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左你在右》 第一章 来历不明的儿子1 三十二岁的伊岚，过着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而且打算永远这么单身下去。然而在她三十二岁的这年夏天，却莫名其妙的“被当妈。”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伊岚正坐在商场的一台“制造衣”前面，帮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彭心心设计裙子。 “一会我们是先看电影呢？还是先吃东西？”彭心心在包里翻了一圈，什么零食都没有找到。 “我还不太饿，你呢？”伊岚说。 “我好饿好饿呀！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整头牛。” “那就先吃饭好了。你想吃什么？” “你呢？” “我随便，听你的。” “火锅、披萨、炒粉、牛杂汤，我都想吃！” “好好说，到底想吃什么，只许选一样你最想吃的。” “最想吃的啊.....嗯......嘎嘎，我们去吃那个吧！” “哪个？” “就是那个，那个！”彭心心眉飞色舞的，冲伊岚直眨巴眼晴。 “不要！”伊岚抗拒的，大声叫起来。 彭心心所说的“那个，”是一种山东名小吃——羊肚包羊脑。把羊脑用羊肚包好，用羊肠扎紧，放入香料汤锅里小火慢炖，至入味后捞出即食。 彭心心形容说，羊肚筋道有嚼劲，羊脑软糯，滋味醇厚，是天下第一等美味。她好像吃什么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味。伊岚受不了那个味儿，一口下去，膻得她直想吐。 “亲爱的，我最爱最爱你啦！就陪我去嘛！人家都好久好久没有吃过啦！” 彭心心嗲声嗲气的跟伊岚撒娇。好吃，是她最大的爱好，撒娇，则是她的必杀技。软软糯糯的上海小女人腔调，千姿百媚的绕指柔，会让人觉得，拒绝她简直就是一种罪过。 如果不是伊岚实在难以忍受那股羊膻味儿，只怕是毫不犹豫的即刻就会应允。 “绝不！” “亲生闺蜜，我先去试衣服啦！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哦！”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彭心心走去试衣间的几分钟后。 . “妈妈！”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摇摇摆摆地走到伊岚面前，张开双手兴高采烈地要她抱。稚嫩的声音里，饱含着无限的期待与欣喜。 妈妈？伊岚蹲下来，歪着头看看小男孩。高额头、丹凤眼、厚嘴唇，和自己小时候还确实有三分像。这是谁家的迷糊孩子啊？玩傻了吧？连妈妈都不认识了。伊岚在心里想。 “你是玩累了吗？” “没有。”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回答。 “可是我好累呀！抱不动你。” 小家伙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伊岚居然会拒绝他。他用力撑了撑张开的小胳膊，更大力，并坚决地对伊岚喊道：“妈妈！抱！沐沐要妈妈抱！” “哇了个呀呀！这是哪里来的小熊宝宝？迷倒了！迷倒了！” 换完衣服回来的彭心心，看到伊岚面前多了一个可爱娃娃，欢天喜地的叫喊着，跑过来揉小熊宝宝的头发。 伊岚对彭心心做了个摇头，摊手的动作，表示自己也很纳闷。她都没有注意到，小熊宝宝是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 “小姨，拜托！请不要弄乱我的发型。”小熊宝宝不满地皱着眉头，向彭心心抗议。 “小姨？什么情况？”彭心心也傻眼了，这孩子，也太自来熟了吧！ “妈妈！抱！”小熊宝宝有些急了，冲着伊岚不依不饶地叫道，声间里隐隐带着哭腔和些许困惑。面前的这个生物，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亲妈？为何陌生得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他的妈妈，无论何时何地，正在做什么，只要他说，妈妈，抱！她就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温柔地把他抱起来，像是逗小猫似的，用手指轻轻地挠挠他的鼻梁窝。他特别喜欢妈妈的这个小动作，因此总是闹着要她抱。爸爸说妈妈生病失忆了，他不相信，妈妈就算忘记谁，也不可能忘记他的。 “小熊宝宝，商量商量呗，我抱你，你叫我妈妈好不好？” 小熊宝宝看看伊岚，又看看彭心心，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委屈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伊岚感到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只得暂且先抱起小熊宝宝。 不远处，看到伊岚终于抱起小熊宝宝，用手指轻轻地挠挠他的鼻梁窝，一个男子黯然离去。 “妈妈，带沐沐去吃东西好不好？饿。” “你想吃什么？”伊岚问。 “闫家水饺，妈妈都好久没带我去了。” 闫家水饺？商场的楼上确实有一家闫家水饺，伊岚和彭心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吃一次。刚才在想吃什么的时候，伊岚还在心里念想，有一段日子没去他家吃水饺了。小熊宝宝是住这附近的吗？也经常吃他家的水饺？ 伊岚抱着小熊宝宝在前面各种猜想，表情怪异的彭心心跟在后面。 这些年，他们虽然不是天天在一起，可生宝宝怀孕就得十个月，伊岚怎么可能背着自己悄没声息的就生了个宝宝，彭心心想不通。但若说小熊宝宝不是伊岚的，她也是不信，这宝宝对伊岚表现出来的那种，自然而然的信赖和依恋，若不是亲妈怎么可能这有样亲厚的感情？ 彭心心带着小熊宝宝坐在桌子一边，伊岚坐在另一边。虾仁馅、羊肉馅、鲅鱼馅、素三鲜馅，伊岚各点了一些。但小熊宝宝却只吃虾仁馅的，看得彭心心又是好生奇怪。这小娃娃，连吃饺子的口味居然都跟伊岚一样。小熊宝宝吃得很专注，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面前的这盘饺子，他的人生使命就是把饺子们统统都吃光。伊岚没心思，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拿出手机给对面的彭心心发信息。 “小人儿是个傻的吧？看样子有四五岁了，怎么连亲妈都不认识？” “果真不是你的？” “滚！” “嘻嘻！亲爱的，别想了！快点吃完了，我们带小熊宝宝一起去看电影。简直太可爱了，迷倒了！” “他父母也不来找孩子，你不觉得奇怪？” “哈哈！我刚才哄他喊我丈母娘，他居然能听懂是什么意思，还脸红了，好玩得不要不要！” “能不能正经点，又不是捡了个玩具，莫名其妙被当妈，我很想去shi！” “你不要给我好了啦！我爱到不要不要的。” “你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 “看着我的口型，歌屋嗯！” “我亲妈都不给我压力！你还是不是我亲生闺蜜！” 小熊宝宝吃饱了，噘起嘴，把头转向彭心心。 “干嘛？”彭心心一头雾水，这是表示感谢，要亲她一下吗？是伊岚买单，要亲也该去亲她才对嘛，一嘴的油。 “擦嘴。”小熊宝宝说道。 彭心心抓过小熊宝宝的胳膊，用他的衣服袖子在他嘴上来回蹭蹭。惹得小熊宝宝十分不满，皱起了眉头。 “小姨！你怎么总是这样！” “总是？我跟你，很熟吗？” 彭心心诧异地扭过头去，瞪着伊岚，两个女人面面相觑。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熊宝宝，让他们感到说不出的，怪异。就算这个孩子是傻的，会认错妈，但是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着实令人费解。 小熊宝宝也是满脸的疑惑，盯着彭心心，看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想搞清楚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在逗他玩呢，还是认真的。爸爸只说妈妈生病失忆了，会不记得他，可是才不过半天没见小姨，怎么连她也怪怪的？小熊宝宝感觉心里一阵迷茫，为什么刚才在爸爸的怀里睡醒来，好像整个世界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小姨，今天早晨你还和我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儿子。如果不是可可姨妈和花花姨父使劲使劲劝你，你都不肯把我还给我爸爸。现在你又讲，我和你不熟的话，我都不想给你玩了！” “妈呀！” 彭心心一声怪叫，从椅子上跳起来，窜到伊岚那边去。被她慌乱间碰掉的盘子，碟子，乒里乓啷地碎了一地。小熊宝宝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把彭心心吓到了，连妈妈看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惊恐。他呆愣了一下，随即“哇”地一声，被两个女人的反应吓得放声大哭起来。 第一章 来历不明的儿子2 伊岚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提神，但脑子里仍然是一片混乱不堪的二维码。斜阳透过玻璃窗，薄薄地铺在她的身上，没有什么温度，但闭上眼仍能感受到朦胧的光亮，令她觉得温暖、舒适、很想睡。今天发生的事太诡异，她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睡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那就美妙了。否则，她都没有勇气再面对明天。 “彭心心呢？”是可可的声音。 伊岚家的门锁，录入过彭心心和可可的指纹，他们想来随时都能自己开门进来。等伊岚发现可可来了的时候，她人已经走到自己跟前了。 “在书房，陪小人玩的呢。” 可可走去餐厅，用全自动咖啡机煮了一杯咖啡，端在手里抿了一口，眉头微皱。咖啡豆至少是半年前烘焙的，香气严重流失。这样的咖啡，哪里还有品鉴的价值。这个蠢女人，一定是买豆子的时候又被奸商给骗了。 走回客厅，可可用手轻拍了拍沙发，光线里尽是跳跃的灰尘，至少有一个星期没有吸尘了吧，茶几上也落了一层隐约可见的薄灰。再看看伊岚，披散着一头长发，正无精打采地蜷在沙发里。杏色的v领衫，衣襟处绣了几朵鹅黄色的雏菊，下身穿一条黑白灰三色格子裙。搭配嘛，还凑和，但是做工和面料，一看就是不入流的小品牌。她脖颈上戴了一条绿松石项链，恰到好处的坠在锁骨之间，衬出几分女人的妩媚。除此之外，她全身上下再无任何其他首饰。可可在伊岚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用一副嫌弃的表情，看着这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生活过得粗糙不堪，把自己捯饬得也够粗糙的女人。 两个女人面对面的坐着，谁都不理谁。可可是嫌弃伊岚，自己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还要带回来一个小孩养，一准是心肠软，又被人给挖坑了。而伊岚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可可。从这个毒舌的女人嘴里，一向说不出好话来。她心里已经够乱的了，不想再让可可的刻薄给她添堵。但是彭心心却非要打电话把可可喊来。 彭心心轻轻关上书房的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可可身后，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可可被吓了一跳：“作si啊！小妖精！” “小人呢？”伊岚问。 “躺椅上呢，被我哄睡着了。伊岚，你不去玩太可惜了，小熊宝宝好玩得不要不要！” “先别闹，好好把经过讲一遍，仔细点。”可可在彭心心脸上掐了一把。 彭心心从在商场遇到小熊宝宝，一直讲到吃完饺子给小熊宝宝擦嘴，然后小熊宝宝突然间大哭起来。 “吓si掉了呀！突然冒出来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宝宝，一副跟我好熟悉的样子，我当时真的神经都错乱了呀！要不是伊岚也跟我一样的反应，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得了失忆症，脑子瓦特了呀！” 两个女人等小熊宝宝不哭了之后，软磨硬泡，却怎么都套不出他的来历，也没等到有谁来找孩子。最后，他们只得把小熊宝宝送去警察局。 一开始他们想得挺简单，警察局通过孩子体内的身份信息芯片就能查到小熊宝宝的父母是谁，可以通知他们来领孩子。 然而等到了警察局，伊岚和彭心心更傻眼了。小熊宝宝的体内居然没有植入身份信息芯片！也是通过警官的问询，他们俩这才知道，小熊宝宝全名伊沐昕，年龄四岁半。他跟警官一口咬定，伊岚就是她亲妈，因为生病失忆了，才会不记得他。他不但知道彭心心和伊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加闺蜜，还知道可可，知道花花，连伊岚家人的名字也都叫得出来。 “可可，你都不晓得啦，当时那几个警官的脸色有多难看，要不是我们就是报案人，当时就差点把我们当人贩子给抓起来了呀。” 法律有明文规定，监护人必须在孩子年满一周岁之前，去辖区警察局为孩子注射身份信息芯片，以防儿童走失、被拐卖、或是遭父母遗弃。小熊宝宝的体内没有监测到芯片，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没有注射过芯片，要么就是芯片被人为给取出来了。可是警官按小熊宝宝说的，在数据库里搜索“伊沐昕”，却又查不到任何与他年龄，相貌相吻合的记录。 警官强制性的给伊岚和小熊宝宝做了亲子鉴定，检查结果出来后，报告单上居然写着：“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检材1和检材2为生物学母子关系。”伊岚当时就懵坐在椅子上了。彭心心跑前跑后的缴罚金，办手续，再给小熊宝宝注射身份信息芯片，从伊岚的包里拿手机去给警官安装儿童定位app软件时，她还傻坐着灵魂出窍呢。 “你们怎么这么好骗！警官说什么都信！就凭他们做的一份亲子鉴定，就说孩子是伊岚的，不要太搞笑了！亲子鉴定还有出错的时候呢！” “我哪里还敢讲那些的呀，吓都吓si掉了啦！赶紧缴了罚款把孩子和伊岚领回来呀。我跟他们讲，伊岚的脑子瓦特了。她怀孕的时候，男人跑掉不要她了，她受了刺激脑子就坏掉了呀。孩子一生下来，我们就抱给那个男人去养了，她不知道自己有孩子的呀。记忆丧失症，你们晓得哇？她的脑子把那段记忆给吃掉了呀。我们都不敢跟她讲的，不要想起来还是个好人，要是想起来了，这里会错乱的呀，会自己把自己吓si掉的呀。” 彭心心用手戳了戳伊岚的头，又继续往下讲，“那个男人，一开始也是养孩子的。可是他又找了一个女人，不让他养了呀。我们又不知道那个男人没有给孩子做登记的呀。你们要是有办法，就去找那个男人啊。他家都搬了，我们又找不到的呀。伊岚当时拿着报告单，坐在外面的房间里都傻掉了。我就跟他们讲，完了，完了，她又疯掉了，等一下脑子烧起来，要si在你们这里了呀，被你们给吓si掉了呀！不是我这个样子讲，人家都不放我们出来的呀！” “哈哈哈哈！”一直蜷在沙发上苦恼不已的伊岚突然大笑起来。彭心心说的这段话，她在警察局的时候并不知道，此时也是第一次听。原来这个孩子竟然是这样，被闺蜜的一张嘴硬生生安排给她的。先是莫名其妙被当妈，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被男人抛弃，被生孩子，被精神病。伊岚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无比荒诞，滑稽。 伊岚本来以为可可来了之后，奚落归奚落，总会帮她出出主意，把小熊宝宝怎么送走。 然而没想到的是，不知道彭心心把可可拉进书房里都讲了些什么，等可可看过小熊宝宝之后，竟也和彭心心一起，劝伊岚把小熊宝宝好好养着。 两个闺蜜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给伊岚安排着今后的当妈生活，令伊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失忆过。 可可做完最后一道菜，取下围裙挂好，仔仔细细地洗了两遍手，招呼两个闺蜜吃饭。 伊岚是真的饿了，本来中午就没吃多少，可可的厨艺又是没得说，等彭心心和可可刚坐定，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动了。 “心，你教教我吧，怎么跟小朋友相处。看到小朋友哭闹，我心里就像被猫抓一样难受，躲都来不及呢。不像你，怎么那么会哄小朋友啊。” “这有什么难的，相处，相处，就是要先相信再去处。就好像我和花花，一个在地球，一个在火星，只要彼此相信，再遥远的距离都能好好处的呀。何况小熊宝宝就在你眼皮跟前，又那么可爱，很好哄的呀。你一定会爱上当妈妈的。” 可可翻了个白眼，“小妖精，知道你家花花爱你什么吗？” “什么啦？” “他爱的就是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没出息样儿。” “妈妈，这里面为什么没有我古时候的照片？”小熊宝宝怀里抱着一本电子相册，出现在餐厅门口。 一看到小熊宝宝一脸天真的呆萌模样，彭心心的心立刻变得软软的，像裹了糖霜的牛奶巧克力，马上就要化掉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餐厅门口，抱起小熊宝宝，回到椅子旁边坐下，把他放在自己腿上。 “古时候？”伊岚不解其意。 “就是指他小时候啦！伊岚，你得学习理解宝宝们的语言呢。”