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虐渣日常》 第1章 重逢 一千年前,魔族叛乱,天帝派温画神君率领七十万铁风云骑在东海之滨平乱,此战中,上古凶兽穷奇被斩于温画神君之手,魔族与铁风云骑皆损失惨重,宴阙之上,焦尸浮海,血流千里,神族史称戮海之战! 一千年后的东海水境,荒无人烟,万籁俱寂,丝毫看不出曾经战事的惨烈,水天相接处的几点星,莹莹烁烁,银白月辉遍洒,徜徉在浩瀚的东海海面,如笼罩了一层水色薄纱,静谧而妖冶。 突然,只听“哗”地水声巨响,只见那碎星笼月的水中一名鹅黄衫子的少女飞身而出,她面带得意的笑容,手中拿着一只白色贝壳向岸上的青年道:“师兄,我拿到烈风的灵骨了。” 岸边一名仙士,一身青衣仙袍,左袖绣着北斗星纹,从少女手中接过那白色贝壳,打开一看,果见一灵光金芒耀眼,正是那烈风将军的灵骨。 “我听说海底有当年温画神君设下的法界,你是怎么破除的?” 少女面露骄矜道:“那有什么难的,当年温画神君历了戮海之战,真元俱损,她再强*界也撑不了五百年,我这一回啊可是捡了大便宜呢!” 青衣仙士面染喜色,宠溺地摸摸少女的发道:“还是你聪明!师父修炼还差一步就要冲破上仙境界了,有了烈风的灵骨,师父成为上仙之日便指日可待了。” “我说两位,烈风将军可是当年温画神君座下的虎将,你们这样打扰他安息,岂非太不厚道?”一个戏谑的声音从两人旁边的礁石后钻了出来。 青衣仙士面容一沉,腰间兵器已出鞘,他冷喝道:“什么人!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来人一身竹色长衫,手执一把折扇,笑容和煦:“此言差矣,小生只是在后头睡个觉,二位说话那么大声,小生想不听到都难。” 青衣仙士墨般的一双眼将来人打量了一番,冷声道:“你是谁?” 执扇青年拱手一揖:“小生萧清流。” 青年仙士在脑海中细细寻找碧落中是否有萧清流这一号人物,结果发现对方只是个无名之辈,不由勾唇冷笑了声,手中的长剑染上了一层杀气法界。 听萧清流自报家门后,那个鹅黄衫子的少女倒是羞怯地看了来人一眼,俏脸一红,没想到洪荒中还有这般清俊之人,月色下他唇边噙了一丝淡笑,愈发地俊美如俦,那飘逸出尘之态,便是连师父都望尘莫及。 执扇青年语重心长道:“两位仙者,烈风将军为神族捐躯,实乃英烈之人,二位还是将他的灵骨好生安放回去为好,若他日温画神君追究起来,两位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少女对他的好感被这几句话瞬间打消,俏脸染霜道:“温画神君又怎的?听说她当年战后真元几毁,昏睡至今,能不能醒还未可知呢!” 少女不喜那位极受天帝器重的神君,她没见过温画,只听说是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小姑娘,既是同龄人便免不了比较,人家是战功赫赫的神君,她却是十一重天下的小仙,心中自然不平衡。 萧清流摇摇扇子看着她,笑而不语。 青衣仙士冷哼一声:“溥灵,温画神君追究不追究首先得取决于她知道不知道,取灵骨一事,只有你知我知,温画神君又怎会知晓呢?” 溥灵捂着嘴唇,不安地看着自家师兄道:“师兄,你的意思是......” 只见一道冷光嗖然滑过,紧接着一声利刃刺骨的声音,萧清流手中的折扇“啪”地掉在了地上,他捂着胸口那个冒血的伤口,面色惨白得看着青衣仙士:“你......你......” 可“你”了半天萧清流终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青衣仙士在他耳畔轻轻道:“记着了,本仙苏承羡,星野宗华飞尘上君座下的首席弟子,死在星野宗手下算是你的福气了。”话落,猛地收剑,带出一阵凄迷的血雨,萧清流轰然倒地。 走过去用萧清流的衣袍将长剑上的血迹擦拭一番,青衣仙士随手一翻,将他逐渐僵硬的尸体扔进了东海。 “噗通”一声,平静的海面泛起一阵涟漪,复又缓缓平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苏承羡脚起仙云,站在高空,一手托着白色的贝壳,冷冷看着海面,道:“这样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溥灵站在他身边也惋惜地看了一眼,那青年一身品相实在出色,可惜...... 两人不再滞留,往极南飞去。 东海之滨又再次恢复了万籁俱静,幽静安然。 蓦地,“哗啦啦”水声几响,一人从海水中爬上了岸,萧清流湿哒哒坐在礁石上,将湿透的袍子挤了一回水,清俊的脸上泛起一丝愉悦的笑容:“星野宗?哈哈哈,好小子,我记住了。” ****** 凡间晏城,人间四月,芳菲正盛。 这是个黄道吉日,听说人间的皇帝猎到了一只白虎,礼部以为此乃天降祥瑞,皇帝决定乘水路坐龙船,环晏城一周,与臣民共赏瑞兽,以示圣德。 晏城外头是涵越湖,数十里的水面倒映着碧蓝晴空,偶有白鹭沾水而过,看起来十分的空阔,令人心旷神怡。 威严肃穆的皇家禁卫军守在两岸,旌旗蔽空,龙船挂起巨帆开道,后面跟着彩绸装饰的画舫,其上所载乐师舞者,已丝竹管弦轻歌曼舞。 依湖而建的客栈酒肆早已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买不起位子的百姓也想尽了法子,蜂拥占领湖边两岸的树干房顶,可谓是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温画牵着一匹枣红马儿信步走在长街上,此次她修养地够了打算出关松松筋骨,便随意选了这座凡尘,她千年未来人间,这里竟变了许多,繁华热闹叫她看的十分稀奇。 温画一袭墨蓝衣衫,行走间衣带翩飞,眉宇间更是潇洒有卓然之气,原本吵嚷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纷纷注目。 温画向湖边的湘曲拱桥走去,她自有一股子威仪,令人群不自觉就给她让开了一个道儿。 凡人万人空巷看的瑞兽,她没多大兴趣,只是桥对面好似有片樱桃林,她倒想尝个鲜。 涵越湖龙船靠岸,皇帝的龙撵由文武百官护着,先行登船。 而龙船旁正有一艘画舫,上头有个方形物件,正用大红绸布盖着,叫人看不清是什么,不过有数十名壮汉正乘小舟送画舫往龙船而去。 温画立在桥上,遥遥一瞥,只见载有白虎的小舟已停在龙船边,舷梯放下,笼子正被绳子拉着上了甲板。 皇帝以及一众皇亲国戚全在船头等着看那巨兽。 虎笼上盖着一面红绸,微风吹动露出一只巨大的虎爪。 温画忽觉不对,那只虎有些妖异之气,再一看龙船上的皇帝,温画微微眯了眼,那皇帝竟是紫玉帝星转世,这白虎并非什么瑞兽,怕是取帝星性命来的。 那厢的船头,皇帝一声令下,红绸被扯了下来,露出里面那头雄壮凶猛的白虎,白色灰纹皮毛覆盖在浑厚有力的身体上,彰显着血气与危险。 白虎原本懒洋洋得趴在笼子里,它抬了抬眼皮,忽然站了起来,目光熊熊,直直看着皇帝,它张嘴用锋利的巨牙一口咬碎了笼子的铁链,铁笼的门吱吱嘎嘎得开了。 “嗷呜......”一声虎啸腾空传来,震得风云变色,乌云蔽日,两岸的百姓们吓得一下子倒退数十步,缩着脖子不敢再靠近。 皇帝猛然警觉惊呼:“护驾!护驾!” 全场安静须臾而后哭天抢地,尖叫着往水里跳。 不多时满船的人跳的一个不剩,只有皇帝一人,帝王的傲气让他勉强支撑自己不在白虎面前腿软:“你,你不要伤害孤的百姓,你要什么,孤都给你!” 白虎亮出一口森森的白牙,慢条斯理走向他,冷哼道:“我要什么,哈哈哈,紫玉啊紫玉,你也有今天!我要你跪下给我磕头谢罪!” 常人尚且不能随便下跪,何况皇帝。皇帝的脸色极是难看,只是若是为了百姓跪上一跪也无不可。 “好,孤,孤这就给你跪下!” 于是皇帝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白虎看的心中那叫畅快,想起当年紫玉帝王星拴着它如拴着一条丧家犬一般入四重天的样子,当下畅快得笑出了声。 谁知一枚金光击在紫玉帝王星的双膝,教他又站了回去! “紫玉帝星,你此番下界是为创盛世而来,此举岂非折煞那厮?”轻柔柔的声音隔空传来,回荡在涵越湖上空。 白虎从甲板上一跃而起,怒吼:“谁!” “呤!”得一声清鸣,一道蔚蓝星芒破云而出,立时驱散漫天乌云,晴空再现,那星芒竟是一柄宝剑! 呼啸锋利的剑气直指脊骨,白虎悚得全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它尾巴一甩,旋身跑向了船头,皇帝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一名执扇青年上前扶他。 白虎在船头翘首四顾,瞳孔阴鸷。 那声音如嘹亮清歌......难道是当年怒斩妖兽穷奇的斩云剑! 不!不可能! 那位神君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失了神迹,决然不可能出现在人间。 只见那宝剑闪电般穿风过云,最后轻轻落在一名女子手中。 温画轻轻抚摸着剑身,心中叹息,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不过紫玉与她是仙友,仙友有难,她若不救,他日天庭上再见面,便麻烦了,毕竟紫玉是个会找麻烦的神仙。 而她素来怕这些麻烦。 白虎金瞳收缩,见那湘曲拱桥上立着一名女子,蓝衣翩飞,神态自若。 真的是温画神君! 白虎畏惧地退后一步,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皇帝,白虎不甘心。 能让温画神君使出遏云剑,它这战绩也够辉煌了,于是它仰天长啸了一声,直啸得风卷云吼,涵越湖水浪翻波涌。 在龙船剧烈颠簸中,白虎冲上前一爪将皇帝死死摁在地,抖了抖浑身厚重蓬松的毛,贲起的肌肉奋力张扩,它朝着皇帝不屑道:“你是帝王星又如何,如今不过是个凡人,我这就吃了你。”说着一口朝皇帝的脸咬了下去。 “且慢!” 旁边一个执扇的年轻公子笑眯眯得地走过来道:“在这大好春光的日子里,开杀戒见血腥,多无趣!虎兄当真要如此大煞风景?” “你找死!” 白虎四爪始起有数道灵光迸裂喷发,如排山利刃直逼向船尾,这致命一击那青年只怕要硬生生受了。 温画立时脚起仙云,疾速向那青年飞身而去,一时间涵越湖上瑞气大盛,仙雾腾腾,惊得周遭的百姓们跪了满地。 斩云剑祭出薄发剑气挡住那波攻击,温画趁势携了那青年的腰身踏上云端。 湖水被温画的神力激荡起七丈水浪。 白虎彻底慌了神,震天一啸吓退周遭的人,矮身跳到后面那条画舫上,企图借力跳上岸去。 温画一扬手,捆仙链在空中狠狠掠过,挥袖一扬,袖中现出一条尺长的捆仙链,只听得一声呼啸,捆仙链见风就长,灵蛇般逶迤旋绕着攻向白虎,疾如闪电。 白虎堪堪避过,捆仙链直直沓在湖面之上惊起一丈深的沟壑,刹那间消散沉入湖中。 湖水顿时腾起丝缕白光,平静的涵越湖底传来一声短促的嘶鸣,数道轻盈的白色光柱从湖底蛟龙出水,在湖泊上空迅速形成一道空透的水墙。 白虎收爪不及,一头撞了上去,它哀嚎一声立时猱身一翻,往令一方向逃去,谁知那水墙仿佛长了眼睛,它到哪便堵到哪儿且密不透风。 “大爷的!”白虎骂了一句,可是它已成了困兽。 温画一手揽着青年腰身,一手趁机扔出捆仙链套在白虎的脖子上,白虎嘶吼一声梗着脖子往后退去,想挣脱捆仙链,温画微一勾手,那虎登时痛得满地打滚,最后趴在地上两个鼻孔里闷闷得出气。 白虎终于降服,温画立在祥云上才想起身边这个被她救上来的年轻公子,于是道:“方才可有伤到?” 青年执扇拱手一揖感激道:“多谢神君关怀,小生并无大碍。” 他抬起脸来,清俊的眉眼上满是笑意:“救命之恩,为师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吧。” 温画怔了怔:“师父?” 萧清流看着温画一脸惊诧的神情,心中却是心酸又好笑,一千多年了,他终于找到她了。 第2章 怒气 此次她游人间竟然也能被师父捡了个正着,温画有些头疼。 不过好在她是个懒人性子,除了战事上比较勤勉之外,她素来都比较随遇而安,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可唯独面对萧清流,她并不排斥,虽然她这个师父偶尔会说些令她莫名的话。 萧清流于是厚脸皮地在小徒弟身边晃悠着了。 自打那白虎在晏城被降服之后,便整天满嘴大爷龟孙地咒骂,温画近来爱困,每每快睡着了都被那白虎吵醒,冷不丁抬起瞌睡朦胧的眼打精神。 萧清流瞧着心疼,见湖边有只三色儿的花狸猫伸着爪子捞鱼吃,便把这白虎锁进了那只三色花狸猫体内。 萧清流抱着那猫儿,捏着它软软的耳朵尖儿来了几分兴致:“画儿,这猫儿是我们俩重逢的见证,该取个名好生纪念纪念。” 温画点点头,似乎也来了兴致,挠了挠猫下巴,想了想道:“叫旺财吧,我看凡尘的百姓家中养只猫儿狗儿都是这么叫,听起来也比较神气。” 萧清流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旺财浑身的毛一炸,咆哮着抗议:“喵!” ****** 人间青螺坊市,被萧清流拉着逛了半天,温画早困得眼皮打结,萧清流笑着要带她去醒神。 这是一座茶楼,一楼宾客满堂,热闹十足,那些凡人百姓,得空嗑个瓜子儿,烫壶苦茶,过个闲暇午后。 底楼有个小二殷勤地上前,甩了甩布巾招呼:“两位客官,来壶龙井还是雪芽?” 萧清流将扇柄敲敲他的脑门道:“平湖楼起,雾霭天市。” 小二目光一散,端着热情的微笑道:“蜃楼待客,二位随我来。” 萧清流牵着温画的手,跟着那小二的脚步往楼上走去。 茶楼二间也是个茶座,不过别有洞天,如丝光缎造,幻境披靡,与一楼凡尘如隔二重天。 “此楼名为惜花楼,是当年蜃族族人弃下的一座蜃楼,不过现今又光鲜热闹起来。” 萧清流递上两枚玉牌给惜花楼的迎客散仙,转头对温画解释道。 蜃族擅造幻境,海市蜃楼便是他们的杰作。 这惜花楼就与凡尘重叠,一楼是凡间茶舍,二楼却是碧落仙境,可谓假亦真来真亦假。 这惜花楼中都是骑鹤来往的仙者,其中不乏一些仙界名士。 “师父带我来此处作甚?”温画不解。 萧清流磨了磨扇柄,眼底蕴着一丝肃然:“画儿,你麾下是否有位名叫烈风的大将。” 温画笑了笑,目光放地悠远:“是有这么一位,可惜一千多年前戮海一战,烈风战死,还是我亲手葬的他。” 温画转过脸来奇怪道:“师父怎么突然问起烈风?” “烈风将军为人英烈,我十分敬叹,可惜他如今的灵骨未必如你所想,安安稳稳躺在东海之滨。” 温画没做声,盈如蝶翼的睫毛微微一动,惺忪的眼抹上了一层冷冽。 萧清流递过去的玉牌,是惜花楼为尊客量身定制,迎客散仙带着两人去了惜花楼的内阁,这里幻中幻,境中境,一般仙术神力透不进来,专门给那些需隐秘身份的客人准备。 内阁上有座灵石堆砌的玉壁,直矗云霄,玉壁上每一块灵石里都有七彩灵光溢出,温画认出那些都是尚未孵化的仙灵,只是它们不在天池待养,怎会出现这座小楼里? 且这些仙灵大多是刚得道飞升的或刚悟道的,初初踏入仙界便被人取了灵根锁于高墙之内,真是可叹。 借灵修灵乃碧落禁术,仙道中人对此十分不耻,温画没想到千年而已,仙界的风气便这般萎靡。 两人的到来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临窗的一桌上坐着一男一女两名仙士,那少女仙士看到萧清流进来时,大惊失色,慌乱之下抓住苏承羡的手臂道:“师兄......那个人,那个人不是那天在东海......” 苏承羡盯着萧清流看了眼,状若无意地低下头,安抚地拍拍溥灵的手道:“师妹,冷静点,不要自乱阵脚。” 苏承羡嘴上这么说,自己也有些慌,萧清流“死而复生”,显然是他低估了对方的修为。他有直觉,他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思及此,苏承羡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桌边的长剑。 萧清流面带微笑将茶座巡视一番,与温画道:“画儿,这里人都坐满了,要不我们跟那一桌的客人商量商量,一块儿挤挤如何?” 温画从善如流,抱着旺财悠悠点点头。 萧清流走过去对溥灵绽开笑脸,和善道:“茶楼已坐满了,两位仙僚可介意与我们拼桌?” 溥灵惊恐地瞪着萧清流俊美无双的脸,下意识就摇头道:“不......” 但苏承羡悄悄按住她的手,抬眼对萧清流道:“二位请坐。” 目光又移到萧清流身边的少女身上,那少女抱了一只猫儿,神色慵懒,只一身月白色广袖长裙,墨染的青丝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挽着,此时仿佛没睡醒的样子,睁着惺忪的眼打量着周遭。 他探测了一下那少女的修为,十分低弱还不如溥灵,稍稍放松心中冷笑一声,既然这萧清流装作一副不认识他俩的样子,那他又何必挑破呢?他倒要看看萧清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桌上有一壶白瓷清茶没人动过,萧清流给温画倒了一杯茶水道:“这惜花楼里什么都好,唯独这茶水太过寒碜,画儿,你将就着润润舌。” 溥灵听到画儿两个字,身子猛地一震颤抖着看着温画,苏承羡警告地捏了她一下,向她摇了摇头。 不会这么巧的,碧落皆知温画神君为修复真元尚未苏醒,眼前这少女修为浅显根本不可能是她。 温画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没注意眼前这二人不对劲的神色,只将目光停留在那面云霄玉壁上。 那金芒夺目的仙灵果真是烈风! 温画垂下眼睫,尚且记得大战前夕,她与烈风在东海之滨喝酒,那夜星河万里,烈风晃着酒坛子,爽朗笑道:“神君,明日一战怕是要拼死一搏了,若烈风不幸战死,还请神君将我的灵骨葬于东海。” 沙场上不惧生死成败,温画不见伤感,只是笑笑着问他:“为何要葬在海底,那里可不见天日。” “因为,”烈风为人一向粗犷,此刻竟微微低下了头,唇边噙了丝温柔的笑意:“那里是我的归宿。” 温画知道烈风曾有个心爱的女子,为海神之女,那海女为万民祈福,自愿化身入水,听说她的灵魂栖息的地方就在东海这片海域。 翌日,他们与魔族决战,对方竟派出了万年不见的凶兽穷奇,与穷奇血战的最后一瞬,烈风为被穷奇的犄角穿膛而过,真元尽碎,而她则用斩云一剑斩下了穷奇的头。 她带着烈风的尸身灵骨,依照他的遗愿将他葬于东海海底,希望他与那海女的灵魂相依。 可如今呢? 一千年之后,他的灵骨却在这惜花楼中被记价竞买,烈风何其凄惨,又该何其不甘! 取骨之人罪该万死! 温画清眸潋滟,神态自若,纤长的手慢调斯理地抚摸着旺财的毛,旺财却猛地哆嗦了一下,“喵”地一声尖叫了出来。 旁边端着茶杯故作镇定喝茶的溥灵,被这一声猫叫惊地杯子摔在了地上,裂成了几片。 萧清流感觉出温画周身流溢出来的那股肃杀之气,轻轻抬手将她的手握住,微微收紧。 温画抬起脸与他对视,萧清流朝她微微一笑,直到她眸中的煞气褪却,逐渐被漫不经心取代,才点了点头。 一名穿绿纹仙袍的散仙走来,手里拿着一支笔,一张碧玉圭走来,客气道:“二位仙僚,是献灵还是锻灵?” 萧清流作无知状道:“献灵如何,锻灵又如何?” 来惜花楼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件生意上的话,但这青年虽然一副亲善的模样,修为却极深沉,那散仙不敢怠慢道: “献灵便是尊客得仙灵至宝,入惜花楼记价,待与其他尊客的灵宝交换,锻灵便是散仙之位或修为至十一重天之下的仙士,入惜花楼登载名册,由惜花楼量身锻造仙灵,至高可入得第十二重天。” 温画喝了口茶,在一旁淡淡地听着,修长莹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杯身。 萧清流对那散仙道:“我们是来献灵的。” 绿纹散仙用笔在碧玉圭上记了几笔,道:“那就请尊客展示一下贵宝物的灵气了。” 萧清流在温画耳畔道:“借猫一用。”说着顺手拎着旺财的脖子扔在了地上。 旺财受惊一扑腾,摔着了脑袋,震得站都站不稳。 萧清流手里攒了个法界,旺财在法界中长高伸直变作个长了猫耳的清秀少年,那少年嗤嗤地朝萧清流张牙舞爪,周身灵气乱窜,额间隐隐有三道神气环绕。 刹那间,三楼的客人都被吸引了过来,随身的仙家兵器蠢蠢欲动。 苏承羡、溥灵脸上出现一丝惊讶与艳羡。 绿纹散仙瞪大了眼:“这、这是......” 萧清流帮他说:“极品兽灵,最近度化为仙,怎么样?开个价吧。” 极品兽灵,仙灵之中极其罕见,兽若能化为人形需有五千年修行,此为一珍;此兽由人形化为仙,需再五千年修为,期间炼化出的真元,极其坚韧轻易不可毁之,此为二珍;此兽万年难遇,珍稀异常,此为三珍。 三珍奇宝现世,怕是上神也要来抢上一抢。 绿纹散仙结结巴巴道:“小仙做不了主,需要请阁主来。” 萧清流挥了手让那散仙去禀报上头了。 其实旺财本身虽是只虎精,并不是什么极品兽灵,顶多有个两千年修为,眼下的模样不过是萧清流用自己的神力做的假壳子,一般来说连散仙都骗不了,不过妙在白虎锁在一只凡猫体内,这是浑然天成的障眼法。 温画猜想,当初萧清流在晏城将这虎精锁进猫身内,是故意的。 只听萧清流问苏承羡道:“这位仙僚,你是来献灵还是锻灵的?” 苏承羡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与你何干。” 他和师妹那日在东海取了烈风仙灵之后,便隐瞒身份来到惜花楼锻灵,以便他日师父之用,不过这无需告诉萧清流。 萧清流将扇子一合,拎起茶壶给他的茶杯斟满茶水,殷勤道:“出门在外就是朋友,仙僚作甚这般冷淡呢?” 苏承羡冷冷道:“你我心知肚明。” 萧清流眼珠子一转,嬉笑道:“心知肚明什么,我又没抢你家小媳妇儿?”说着向旁边的溥灵眨眨眼。 苏承羡瞪着他,白净的脸皮上出了一丝羞恼的红晕,萧清流的声音很大,旁边的几桌仙士纷纷将兴致盎然的眼神投了过来,指指点点,溥灵在一边如坐针毡。 温画轻咳了一声。 萧清流转过脸凑过去道:“画儿生气啦,你放心,我的小媳妇只有你哦。” 温画抬眼甩了个眼刀子过去,萧清流识相地闭了嘴。 方才的绿纹散仙领着一名阶品较高的仙士过来了,那仙士稍稍打量了二人,目光落在旺财身上,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对萧清流道:“小仙是惜花楼阁主,二位当真要将此兽灵入楼名册么?” “正是。” “恕小仙直言,二位既然有了这兽灵极品,惜花楼中只怕没有可与之堪比的仙灵了,尊客当真是来献灵的?” 萧清流看了眼温画,又看了眼苏承羡师兄妹二人,才对那阁主笑道:“这兽灵于我没什么用处,我想换你们惜花弦月壁上,丁酉位的仙灵。” 苏承羡、溥灵的脸色遽变,那阁主为难道:“不巧,丁酉位的是烈风将军的仙灵,是其他尊客存放在这锻灵的,不卖。” 绿纹小仙上前指着苏承羡道:“就是这位尊客存放在此的,他们二位今日是来取灵的。” 一直神游的温画闻言,突然放下茶杯,一手支颐,疏懒得看着苏承羡道:“烈风的仙灵你们怎么拿到的?” 温画虽然语声温和,眉目间却透着冷意,气势迫人,溥灵不喜欢这个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却用长辈的口气对师兄说话,当下傲慢道:“我们怎么拿到的凭什么告诉你?” 温画挑了眉看着她,不说话。 萧清流摇着扇子,客气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诡谲的蛊惑:“小姑娘,说一说又不会怎么样是不?” 溥灵对上萧清流的双眸,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冰水溃堤,透骨凉意冲刷全身,她一片茫然,忽的站起身,声音清脆响亮:“我师父是碧落上君——星野宗宗主华飞尘,这仙灵是我亲自从东海海底拿来献给他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星野宗位于十重天,门里所有的弟子都是仙士阶品,宗主华飞尘是十一重天以下唯一的一位上君,在座的仙者都知道华飞尘若再得了烈风将军的仙灵,怕是不日便要飞升上仙了,地位不可谓不尊崇。 只是品性高洁如华飞尘竟也会做出借灵修灵这等宵小之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温画悠悠笑了,原来是华飞尘,真是冤家路窄啊。 苏承羡更是一惊,他和师妹奉师叔密令取灵,此事不宜张扬,怎么师妹突然这么大声嚷嚷起来? 他心思急转直下,正苦思对策,却听温画柔柔的声音道:“烈风将军为英烈之士,战场上的忠勇之魂,星野宗算什么东西,他的仙灵你也敢取?” 第3章 戏弄 “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出言不逊!”苏承羡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原本借灵一事该死守到底,可今日这女子辱及他师门,苏承羡只觉血气上涌,内心被一把火烧得“滋滋”滚烫,理智全无,当下喝道:“那烈风本不过是鲛人族一只得道的妖罢了,立了几次功才被封为仙将,能被星野宗看中,是他的荣......” “噗”地一个响亮的怪声乍现,硬生生打断了苏承羡的讲话,那声音好像是有人放了一个屁,苏承羡也是一愣,顿时满场寂静。 溥灵也是一脸茫然。 倒是萧清流最先反应过来,怪叫了一声,捂着鼻子,瞪着旺财扭捏道:“哎呀,谁放的屁呀,真是不雅,旺财,是不是你没忍住?” 旺财愤怒地抖了下猫耳朵,指着苏承羡大骂道:“不是老子!放屁的是那个龟孙!” 于是全场的目光全部挪去了苏承羡,苏承羡羞愤交加:“不是我......”谁知他还没说完,只听又是“噗”地一声怪响,这回声音恰恰出现在他身后。 