静得可怕,村里的活人都集中到麦场去了,院子里剩下的只有家畜,然而鸡鸭鹅狗都不叫唤。鸡犬不鸣,是为凶煞之地。辰子戚站在井边,屏息凝神,周围没有风,却能听到细微的“沙沙”声。 “井里有虫。”丹漪跳下来变成人形,拉着辰子戚远离那口井。 “不管是他俩谁干的,都不至于牵连百姓吧?”辰子戚抬头看向丹漪,心中很是担忧。如果这不是个偶然,而是与北漠的阴谋配套的,那就太丧心病狂了。 整个大章的人都变成疯子,帝位就算稳固了,又有什么意义? “隔壁村就没事,说明事出有因。”丹漪揉揉他的脑袋,看向那口泛着鬼气的深井,应该是什么脏东西偶然掉进去了,才导致了这个村子的惨剧。 “这井里,都是虫?”辰子戚抖了抖,搂住丹漪的腰仰头要亲亲,自从解蛊之后,他就坚信神鸟的亲亲可以驱虫。 丹漪扬着下巴不给亲,看他像个讨食的小猫一样攀着自己脖子往上凑,“叫哥哥就给你亲。” 辰子戚皱了皱鼻子,张嘴,照着那白皙好看的下巴咬了一口,而后把脸埋在丹漪脖子里,用下巴上的胡茬扎他。 这几天他装的是颓废剑客,就故意蓄了一层胡茬。 “常大哥!”玉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辰子戚一惊,怀里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害得他往前一踉跄,双手扶在了那棵老树上。 辰子戚若无其事的弯下腰,把蹲在地上的小红鸟捡起来,拍拍爪上的浮灰。 “诶?方才是不是有个人?”玉壶快步跑过来,左看右看。 “你看错了,”辰子戚轻咳一声,把小红鸟揣到怀里,“你去把村长和极阳宗那几个人叫过来,我有话说。” 玉壶颠颠地去了,辰子戚舒了口气,隔着衣服戳戳小红鸟的屁屁。 听说井里有古怪,神志尚清的村民和极阳宗的弟子都围了过来,极阳宗的人找了钢叉绑上竹竿,伸进井中来回翻搅。 “井里能有什么东西?我们天天在这里打水……”村民们惴惴不安,任谁知道自己每日喝的水里有东西,都不想相信那是真的。 “有了!”负责翻搅的人惊呼一声,使劲一插,插上来一根人骨。 “啊啊啊!”那些村民都惊叫起来。常年喝水的井中,有人骨,说明有人死在了井中,他们竟然一直在喝泡尸水! “我知道了,肯定是月莲那个贱人!”有个被咬了一口的中年妇人,咬牙切齿地说。 “没错,肯定是她。”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村长见极阳宗的人有些不耐,赶紧出声解释。他们说的,是村中的一个女子,名叫王月莲,一年之前突然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她消失之前,曾扬言要全村人不得好死。 “跳井这么久,你们就没有发现吗?”极阳宗的人很是诧异,要知道,尸体入水几日,是会浮上来的。 “她肯定是脱光了衣裳,腰间绑了石头坠进去的,要我们世世代代喝她的泡尸水,好歹毒的心啊!王月莲你个挨千刀的贱货!”那中年妇人气愤不已,抬脚就去跺那一截人骨。 “都闭嘴!”极阳宗的人有些不耐烦,掌门飞鸽传书回来,要他们严防死守,决不能让极阳宗乱起来,他们现在就想知道,那个死去的女人是怎么染上蛊虫的。指着眼神空洞的村长,让他说。 村长很是为难,左看右看,挑拣着说道:“这王月莲还未嫁人,一年前曾与男人私通,被村里人发现,她心生怨恨,便扬言要整个村的人不得好死。之后她就不见了踪影,我们以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 辰子戚微微挑眉,村长的话显然前后矛盾。既然是自己愿意的“私通”,又为何要跳井?不过是被村民发现,何以要恨上整个村?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只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这……”村长额头冒出一层汗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极阳宗的一众人。 “有话快说。”极阳宗的人瞪了那村长一眼,这么一副惧怕他们的模样,好似他们经常欺男霸女一样,让*宗这两人瞧见了,在宗主面前告他们状怎么办? “是……是张家宝,张大人。”