彭心心打开电子相册，一张张地浏览。“小熊宝宝，给小姨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没有沐沐，也没有爸爸。”小熊宝宝嘟着嘴，一脸的失望。 “认出小姨在哪里了吗？” “嗯。还有妈妈，小姨，和可可姨妈，和爸爸古时候的照片。” “什么？” 三个女人同时尖叫起来。 第二章 生死情殇1 伊岚的家乡有一种说法，手掌上有一条横向纹贯穿三条主线“川”字纹的，叫做“断掌”，断掌打人会很痛。 牟江荣就是断掌，他最喜欢悄悄溜到彭心心的背后，出其不意地在她背上拍一下。因为彭心心会被吓得哇呀呀大叫，跑去伊岚背后躲起来，那副样子很好玩。 牟江荣也喜欢欺负可可，她时不时会带一些新奇的小玩艺到学校，牟江荣只要看到了就会一把抢过来，气得可可在他后面追，但最后都是伊岚帮她要回来。 牟江荣几乎欺负过全班的女同学，但唯独不会欺负伊岚，哪怕她当众让他难堪。 即使上格斗课的时候，伊岚用小腿夹住牟江荣的脖子，令他无法挣脱，他也只是嘿嘿地笑着，绝对不会生她的气。可如果换成是别的同学这么干，只怕他早就发火了。 全校的同学包括老师，对牟江荣都客客气气的，因为他爸爸是一位了不起的将军，只有伊岚是个例外。全校园敢和牟江荣打架的学生，只有伊岚一个。她并不觉得，将军的儿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他们只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打过一次架。 有一年秋天，学校请来园艺工，修剪操场四周的树枝。牟江荣找到正坐在教室里看书的伊岚，一把拉起她就跑。 来到操场上，牟江荣指挥伊岚和他一块，把刚修剪下来的树枝从各处拖到一起堆起来，又要伊岚收集干净的树叶铺在树枝上面。他们欢快地在操场上跑来跑去，用树枝和树叶做了一个又高又厚又软的大垫子。 牟江荣拉着伊岚，肩并肩躺在上面，身下的垫子散发着树叶的清香。虽然已是深秋，午后的阳光依然暖暖的。伊岚望着天空，恍惚间看到阳光变成了一个一个金色的圆圈。圆圈们碰到哪里，哪里就变成了金色的。牟江荣翘着腿，嘴里叼着一片树叶，用牙齿咬着叶柄来回旋转，树叶便在他的嘴角上翻飞起来，十分好看。 金色的圆圈碰到了树叶，照出一只金色的蝴蝶。金色的圆圈又碰了一下牟江荣，牟江荣也变成了金色的。 许多年以后，伊岚回想起那个秋天的午后，仍然觉得一切都是金色的，仿佛金色的圆圈曾经碰了一下她的回忆，把回忆也变成了金色的。似乎牟江荣当时在她耳边悄悄地说，“这就是我们一起建造的王国，我就是国王，你是王后。” 但又好像牟江荣什么都没有说。年代太久远，伊岚有些分不清，回忆里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只是她的想像。 上中学后，伊岚和牟江荣仍然在同一所学校，只是不同班。有时在校园里遇见了，牟江荣会故意把头别过去，假装没有看到她。伊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再次遇到的时候，就也假装没有看到牟江荣。初中三年，就在两个人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中匆匆流逝。 高中后，伊岚再也没有在校园里见过牟江荣。后来听说，是将军调去了北京，全家人都跟着搬走了。新的环境，新的同学，高中三年也一晃而过，牟江荣成了伊岚童年回忆里的一个句号，只偶尔出现在她的梦中。 第一次在大学里重逢，伊岚又意外又欣喜，她想到一句很老套的话，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只是他们虽然同校、同级，却不同系。从伊岚就读的生物系，到牟江荣的物理系，即使直线距离也有三四公里，更别说校园里的路又曲曲折折。再加上所学课程又不一样，两个人难得有机会小聚，所以也只是显得比和其他同学略略亲厚一些而已。 他们见面最多的地方，是在学校的餐厅。伊岚从小就喜欢吃一切带馅的食物，除了羊肚包羊脑。因此她很关注各个系每周公布的食谱，到处寻找美食，而不像其他大部分同学那样，老老实实的在本系的餐厅里吃饭。包子、饺子、馄饨、汤圆、丸子、蛋饺，这些带馅的美食会让伊岚想起家的味道。 伊岚渐渐发现，牟江荣竟也和她一样，会为了追逐美食而不嫌路远的，在各个系餐厅之间穿梭。不同的是，伊岚是靠两条腿来回奔波，牟江荣却是骑着他姐姐送给他的，当时最流行的复古自行车，飞驶在校园里，很是惹眼。 伊岚每周都会在餐厅里遇到几次牟江荣，两个人就坐在一处，一边吃饭，一边随意地聊几句。偶遇的次数多了，伊岚在去餐厅的路上，心里会有淡淡的期待，若果然遇见了牟江荣，亦有小小的欢喜。 大三开学没多久，伊岚接到母亲的电话，告知外婆病重，让她速回。伊岚向学校提交了休学申请，回家照顾外婆。牟江荣时常会发信息，问候外婆，安慰伊岚。 外婆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伊岚要给外婆擦身，按摩，还要坐在床边为外婆读书。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看手机，回复牟江荣的信息。 直到外婆去世后，伊岚才给牟江荣回了一条信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离开了。这句话很老套，然而有的痛，就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很想和外婆一起走，永远陪伴她。” “别说傻话！”牟江荣只回复了简短的四个字，从此便杳无音讯。 这年夏天，因为外婆的去世，伊岚过得糟糕透了。好在有外婆留下的大量册书，才帮她挺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母亲觉得那些册书太占地方，要全部丢掉。 伊岚不肯，便每天都待在书房里整理。册书上，留着外婆的气息，记录了外婆走过的岁月，还有伊岚和外婆一起共渡的幸福童年。她用棉布将册书上的灰尘擦拭干净，拿硫酸纸包好，写上标签，分门别类的用密封箱装好。 她要把所有册书都带去她以后的家，一生一世陪伴她。就好像外婆的情感、思想，都被收纳在书中的文字里，无论到何时，只要打开来阅读，外婆就会从书中走出来，陪伴在她身旁。 有时，伊岚也会暂时停下整理，拿起一本册书，学着外婆的样子，靠在躺椅上。但她并没有在看书，而是闭上眼睛，从书上、躺椅上，感受外婆的气息，想像着外婆就在躺椅上，正把她搂在怀里，给她读书听。 重返学校后，伊岚再也没有在餐厅里遇见过牟江荣。毕竟不过是和与其他同学相比，略略亲厚一些而已，她没有去物理系打听过牟江荣的消息，不想把自己变成又一个笑柄。 伊岚也从不曾和其他同学一起，八卦并嘲笑过那些被牟江荣拒绝的女生。他们，不过是比自己更勇敢一些而已。爱上一个人怎么会是一种罪过，哪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将军的儿子。 毕业、考研、读博、工作，似乎越长大，时间就过得越快。这期间穿插着伊岚的几段短暂恋情。她每回恋爱不久，男朋友的身份就会变成，她的前男友可可的现男友，然后又迅速变成可可诸多不计名的前男友中的一个，如敝履般从此与他们的生活毫无交集。 但是从不曾有一段恋情真正伤害到伊岚，她看着那些曾经对她信誓旦旦的男人，坐在她的对面，说着土味情话讨好可可，无论脸上还是心里，都没有一丝波澜。敷衍，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无论走得再远，生活过得再匆忙，或者再凌乱不堪，过年，总是要回家陪陪父母的。伊岚也会趁着春节的假期，回到小学的校园转一转，尤其是她放学回家必经的那个转角，她会在那里站一会儿。 无数个梦里，她看到牟江荣就站在那里，用温暖的，又透着桀骜的微笑望着她。伊岚很想问一问，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里。可每一次，只要她准备张口，就会立刻从梦中惊醒。 既然梦里问不到，不如来现实中碰碰运气吧，如果真有命运的安排。 该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果然有天意？那一年的春节，伊岚不仅得到了牟江荣的消息，而且知道得很彻底，从三大那年的夏天直到现在，牟江荣每天在哪里，都在做什么，她一下子全部都知道了。 第二章 生死情殇2 当时伊岚正一个人走在街上，好像正在数经过了多少块地砖，又好像正在抬头看天。 “伊岚？”一声并不十分确定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伊岚转过身去，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短发女人，眼神犹犹豫豫的正在打量着她。 “呀！真的是你！我跟在你后面好久了，就是一直不敢确认。” 伊岚依稀觉得女人有些似曾相识，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还没认出来啊？也难怪，校友会你从都不参加的，倒是你的照片和学术论文，被我们瞻仰好几年了都。” 伊岚这时才认出来，短发女人是她的小学同学，当年关系很不错。她爸爸炒的瓜子特别好吃，一群女同学还曾经专门跑去她家里吃瓜子。 “慧文！你变化真大呀！” “可是不嘛，都多少年没见啦？我现在都是孩她妈了！你呢？” 伊岚正在想该怎么回答，还未待想好，同学又说：“噢！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怎么了？”伊岚有些不解。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干嘛那么痴情？” “你都听说什么了？”伊岚越听越糊涂。 “你也别问了，都是些闲言碎语，又没啥可听的。再说，牟江荣都走了这么多年了，si者为大，也不想说他啥。”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走了，说谁si了？” “伊岚，你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伊岚的语速明显有些加快。 “你是......真不知道？”同学对伊岚的反应有些纳闷。前些年的校友会上，关于伊岚和牟江荣的那些流言蜚语，她本来是不信的。上小学时班里有好些同学都看出来了，牟江荣喜欢伊岚，不是一般的喜欢。学校里但凡有哪个男生流露出喜欢伊岚的意思，牟江荣就瞒着伊岚去找他们打架，从小学一年级，一直打到四年级才消停，因为后来再有哪个男生喜欢伊岚，也不敢表露出来了。 肯定是出于妒忌，他们才在校友会上胡说八道。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伊岚始终单身，又让她不由得信了。所以她万万没有想到，伊岚竟然会不知道牟江荣的事。也罢，既然她问了，不如让她知道，或许还能就此让她si心了。 “我也是听说啊，伊岚，好像七八年前的事吧，牟江荣放暑假时，出车祸了，好像说是没抢救过来。”同学说的很简短，并故意讲的比较模糊，小心地观察着伊岚的反应。如果真像传闻说的那样，伊岚爱牟江荣爱得要si要活，甚至以si要胁，逼迫牟江荣和女朋友分手，去向她求婚，而她竟然至今仍对牟江荣的si蒙在鼓里，那这个打击对她来说可不是一般的大。 “你说什么？你在逗我玩吧？”伊岚笑了起来，作出一副“你看，我真的被你骗到了”的表情。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当年媒体好像报道过这事，要不你上网找找？” “这种新闻媒体也报道啊？” “谁让人家爸爸是将军嘛，换成咱们小老百姓，才懒得理呢。” “你说的是不是他上大三那年的事？” “好像是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难怪呢，那会我和他同一个大学，之前还经常见面，我说怎么再没见到他了。”伊岚说得很平淡。 “你一直都不知道？” “又不在一个系，学习又忙。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班的数学老师，当年和我们做了十年约定的刘燕老师。” “记得啊！那时候觉得她好凶好凶，长大了才知道，真是好老师。” “是啊，还有班主任杨萍老师。毕业十年时我还去看望过他们。一说起牟江荣，他们都笑，说这个学生呀，太调皮了。” “你回去过？那校友会怎么从来没见你参加？” “你们有空的时候，我在忙啊，一上项目有时候几个月都得住在所里面。” “果然是贵人多忘事，难怪都记不得我了。哈哈哈~~” “哈哈哈~~~当年还吃了你们家那么多瓜子，白给我补脑了。” “就是，真浪费！”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又聊了会天，同学赶着回家去，和伊岚道了别，约好年后联系，把当年要好的几个同学都喊上，大家一起聚一聚。 同学离开后，伊岚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路边，也种了一排和小学操场四周一样的梧桐树。一到夏天绿树成荫，就算是下雨天，只要跑得快一些，跑到家时身上都不会被淋到多少雨。牟江荣就跑得很快，拎着一只笼子在前面跑，快得连老师都追不上他。 牟江荣一直跑到操场那一边，把笼子打开，从里面抱出一只猫，放到树上去。然后丢下笼子，也不理会气极败坏围在树下抓不到猫的老师。他一溜烟的跑回教室，揪着还趴在桌子上哭泣的伊岚的辫子，“快走喽！出去玩去喽！美术课上不成喽！” 全班同学欢呼着，有胆子大的已经跑出了教室。谁让美术老师出难题，非要他们画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猫，还非要他们注意观察猫眼睛里惊恐不安的表情。 伊岚是最爱猫的，但自从失去了她的猫，只要再看到猫，伊岚就伤心。伊岚被牟江荣揪住辫子，直喊“痛！痛！痛！”牟江荣放开她的辫子，又拉起她的手，一路跑出教室，跑去了哪里？伊岚想不起来了。 牟江荣跑得真快，就像骑着自行车一样快。大学那会，有时一起吃完饭，牟江荣会说，用自行车带伊岚回生物系，可是伊岚从来不敢坐。 牟江荣的那辆自行车，在校园里太惹眼，而比自行车更惹眼的，是牟江荣本人。他是将军的儿子，他是帅气又才华横溢的物理系高材生。 那时候最流行的复古式校园爱情故事，就是你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一起在时光中穿梭。有多少女同学都幻想着，能坐在牟江荣的自行车后座上面，很拉风的在校园里兜兜风，但牟江荣的自行车后座，从来没有载过任何一个女孩子。 不知不觉，伊岚走到了学校转角处。昨天晚上她还梦见牟江荣，就站在这里，笑容暖暖的，透着一股桀骜，对她说，我一直在等你。 今天从家里出来时，伊岚还在心里想，和往年一样，再去转角处看看吧，真是个适合发呆的好地方，也许正发着呆，突然回过神，就看见牟江荣了呢。 站在转角处远远望去，伊岚可以看见学校的大门。大门的路对面，是军分区司令部的正门，牟江荣曾经带她进去过一回。 小学快毕业的那年，有一天下午放学时，牟江荣低着头边收拾书包，边小声问伊岚想不想去他家里玩。伊岚从来没有见过将军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她充满了好奇，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牟江荣的家，是一幢独门独户的大别墅，门口还站了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只有很高级的人才能住上这样的大别墅吧，伊岚心里这样想着，既兴奋又有些紧张。 牟江荣拉着她从前院走进气派的会客厅，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室内的陈设，她就迷迷糊糊地被牟江荣拖到了后院。后院里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和一小片菜地。将军的家里，居然也会自己种菜，这令伊岚十分的意外。 伊岚就那么站着，看看池塘里红色的鱼，看看菜园里绿色的菜。牟江荣蹲在她身边，嘴里咬着一根小木棍，手里拿了一根粗一些的小木棍，一下一下敲打着地上的泥土。敲碎了一些土块之后，牟江荣说，“我姐姐快回来了。”伊岚“哦”了一声，牟江荣便不再说话，低着头只顾更快速地敲打泥土。 池塘里红色的鱼让伊岚想起她曾经做过一条红色的金鱼。手工课上，老师让他们利用身边的材料，自由发挥做一件手工作品。伊岚想到前两天偷了妈妈的一小卷毛线，还藏在书包里，就拿出来剪了一小段。 一开始打算编什么来着？忘记了。编着编着，她觉得手里的毛线很像一条鱼，便把还没有编的毛线一股股拆散开来，又用校徽上的别针挑得毛绒绒的，做成金鱼的尾巴。 老师夸奖了伊岚，说毛线小金鱼的创意非常棒，如果能再用绿色毛线做水草，一起粘在蓝色的布上，会是一幅很漂亮的画呢。可是才一下课，毛线金鱼就被牟江荣给抢走了。 牟江荣虽然当时比伊岚个头小，可是跑得飞快，快得都让伊岚感觉奇怪。平时帮可可和彭心心捉牟江荣的时候，不用太费劲就能追到他，这回怎么总也追不到，难道是将军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训练他？ 最后伊岚假装生气了，以往只要她一生气，牟江荣立刻就会乖乖投降。但这次即使伊岚生气，都没能从牟江荣手里要回毛线金鱼。那是伊岚随手编的，连方法都还没有记住。 伊岚本来是想按照老师说的，再做一只毛线金鱼，然后做成一幅漂亮的画。要是画做好了，被牟江荣抢了也就抢了吧，但后来终究没有实现。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偷妈妈的毛线？伊岚甩甩头，当她发现自己开始走神时，她知道是自己心里又紧张了。 又站了一会，牟江荣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便提出要回家去。牟江荣一听说她要回家，腾地一下跳起来，拉了她就往外走。 “这上面有什么？”再次穿过厅堂的时候，伊岚看到一个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我从来没带过女同学来家里玩。”牟江荣答非所问。 