所有人识趣儿地转过脸去偷笑,萧清流笑得差点满地打滚,他的小徒弟长期在战场,真是被铁风云骑那帮大老爷们给带坏了,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苏承羡气得一通酱紫到脖颈儿,青筋直冒!他冒火的眼神落到温画身上,后者正秀气地捂着鼻子,拧着眉头,责怪地看着他。 苏承羡怒火中烧,那声音是温画故意弄出来的,他看到她指缝里玩了什么把戏,他是星野宗的首席弟子,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何时受过这等侮辱,当下抓起桌边的落雪,剑身出鞘,寒气四溢,剑指温画,大喝道:“我今日便要教训教训你!” 那落雪是仙品,随了主人心境,如今也是杀气腾腾,连温画面前的茶水都结了冰,起了一层薄薄的法界,温画微一挑眉,纤长柔软的手指竟轻轻探过那法界捏住剑尖。 苏承羡心中一凛,他此番被这少女平白侮辱,有意立威博回些面子,落雪的法界里有他五成功力,此人竟可轻易探取,如入虚无之境! 萧清流和旺财一人端着一盘炒栗子,蹲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萧清流剥了个栗子壳,心中暗笑:画儿的小暴脾气还是一点就着啊。 落雪在温画的指尖上剑芒疾闪,剑身也剧烈颤抖起来,似乎在害怕什么。 苏承羡握着落雪的剑柄只觉熬骨灼烫,渐渐把持不住,众人围观之下又不能即可放手。 一时间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催力。 温画透过那结界,悠悠地打量着苏承羡,若她没记错的话,苏承羡的师父华飞尘还算个人物。 温画目光落在自己左手的腕上,那里有个浅浅的疤痕,这是个陈年的伤口。 那年她八岁,她听说只要有诚意再冷的心也会被感动,所以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五百个响头,直磕地满头是血,虚弱不堪,她求着那位她尊敬的,在仙界素有“白衣胜雪,一剑绝尘”的华飞尘:“华上君,求您放了我,我不会做坏事,我会乖乖躲起来,永远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然而华飞尘只是淡漠地望着她,用他最凛冽的杀招“一剑绝尘”,贯穿了她的左腕,将她钉在山崖之上等待十八剑阵的万剑穿心,她至今记得那冷峭的冰刃割破皮肉的感觉,她在战场被敌军妖兽巨爪剖身之痛也比之不及。 额头的血湿进了她的眼眶,满目的血色中,她看着华飞尘的白衣,只觉太干净了,干净地刺眼! 这些个清高耿介之士将人碾进尘埃时,真是半点生路不留啊! 温画从久远的回忆中醒过神来,看向苏承羡的目光多了分失望与冷冽。 事隔多年,“一剑绝尘”似乎没有半点长进,不但徒儿不中用,就连华飞尘自己也沦落到要借灵修炼。 借的还是烈风的仙灵。 华飞尘肖想地太多了! 温画勾起唇角,手陡然松开。 落雪寒光大盛,尖啸一声,从苏承羡手中弹飞,落在地上吭啷一响,苏承羡被那反弹的神力冲击,狠狠撞在弦月壁上,弦月壁被他一撞,里面的灵石摧枯拉朽般纷纷掉落,有的还砸在他身上,可谓狼狈不堪。 温画一扬手将烈风的仙灵小心地收在手中。 溥灵尖叫着奔过去扶起苏承羡,却见他面色惨白,站都站不稳,苏承羡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是他首尝败绩,他知道最后一刻那少女手下留情了,否则他的修为就废了! 难道她是......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测,心绪强烈浮动之下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来,鲜血濡湿了溥灵帮他擦汗的手,溥灵当下又尖叫起来。 温画摇着头,百无聊赖道:“无趣,无趣,我不过一千年未曾回碧落,怎的现今的小辈都这般不懂事,说话不中听眼神不亮堂也就罢了,就连本事也这般不济。” 说着歪着头对萧清流道:“我瞧着,从前最不学无术的六师兄也比他多两把刷子。” 萧清流凑过去,递给她一捧刚剥好的栗子,笑嘻嘻道:“还不是为师教导有方。” 温画咬了一口栗子,深以为然。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萧清流虽是棵歪脖子树,但好歹还歪在正道上。 “我要杀了你!”一个少女盛怒的声音传来,只见溥灵眼眶深红,握着自己的长剑裹挟着浓烈的恨意冲过来。 苏承羡惊恐万状:“师妹,不要!” 温画不闪不躲,只是冷冷看着她,待她的剑尖离她的胸口仅剩寸许时,温画双指将她的剑刃一卷,反向折去,溥灵大惊失色只觉一股凌厉的煞气传来,心中陡然一颤,手腕竟是一松,灵钧剑已被温画夺了去。 她慌乱之下双足一顿往后退去,双手连起三道法界挡在身前,但灵钧剑转了个头呼啸着朝她冲去,声势暴涨,凌空一斩,将那三道法界斩地粉碎,势如破竹。 轰然一声巨响,法界粉碎,整座惜花楼如被飓风扫荡,一片狼藉,其他仙士散仙为避免波及,早已偷偷躲到角落里去了。 溥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法界被自己的法器所破,裂成了碎片,不费吹灰之力,而温画站在原地,发丝都未动一下。 溥灵震撼之下早忘记了闪躲,呆呆站在原地。 苏承羡大喝道:“师妹,小心!” 溥灵回过神来已来不及,灵钧破空而至,狠辣的剑气利落地削掉她颊边的碎发,刺破她肩头的衣衫,“铮”地一声将她钉入身后的墙壁,她贴着墙壁站着,全身汗湿,整个人如在水里过了一遭,抖得像风中的小叶子。 再看向温画的眼神已充满了畏惧。 温画在茶座里唯一还算完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缓缓道:“当年我在东海设下法界,不曾料想有人会脸皮深厚去打扰烈将军的仙灵,倒叫你钻了空子,这原是我的过错,所以今日我不杀你。” 溥灵惊魂未定,苏承羡却反应过来了:“你,你是温画神君!” 茶座的众仙也反应过来了,纷纷上前参拜道:“参见温画神君!” 温画挥挥手叫众仙起来,目光落在惶恐的苏承羡身上,日光中透着一丝清冷的威仪,声音如淬了冰:“你且回去,告诉华飞尘,叫他斋戒沐浴,焚香祷祝,恭恭敬敬候着,我不日便去拜访!” 苏承羡抖了一下,忽觉方才神君提到师父名字时,那一瞬间有股骇人的冷意,他脸色苍白扶着连话都讲不出来的师妹,骑上仙鹤匆匆离去。 惜花楼内阁虽然隐秘,但华飞尘借灵修灵一事恐怕瞒不住了。 “师父,我们走吧。”温画起身带着烈风的仙灵离去。 萧清流忙跟上去,想了想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唇边浮了丝温润的笑意,看着阁中众仙道:“诸位仙僚,咱们既然走了仙道,便要讲究个霁月光风、迎难而上的德行,若像诸位这般总想着歪门邪道,必然是走不长远。” 众仙纷纷露出赧然的神色,他们平日里自诩清高磊落,来惜花楼却躲躲藏藏,既端着架子又想占便宜,如今被萧清流一语道破,更是无地自容。 萧清流点到为止。 又对那惜花阁主道:“神君有令,你楼中的仙灵需尽快尽数送回天池去。” “不过,你今日损失惨重,我总该补偿补偿你。”见那阁主一副要哭得样子,萧清流笑了笑将旺财拎过来,摸摸它的脑袋道:“这兽灵我便送给你。” 惜花阁主正感激涕零要将旺财拉过来,却听萧清流又道:“不过,不是现在给你,惜花楼想要的话,便让你上头的人亲自来取吧。” 惜花阁主脸色遽变,嘴唇颤颤着想说什么,却见萧清流带着变回猫儿的旺财扬长而去了。 ****** 宴阙东海。 温画站在海上,广袖长裙肆意飞扬,黑发裹着她的身体,如丝如缎,她轻声对海中人道:“他回来了,你来接他吧!” 蔚蓝晶莹的海水缓缓聚起一个巨大的漩涡,纯白的浪花在漩涡中逐渐升高,又一寸一寸地盛放,如一朵流光溢彩的水莲。 温画将烈风的仙灵放在水莲之上,莲花花瓣如女子温柔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拢住。 温画道:“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他。” 水莲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缓缓绕着她的裙裾攀上她的臂弯,恍若在与她安慰道别,而后蛟龙入水般彻底消失。 明亮的晴光在海面上铺陈开去,粼粼波光,美得令人心醉。 温画回到岸边,望着整片辽阔的东海,眸光中有些黯然。 萧清流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着,问道:“在想什么?” 温画淡淡一笑:“我在想,我差一点害得海女与烈风死后都不能相守,若当初我的法界再结深刻些,便不会有此事了。” 萧清流柔声道:“你当初受了重伤自身难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说这不是有我在么?” 温画深知此次烈风仙灵能回归东海,多亏了萧清流,若非他,只怕她要负疚一世了,于是对萧清流露出真诚而恬静的笑容:“师父,谢谢你。” 萧清流小扇一打,笑道:“你我之间,谈什么谢字?” 他那模样令人忍俊不禁,温画不禁好奇道:“师父,当年戮海一战若我死了,你会如何?” 萧清流狠狠瞪了她一眼,粗声粗气道:“我会把你的尸骨翻出来,先哭个三天三夜,再殉情。” 说完,萧清流越想越生气,冷冰冰道:“这种混账话以后不许说了!”然后抱着旺财赌气走了。 温画哑然失笑,不由想起此战前夕,她与烈风喝酒长谈身后事时,她也提了一个要求。 “烈风,若是我战死,你便将我的尸骨送到我师父那去吧。” 烈风笑道:“你总说你那位便宜师父是个聒噪之人,我还以为你不喜他。” 温画摇摇头道:“他的确很聒噪,可是我怕寂寞,这世间若还有谁念着我想着我,便只有他了。” ...... 温画追上萧清流,将旺财从他怀中抱过来,见他板着一张俊脸,便道:“师父这模样是不理我了?好吧,那我先走了。” 萧清流矜持了一会儿,哼了一声追上她:“为师一向深明大义,不与你计较,嘿嘿,画儿,你要去哪儿?” “去星野宗。” “去星野宗作甚?” “找华飞尘算账去。” 第4章 华飞尘 星野宗。 云辉殿的玉阶上,怀穆真人背着手气恼地踱着步,凌厉的黑眉横过额头,眼底闪着不可遏制的怒火。 星野宗一众仙士全部整整齐齐站在玉阶下,低着头不敢看盛怒中的师叔。 怀穆真人定住步子,望着玉阶下跪着的苏承羡、溥灵二人,厉声道:“你们两个混账!居然去惜花楼那种地方,还得罪了温画神君,简直丢了星野宗的门楣,现在整个碧落都在谈论你师父借灵修灵,你师父万年清誉就要被你们两个毁了!” 苏承羡脸色一白,稍稍撇过脸。 溥灵只觉得委屈,眼泪汪汪道:“师叔,明明是您让我们......”话未尽,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碧落中其他仙门都有这样的事,应该没事的。” “糊涂!”怀穆面色一寒,顺着她的话道:“为仙者需懂得自持,不随波逐流,像你们这般人云亦云,他日怎么能有更高的进益?” 他低下声音道:“你们见到温画神君应该避开才是,怎么还和她正面交锋!如今我们星野宗怕是彻底得罪了她,还有她背后三十七万的铁风云骑!” 苏承羡无话可说,那天在惜花楼他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失去理智,待脑子清醒过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碧落都知道他和溥灵去了惜花楼锻灵,懊恼之下又觉得匪夷所思。 怀穆心底重重叹了口气,是他失策了。 当年戮海一战铁风云骑七十万将士耗损过半,天帝亲自下诏抚恤,那一战中活着回天的三十七万铁风云骑无一不是入了神将之列,温画神君更被封为战神之尊。 而功勋仅次于温画的烈风将军已阵亡,因其遗愿不愿回天,并没有受天帝任何追封,温画神君将其葬于东海。 有一年怀穆偶然路径东海,发现温画设下的法界神力外泄,下去一探发现竟然有烈风的灵骨,这些年华飞尘进益甚微,烈风为仙将,功勋骨血都吃透了,用来给华飞尘用正好。 再者铁风云骑驻守三十三重天根本无暇注意此事,而温画神君连当年的战神册封仪式都未能出现,只怕是早已神灭,此事原本可以万无一失! 可谁知温画醒了,回来了,还重新抢走了烈风的仙灵! 碧落借灵修灵一事早在千年前就已盛行,不过不是借了灵就能有所成就,还需靠天赋与契机,于十一重天之上的仙神而言不登大雅之堂,却也不值得耗费心力去禁止。 所以借灵修灵只要做的隐秘些,便没有什么,但华飞尘心高气傲,不屑此道,他不能让华飞尘知道这件事。 怀穆叹息道:“罢了,你们两个现在开始去方外游历吧,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苏承羡咬紧牙关,置于膝盖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还是点了点头。 溥灵不敢多言。 谁知,云辉殿的门霍然大开,一人走了出来,他迎风而立,眉目若画,一身宽大的似雪仙袍将他衬得高远出尘不可捉摸,只是他面色中透着深重的疲惫与颓然,整个人愈发地冰冷淡漠。 “参见师父!”星野宗众弟子纷纷持剑参拜,嘹亮的声音响彻云辉殿上空。 怀穆真人不意华飞尘这么早出关了,先向苏溥二人使了眼色,再看华飞尘的模样,微微皱了眉头,上前道:“飞尘,此番又入境失败了么?” 华飞尘并不理会他,而是径直走下玉阶。 溥灵一见他,惊喜道:“师父您出关了!”然而,不知为何,向来随和的师父此刻看着她的眼神冷得如山涧的冰泉。 溥灵打了个冷战,心虚地不敢再抬头。 华飞尘走过来冷冷开口:“你们取了谁的仙灵?” 溥灵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冷厉的模样,心底恍然生出一丝惧怕来,她悄声道:“是,是烈风将军的。” 华飞尘瞳孔一缩,他怔了怔,随后转过脸问跪在旁边的苏承羡,声音空洞:“温画......神君当真出现在碧落了?”那语气似乎有一丝的不敢置信,有狂喜也有着愤怒与不安。 苏承羡亦没见过平素清冷矜傲的师父会露出这般的表情,当下点点头:“是,徒儿在惜花楼锻灵时,遇见神君,神君将仙灵取走了,师父,徒儿......” 苏承羡一句一句地说着,猛然发现师父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寸一寸变得更阴沉更狠戾。 “为什么要这么做?”华飞尘轻轻开口,冰冷刺骨的手缓缓搭在苏承羡肩膀上。 苏承羡只觉身子猛地一沉,一股剧痛从肩骨开始窜遍四肢百骸,左臂仿佛正被人用薄刃一刀一刀割下肉来。 他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强撑着不倒地,口中被牙齿咬得流出了猩红的血,他看了眼怀穆真人,最后还是道:“禀告师父,徒儿觉得师父修炼这么多年都无法冲破上仙境,心里着急,就自作主张......” “你以为这区区上仙境为师克服不得么?” 华飞尘眯着眼,突然冷笑了起来,手里的仙力更是一寸一寸地灌下去,苏承羡全身冒起紫色筋脉,只怕再过一刻就要暴血身亡了。 “师父!”溥灵骇然地扑过去抓住华飞尘的手,华飞尘看了她一眼,溥灵哆嗦了一下颤颤松开手,退开一些,泪如雨下地磕头道:“师父,请你饶了师兄吧,这些都是我的主意!” 华飞尘只冷冷看着苏承羡,星野宗一众弟子惊惧万分,师父这是要对大师兄下杀手吗? “师弟!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承羡!”怀穆大喝道,他没想到华飞尘会这般恼怒,有些骇然,不过,不论犯了多大的过错,苏承羡毕竟是星野宗首席的弟子,将来是要承华飞尘衣钵的,华飞尘此番是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子么? 苏承羡终于撑不住了,倒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溥灵泪如雨下地爬到他身边既惊又怕,不知所措,脑海中一道凉意徐徐卷了过来,溥灵双眼迷蒙道:“师父,是师叔让我们这么做的!” 一旁的怀穆脸色骤变,只见华飞尘缓缓转身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幽深的古井,怀穆心下一沉。 华飞尘淡淡转开了眼,看着溥灵道:“神君可有说什么?” 溥灵一吓,眼睛不再迷蒙了,她不敢把温画要求转达的话说出来,毕竟那太无礼,可华飞尘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她哆哆嗦嗦了半晌才道:“神,神君说让师父斋戒沐浴,焚香祷祝,恭候她的到来!” 怀穆心底冷哼了一声,那温画不愧是女子,护短心性又睚眦必报,此言放出是表示她会来找星野宗算账了。 谁知下一刻,竟听到华飞尘用扩音术道:“从今日起,星野宗所有弟子都必须斋戒沐浴,焚香祷祝,恭候温画神君到来!” 星野宗弟子面面相觑,但也不敢违背师父的意思,只能遵命道:“是。” 华飞尘黑瞳扫过溥灵和倒地不起的苏承羡,漠然道:“你们两个,从今日起去思过峰反思,三百年不得出来!” 溥灵睁大了眼睛,三百年!凡尘三百年可沧海桑田,仙界三百年定瞬息万变,三百年之后,他们二人在这仙界还有立足之地么? 溥灵木然了片刻,惊慌失措地哭着磕头道:“师父,饶了我们吧,我和师兄知错了,我们再也不敢犯了。” 但华飞尘只是冷冷地拂袖离去,再不看她二人一眼,怀穆真人也觉得这罚地太过,正欲求情,却见华飞尘脚步虚浮,面色黑沉,眸中血色一片,惊觉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再顾不得其他,怀穆要上前扶他,却被华飞尘冷冷挥开。 “飞尘,你真气逆行,是入魔之兆,方才为何要动用仙力这般惩罚承羡?” 华飞尘没说话,只是一个人扶着云辉殿的柱子往殿内走去,怀穆真人跟上去道:“飞尘,你实话跟我说,你入境是不是遇到心魔了?” 华飞尘自一千年前就开始入境了,他原本以为只要华飞尘自己愿意,入境根本是几十年之内的事,可没想到硬是拖了千年,这些年华飞尘明显燥进了,怀穆不解,华飞尘向来清心寡欲,于修仙这条路上绝不会有如此境地。 何况今日这般暴怒,根本不像他的性子。 “我没有心魔,师兄多虑了。”闻言,华飞尘几不可见地停了停脚步,几缕发丝遮住了他低垂的眼帘,叫人看不清神色。 怀穆真人已明白了几分,心下悚然,他这师弟是何许人也,世间不会有一物入得了他的眼,无心系便无所谓心魔,可是如今只怕他不仅有心魔,还除之不易。 “师弟,你的心魔是谁?若不除去,此生你将入境无望。” 华飞尘走进自己的静室,怀穆本想跟进去,谁料,静室的门被一股凛冽的仙气猛地关上了,怀穆真人站在门口面色阴晴不定,方才门关上那一刹,他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倘若师弟的心魔是那个人...... ****** 温画抱着猫儿乘风来到星野宗,仙山岛屿一如往日,不过星野宗的仙门口站了两排的青衣仙士,个个俊秀飘逸十分不凡,衣衫崭新,透着熏香的气息。 温画挑了眉,倒是有趣,她原以为来这一趟少不得剑拔弩张一回呢。 “这星野宗礼数倒是周全,画儿,还是你面子大。”萧清流甩了甩扇子哟了一声,又探头探脑地想在这群仙士里找到那天惜花楼里那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温画不语,手指揉着旺财的脑袋,目光轻盈地掠过一众仙士。 那些青衣仙士早已仰慕温画神君的威名,想不到能在十一重天见到她,当下又兴奋又崇敬道:“恭迎温画神君。” 温画微微颔首示意,这星野宗和那年比起来依旧是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一名仙士走上前,按捺住心头的兴奋道:“神君,家师说请神君移步风铃谷稍候。” 温画唇边泛起一丝淡笑,这华飞尘还是一如既往地架子大啊。 也没为难那弟子,温画往风铃谷而去,而萧清流和旺财也不知去哪儿逛去了。 星野宗风铃谷,清雨淅淅,茂林修竹,不知名的鸟儿时而轻灵啼叫更脱显山谷的宁与静,仙雾弥漫的尽头隐约可见那云霄之上的思过峰,尖峭冷肃毫不留情。 温画打量着这里,恍然一叹,这里与她第一次来时似乎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当年她来此是被人当做妖孽送去思过峰受刑的,今日,她却是以神君之尊来做客的,呵,世事无常不是么? 有清淡的花香传来,一只小小的鸟儿好奇地站在枝头上看她,温画伸出手,那小鸟儿便竟停在了她的指尖,用嫩黄的嘴喙啄她的手指,温画微微一笑轻抚它的羽毛。 淡淡的晨光洗净了铅华,静静倾洒那少女恬静的面容上,氤氲出叫人心动的一抹娇柔,华飞尘静静立在谷口,看着那抹身影,眸色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竹影疏疏落落,似缱绻似心悸。 华飞尘攥紧双拳,隐忍着胸膛出狂奔的热与激荡,他以为一千年前那惊鸿的一瞥不过是一时迷惑,那年魔族叛乱,天帝派温画神君率领七十万铁风云骑平乱,众仙众神在铸华天池为将士壮行。 温画一身龙银铠甲英姿飒爽,眉目间那一抹飞扬的自信中又携着丝慵懒,她目光沉静如水扫过众仙,似乎也掠过了他,他抬眸与她目光相遇。 彼时他还不知,傲慢清高如他竟会因为那一眼而沦陷。 他不信! 华飞尘不意自己心绪浮沉间竟折断了一根竹枝,竹叶飘零,林中的少女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淡淡的目光再次掠过了他。 华飞尘微一窒息,仿佛有轰然一声,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股蓬勃的喜悦在胸膛中簇然绽放。 第5章 心意 一千年了,他终于再次见到她。 她还好么? 华飞尘怔怔看着温画,目光中带着他来不及遮掩的热切与倾慕,当年她出征东海被穷奇伤到了真元,神迹全无,他以为此生再见不到她,原本要入上仙境的他竟因这个消息心痛难抑,真气逆行,入境失败。 如今好不容易收到她平安归来的消息,他的两个不肖徒却去擅动烈风的仙灵。 她会怎样看他!她会轻看他么? 华飞尘心下只觉难堪耻辱,微微错开眼,不敢再看那少女淡然纯净的目光。 “画儿,你居然在这里,让我好找。”一个清亮的男声突然闯了进来。 华飞尘一愣,发现温画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将眸光转向来人,淡然的面容上露出个浅而柔的笑意。 华飞尘身形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只见一名竹色长衫的男子手里拎着一条鱼飞奔过来,他挽着一双裤腿,脚上沾满了泥巴邋遢不堪,黑发被打湿贴在肩膀上,俊美的脸庞带着大大的微笑,露出少年般顽皮的得色。 “画儿,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咱们今晚炖鱼汤吧。”萧清流拎着那条甩着尾巴乱扑腾的鱼,笑眯眯地走到温画身边邀功。 温画无奈道:“师父,这里是星野宗,你随便跑去抓鱼太失礼了。” “嘻嘻,无妨无妨。” 萧清流的脸上湿哒哒地全是水,一滴水珠在他乱翘着的发梢上就这么挂着,随着他眉飞色舞的动作晃来晃去,竟然不滴下来,温画看着便抬手帮他擦拭了一下,顺手将那缕发丝拨到一边,萧清流脸皮亲厚地将另半边脸也伸过去道:“这边也擦擦。” 温画顿了顿手里的动作,抿出个浅浅的微笑,难得好心情地将手挪到另一边替他将脸上的水珠擦干,萧清流一双眸子倒映着晴光,温柔满足地要溢出水来。 清风拂过,竹叶喧嚣,华飞尘默默站在远处,周身仿若笼了一层深重的寒气,他向来安然处之的心境仿佛正被人用斧凿一点一点敲出扭曲的裂缝。 那人到底是谁!为何能与她这般亲昵相处! 不一会儿,温画不知说了什么,萧清流带着旺财和那条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温画施施然坐在旁处的石凳上,淡淡道:“华上君,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相见?” 她恢复了平素淡漠从容的神色,那对萧清流露出的一丝丝温柔在面对他时荡然无存。 华飞尘咽下喉间翻涌的涩然刺痛走了出来,白衣胜雪不沾一丝凡俗,他清和一笑道:“华飞尘拜见温画神君!” 温画淡淡将他打量一番,往事飞驰在记忆深处,世间只有温画,当年的小女孩没人记得了吧,华飞尘似乎也不记得了,她缓缓道:“上君不必多礼。” 风铃谷只剩鸟鸣啁啾,一片竹叶轻轻落在温画的肩头,温画将竹叶拿在指尖把玩着,察觉华飞尘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也不点破,只是道:“华上君应该知道,本君此次前来星野宗是为了烈风将军灵骨一事。” 话音刚落,面前那一身白衣,傲然无双的华飞尘,陡然跪在了她面前,长风吹起他服帖水样的黑发,风姿皎皎。 温画讶然,当年那位傲世轻物的华上君竟会一言不发地跪在她面前,且跪地这般风采卓绝,温画叹息,曾经她卑微恳切地跪在他洁净的袍裾边,乞求他怜悯放生时,可没有他此刻半点的优雅。 “上君这是作甚?”温画淡淡道。 华飞尘望着她,清冷的眼中是诚恳的歉意:“星野宗的弟子擅自搅扰烈风将军的灵骨,是我管教失职,劣徒已被我惩罚过了,如今我代星野宗上下向烈风将军谢罪,请神君原谅。” 