村长普通一声跪在地上,生如蚊讷。 张家宝,不就是在四象湖上爆体而亡的那个极阳宗嫡传弟子? 一切总算明了,辰子戚暗暗松了口气,那虫是张家宝传染给了王月莲,而王月莲跳井,传给了整个村。 第135章 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孩子 听到“奸夫”的名字,几个极阳宗的外门弟子顿时涨红了脸,“胡扯八道,张师兄可是内门嫡传弟子,要什么女人没有,哪里会来睡一个村姑?” “大人有所不知,那王月莲长着一张狐媚脸,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儿,”先前说话的妇人插嘴道,“那张大人曾扬言要纳她为妾的,可惜她没福分,还把一盆冷水泼到张大人身上,这才……” “你闭嘴!”村长气急败坏地叫那妇人住口。 玉壶瞪大了眼睛,“这般说来,不是什么奸夫,是张家宝强了王月莲?” “被嫡传弟子睡了,那是她的福分,还不惜福,天天寻死觅活的……”那妇人见玉壶问,忍不住又说起来,被村长瞪了,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讨好地看了一眼那几个极阳宗的弟子。 几个弟子反倒更加难看,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极阳宗弟子天天出来欺男霸女一样,“胡说八道。” “他们说的应该是实话,”辰子戚乐得看极阳宗的笑话,故作沉痛道,“张家宝的确染了蛊虫,先前在四象湖,他可是爆体而亡的,尸块中都有虫子钻来钻去。” 众人听得一阵恶寒,纷纷远离那口水井。 玉壶紧紧咬住下唇,先前对这村中人的同情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可怜的女人,因为漂亮被人强了,村中人却因为她不愿意做采花贼的妾室而横加指责,且编排出她“不检点”“跟人私通”之类的流言到处说。 风吹过,漆黑的深井发出一阵仿佛女人哭泣的呜咽声,当年王月莲绝望泣血的诅咒犹在耳侧,“用我这命祭恶鬼,定叫你们全村不得好死!” 她跳井了,把被恶徒染上的虫子养在了井水里,让这一村的人跟着倒霉。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事情已经解决,我兄妹二人也该告辞了。”辰子戚抬手,随意行了个礼,带着玉壶准备离开。 “哎,大业,这天色不早了,不如跟我们一起回极阳宗吧,我们少宗主在门中,可以好好招待二位。”极阳宗的几人极力挽留,想要带他俩回去邀功。 玉壶有些担心地看了辰子戚一眼,极阳宗的少宗主,就是宗主姚雄的徒弟——姚光。这些外门弟子没见过世面,好糊弄,姚光可不好骗。早年姚光可是太子伴读,肯定是见过辰子戚的。 “不必了,我们还要赶路,明天一早就走。”辰子戚推辞道。 “哎,不耽误,咱们回宗门喝杯酒,见过少宗主,明日一早便送你们离开。”一群人热情得过头。 辰子戚微微挑眉,笑道:“我带着师妹,不方便,毕竟你们极阳宗里都是男子。” “这……”几人有些讪讪,极阳宗里的确没有一位女弟子,让这位赛天仙姑娘住进去,那些弟子们估计都要眼冒绿光了,“可以让姑娘跟女眷住。” “不必了,万一被你们哪个师兄弟占了便宜,还要六合宗感恩戴德,这可消受不起。”辰子戚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玉壶眨眨眼,也跟着走了。 一众极阳宗弟子气得脸色发青,等那兄妹俩走远了,为首之人才啐了一口,“呸,都没听说过名号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给脸不要脸!” “六合宗那群鳖孙一向如此,把极阳宗当狗使唤。” 几人一替一句地狠狠骂了六合宗一顿,才解气,幻想着等极阳宗成为气宗之首的时候,也去六合宗耀武扬威,羞辱他们的外门弟子! 寻芳村的人用石灰和泥土把那口井给填了,再不敢用,跪求极阳宗再给点那种克制发疯的药。他们这才想起,那药是辰子戚给的,也没说配方,没有了药,想回去邀功都没办法。 “赶紧的,去查查那两人住在哪个客栈。”为首的人气急败坏地说道。 辰子戚带着玉壶回城中,在最贵的一家客栈落脚。 “招牌菜每样来一个,在来一壶菊花酿。”辰子戚扔给小儿一片碎银子,潇洒地点了菜,而后掏出白天没吃完的坚果,慢悠悠地颗起来。 “啾!”听到嗑瓜子的声音,丹漪就醒了,爬出来跳到桌子上,张着嘴要吃。 玉壶见鸟儿可爱,想伸手摸摸,却被辰子戚拿水壶的手挡了一下,没摸到。 辰子戚将杯盏中倒满茶水,缓缓喝了一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在这里多留些时日,”提起这个,玉壶有些难过,“这里的女子过得太可怜,我想帮帮她们。”说着,从袖筒里缓缓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 那是素心宗开山祖师的遗训,说是遗训,其实是一份手札,乃是祖师平生所见所闻的心得,被后人编纂成册。小时候被师父拿着棍子要求背诵,玉壶一直不明白其中的意义,这些日子在外行走,多少开始明白了祖师当年的心情。 太素无心,并非无情。无心贪嗔喜怒,有情人间悲苦。 辰子戚点点头,修行始终是要靠自己,他人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拿主意吧。”说罢,弹了一下偷喝他茶水的小红鸟。 “啾!”丹漪原地蹦了蹦,有些不高兴,当着外人的面,怎可弹本座的屁股!生气的小红鸟偏着脑袋用一直眼睛使劲瞪他,见没什么效果,便举起一只爪,伸到杯子里,快速涮了涮。 “哈哈哈……”玉壶看着他俩,忍不住笑出声来,“常大哥,你这鸟儿真有趣。”说着又伸手去摸,撞上了辰子戚递过来的栗子。 “吃栗子吧。”辰子戚把栗子推到玉壶面前,示意她吃。 “抢鸟儿的吃食不好吧?”玉壶拿起一颗栗子,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一只风餐露宿的女侠有些嘴馋。 “没事,他不爱吃这个。”辰子戚随口说着,把嗑好的一碟瓜子仁递给小红鸟。 玉壶:“……” 这间客栈,不愧是城中最贵的,饭菜都非常好吃。辰子戚吃得肚皮滚圆,又喝了一壶菊花清酒,心满意足地回了房中。 上等房,小二伺候得周全,已经摆了一盆热水在桌上,供客人洗漱。辰子戚转身关上房门,忽然被一具温热的身体压在了门板上。 “唔,别压我肚子!”熟悉的气息让辰子戚生不出丝毫防备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用手肘扛了扛身后的人,立时被捉住胳膊,整个人倒仰过去。 “肚子怎么了?”丹漪一手搂着人,一手伸过去摸摸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有了你的孩子。”辰子戚顺势把脸贴在丹漪的胸口,虚弱道。 “我的孩子,是酱肘子、小酥肉、醋溜白菜、卤豆腐吗?”丹漪面无表情地把今晚的菜名念了一遍。 “嘿嘿,”辰子戚厚着脸皮挂到丹漪脖子上,“怎么,你这个负心汉,想不承认吗?那日你夺了我的身子,毁了我的清白,如今却连孩子都不认了!” 丹漪被他说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打横抱起来就往床边走去,“那日走火入魔,怎么记得?待本座验上一验。” “嘤嘤嘤,不行,孩子会掉的。”辰子戚玩上瘾了,越发来劲。 “咔哒”,窗户被推开,带着一床新被褥进来给宫主铺床的燕柳,一脸呆滞地僵在了窗台上。 第136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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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攸宁先是顾宜宣的大堂嫂,后才是他的妻。肩挑两房的顾宜宣在林攸宁怀上身孕之后便再也没有跨进过她的院子。林攸宁要强了一辈子,苦熬到儿子成了状元,要颐养天年的时候,却被找上门来的顾宜宣气的一口痰没上来死了。重生之后,林攸宁的目标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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