去的路上，伊岚满心欢喜，以为可以好好参观参观将军的家。回来的路上，她却满心懊恼，除了红色的鱼、绿色的菜，和离牟江荣的生活能更近一步的木质楼梯，她再什么都没记住。 第二章 生死情殇3 伊岚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脑子里纷至沓来的各种思绪全部都甩出去。 可可总骂伊岚蠢，说如果不是她的心脏够强大，早就被自己蠢哭，自杀一百回了。其实并不是伊岚的心脏强大，而是她只要情绪过度紧张，脑子就会乱掉，尽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分散了她对当下的注意力。 然而此刻，伊岚什么枝枝末末的事都不愿去想，就算是会让她痛不欲生，她也愿意完完整整的接受，深深切切地让自己狠狠的痛上一回。可是脑子里的思绪太乱，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怎么打开的电脑，又是怎么查到的当年那则新闻。 《爱子驾车身亡，将军一病不起》 “将军独子雨夜驾车，不远千里欲向真爱求婚，途遇车祸不幸身亡。将军痛失爱子，一病不起，......” 网页上还有一张牟江荣的照片，俊朗的五官，微微上扬的嘴角，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傲气。他是家中的独子，不但将军极为器重，母亲疼爱，四个姐姐也是宠让有加。虽然大学时牟江荣已经没有了童年时的霸道，但那份傲气，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是深入到骨子里的。 伊岚凝望着牟江荣的照片，努力让自己不要分心，她要集中全部精力，等待痛苦的到来。“欲向真爱求婚，”牟江荣竟然恋爱了，自己却浑然不知。 那个女孩是谁？既然是“不远千里”，那一定不是他们学校的。可为何牟江荣从未曾向她提及？想来他们不过是跟与其他同学相比，略略显得亲厚一些罢了，为什么他要刻意告诉她？ 向真爱求婚，和车祸身亡，这两条信息同时向伊岚袭来，她竟然不知道，应该先痛哪一个。 看一会照片，又看一会新闻，伊岚从华灯初上一直坐到旭日东升，再坐到中午，开始有稀稀落落的爆竹声响起。父母在厨房忙碌着，以为伊岚还在懒睡，嘱咐哥哥的女儿不要进去吵她。 伊岚就这么坐着，盯着电脑看着，专心地等着，等痛苦的时刻到来。可是脑子里空空的，心里面木木的，一直等到乐乐“姑姑”“嘟嘟”傻傻分不清的跑来喊她，伊岚都没有等到痛苦来临。于是她高高兴兴地牵着乐乐的手，和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年夜饭。 当年的那个木质楼梯，牟江荣当时究竟有没有带她上去，在伊岚的记忆里，始终是模糊的。伊岚太多次的梦到牟江荣，梦境与现实，有些都早已重叠了。还没来得及走近牟江荣的生活，他怎么就永远的从自己的生命中离开了？ 年后的工作异常忙碌，这点让伊岚特别高兴，每天兴致勃勃地做研究，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用的人。伊岚买了笔墨纸砚，下了班后，泡一壶清茶，坐在书桌前，先细细地研墨。她不喜欢用墨汁，觉得研墨的过程，也是在研磨着自己细细密密的心事，而且正好可以在研墨的过程中，把心从外面浮躁的世界里收回来。 毕竟她写的不是字，而是一份寄托。虽然母亲说，她马上都要三十岁了，又没有从小练毛笔字的童子功，就算再怎么练，也不可能把书法练得多么好，写字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是不务正业。但是伊岚觉得人活着总得有些爱好吧。生命可贵，不能浪费，然而正是很多看似无用的事情，让我们的生命更加丰满。 伊岚越来越觉得能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抄经真好，让她的心里宁静又自在，因为心无挂碍，而无有恐怖。这样的心无挂碍让她欢喜，如果生活中的挂碍能更少一点，那就更欢喜了。没有感情的羁绊，不必担心谁和谁，不必思念谁和谁，也不必应付谁和谁，这样的余生，让伊岚觉得好极了。 老套的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终究只属于童话，终究只属于只有伊岚自己才知道的梦。“我一直在等你。”牟江荣仍时常会出现在伊岚的梦里，站在学校的转角处等她，微微笑着对她说同样的话。但是在伊岚的生命里，牟江荣成为了永远的句号。 用可可的话来说，是伊岚傻人自有天佑，她那无比亢长的脑回路，和低为负值的情商保护了她，让她直到三年后，才真正感受到失去牟江荣的心痛。那之前的三年里，究竟痛不痛，到底有多痛，大概只有伊岚自己知道。 第三章 重生归来1 三年前，研究所的年会和以往有些不同。 伊岚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可可还是很花心思的为伊岚做了整体形象设计。毕竟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可可说。 服装是可可的，珠宝首饰是可可的，全身上下只有项链是伊岚自己的，还是她一再坚持，可可实在拗不过她，才让她戴着这条与整体形象一点都不般配的项链。 就连化妆，都是可可让她的御用化妆师来做的。妆容看似非常淡，却很下功夫，既体现了干净利落的知性美，又不失成熟女性的优雅与柔美，更强化了伊岚自身的古典气质。 可可让彭心心开车送伊岚，催他们早点出发，预留出足够的塞车时间，但却不许彭心心提前放伊岚下车。可可说如果他们到得太早，就坐在车里等，一定要伊岚等到年会正式开始前的五至十分钟内再入场。 伊岚觉得可可小题大作，不过是参加所里的年会罢了，又不是奥斯卡颁奖典礼。 但事后，伊岚觉得可可的这个建议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正是听了这个建议，才拯救了她。如果那天晚上，哪怕她只早五分钟进场，和同事们多碰两三杯酒，可能她就会失控到崩溃。 那之前伊岚早就有所耳闻，接任老所长的新领导会在年会上与大家见面。但伊岚不太关心这种事情，除了听说新所长姓牟，年轻有为，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各种八卦里面，最能吸睛的莫过于私生活，伊岚对这种爱好感到难以理解，关心别人是怎么生活的热衷程度，居然能远胜于操心如何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伊岚在休息室听说最多的，就是关于新所长和夫人如何伉俪情深，生si相依。但他们开始八卦具体细节的时候，伊岚就会离开休息室，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伊岚走进年会大厅的时候，除了新领导，所里全部同事都已经到齐。 她一入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大家没想到平日里素衣素颜的伊岚，今晚竟如此明媚动人。 平时和伊岚关系最为要好的廖吴芊卉举着酒杯向她招手示意。伊岚拿了一杯红酒，笑盈盈地朝小芊卉走去。 研究所里多是一些思维异于常人的怪物，只有几个和小芊卉一样的新人，脑子还没来得及被科学烧坏，伊岚喜欢与她亲近。 还未等伊岚走到廖吴芊卉的身边，会场里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众人的目光全部向入口处聚焦。 伊岚也转过身，朝门口望去，脸上仍保留着迎向小芊卉时的温婉笑容。她看到新所长和夫人，正挽着胳膊步入年会大厅。 出门前，可可跟她说，进入大厅后一定要背对着入口，但不要离入口太远，一定要等到新领导进来后再转身，因为最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这转身回眸的一笑。 其实伊岚早就忘记了，她只是在不经意间，恰好完成了可可的教导。然而伊岚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转身看到的，竟然是牟江荣！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伊岚整个人都石化了，只剩下脸上的笑容，依旧生机盎然。 牟江荣看到伊岚，却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意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连一向反应迟钝的伊岚都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他一定是冲着自己才接受任命的，否则在国外更为宽松的科研环境里，他能有更大作为。 在牟江荣眼中闪烁着的，除了绵长的思念，还有无限的惊喜。 他知道今晚他会看到伊岚，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伊岚比上次在研究所遇见时，更加美丽优雅。 伊岚穿了一条宝蓝色的长裙，搭配蓝宝石的耳环、手链，和长裙一样设计简约的蓝色高跟鞋，只在鞋跟处镶了一些细钻，在她脚步轻挪间隐隐散发着光芒，仿佛她是踩在云间行走一般。 她的长发被挽在脑后，插了一支兰花簪，只留了鬓角的一缕垂在脸庞边。脖子上戴的绿松石项链不是十分协调，但却恰如一颗美丽的星辰坠落在她的锁骨之间。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已经在他的心弦上，奏响了澎湃的乐章。 她的手指纤长，盈盈地握着一杯红酒，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耀眼的蓝宝石戒指。 求婚戒指？牟江荣的眼中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疑惑和气愤。 戒指，伊岚原本是不要戴的，这么大颗的钻戒，太浮夸，太俗气了。但可可硬给她戴上。 连彭心心也在一旁帮腔，“你们这个新所长啊，要是好桃花呢，可以摘一摘的啦，要是烂桃花呢，你就抬抬手，buling~buling的，吓跑掉就好了啦！” 伊岚觉得自己在可可和彭心心面前，有时候真像个白痴，什么都不懂。 接着，伊岚看到了站在牟江荣身边，正挽着他的胳膊，用目光环视全场的那个女人。当她的目光就要转向自己时，伊岚抬起右手，捋了捋头发。 头发乱不乱，这并不重要，心情乱不乱，藏起来就好，只要把戒指亮出来了才是重点。 牟江荣并没有立即朝伊岚走过来，他在她的眼中看到，除了震惊，还有他所不能理解的惊恐，这是他在预演中不曾料到的。 他不明白伊岚见到他为什么会有惊恐这种情绪出现，他打算先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好好定定神。 毕竟自己一走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杳无音讯，就算伊岚再有什么反应，大概也都是正常的吧。 伊岚看着牟江荣和已经退休的老领导握手，和其他同事逐一碰杯。看着看着，她就恍惚了，欢喜地抿了一口红酒。这样的梦境，真好！她有些懊恼，方才出门的时候她还不情不愿，抱怨一切像是作秀。 伊岚觉得她是应该听可可的话，再早一些出门才对，就可以坐在车里多睡一会儿，让梦更长一些。她希望彭心心也和她一样睡着了，不要叫醒她。让新所长见鬼去吧！她在要梦里和牟江荣这个假所长一醉方休。 第三章 重生归来2 廖吴芊卉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刚才不是还在叫自己吗？所以这一定是梦。 廖吴芊卉的名字真好听，听她自己说，是因为她爸爸姓廖，妈妈姓吴，奶奶选了一个芊字，外婆挑了一个卉字，合起来就是廖吴芊卉，好有爱的名字。 她刚来所里上班时，自己给她送过一本工作日志本，在上面写了一句话，“芊芊芳华自强，卉萃天地灵秀。” 小芊卉当时还淘气的说，“姐，你out啦！现在都用电子日志啦！”但是当她打开来看到上面那句话之后，喜欢得抱着伊岚就亲啊亲的。 在有爱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就是好，小芊卉不但对人好，对所里作为研究用的动物们也最有爱心，尤其是...... 见鬼的尤其是，伊岚看到牟江荣正朝她走来，用力甩了甩头，想把尤其是从脑子里面给甩出去，结果竟把发簪甩到了地上。 相思长发似水流，抖落了伊岚一身。她弯下腰去拾，发簪却被另一只手抢先拾了去。 “好老套的剧情。”伊岚在心里想。 “好老套的剧情，不过还好是我，知道你有爱甩头的习惯。”牟江荣打趣着，声音低沉，透着成熟的男性魅力，把发簪递给伊岚。 伊岚把长发收拢，重新盘在脑后，低头含笑。牟江荣的台词怎么变了？难道不该是那句，“我一直在等你”吗？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牟江荣又说了一句伊岚在梦里没有听过的台词。 伊岚慢慢地抬起着，望着牟江荣笑得灿若星空，但是她不敢说话。无数次的经验在告诫她，一但她开口，好梦就会立刻消散。 她幸庆今晚可可把她打扮得如此美丽，她在牟江荣的眼神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意乱情迷。她又何尝不是？ 牟江荣还是那么帅气，比少年时更多了份沉稳、儒雅的魅力。那深邃的目光，饱含着炙热的情感，令她难以抵挡。 干嘛要抵挡，反正这是属于她的梦。不能说话，摸一下总可以吧？就算亲一下，也没有关系吧，反正谁的梦谁做主！伊岚伸出手，要去摸牟江荣的脸。 牟江荣挑了一下眉，伊岚的反应让他几乎被雷到。在他的预演里，设想过重逢时伊岚的各种反应，但就是没有惊恐之后居然又反转成这一种——花痴。 牟江荣迅速伸出右手，握住了伊岚的手，把她打算进行的，调戏？演化成一次商务性的握手。 好真实的梦！伊岚感受到牟江荣掌心传来的温暖，和手指相触时迸发出的电光石火般的颤栗。 她像只小猫似的，把鼻子凑近牟江荣，在他身上闻了又闻，居然还是有味道的梦。带着松针尾韵的男士香水，是伊岚大学时就熟悉了的味道，让伊岚此时想哭又想笑的味道。 伊岚低下头，看着被自己紧紧抓住的，牟江荣的手，不知道到底该哭还是该笑。这么好的梦，光抓手太亏了，应该狠狠的抱一抱才对，哪怕是在梦里，哪怕就这一次，能让她抱一抱牟江荣也好。 牟江荣看着伊岚的身体往自己怀里扑过来，这个笨女人，大厅广众之下，她到底想干什么？他捏了一下伊岚的手。 大约是太用力，伊岚手一痛，缩了回去，抬起头来瞪着他。他挤了挤眼睛，并努努嘴暗示她：周围都是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你可别乱来。 伊岚被捏痛了手，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但抬起头看到牟江荣对她又是挤眼又是噘嘴，她就笑得在眼框里打转的眼泪都是甜蜜的了，也噘起嘴，凑了上去。 原来不给抱，是要她先亲一下他，买张门票的意思呀。 我的神啊！这个笨女人到底怎么回事？牟江荣赶紧抓起伊岚端着酒杯的手，挡在她的嘴前面，又拿自己的酒杯和她的碰了一下。她已经喝醉了吗？把他误当成了谁？给她送求婚戒指的男人吗？他们长得很像吗？ “你变了。”伊岚彻底对这个梦失望了。明明在过去的无数个梦里，牟江荣是那么的渴望，能将她拥入怀中。 可是过去，她总是分不清梦与现实，不敢靠近他。他身上的光环太耀眼，让她只敢在梦里如此大胆。 今晚如此美丽的自己，应该配一个更浪漫的梦才对。不如说话吧，被踢出这个梦，重新做一个更好的。 “我们都在改变，成长的过程，就是为了所爱的人，让自己变得更好！” 这句话牟江已经在心里默默背了很多年，就是为了在重逢的这一刻，亲口说给她听。他没指望伊岚能立刻听懂，但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会让她知道，这些年他为了她，都经历了什么。 伊岚用一种诀别般的眼神望着牟江荣，在等他从自己眼前消失。反正以后还会再梦到，她想要个对她温存些的牟江荣。 可是，在伊岚说完话之后，牟江荣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说了一句她一点都不想听的话。为了所爱的人，让自己变得更好，是指那个女人吗？被他娶了做妻子的女人吗？伊册真想大喊一声“咔”，然后主动走出这个梦。 但是转念一想，既然在这个梦里，她是可以说话的，不妨问问那个她想了很多年，却没一次在梦里问成功的终极问题。 可是再一想，这个梦不是她喜欢的，必然问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不如问另一个，说不定会让他卡机的问题。 “你不是si了吗？出车祸。”伊岚说得直白得简直不能再直白。反正是做梦，没必要弯弯绕。 牟江荣眼见伊岚的态度骤然急转，虽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感到心痛。这个反应迟钝，缺乏自信的笨女人，为什么就不敢多问一句，他是为了谁而改变？那句话真有那么生气，气到她想让他去si？车祸的事，看来她也听说了。 “哦，那年开车想去看你，夜太黑，雨太大，一不小心车轮打滑了。” “然后呢？” “然后就在美国治疗，留在了那边生活。” 牟江荣说得轻描淡写。他见伊岚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在听。今天也不是适合长聊的时机，何况斯嘉还坐在不远处看着，再这么聊下去，多少会令她有些难堪。 “过两天吧，我请你喝酒，就我们俩，可以吗？” “然后呢？”伊岚嘴里还在然后然后的，一边木然地点点头，看着牟江荣从她身边走开，和同事们周旋。 “姐，你今天好美！”廖吴芊卉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笑嘻嘻地出现在伊岚面前。 “你刚才去哪了？” “我藏起来了，见到领导我就害怕。” “为什么要去美国，中国治不好？” “姐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是病，得治。领导都是纸老虎，有什么好怕的。” “我哪有姐的气场那么强大，刚才要是换成我，陪领导说那么多话，我早就hold不住了。姐，你就不怕领导夫人醋你？她一会看你一眼，一会看你一眼。” 领导夫人？