此事并非他有意为之,温画倒有些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华飞尘一向高傲,借灵修灵的事他肯定是不屑的。 更令温画失笑的是,华飞尘衣袖间是一股祭礼时才用的水沉香香气,华飞尘莫不是当真循着她那句话,斋戒沐浴,焚香祷祝等着她了吧。 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即便是冷傲如千年玄*冰的华飞尘也是会变的。 华飞尘悔过至此,温画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华上君言重了,烈风将军的灵骨完好无损,本君也不会为此事过多为难星野宗。” “多谢神君。” 见他还跪着,不动如青松,温画只得道:“上君赶紧起身吧,此事毕竟怪不得你。” 闻言,华飞尘这才起身,他抬起清冷的脸庞,冷若冰霜的眼此刻如融了一川春水,潋滟至极,温画一怔,心头滑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华飞尘神采奕奕道:“神君,可否随我走一趟。”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温画也不推辞,跟上了他的脚步。 ****** 夕阳半落,云雾如海浪般澎湃翻滚,遥远的天际撑起半幅瑰丽似锦的绚烂朝霞,流光溢彩,缓缓在墨蓝灰暗的天空倾洒开来。 半面地势凌厉,如被剑削的绝壁上有被神力刻下的四个大字。 温画轻声念道:“善莫大焉。” 焉字的下面是被法界封印的一副脚铐和手铐,若她没有记错的话,绝壁底下的深渊里是天极十八剑阵。 这里是思过峰,万年过去了,真是一点没变啊,曾经沾染的鲜血是否已经洗刷干净了呢? “此处是思过峰吧。” “正是。” “听说一万年前,思过峰上,众仙合力围剿过一名血煞妖星?” 不意温画提前万年前的旧事,华飞尘颔首,望着绝壁上的那副刑具,目光似乎也回到了当年:“那血煞妖星身负上古戾器鬼月姝,星野宗身为十一重天的执法者,必须诛杀,以免仙界乃至洪荒受那妖星的屠戮。” “哦,那妖星这般厉害?”温画的声音有些缥缈:“可本君听说那妖星当年只是个八岁小童?” 华飞尘脚步一滞,目光有些复杂:“的确如此,那妖星虽然只有八岁但已被鬼月姝侵体,若待她成年,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星野宗只能趁她未长成前杀之以绝后患。” 温画淡淡一笑,仿佛一切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不以为意:“原来是这样啊。” 星野宗在天境以南,若入夜便可看到万里星河,而思过峰是星野宗最高的一座山峰,视野极广,只是这里是十一重天惩罚有过者的地方,森严肃穆,即便有上佳景致也无人愿意上去欣赏。 温画不明白华飞尘将她带到这里来有何目的。 华飞尘除去了思过峰的仙障法界,峰顶稀薄的雾色疾速往两边退开,冷风飒飒,只听一名少女的声音:“师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您怎么罚我都可以,请您不要让我再待在这里。” 那声音凄楚万分,纵使铁石心肠之人听了也忍不住放了她吧。 温画抬头一看,那被困在锁仙阵里的少女正是前些日子见过的溥灵,她此刻全然没了往日的神气,发丝散乱,面色惨白,绝望至极,她旁边的锁仙阵里是苏承羡,他模样同样的颓然憔悴,只是没有像溥灵那般哀哭。 溥灵看到了温画,仿若看到救星,喜极而泣道:“温画神君,是溥灵错了,溥灵不知天高地厚对烈风将军不敬,神君,求您帮我向师父求求情,求他放了我和师兄吧。” 温画心中一震,不由看向华飞尘,后者对自己的两个徒儿求救的目光视若无睹。 被囚禁思过峰锁仙阵的人,无一不是犯下灭顶大错,阵法里有消磨修为的法界存在,然而锁仙阵消磨的不仅仅是修为更是心境,反抗不能,求助不能,明明自由触手可得却仿若天涯。 自然,当年的妖星鬼月姝是无福享受这般的绝望的,因为她直接被送入了十八剑阵处以了极刑。 苏承羡二人是动了烈风的仙灵,但也罪不至此,这惩罚重了些,重的让温画有些不明白华飞尘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华飞尘再度拂袖,仙障合拢将苏溥二人身影遮住,微笑着对温画道:“神君,劣徒对烈风将军不敬,我已将他二人关在思过峰,待三百年刑期一过,让他们再去神君面前负荆谢罪。” 他目光灼灼,隐隐有别样的光华流转,温画只觉那异样之感愈深,此刻恍悟过来,那不仅仅是请罪,目无下尘的华上君是在向她示好,甚至是讨好。 这一幕如此吊诡又如此令人震惊,温画几乎想长笑一声,可胸腔中却静静迸裂出一丝决然的冷意与血腥气,她眸色倏然冰冷下来,唇边却携了丝饶有兴味的笑意:“若我想杀了令徒呢?” “他们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神君若想要他们的性命无可厚非。”没有半刻犹豫,华飞尘已舍了那两个长年陪伴他的徒儿,白衣翩飞,道不尽的冷漠像是刺进了骨血。 如今的华飞尘竟因为她多了分人情味,多了分人情里为人不耻的味道——偏私。 星野宗,执掌十一重天之下的天规律法的主持,为公正之所在,华飞尘冷漠至极,无视洪荒中的一切,他不会偏袒,不会徇私,他代表了仙道上的公正。 所以当年她才会冒死赶来星野宗,几乎是自投罗网的方式只为了求华飞尘主持公道,但华飞尘依然为了那莫须有的罪名将她打入十八剑阵的深渊。 手腕的伤疤骤然剧痛,冰冷刺骨鲜明,温画抬眸,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华飞尘。 华飞尘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心头涌现出无限的恐慌,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温画看着那段纯白的衣袖,竟是这般一尘不染。 当年星野宗为了逼她承认她的罪名,怀穆真人当着她的面残杀了觅萝山上下数百生灵,那一天,整座思过峰连飘移的云雾都是血色的,她趴在血污中,想要抓住华飞尘的衣袂,乞求他的怜悯,他却冷冷将衣衫拂开,仿佛怕她的手弄脏了他的白衣。 想到觅萝山的孩子们凄惨的死状,温画瞳孔一缩,久违的痛楚席卷全身,她后退了一步。 华飞尘收回手,以为是自己唐突了他,竟有些无措。 记忆带着浓烈的血腥气退了下去,温画凛然的目光添了一抹惺忪与疏懒,她转身望向思过峰的云海,轻轻道:“本君开个玩笑,上君的好意本君心领了,不过令徒已经收到了惩罚,本君也该得到人处且饶人。” 她又歉然道:“其实上次本君在惜花楼内对令徒也过分了些,只是烈风是本君唯一的知己,他去了,本君悲伤至极,只怕此后天地间本君再寻不到一个如烈风那般知心的人了,一时心头惨然,才与令徒说了重话......” 华飞尘蓦地走上前,声带怜惜:“神君的知己只有烈风将军一人么?” “是啊,”温画轻叹一声,仿佛有些不能对外人道的脆弱与柔软:“本君位列神君,享尽众仙朝拜,但没有人了解高处不胜寒,本君向来孤身一人,独来独往,天地寂寂,曾经尚且有烈风可以说说话,如今却是连他也去了。” 话未尽,温画几乎觉得自己周身被华飞尘初雪般冷幽的气息包围了,华飞尘贴近她,眸中闪耀着坚定而缱绻的光芒:“神君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成为神君的知己。” 温画面上十分震惊,柔声着迟疑道:“可本君时时在三十三重天,你如何能成为本君的知己?” 华飞尘字字珍而重之:“请神君等我,我会尽快成为那个可与神君并肩之人。” “上君的意思是......?” 华飞尘如画的眉目中是坚不可摧的信念与决心:“只要我冲破化臻之境便可成为上神,彼时,我会与你并肩而立。” 温画微微歪着头,清雅如水的面庞如盛开的一枝莲,她有些疑惑:“此话当真?” 华飞尘流连在她此刻娇憨的容颜上,心头怦然,郑重点头道:“当真。” “那么,”温画垂下目光,缓缓道:“我静候佳音了。” 称呼之间的变化令华飞尘心中流溢出难言的狂喜,白皙清冷的面皮上有一丝少年人的兴奋。 “我该走了。”温画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华飞尘想挽留,却觉得来日方长,温柔又有些希冀道:“神君,我可以叫你画儿么?” 温画回眸看他,没有回答,华飞尘却以为可以道:“画儿,方才在竹林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谁......不重要,”温画将他望着,风姿在薄云雾色中愈发显得清雅无双,她莞尔一笑,眸光直直落在他身上:“于我而言,知己一人便够了。” 华飞尘懂了,整个人倏然放松,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意,熠熠生辉。 ****** 信步穿过风铃谷悠然的风景,对着面前这位黑衣谨肃的仙者,温画没摆什么架子而是态度谦和道:“原来是怀穆真人。” 怀穆真人定定看着她,面色极是阴鸷,近乎有一丝惨烈的恨意在焚烧,只是他克制住了。 他开口,杀气重重:“温画神君,星野宗与你逍遥境并无过节,你为何要害飞尘!” “怀穆真人,此话何来啊?”温画绽开个无邪的笑容。 怀穆抓住腰间的兵刃,眉宇间是一抹深重的狠戾,他冷冷一笑:“神君何必装无辜,以你的修为应该看得出飞尘的修炼连上仙境都入不了,如今你却激他直接冲破化臻境,那无疑是逼他入死地,你究竟是何居心!” 第6章 交锋 和风轻缓。 温画稍稍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并不置喙怀穆真人的怒气,只淡淡道:“真人,偷听他人壁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怀穆冷哼了一声。 温画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解释道:“真人怕是误会了,本君不过是与上君一见如故,多说了几句话罢了,谈何居心?被真人揣度至此,本君意外得很。” 怀穆冷冷道:“什么误会!强词夺理!飞尘滞阻上仙境多年,你如此激将,分明是不怀好意......” 温画柳眉一横,笑着打断了他:“连三十三重天的谢天官都说了,华上君有上神之资,不日便可飞升,怎么到了真人这里,上君却连区区上仙境都进不得,岂非怪哉?” 怀穆脸色很难看,谢天官曾造访星野宗也的确说过此话,华飞尘只消静心修炼,飞升上神指日可待,但那是在他真的能心无旁骛的前提下,如今华飞尘心魔日深,怎可同日而语! 想到那日在华飞尘静室看到的景象,怀穆看向温画的眼神愈加添了一丝恨意。 “温画神君,”决心一下,怀穆手中已亮出一把金纹长剑,剑身在鞘中铿锵作响,显然是临战时的蠢蠢欲动,他冷冷笑了声:“当年戮海一战,您的真元可曾恢复了?” 温画蹙了蹙眉,她当年被穷奇与魔族重创,即便沉睡一千年真元也未曾完全修复,此事连萧清流都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 思及此,温画忽觉身后有一丝清幽气息,她勾起自己的一绺长发放在指尖,问道:“真人莫非要乘人之危?” 怀穆厉色一闪,就要动手,只听一个幽冷的声音道:“师兄!不得对神君无礼!” 怀穆忙止住动作,看着华飞尘从萧萧竹影中走出来,面色深沉,近乎冷酷,不由心中一凛,将心头的杀意按捺下来,走过去道:“师弟,我是为了你好。” 华飞尘漠然的眼神刮过他的脸,转向温画时已变得柔和,他道:“画儿,师兄也是为我着想,所以才会对你无礼,请你莫要见怪。” 温画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本君从来大度,不喜欢计较这些。” 这话听来隐含了娇嗔的味道,华飞尘听了心头一酥,愈加温柔得替怀穆道歉。 怀穆原本听了“画儿”那两个字气得下巴上的山羊须都抖了三抖,又听到华飞尘的道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眼里喷出一把火来将温画烧个干净。 “看来星野宗并不欢迎我,我就不给上君添麻烦了,告辞。”温画眼帘微抬,水一般的眼神从华飞尘的脸上拂过去,才悠悠然地踱步远去了。 待温画走远,怀穆才忍着怒意道:“师弟,你万不可着了那温画的道,她是......” 他话没说完,却被华飞尘阴郁的目光看的一颤,华飞尘冷冷道:“师兄,入境一事是我自己的失误,你怎么可以责怪到神君身上?” 怀穆被他气得怒极,却只能苦口婆心地劝道:“师弟!你还执迷不悟么?她明知你修炼入了僵局还如此教唆你,分明是存了恶意,你若执意要闯化臻境,恐怕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够了!师兄,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堪么?”华飞尘猛地转身,双眸赤红瞪着他,浑身上下的戾气似乎要从四肢百骸流窜出来,但又被他深深压制住,此刻的他如同一头暴怒的困兽,杀意快要崩溃而出。 怀穆惊怔于华飞尘此刻的神情,他是想杀了他! 怀穆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脱离他的掌控。 华飞尘冷静下来,淡淡道:“师兄,我说最后一次,我要入化臻境是我自己的决定和温画神君无关,请你休要再对她无礼!” 他神色渐缓,声线清和,眼底燃烧起昂扬的斗志与火焰:“不过,我要成为上神的确是为了她,我要成为可与她并肩,与她共赏三十三重天美景之人!没人可以阻止我!” 怀穆听得心惊胆战,他如今已然确定,心魔在华飞尘的心底已经扎根了。 心魔不除,华飞尘必毁! 他沉沉道:“师弟,你就不怕道渊神君对你失望?” 华飞尘一愣,随后道:“道渊神君若知道这些定然不会阻止我。”说罢纵身驾云而去。 ****** 星野宗的风铃谷虽美,温画却不喜,驾云循着气息来到某座松涛阵阵的仙岛上,松林旁有个小水潭,碧水潺潺,几丛蓝色嫩黄的小花在清风中摇曳,煞是可爱,潭中时不时有肥美的鳜鱼蹦出来,溅起几点水花。 旺财竖着尾巴,战战兢兢地踩在一块石头上,试图朝溪水底下的鱼伸爪子,萧清流不在旁边。 温画蹲在一边,看着某条鱼用尾巴甩了旺财一脸水,笑眯眯道:“旺财,我师父呢?” 旺财被她冷不丁一吓,差点掉水里去,勉勉强强站住,瞪了她一眼,才气哼哼道:“我怎么知道那个龟孙子去哪儿,他又没捆仙链拴着,想去哪儿去哪儿呗。” “嗯?怎么说话的,太不文雅了。”温画歪着头勾勾手指,旺财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然后被扔到了半空,又猛地朝潭水中心俯冲而下。 清凉凉蓝盈盈的水就在眼前,旺财痉挛地挥舞着四只爪子,惊恐咆哮:“你个龟孙!敢这样对老子,看老子不削了你......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哪,姑奶奶诶!” 就在旺财差点和水里的鱼共浴的瞬间,温画十分善良地勾勾手指将旺财拎了回来,她柔声问道:“再说一遍,师父他老人家去哪儿了?” “我说!”旺财可怜兮兮地耷着尾巴,抱爪瞅着温画道:“令师尊说要给你炖鱼汤,但是缺了些调味的东西,出去找去了。” “哦?”温画知道萧清流对饭食一向挑剔,也不多想,松了对旺财的禁制,自己懒懒靠在一棵老松下合眼休息。 旺财心有余悸地躲到一边,炸了炸毛,瞪着温画恬静无害的睡颜暗骂:“可怕的女人!” 温画因为常年在战场的缘故,向来浅眠,不多时她已感觉有人来到了她身边,不过那人并没有吵醒她,而是轻轻将她的身子靠在他的膝头。 鼻息间充满那人身上的气息,不同于华飞尘的幽冷,那人身上的味道就像吹过松林的风,清冽而干净,她很喜欢。 那感觉很舒服,温画不想醒来,只喃喃道:“师父,你回来了?” 萧清流温柔得看着她的睡颜,指尖带着几分眷恋将她颊边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听见她呓语般的声音才道:“嗯,我回来了,你再睡一会儿。” 温画点点头,乖巧地伏在他膝边,手不自觉将萧清流的一只手握住,孩子一般:“有些饿了,待会我想喝鱼汤。” “好。” 萧清流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指拢住,不忍心吵醒她,当年在宴阙她真元受伤过重至今没有复原,所以才会这般爱困,可是她常年的习惯令她无法安稳入睡,他明白,她的睡眠太珍贵。 萧清流将神力散出去,在周围十丈之内都布下厚实的仙障,以保证无人打扰,就连水里的鱼儿仿佛也进入了梦乡,不再蹦蹦跳跳,旺财打了个呵欠,眼皮直耷拉下来,嘴里还嚷嚷着:“老子不想睡觉,你干嘛让老子也睡......” “嘘”地一声,萧清流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它不要出声,旺财看了眼趴在他怀中的温画,见她眉头微微蹙起,于是闭了嘴,哼哼着撇过头蜷着身子睡了。 一时好梦。 ****** 怀穆来到思过峰,却隐约觉得这里有一股别样的气息,有别人来过这里! 可是这气息很陌生,不是华飞尘,不是温画,也不是他自己。 思过峰主崖上,溥灵跪在崖顶上,突然见到师叔严肃甚至冷厉地看着自己,茫然地抬起头。 “溥灵,你为什么要告诉你师父,取灵一事是我的命令?”怀穆道。 溥灵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我,我没说过啊......师叔,我,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怀穆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斥责,忽听对面山崖上的苏承羡道:“师叔,师妹好像不对劲。” 怀穆真人心头巨震,猛然醒悟,有人对溥灵用了摄魂术!被人摄魂两次以上若不及时收术就会有性命之忧,那人来思过峰显然是留了溥灵一条命。 摄魂术是一门介于仙道魔道之间的术法,没什么大用处却是术法中极为刁钻的一门,习此术者首先需得摒除自身全部杀心邪念方能大成,仙道中人大多清心寡欲,然,并不是没有*,若有一点杂念便会入魔道,仙道修为一朝尽毁。 是以习此术者要么极善,要么极恶,但不论那人是谁,对星野宗都是来者不善! “承羡,方才什么人来过这里?” 苏承羡讷讷道:“师父、温画神君都来过,后来还有一名弟子上来给我们送了饭食。”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出古怪来。 怀穆眉心一跳,思过峰是什么地方,这里仙障法界戾气纵横,哪里是什么弟子能随随便便上的?就连他来这里都要存十二分的小心! 此人不仅会摄魂术,在思过峰如入无人之境,修为深不可测! 怀穆沉着脸道:“承羡,你们去东海的路上有没有碰上什么奇怪的事?” “......我们遇见了一个人——萧清流。”苏承羡忽觉一切事情都是从萧清流出现开始的,他肯定那日在惜花楼发生的事绝对和萧清流逃不了关系,于是将在东海偶遇萧清流的事说了一遍。 听到萧清流这个名字,怀穆脑海中现出一个青年的身影,那青年总是带着一副和善的笑容,端着一副闲人的态度,和温画形影不离。 听弟子说,萧清流不过普通仙士,修为不低也不高,平凡地不能再平凡,所以他不曾放在心上。 可是萧清流能那么巧地出现在东海,又能死而复生,甚至引温画去了惜花楼,这一切表明此人不可能只是区区一介无名仙士! 萧清流,你是谁?你对星野宗究竟有什么目的? 第7章 怪刀大仙 温画这一觉特别长,直到月上松林,虫鸣阵阵,她还未曾醒来。 在松海听风,怀中拥着美人,萧清流也是一本满足。 良久,温画在他膝头动了动,呢喃了一句又睡了,清润的唇瓣在月色下格外娇美诱人,萧清流心头一动,悄悄俯下身去,凑到她温热的呼吸时,他发现自己竟激动地发起抖来。 萧清流骂了自己一句:“出息。”定定神,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谁料,本该睡梦中的温画缓缓睁开眼来,悄然吐出一口气,懒懒道:“师父,你在做什么?” 萧清流一呆,白净的脸皮登时攀上一丝红晕,左顾右盼了一下,他找到了一个好借口:“为师,为师......额,这夜里蚊子多,为师给你打蚊子。” 温画在他膝头,微微撑起身,凑到他面前,浅浅一笑,眉目间透出几丝清雅又娇柔的风情来:“师父,打蚊子需要离得这么近么?” “不,不用,我只是......”萧清流被她的笑靥蛊惑了,所有的考量在一瞬间化为了灰烬,鬼使神差地伸手捧住她的脸,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哑声道:“画儿,你不要动,这蚊子狡猾地紧。” 温画没有动,静静感受着他温柔气息的拂面。 萧清流低下头,试探性地拂过她的唇瓣,温柔到战栗,他叹息一声想一鼓作气,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声传了过来,温画微微侧开脑袋,无辜又天真道:“师父,我饿了,鱼汤呢?” 萧清流挫败地捶胸顿足,错过好时机啊! 温画伸了个懒腰,一双眼迷迷蒙蒙的,她用手指挠了挠唇角,露出点疑惑,也不知刚才师父有没有抓到那只蚊子,怪痒的。 苍松仙岛的鳜鱼十分鲜美,加之萧清流完美的厨艺,做出的一锅鱼汤早就香飘十里。 旺财蹲在一边,诚恳地将一锅鱼汤望着:“喵。” 萧清流舀了一碗给温画,见她喝得满足,唇角也跟着浮了浮。 鱼汤喝了一半温画已经饱了,剩下一半就便宜了旺财,萧清流却觉得不够,他的画儿为了养伤足足睡了千年,总该好生补补。 “画儿,这几日索性无事,不如我们去揽月东来住几天如何?”萧清流提议道。 温画捧着碗,打了个嗝道:“好是好,只是得看机缘吧。” 所谓揽月东来,是厨神怪刀大仙的庖厨,靠着怪刀大仙出神入化的厨艺名声响彻碧落,是个有名的仙家客栈。 温画所说机缘,乃是因为揽月东来开门迎客有两条规矩:首先看天气,怪刀大仙不喜晴天亮堂,雨天湿柔,阴天暗沉;其次,想请怪刀大仙做饭,必得奉上十颗盛苏河的蜜珍珠。 天气问题,众仙合计出一个法子,他们找布雨星君来一场东边太阳西边雨,那揽月东来便无话可说了。 那么只剩盛苏河的蜜珍珠问题了。 盛苏河在仙界极北,偏僻,产蜜珍珠的大蚌又傲娇,三百年开一次壳,五百年吐一颗珠,这三百年五百年还不是确数,万一哪天那蚌不开心了,直接躲水底下不出来,也没人敢下去把他逮出来,因此要集齐十颗蜜珍珠比修炼还难。 而怪刀大仙本人更是心思怪诞,变化无常。 有一年天帝仙宴请他掌厨,他一道菜烧了一半却因为天上忽的吹起了东风,他转头便回去窝在了他的独居小楼上,说是为赏奇景“东风夜放花千树”,便撂了上百仙神在天帝仙宴上面面相觑,天帝三催四请,他理都不理,干脆卷铺盖躲了起来,天帝震怒却没惩治他,反倒是将仙宴上因醉酒兴起东风的造风星君贬了个十万八千里。 因此想去一趟揽月东来,尝一口怪刀大仙的厨艺得有十足十的机缘! 温画长年在战场,对揽月东来虽有耳闻却始终无缘得去,只觉得那怪刀大仙怪是怪了些,有一点却和她一样,都喜欢盛苏河的蜜珍珠。 “那怪刀大仙古怪得很,只怕咱们连揽月东来的门都进不去吧。” 萧清流小扇一打,笑得神秘兮兮:“那倒未必。” 温画,萧清流出了苍松仙岛,便见一名紫衣少年风风火火驾云赶来。 那少年容貌俊朗,看着十分可亲,一见他们二人,眼睛一亮,蹬蹬蹬跑过来,对萧清流道:“师父,师父,南铮终于找到您了!” 萧清流慈爱地揉揉少年的发顶。 温画道:“师父,他是您新收的弟子么?” 萧清流点点头:“南铮天赋异禀,有追踪的本事,我在两百年前收他为青麓山第九位弟子。” 又向少年介绍道:“阿铮,这位是温画神君。” 少年将目光移到温画身上,见传说中的女战神,正抱着只猫儿,容颜绝丽,风采清雅,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凌厉与可怕,顿生亲近之感,一时激动地上前,眸子亮晶晶地闪烁着崇拜之情:“您,您就是师娘了吧。” 听到这个称呼,温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萧清流,漂亮的眸子微微一眯。 萧清流轻咳了一声,拍拍南铮的脑袋,严肃道:“臭小子,瞎说什么呐,这位是你师姐。”心里却暗搓搓地欢喜。 南铮睁圆了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是大师姐,看我这脑子,师姐,您可千万别生气啊。” 温画抿了抿唇,笑盈盈道:“我不生气。” 萧清流笑道:“南铮,上回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南铮忙道:“回师父,那惜花楼背后的确有很深的渊源,上回师父留话,我便去和那惜花阁主接洽,那阁主说他上头的人会在揽月东来等师父,我看那人对兽灵是势在必得的样子。” 南铮说着好奇地伸手摸摸在温画怀中假寐的旺财,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温画索性将旺财扔给他照看,南铮欢喜地揉猫去了。 温画道:“师父,你怎么对惜花楼有兴趣了?” 萧清流笑着反问道:“难道画儿没兴趣么?这小小惜花楼敢收了烈风将军的仙灵,实在是胆识过人,此等妙人总该去结交结交。” 温画眼底闪过一缕寒光,莞尔道:“是该结交结交。” 揽月东来,静静一座宫宇坐落在仙山浮云之间,安静地出奇,只有几只仙鹤在客居前的藕花塘里迈着优雅的步子捉蛙。 