伊岚刚才眼里只有牟江荣，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此时目光在大厅里寻去，只匆匆看了一眼，伊岚就不愿再看。 方才不曾留意，她真美！精致的五官，玲珑的曲线，着一条飘逸的长裙，正脉脉含情地凝望着向她走去的牟江荣。 比起美丽，伊岚更不愿看到的，是她身上散发着和牟江荣一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 不想看，却又忍不住要去看。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不太舒服，让牟江荣扶她先回去。临走出大厅时，她停住了，头回转到一半，顿了一下，又转回去，把头靠在牟江荣的肩上，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出众人的视线。 “啧啧，这一把狗粮撒的，秒虐单身狗啊！姐，你想不想知道领导为啥对他夫人百依百顺？” 廖吴芊卉望着牟江荣挽着夫人离开的背影，一脸的羡艳，也不等伊岚回应，自顾往下说：“从前的传说都是英雄救美人，他们俩是反过来，美人救英雄。我听说......” “下午好像看到豆浆有些腹泻。”伊岚淡淡地说了一句。 一听说豆浆腹泻，小芊卉顾不得再继续八卦，放下酒杯就往外跑。 第三章 重生归来3 豆浆是研究所里的一只母猩猩，由廖吴芊卉负责照顾。伊岚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豆浆，它也并不是很爱喝豆浆。 豆浆出生在研究所，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因为从小跟人类一起生活，行为举止都很像人类的小孩，小芊卉特别喜爱它。 豆浆的父母是在研究所里相识、相爱，生下的豆浆，豆浆刚一出生，它们就si了。小芊卉曾经问过它们是怎么si的，但研究所里的有些事，那帮老怪物是不会跟新人说的。 小芊卉打听了一圈，人人都是吱吱唔唔的，她就来问伊岚。伊岚跟她说，“我是做检验的，其它的事不是很清楚。” 伊岚怎么会不清楚，当年因为豆浆父母的事，她和所里的老怪物们大吵了一架。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堂堂一个生物系博士，虽然不至于著作等身，在国际上有影响力的论文也是发表了不少，然而却在检验员的岗位上干了一年又一年。 这次所里的人事变动，可可之所以会这么上心，也是希望她能借此机会，赢得新领导的关注，从此不再做冷板凳。 可可了解她不是一般的轴，感情上是一棵树上吊si的性子，对待工作也是如此，就算再怎么劝，她也不会跳槽。 等伊岚结束胡思乱想时，她已经回到家把自己舒舒服服地泡到浴缸里了，直到听见电话响，才把散乱的思绪收回来。她连身上的水都顾上不擦，披了件浴袍，光着脚就去客厅找手机。电话是可可打来了，伊岚有些失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美人儿，今天一切顺利吗？” “棒极了！” “新领导对你印象怎么样啊？” “好极了！” “你敢不敢说详细点？” “新领导是牟江荣。” “......嘟......嘟......嘟......” 可可沉默了几秒，然后就挂断电话。都不用猜，她肯定是给彭心心打电话去了。伊岚很感激可可，今天没有毒舌。无论伪装做得再好，终究是假的，在太过犀利的语言面前，会不堪一击。 伊岚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愣了一会神。身上，头发上，在不停地往下滴水。然后她拿着手机进了书房，在一排排带编号的手帐本里翻找起来。她记得当年她专门把有关牟江荣去世的新闻打印了下来，就贴在手帐本里，并且还在旁边抄了一首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顺着编码，伊岚很快找到了当年的那本手帐。她记得很清楚，除夕夜，吃过团圆饭，趁家人看晚会的时候，她去哥哥的书房，用打印机把新闻打印下来的。当时乐乐还跟进来问：“嘟嘟，你在干什么？” “姑姑准备要写作业。” “大人还要写作业？” “当然，所有人都要好好学习，才不会被社会淘汰。” “淘汰是什么意思？是炒鱿鱼吗？” “嗯......差不多吧。” “那我要去炒爸爸的鱿鱼，爸爸总是玩手机。唉，这个爸爸呀，让我操碎了心。” 乐乐颠颠地跑了出去。她拿着打印好的新闻，回到自己房间里写手帐。 伊岚光着脚，披着浴袍，坐到书桌前，把手机和手帐本都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湿漉漉的头发仍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滴水。 伊岚抱着双腿，把头垫在膝盖上，望着手机和手帐本，一直坐到了半夜。手机，没有再响过，手帐本，她也没有打开。她在脑子里一遍遍回忆着牟江荣今晚说的话。 “那年开车去看你，夜太黑，雨太大，一不小心车轮打滑了。” “我们都在改变，成长的过程，就是为了所爱的人，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的太太，是那么的美丽，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和他是那么的般配。就好像，完美爱情故事里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难怪他愿意为了她改变，他们会那么恩爱。 伊岚直到此时，仍有些分不清，今晚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可可在电话里的沉默，说明她也是知道牟江荣的si，说不定她和彭心心还知道得更早，只是一直瞒着自己。 伊岚怎么会忘记，当年她买了大年初一最贵的全价机票，给父母说所里有新的科研项目要她赶回去加班。 她笑着抱抱妈妈，又和爸爸道别。小乐乐都急哭了，她抱起乐乐笑眯眯地哄她，“姑姑明年一定早早回来陪乐乐玩。”她微笑着和哥哥嫂子道别，说着新年吉祥话，不让任何人到机场送她。 一直到下了飞机，回到她自己的家，她把自己丢到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睡醒后，她坐在书房里，打开电脑，输入关键词“牟江荣”，进行搜索。大数据时代，果然不一般，牟江荣在哪里上的小学、中学、高中，还有大学，不同时期的照片，还有很多伊岚不知道的信息，在网上都能查得到。但最新的消息，永远的停留在了那年夏天，千里寻真爱，遇车祸身亡。 关了电脑之后，伊岚把手机语音唤醒功能的唤醒语由“花明晚”改成了“牟江荣”，一遍又一遍的喊，听手机一遍又一遍的回答她，“我在这里，我一直在等你。” 过年期间，彭心心和可可都打来过电话，她笑呵呵的祝他们新年快乐，解释说她因为要加班，所以提前回来了，等年后再聚，一起去买欢。她平淡地跟他们说，听说了吗，牟江荣si了，小学时班里最活跃的那个男生。 他们透着担心的语气问她，没事吧？ 她带着哭腔回答，怎么可能没事？大过年的被抓回来加班，怎么可能没事？看到所里那帮老怪物，她把后槽牙都磨痛了。 这一切，都曾经真实的发生过，伊岚怎么可能会忘。她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的表现差劲极了。 她当时就应该抓住牟江荣的手，把他拖到那个女人跟前，狠狠地问他：选我还是选她，你是要选她，永远都不要再来我的梦里！ 伊岚拿起手帐本，摩挲着封皮。以后，还能梦见牟江荣吗？即使他选择了她，自己还是愿意梦见他的吧？ 还是第一次梦见这么成熟，这么有男性魅力的牟江荣，她都还没有看够，却几乎让她忘记了，年少时的牟江荣，是什么样子的。 伊岚翻开手帐本，想再看看牟江荣少年时的模样。翻到当年除夕那一页时，她愣住了。 “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除了这八个字，其他什么都没有。 再往前翻一页，遇到同学的那天。 “陪乐乐玩了一下午捉迷藏，这只小朋友精力真呀真旺盛！” 下面用半张纸上画了一张床，床后面有一个扎小辫的小姑娘，露出淘气的小脸在张望。 伊岚再次确认手帐本上的编码，没错啊，正是三年前的那一本。可是为什么，上面的内容竟会变了呢？ 伊岚忽然感到头痛欲裂。潮湿的浴袍裹在身上极不舒服。头发虽然已经不滴水了，但还是湿的。在寒夜里受了风，真是难受。她浑身冰冷，拿走手机看看，竟然已经是早晨了。 好在今天是元旦，放假三天，她也不用向所里请假。站起来来打算去餐厅倒杯热水喝，出了书房，她却直接走进了卧室，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迷迷糊糊中，伊岚好像听到了手机响，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她想起身去接电话，刚坐起来，又一头栽倒，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伊岚看到可可和彭心心都站在床边。可可嘴里说着什么，彭心心在给自己贴退烧贴。贴完后她把耳朵凑近自己，然后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伊岚的耳朵里一片嗡嗡的嘈杂声，既听不见可可说话，也听不到彭心心的哭声，只看见可可的眼圈也红了，脸色很难看的样子。然后她就又睡了过去。 渴，非常渴。床头柜上就有一杯水，但伊岚却懒得坐起来喝。最终促使她起床的，是手机响了，提示有新信息。 “今晚是否有空一聚？时间地点由你决定。” 牟江荣要见她。伊岚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布鲁克的酒吧。 “si女人，你活过来了？”见伊岚从卧室出来，可可瞪了她一眼。 “这一觉睡得好饱，真舒服！”伊岚伸了个懒腰，去餐厅煮咖啡。 彭心心用脚轻轻地踢了可可一下，却被可可更用力的给踢了回去。 “我想说的话，也是你能拦的？她为了一个男人，要si不活的一躺就是两天两夜，有没有点出息？你不是问我她昨天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吗？去啊，她人就在这呢，你去问啊，问啊！” 伊岚端了两杯咖啡，先递给彭心心一杯，然后坐到可可身边，咖啡递过去的同时，笑嘻嘻地把头往可可的肩上靠。 可可接过咖啡的同时，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滚！si一边去！” “亲爱哒！”彭心心又踢了可可一脚，继续对伊岚说：“可可说等你醒了，带我们去吃日料！” “准奏了！你们去吧。今晚我要独自去偷欢！” “你去见谁？”可可冷冷地问。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们了。防火防盗防闺蜜。哈！哈！哈！” “是不是牟江荣？” 彭心心正向厨房走去，想给咖啡里加点糖，听到可可最后这句话，身体微微一震。伊岚夸张的笑声，也僵硬在了空气里。 第四章 酒吧相会1 伊岚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很多，但当她走进酒吧时，牟江荣已经到了。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坐在吧台边上，一边品酒，一边在和布鲁克闲聊。两个人形成了比较鲜明的对比。 布鲁克眼神干净，略带忧郁，虽然老沉内敛，但怎么看都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大男孩。牟江荣则显得阳光俊朗，目光深邃，气息沉稳，曾经的桀骜被岁月磨砺得不留一丝痕迹。 他们选了一个远离吧台，远离乐队，比较安静的位置。伊岚一如继续的点了杯彩虹桑格利亚。而牟江荣则让布鲁克做主。刚才的聊天颇为投机，发现对方也是爱酒懂酒之人，两人都有相见恨晚，视对方为知己的意思。 布鲁克把调好的桑格利亚端了过来，伊岚一饮而尽，把杯子还给他，说：“再来两杯。” “伊岚，慢点喝，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呢。可以，很好的聊一聊。” 牟江荣凝视着伊岚。她也看着他，目光好似从前，那个大学时的他，机敏的，桀骜的；又像是小学时的他，顽皮的，霸道的。 “是呀，我们好像，还从来没有好好的聊过天。可是，你不用回家陪太太吗？” “噢，她回美国了。” 牟江荣的这句话让伊岚心里非常不舒服。仿佛自己是一个趁着太太不在家，私会别人丈夫的秘密情人。她从布鲁克的手中接过酒杯，又一饮而尽。 布鲁克有些诧异，以往伊岚来他这里，都是小口小口的抿酒，未曾像今天这般，喝得如此汹涌。他又看看牟江荣，后者正似笑非笑的在观察伊岚，貌似对伊岚的这种反应十分满意。 “其实我有回国看过你。”牟江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掠过一抹深沉的忧伤。 “是吗？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伊岚的态度有些冷漠，表明她只是随口一问，对答案并没有兴趣。 “身体康复之后，看到你，过得很好，我就又回去了。” 伊岚装作被歌声吸引的样子，扭过头去看乐队演唱，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牟江荣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又气又怜惜。如今，她在学术界也算得上是勇攀高峰的佼佼者了。但是在感情问题上，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踟蹰不前，总是不肯再主动一点。 “伊岚，你知道我这次是为什么回国吗？”伊岚似乎陶醉在歌声中，没有听到牟江荣在和她说话。 牟江荣喝了一口酒，觉得还是尽快把实情合盘托出比较好。 “我一听说你还是单身，立即就赶回来了。还好，我们还没有错过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还能够有机会弥补当初的遗憾。我想......” 牟江荣说的并不是实情，他在两年前就已得知伊岚仍旧单身的消息，恨不能争分夺秒的立刻就赶回来，向她求婚。但是他犯了一个错误，导致回国的路竟然是荆棘载途，归期被一推再推。然而，还未等他说出最重要的几个字，伊岚打断了他的话。 “你很清楚，我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牟江荣为什么回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位美丽高贵的妻子。如果是想一边上演夫妻恩爱的戏码，一边企图和她展开地下情，痴人说梦！那句“她回美国了”让伊岚耿耿于怀。 牟江荣喝干杯中的酒，举起杯子转身示意布鲁克再来一杯。同时，他背着伊岚轻轻地叹惜了一声。他当然知道伊岚想听什么。当年突然就中断了联系，是该有个解释的。然而，这却是他最不愿向伊岚提及的。该怎么说？他迅速的在心里组织着语言。 “十年前我去向你求婚在去你家的路上发生了意外。”牟江荣没有换气，把重要的信息先一口气说完，然后才放慢了语速，接着往下说，“我去了美国，在那边做治疗，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办法和你联系。” 见伊岚没作任何反应，只是盯着自己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难道这并不是她想知道的？她在意的是他和斯嘉的婚姻吗？ 牟江荣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来。原来伊岚的心里也是有他的，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在意他身边有其他女人的存在。然而，这却是牟江荣另一个不想谈论的话题。 牟江荣正在反复思酌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伊岚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我看到的新闻，说你因车祸身故了？”伊岚从小到大不止一次看到过牟江荣脸上呈现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笑容，骄傲的，洋洋自得的，让她捉摸不透的笑容，尤其是小时候在他捉弄了她之后。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今天她来赴约，只想搞清楚一件事，当年的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时候，我也会，有一种错觉，好像我，曾经，确实si过一回。”牟江荣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他极力想把意思表达得更精准，但他就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出他心里的那种感觉。 这个问题也困惑了他很多年。斯嘉说过，二姐也说过，仿佛他身边亲近的人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他曾经分别问过他们，每个人对梦中场景的描述，以及在他的葬礼上与其他的的对话，全都惊人的一致。 伊岚紧盯着牟江荣的表情，他好像比自己还困惑。难道是当年媒体没有深入调查，报道失真？这种事情也是有的。 可是手帐本又是怎么回事？彭心心干的？但自己在他们面前明明掩饰得很好，不至于担心她暏物思人，而去做这种偷梁换柱的事情啊。 最重要的事，自己的那些记忆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做了太多关于他的梦，把现实和梦境搞混淆了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吧，牟江荣看起来恢复得很好，又神采奕奕的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真好！ 