三人将祥云散了,走进揽月东来的大门时,名叫禾岫的小仙迎上来,睡眼惺忪道:“几位仙僚,今日揽月东来不开门,诸位还是请回吧。” 萧清流从温画身后走出,向那小仙摆了摆手:“快些开门迎客,今儿我们来客不拒。” 小仙听见萧清流的声音打了个机灵,睁大眼愣怔半晌,惊恐道:“您......您是大仙!” 揽月东来的怪刀大仙,掌厨时从不露面,非要露面的场合他也总戴个面具,就连在揽月东来打杂的小仙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十分地神秘。 萧清流挽挽袖子,朝禾岫眨眨眼:“你说呢?”袍袖间仙气回荡,将整座揽月东来的门窗大开,空山竹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在飞檐上轻盈作响,随风雷动,直到响彻云霄。 空山竹铃只听怪刀大仙一个人的号令。 禾岫张大了嘴,片刻才醒悟过来,激动地语无伦次:“小仙,小仙恭迎大仙,小仙还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仙的真容!真是荣幸!” 温画也吃了一惊,失笑道:“师父,你就是那个怪刀大仙?” 萧清流神秘不语,从揽月东来的白壶玉龙灯里,拿出几袋子蜜珍珠放在温画手中道:“你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儿,但又不方便去盛苏河,喏,这几年那只蚌算是多产了,你且瞧瞧,还满意?” 那几袋蜜珍珠个个莹润耀人,滚圆可爱,温画拿了一颗用手指摩挲了几下,眉眼弯弯如月牙:“我很喜欢,谢谢师父。” 那笑容恍若春风荡过萧清流心间,萧清流心软地一塌糊涂,柔声道:“你我之间说什么谢,画儿,你想吃什么,为师给你做。” 温画一颗一颗认真地数着蜜珍珠,随口道:“师父做的我都喜欢。” 萧清流心情极好,对拱手立在一旁的禾岫道:“今日挂上牌子,就说揽月东来请客,规矩不提。” 招牌挂出去后,整个碧落像是炸开了锅,千里之外的仙家们纷纷拖家带口赶场子,揽月东来请客,那简直是千年,哦,不,万年难遇的机缘啊,吃一顿够回味几十年了。 后厨灶膛里。 萧清流显然习惯了这样的大场面,做起菜来有条不紊,温画捧着萧清流给她煮的酒酿圆子羹,站在他旁边看他做饭,见他手法娴熟,姿态优雅,顿觉赏心悦目,不由喝了一大口圆子羹。 南铮一直在院子外头手忙脚乱地招待客人,揽月东来来客爆满,苦了他帮着禾岫当了跑堂小二。 温画看萧清流下厨觉得有趣,便在旁边帮衬着,享一享这难得的清闲,正要问一问萧清流是怎么弄出个怪刀大仙的名号来时,南铮忽然神色惊慌地飞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师父,师姐,不好了,猎仙来了,客人们吓得都跑光了。” 萧清流正给一株凤莲雪蕊淋上鲜香可口的鲜芋汁,闻言,奇道:“他们来做什么?” 温画用手指蘸了点仙芋汁尝了尝道:“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南铮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道,:“我,我不敢去。” 萧清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为师和你师姐在,怕什么?”说着洗了洗手走了出去。 揽月东来的大厅里浮动着一丝萧瑟的戾气,几十张的桌椅都空荡荡的,桌上的饭菜散着诱人的香气,可惜没动几筷子,显然客人们都是急匆匆走的。 靠窗的几桌,坐着十几名风尘仆仆的仙士,衣衫上都绣有简单的金线花纹,他们男男女女个个面色疲惫,想必是刚经历了几场血战,身边的兵器无一不是泛着血腥气。 这一批客人全是猎仙。 所谓猎仙就是以自己同阶或阶品高于自己的仙僚为猎物,猎杀并取而代之,被猎仙盯上的仙者,要么杀死猎仙,要么被对方杀死,否则不死不休。 一半仙者看到猎仙都是绕路走,因此原本热闹的揽月东来,客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大半,只剩下这群面浮煞气的猎仙。 “老星,您也瞧见这儿的状况了,猎仙来了,您赶紧走吧,可别惹祸上身。”蔷薇座那儿,禾岫正战战兢兢请着寿桃老星赶紧离开。 寿桃老星敲了敲他的白果树拐杖,给旁边的小孙子喂了一块糕点,气哼哼道:“猎仙又怎的,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我堂堂星君还怕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成?” 寿桃老星为了哄孙子兮泓开心,匆忙从老星宫赶到揽月东来,还没吃上几口东西,就被这群猎仙打扰了吃东西的兴致,他老人家如今正气头上呢! 旁边几桌猎仙听见了只不悦地看一眼老星,不过一名长相颇为壮实的青年仙士不耐地喝道:“喂,老头儿,怎么说话的?不要命了是吧!” 寿桃老星边上的小童脆着嗓门道:“我爷爷是十重天上的星君,辈分阶品都比你高,你一个后生这么说话,真是没教养,不知羞!”说话的正是兮泓,平日里被娇惯坏了,完全不知道这么说话会惹毛了对方。 那青年仙士横眉竖眼,怒道:“臭娃娃,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老子打得你尿屁股!”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嗤笑:“哼,我倒觉得这孩子说的挺对,某些人仗着自己猎仙的身份,横行霸道,目无仙道法纪,恃强凌弱,连那些低阶小仙都猎,唉,要是我啊,早就找个地洞钻进去躲着不见人了。” 说话的是独自坐在另一桌的女子,她眉目秀丽冷艳,一身墨黑描金仙袍,如云的发中簪着一朵白色小花,左手手腕上隐隐露出一段钢炼虎爪,十分凌厉,桌边横着一支碧玉短笛,仙气流溢。 青年仙士被女子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一通,登时气得面色涨红,冷笑道:“姓项的,你故意找茬是吧?” 青年仙士身边一名男仙压着他的肩膀,阴阳怪气地讥道:“重刃,不过是个脾气古怪的小寡妇,理她作甚?” 重刃闻言,怒气顿消,笑嘻嘻斜睨了眼那女子,回身坐下了。 那黑衣女子浑不在意他们无礼的讥讽,淡淡回击:“寡妇又怎么了,还不是打地你满地找牙?” “臭女人,你找死!”重刃彻底被激怒了,怒目圆睁,抓起桌上的鎏金短刀朝女子砍杀过去,谁知短刀刚举到了半空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了,忽而在半空“棱棱”倒转数十下,从重刃的手里飞了出去。 揽月东来充盈着一股祥和缥缈的仙雾,只见后殿里,一名竹色长衫的青年笑如春风地走了进来,缓声道:“诸位都是客,何必刀剑相向,大家坐下来和和气气吃顿饭不好么?”他手里正握着重刃的鎏金短刀。 他身边还跟着一名蓝衣女子,手里抱着只猫儿,神态从容。 萧清流走到重刃桌边道:“这位仙者,你的短刀请收好,可不要再手滑了,伤了人可不好。” 仙家兵器,若能隔空夺去,就表示对方的实力在自己难以企及的境界,重刃身边的几个男仙女仙纷纷用眼神示意他,重刃见自己兵器被夺,本怒火中烧,触到萧清流和善的眼神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默默将短刀接了坐在一边。 温画水样的目光从厅中神态各异的人们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远远坐在一边斟茶自饮的黑衣女子身上。 这女子十分陌生,温画并没有见过,不过她桌上那只短笛却颇为眼熟,倒像是当年某位熟人之物。 女子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略一举杯,唇边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温画目光一顿,哦?有趣有趣。 第8章 项怀瑜 揽月东来的气氛微妙地紧。 南铮、禾岫十分乖觉,纷纷上那猎仙的桌子问菜,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萧清流的饭菜香灭了个干净,那几个猎仙想是饿得狠了,珍馐佳肴甫一端上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寿桃老星捏着胡子不客气地评价:“牛嚼牡丹!” 萧清流乐呵呵地捧了壶醉芍药走过去道:“老星,消消气,这壶可是我存了五百多年的佳酿,您拿回去尝尝。” 老星将醉芍药往怀里一揣,乐得合不拢嘴,他的孙儿兮泓忽闪忽闪着一双大眼道:“大哥哥,你就是那位怪刀大仙么?” 萧清流向他眨眨眼道:“是啊,我不像么?” 谁知兮泓捏着一块桃花糕,蹦起来气呼呼道:“你骗小孩子!爷爷说怪刀大仙是个和他一样奇怪的糟老头儿,胡子有八十寸长,每天都在发脾气,晴天发脾气,雨天发脾气,阴天更要发脾气......” 寿桃老星慌里慌忙去捂孙子的嘴,朝面色抑郁的萧清流干笑道:“大仙莫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呵呵呵......” “怎么童言无忌了?”温画悠悠走过了,斜斜睨了一眼一脸窘色的萧清流,笑盈盈道:“谁让你定下那些古怪规矩,又叫怪刀大仙来的,这可怪不得外人传你是这副模样了。” 兮泓揪着温画的一点裙摆摇了摇,脆生生道:“姐姐真漂亮,姐姐是怪刀大仙的娘子么?” 寿桃老星将温画打量了一番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抱着小孙儿并那壶醉芍药作了个揖,歉然道:“温......仙僚莫怪,童言无忌啊。” 说罢腾了云灰溜溜地远去了,隔着云端还能听见他战战兢兢的声音在呵斥兮泓:“小祖宗喂,你怎么什么话都乱说,你可知那位是神君是何人......” 温画往萧清流边上一坐,一手托腮,懒懒道:“师父,看来你怪刀大仙这个怪字是坐实的了。” 萧清流扇柄敲了敲额头,无奈笑道:“还不是你大师兄搞出来的名头,我算是给他背锅了。” “大师兄?”温画诧然。 说道这位大师兄,就是萧清流的大徒弟,青麓山的首席弟子,如今的雷神——尹歌。 温画的印象中尹歌作为大师兄,严肃清正,比萧清流这个师父还稳重几分,不过他作风磊落和“怪”字却是不沾边的。 萧清流闲暇时得了本上古的食谱,捣鼓了一阵摸索出趣味教给当时还小的尹歌,谁知尹歌学着学着便出师了,开了揽月东来还得了厨神的称号。 后来尹歌成了雷神,晴天要打个霹雳,雨天需过一遭雷霆,阴天得雷声轰隆吓一吓底下作孽的妖魔鬼怪,于是便不得空在揽月东来常驻,萧清流这个做师父的义不容辞走马上任了。 他二人轮流掌厨,反正厨艺都上乘,至今无人发现。 “那天帝仙宴上撂摊子的那位是师父还是大师兄?” 萧清流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天恰好是画儿你拜入青麓山的日子,为师等不及要见你,所以就找了个借口。” 温画依稀记得,当初她拜入青麓山时,恰巧是天帝的群仙宴,她一直以为萧清流对她是一见钟情,可如今看来,师父仿佛从很久以前就...... 神思恍惚间,只听隔壁桌的重刃揪着禾岫,嚷嚷道:“偌大的揽月东来,就是这般待客的么?那老星倒是得了壶醉芍药,我们兄弟在这这么久了却连酒影子都看不到,小子,看不起我们猎仙是么?” 禾岫平日见的神仙大多仰慕怪刀大仙厨艺而来,个个都客客气气的,哪里有他们几个这般凶神恶煞,登时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我......” 南铮端了菜过来,见他们如此欺负禾岫,忍不住道:“那醉芍药是给有身份有教养的客人的,至于那些没身份没教养的可喝不起!” 一名叫弘元的猎仙呵呵冷笑:“小子,看你不过小小仙士,是不是想上猎仙榜了?” 上了猎仙榜,就是猎物,除非干掉对方,否则每日便是疲于奔命了。 “上猎仙榜又如何,小爷我不怕?” 南铮到底年少,经不起激将法,萧清流摇摇头走上前,微笑道:“几位仙僚,南铮还小,不必跟他一般见识,这几日我新酿了一种酒,拿出来给诸位尝个鲜可好?” 一名年长的猎仙沉沉看了萧清流一眼,知这位怪刀大仙修为极深,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忙拱手一揖道:“那就多谢大仙了,我这几个兄弟不懂事,还请大仙海涵。” 萧清流还了礼,笑眯眯地朝南铮禾岫招招手往后殿去了。 温画倚在窗边看着那几名猎仙,实在想不通仙界怎么出了这般的人物,想必是那惜花楼之类的组织太多了,才叫这些三教九流混进来了,扰了仙界清净,看来是时候取缔取缔了。 这时,一直乖乖卧在温画怀中的旺财突然轻轻巧巧跳下她的膝头,踩着小步子晃到了另一桌的黑衣女子脚边,又是蹭又是喵喵叫。 女子注意到它,俯下身将它抱起来放在桌上,手里拿了条珍珠白的小鱼干逗引道:“这个喜欢吃么?” 旺财叼了小鱼干喵呜喵呜地吃起来。 黑衣女子抚了抚旺财的脑袋,抬眸朝温画看了一眼,露出个灵黠的笑意。 温画心念一动,端了盘花生挪了过去:“仙僚介意我坐在此处么?” 黑衣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落落大方:“小仙项怀瑜,能与温画神君同桌是小仙的荣幸。” 温画落座稀奇道:“仙僚认得我?” 项怀瑜爽朗一笑:“神君在我惜花楼里训诫星野宗两名弟子一事,碧落可是周知了。” “原来你就是惜花楼的主人,既然有了惜花楼这般的好去处,为何要当个猎仙?” “凡人有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仙神也是一样的,有好处的事我为什么不做?”项怀瑜说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一丝极淡的凄楚之意。 温画对她的言辞不可置否,淡淡反问:“那么,项姑娘此番是为兽灵而来了?”温画瞥了眼在小盘子里吃地正香的旺财。 项怀瑜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揪揪旺财的耳朵道:“极品兽灵,万年难遇,我怎么会错过呢?”言谈间对旺财势在必得。 “项姑娘可知,当初惜花楼擅收本君烈风大将的仙灵,这笔账本君还不曾向惜花楼算过。” 项怀瑜闻言,眉心一动,眸光几转,不急不躁道:“此事是我的过错,烈风将军为众仙敬仰的英烈,我惜花楼做出这等事实在不厚道,神君说个条件吧,只要能将这兽灵让给我,即便神君要我去东海为将军守灵我也乐意。” 温画的笑意如淡薄的浮云:“守灵就不必了,如果本君希望项姑娘将惜花楼交给本君处置,项姑娘以为如何?” 项怀瑜爽快道:“那有何难,神君只管处置便是。” 温画轻轻笑开:“项姑娘真是爽快。” 又扫了眼项怀瑜放在左手边的碧玉短笛,随口道:“这短笛很是精致,是你的法器?” 项怀瑜怔怔,眸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恢复平静淡淡一笑:“不,是别人的法器。” “可否借我一观?”温画说着已伸手将短笛拿了起来。 “不!不可以!”项怀瑜一慌,也顾不得温画神君的地位,伸手已将短笛抢了回去。 不过对于温画来说这短短的一瞥已经够了。 短笛是用昆山玉制成,通透温润,玉质中冷紫,流黄,松翠三色光华流转,仙息刻符,其上是一枚小小的清字。 这短笛果真是湛清之物。 温画挪开视线,问道:“这是令夫君的法器吧。” 项怀瑜低下头,垂落在颈边的几缕发丝中一朵白色簪花盈盈欲坠,她声线黯然:“正是亡夫之物,亡夫生前很珍爱这支笛子。” “节哀。”温画仿佛十分惋惜。 “多谢。” 项怀瑜低着头却错过了温画唇边那一丝毫无怜悯的微笑。 剥了几颗花生吃了,温画就着清茶喝了几口才道:“令夫君是合墟洞府云舒君——湛清,是么?” 项怀瑜诧然:“神君认识亡夫?” 温画颔首:“横笛能令孤客愁,说的不就是当年笛音震慑鬼月姝的云舒君么?” 项怀瑜却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鬼月姝” 温画心中冷笑,湛清和这位项姑娘夫妻情深,却没把他那段光辉历史分享一下,实在不符合湛清那张扬的性子啊。 温画略略凝神,唏嘘一番,对项怀瑜娓娓道来:“不知多少年前,上古戾器鬼月姝现世,鬼月姝杀气弥重,众仙拿她无法,最后还是云舒君用一曲啸世天音震碎鬼月姝的心脉,力挽狂澜!此等辉煌战绩,碧落尽知,项姑娘不知道么?” “清哥他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我,我也没听说过。”项怀瑜有些局促不安,她自诩对夫君情深似海却连他的事迹都不曾知晓,一时惶惶,心头惨然,一双手悄悄紧握成拳。 温画摇摇头,当年她为鬼月姝时被诸仙围剿,受创于湛清的啸世天音,身死于星野宗十八剑阵,此战之中不论是湛清还是华飞尘都一战成名,不过毕竟是一万年前的事了,便是连一些老仙都渐渐淡忘了,何况项怀瑜这般年轻的女子。 温画想了想又道:“不过既然令夫君就是名扬仙神两界的云舒君,那恕我冒昧,他突然坐化是何缘故?”温画怅然若失,那湛清没等她报仇自己却先死了,无趣无趣! 项怀瑜脸色陡然苍白,这个问题仿佛是比提起她亡夫的死讯更为可怖可痛的事情。 她兀自踌躇了半晌,才低低道:“此事不劳神君担忧,亡夫的事已经......已经过去了。” 温画顿觉索然无味,将手里剥的一把花生哗啦啦倒在了盘子里,原打算听个故事,眼下只好作罢真是无聊得紧,恰巧远远那桌上的猎仙又高谈论阔起来。 其中一人嗓门极大,正是重刃,他笑道:“猎仙榜上我也冲上了前百,改日等我猎了那个繆方真君,我也弄个真君做做。” 同桌的几名猎仙都笑了起来,年纪最大的那名猎仙道:“年轻人有些志向是好的,不过重刃,你的脾气也该收敛收敛,这揽月东来是什么地方,那怪刀大仙手指都未动一下就夺了你的兵器,你还敢在这里撒野?” 重刃不满地嘟囔:“大哥,咱们何必怕他,那怪刀大仙我是打不过,可他未必是你的对手,大哥,你也忒小心了。” 被重刃叫做大哥的是一名叫辉央的星君,他在猎仙界名头十分响亮,他今天的位子全是猎来的。 辉央星君斥道:“你不要胡说,那怪刀大仙的修为连我都探测不了几分,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重刃急了:“大哥,你怎的这般畏首畏尾,就你这般的态度何时能猎得那猎仙榜榜首?” 辉央冷冷斥道:“重刃,你太浮躁了,那猎仙榜榜首是谁,那是战神温画!她的斩云剑能斩得了妖兽穷奇,连魔族首领钟离夜都是她的手下败将,你我何德何能?” 重刃梗着脖子嘟囔道:“不就是个女流之辈么?”但被辉央一个眼神甩过去不敢吱声了。 温画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眨眨眼茫然地问项怀瑜:“猎仙榜是什么东西,本君什么时候上去的?” “一千年前,神君与魔族戮海一战后,猎仙榜上,神君便排名榜首,”项怀瑜解释道,看了那群人一眼,嗤笑一声又说:“在神君眼里他们很可笑吧,可是神君,你是不败的神话,对于我们猎仙而言,战胜你就意味着登峰造极的荣耀,这种诱惑不是谁都能抗拒得了的。” “哦,那可真是本君的荣幸了,不过项姑娘似乎对挑战本君没什么兴趣。”温画顺手喂了旺财一根小鱼干。 项怀瑜傲然道:“我虽是猎仙,但和他们这种人可不是一路的。” 此时萧清流已端着大大的笑容,领着南铮禾岫捧着琉璃玉盏装的佳酿走过来了,登时揽月东来里酒香阵阵,闻之欲醉,那几名猎仙闻到香气简直口水直流,再抽不开嘴胡说八道了。 “丁零当啷”空山竹铃清脆而婉转的声音传了进来。 只见殿外走进来一人,一袭紫衣描金仙袍,袖口绣有一朵雅致的兰花,身姿修长挺拔,黑发束白玉冠,面容英挺冷峻,他轻轻将随身的紫鞘冰光长剑放在桌上,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堪称仙家典范,一丝不苟,优雅利落,这般出众的风采似乎只有萧清流可与之相比。 但两者却各有千秋,萧清流风雅随性无拘无束,如流云清风,可亲近却不可捉摸,而此人则如高山朗月,沉静雍容,浑身上下透着令人自惭形秽的疏离淡漠。 那样的气度与风采纵然是温画也由衷赞叹一声,项怀瑜不知为何脸色惊白不定,慌张垂下头去,让额前碎发遮住自己的容貌。 萧清流走上前,对那紫衣仙者拱手道:“仙僚来地正好,今日揽月东来推出新酒佳酿,仙僚品一品如何?” 紫衣仙者向萧清流颔首致谢,彬彬有礼道:“多谢,我不饮酒,来一壶茶便可。” 萧清流向南铮禾岫示意,二人立刻去倒茶去了。 温画见项怀瑜从刚才开始就有些神思不属,关怀道:“项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没有。”项怀瑜拿着一根小鱼干去喂旺财,谁知旺财吃厌了,甩了甩尾巴跳到了地上,尾巴尖儿将桌上的茶杯扫在了地上。 “砰”地一声,茶杯碎成了几瓣,那声音不响,但项怀瑜却整个人近乎僵硬地坐在远处,良久,她站起身,低低道:“神君,我有事先走一步。” 她转身匆匆离开,但身后一个极冷的声音迫住了她的脚步。 “站住!” 说话的却是那位紫衣仙者。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项怀瑜,目光清清淡淡无一丝情感,项怀瑜在他的目光之下陡然生起一股难堪来,仿佛她在他面前衣衫褴褛,破碎不堪。 她几乎用尽全力才勉强在他面前站定,故作镇静地开口:“这位仙者,有事么?” “你头上的是什么?”紫衣仙者冷冷道,他的声线寒如九尺冰雪,甚至带着一丝严厉的斥责。 项怀瑜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去抚摸鬓发上的小白花。 一道紫光闪过,紫衣仙者手中长剑出鞘,剑气猛地挥洒开来,她吓了一跳却来不及躲开,只觉耳边一声凛冽的呼啸,几缕发丝盈盈落地,随之而落的还有挽发的发带以及那朵小白花。 满头青丝如瀑在肩上披散开来,发丝在清风中飘然。 第9章 兰握瑾 揽月东来顿时鸦雀无声,没人想到紫衣仙者会突然动手。 那一桌的猎仙,纷纷盯着紫衣仙者的紫光长剑,面色不约而同都有些惶恐。 温画悄悄绕到萧清流身边看热闹,萧清流在她耳边轻声道:“看到那柄紫色宝剑了吗?上面的是天墉兰氏的家族图腾。” 温画呵了一声,带了三分幸灾乐祸的笑意看向紫衣仙者和那位项姑娘。 天墉兰氏,高居碧落二十一重天,其先祖是如今远盾王屋山的上神兰曜,兰氏家族素来以匡扶仙道正统为己任,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用旁门左道登阶上品的猎仙。 等闲猎仙见到天墉兰氏的仙者大多会绕路走,仙者清高,不屑对自己弱小的人动手,但这也是弱点,那些狂妄的猎仙们都凭着这点四处找仙者挑战,却很少有其他仙者反过来教训他们。 天墉兰氏不同,他们修为极高,眼里又揉不得沙子,寻常猎仙不是其对手,若有猎仙被他们碰上了,下场都是死路一条。 兰氏族长兰筠与妻子项漪柔位列神君之位,其长子兰握瑾是素有威名的卫黎上仙,碧落众仙见到他都要拱手尊一声卫黎君。 项怀瑜青丝落肩,低头怔怔地看着那朵被削落的白色簪花,一行清泪悄然划过她的下颌,轻轻地无声地落在那朵簪花上,难言的不堪如疯长的苇草,一根一根一丝一丝将她围困,她颤抖着道,:“兰握瑾,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沙哑而幽冷,像淬了刻骨的毒。 紫衣仙者冷冰冰地盯着她,目光如世间最厉害的匕首直直扎进她的魂魄深处:“我在阻止你胡闹,你不顾及兰氏名声,我还要顾及!” 项怀瑜勾了勾唇角,不知是讥讽还是嘲弄:“我不姓兰,我早已不是兰氏家族的人,爹娘早已和离,我姓项,卫黎君不知道么?” 紫衣仙者怔了怔,厉声道:“不管爹娘是否和离,你都是天墉兰氏的人......” 项怀瑜望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我不是,我跟兰氏家族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没有人比卫黎君更清楚了吧。” 紫衣仙者皱了皱眉,没说话,辉央突然站了起来,神色中竟有些慌乱:“你,你是卫黎君兰握瑾?” 兰握瑾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滚!” 辉央面色一白,竟小声道:“是,是。”说罢拿起自己的兵器匆匆离去,另外几名猎仙,甚至是方才一直嚣张的重刃此刻也是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跟着大哥走了出去。 揽月东来更安静了。 萧清流与温画互相交换了眼神,哦,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墉兰氏大公子——卫黎君啊。 那么这位项姑娘又是什么人? 兰氏夫妇多年前就已和离,而传言卫黎君有位妹妹,若按名字则可以猜卫黎君的妹妹就是这位项姑娘,可是兰氏家族竟有人会与猎仙为伍,实在令人不解。 项怀瑜俯身去拾那朵簪花,紫光清灵的剑尖冷冷抵在她的手背上,头顶传来那人冷酷的声音:“跟我回去。” 将簪花紧紧攥在手心里,项怀瑜站起身冷冷看向他,哑声道:“跟你回去?我以为当你杀了清哥之后,我们就是仇人了,你要带一个仇人回天墉么?” 兰握瑾听到仇人二字,大有震怒之意,一时间面色清寒,只深深将项怀瑜望着,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杀他!” 项怀瑜神色一顿,露出凄楚的笑意:“我亲眼看到的......” 温画听得两人对话,一时惊奇,想不到湛清竟是死于兰握瑾之手,只是合墟洞府与天墉兰氏一向井水不犯,他们竟有何仇怨会到互相残杀的地步? 啊,这一千年她睡得太久,果真世事变化这般迅速么? 温画神思恍惚之际,只听得项怀瑜道:“卫黎君,你与我有杀夫之仇,此仇不共戴天,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说完转身离去。 兰握瑾紫剑一挥,筑了一道法界围在项怀瑜身侧,叫她走不出一丈方圆之内。 项怀瑜怒极喝道:“兰握瑾,你放开我!” 兰握瑾站在紫光盈盈的法界之外,眸色难辨:“就算我我杀了湛清吧,那又如何?他根本配不上你,再者你和湛清根本没有成亲,谈何杀夫之仇?” 项怀瑜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气怔,谁知兰握瑾突然快步走进法界,伸手揽过她的腰,微一用力,竟一把将她扛在了肩上。 项怀瑜在他肩头又是羞愤又是气恼:“兰握瑾,放我下来,否则我会杀了你!” 兰握瑾不理她,只是回头朝萧清流、温画二人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些事要和舍妹谈谈,此处可有合适的地方?” “当然有。”萧清流最喜欢看热闹,忙使了个眼色,禾岫立刻笑眯眯地道:“卫黎君,请跟我去染霜音,那里清静。” 兰握瑾面无表情地扛着项怀瑜跟上了禾岫的脚步,项怀瑜趴在兰握瑾的肩膀上,拼命对温画用口型道:“救我。” 温画睁大无辜的眸子,也用口型道:“对不起,我听不见。” ***** 入夜。 萧清流在揽月东来外布下了仙障,等闲小仙也不敢随意闯进来。 八角星禅木的桌上,萧清流已经布菜完毕,温画睡了一觉起来,揉了揉眼走到桌边坐下。 旁边一桌,兰握瑾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用饭,莹白的指尖握着玉筷,修长的指骨映衬着玉泽,优雅又有格调,用饭时不疾不徐,通身是世家子弟自小养成的气派。 不过自从兰握瑾带着项怀瑜带走“谈谈”之后,项姑娘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温画欣赏了一会儿,耳边传来萧清流酸酸的声音:“画儿,他有为师好看么?” 温画反问:“师父在吃醋?” 萧清流很认真地点头:“嗯,吃了十斤了。” 温画绷不住笑,埋头喝汤去了。 席间,萧清流问兰握瑾道:“卫黎君,项姑娘呢?” 兰握瑾淡淡道:“她说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萧清流也不再多问,温画吃着吃着忽的想起来道:“旺财呢?” 萧清流道:“溜出去玩儿了,我让禾岫端着饭去找了。” 温画放心了。 窗外一道疾电劈过,在墨色的天空上划过一道妖异的紫弧,漆黑的雨从天的豁口中倾倒出来,风狂吼着扫过揽月东来的大殿,威吓世间的一切,飞檐角的空山竹铃“丁零当啷”地交缠在一起发出诡异急促的警讯! 一丝血腥气从被雨打烂的泥土中蒸发出来。 厅中用饭的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天气,旺财溜出去怕是要淋成落汤猫了。”温画漫不经心道。 萧清流捋捋袖子,望着天际遥远的微光道:“朔望日么,这样的天气正常。” “砰”地一声,南铮乘风破门闯了进来,他怀中仿佛抱着什么,身子随着身后风雨巨大的冲力扑倒在地。 南铮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原本洁净的仙袍此刻如破布纠缠在一起,在雪白的砖地上淌出一条溪水般的血流。 “师父!救命!”南铮呜咽道。 萧清流已上前扶起他,正要检查他被什么所伤时才发现血不是从他身上出来的,南铮微微侧身,露出怀中保护着的禾岫。 禾岫面色惨白,此刻死死闭着眼睛,嘴唇青紫,肩头留下了一道利爪般的印记,乌黑的血还从那三道爪印里渗透出来,残留下的法界气息显示是猎仙所为。 “发生了什么?”萧清流沉声道。 南铮擦了擦泪,露出手里攥着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麻绳圆珠,上面刻了个财字。 这是温画当初降服旺财后,随手给它削的木珠子,后来一直挂在旺财的脖子上。 南铮道:“禾岫去找旺财回来吃饭,我见他半天不回来就去找他,谁知道在揽月东来后山找到了禾岫,他,他已经这样了......” “旺财呢?”温画想到了什么,望了眼神色冰冷的兰握瑾。 “不知道,禾岫手里只拽着这个。” “那项姑娘呢?” 不知道温画为什么问到项怀瑜,南铮一愣才道:“我,我没看到项姑娘。” 凛冽的仙气骤起,兰握瑾带着他的紫色长剑已冲出揽月东来的殿门。 萧清流道:“画儿,你和南铮一起去看看,我来给禾岫治伤。” 温画点点头和南铮一起跟上了兰握瑾。 朔望日的碧落被黑暗彻底吞没,云层起起伏伏如巨兽耸动的肩骨,蛰伏着未知的危险。 漫天的雨如瓢泼,南铮连眼睛都睁不开,温画顺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南铮才发现所有的风雨根本入侵不了温画身侧半丈之内,,心生无限崇敬之情。 至今为止,他见到的神力强大至此可逼开风雨的人一个是师父,一个就是师姐了。 雨帘过于厚重,将视线隔绝,温画感知到兰握瑾的仙气就在身边却无法知道他的确切位置,可惜都在二十重天施法,否则倒是可以问问他们。 却听南铮道:“师姐,卫黎君在前面。”说罢引着温画往左前方的雷电交加之处赶去。 果不其然,兰握瑾的身影很快出现了。 温画这才想起萧清流说过南铮有追踪的本事。 温画驾云来到兰握瑾身边道:“卫黎君,禾岫重伤极有可能是令妹所为,卫黎君打算怎么做?” 自己的亲妹妹成了猎仙,温画好奇这位在维护仙道正统上,不讲情面铁面无私的卫黎君究竟会怎么做? 毕竟天墉兰氏有一条铁训——不得滥杀无辜! 兰握瑾目光追寻着在闪电中明暗不定的云海,看也不看温画,声如寒冰:“如果阿瑜真的犯下大错,我自会替天墉清理门户,不劳神君忧心。” 兰握瑾许是发现了线索,手里的长剑挥下去将雷火滚滚的云劈开,底下露出一片静默的山林。 一阵虎啸传来,在凄迷的雨水中格外清晰,温画清楚那是旺财真身——白虎的叫声,只是远没有从前的中气十足,那是受伤的惨叫。 旺财的真身都被对方逼出来了,对方是想要它的性命么? 旺财极品兽灵的身份,项怀瑜的确想要得到,但她并不像手段毒辣之人...... 不再多想,三人忙往那片山林疾驰而去。 林中幽暗不明,雨水的冲刷下愈发不明朗,突然,一簇刺眼的火焰冲天窜起又瞬间收起,那虎啸再度传来,夹杂着愤怒的咆哮,树林的叶子都被震颤了起来,暴雨如注,仿佛要把天都筛下来。 火光再次窜起。 南铮大喊道:“在西南方!” 兰握瑾不说话,冰冷的眸子冷酷的近乎无情,他挥剑朝西南方斩去,剑气无形,紫光凝住在剑尖,他道:“阿瑜,出来!” 紫光乍放,一声巨响,暗紫漩涡向四周散去,周围的树林瞬间却刷刷齐齐朝四周倒开去,粗大的树身竟被人拦腰斩断。 大片空旷的土地露了出来,不远处一道白光与黑光对峙着,白虎似乎被人用什么困在一棵枯树之下,逃脱不得,它头顶有无数道细小的雷电被人引着从天上不断向它的头骨劈去。 “刺啦”一声,又“刺啦”一声,白虎被雷电打得四肢一软倒在地上,不多时它清醒了过来又挣扎着站起来,灵光四散,血模糊了它的半只眼,额角的伤口已焦黑,狰狞可怖。 它面前站着一名黑衣女子,长发挽髻,发间一朵白色簪花白得耀目,雨水打湿她的发丝阴沉沉地垂在她的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的左手腕上套着锋利的钢爪,电光之下闪烁着来自地狱的幽光。 白虎从血泊中站起身来,狂笑一番道:“老子真他娘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被你这个疯婆娘绑在这里羞辱,你要老子修为,也要看老子乐不乐意!疯婆娘,有种跟老子单挑!” 项怀瑜面无表情,身形飘忽冲向白虎,左手缓缓扬起,猛地一抽,朝白虎的眼珠狠狠挖了下去。 “阿瑜,出来。”身后猛地出现一个声音,周围的树摧枯拉朽般一棵接着一棵倒了下去。 项怀瑜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手依然要落下去,但一柄紫色的宝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上,杀气透骨。 项怀瑜停下了动作,转身看向兰握瑾,瞳孔黑得仿佛没有尽头,她微微歪头,讽刺一笑:“哥哥,你杀了我的丈夫,现在连我也想杀了么?” 第10章 嫌疑 “你如果继续滥杀无辜,我自然容不得你。” 剑芒逐渐大盛,兰握瑾的指尖在剑柄上却微微颤抖着。 项怀瑜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平静道:“哥哥,你若真下得了手,那就杀了我吧。” 剑在她的脖颈处却没有一寸的偏移。 项怀瑜缓缓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漆黑湿漉的袖管中那苍白的手指正握着一支碧玉短笛,笛身三色游离,置于唇边,五指轻动一曲轻柔悦耳的笛声传出。 那笛音柔绵无力,交织出丝丝动人的妩媚,如此多情如此婉转,然而兰握瑾听着神色间却是一如既往的漠然与冷情,不为所动。 他这副情状看在项怀瑜眼中,竟令她心中翻腾起浓烈的苦楚,委屈与绝望抓心而起,眼角悄然迸出一点泪,笛音已陡然转了调子。 由远及近处有金戈伐鼓之音传来,恍若擎天力士在擂鼓呐喊,荡撼心神,令人胸腔竟有钝痛之感,须臾调子渐转高昂尖利,如金珠砸盘,铿锵锐劲,又若利爪搔刮耳膜,痛之欲裂。 兰握瑾的手狠狠一颤,差点松了剑柄,项怀瑜竟趁势以左手钢爪攻击他。 一股劲风扫来,他和项怀瑜之间被一条蓝绫隔开,项怀瑜被那劲风掀掉了笛子,整个人一踉跄后退了几步,那蓝绫如一只灵巧的手将笛子勾了去。 温画将笛子收进手中,手中蓝绫在空中“簌”地转折,瞬间抖开,竟有遮住半边天之势,直直捣出一片蓝光屏障,挡住项怀瑜的钢爪攻势。 兰握瑾此刻才清醒过来,捂着方才被笛音伤到的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项怀瑜,她刚才想杀了他! “这笛子是湛清的得意法宝,刚才那曲子有个名字叫《问檀郎》,专门给有情人之间相爱相杀的,”温画走到兰握瑾身边,若有深意地微笑:“你们两个不是兄妹么?” 兰握瑾目光一顿,神色更冷,仿佛被人言及隐晦之秘却并没有否认。 项怀瑜见攻势败落,瞳色更深,左手绞住蓝绫一角,旋身一绕,钢爪大张,只听“呲啦”一声,一段蓝绫碎裂开来飘在地上。 温画收势,不料项怀瑜足尖点地朝白虎飞去,白虎躺在血泊里正急促地喘息,重伤难动。 眼见她将白虎捉走,但温画比她更快,蓝绫出手迅速将白虎一裹送入法界,法界之下白虎重入狸猫身,南铮眼疾手快将旺财迅速抱走。 项怀瑜眼见到手的猎物被人夺去,面容扭曲不由怒吼出声,眼睛发红地朝温画扑来:“把兽灵给我!” 温画侧身一避,将短笛置于唇边,只闻得金刀碎玉的曲调,忽抑忽扬,顿挫无律,声短而急促,杂乱而诡谲,细微处又有不容反抗的神力无孔不入,叫人头皮发麻,难以忍耐,神智近乎破碎。 天上的风雨似乎都怕了那笛音,悄歇。 项怀瑜捂着头痛苦地低嚎着,单薄的身子站不稳,膝盖一软,身子萎顿下去,兰握瑾急速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淋湿的一绺长发遮掩住他目中的焦虑与忧心。 温画察看了旺财的伤势,顺便问道:“旺财,到底是怎么回事?” 卧在南铮怀里的旺财虚弱地睁着眼道:“她拿木天蓼引我,又突然发狂对我动手。” 木天蓼再大的诱惑,旺财也不会就这般轻易被哄骗了来,温画见过项怀瑜对待旺财的模样,轻柔哄骗还拿小鱼干讨好,这样的她不可能会用那般血腥的手法对付一只猫儿。 “她是何时发狂的?” “三个时辰前。” 碧落三山,日月同升同落,朔望同现,每逢此日异象丛生,三个时辰之前恰逢朔望交替。 温画暗道果然,又对兰握瑾扬声道:“卫黎君,项姑娘是被人下了易神咒控制了。” 易神咒难下难解,中此咒者神魂分离,朔望之日,煞气最盛,被摄的魂魄便会受此咒牵引,做出违反本意之事。 兰握瑾斩钉截铁地反驳:“不可能!易神咒隶属魂咒,阴狠毒辣,有违仙道,是我们兰氏一族禁术之一,阿瑜她不会......” “我不是说项姑娘违反禁术,”温画打断他道:“她应该是受了亲近之人蛊惑。” 温画审视着手中那支青碧鲜亮的笛子,玩味儿道:“易神咒最早由合墟洞府所创,所以方才我用这笛子一试,果然项姑娘受这笛音控制,看来施咒的人只可能是......” 不等她说完,兰握瑾已冷冷接口:“湛清。” 对,是湛清,现在她很怀疑湛清这厮当真如项怀瑜以为已经死了么? “卫黎君,恕我冒昧问一句,湛清是你杀的么?” 沉默良久,兰握瑾方道出三个字:“他不配。” ****** 回到揽月东来,天已破晓。 项怀瑜昏迷,旺财满身是血眼睛都睁不开,兰握瑾面色阴沉不苟言笑。 萧清流知道有温画在不会出什么大事,但眼见进来的人这副模样还是稍稍吃了一惊,温画便将事情简单解释一番。 禾岫和旺财都受了重伤,不过好在不伤及性命,萧清流的治疗术很及时,让旺财连叫痛的机会都没有,很快又活蹦乱跳了。 项怀瑜却有些严重,她没有受伤可惜易神咒夺走了她大部分神智,她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萧清流替她治疗时,兰握瑾守在她门外站了一夜。 翌日,经过一夜的暴雨,碧落雨过天晴如被洗过一般,湛蓝如玉,云霞晕染。 借着吃早饭的空档儿,在萧清流的帮助下,温画终于将兰握瑾和项怀瑜之间庞大而复杂的关系捋了一遍。 兰握瑾与项怀瑜并非亲兄妹,当年兰氏夫妇在外游历时收养了一名孤女,带回天墉与儿子一道抚养长大。 兰氏夫妇本意是带个小姑娘回家给儿子作伴,因此并没有刻意隐瞒她的身份,天墉人人都知道,族长夫妇带回来的小姑娘将来是要当兰大公子的小媳妇儿的。 谁料兰握瑾一直当项怀瑜是妹妹,在三百年前项怀瑜的成年礼上,当着双亲与天墉长老会的面严词拒婚,项怀瑜一个小姑娘哪能受得了这些,当下便负气出走,多年不曾回天墉。 从此二人越走越远,直到湛清之死叫二人彻底走上决裂之路。 ****** 萧清流会摄魂术,小小易神咒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项怀瑜被萧清流安置在走廊下安安静静赏花,满湖的芙蕖已经开了,幽香阵阵清爽怡人,她是个极其温婉的女子,静下来的模样叫人生怜。 兰握瑾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默默地看着她,仿佛不敢上前。 萧清流走到他旁边道:“昨天我要替令妹解咒,你为何阻止我?” 兰握瑾深吸一口气,走到项怀瑜身边,将一件绣墨兰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才道:“此番出天墉,我是奉了天墉长老会之命,专门查探一桩连环命案,命案背后的种种线索都指向猎仙,我自然义不容辞。” “可是你却查到命案和项姑娘有关是么?”萧清流狡猾地看出这年轻人的隐忧。 兰握瑾几不可见地点点头道:“半个月前长老会接到案宗,说是有十名仙者的尸体陆续被发现,仙灵已全部被人取走,尸身上留下数十道钢爪伤痕,道道致命,手段残忍,因为尸身散落在仙妖两界的交界处,如今已震惊妖都,天帝与妖皇都十分重视。” “项姑娘的法器就是钢爪吧。” “阿瑜从小不喜欢刀剑器械,觉得累赘,后来父亲就帮她特制了一双钢爪,爪尖上各镶有一颗玄火星石,独一无二,我查过那些尸体,尸身上的伤口上都有玄火星石留下的烫伤。” “你觉得是她做的?” “昨天我问过阿瑜,她说那些命案与她无关,我信她。” 萧清流觉得有趣,哦了一声才道:“她说你就信?你别忘了,或许她没有本意去杀人,但她毕竟被人施了易神咒,做些违背本性之事也无可厚非。” 兰握瑾摇摇头,手轻轻抚着项怀瑜柔软的发丝。 一只蜻蜓悠悠地飞到项怀瑜面前,她原本呆呆的,手竟缓缓伸起来让那只蜻蜓歇在她指尖上,她转过头,朝兰握瑾甜甜一笑。 兰握瑾沉默了,他有多少年没有见她笑了呢? 是自从那年她成年礼上,他拒婚的那一刻开始吧。 在知道真相之前,他要保护她。 看着萧清流,兰握瑾郑重道:“上仙,在我查清案子的真相之前,你不要解开阿瑜的易神咒,一旦咒语解开,以阿瑜的性格只怕会以为自己当真做了那些事,自己去向长老会自首,天墉长老会铁面无私,恐怕会定成铁案,到时候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兰握瑾很清楚,那桩案子里项怀瑜有着最大的嫌疑,而一旦项怀瑜清醒过来,她一定会以为自己做了那些事,从而去自首。 但兰握瑾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觉得有人在陷害项怀瑜。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解不了易神咒,”萧清流摊摊手说出自己昨晚的发现:“画儿告诉我易神咒由湛清所下,既然湛清已死,那易神咒无主要解自当十分容易,只是我试过了,解不开。” 他说出自己的猜想:“我猜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施术者根本没有死,他的神力一直存在控制着项姑娘,除非他亲自解咒,否则外人根本解不了。” 兰握瑾目光一凛,沉声道:“上仙的意思是,湛清还活着?” 第11章 柳铃儿 清晨一大早,兰握瑾就走了,他要去查案子,便将自家妹子托付给揽月东来,要求萧清流等他回来之后再给项怀瑜解咒。 走前他在项怀瑜床头放下一炷香,说是他的命辰香,要是香灭了,代表他也灭了。 如果他灭了,彼时天墉长老会会派出另一个人接手这件案子,到时项怀瑜绝对逃不了,兰握瑾的意思是希望萧清流和温画能一直护着项怀瑜直到风头过去。 温画见他一副此去凶多吉少,遗言托孤的模样,便应承了他。 兰握瑾自然是查湛清的事,湛清“死”了半年还能这么兴风作浪,兰握瑾恨透了他。 对于温画而言,湛清死没死不怎么重要,他死了她也省了心,他没死,她到时再一剑劈了他也不是多大的事。 ***** 项怀瑜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前方,眼里没一点活气儿。 兰握瑾走后,她也一直呆着傻着,萧清流这个大夫总不好不管她,所以一日三餐掺和了补药进去将她喂着,也不枉人家兄长托孤。 好在项怀瑜有饭张嘴吃,有水张嘴喝,不吵不闹,很乖。 萧清流给她把了脉,脉象平和没什么大事,又端过旁边一早煮好的药,用勺子舀了递过去要去喂她。 谁知道,项怀瑜眼睛一眨,幽幽地吐了口气儿,猛地挥手一把揪住萧清流的衣襟,对着他的脖子张口就咬了下去。 尖利的牙口划破了皮肤,萧清流吃痛还没挥开她,那项怀瑜已经下了床,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嘴里大呼小叫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萧清流捂着脖子上的牙齿印子,委屈极了,他这脖子洗白白抹溜溜儿的只能给画儿咬,今天无端给这疯姑娘咬了去,他的清白毁了。 房间外头响起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哐啷”、“砰呛”一顿噼里啪啦,其中夹杂着旺财凄厉的惨叫,南铮在揽月东来的大堂子里直叫唤:“项姑娘,别那么掐旺财的脖子,它吐白沫子了。” 项怀瑜受了易神咒长期的控制,那天夜里又被温画用笛子突然醒了神,这才会神志不清。 想必是无法及时解咒的后遗症。 旺财跛着扎绷带的后脚,整个猫都快崩溃了,它这是造了什么孽! 温画听见动静赶过来时,只见项怀瑜蹲在角落里,手里掐着旺财,旺财两眼翻着快要过去了,南铮被她揍了,鼻青脸肿地站在一边。 她叹了口气,柔声道:“项姑娘。” 项怀瑜被她的声音吓着了,哆嗦了一下,松了手里的猫脖子,呆呆转过身看着她。 旺财好不容易得了生机,一瘸一拐地撒腿就跑。 温画走上前,俯身看项怀瑜,微微笑了一下道:“你怎么不乖了呢?” “我没有不乖。”项怀瑜瓮着鼻子回了一句,目露凶光,像个不服管教的孩子。 温画拿出短笛,轻轻放在手心敲着,继续柔声道:“下回再这样,知道我会怎么教训你么?” 项怀瑜偷偷抬起眼,目光一触到那笛子像扎了刺儿一般飞似的缩回去,小小声道:“知道,我下次不这样了。” “那还不快回房间去。” “哦。”项怀瑜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往楼上跑去。 温画心底叹息,湛清那厮不仅下咒控制她,还用笛子对她进行了变态的训练,这姑娘怕是难好了。 午间,萧清流惬意地伸着脖子让温画给他上药,温画柔软的手指沾着清凉的药膏往伤口上抹,带起一阵异样的刺激,萧清流激动地肉颤,一股子冲动从小腹升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悄悄蜷缩,头下意识地往温画身边拱。 温画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皱着眉咕哝:“师父,要不你把项姑娘的咒解了吧。” 萧清流蹭了蹭她的颈窝,叹息道:“不妨事,等兰大公子回来再解不迟。” 正腻歪着,萧清流布在揽月东来外头的仙障突然被一股邪火撞得七零八碎。 南铮出门倒水,一个鲜红的影子“倏”地穿过他的身体闯进揽月东来,南铮顿觉自己被一股冰渣子风吹得血都停了,杵在半道上冷得直打哆嗦,舌头打结道:“师父,刚才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吧。“ 萧清流不动声色瞧了眼楼上,道:“咱们有客人来了,我先去看看。” 二楼,染霜音。 项怀瑜吃了加入睡药的午饭后,就一直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出什么幺蛾子。 床头却悠悠坐了个红衣裳的小姑娘,轻软的烟纱裙包裹着纤巧玲珑的身段,晃悠着一双白净的小脚丫,脚踝上松松挂着串银铃,轻轻荡出一串悦耳的叮咚声。 这姑娘梳着花苞髻,十三四岁的小模样十分俊俏,瓜子儿的小脸,粉白剔透的肌肤,跟初春绽蕊的桃花,嫩地可以掐出水儿来,一双眼黑得像子夜,浓密的睫毛扇子似的扑闪扑闪,明明纯净地像汪着两泓碧清碧清的泉水,盯着人望着时却叫人冷不丁生出一股子飕飕的寒气儿。 她一双小手方才正抠着项怀瑜的脖子,粉嫩的指甲正打算一寸寸地抠进去,谁知见萧清流推门进来,她的手便飞快地收了回去。 萧清流眨了眨眼,不懂这通身一股子邪气的小姑娘是哪里来的。 “你是这儿的掌柜?”小姑娘嫩生生地先开口,她轻盈地落了地,在银铃叮咚咚地轻响中,迈着优美的步子走到萧清流面前,生气道:”我来这么久了,都没人招呼我,我饿了,要吃饭。“ 萧清流是个见过大世面的,见怪不怪,露出招牌的微笑:“小客官要吃些什么?” 小姑娘转了一个圈儿,轻巧巧地坐在屋子里的圆桌上,认真地想了一下道:“给我来十斤红焖人肉,蒸地酥烂些儿好入味,再来一碟炒心肝儿,多加些辣椒,唔,我不要葱,最后呢,烫壶老酒,我要烈的,一口下去烫的身子烧起来的那种。” 萧清流彬彬有礼地听完,笑眯眯道:“酒有的是,菜嘛,没有。” “这么大的店连这些东西都没有么?”小姑娘生气了,但是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气恼地鼓了鼓腮帮子妥协道:“那你现在给我做去!” 萧清流摇摇头:“揽月东来不提供人肉。” 那小姑娘柳眉一竖,喝道:“那你给我去杀几个现成的来。” “这我可杀不了。”萧清流一摊手。 “那就剁了你的手给我做酱肘子!”小姑娘哼哼了一声,身子一飘晃到了萧清流的面前,灵动如无物,手劲却狠辣如刀,作势就要削了萧清流的左肩膀。 谁知萧清流侧身一避,一手捏住她纤细的脖子跟拎一只小鸡仔儿似的拎在半空:“原来是一只魅。” 那小姑娘不相信自己被萧清流轻易揪住了命门,嫩声威胁:“放开我,你这个混蛋居然欺负一个小姑娘!” 萧清流将她提到和自己一样高的地方,笑得很温柔:“你这娃娃蛮不讲理,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温画一手端着一整只油光红亮的烧鸡走了进来,道:“现在没有人肉,鸡肉倒是有,铃儿姑娘要不要尝尝?” 柳铃儿挣扎着从萧清流的手里下来,眯着眼看着温画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血蝴蝶柳铃儿的大名,碧落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温画笑道。 柳铃儿是一只魅,魅这种东西不妖不仙不魔,身形飘忽,难以捉摸,且生性残忍毒辣,不过魅数量不多,脚上挂铃铛的也只有柳铃儿一个。 柳铃儿崇拜强者,谁厉害就腻在谁的身边,但一旦她的能力超过那个人,她就会毫不犹豫杀了他,血蝴蝶的称号是她抢过来的,原来的血蝴蝶已经被她杀了。 见自己的名头如此响亮,柳铃儿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她的目光流连到温画腰间挂着的笛子上,睫毛一颤,狐疑道:“昨儿晚上吹笛子的是你?” 温画也不否认:“是我吹的。” “哼,原来如此,害得我以为湛清跑这儿来了。” “铃儿姑娘认识湛清?” “当然认识,他杀了我姐姐,可惜我找不到他,又他杀不了他,”柳铃儿说着瞥了眼床上睡熟的项怀瑜:“好在我找到了他媳妇儿。” 