伊岚对那个做了牟江荣太太的女人，又敬佩又感激，又，又，伊岚又不出来。 第四章 酒吧相会2 布鲁克站在吧台后面，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望着这边的两个人。他以前没有见过牟江荣，一时也看不出来他和伊岚究竟是什么关系。 从刚进来的时候，牟江荣就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他吃定伊岚了。但此时，他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正在冥思苦想。 伊岚今天晚上的表情很怪异，平常总是云淡风轻的，今晚却激流澎湃，一时愤，一时忧，一时喜又一时悲，一时又疑云密布。布鲁克想了想，摸出手机给可可发了一条信息。 “伊岚在我这里，快喝醉了，跟一个男人。” “别管那头疯女人！”可可很快回了信息。 “你刚才说，十年前的那场车祸，你是为了去看我？” 伊岚无比亢长的脑回路，似乎到此刻才终于接收到牟江荣差不多近两个小时前发出的讯息。 好在牟江荣了解伊岚，看到她时不时的用力甩头，就知道她又一次次的元神出窍，纵横四海去了。这个傻丫头，情商永远不在线。 “伊岚，你听好了，当年，我不是去看你，我是要去向你求婚。” 牟江荣攥了攥手紧紧捏在手里的一个小盒子，眼睛盯着伊岚，观察她的表情变化，这个笨女人，到底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刚才还急风骤雨似的，情绪大起大落，此时却宠辱不惊，像一片无风的湖水，不，像一头呆鹅。 还是说，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或者已经被另一个，给她送求婚戒指的男人占据了，根本不在意自己这迟来的表白？ 伊岚听到了牟江荣的话，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那么骄傲的牟江荣，拒绝了那么多女孩的牟江荣，当年竟然会向她求婚。 原来报道中说的，让牟江荣爱恋多年的女孩，竟然就是自己。她就是牟江荣心心念念的真爱？ 可是，结婚呢？伉俪情深呢？这又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他曾经爱过自己，又能怎样？她救了他，她是他的妻，他对她百依百顺。散了吧，忘了吧，想再多已是枉然。 “不到失去的时候，人们往往不懂得珍惜。很多人都会这么说，但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有更深刻的体会。汽车失去控制后有一个瞬间，我心里只有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只要我还能站在你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我一直都爱着你。我不会再给你时间，等你长大，等你慢慢去发现，我到底有多爱你，然后再等你爱上我。你这个女人，太笨！” 牟江荣喝了一口酒，又继续说：“可是我没有想到，等我终于能回国见你时，你已经爱上了别的男人。我当时很自卑，我怕给不了你幸福。” 说到这里，牟江荣停顿了一下，一口喝尽杯中酒，想用烈酒稀释内心的痛苦。当年，他从昏迷中一醒过来，就开始为回国做准备。家人劝阻，斯嘉苦苦哀求，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带着大三那年就已经准备好的戒指，要回国向伊岚求婚。 他守在研究所的门口，等候伊岚下班。他看到伊岚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和他一样，停在路边等候。伊岚还是那么的美好，和从前一样，只需要轻轻一暼，就足以令他心笙荡漾。 他让斯嘉陪他过去，但另一个男人却捷足先登，比他更快一步赶到伊岚身边，揽住她的腰。他看到伊岚低头浅笑，斯嘉也看到了，停下脚步。 可是他仍然不管不顾的要过去，他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他都要把伊岚从他身边抢回来。他急得口中连连发出“啊啊”的催促声。 斯嘉幽幽地说了一句话，“你现在的样子，还能给她幸福吗？” 牟江荣一颗炙热无比的心，瞬间冷到了极点。他低下了头，眼睁睁的看着伊岚的裙摆，像一片轻盈的云，贴着他的轮椅飘过。 除了头能动，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连见自己最爱的女人，都得依靠一个深爱着他的女人帮忙推轮椅。没有人知道他还能不能康复，又能康复到什么程度。他真的还有能力给伊岚幸福吗？ “伊岚，你完全不用怀疑，我放弃物理改修生物，就是为了你。哪怕我不能给你幸福，我也希望能在学术上对你有所帮助。只要还能够有机会每天都看到你，和你一起工作，对那时的我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有结婚，而我，还能够再次站在你的面前，弥补当年的遗憾。” 牟江荣把装钻戒的盒子攥在手心里，他为了把这枚戒指亲手戴在她的手指上，已经等了十年。伊岚靠在椅子上，长发遮住她的脸，看不出来是不是已经醉了。 牟江荣很有耐心地坐着，十年都已经等了，不在乎多等这一刻。然而，牟江荣没有等到伊岚醒来，却等到了可可跟彭心心。 可可坐在吧台边上，先跟布鲁克说了一会话。彭心心拿了瓶酒和一只杯子，走到伊岚身边坐下。她摇了摇伊岚，又喊了几声。 见伊岚没有反应，她便自顾倒酒，跟牟江荣喝了起来。牟江荣和她说话，她也不理，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和他碰杯，干了，再倒，再碰，再干。 “你来的路上，不说张牙舞爪的，说要把他骂到不醒人事吗？怎么这会不吭声了？”可可端着酒杯，也坐了过来。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喝就是了。” 牟江荣看着面无表情的彭心心和冷若冰霜的可可，他知道这两个童年小伙伴如今都不好惹，早已不是当年他能随便欺负的小女孩。他也没想到，与他们多年未见，重逢竟会是这样的场面。他还有些困惑，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牟江荣，你回来找伊岚干什么？”可可问。 “好久没见了，叙叙旧。”牟江荣讪笑着说。 “叙旧？你们之间，有旧情可叙吗？” 牟江荣没有预料到可可一开口就咄咄逼人，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你知不知道，三年前，伊岚跟我们说，你死了，我当时特别高兴！”可可把“特别”两个字咬得很重，拖着长长的尾音。 “从小，我们就知道你喜欢伊岚，你特别特别喜欢她。只有这个傻女人自己不知道。你欺负我，你欺负彭心心，不过是因为你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你又不敢去找她。你有意思吗？你上大学的时候，满校园的跑，一家餐厅一家餐厅的找，不就是为了制造和她的偶遇吗？只有那头蠢的才会相信，你横跨几大系，就是为了吃一口饭，你牟江荣还缺吃的吗？你到底是为了吃饭，还是为了耍她？你有意思吗？你幼不幼稚？你一边撩她，一边跟别的女孩不清不楚，你有意思吗？好玩吗？你不就是仗着你家境好，你条件优越，你长得帅吗？你有什么可拽的，要这么拿捏她，把她耍着玩？既然你说你心里有她，当初你回国，看到她身边有了别的男人，你能扭头就走，现在都结婚了还来找她干嘛？当年的三角游戏没玩够，你还没得手，现在还想着收了她给你当三？你缺德不缺德？” 牟江荣朝吧台的方向瞄了一眼。他曾经回国看伊岚的事，今天是第一次提及。一定是吧台里那个男人过来送酒时听到的。难怪这两个女人能找过来，看来他和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可可说得声色俱厉，牟江荣却听得心里直发笑，这都哪跟哪，但表面上仍是一副谦逊的样子，耐心的听可可对他的指控。伊岚虽然还没有醒，但他也犯不着向他们解释什么，也不想问可可都是从哪听来的谣言。 以后的时间还多着呢，他会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究竟有多爱伊岚，他们生活在一起，会有多幸福。现在，他只需要耐心地坐在这里，守护着他的伊岚醒来。 伊岚听到了可可说的这番话。她是喝醉了，但此时还不至于神志不清，她只是装睡。知道牟江荣也曾深爱过她，伊岚是满心欢喜的。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年，她用一段敷衍的感情敷衍了生活，竟终究是被生活给敷衍了，错过了那时回国来看她的牟江荣。 如今，他已经有了深爱他的妻，他亦深爱着他的妻。当初的遗憾怎么可能再弥补？除了沉默，伊岚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办。 伊岚这一生，错过了很多事，也做过很多梦，终究是一个故事一场梦。接下来，伊岚是真的醉了，醉在自己的心痛里。后面再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 很多年后，伊岚回想起这一夜，如果当时她没有装睡，她此后的人生，是不是是另一番景色。 第四章 酒吧相会3 “你到底知不知道，伊岚有多爱你？半夜梦到你哭醒，白天问她死活不承认。听说你死了，她装的跟没事人似的，成天嘻嘻哈哈，回到家了抄佛经给你做回向，一抄就一整年。还大言不惭的跟我们说，她是为了练字，将来出书了要给粉丝签字呢。扯谈！你玩弄这样一个女人的感情，你没有罪恶感吗？你的良心不痛吗？” 听到这里，牟江荣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又惊又喜。他的伊岚竟然是爱他的，而且还爱得这么深。他深情地望着仍醉意浓浓的伊岚，一直以为她的心远在天边，竟不曾发觉她就在自己身边。 牟江荣真想当下就摇醒伊岚，好好问问她，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为什么要把心事藏得这么好，始终不肯让他发现。如果，如果当年他能确定她的感情，还会不会发生这么多曲折，会不会白白错过这十年？ “什么她好不容易活过一口气，可以开始新生活了，这些老套的台词呢，你也是了解的吧，伊岚最讨厌这一套，我也就不说了。你往那看，好好看仔细。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人没有你帅，家世没你好，事业呢，也不如你有成。但只要我现在把他叫过来，你觉得伊岚会选择嫁给他，还是给你当三？” “布鲁克！”可可话音刚落，一直没有说话的彭心心冲着吧台那边大喊起来。 布鲁克站在吧台里，一直关注着这边。听到彭心心喊他，用工作台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心的汗，走了过来。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他。他答应帮他们演戏之前，问可可，如果伊岚真的选择了他怎么办。可可说，“娶喽！” 他听了这话很生气，好像他就是一件不需要考虑感受的道具似的。但他还是答应了，因为可可说这个男人很渣，玩弄伊岚的感情很多年。 牟江荣不以为然的笑了一下，看着一步步向他们走过来的，情敌？不，他完全没有把布鲁克当情敌，虽然看上去，这个小子还不错。 在美国的这十年，牟江荣不止经历了涅槃重生，还有比重生更为艰难的事，区区一个情敌，算得了什么。不过他用不着和他们说这些，等他的伊岚醒来了，他会慢慢告诉她，这十年，他为了她都经历了什么。 “这个女人，我娶定了！订婚戒指她会还给你的。”然而布鲁克才刚一站定，牟江荣终究还是无法淡定，指着伊岚抢先说道。 布鲁克微微一愣，皱了一下眉。牟江荣虽然坐着，但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他，不容置疑的霸道与笃定。他对伊岚是认真的？订婚戒指又是什么梗？ “哼！你娶定了，好大的口气呀！”可可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伊岚欠着你还是该着你的，女人有几个十年，你凭什么要求她等你？一边对别的女人情深义重，一边要求伊岚原地等你，你无耻不无耻？你真以为你在国外的那点事，能瞒得住？” 牟江荣听到这里，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明白，他又中了斯嘉的心计，终究是自己把这个女人想简单了。 “牟江荣，请问需不需要我们把伊岚摇醒来，让她山呼万岁？恭迎圣驾？还是你想听听伊岚昨天下午跟彭心心说了些什么？你有勇气听吗？” 平时最喜欢热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彭心心，今晚一直沉默着。此时，她突然红着眼圈爆发了，跟疯了一样，把桌子上的杯子、酒瓶，全部扫落到地下，半个身子倾在桌子上，凑在牟江荣耳边，一字一字地重复着伊岚昨天下午说的，把她吓哭了的那些话。 布鲁克听不到彭心心都说了些什么，只看到牟江荣的脸上，极为缓慢的，露出一个非常怪异的笑容，用形神俱灭都不足以形容从他心底弥散出来的绝望。 布鲁克感觉到有一股无比悲凉的情绪在冲击着他的心，这就是彭心心所说的共情吗？ 他挥手喊来阿枫，让他去拿杯子和酒，想了想，又告诉阿枫只拿杯子就好。他自己也一同走去吧台，在酒柜前站了好一会，挑了两瓶洒，一瓶很淡，一瓶很烈。淡的那瓶是可可跟彭心心的，烈的那瓶，是牟江荣，还有他的。 挑酒，不需要花时间，酒柜上的每一瓶酒他都了如只掌。他只是，只是，心里难过。 可可把头仰起来，看酒吧天幕上的人造星空，虽然假，但很美。如果没有伊岚昨天下午的那番话，就算假，假就假吧，伊岚能快乐就好。 前天晚上，伊岚告诉她见到了牟江荣。她以为是这个女人酒后又伤情了，打了一圈电话才证明，伊岚说的是真的。回国做了伊岚研究所所长的那个牟江荣，正是他们小学的同学。 那晚，她和彭心心在电话里是为伊岚感到高兴的。自从得知牟江荣的死讯，他们轮流陪伴伊岚，听她梦里哭得撕心裂肺，白天在他们面前笑得没心没肺。 他们佯装不知，陪着她一起疯，一起闹，带她看画展，听音乐会。都说艺术是治愈心灵的良药，然而每天欢笑着的伊岚还是一天比一天消瘦。 大约一年前，她发现这家酒吧里不善言辞的布鲁克，直觉告诉她，这是块上好的璞玉。她希望布鲁克会是那个带领伊岚走出黑暗的男人，可直到现在两人之间都没有任何进展。 如今牟江荣回来了，她何尝不希望他们俩能夙愿得偿。前天晚上在电话里，虽然伊岚只说了极简的六个字，“棒极了！好极了！”她能感受到伊岚是有多欢喜。 可可不知道短短的一夜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第二天赶过去时，伊岚竟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吓得彭心心当场失声痛哭，她也暗自流泪。 彭心心坐回椅子上，看到布鲁克在牟江荣旁边坐下，倒好了酒。她朝布鲁克说道：“布鲁克，帮我喝死他！” 然后，她又对牟江荣狠狠地说道：“牟江荣，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再敢骚扰伊岚，我一定整死你！” 牟江荣已经不需要谁来劝酒，他一杯接一杯的喝，一瓶喝完再来一瓶，最后干脆举起酒瓶往嘴里灌。 方才伊岚未来之时，他坐在吧台边听布鲁克说，酒不一定是魔鬼，但最适合用来对付痛苦这条恶棍。这句话他深有同感，没想到布鲁克年纪轻轻竟也有如此感悟，他对他有些惺惺相惜。 这些年他何尝不是这样，每天都要喝点酒，好冲散他对伊岚的思念之痛，但那时尚有希望在。方才，知道布鲁克和他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他仍是不以为然的，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输给他。 今天，他是带着期翼走进这家酒吧，还有决不放弃的信念，无论今天发生任何情况，他都要向伊岚表明心迹。就在可可他们走进来的时候，他还手里拿着钻戒，只等伊岚一醒来，他就要向她求婚。 他要告诉她，他已经爱了她近三十年。从小学一年级她扎着小辫跳入他的视线，他就不由自主地喜欢，眼里、心里、梦里、生命里从此只有她。 但他太想给他最好的爱，让时间作催化剂，慢慢催熟她心里的种子，开出最美好的花。可是他没有想到，原来在这场爱情中，他才是那个最傻的人。 当他走进这家酒吧的时候，他已经就输给了布鲁克。或者说，在更早些时候，他就已经输给了斯嘉的心机。在更早更早些时候，就已经输给了自己的不确定。彭心心说的那些话，让他意识到他的后知后觉，已经铸成无可挽回的错。 纵然喝尽整家酒吧里所有的酒，又怎能消弥此生永失伊岚的心痛。牟江荣用酒精摧毁了他最后的一丝意识。 第四章 酒吧相会4 彭心心跟可可掺着伊岚，布鲁克背着牟江荣，一起去了可可家里。安顿好伊岚，可可让布鲁克坐在客厅里等，她和彭心心进了另一间，牟江荣正躺着的客房，锁上门。 这是布鲁克第一次走进可可的豪宅。他环顾四周，奢华又尽显品味的装修，考究的家俱，一件件价值不菲的装饰品。就算酒吧的生意比现在好上十倍，他也过不了这样的生活吧。最后，布鲁克的目光落在了咖啡柜上。 可可走到客厅时，布鲁克正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她做的咖啡笔记。每一支豆子的产区特点、杯测、风味描述和萃取手法等，可可都做了详尽的记录。 “你喜欢蓝山？” 布鲁克看得很投入，待抬起头时，看到可可已经从客房出来，拿起被他放在桌上的空咖啡袋，扔进垃圾箱里。他有些慌乱地“嗯”了一声。 “有意思。”可可眯起眼睛，揣摩着布鲁克。 蓝山咖啡是平衡度最高的一支咖啡豆，像一位绅士，含蓄、温和，有着一丝不苟的严谨，和内敛的情怀，他会细致的照顾好女人的情绪，却不会有丝毫唐突的侵犯。而牟江荣则像一杯黄金曼特宁，风味醇厚，尤其是回味悠久的巧克力杯韵，更是令人迷恋。但黄金曼特宁也被评为最苦的咖啡。 而且牟江荣这一杯，还是萃取过度的，单是入喉的涩，就已不值得再留恋。相比之下，可可觉得还是布鲁克更适合伊岚。 