项怀瑜是湛清的媳妇儿,温画是知道的,她试探着问了另一个问题:“湛清什么时候杀了你姐姐?” 柳铃儿努努嘴:“一个月前啊,我追了他一个月,昨天晚上听见他的笛声以为他出现了,结果却是他媳妇儿。” 这消息很及时,比兰握瑾的消息及时多了,项怀瑜以为已经死了半年的丈夫——湛清,不仅没死还杀了这小姑娘的姐姐。 温画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个任性的小姑娘,将烧鸡推到她面前道:“饿了吧,先吃饭怎么样?” 那烧鸡是萧清流刚做好的,腾出来的热气扑出一层又一层浓郁的香气。 柳铃儿嗅了嗅鼻子,扬起细落的下巴勉强道:“好吧,拿来我尝尝,不过等我吃饱了,你得让我杀了那个女人报仇。” 温画笑而不语。 柳铃儿只当她答应了,一手抓着鸡腿儿轻轻拉开鸡脯肉,酥醇浓厚的香气化作团团白气捂住人脸儿,油亮的皮爆出一出鲜亮亮的酱汁儿,溅在了她白皙的小脸上,她伸出小舌头舔舔唇边的酱汁,将皮滑肉嫩的鸡腿往嘴里送,细细的白牙嚼着鸡肉,肉香在口腔中绵延开,粉嫩的嘴唇上恍若涂了层鲜亮的口脂,柳铃儿快活地眯起了眼。 “嗯,许久不吃鸡肉了,味道还不错。”她赞了一句,油腻的小嘴灵活地吐出一根根鸡骨头。 一只鸡很快被她下了肚,剩下盘子里汪在汤汁里的鸡杂,饱蘸了鲜味儿的鸡肝鸡心用筷子一夹,油亮的汤汁儿肆意横流,柳铃儿怕烫,呼呼地用嘴唇吹了吹,再送入嘴里,吃得分外愉快,连眼角眉梢都挂着满足的笑意。 饭毕,她将自己白嫩嫩的蘸了汁儿的五根手指挨个舔了个遍,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转身举起手作势就要杀项怀瑜。 温画抓着她的手道:“人在我们客栈里,死了会给我们招麻烦的。” “我带出去杀。” “不行。” 柳铃儿不悦地挑了挑眉毛:”那你想怎样?“ “铃儿姑娘,恕我冒昧,你的姐姐是谁?” 据温画所知,魅灵都是独来独往的,不可能有家人。 柳铃儿哼了一声,温画的神力很强,她很识相地分析自己战斗力不如她,但正因为她的强大,她心里有些喜欢她,于是娇娇俏俏在凳子上坐下,温温和和道:“你这个人真是孤陋寡闻,我姐姐是妖界第一美人水悠莲呀。” 水悠莲三个字的的确确是如雷贯耳,温画常年在军中也有所耳闻。 那些带兵打仗的爷们唯一的乐趣便是讨论洪荒中那些出了名的美人儿,直说的唾沫横飞,眉飞色舞,唯独说起水悠莲时他们会不自觉放低声音,用私密的轻柔的语言谈论她,用沉默的遐想亵渎她。 午夜梦回,年轻小将们的春梦里,定然有那梦幻的倩影妩媚地和他们一起精疲力竭地释放精华。 水悠莲,即使说到她的名字都让人欲罢不能。 然而再如雷贯耳的美人也不过美人而已,但水悠莲却不同,因为她是妖界三皇子的皇子妃。 一月前妖界发生了一件震惊妖都的大事——三皇子妃子离奇去世,三皇子受不了打击,疯了。 水悠莲的死注定不会平凡,但至今没有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只怕有什么更深的隐情。 温画问道:“湛清是怎么杀她的?” 柳铃儿并不见一丝悲色,寻常道:“我当时回来找姐姐玩耍,就看到湛清在她屋子里剥着她的皮。” “......” “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杀他报仇?” “我是魅灵啊,妖界最看不起我们魅灵,我要是现身了,死的比姐姐还要惨。” 水悠莲喜欢她护着她,不代表妖界其他人能认同她。 “好了,我说完了,现在我可以带走她了吧。”柳铃儿觉得自己说了半天话,口干舌燥,这房间里的茶甜甜的很好喝,她灌了一壶,又想去抓项怀瑜。 这一下项怀瑜的身体还没被她拽起来,旁边一炷冒着白气儿的香陡然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白光很烈,猛地一喷,就烧到了柳铃儿的长发。 柔软的发丝被烧掉了几根,她心疼极了,恼羞成怒抓起那柱香,寸长的指甲轻轻一掐,香断了,也灭了。 温画与萧清流面面相觑,那是兰握瑾的命辰香,如果它灭了代表兰握瑾也灭了。 温画愕然道:“师父,命辰香的用法我不是很熟,它自然灭掉和被人灭掉,结果一样么?” 萧清流愣了半晌道:“命辰二字不分有意无意,都是命运使然,看来兰大公子凶多吉少,只怕这事儿和湛清有些关系。” 温画唏嘘一番:“师父,我和湛清很多年没见了,突然有点想他。” 柳铃儿凑过来,鼓着小脸,凶神恶煞道:“你想他作甚?你是他的老情人不成?” 安抚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温画道:“你猜对了一半,不过不是老情人,是老仇人。” 第12章 妖界 兰握瑾失踪了,十有八口九和湛清有关,温画决定去找他。 项怀瑜痴痴呆呆,腾不了云驾不了雾,萧清流一合计索性大家一块儿坐了马车去。 揽月东来的门口停了两辆马车,一辆盖着葱花白嫩生生的车帘子,轻巧可爱,一辆雨过天青色的罩子,沉稳大气,四匹拉车的小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肩背上的两双翅膀扑闪了几下十分有力。 禾岫身上还有伤,留他在揽月东来休息看家。 南铮会追踪的功夫自告奋勇地要跟着去,柳铃儿听说温画是湛清的老仇人,吵着闹着要去看温画杀人。 项怀瑜耍着小性子不情愿去,温画抓了旺财做诱饵,将她骗进了马车使了个法界困着。 萧清流拉着温画的手刚坐上车,柳铃儿后头就跟上来了,一屁股坐在温画旁边,挽着温画的手臂,下巴磕在她的肩上,大眼水汪汪的:“姐姐,我跟你坐一块儿好么?” 温画欣然同意。 萧清流脸都绿了,那是他的位子! 柳铃儿得意洋洋得睨了他一眼,像是在炫耀,萧清流哼了一声不跟这小丫头一般见识。 南铮驾着葱花白的马车走在前端,他追踪的本事已经出神入化,凭着兰握瑾留下的零星味道,一路追到了妖界的万石花城。 万石花城离妖都有三百余里,地处妖界樊清河、泓江两大水系的汇流处,是个要塞,繁华不输妖都。 马车在万石花城的上空停住了,要进入妖界对几人来说不难,只是他们身上的仙气神气太重,恐怕会过于引人注目。 此番入城是找兰握瑾,自然是低调为好。 萧清流决定就地找些材料,做出点妖怪味儿来给几人抹抹便好,柳铃儿不屑地摆摆手:“用不着那么麻烦,看我的。” 说着跳出了马车,像只蝴蝶落在了下面的一座山里。 柳铃儿是个没心没肺的,在山里走了一会儿想找个小妖杀了取点妖灵,心里却想起水悠莲的好。 她是一只魅,魅在妖界是不受欢迎的,她觉得自己长得很美,可是偶然一次见到水悠莲的容貌后,便觉得水悠莲长得比她更美,她喜欢比自己厉害的人,所以一门心思要做水悠莲的妹妹。 水悠莲喜欢别人说她美,对柳铃儿这只张口闭口喊她美人姐姐的魅很有好感,专门给她制了馥妖丸,吃了能长出妖怪的味道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柳铃儿在妖界来去自如,直到那天她在外面晃久了,馥妖丸吃完了,她靠着一路杀妖取灵回到了妖都,谁知目睹了水悠莲的惨死,她心里很难过,难过自己再也看不到水悠莲的美貌了,也没人再给她馥妖丸吃了。 想到这里,柳铃儿吸了吸鼻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就听前面的林子里有个声音道:“遇见了爷,是你们的福气,快来给爷尝尝味儿。” 柳铃儿提溜着裙摆走进去,就见草丛子里一对儿小妖抖抖索索匍匐在地上哭哭啼啼,人形化出来了,但头上长长的兔耳朵还没收好,一颤一颤的,想必是两只兔妖。 一只穿的破破烂烂的狼妖,流着一嘴的哈喇子,张着血盆大口要吃那两只兔妖。 柳铃儿想:是杀了那对兔妖呢,还是杀了这只恶心的狼妖。 那狼妖见不知哪里杀出来个娇娇媚媚的小姑娘,一双眼幽幽地露出贪婪的光盯着她口裸口露的小腿和足踝上,垂涎道:“哪来的这么美的小娘儿们,这么嫩的腿儿夹起来一定很爽......” 但他的话没说完,就觉得眼前一花,剧痛还没上脑门,肚皮已经“噗呲”一声被拉开了,脏腑一空,沉甸甸地被那美丽的小娘儿们用手扯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狼妖的妖灵四散,柳铃儿将它们全收进手里,正寻思着要不要再杀了那对惊魂未定的兔妖,后头传来萧清流的声音:“铃儿,不许滥杀无辜。” 柳铃儿不满地收了手,萧清流的话她不敢不听。 萧清流走上前对那兔妖道:“走吧。”两只兔妖互相看了一眼,惊恐万状地逃了。 柳铃儿盯着萧清流分外好看的侧颜,冷哼了一声,转身往马车走去。 萧清流很强大,甚至比温画还要强大一点,但他的力量太干净,干净得让她惊悚,她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 萧清流回到了马车,柳铃儿正气呼呼地腻在温画身侧,洗干净的手玩弄着刚才那只狼妖的妖灵,他笑了笑不和这个小姑娘置气,不过也心惊于她的狠辣,让这么一只小小的蛇蝎美人跟在身边不知是好是坏。 几人将妖灵分了分,当全身都是那狼妖的腥味儿时入了万石花城。 妖界的妖皇效仿人间的皇帝治世,所以万石花城里茶坊、酒肆、药铺分街林立,银号、商行、客栈比比皆是,数丈宽的街道上全是人挤人,车水马龙十分的热闹,若非路上来来往往的妖们不是后头露了尾巴,就是脑袋长了触角,还真有几分人间烟火气。 妖,以能化人形为荣,且一生只能幻化一种人形,化出的皮囊越周正,妖力越上乘。 两辆马车停在一家名叫“妄妖”的客栈前。 马车气度不凡,叫人看不出深浅,客栈的掌柜是只蟹妖,妖力平平所以即便化成了人形,那蟹壳子也没能收进去,横在背上显得有些滑稽。 蟹掌柜挥着大鳌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堆了一脸的笑走出来道:“贵客远道而来,小店蓬荜生辉啊。” 葱花白的车上跳下来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他掀开帘子,里头出来个姑娘,那姑娘秀丽冷艳,令人惊叹,只是不知为何一双眼呆呆傻傻的,她手里还抱了只死气沉沉的猫。 蟹掌柜看了那姑娘的脸,悄悄抽了口气。 又见后头那辆天青色马车里走下来个红衣裳的小姑娘,长得更是灵动娇美,蟹掌柜那口气抽的更响了。 那红衣裳的小姑娘人美声音也甜,向着车里道:“爹娘,快下来吧,我们到了。” 车里下来个佝偻着背,捋着白胡子,精神矍铄的老头,他笑眯眯地环视了下周遭道:“想不到万石花城这般热闹。” 温画顺了顺脸上的褶子,扶着老头儿的手,轻笑道:“师父,声音还得再扮地老些。” 萧清流咳了几声,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低下头去却笑嘻嘻道:“是,夫人。” 这一对老夫妻正是萧清流和温画所扮,温画思量过,兰握瑾碰上什么状况他们也不清楚,还是先掩人耳目的好。 蟹掌柜凑上来道:“几位贵客,可是住店?”他一双眼滴溜溜直转,在柳铃儿身上眼珠子差点转得飞出来。 柳铃儿晓得自己漂亮,也不吝惜显示自己娇柔的身段,身子状似不经意地盈盈一转,蝴蝶儿似的裙摆转出一朵风流蕴藉的花,微微上翘的长睫毛轻轻送出一点秋波,嫣然一笑,差点勾了一众男妖的魂。 那蟹掌柜脸色一变,咕哝了一句没说出来。 南铮走上前递给对蟹掌柜一把金锞子道:“我家老爷夫人还有小姐要在这儿住几天,你们快些安排几间上房出来。” 蟹掌柜捂着金锞子眉开眼笑,殷勤地带人进店道:“贵客请进,上房小店有的是。” 一行人跟着蟹掌柜进去了,项怀瑜落在后头被进出的人群挤去了一边儿,差点摔倒,一个妇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和蔼笑道:“好俊的姑娘。” 项怀瑜没吱声,妇人以为她天性不爱说话,又问道:“你家人呢?” 她靠得太近,项怀瑜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搂紧了旺财,旺财眯着眼盯了那妇人一眼,妇人收回手笑着走了。 项怀瑜无神的眼眨了眨,微微泛起了亮色。 南铮发现她落单了,走出来牵她进去。 虽说是还没到用饭的时辰,但妄妖里已经坐满了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像模像样地穿着人的衣裳,像模像样地用酒杯筷子喝水吃饭。 不过女客很少,零星的几个都是歪脸儿斜嘴的,不经看。 小二将温画一行的行李搬上楼,蟹老板则引着他们在一个桌边坐下,伙计沏了一壶好茶送了上来。 谁知几人刚入座,就有无数道目光“刷刷刷”飞过来,那眼神跟看怪物似的,目光被聚集最多的是柳铃儿和项怀瑜。 项怀瑜呆呆的,对那些目光浑不在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旺财的毛,旺财被她摸得生无可恋。 柳铃儿却忍不住要生气,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可爱,谁都忍不住盯着她的脸蛋瞧,原本还有几番喜滋滋的,可是渐渐就觉出些古怪来,好像她脸上长了花儿似的。 柳铃儿娇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么?” 那些目光收回去了,可是又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幽幽地探过来,打量着,评论着,叫柳铃儿坐立不安,很想大开杀戒。 温画一进来便察觉不对,与萧清流交换了下眼神,两人不动声色。 不久,细细的议论声传来过来。 一名茶客道:“光天化日的连面纱都不带,这两个姑娘不要命了么?” 另一个茶客十分赞同道:“就是啊,前一阵子那三皇子妃不就是因为长得漂亮,被人剥了皮么,啧啧啧,三皇子殿下当场就被吓疯了......” “唉,惨啊惨啊,我记得三皇子妃还是咱们妖界第一美人呢。” “美人儿又怎么了,那邪物最爱抓的就是美人啊。” 那几个声音渐次低下去,忽而在另一个角落响起:“三皇子妃我没见过,但这两个姑娘太招人了,你看那小脸儿那身段儿,要是被那邪物瞧见,那还得了。” “唉,人家的闲事咱们别掺和了,小心那邪物就在附近蹲着哪......” 这边的饭桌上饭菜已经端上来了,妖界的食物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可惜众人吃惯了萧清流的厨艺,颇有些食不知味。 勉强用了些饭,萧清流朝蟹掌柜招了招手,在他的大鳌上放了两个金锞子道:“掌柜,我们从陇平来,头一回来大城,有许多东西不懂,掌柜提点提点吧。” 蟹掌柜掂了掂金锞子,一双眼亮晶晶的:“原来老大人是从陇平来的,难怪,难怪。” 他说着目光在柳铃儿项怀瑜的脸上掠了掠,压低声音道:“老大人,快让您家的两位小姐把面纱戴上,或者在脸上动些手脚,两位小姐花容月貌很容易被盯上的。” 萧清流用沧桑的声音道:“这又是为何啊?” 蟹掌柜想了想,挤到了他们桌边,悄悄道:“你们从陇平来可能不知道,万石花来了个专吃美人皮的邪物,它最喜欢美人,半年前,好几个漂亮姑娘被它当街剥了皮,血肉淋漓,那叫一个惨哦。” 蟹掌柜说到这里似乎回忆起当时的惨状,蟹壳子一个劲儿抖。 剥美人皮的手法和湛清杀死水悠莲的手法倒是一样,但湛清身高八尺,有着一副英俊潇洒的好皮囊,和邪物却是不搭边儿的,温画悠悠喝了口茶问道:“那邪物长得什么样子,万石花没人抓他么?” 蟹掌柜叹了口气为难道:“老夫人,您是不知道,那邪物来去如风,谁都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哦,前几天咱们守城大人特地请了仙界天墉的一位上仙帮忙捉怪,那上仙前天夜里头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大家伙都猜那怪物上仙虽是个男仙可长得实在俊俏,比女子还俊,怕是也被那怪物剥皮了。” 温画放下茶杯,知道这小哥说的就是兰握瑾了。 柳铃儿知道那邪物就是湛清,满不在乎道:“哼,我才不怕,他要是敢来,我先扒了他的皮!” 蟹掌柜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贴心地递给柳铃儿:“小姑娘别说大话,那邪物最喜欢你这样鲜嫩貌美的,这是墨汁儿,涂脸上当麻子,这样就那邪物就不会抓你了。” 柳铃儿撇撇头嫌弃道:“我才不要这个。” 又兴致勃勃地拿根筷子往项怀瑜脸上点去,项怀瑜不躲不闪,任由她将她涂成大花脸。 ****** 万石花有剥美人皮的邪物,萧清流不怕,温画也不怕,项怀瑜不知道什么叫怕,柳铃儿兴致勃勃地等着湛清来找她,她好跟他打一架。 真正怕的只有南铮一个人了,他抱着旺财默默地蹲在角落里,虔诚地给自己点了满脸麻子。 入夜的妖界,入夜的万石花,入夜的妄妖客栈,别有一番静谧的美。 温画靠在萧清流的肩上眼皮直打架,于是站起来去铺床,打算睡觉,萧清流叽歪了一会儿也想睡床上,但是柳铃儿飞也似的跑进来要和温画挤一块儿,萧清流眼睛有泪地去隔壁了。 子夜,一轮弯月移到了西边儿,洒了几点冷清的光。 安安静静睡床头的项怀瑜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眼睛向黑暗的四周看了看,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从怀里拿出了一根香,那香只有半寸来长,是被人中途掐断儿的。 抱着那根香,项怀瑜痴痴呆呆的脸上缓缓淌下一行泪。 门“吱吱嘎嘎”响了下,又不响了,过了会儿,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从缝里挤了出来。 那身影迅速地跳进风里,一路跌跌撞撞地穿街过巷,然后走到一个人面前:“我哥哥呢?” 那人不说话。 一道轻柔而娇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今天这货还不错,是个仙,模样也出挑。” 项怀瑜打了个冷战,回过身,还没看清对方的样子,一个冷光法界直接窜上脑门,剧痛袭来,她晕了过去。 第13章 湛清 轻纱蔓地,柔软的香气像一层绵绵糯糯的浪,徐徐缓缓地在室内荡漾开来,瑞兽销金的香炉里,幽幽吐出湿漉漉的娇柔的雾,女子披着流丽的薄纱,轻轻在一座水晶镜前站定,纱无声落地,露出她白皙娇软的*。 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拢在肩上,绕过沉沉绽放的圆弧,盈盈垂在腰侧,随着她的动作在丰润柔软的臀部轻扫,诉说着诱人的轻语。 “嘶嘶嘶”,细微的声音如毒蛇在吐信子,女子皓洁的双腕上一丝乌黑的裂痕宛若一条游移的小蛇,攀上她光裸的肩头,接着是玉石般美丽的脖子,而后是精致完美的下颌,女子的樱唇里发出扭曲可怕的呻口吟:“啊......不,我的脸,不......” 她捧着自己的脸,沟壑般的皱纹在她的眼角处扩散,她无力地跪在满地的纱巾上,周身花蕊般娇嫩的肌肤开始老化,龟裂,像老松的树皮,那些死去老化的皮又一片一片剥落,软塌塌地在地上萎缩。 一名妇人听到她痛苦的声音匆忙推开门,奔到女子身边,想扶起她竟无从下手只能无措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女子抬起苍老的眼角,猩红的眼珠盯了她片刻,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嘶哑着低吼:“谁让你进来的!” 妇人摸着高肿的脸,小心翼翼地讨好:“小姐别担心,今天到了一个货,是个仙,长得水灵粉嫩,她的皮您一定喜欢。” 女子哼了一声,心情似乎好转:“我知道了,大哥来了么?” “云舒君已经到了,说是待会就来见您。” “你下去吧。” 妇人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女子颤巍巍地拿薄纱裹住自己的身体,打开一只玲珑宝匣,里面服服帖帖放着一张珠光莹润的美人皮,干净,年轻,含苞待放。 她的手轻轻抚摸其上,似乎舍不得,重新将宝匣盖上,将置放在旁边的一张皮缓缓套上,直到透过那不甚完美却足够年轻的肌肤,望见镜中年轻美丽的自己,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穿上华美的衣裳,她细致描眉,优雅挽发,淡抹口脂,又将桌上的一串宫涤小心地系在腰间,那宫涤上拴着两颗朴实无华的木珠子。 只听身后一个男人好听的声音道:“我以为你会用水悠莲的皮?” 女子没转身淡淡道:“下个月是老仙君的寿辰,到时候我再用。” “哦,为了你那个冷若冰霜的夫君?” 女子没回答。 男子走了进来,将她打量一番道:“你的病仿佛越来越频繁了,短短三个月已经用了十张皮了。” 女子生气了:“还不是你的女人没用,让她带的兽灵到现在都没带回来!” 男子轻笑了一下:“你是说项怀瑜?她可算不上我的女人。” 女子给自己的乌发中插了一支红蝶吊穗明珠簪子,细细的流苏晃过梦幻的影子,才道:“那你当初为何处心积虑救她于梼杌的兽口,还要冒着与母上决裂的风险与她定亲?而且,你打算装死到什么时候,那项怀瑜可是整天戴着白簪花,以寡妇自居,对你那叫一个一往情深。” “逢场作戏总要真一点,瑶儿,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砰”的一声,一只南海冰玉镯被狠狠扔在了桌子上,摔成了几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年轻的容貌上是一抹难言的戾气:“哥哥,我说过了,不要叫我瑶儿,我的名字叫易岚!” 湛清自知失言,忙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你猜我这次给你带来什么?” 女子没好气道:“不想知道。” 湛清笑了笑:“项怀瑜带不回兽灵也没什么,我给你带了另一道美餐,你吃了他的仙灵,肯定容光焕发,一百年之内都不会发病。” 女子有些心动,嘴上却说:“难不成又是那些惜花阁的小仙士?他们的仙灵我可不稀罕。” “此人是天生的仙体,有上仙的阶品。” “上仙!你怎么闹得这么大,小心星野宗的人找你麻烦!” 湛清嗤了一声:“华飞尘最近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这等闲事。” “那你抓来的是谁?” “天墉兰氏的卫黎上仙——兰握瑾。” “什么!”女子大惊,忙不迭站起身道:“你抓了卫黎君?大哥,天墉的长老会可不是好惹的,你可不能给我惹麻烦。” “放心,”湛清笑着安抚她:“前面几桩案子我全部推给了项怀瑜,她对我一往情深,又一心以为兰握瑾杀了我,那么她杀了兰握瑾,为夫报仇不是合情合理么?” “把这件事也推给项怀瑜?”女子皱着眉还是忧心忡忡:“大哥,你确定万无一失么,上次你杀了水悠莲,就引起了妖界的注意,这次要是把天墉兰氏也得罪了,只怕会连累合墟洞府。” “我的手段你还不清楚么,母上都没说什么,你就不要担心了,再说母上一直要找的《天机策》就在天墉长老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做大事总要担些风险。” 女子迟疑着点点头,又抚摸着自己的脸,跃跃欲试道:“那兰握瑾在何处,我去看看。” 湛清微微一笑:“扶幽水牢。” ****** 阴暗湿冷的雪洞里迎面就拂来割面的冷风,里面没什么机关,只有两间冰室,冰室下方是罡气炼化的岩浆,上方是万年寒冰。 冰寒与烈焰极端的痛苦交杂不会致命,只会慢慢消磨被关押者的修为。 易岚跟在湛清后面走进了水牢,易岚笑盈盈道:“我建这个水牢时,你还在旁边冷嘲热讽的,现在倒是把你的人犯关进来了。” 第一间水牢就在眼前,里面却睡着一名黑衣女子,发间有一朵濡湿揉成一团的簪花,周身零散着几丝仙气,湿漉漉的长发遮盖着她的脸,她蜷缩在角落里不堪这水牢里的痛楚。 她腰间系着一根小小的碧玉短笛。 湛清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微微一僵,停住了脚步:“岚儿,那是谁?” 易岚见状也停步,疑惑地望着那女子道:“那是我新抓来的货物......大哥,那碧玉短笛不是你的么?” “是我的,我在里面封了易神咒,可以随时控制项怀瑜......”湛清说着缓缓解开第一件冰室的法界,走进去,女子在角落里颤抖着,呓语着,呢喃着。 湛清俯下身,拨开她脸上的发丝,露出里面那张清艳苍白的面容。 易岚跟上来也吃了一惊:“怎么是项怀瑜,今天苑娘告诉我她新抓了人,没想到居然是她?” 湛清不说话将她腰间的短笛解下来,见上面冷紫,流黄,松翠三色依旧更迭不停,才稍稍松口气道:“我封印在上面的法界还没有被解开,前几日她的行踪出现在揽月东来,难道里面出了什么岔子?” “揽月东来是那个名扬碧落的仙家客栈么?揽月东来的主人怪刀仙是个厨痴,倒不足为惧。” 项怀瑜幽幽转醒,看清眼前人是谁后,双眸眨了眨流出一行泪,压抑又痛苦道:“清哥,清哥是你么?我又梦见你了。” 湛清抚摸着她的脸庞柔声道:“瑜儿,这不是梦。” 项怀瑜眼瞳在逐渐放大,愣怔半晌,她仿佛无可置信般抚摸着湛清的脸庞,颤颤道:“清哥......清哥......你没死。”狂奔的喜悦随着泪水倾泻而出,她猛地揪住湛清的衣襟,扑进他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湛清也不推开她,任由她哭,易岚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唇边泛起一丝讥讽的笑,她微一抬手,悄悄撤了另一间冰室的法界。 法界中一人紫衣仙袍,双手双脚都被法器束缚着,他是一个囚犯,可是他的容色依旧清风朗月,风度仍然从容不迫。 感觉周身的变化,兰握瑾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那个锦衣男子身上,眸色掠过一丝诧异与杀气,随后目光移开,轻轻落在那趴在那人怀中痛哭的女子身上,他神色没有半分变化,眼又缓缓闭上了,然,那双置于膝盖上的双手却悄然攥紧直到指骨泛白。 项怀瑜哭了一会儿忽觉不对,从湛清怀中抬起身疑惑道:“清哥,你不是被我哥杀了么?” 数年前,项怀瑜被兰握瑾当庭拒婚,她不堪受辱离家出走,谁料在一处岛上碰见了巨兽梼杌,她被梼杌追杀差点丧命,幸好遇见来岛上游历的湛清,湛清救了她,她一方面心存感激,一方面又有些赌气的意味,在湛清的柔情蜜意的攻势下很快便答应了与他定亲。 但湛清的母亲——合墟洞府神女霍云姬不满意这个儿媳妇,湛清竟为了她狠心与母亲断绝关系。 项怀瑜心怀愧疚,对他愈发言出即从,二人定亲后,她思念家中在岳楚山与兰握瑾相约见面,谁知兰握瑾不满她擅自订婚,一剑杀死了湛清。 那时湛清满身是血,仙灵四散,最后在她怀中灰飞烟灭。 然后,此时此刻,面前这人却是半年前在她怀中灰飞烟灭,令她与兄长家人决裂的未婚夫却又活生生好端端出现在眼前。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岚咯咯娇笑了起来:“哥哥,这么蠢的女人我可是前所未见,她不会还觉得自己眼前的是幻觉吧。” 项怀瑜膝头一软,整个人颓然靠墙滑了下去,双眸空洞,无力道:“为什么?” 湛清站起身探究地打量着她。 项怀瑜抱着自己,仿佛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易岚掩唇,同情地望着她:“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哥和你的一切不过是我们合墟洞府的一场戏罢了。我们想进入天墉长老祠,只是苦无机会,恰好你无故离家出走,正好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项怀瑜低着头像是无法承受这个打击,长发凌乱的阴影里她的唇角却微微勾起一个微妙地弧度。 湛清看着项怀瑜,俊美的脸上再也没有当初看着她的温柔与体贴,他道:“岚儿,这次是我们运气好,叫兄妹两个全部进了咱们的局。” 易岚笑靥如花。 “瑜儿,抬头你看。”湛清用两指撷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兰握瑾缩在的囚室。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束缚兰握瑾手脚的法器猛地攥出一道刺目的光,四样法器两顺两逆,往不同的方向扭去,很快空中响起了血肉被磨损的声音,兰握瑾的手腕脚腕上被绞出了小溪般的血水。 兰握瑾闷哼一声,额上青筋直冒,再也端坐不住,身子一倾,倒在地上。 项怀瑜惊恐道:“不!” 湛清拿起短笛置于唇边,奏出一段诡谲的旋律,项怀瑜瞳孔一缩,整个人又茫然了起来。 易岚走到她身后递给她一把弓,弓上有四支待发的火矢,她道:“项怀瑜,眼前那个人不是你的哥哥,是你的杀夫仇人,所以,去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项怀瑜木然地重复着一句话,又转头看了易岚一眼,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她腰间系着的两颗木珠子上,随后缓缓移开目光。 弓满弦,箭矢激射,项怀瑜眼睛不眨,双手用力,四支箭已稳稳扎进了兰握瑾的四肢将他定在了冰墙上,冰墙上万丈寒气直坠而下,钻心刺骨,兰握瑾双目赤红如野兽,痛苦地低吼,却一丝仙力都使不出,目光看向项怀瑜时是难掩的绝望。 易岚捂着唇嗤嗤笑道:“不近人情的卫黎君这副模样倒是诱人。” “好了,别玩了,”湛清阻止了易岚的恶作剧,将笛子在项怀瑜耳边吹出另一段若缠绵悱恻,若多情似水的曲子,每一个调子都像锥子直直扎进项怀瑜的心底。 湛清替她将左腕上的钢爪机关打开,捧着她的脸,轻柔道:“瑜儿,你哥哥杀了我,我死的好惨,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啊,你替我报仇好不好?” 项怀瑜抬起手,钢爪之上泛起一层如霜寒气,五根爪尖闪着玄火星石的点点凄色,如鬼魅。 如此,项怀瑜杀了自己哥哥的事实就坐实了。 她轻轻启唇,眸光转亮,带了丝慵懒却狡黠的笑意:“好啊。” 湛清忽觉不对,又不知哪里不对,眼前冷光闪过,胸口已然剧痛穿越肺腑,手里的笛子被狠狠甩到了半空,又掉在了地上。 他一低头,只见项怀瑜五根利爪如灌了重铅,嵌在细小爪钩上的玄火星石紧紧吸附在他胸口的皮肉上,那钢爪灵活一收,胸口一整块皮肉连皮带筋被她挖了出来,温热的血水狂烈地喷洒出来,被冰室的寒气迅速地冻成了一滩滩僵硬的血块。 “瑜儿,你......”湛清脑中一片空白。 “呀,原来是这样用的。”项怀瑜似乎对钢爪的效力吃了一惊,又还想试试别的用法,又蹲下身,抓住湛清的一条腿,收爪,用力,竟将他的腿骨直接捏碎了。 “啊啊啊!”湛清痛得近乎头皮发炸,跪地仰天撕心裂肺地痛叫了出来。 “项怀瑜,我要杀了你!”身后易岚杀气腾腾怒喝道。 温画一转身,扬手一挥,巨大的神力扫荡开,利爪在易岚标致鲜嫩的脸上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爪印。 易岚被撞到了地上,摸到了自己一脸血,惊吓万分,尖叫了起来:“我的脸,我的脸!” 项怀瑜利落地站在一边,笑盈盈地审视着带着血沫子的钢爪,赞道:“这兵器真是不错,十分趁手。” 她掌心有一星法界闪烁,随后项怀瑜的脸庞逐渐模糊,光影之中,缓缓幻化出另一张脸来,慵懒悠游,神气濯濯,绝世清雅。 在项怀瑜的幻象里憋屈了许久,温画舒了舒筋骨,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湛清,啧啧道:“多年未见,云舒君的做派,还是这般令人生厌啊,不给你些教训,总归不好。” 湛清捂着伤口,面色惨白地躺在血泊中,厉声喝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是啊,你们都不记得我是谁了,”温画叹息一声,复又微笑道:“不记得也无妨,我记得你们便好了。” 那易岚见得温画那绝世风采的脸庞,被震慑在原地,呆呆愣愣,忘了周遭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的伤,片刻心底的嫉妒与愤怒如藤蔓般疯长,只一心想着若那张脸给了自己该有多好。 不觉间温画已来到她身旁,手拿起她裙摆上的两颗木珠子,珠子圆圆润润,其上一个刻着山字,一个刻着风字,年代久远,不知何年之物。 温画轻轻摩挲着那两颗珠子,含笑问易岚:“你叫易岚?” 易岚惊恐地点点头。 温画抿出一丝冷笑:“很好。” 她轻轻将两颗珠子扯下,不再看易岚,起身,走到兰握瑾身边,将他救下,又挥手斩断了禁锢他的法器,扶着他问道:“你还能走么?” 兰握瑾面色虽然苍白,点了点头。 温画在他耳边道:“那两个人的命我拿了半条,剩下的半条留给你和项姑娘如何?” 兰握瑾望了那两人一眼,神色依然没多大变化,只是露出一丝清冷的笑:“多谢神君。” 第14章 霍云姬 趁夜,温画带着兰握瑾回到妄妖。 兰握瑾被囚禁在扶幽几天,消瘦了不少,不过卫黎君此人偶尔喜欢隐藏些实力,他在扶幽地牢里装得虚弱,其实根本无伤大碍。 在萧清流给自己做了些简单治疗后,兰握瑾便一直陪在昏睡中的项怀瑜身边。 萧清流不想打扰这兄妹俩,便去找温画,温画独自坐在房中,手里正拿着两颗木珠子发呆,珠子圆润光滑,上面一个刻了山字,一个刻了风字。 萧清流在她身边坐下道:“这个珠子仿佛是你的手笔。” 温画有个小嗜好,闲暇时会拿软木削出个木珠子把玩,旺财脖子上的珠子就是她刻的,上头还刻了个财字。 为此萧清流吃旺财的醋吃了很久。 温画笑笑:“是啊,这是我当年刻给岚儿的礼物。” “岚儿?” “万年前我曾被囚禁,那段时光一直是易岚陪着我,”温画回忆着过去,指腹摩挲着木珠子,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后来我重获自由,岚儿却消失了,洪荒之中我一直没有再找到她的行踪,今天总算是找到了。” “可是她却不是我记忆中的岚儿了,她好像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温画托着腮很疑惑,沉吟片刻,她道:“师父,过些日子瀛洲的老仙君要过寿辰,我们去一趟吧。” 萧清流为囚禁二字心头紧缩,想要再问一句,但又不愿揭她伤疤,只道:“好,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房间的门被一股巨大的煞气冲撞地破成了两半,柳铃儿愤怒地冲进来,对着温画喝道:“你去找湛清了?” “嗯。” “你杀了他?” “没有。” 柳铃儿冷笑了一声:“你去找湛清不带我也就算了,居然没有杀了他!”她煞气入目,一身的红衣裳因为怒火几乎燃成一团火焰,她转身就走。 却被温画一道法界拦住,温画淡淡道:“你要去做什么?” “当然去杀了他报仇!” “铃儿,你不觉得就这么杀了他有些可惜么?” 柳铃儿收回脚步,回头看着神色冷淡的温画,这才想起湛清也是温画的仇人,她冷静下来问道:“那姐姐想怎么做?” “杀了他多无趣,慢慢折磨才好,你放心我虽然没有杀他,不过留了半条残命给他,如今他的敌人一个你,一个兰大公子还有项姑娘,你们可以用那半条命慢慢玩。”温画放下手里的珠子轻轻道。 柳铃儿感觉出她身上那股沉重的杀气,心中愈发地喜欢她,觉得此刻的温画肯定比她狠毒一百倍,折磨敌人的事那么好玩,她当然没意见。 萧清流默默凝视着温画眼底那一缕残酷的光芒,没有多言。 ***** 翌日,项怀瑜醒来了,仍旧痴痴傻傻谁都不认得,包括兰握瑾。 兰握瑾颇受打击。 昨天项怀瑜差点被易岚布置在城中专门物色貌美女子的手下骗去,所幸被温画及时发现,又见她竟有清醒的迹象,温画猜测湛清或许就在城中,可以对项怀瑜的控制加深,此人狡猾多端,诈死仙界,行踪杳然,所以温画将计就计,装作项怀瑜的模样想见见这万石花城中的“邪物”到底是不是他。 萧清流再三保证项怀瑜没事之后,兰握瑾才肯进些饭食。 午间,兰握瑾收到天墉长老会的信,信不长,兰握瑾将那几行字看了又看,面容一派沉重。 温画救了他,萧清流救了他的妹妹,兰大公子对他们两位自然是交心了。 于是分享了自己的情报。 这几日仙界又有命案发生,这些案子由长老会接管之后发生的愈加频繁,死的全都是惜花阁里的仙士。 惜花阁命案从留下的痕迹来看都是项怀瑜钢爪留下的致命伤,矛头直指项怀瑜,温画原本猜测这些都是湛清幕后指使。 但如今湛清人在妖界还被自己重伤,短时间是无法兴风作浪的,而项怀瑜一直在自己身边昏迷着更不可能作案。 所以,这案子背后恐怕还有更多的隐情。 温画道:“卫黎君,你们天墉与合墟洞府向来没什么来往,为什么湛清一而再再而三要加害你和项姑娘?” 兰握瑾被湛清关在扶幽地牢几天,湛清并没有跟他多说话,不过他拼拼凑凑还是知道了一些。 他道:“湛清的目的是想进我们天墉的长老祠。长老祠只有兰氏族人才能进去,如果他和阿瑜成亲就有资格参拜,可是我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只好诈死来离间我们兄妹的关系,如果借阿瑜的手除掉我,那么更合他心意。” 天墉长老会,碧落所有仙神都听说过,那是个比华飞尘的星野宗还要传统卫道的地方,更无情更高高在上。 但是天墉的长老祠有什么东西值得湛清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我想是为了那卷被封印的《天机策》残卷。”萧清流走过来道。 兰握瑾从小在天墉长大,乍听《天机策》三字也有些茫然。 萧清流解释道:“天墉长老祠的始祖是已退隐红尘的上神兰曜,兰曜上神有一名好友可洞察天机,曾著书《天机策》记载如何诛杀鬼月姝。”他说完无声地看了眼温画。 温画神色淡淡仿佛没在意的模样。 兰握瑾有些茫然:“那鬼月姝不是早在万年前就被星野宗与合墟洞府围剿,伏诛了么?” 萧清流摇摇头:“那鬼月姝是盘古父神开天辟地之初,洪荒诸天内化出的一枚戾器,可吞噬乾坤,要剿灭,谈何容易。” “鬼月姝没死?” “鬼月姝当然死了,”温画微笑着插嘴:“不过她的力量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封印了而已,封印的地方只有星野宗合墟洞府两家知道了。” 兰握瑾虽然年少老成但到底年轻,被温画和萧清流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如坠雾里,但他心底隐约明白,《天机策》若记载如何诛杀鬼月姝,那么必定说明如何控制鬼月姝的力量。 合墟洞府想要得到《天机策》,怕的就是有这般的心思了。 他心中对合墟洞府一丝好感也无,想到此更是深恶痛绝。 兰握瑾负责这个案子多日来毫无进展,长老会附信上说已派了他人来调查此案。 项怀瑜的嫌疑只怕愈加洗不清。 温画的提议是不论惜花阁命案背后的人是谁,他们都统一将罪名退给湛清,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让项怀瑜尽早认清湛清的真面目。 却说湛清与易岚被温画重伤,易岚再度毁容,湛清的一条腿更是已经废了。 易岚带着满腔的愤怒与残废的哥哥匆忙从妖界赶回合墟洞府,希望母亲霍云姬可以施以援手。 合墟洞府的青云宝座上,高坐着一名女子,看见一双儿女的惨状,她依然八风不动,她冰冷如水的声音在合墟洞府的大殿上回响:“发生了何事?” 易岚虽然跋扈,但面对母亲,她所有的性子全变成了怯懦。 只委委屈屈摸着毁掉的脸,跪在霍云姬脚旁将遭遇哭诉了一遍,又哭哭啼啼地呜咽道:“母上,您一定要给岚儿和哥哥做主。” 霍云姬瞥了她一眼,又瞧着腿骨被捏碎的儿子,神色中不见一丝关切,只漠然道:“伤了你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湛清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残废的一条腿令他意志十分消沉,听到母亲讲话,他也只是垂着头沙哑道:“我也不知道,但那样强大的神力我从未见过,怕是在神君之列。” “你说呢?”霍云姬将目光缓缓落在易岚身上。 易岚模糊着眼睛,回忆着温画的容颜,那张脸太美了就算是享誉洪荒的水悠莲也无法与之相比。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太美了,母上,我一定要得到她的脸,一定要。” 易岚从怀中拿出一副画卷,卷轴轻轻打开,露出一副美人图。 那是真真正正的美人图,易岚爱美,也十分擅长描摹美人,这副美人图只消轻轻一眼便能令人觉得日月之光也难以描摹其风采。 她不是最美的却有着最卓然的气质。 霍云姬却只觉这美人在何处见过。 “母上,你一定要把这女子抓来给我,我需要她的脸......”易岚近乎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霍云姬不想理会没出息的女儿,只对湛清道:“星野宗的华上君有再生之术,你的腿上或许他有法子。” 湛清一双眼亮起了希望的光华:“多谢母上。” “我已给星野宗递上拜帖,不日等星野宗回复,你再去拜访吧。” 湛清忙道了是。 但不过小半个时辰,星野宗便传来了回复,信是怀穆真人亲自写的,说是华飞尘修炼走火入魔了,希望霍云姬可能赶到救命。 不论是华飞尘走火入魔还是飞升上神,霍云姬对这些事情都不在意,只是那一瞬间忽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几日前,她曾受怀穆邀请,去星野宗劝诫华飞尘,而她那天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华飞尘的静室内看到的,华飞尘修炼的地方铺天盖地挂着各种画像。 或坐或立,或低眉浅笑,或回眸莞尔,那风情万种的画中美人和易岚所画之美人一样有着卓然不群的气质。 因为她们都是同一个人。 那人引诱华飞尘入化臻境,那人废了她儿子的一条腿,毁了她女儿的容貌。 怀穆真人向她咬牙切齿地说起过这名女子的名号,这个人物存在仙神两界的传说里,如今她从传说中走出来,成为了她的敌人。 战神温画! 霍云姬将那画像再度拿到了手中,细细观察,画中美人薄薄的唇微微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霍云姬神思一恍,忽觉这笑容仿佛哪里见过。 第15章 合谋 画像中的女子,眉眼之间令霍云姬感觉太过于熟悉,仿佛曾经在何处见过。 霍云姬揉着额角始终想不出自己和温画有过交集,温画神君万年前声名鹊起,替天帝打过几场大仗,虽位列神君却极少在碧落露面,是个极其神秘的神。 霍云姬不知不觉中累极而睡。 梦里,须臾万年光景,一切仿佛昨日。 那孩子只有八岁,单薄的小身体被华飞尘一剑钉入思过峰的绝壁上,她稚嫩的小脸没有了曾经天真朴实的笑靥,而是充满了苍凉。 小女孩身上都是血,思过峰下面的十八剑阵有着弑神杀佛的戾气,那些戾气已经将她摧残地几乎体无完肤。 她低着头,半长的发丝遮住了她小小的脸。 霍云姬站在思过峰边,注视着云遮雾绕后的那个孩子。 霍云姬很清醒,她知道这是梦,鬼月姝已经死了,那个年仅八岁却已令洪荒生惧的妖星早就死了,即便是梦里,她也万分确信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冷硬的风吹过,吹散了迷蒙的雾霭。 山崖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突然抬起了头,露出了半张被鲜血染红的脸,然后微微一笑,用嘴型道:“娘亲。” 霍云姬心头剧跳,猛地后退一步,脑海中一个声音拼命告诉她:“鬼月姝死了,她曾经的小女儿湛曦已经死了!” 绝壁上的小女孩,手轻轻一挣,华飞尘的剑生了锈,钝了刃,松松落进了崖底。 小女孩拖着满身的伤,踏着冰冷的云雾向她走来,她说:“娘亲,你为何要害我,娘亲,今日我方知,你我的母女情分是一场笑话。” “孽障,还不伏诛?”霍云姬僵硬地站在原地,她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鬼魅般的孩子朝她走来,她有些怕,可是忽然想到鬼月姝已经被她联合星野宗诛杀了,这是个梦。 霍云姬冷笑:“不,你已经死了,鬼月姝,你早就死了,这只是一个梦。” 小女孩笑了,她的面容逐渐模糊了起来,笑容却无比的刺眼夺目,她轻轻道:“娘亲,你错了,我没死,我还活着。” 蓦地,霍云姬双眸睁大,她看到小女孩的身体在抽高长大,她的伤口在愈合,她的容貌越来越美丽,直到小女孩变成那名卓然令人无法逼视的女子亭亭玉立在她面前。 女子一袭蓝衣,容貌清雅无双,回眸笑间,慵懒写意,仿佛世间没什么值得她费心一顾。 女子向她轻盈微笑:“娘亲,我还活着,我活着回来了......” “不!你已经死了!你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复生!不可能!”霍云姬声嘶力竭地大喝着,她用尽法术朝那女子攻去,可是都被她轻易化解...... 霍云姬大汗淋漓地在榻上醒来,梦中留下的惊骇犹在,她交握着被冷汗浸湿的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抬眸,目光却与对面那张画像相遇,画中人不屑一顾在对她微笑,嘲弄她的此刻的狼狈。 “娘亲,你做噩梦了么?”一个怯怯的声音兀地在屏风后传来。 霍云姬杀心骤起,枕边一柄弯刀应声而出,破开整扇屏风,凛冽的刀光利落地将那幅画像削成两半,断成两半的画像飘飘荡荡落在易岚面前。 易岚被母亲的怒气吓得魂飞魄散,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那弯刀“棱棱”扎在她的手边,她的手指差一点就要被砍断了。 “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进来的!” 易岚麻木地缩回了手指,大着胆子走到霍云姬的榻前,软声道:“娘亲,是我啊,我是你的女儿,我来难道还要别人通报么?” 霍云姬稍稍缓了缓神色,她挽了挽发,下床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易岚摸着自己布着爪印的半边脸,悄悄扯着霍云姬的袖子,撒娇道:“娘亲,我的脸被毁了,你难道舍得我一直这个样子到处见人么?” 霍云姬在梳妆镜款款坐下,拿起一把玉梳轻轻蓖着自己的发,她看了镜中易岚的脸,红唇边勾起冷笑:“你这张皮是第几张了?” 易岚嗫嚅道:“我,我也不清楚了。” 霍云姬似乎叹息了一声:“女儿啊,原本你作为我霍云姬的女儿,容貌一向高人一等,可惜你为了宋翎那小子偏偏要自毁容貌,去顶着易岚的脸,如今吃着苦头了,却想起为娘的了?” 易岚嘟着嘴,似乎满腹委屈:“娘亲就不要再责怪我了,权当成全我的一片痴心了。” “痴心?”霍云姬嗤笑了一声,语气中全然没有对女儿的只字关怀,反而充满了讥嘲:“我合墟洞府向来自视甚高,可是不得不说,那易岚仙子由当年碧禅溪所化,灵根至纯至净,她的身体你承受不起,所以这些年才会无数次腐烂腐朽,你为了保存她的身体,四处猎杀,如今已经牵连到合墟洞府了,瑶儿,你还不准备收手么?” 感觉到母亲话语中的杀机,湛瑶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甘心地蜷起了手指:“所以瑶儿这次大胆来求娘亲,我需要那个女人的皮,有了她,我就能恢复易岚的容貌,甚至变得更美,比当年的易岚还要美,夫君一定会更爱我的。” “糊涂啊糊涂,又是为了宋翎,那小子有什么好的?”霍云姬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站起身来,披上凰羽曳地长裙。 湛瑶跟在她身后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霍云姬不再言语,余光却看着地上被无情砍成两半的画像。 为什么看着这幅画像她竟然会想起当年的鬼月姝? 这万年来,她从未梦见过她,可是如今这一梦,往昔尘封的一切似乎卷土重来了。 良久,她一脚踩在那张画像上,踩在那双令她惊恐的双眸上,缓缓道:“好,我会帮你杀了她,给你一张最好的美人皮。” 不论她是谁,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 星野宗的云辉殿前。 华飞尘坐在法座上注视着湛清,神色缥缈,仿佛一团雪,融进了刺骨的冰寒里便再也没有回暖的余地。 湛清的一条腿残废多日,再不治疗恐怕会彻底废掉,因此心急如焚,原本以为自己和华飞尘交情尚可,华飞尘会立刻将他一治,谁知华飞尘只是冷冷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如今有求于人并不敢开口催促。 碧落会生骨术的仙不止华飞尘一个,可惜其他人都颇有地位,而他被人断腿,实在是一件辱及颜面的事,华飞尘素来清正,绝不会以此事来取笑于他,是以他才情愿来星野宗。 华飞尘已闭关多时,每日都在思虑如何冲破化臻境,湛清的打扰令他十分不悦。 就在湛清不耐烦时,华飞尘突然从法座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声寒如冰:“你的伤是被何人所伤?” 湛清并不知道华飞尘对温画的心思,此刻他看着修为精进可是又十分不对劲的华飞尘,有些不安,他迟疑了一瞬道:“被温画所伤。” “温画?温画神君?” 华飞尘在湛清的伤口上察觉出温画法界的气息,一双深黑无距的眼闪过一丝杀机。 眼前这人是画儿曾经想杀的人...... 华飞尘默默地想着,五根冰凉的手指突然按上了湛清的头颅,巨大的仙力从他掌心晕开,湛清心头巨震,身子却一动都不能动,通身如被万刀所割,他痛楚到扭曲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华飞尘: 华飞尘在剔他的仙骨! 他竟然想杀了他! 湛清原本可以避开,一来是没想到华飞尘突然动手,二是他的断腿阻碍了他的行动。 如今他竟是陷入了任人宰割的境地! 湛清抓着轮椅的轮子,手几乎要掐进木头里,他嘶声道:“华飞尘,你疯了吗?快,快放开我!” 华飞尘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反而在掌心加重了力道,湛清痛得五官移位,七窍流血,三魂七魄逐渐四散,云辉殿的大门霍得打开,一名女子冲了进来,一只手压制在华飞尘的手上。 那女子一出手便将湛清离窍的魂魄拉了回来,只是在湛清头顶上方与华飞尘的仙力拉锯着。 “华上君莫非是想杀了我儿么?”霍云姬冷喝道。 华飞尘古井无波的眼底出现一丝裂纹,他抬头看着霍云姬,面色淡然,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两股力量的拉锯令湛清痛苦不已,直到后面传来怀穆真人的暴喝“:师弟,你在做什么!快放了云舒君!” 华飞尘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手里的神力一收,缓缓下移,移到湛清断裂的腿骨出用生骨术接上。 