彭心心仍在客房里，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瓶子装进包里。其他的可可备份也罢，拿走也好，装有牟江荣dna的小瓶子，她不敢交给可可。 看着躺在床上如槁木死灰般的牟江荣，彭心心在心里想，但愿她和可可今天做的这些，永远都不要派上用场。 昨天，她欢欢喜喜地跟可可去看伊岚，一路上都在商量，要怎样才能给这段漫长的虐心之恋，演绎出最完美的结局。 可可从朋友那里获得的信息并不多，只知道做了伊岚新领导的，确实是他们的小学同学。 关于牟江荣已婚，以及这些年来的大致经历，都是今天晚上他们赶去酒吧之前，才刚刚打听到的。 为什么，伊岚唯一爱过的这个男人，竟会伤她伤得如此深。牟江荣看伊岚的眼神，就像好花花看她一样的，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她总是不太愿意，相信牟江荣会变心。 第二天早晨伊岚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可可家的床上，旁边还睡着一个人，呼吸间散发着浓郁的酒气。她伸出胳膊一把搂上去：“我好难受。”说完，又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伊岚穿好衣服，先去找她的包，从里面翻出手机。手机里只有一条未读信息，是廖吴芊卉发来的。“姐，好些了没？要快乐哦！一百万个放心，我会帮你保密哒！” 伊岚走进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她，面容憔悴，双眸黯淡无光。昨天的半日光阴，竟比她过去十年的经历还要沧海桑田。她怔了一会神。 酒会的第二天，也就是元旦那天上午，她给小芊卉打过一个电话，都聊了些什么，伊岚有些记太清了。或许，是她不愿再回想起来吧，毕竟这些都不重要了。 伊岚站在镜子前，把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今后该怎么办？她每天上班都要面对牟江荣。一想到这个问题，她觉得头痛欲裂。 甩了甩头，她对着镜子深深的吸气、再呼气，反复了几次之后，又拍了拍脸颊，冲着镜子里的自己莞尔一笑，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彭心心盘腿坐在餐桌旁捂着肚子，嘴里哼哼唧唧的。可可在一旁煮东西。餐桌上摆了几盘清淡养胃的小菜。 “妞，过来，让爷好好瞧瞧，昨儿搂着爷睡了一夜，今儿秀色可餐否？” “我的爷，奴家自然是貌美如花，人见人爱的哦！”伊岚摇曳着走到彭心心身边，要往她腿上坐，被她哈哈大笑着一把给推开。 可可看着两个闺蜜相互调笑，方才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只是短短的几秒，随即又锁上了，转身去给他们盛粥。 粥里不止有白米、黄米、整粒的虾仁、切碎的海参，还有细嫩的蟹肉，和富有嚼劲的贝柱。伊岚吃了一碗，觉得甚是美味，想去再盛第二碗，却被可可制止。 “喝了那么多酒，伤胃，这会胃动力不足，别贪嘴。” 伊岚悻悻地又坐回餐桌旁，盯着彭心心的半碗粥打起了主意。彭心心用胳膊把碗护住，故意小口小口，砸吧着嘴，冲着伊岚做出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三个女人有说有笑，仿佛这三夜又三天，什么都不曾发生，又似乎一切都已经彻底结束，尘归尘，土归土。 谁都不知道，伊岚和牟江荣之间的故事，才刚刚打开帷幕。就在这一年的夏天，一个叫沐昕的小男孩，闯入了伊岚的生命。 第五章 逆转时间线1 牟江荣醒来之后，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是在一家酒店里。但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精美的盒子，打开来，里面的戒指还在，但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人生的终极目标在昨晚已经终结了。 卫生间里有流水声，十几分钟后，布鲁克走进他的视线。 “是你送我来的？” “嗯。” “兄弟，谢谢了！” “给你喝的酒，虽然烈，但都是好酒，醉醒后不会太难受。” 牟江荣的一声“兄弟”，让布鲁克觉得昨晚的几瓶名贵酒喝得挺值。他对牟江荣，很钦佩。 昨晚，可可让他帮忙把牟江荣扛出去，说，随便找家酒店，往大堂里一扔，他就可以走了。 出门的时候，可可说晚上的酒钱算她的，从她帐上划。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请得起，”背上牟江荣就离开了。 把牟江荣一个人留在酒店里，布鲁克有些不放心，一整晚，他都陪在牟江荣的身边。女人可以想哭就哭，但是男人不行。很多时候男人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他也是男人，他懂。 半夜，牟江荣曾醒过来一段时间，虽然算不上是真正的清醒。他给布鲁克讲他和伊岚小时候的事情，讲他们在大学的事情，讲他在美国经历的一切，还有他和斯嘉的婚姻。 “你应该告诉她。”布鲁克听完很震憾。 牟江荣摇了摇头，又继续睡去。 看到牟江荣彻底清醒了，布鲁克拉开窗帘。虽然洗了个澡，但因为没有换衣服，他仍觉得身上不是很舒服。 昨晚，他一直很小心的坐在沙发上。此时，他对着阳光仔细检查，看衬衣有没有被压出褶皱。 “你还爱她吗？”这是布鲁克此时最关心的问题。 “过去的近三十年，我心里有只她，早已容不下其他女人，今后也不会有。” “斯嘉呢？会愧疚吗？” 愧疚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对斯嘉愧疚？父亲问，母亲问，几个姐姐都在问，好像他们全家都亏欠了她，必须要由他来还债。 的确，全家人都感激斯嘉，牟江荣也感激她，毕竟是她救醒了他。但是给她承诺，答应娶她的人不是他。 尽管他是那场交易的当事人，也是最大受益人，可是有谁在乎过他的感受，有谁征求过他的意见？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永失所爱，他宁愿继续睡着等死。 那是一场极其荒诞的婚礼，就在牟江荣执意回国看望伊岚之后。新郎坐在轮椅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连想了结自己的生命都无法办到。 而参加婚礼的一众亲友激动得热泪盈框，说着老套的，不用描述都能想像得到的陈腔滥调。 但是之后几年发生的事情，却牟江荣对斯嘉的感激，渐渐变成了恨，一天更比一天恨。恨到无可奈何，又变成了对她的同情。 牟江荣把戒指拿在手里翻来转去。戒指的造型很别致，指环是一圈首尾相连的祥云图案，向征周而复始连绵不绝，戒面是一片梧桐叶的造型，叶片上用细致的纹路勾勒出一朵彼岸花。 戒指的草图是牟江荣设计的，他知道伊岚不喜欢浮夸，没有用太过耀眼的大钻，只在叶柄和叶片周边镶了一圈细小的粉钻，彼岸花的花蕊间用了三颗红钻，喻意三生三世。 签订委托制作协议的时候，牟江荣特意附加了一条保密条款，限制对方不得泄漏设计图，也不得再制作相同的第二枚戒指或其他饰品。伊岚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女人，只有这样独一无二的戒指，才配得上他的伊岚。 昨天，他信心满满的要把这枚戒指亲手给伊岚戴上。而现在，他该拿这枚戒指怎么办？ “爱上一个女人，却不敢告白，是什么感觉？”布鲁克捻着手指，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斜靠在窗边，目光和窗外的阳光一起落在手指间，好似他的手里，也握着一枚戒指。 “听说过一句话没有，爱到深处情更怯。就好像心里飞进来一只鸟，越是深爱，就越不敢靠近。” “害怕鸟受惊飞走，是吗？”布鲁克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透着伤感。 牟江荣看着手里的戒指，没有说话。 布鲁克不知道昨晚彭心心对牟江荣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当他把牟江荣放到可可家客房的床上之后，客房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他只听到两个女人在房间里传出争执声，看到彭心心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晚上，他以为牟江荣和伊岚之间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谁曾想，令他也生死难测的篇章，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第五章 逆转时间线2 和布鲁克分开后，牟江荣回了一趟父母家，在他从前的书房里，找出他上大学时未完成的论文，《论时间线的扭曲对时间流的影响》。 在这篇论文中，牟江荣提出一个全新的理论，时间并非是一条单一的，为所有生命体共享的。而是每个生命体拥有各自独立的时间线，所有的时间线汇聚成整个世界的时间流。构成整个世界的时间流，就好像一根电线，剥开外面的绝缘层，里面是一根根细密的，相互交错的铜线。 每一条时间线的时间流速都不相同，时间流速取决于思维速度和意识密度，因此，在一段绝对时间流里，每一个生命体的相对时间并不相等。 在已知的地球生命体中，人类的思维速度和意识密度都较其他生命体的更快，更高，时间流速也更快。而流速越快的时间线，越容易发生扭曲，在意识发生高速碰撞的瞬间可能会突然偏离方向，打一个回旋，再继续向前。 那么，在这条时间线上就会出现两个不同时间节点发生交集，时间既可以由直线方式由点1直到到达点2，也可以经由点1转向被扭曲的时间线，绕一个圈再达到点2，然后再继续向前。 一条时间线发生扭曲，不会影响到整个时间流，只会令与之关系密切有交集的时间线发生波动。 但这只是牟江荣的一个设想，要证实这一理论，需要庞大的科研资金。这写篇论文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大三的学生，不具备申请这种专项科研资金的学历要求。 论文还未写完，牟江荣就收到了伊岚发来的，因外婆去世而痛不欲生的信息。他心急如焚的想尽快赶到她的身边。连续的暴雨导致航班停飞，他却一刻都不愿耽误，带着求婚戒指，不顾夜黑雨大，执意驾车出行。那是改变他人生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 牟江荣曾经设想过，会不会是在发生车祸的一瞬间，他的思维速度和意识密度达到了一个临界值，导致他本该终结的时间线发生扭曲，以另一条路径继续延续下去。 因为他的时间线扭曲，而引发一些了与他的时间线有交集的其他时间线也出现波动，时间线的进程被改变，存在于之前时间线上的事件被覆盖。在他们之前那段时间线上发生的一切，变成意识碎片，虽然仍存在于记忆里，但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年会重逢时伊岚明明对他表现得很是痴迷，又是往他怀里扑，又是要当众亲吻他。让他满怀信心，觉得伊岚一定会答应他的求婚。然而酒吧再见时，听完彭心心说的那番话，他的心凉透了，伊岚竟是那般决绝，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 牟江荣从可可的话里已经隐约猜测出来，斯嘉过去做的那些事，伊岚和可可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他太大意了，他早该想到的，在和斯嘉的对峙中，他从来没赢过。当年他真不该心软，还以为可以用人心换人心。 他一直以为伊岚是个笨女人，不知道他有多爱她。他一直在等伊岚长大，等伊岚爱上他，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才是最笨的那个人。不但没有早一点看出来伊岚对他的深情，竟终究还是让斯嘉得逞，成功的惊飞了他心里的那只鸟。 如果伊岚态度的转变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再挽回伊岚的心，可能只有一个办法了，回到过去，改变那段历史。 且不说有没有可能真的回到过去，就算可以，他也得先找出两个发生交集的时间节点。这两个时间节点决定着他那段时间线的走向，不但缺一不可，而且不能有丝毫偏差。 否则，冒然穿越过去，很可能会在他的时间线上再制造出两个新的交集点。这样一来，两段扭曲的时间线几乎完全重叠，会令他因意识碎片相互交叠而发生精神错乱。 牟江荣回到自己家里，先去酒柜拿了一瓶酒，和一只杯子。几年来，他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但从不喝多，微醉就好，麻木心中的痛，再留一半清醒的意识，用来思念伊岚，在酒精的催化下，思念才不会太苦涩。 昨天在酒吧里喝的，是绝望之酒，而今天，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可以追回伊岚，牟江荣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拿着酒和论文，坐到书房里，打算一边喝酒，一边再把那篇论文仔细读一遍。 快走到书桌边上时，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封信，是用各种颜色的彩笔手写的，字迹，是斯嘉的。又来这一套，牟江荣皱了皱眉头，把信扔到一边，懒得去看。 “小伊伊，小岚岚，别发呆了，快跟我去玩！” “怎么样才能当大人？” “为什么要当大人？” “当大人不用吃药。” “吃药病才能好，病好了就不用吃药了。大人也会生病，生病了也吃药。” “才不是呢，我哥哥说是因为我太笨了，笨小孩才吃药。他说我妈妈是骗我的，怕我伤心难过，才说我是生病了，必须得吃药。” “你哥哥懂得真多。” “因为我哥比我大。” “长大就能变聪明吗？” “嗯！大人都比小孩聪明，还可以骗小孩，我就看不出来我妈妈是在骗我。所以我想当大人。” “笨小孩，走，我带你去当大人。” “我们去哪？” “去操场上吧。” “去操场上就能当大人了？” “只要我们跑得比时间快，就能跑到明天，后天去，等我们从操场回来的时候，我们就比他们大了。” “会比我哥哥还大吗？” “会！只要我们跑得够快，说不定还能比我姐姐都大，我姐姐都大得可以结婚了。” 牟江荣坐在书桌前，一边喝酒，一边在回忆里笑。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在等他的伊岚快点长大，他想找到一个好办法能快一点带她去明天，跟他结婚。而现在，他却要为了她想办法回到过去，目的，却依然没变。 车祸之后他昏迷了近四年，在他的时间线上发生扭曲的两二个时间节点，具体出现在什么时候，他并不清楚。或者说，这些年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回到伊岚的身边，并未太关注这个问题。 要想找到两个时间节点的准确位置，他只能通过身边的人去了解了。一想到又要讨好斯嘉，牟江荣皱了皱眉头，拿起被他放在一旁的那封信。 第六章 时间机器1 牟江荣刚回来的那半年，伊岚觉得日子异常难熬。她每天都能在研究所里看到牟江荣，他们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微笑着，点点头，像与其他同事一样的打个招呼。 牟江荣一直都很忙，忙得连多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伊岚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到很多物理方面，关于时间与空间的册书，与他现在的工作并无关联。 他们在时光里或匆匆地擦肩而过，或淡淡地相互问好，仿佛，谁都不曾爱过谁。 伊岚时不时还会在研究所里看到斯嘉，看牟江荣给她倒水，把水温试了又试，才递给她。 她看着牟江荣摸摸斯嘉的手，又摸摸斯嘉的额，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而她，在接过外套的时候，笑得那样好看，把头依偎在他的怀里，眉眼间全是对他深深的眷恋。 有时，伊岚也会在研究所里和斯嘉擦肩而过，她总会别有深意地盯着伊岚看上几秒。那眼神，居高临下的，透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伊岚极不舒服。 好在牟江荣回来的半年后，沐昕就出现了，伊岚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手忙脚乱的努力想当一个好妈妈。生活不给她留一丝闲暇，去关注儿子之外的其他什么人。 伊岚和沐昕刚开始的相处，并不太顺利。过去，她每天早晨起来，先去餐厅，打开咖啡机煮一杯咖啡，然后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咖啡，吃芝士蛋糕时，她会打开电视机看一会新闻。 要么就是接电话，听彭心心分享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或者相约着等伊岚下班后，或周末一起去哪里玩。 彭心心的脑子真是一刻都不闲着，白天花样百出，晚上睡着了仍是光怪陆离，五彩缤纷着。她之所以拥有丰富的想像力，起码有一半得归功于梦境里的世界。 可可有时会打趣彭心心，说她的实际年龄至少得乘以二，因为她拥有比别人多一倍的梦中日月。 等伊岚休息得差不多了，才换好衣服出门，一路享受着清晨的阳光与微风，看路边的风景四季变化，慢悠悠地去上班。 而现在，她得比过去早起一个小时，匆匆忙忙洗漱好，去叫沐昕起床，再冲进厨房给沐昕做早餐、榨果汁。电视机照常开着，但伊岚只能听听声音。 吃完早餐后，清洁收拾好餐具，她就得迅速开车赶往研究所。路上的风景依旧美丽变化着，她却已没有心情欣赏。 伊岚上班之后，彭心心常常会过来陪沐昕，拽着他和自己玩过家家。让沐昕假装是来自外星球的小王子，她是被怪兽抓走等待解救的玫瑰；或者她是楚楚动人的人鱼公主，而他是面冷心善的人类海盗。 这是彭心心最喜欢玩的游戏，自从弟弟长大再不陪她玩了，她就一直想抓个宝宝跟她一起玩。可是沐昕才玩了几天，就跟她抱怨，说过家家太幼稚了。 彭心心也不是每天都来，她不在的时候，沐昕就自己在书房里看册书，玩拼图，倒也不用伊岚为他太操心。 对于没有因为养孩子而影响到自己的工作，伊岚是相当的满意。毕竟还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让父母如此安心，敢单独留在家里的确实少见。 以往结束六个小时的工作，如果没有应酬，伊岚会先在外面吃过饭再回家。下午的阳光刚刚好，不会太浓烈，也不像夕阳容易令人伤怀。有时小雨迷濛了远方的风景，喋喋不休地敲打着窗玻璃。 或睛或雨，回到家里的伊岚换上家居服和拖鞋，身心都是舒展的。泡一壶茶，靠在躺椅上看册书，或是窝在沙发里看一部电影。 伊岚的很多册书都是外婆留下来的，还有躺椅也是，最适合在下着雨或飘着雪，充满回忆和思念的日子里，独自一个人，享受来自遥远的温暖情怀，慢慢地将她笼罩。 自从有了沐昕，伊岚一下班就得往家赶。家里有个小人儿正在热切地等待，在她开门的一瞬间，像小狗似的蹦跳着，“妈妈！妈妈！”地欢呼着，扑进她的怀里。 一开始，伊岚还不太习惯，有时还会被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沐昕给吓一跳。 在研究所的六个小时里，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中，有时甚至会在上班时间里完全忘记沐昕的存在。 当渐渐地习惯之后，她发现，有一个孩子，在家里等着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信赖她，并且让她参与他生命的成长，这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伊岚觉得很奇妙。 伊岚对于沐昕几乎一无所知，但他却似乎非常了解她。沐昕知道伊岚最怕见到的动物是猫，看到猫就会伤心难过；知道她最喜欢听谁的歌曲；一起涂鸦的时候会把她喜欢的颜色笔都挑给她。 遇到刮风时，如果正好附近有树，沐昕会让她蹲下来，帮她捂上耳朵，像个大人似安慰她不要害怕，他会像爸爸一样保护她。 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是伊岚从小就最恐惧的声音，可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 大概是彭心心告诉他的吧，伊岚心里会这样想，所以有些时候，她只是小小的奇怪一下，也就过去了。可是和沐昕相处的时间越长，伊岚心里的困惑就越多。 第六章 时间机器2 每个周末，沐昕都要伊岚开车带他去植物园，就算天气很糟糕，这项行程也不会有改变。植物园里不久前有陨石坠落，很大一片区域被封锁起来，禁止游客进入。 但即便是这样，剩下的区域，如果每一处都走到，也得花费几天的时间。伊岚每次带沐昕从不同的门进去，从清晨一直逛到天黑。 伊岚不太明白，沐昕为什么对植物园那么执着。他的兴趣并不在那些植物上，只是东张西望地从这头走到那头，有时远远地跑开，和伊岚玩捉迷藏。 去的次数多了，沐昕才渐渐对各种植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沐昕的耐心真是好，他能花大半天的时间，蹲在一片太阳花跟前，看花瓣享受着阳光照拂，慢慢绽放，正午过后，太阳渐行渐远，它们收拢起娇美的容颜，把自己紧紧包裹，等候第二天，与阳光的再次约会。 沐昕让伊岚给他买了标本袋，收集一些植物的种子、叶子和花朵，带回家去对照着书里的介绍仔细观察。 后来伊岚也实在是累了，就给沐昕买了一部手机，方便他随时与她联系。再去植物园的时候，她在沐昕的小背包里装上水杯、零食和标本袋，随他自己去玩。她则带一本册书，在园里的咖啡厅坐着看书。 下班后陪伴沐昕的时间里，让伊岚觉得比上班还要累。自从沐昕出现，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私人空间。 从前悠然自得的下班时光，如今变成了为沐昕做这个，给沐昕干那个，带沐昕去这里，陪沐昕到那里，还要随时准备回答，沐昕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想和过去一样，在周末舒舒服服地睡个懒觉，已是痴心妄想。一到周末，沐昕反而会比平时醒得更早，在被窝里拱来拱去，撒娇卖萌，催促伊岚快些起床带他去植物园。 沐昕身上散发着小朋友特有的奶香味儿，总会令伊岚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出母爱之情，难以抗拒地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伊岚像沐昕一般大的时候，是和外婆一起生活。她不知道在孩子的这个阶段，该如何扮演好母亲的角色。她手忙脚乱，却没有可以借鉴的经验。因为无法解释沐昕的身世，她又不敢告诉父母，寻求他们的帮助。 她也从未曾设想过自己会有孩子，也没有经历怀孕的心理缓冲期，没有体验过生产的那一刻，初为人母的强烈喜悦感，更不曾参与过沐昕之前的生命成长。 体力的透支，加之心理上的压力，和关于沐昕身世的各种猜疑，让伊岚一天更比一天疲惫，接近崩溃的边缘。 “亲爱的，替我当一天加班妈妈，我今晚要去买欢！” “必须带安娜家的黑森林补偿我，否则绝交！” 给彭心心发完消息，伊岚约了廖吴芊卉和另外几个私交比较好的同事晚上去酒吧。她需要在自己彻底崩溃之前，暂时忘记沐昕的存在，好好释放一下。 人是需要时常地独处，与自己对话的，否则时间久了，心就容易迷失。 但伊岚的困惑不是独处就能解决的。她确定沐昕非她所生，但却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遗传了她的基因。 每当沐昕无意间讲到过去种种，她曾经对他说过什么，他们一起做过什么，而她却完全听不懂，就像个失忆的傻子，脑子里一片茫然的时候，她就抓狂得想要撞墙。 伊岚把自己抛到酒吧光怪陆离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浮浮沉沉，像一只生活在狭小水池里的海豚，平时连转个身都不自在，忽然重回大海，无边的自由，在波涛般的乐律中心情畅游。 dj在吧台的那一边，全情投入地打碟，点燃舞池里的狂野，酒味、汗味、香水味、混杂着青春洋溢的荷尔蒙味道，交织成活色声香的男欢女爱。 这里和伊岚与彭心心，可可他们常去的酒吧大不同，这里是年轻人恣意放纵灵魂和肉体的场所。伊岚今夜要的就是与平日大不同，和灵魂的放纵。 可是，为什么会想到“年轻人”这个词？自己还没有在最好的青春年华里盛开过，就已过错了正午的阳光，只能把心层层包裹，在午夜的迷离中偶尔黯然绽放，从此不再期待阳光了吗？还是年轻真的已经走远？ 伊岚不想约可可和彭心心共渡这个夜，她和他们太熟，伪装在酒后很容易被戳穿。 每个人的心底，都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尤其是亲近的人。 彭心心和可可说，她为了牟江荣而决定孤独终老不值得，可哪里是她愿意，她只是走不出来。 而在这个午夜，她把灵魂放出来透透气的时候，她看到一个鲜活、明媚、期待被爱情照耀的自己。 伊岚一边喝酒，一边拿出手机发邮件。 “你有没有过茫然无措，连呼吸都觉得很艰难的时刻？沐昕时常跟我说一些过去的事，可我一句都听不懂。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下一秒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难受到几乎要窒息。我根本不会养孩子，也从没想过要孩子，老天为什么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不期而遇的不一定都是美好，也可能是苦恼。最艰难的时候曾令我痛不欲生，体会过，所以能理解你的无助。有时候只是我们觉得我们不能，但只要努力去尝试，可能会发现我们不但能，而且会比我们想象中做得更好！只要心不被困住，就没有所谓的困境。你已经做得很优秀了！” “今晚约了同事在酒吧买欢，把灵魂拿出来晒一晒，她跟我说，还没有在最好的青春年华里盛开过，就已过错了正午的阳光，她很孤单不心甘。” “午夜过去了就又是正午的阳光，也许与昨日的不同，也许比昨日的更好。只要你的灵魂想要，她总会遇到时候正好的阳光。” “可是我的灵魂只想要他的照耀。一份深刻入髓的感情，想说服自己放弃很容易，想说服自己的心却很难。” “还没有站起来，就先预设自己还会摔倒，那你已经输了一半。能打败你自己的从来不是困难本身，而是一颗不敢再去尝试的心。” “马上要接手新项目，希望工作的忙碌可以冲淡生活的烦恼。安！” “新项目主要是做什么？如果方便的话，也许我们可以探讨一下。” 伊岚不想再聊下去，把手机装回包里。她将自己淹没在一群年轻的身体之中，扭动、摇摆、释放着，直到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才觉得元气又回来了，又有勇气面对明天的生活，和谜一样的沐昕。 第六章 时间机器3 离开酒吧，伊岚先绕道去了安娜的店。安娜正在店堂后面做翻糖蛋糕。见走进来的是伊岚，虽然有助手接待，她还是放下手中的事，亲自过来招呼。 “你的心呢？” “在我家里。” “今天做了她最爱的黑森林呢，答应会过来吃的。” “难怪呢，一定要我给她带回去。” “也是醉了，大晚上的吃甜品，还不用担心会长胖的女人，也只有你的心了。” “还不是因为你做的甜品太美味，诱惑难以抵挡。” “哈哈！你的彩虹屁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再来块草莓幕斯吧，咱们家沐很喜欢。” 伊岚又选了三块重起司蛋糕，做为第二天早晨的早餐。都这么晚了，彭心心定是要住在家里的。她好睡懒觉，明早自己肯定也爬不起来的，提前做好准备，家里有粮心不慌，明早可以心安多睡会。 安娜把甜品打包好后，又额外装了一支手工棒棒糖，说：“送给咱们家沐，帮我转告他哦，我都想他了。在去撩妹的途中呢，他可以拐道来看看他娜姐哦！” 伊岚想着都这么晚了，彭心心肯定早就带着沐昕睡觉了，所以开门的动作很轻。没有想到一推开门，竟然看到彭心心在教沐昕背古诗。彭心心给她打了个手势，要她保持安静，别打扰沐昕。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浓。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这首诗呀，讲的是月亮在大海里洗完澡，慢慢爬上天空，发现地上的人都在看她，夸她长得美。你妈妈出去和情人约会，抱怨回家太晚，她想念留在家里的沐沐了。可是我们不想她，装备关灯睡觉了。给你穿睡衣的时候发现你的润肤露又香又滋润，把小胳膊抹得滑溜溜，香喷喷。可是你舍不得把润肤露送给我，所以我就不和你玩了，催你赶紧上床睡觉做美梦去。” “彭心心！不要教坏我儿子！”伊岚听到彭心心信口开河的胡乱解说古诗，又气又笑。 “妈妈！”沐昕这时才发现伊岚回来了，欢呼，雀跃，蹦哒着跳到伊岚的怀里。 “你儿子，怎么哄都不肯睡，一定要等到你回来。”彭心心咬了一大口黑森林，一脸满足的表情。 她和伊岚不一样，从小顺帆顺水，学校毕业没多久，就嫁给了初恋花花，做起全职太太。没有生活的压力，也没有经历过人生的挫折坎坷，她心里干净得仍然像个孩子。 对于彭心心来说，无论有什么苦恼，只要往她嘴里塞颗糖果，或者一块美味的蛋糕，整个世界就都是甜蜜的。 早晨出门的时候，伊岚是带着逃离的心情。只过了一个白天，和有些迟归的夜晚，此时竟抱着沐昕不舍得放下来。 她正要问问儿子这一整天都做了哪些有趣的事，忽然闻到沐昕的脸上，身上，都散发着，一股非常熟悉的香气。 带着疑惑，她又仔细闻了闻，确定无疑后，心里的怒气值顿时蹭蹭地直往头上窜。 “彭心心！你给我儿子抹了什么！” “哇了个呀呀！我有急事先走了呀！”彭心心眼看自己干的好事暴露，伊岚就要炸了，三口并作两口，把手里的黑森林全部塞进嘴里，拎上她的包包，就逃了出去。 伊岚放下沐昕，快步走进卫生间。拿起她心心念念纠结了大半年才狠下心来，又预约了两个多月才等到的，平时珍惜得都舍不得多抹的，可可推荐给她的私房手作面霜。 打开盖子一看，原本还有大半瓶，居然被彭心心给沐昕当作身体乳，用得快见了底。 她不由怒火中烧，正要去客厅拿手机，把彭心心狠骂一顿，沐昕跟过来了，站在门边露出小小的半个身子，正局促不安地望着她。 “妈妈，是我要小姨给我抹这个的，不要生小姨的气好不好？” 伊岚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沐昕的主意，但看到他能主动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很有担当的小男子汉模样，心里的怒火和委屈，瞬间被一种很柔软的情感给抚平了，不忍心再看到儿子为此事自责难过。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妈妈就原谅小姨了，你乖乖地去吃胶囊，然后上床等我，妈妈洗完澡就去给你讲故事。” 等伊岚冲完澡出来，竟看到沐昕站在门外等她。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一粒代餐胶囊，还特意挑了她最喜欢的芒果味道的。 沐昕的体贴与细致，令伊岚感动不已。余生，有沐昕相伴，就算没有爱情，生活也会是幸福的。 靠在床上给沐昕讲故事讲到一半，伊岚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和沐昕说明一下。 “沐沐，刚才小姨是和你逗着玩，那首古诗不是她说的意思。” “我知道啊。妈妈，我是在和小姨做游戏，假装不知道。小姨特别喜欢那首诗，她去年就教过我了，不过她自己忘记了。” “去年？” “去年妈妈带我去小姨家玩，小姨......” “沐沐！”伊岚的脑子里“嗡”地一声，仿佛被孤零零地遗弃在无边黑暗荒漠，找不到方向，不知所措的恐慌感又将她包围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咱们也做个游戏好不好？” 毕竟是孩子，一听玩游戏，沐昕立刻两眼放光，兴奋地期待着。 “从现在开始，假装咱们是刚刚认识，不对，假装咱们是从......你在商场找到妈妈的那天才认识，以后咱们谁都不提那之前的事，好不好？谁要是先提，谁就输了。” 听伊岚说完游戏规则，沐昕眼里的光黯淡了，把头埋在伊岚的怀里，连继续听故事的兴致都没有了。 “为什么大人都喜欢玩这个游戏，小姨假装不认识我，可可姨妈假装不认识我，爸爸也要和我玩这个游戏，不让我和妈妈讲以前的事，说要妈妈自己想起来才算赢。” “也不可以提爸爸。” 要么被沐昕谜一样的身世，和那些让她云里雾里的“从前”搞成神经病，要么装聋作哑和沐昕幸福的生活下去。伊岚选择后者，她什么都不想再探究，守住眼前的小小幸福就好。 “妈妈，”沐昕搂着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如果我赢了，下个星期带我去植物园里过生日好不好？” “那就看你的表现咯！”伊岚合上册书，放在床头柜上，在床头拍了一下，关上灯，搂着沐昕睡觉。 时间过得真是快，一转眼已经五个多月过去。沐昕出现的时候，晚春恋恋地拉扯着夏的衣角，徘徊，惆怅，迟迟不肯走远。 如今，夏天早已追随着春姑娘的脚步走远，今年的冬来得格外早。兜兜转转的四季轮回，冷冷暖暖的人生旅途，有多少人能够不离不弃的一路同行？ 伊岚闻着沐昕身上的淡淡奶香味，混合着她的面霜里面的精油香氛。 彭心心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有些事，不要太认真，反而会让自己好过很多。相处时间长了，就会慢慢爱上当妈妈的感觉。 只要能抛掉那些如雾霾般的谜团，有沐昕陪伴着走完这一生，她可以的。 第六章 时间机器4 周末，伊岚一觉睡醒竟已是晌午，沐昕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吵醒她。披上睡衣，拉开窗帘，伊岚站在窗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真舒服，自从有了沐昕，这还是伊岚第一次睡饱觉。可是，今天不是沐昕过生日吗，他去哪了？ 伊岚走到客厅，看到沐昕的背包放在沙发上，里面塞得鼓鼓囊囊。但是客厅、餐厅、卫生间，都不见沐昕的身影。 “沐沐！” 伊岚连喊了几声，才见已经穿戴整齐的沐昕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他的手机。 “妈妈睡醒啦！” “今天怎么没有喊妈妈起床呀？” 沐昕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没有忘记和妈妈的游戏约定。想了一想，沐昕说道：“今天是妈妈受苦生下沐沐的日子，想让妈妈多睡一会儿。妈妈平时照顾沐沐好辛苦，谢谢妈妈！”说着，沐昕给伊岚鞠了一躬。 伊岚先是意外地愣住了，渐渐地，眼睛里涌出泪水。她蹲下身把沐昕紧紧地抱在怀里。“好沐沐，妈妈的好儿子！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呀？” 伊岚想当然的以为，一定是彭心心刚才在电话里教沐昕说这些贴心话的。而沐昕的心里想的却是，妈妈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收拾妥当出门，伊岚先带沐昕去安娜家取提前预定的生日蛋糕。安娜还特意做了一袋草莓棒棒糖送给沐昕做为生日礼物。 等开车赶到植物园里约定好的咖啡厅，彭心心已经到了，正在讲电话，一听她那娇滴滴的语气，电话那端肯定是花花无疑。看到伊岚他们走近，彭心心挂了电话，从旁边的坐位拿起一只手提袋，递给伊岚。 “呶，给沐沐买的生日礼物，太重了，你代他接着吧。” “什么呀？这么沉。”伊岚接过来一看，里面满满一袋的册书。 “真是亲儿子养出来的亲妈，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定要看册书，电子书多方便啊！你的书房，改成我女婿的游戏房多好！” “谢谢小姨！”沐昕欢喜地把册书一本本从手提袋里往桌子上放，每一本都要打开扉页看一眼才放下。《植物学通信》、《高等植物图鉴》、《植物科属检索表》、《植物生理生态学》、《植物细胞生物学》、《植物系统学》。 “沐沐，你要小姨买这些册书做什么？这里面有的书咱们家不是都有吗？” “家里那些太老了，有些地方讲的知识点现在都更新了，也不全，这些都是新的，准确度更高。” “什么？” “你说什么？” 伊岚和彭心心同时惊呼。 “沐沐，你告诉小姨，这些册书都是你要看的？” “这里面有些册书都是考研才用的，沐沐你能看得懂？”伊岚感到不可思议。 “有的看不懂，还有好多字不认识，我就用手机查字典。” “哇了个呀呀！伊岚，你养了个什么儿子！我和花花还以为他是要买来讨好你的呢！花花还直夸他懂事，这么小就晓得感恩了呀。” “花花呢，他怎么没来？” “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说是火星人突然要求谈判，他就赶不回来了。” “那就只有我们俩个给沐沐庆生了。” “可可呢？她说好了要来的呀！” “她今天有通告，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赶到，叫我们不要等她。” “好吧！沐沐，快把册书都收起来，要吹蜡烛许愿啦！” 待沐沐许完愿吹灭蜡烛，伊岚帮他一起切好蛋糕。彭心心挑了一块最大的，用手指抹了一团奶油就要往嘴里塞，刚送到嘴边，又想起了什么，找纸巾把手指擦干净，老老实实地用小叉子吃起蛋糕来。 “沐沐，你怎么不吃？”伊岚见沐昕只是盯着蛋糕看，却并不动手，问他。 “妈妈，我能不能把蛋糕带去那边吃？”沐昕用手指了指咖啡厅的外面。 “沐沐是不是有女朋友啦？约好了要在哪里见面呀？”彭心心打趣道。 “才没有呢！”沐昕涨红了脸。 “交女朋友是可以的啦，但是不要忘记了，你可是要给小姨当女婿的哦！” “两块够吗？”伊岚边往盒子里装蛋糕，边问儿子。 沐昕点点头，表示够了。伊岚想了想，又往盒子里装了两块，并取了几支草莓棒棒糖，装在沐昕的口袋里。 沐昕背上他的小背包，手里抱着蛋糕盒子，想跑又不敢跑，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咖啡厅。 “你怎么也不问问，他到底是要去见什么人呀？” “大概是在植物园里交了新朋友吧，他性格好，小朋友们都喜欢跟他玩。” “那你也该问问清楚的呀，或者让沐沐邀请人家过来，和我们一起给他过生日。不明不白的就把宝宝自己放出去，你是怎么当妈的呀！” “一直是这样啊，我们每次过来，都是他自己去玩，我坐在这里看书等他。” 沐昕想做的事，或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过分的，伊岚一般都会满足。就算有时也会问问原由，但她并不要求沐昕一定得给她一个理由。 伊岚也说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进入母亲的角色，还是她想尽量给沐昕创造一个更宽松的成长环境。 或者说，在内心深处，她和沐昕一样，都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什么，谁也不敢再去碰触。 “哎呀！你这个女人呀！我给你讲......”彭心心还没说完，她的手机响了。电话一接通，前一秒还张牙舞爪的彭心心，转瞬间柔情似水，变得嗲声嗲气的。 “好了呀，我知道的呀！咖啡没有喝的呀，人家很乖的。不会有事的啦，伊岚也在的呀。要是不舒服，她会带我去医院的呀，你放心好了呀。晚上我和伊岚住一起，你不要担心了啦！” “又没来？” “嗯！都已经晚了四天了，这次一定是真的！”彭心心一脸的兴奋。 彭心心的经期不是每个月都准时，只要哪个月晚来两三天，她就大呼小叫的觉得自己是怀孕了。 有意思的是花花每次都会陪着她一起激动。事后不但没有失望的情绪，反而会买礼物安慰彭心心，哄着她不要难过，宝宝总会有的。 伊岚早就习惯了，但还是关心地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就是小肚子有点痛，其他都还好了啦！” “心呀肝呀什么的还好吗？”可可穿了一条黑色紧身裙，披件烟灰色的风衣出现在彭心心的身后。冷色系的装扮让她看上去更显冷傲。 “你什么意思啦？” “我可怜花花，他的心呀肝呀的，早就被你给折磨得千疮百孔了，反正你的留着也没用，不如把你的换给他，让他还能多活几年。” “讨厌你！” “你也配？” 可可在彭心心旁边坐下来，点了杯意式咖啡，取了块蛋糕吃了两口，左顾右盼没有看到派对主角。问道：“沐昕呢？” “出去玩去了。” “花花带他去的？” “没，他一个人。” “伊岚你疯了！胆子这么大！” “看吧！伊岚，我就知道可可来了肯定要说你的。” “你闭嘴！她不长脑子的，你也智商欠费了吗？杵在这跟木头一样，就不知道拦着？” “没必要大惊小怪吧？我每次带沐沐来，他都是自己出去玩。” “真是服你们了！哼！不过也是，这么机密的情报，就凭你们这种身份，也不可能知道。” “什么，什么，快讲讲啦！”彭心心一听有秘密，又紧张又兴奋。 服务员端着咖啡过来，可可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放到桌子上。等服务员走远了，她才小声地说：“几个月前，有一架飞船，在植物园坠毁了，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不是说是陨石坠落吗？”伊岚有些困惑。 “哎，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去火星来回都是自己驾飞船。要是不小心掉到哪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新闻都懒得播呢。” “那艘飞船，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技术能造得出来的。” “那就是火星人的飞船喽！难怪花花突然说火星人要谈判，原来是为这事呀。”彭心心仍一脸的不以为然。 伊岚已经紧张万分，眼睛望着窗外，希望下一秒就能看到沐昕的身影。 “我说你怎么，平时脑子挺有想像力的，今天短路了吗？还是你真怀孕，一孕傻三年？你也不想想看，如果真是火星人的飞船，政府有必要封锁消息吗？还陨石坠落，鬼话！那艘飞船，连火星人都造不出来！” 伊岚听到这里，已经坐不住了，抓起手机就往外冲。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却抓不住那究竟是什么。一直困绕着她，让她不敢细想，努力在回避的那团迷雾，此刻带着隆隆的雷声，在她脑子里面电闪雷鸣。 手机上的定位显示，沐昕离她并不是太远，她一路小跑着奔过去。仿佛看到沐昕正往迷雾里走去，一但走进迷雾深处，他将会被那团迷雾带走。 她必须快一点，赶在永远失去他之前，找到他，带他回家。还好今天是元旦，植物园里的游客不是很多，伊岚不用担心会撞到谁，能以最快的速度朝沐昕跑去。 第六章 时间机器5 可可和彭心心也追了出来。 一边追赶伊岚，可可一边给彭心心继续说。 “那艘飞船的控制台上印的全是中文。” “是中国人造的啊！” “但是没人见过，它不属于任何一个部门。而且，它的导航控制区还有一个时间设置面板。除了选择目的地的坐标，这艘飞船还能设置降落的时间，从年份、月日时、精确到秒。” “哇了个呀呀！时间机器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你是从哪里晓得的呀？”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呢！” 一对小情侣从他们身边经过。女的戴一顶深灰宽沿帽，墨绿色的蕾丝针织衫，黑色短裙，披一件黑色兔毛短大衣，脚上穿一双白色短筒靴，斜挎一只米色和棕色相间的格子包。 可可看她这一身杂乱无章的搭配，正在心里鄙夷着，发现女孩也在打量她，还有些兴奋地戳了戳她身边的男人，示意让他也看一眼可可。 平时冷若冰霜的可可，嘴角略略上扬，脸上的表情暖和了几分。但等这两个人一走过，可可立刻又冷傲起来，眼神轻蔑地向后一暼。对于不懂得穿衣搭配的女人，她一向是不屑的。 小情侣走远后，彭心心仍等不到可可开口继续说下去，不由的催促起来：“你倒是快点讲了啦，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可动作优雅地拢了拢头发，又轻轻地甩甩头，理都不理彭心心。 她没有戴墨镜出门的习惯，很享受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来时那种羡艳、崇拜的目光，这也提醒着她，要时时刻刻注意保持自己的完美形象。 “哎呀！你倒是快点讲了啦！不要卖关子嘛！” “就你这大嘴巴，万一把这些事情讲出去，会连累我朋友的。” “不会啦，不会啦，我不会讲出去的呀，你快点说了啦，他们还发现什么了呀？” “快点走，一会要跟丢了。” 无论彭心心再怎么问，可可都不肯继续说下去，她今天已经说得太多了。朋友一再告诫她，绝对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 如果让公众知道，他们发现了一艘来历不明的飞船，里面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提取不到指纹，也扫描不到任何dna信息，一切痕迹都被人为的，清理得干干净净，将会引发怎样的恐慌，难以想像。 就连可可听完之后，一想到从飞船里逃出来的不明生物，就隐藏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城市，都觉得不寒而栗。 但朋友却说，能那么仔细的清除掉一切痕迹，一定不是什么不明生物。只有在这个世界里有迹可寻，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的人类，才会害怕暴露行踪。 但是飞船的操作系统和工作日志，全部都用一种非常先进的算法做了加密，他们无法破解。除了秘密监控飞船，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伊岚的脚步越走越快。手机屏幕上，沐昕的位置一直在移动，有时慢，有时快，似乎在奔跑，但却不是朝着她的方向，而是往封锁区域靠近，有时，他又折返回来一小段距离。伊岚的心，随着手机屏幕上忽远忽近的小箭头而忽上忽下。 五个多月前，沐昕刚来到她身边时，她是希望自己睡一觉醒来，沐昕会像出其不意地闯入她的生活一般，又突如地，不留一丝痕迹的，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但是这五个多月里，沐昕带给她太多前所未有的生命体验。尤其是，今天出门之前，沐昕向她鞠躬，感谢她受苦受难生下他。 那一刻，她恍惚觉得沐昕就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也是在那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做妈妈的荣耀，和无可替代的成就感。 转过一个弯，伊岚终于看到沐昕，就在离她不远处，完完整整的，正兴高采烈的又蹦又跳。伊岚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了。 但紧接着，伊岚看到沐昕跑向一个男人，拉起他的手左右摇摆。男人摸了摸沐昕的头，蹲下身来要抱沐昕。他要干什么？他要把她的儿子抱去哪里？ “沐昕！”伊岚几乎失控的大喊了一声，声音颤抖着，透着恐慌。 沐昕看到伊岚，愣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伊岚会找过来。他看看越走越近的伊岚，又看看身边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看了伊岚一眼，俯身和沐昕说了句什么，然后拍了拍沐昕的肩，转身匆匆离去。 距离有些远，男人又站在背光处，伊岚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个背景似乎有些熟悉。 但是她来不及细想，找到沐昕，带他回家，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不管飞船还是陨石，都跟他们的生活无关。 飞船的事情可能根本就是可可编出来故意逗彭心心的。从小到大，他们俩个一直就是这样，很少有正经说话的时候。 “妈妈，您怎么过来了？”沐昕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可可姨妈来了，她给你带了特别棒的礼物，我猜你一定想早一点看到，就过来找你呀。” “可是，妈妈可以给沐沐打电话呀。” 是呀，刚才怎么没想到呢，打个电话不是能更快些把沐昕喊回去吗？伊岚也没想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急慌慌地就冲了出来。 这就是做母亲的本能吗？一听到孩子可能有危险，就会慌了神，不顾一切的往前冲。伊岚牵着沐昕的手，往咖啡厅的方向走去。 “沐沐，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呀？”伊岚的心里是紧张的，但却装出漫不经心的语气问沐昕。 沐昕忽然站住了，定定地看着伊岚，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失望，或者两者都有。 “妈妈，难道您不认识吗？” 伊岚没有想到沐昕会如此反问，他的口气，好像她必须应该认识那个男人似的。那个背影确实让她感觉很熟悉，但仔细想想，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她心里很困惑，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是他在教你认识植物吗？” “嗯！还教我算数和语言。我每个星期都要来交作业的。” 沐昕拍了拍斜跨在肩上的小包包。伊岚这才看到，出门时鼓鼓囊囊的小背包，现在瘪下去不少。 “是吗？妈妈竟然都不知道，沐沐有在家里学习呢，真棒！” 沐昕每周都要来见的人，能教沐昕植物学，还是自己应该会认识的人，难道是过去的老师？或者她的同学？ 不管是谁，能这样有心的教沐昕，总归不是什么坏人。这样想着，伊岚的心里安定了许多。 “沐沐，下次可以把你的这位老师介绍给妈妈吗？妈妈想请他吃饭，感谢他把沐沐教得这么棒！” “太好了！”沐昕听到伊岚说想要见他，竟欢喜得跳了起来。但随即又有些感到为难的样子。“可是他说，现在还不能见妈妈。” “为什么呀？”难道见她还需要找一个适合的契机？还是说，他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需要提前预约？ 伊岚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还未发出邀请，先就遭到对方拒绝，令她有些心情不悦。 沐昕也皱起了眉头，歪头看着伊岚，有些失望，又有些埋怨的叹了一口气，很深沉地说一了句：“你这个笨女人！” “你这个笨女人！哈哈哈哈！沐沐，小姨要被你笑死掉了呀！” 从另一条岔路赶过来的彭心心笑得前俯后仰，一旁的可可也被沐昕少年老成的样子，逗得抿着嘴偷笑。 回到咖啡厅，伊岚向彭心心和可可讲述刚才发生的事。讲到她提出要请神秘男人吃饭，沐昕却告诉她说，神秘男人表示见面的时机未到时，可可和彭心心对视了一眼，同时别有意味地笑了。 “蠢女人，你这回遇到的追求者，听上去还不错嘛。” “是的呀，他还知道先讨好我们家沐沐呢！可可，你这次不许再抢了呀！” “哼！看心情吧！” 可可看着伊岚一副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的表情，冷冷地笑了一声。这个女人的智商是不错的，但情商，真是让她瞧不上。 沐昕正兴奋地翻看着可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眼睛目不暇接，但耳朵却并未错过大人们的谈话。 他抬起头来，一脸骄傲又透着无比自信的表情：“不会的，谁都抢不走，他永远只会爱我妈妈一个女人。” 这一次，连可可都绷不住了，和彭心心一起，笑得肆无忌惮。看来他们猜得果然没错，神秘男人是伊岚的仰慕者，而且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定了沐昕。 伊岚没有任何表示，她不知道在这种状况下，她该做何反应。既然自己目前并没有想开始一段感情的意愿，还是尽早跟对方说明比较好。反正还要再带沐昕来的，也许她可以去找神性男人面对面的好好聊聊。 然而奇怪的是，自从过完生日，沐昕再也不提去植物园的话，即使是伊岚主动说要带他去，他也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晚上哄沐昕睡觉后，伊岚拿出手机来，给他发邮件。 “今天陪沐昕过生日，他过得非常开心。可可送给他一套很昂贵的画笔，我有些担心会不会宠坏了他。” “告诉孩子什么事可为或不可为，不如教他学好逻辑学，提高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好孩子不会被宠坏的，放心吧。” “植物园里有个男人在教沐昕学习各种知识，当年我大学时读起来都有些吃力的植物学，沐昕现在就学习会不会压力太大了？我怕会是偃苗助长，反而令他失去对学习的兴趣，不知道是该劝阻还是鼓励。” “太深奥的书，他未必在现就能看懂，但小孩子的记忆力卓越，那些文字会印在头脑里，也许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就能理解了。人类的大脑有无限可能，放开手，多让他自己去尝试。” “我想请他吃饭，感谢他教我儿子，可是沐昕告诉我，他说见面时机未到。闺蜜说，他是想追求我，欲擒故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加反感。” “有可能他是不确定你的心意吧，你准备好了吗？” “？？” “放下过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奢侈品，只属于有消费能力的人。” “上次说的新项目有进展了吗？” “沐昕今天对我说，感谢我辛苦养育他。开始爱上当妈妈的感觉，真好！安！” “孩子很棒！你是位好妈妈，辛苦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