然后鬼魅般飘然离开。 湛清鬼门关走了一回,又因为生骨术的巨大痛楚昏了过去。 霍云姬对着匆匆赶来的怀穆真人道“:真人可看见了?上君方才想杀了清儿!” 怀穆真人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一言不发离开的华飞尘,又看了眼霍云姬,只能违心道歉。 他很不喜欢合墟洞府,霍云姬心狠手辣,修为高深,而且一向颐指气使,看不起任何人,他的儿子女儿又在碧落,妖界,甚至洪荒四处猎杀貌美女子,犯下各种恶行,罪行累累。 星野宗作为仙界执法之处,已经给他们做了太多的掩盖。 若非当年有约定,怀穆早就不想跟合墟洞府有任何来往。 可是自从当年围剿鬼月姝一役中,合墟洞府和星野宗就是蹚了同一道浑水,他们必须合作,没有其他选择。 霍云姬同样和怀穆不对付,只是不得不和这样的人合作,即便是刚才星野宗要杀了湛清,她也不能介怀。 因为她和怀穆有共同的敌人。 “多年不见,华上君的修为似乎精进了许多。”霍云姬若有所指。 怀穆皮笑肉不笑:“师弟正欲突破化臻境。” 霍云姬假装惊讶道:“华上君的确有过人之资,只是,以他目前的状况强行突破化臻境只可能走火入魔,真人怎么不劝上一劝?” 事实上,霍云姬看的出来,刚才与华飞尘短暂交手,他的修为的确有精进,只是不稳定,浮躁,那种进益不正常,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怀穆阴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言语。 霍云姬心照不宣道:“来者不善,看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 “她是战神,修为上我们没有谁赢得过她。”怀穆终于道。 霍云姬看着云辉殿前万重青山,淡淡一笑:“谁说要我们亲自动手了?战神又如何,只要找到她的弱点,攻而破之,又有何难?” 怀穆被这个女人难言的自信与狠绝所感染,希冀道:“你的意思是?” “真人可知,温画神君是洪荒之内众神表率,自千年前戮海之战,便一直雄踞猎仙榜榜首,想杀她以证自身的仙不计其数。” 怀穆知道霍云姬的意思,挥手打断她的话道:“你想请猎仙去杀她,那不可能,痴人说梦。” 猎仙和猎仙榜本就是个不入流的存在,碧落正道飞升的仙哪一个不对他们嗤之以鼻,至于所谓猎仙榜榜首更是那些猎仙们的痴心妄想罢了。 “猎仙固然可笑,但有一人你绝不能如此看他,洪荒之中若有谁可以杀得了温画,只有他!” 霍云姬声如刀锋,轻轻吐出一个名字:“猎神,冷星飒。” 第16章 莲洲寿宴(一) 所谓猎神,洪荒之中只有冷星飒可谓之猎神。 他不杀仙,只杀神。 传言他的刀天性嗜血,每日必饮血十斗才能停止杀戮,传言他已喂了自己的刀十六位神之血。 冷星飒曾言:若能斩神十七位,从此封刀。 传言终究是传言,无人知冷星飒真实面目,也无人知他真正的实力,因为猎神已经消失近万年。 而这天,风云汇聚的各大惜花楼中纷纷传出一个消息: 猎神冷星飒出山,目标是猎仙榜榜首——温画神君! 无人知道究竟是谁请到了他,也无人知冷星飒为何要接下这趟任务。 但碧落所有人都预知这绝对是一场旷世对决。 甚至有关于温画神君对战猎神冷星飒的豪赌横空出世,赌局遍布碧落大大小小九十九灵境。 天官老儿谢流年在凌霄九殿的天门外碰见了灵宝真君,灵宝真君将他一把拦下,痛心疾首道:“谢天官,近来碧落乱象丛生,那些个猎仙猎神实在无法无天,温画神君是何许人也?千年前戮海之征中力战魔族的战神,她的权威是那些个三教九流说挑战就挑战的么?天官,天帝陛下难道就放任不管?陛下不下些禁令旨意么?” 灵宝真君是个老古板,看不得正统的东西被人冒犯,谢老儿深谙他的想法,所以面对他期待万分的一双眼,捋着拖地的白须,摇摇头道:“仙僚或许要失望了,天帝陛下不曾下过什么旨意。” 谢天官转述了天帝的意思。 此番高手对战,不论输赢对天地洪荒都没有任何影响。 温画有战神之尊,赢了,是应该的,万一她输了,则证明她无能胜任此尊位。 那个位子容不下无能者。 灵宝真君一时唏嘘,感慨万千,心中只盼着没有哪个猎仙猎神来找他的麻烦。 又见谢天官行色匆匆,问道:“天官此是去往何处啊?” 谢老儿手里拿着熨着紫金的帖子,笑呵呵道:“莲洲晴湖世家的老仙君过万岁寿辰,本官正赶去贺寿。” 灵宝真君恍然大悟,十分歆羡:“宋老仙君如今该是十万岁高龄了吧,这可是难得的盛会。” 谢老儿忙道自然自然。 心中却觉得这场寿宴必定会掀起莫大的风浪。 宋老仙君德高望重,却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眼瞧着温画神君正站在个风口浪尖儿的地界儿,还是一张请帖大张旗鼓地送去了温画神君手里,请她务必到场。 这老人家也不想想,万一那猎神冷星飒不识相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要与温画神君决一死战,这场寿宴岂非要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但更关键是素来低调的温画神君,竟然还在风口浪尖儿的当口接了请帖! 谢老儿跃跃欲试,忙驾着云匆忙赶往莲洲,生怕错过了好戏。 ***** 莲洲地处二十一重天下的一所仙洲,掌境仙门便是宋老仙君领导的晴湖世家,如今宋老仙君颐养天年,掌境的便是她的孙儿宋翎神君。 莲洲仙乡福地,因老仙君过寿,聚集了许多异境他国的仙者、妖精、异术师......足以见得老仙君是多讲排场,多爱热闹。 莲洲本地的土著仙们都将自家的屋瓦刷的锃光瓦亮,上面用法界布了金光闪闪的大字:祝老仙君福寿齐天。 法界之下,最亮眼的却是土著仙们摆下的一个又一个赌局。赌地自然是战神温画与猎神冷星飒的决战,赌桌从这条街摆到那条街,博口彩从法器到珍宝应有尽有,且不提。 在一个围地水泄不通的木桌边,南铮挤进去给温画押了两个金锞子,他很穷,那是他的全部家当。 项怀瑜看着好玩也给温画押了一个金锞子。 柳铃儿皱着秀气的眉头思来想去,给冷星飒押了三个。自从猎神这个名头出来后,她崇拜的对象便从温画转移到了冷星飒。 旺财鬼鬼祟祟地押了冷星飒十个金锞子。 ...... 温画一身男装,难得清闲与萧清流一人一捧瓜子在一座戏楼里听戏,戏中唱的是温画千年前在东海血战凶兽穷奇的戏码。 戏台上的小仙演的十分悲情,对着那扮演穷奇的小仙正义凛然道:“我要将你挫骨扬灰,以祭我数万壮烈牺牲的兄弟们。” 温画转过头认真地对萧清流道:“这段演得不真实,将穷奇挫骨扬灰作甚,它的肉很好吃的。” 萧清流:“......” 这座戏楼是莲洲为接待远客临时搭的,楼前坐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有人模人样却妖气十足的妖,也有仙气凛然的大神小仙。 温画靠在椅子上左右望了望道:“兰大公子先回去与兰氏族人汇合了,也不知到了没有?” 萧清流笑笑道:“听说天墉兰氏快到了,不过就算他们到了,兰大公子应该也不屑来这种地方。” 兰握瑾十分自律,自己有一丝懈怠他都觉得对不起长老会对不起父母,戏楼这样醉生梦死的地方他绝不会踏足的。 “听说合墟洞府和星野宗也到了,莲洲看来会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我们得当心项姑娘和合墟洞府的人碰上。” 萧清流笑道:“兰大公子还真是物尽其用,我们两个倒成了他妹妹的专属保镖了。” 温画捏了一颗葡萄吃了,又道:“大师兄他们为什么不来?他们都在神君之位,宋老仙君的帖子肯定送到了吧。” 萧清流笑得幸灾乐祸:“帖子自然是送到的,不过你有所不知,宋老仙君是个热心又清闲的老神仙,见到尹歌他们个个孤家寡人,肯定要给他们介绍妙龄女仙,他们怕到时候招架不住。” 温画微一掩唇也幸灾乐祸地笑了。 温画正觉得口干,正要去邻桌拿一壶茶过来,另一只手率先将那壶茶拎了过去,那人是名男子,全身都裹着深黑的袍子,衣袍带着黑色的帷帽,模样隐藏在黑纱后叫人看不清,不过袖中伸出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十分好看,他向温画低低道了声:“抱歉。” 温画用目光跟着他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角落里的宽木椅子上缩着一名同样黑衣黑袍的人,那人身形极度瘦小,就像个还未长成的孩子。 男子走过去在杯中倒了一杯水,然后轻柔地将椅中人扶起来,椅子里缩着的看来是个小姑娘,她袖中伸出异常苍白,瘦骨嶙峋的一双手,捧着杯子缩到黑纱里,低头喝水。 温画凝视着那个黑衣羸弱的小姑娘,忽觉带在手腕上的两颗木珠子滚烫地吓人,她心头一紧就要走过去,想看看那两个人究竟是谁? 萧清流在她身后道:“画儿,铃儿出事了,我们去看看。” 温画转身,见项怀瑜抱着旺财跟在萧清流旁边,一脸着急。 项怀瑜说话像个孩子不清不楚,还是旺财把事情捋了一遍。 说是柳铃儿原本正带着项怀瑜逛集市,突然看到一个女人跟她姐姐水悠莲长得一模一样,想都不想就追过去了,南铮怕她出事将项怀瑜送过来后,便去追踪柳铃儿了。 水悠莲已死,这件事不论妖界还是碧落众所周知,那个和水悠莲长得一样的女人是谁,温画心底有数,不过她不怎么担心柳铃儿,柳铃儿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她看起来任性妄为实则极有分寸。 温画回头再向那一对黑衣人看时,那宽木椅子里早已空空如也,那两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第17章 莲洲寿宴(二) 南铮眼见柳铃儿进了一栋颇为古雅的宅子,那宅子外头布下了厚实的仙障,普通仙连半只脚都踏不进。 柳铃儿蝶翼般的身影消失在那宅子里,如花朵掉进棉絮,无声无息,就连魅灵自身携带的魅气都被吞噬的一干二净,南铮知道出事了,赶紧回去搬救兵。 温画解开那仙障也费了一番功夫,晓得柳铃儿陷在里头了,柳铃儿是魅灵,可以随意出入所有的仙障,就好像她上次轻易穿过萧清流在揽月东来布下的仙障一样。 只是她虽然可以自由穿梭,但那仙障会反噬她的修为。 希望柳铃儿没有出事吧。 温画摇着手中为扮男儿而附庸风雅的扇子,对南铮道:“回去告诉师父,我晚些回去,老仙君的晚宴就他先代劳吧。” “师姐,那你自己小心些。” 目送温画进了那宅子,南铮匆匆回去禀告萧清流了,谁知走到后头一座巷子里,拐角处踉踉跄跄走出个人,迎头撞脸地将南铮撞了个眼冒金星。 冲鼻而来一股酒水的恶臭,南铮捂着鼻子瞪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开口就要骂,谁知那人咕咚一声朝后栽了过去。 南铮一呆,这被撞的是他吧。 他忙过去俯身查看那人是否有伤,那人浑身脏污,酒气熏天,满头乱发乱糟糟地团在头上,一脸的虬髯遮盖了他的容貌,他穿着一件根本看不出原来成色的道袍,前襟大敞,露出脏兮兮的胸膛。 “仙僚,你,你没事吧。”南铮将他扶起来靠墙,那人昏头昏脑地贴着墙坐着,嘴里含糊道:“小仙僚,帮我个忙,把我的酒葫芦递给我成不?” 南铮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见一个没见光的角落里落了个小巧的紫金葫芦,葫芦身上描摹着祥云仙鹤,瑞气腾腾,一看就是个仙家至宝。 南铮拿着那宝葫芦,心里犯嘀咕,这仙僚落魄至此竟有着这般稀罕的法器。 将紫金葫芦递过去,那人手抖索抖索地揭开葫芦塞,仰头喝了一口酒,清冽的酒液顺着他的嘴唇滴下来,浸湿了他满是污渍的胡渣。 “小仙僚,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那人终于清楚地说了一句话,声线和缓竟十分年轻。 南铮一愣,不由抬起头与那人对视,只见乱发后那人的目光十分清湛。 ****** 柳铃儿悄悄跟在那华裳女子身后,嫩黄色的慕萝花点缀在屋檐上,又从檐上垂下来形成一道随风轻荡的花帘。 华裳女子抬起白皙的纤手拂起那道花帘,轻盈地转了弯,粉色的面纱轻舞,眼角一颗鲜红泪痣盈盈欲坠,柔软的眸光一闪,道不尽的风流婉转。 柳铃儿躲在一根柱子后,万分确定有着那样一双带着泪痣的勾魂妙目的女子,绝对只有水悠莲。 凭借魅灵之躯无声无息的特点,柳铃儿跟着那女子的莲步,穿过曲折的游廊,精致的水榭,富丽的亭台,以及数不清的仙障,最后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那女子华美的裙角消失在一道门后,柳铃儿赶紧跟过去,谁料那门边猛地晃出一道耀目紫光法界来,那法界凌厉无比,如万千刀剑,柳铃儿躲闪不及慌忙向后退去,那锋利法界已朝她迎头劈来。 柳铃儿正要全力抵挡,谁知她的法力竟然全部崩坏,一点都使不出,她尚不知方才一路上的仙障无形中将她的法力消弭了大半。 “难道吾命休矣?” 柳铃儿骇然,慌不择路,全没了平日的机灵劲儿,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出现一双手稳稳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旁边一带。 来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挥洒着折扇,优雅而利落地将那些法界打地铿铿锵锵折在地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柳铃儿呆呆望着来人潇洒的身影,一颗芳心咚咚乱跳,决定此人可以托付终身了。 “铃儿,我们进去吧。”温画将扇柄敲着手心回头对柳铃儿道。 柳铃儿如梦初醒,这才猛然发现眼前这人竟然是女扮男装的温画,心下十分惋惜。 她难得看上一个人竟是个女子。 温画见她还在发呆,走过去用扇柄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怎么了,还不走么?” 柳铃儿摸着额头,转念又想:哼,女子又如何?只要自己喜欢便好。 两人进了那院落,温画道:“铃儿,你太莽撞了,难道你没发现一路进来的仙障都在削弱你的修为么?” 柳铃儿一想果然如此,走过去挽着她的手臂甜笑道:“有姐姐在,我不会有事的。” 温画摇摇头,不理会她。 华裳女子站在一个房间门前,她伸手拿下面纱,露出的脸却不是柳铃儿所想的水悠莲的容貌。 那是个脱俗绝美的女子,水悠莲的美会让男人疯狂让女人嫉妒,但这个女子的容貌却不会,她同样很美,只是美得令人心疼,令人想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着。 不过她的眼睛很像水悠莲,简直如出一辙。 “她究竟是谁?”柳铃儿疑惑了。 温画道:“她是易岚。” “易岚,”柳铃儿蓦地睁大眼:“莲洲晴湖世家宋翎神君的妻子?” 柳铃儿惊奇地将那女子又打量了一番。 “不过,”她怀疑地嘟囔:“这就是易岚?她不是传说中天界圣泉碧禅溪化出的仙子么?怎么就长这个模样?嗯,我承认她长得还可以,可是又土又腥,没有半点碧禅溪干净的味道,就像个有着烂草芯儿的绣花枕头,恶心地要命。” 温画听着柳铃儿喋喋不休又毫不留情的评价,惊讶于她精准的直觉,那“易岚”的确是换了芯的了。 “你猜的不错,她的确不是真正的易岚,她叫湛瑶,你可听说过” “自然听说过,合墟洞府神女霍云姬的女儿,骄纵跋扈,可惜前些年不是死了么?”柳铃儿突然捂着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小声地猜测道:“难道她没死,真正死的是易岚,她代替了易岚仙子嫁给了宋翎神君?那宋翎神君知道么?” “这些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无所不知的。”温画无奈失笑。 柳铃儿眨着娇俏的大眼,嫩声道:“在我心里,姐姐就是无所不知的。” ...... 湛瑶轻轻推开面前这扇门,她的手在颤抖,推开的瞬间她的脸有些扭曲,带着雀跃与疯狂。 她走了进去。 温画用法界将自己和柳铃儿的气息隐掉,跟了进去。 房中空空荡荡,入目的只有一只两人高的柜子,柜子散发着厚重的仙气,那是柜子是用渡摩山擎天木的枝干制成,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封印之力,柜子外面则用数十根捆仙链捆住,外扣三把玄铁巨锁。 柜子正前方的两扇门上有两只小洞,隐隐透出森然的光。 湛瑶走过去,站在柜子前,柔柔开口:“一别多年,我回来了,你还好么?”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回答她。 湛瑶无声地笑了,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几把玄铁巨锁,指腹像抚摸着情人的脸庞,一点一点划过那些捆仙链留在柜子上的痕迹,她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幽幽的小孔,说:“你不回答我,没关系,我来说便好。” 她扬着傲慢得下巴,慢条斯理地吐字:“祖母要过十万岁寿辰了,这次寿宴将宴请洪荒中所有的贵宾,就连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天帝陛下都派了谢天官前来贺寿,那可是碧落洪荒难得的一大盛会。” 湛瑶徐徐说着,飞扬的眉目间是极致的喜悦与激动,仿佛在向谁炫耀。 “这次盛会,祖母特地找神绣仙子为了织了一件衣裙,你觉得好不好看?”湛瑶站直身体,抚了抚水滑的发丝,摇曳着娇媚的身段,将华美的裙在柜前悠悠然转了一圈,裙摆铺在地上如一朵盛开的莲。 “祖母说我作为晴湖世家的长孙媳,这些年中在她身边尽孝,做得很好,今年寿宴上,祖母希望我能艳压群芳,”湛瑶对着柜子莫名一笑,妩媚的尾音微微上扬,诡异地轻颤着:“你看,我要用你的美貌令群芳失色呢!” 湛瑶话毕,屏息注视着聆听着,希望从柜子里听出什么反应,可惜柜子里寂静无声,好像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湛瑶知道她不可能死,她要她活着看到她有多风光,多幸福。 湛瑶绝美的容貌绽开绝美的微笑,眸光轻动沉浸在自己美好的记忆中,她轻问:“你知道么?夫君对我有多好,有多温柔,他完全不曾怀疑我呢。” 她拿下插在发中的红蝶吊穗明珠的簪子,放在掌心中细细抚摸着:“夫君在我生辰那日送我的礼物,他是按着我的喜好送的,你可喜欢?” 她将簪子的明光在柜子的小洞前晃了晃,然后咯咯轻笑了起来,继而仰天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极致的恨意与畅快,直笑得她的美貌都扭曲了,狰狞了,她才停罢,目眦尽裂地厉声道:“我什么都好,万事都好!唯独一件事不顺我心!你的这一副皮囊实在无用!这些年来一直在不停地腐蚀溃烂,让我不得不找美貌女子的皮来填补!让我几乎不能光明正大地露出我的脸!都是你,都是你,易岚!这些都是你害的!” 她突然声嘶力竭地高喊起来,时而狂怒时而得意,然而柜子岿然不动,柜子里的人也悄无声息,对她的疯狂没有半点反应。 这让湛瑶感到无比的恼火,她手中不知哪里多了一条鞭子正要朝柜子挥去。 温画紧紧盯着她的手,心想如果她敢把鞭子挥下去,她就废了她的手! 那湛瑶不知为何将手收回来了,她怜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悄悄地对柜子私语:“好在我让湛清帮我杀了水悠莲,那女人妄称自己是洪荒第一美人,哼,所以我让她尝尝教训,不过她的皮十分好用,至少不会让我腐烂地那么快,我想夫君会很乐意看到我现在完美的容貌。” 柳铃儿听得怒火沸腾,当下就想现身杀了湛瑶,但温画拦住了她。 湛瑶发泄炫耀过了,仿佛神清气爽的模样,她的脸都更加细滑粉嫩,她将明珠簪子重新装饰在自己的秀发中,对着柜门冷冷道:“最近我找到了一张更完美的皮,我决定将她用在我的脸上,这样我就能永远保持现在的脸,到那时我会带着夫君一起来看你!” 湛瑶迈着轻快又成就的脚步离开了。 仙障,法界,重新在柜门前聚拢。 柳铃儿花了很大的劲才说服自己不要杀了湛瑶那个女人。 院落恢复成了死寂。 那柜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温画立在柜子门前,良久,低低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的太晚了。” 她攥紧手指,闭上双眸,克制着内心暴戾的怒气,阴沉的煞气在她身畔盘旋成一股凶猛的飓风。 柳铃儿打了个寒颤,走到她身侧,小心翼翼地道:“姐姐,你没事吧?” 温画猛地睁开眼,双目泛着血色,眼底狠烈的一道星芒闪过,手中的扇子挥将出去劈出一道足以地动山摇的神力,那神力波动之下,柜子上的三把玄铁巨锁相继断地粉碎,绷住柜子的数十道捆仙链“噼里啪啦”巨响,摧枯拉朽般崩裂委地,柜子的门缓慢而沉重地打开了。 里面有个瘦弱的身影无力地滚落出来。 温画向前一步,定睛一看,却是疑惑道:“你不是岚儿!你究竟是谁?” 第18章 莲洲寿宴(三) 柜中掉下来的身影黏糊糊的一团,穿着一身银灰色仙袍,四肢瘦弱如细柴,一脸的怯懦。 温画疑惑道:“你是谁?” 那人看出温画修为极高,十分恭敬地俯首一揖道:“地精汪德拜见仙者。” 地精等级极低,喜居阴暗处。 “你怎么会在这柜中?”温画问他。 汪德十分害怕,深陷的眼窝中两粒眼珠子转了转,惶恐道:“有人叫我待在这里,我就待在这里了。” 这柜子里常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实在是他颐养天年的好地方,除了这些年总有个女人莫名其妙对着柜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外,他的生活对比其他地精来说简直是完美。 温画似乎明白了什么,蹲下身注视着汪德畏缩的眼:“你住在这里多久了?” 汪德认真地回道:“记不清了,有好几千年了。” “以前在这柜子里的人呢?” “我来的时候柜子里是空的。” “谁带你来的?” “我不能说。” 汪德三缄其口。 “呵呵呵呵......笑死我了,”柳铃儿笑得不能自已:“那个湛瑶一心以为自己囚禁着易岚,哪里想到囚禁着的是这个东西,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湛瑶知道这件事时她那张假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温画抿着唇也笑了,不论易岚人在哪里,这些年又为何失踪,只要不被湛瑶囚禁在这柜子里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现在更好奇的反而是那个将汪德放进来的人。 汪德又爬回柜子里带着了,屋中一片狼藉,但温画不打算收拾,毕竟有一个人更怕湛瑶发现柜子的秘密,那个人不会让宅子出现异状的。 两人出了那宅子,便见万里晴空之上紫云瑞气弥漫,有渺远颂歌传来,莲洲众仙齐齐躬身朝拜。 温画摇着扇子道:“看这架势应该是天墉兰氏驾到了。” 柳铃儿嗤笑一声:“你们仙神两界的都喜欢虚张声势。”她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却对这场盛会期待至极。 温画晓得她小孩心性,带着她往晴湖世家的月蟾宫而去。 天墉兰氏此番入莲洲,随行有一百名天墉紫衣仙者,据说是为抓捕天墉城罪人而来,为首的是两名长老会长老,以及俊美无俦的卫黎君兰握瑾。 众人蜂拥而去一睹卫黎君风采,一时街头巷尾人头攒动,柳铃儿混入了人群撒欢跑,温画跟丢了她,正要去找,谁知身后有人突然扯住她的衣袖。 温画下意识地捏了个法界,转过身去,迎面扑来对方浓烈的酒气,她皱了皱眉:“你......” 那人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手却紧紧揪住她的袖子,目光隔着额前的乱发看着她,举起手中的紫金葫芦,含糊道:“仙僚,这是你的东西么?” 温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说罢转身离去。 那人站在原地,怔怔看着空落的手,轻轻低语:“这可是你说的。” ...... 宋老仙君的寿宴在三天后正式开始,因为碧落方天之南的几位上神尚未赶到,而又有不少贵宾已到,老仙君不好怠慢他们,所以为显地主之谊,以孙儿宋翎神君的名义开设晚宴,事先款待到场贵宾。 诸位仙客之中,大家翘首以待的还是温画神君,只是她目前为止都尚未出现。 数月前,有人曾见温画神君的斩云剑在人间现踪,其后碧落传闻,星野宗因私盗烈风将军灵骨一事与温画神君产生嫌隙,原本以为两者之间会有大战一场,谁知此事如雨水入江,无波无痕浪。 星野宗弟子是寥寥有幸得见温画神君之人,纷纷道其风采不可言说。 但众人最最好奇的却是温画神君的一段风月轶事。 戮海一战后,神君神踪杳然,近来偶然出现时,身边却总是跟着一名小仙,那小仙籍籍无名,长相却是极为俊美,神君与他总是双宿双栖,形影不离,日日缠绵一处。 萧清流听到这些不由摸摸了自己的俊脸,这几句话中除了他长相的确极为俊美之外,其他一概不太真实啊,毕竟与画儿双宿双栖,日日缠绵乃是他正在奋斗中的梦想,并未实现之。 谣言甚至也有说他是温画所心爱的面首,萧清流暗自窃喜。 月蟾宫方圆广阔,湖光山色都是宋翎仙君一手设计,浑然天成。 萧清流惬意地坐在一处凉亭里赏景,晚宴即将开席,温画还没回来,他也不急,酌着小酒怡然自得。 远处却有一行紫衣仙者往凉亭方向赶来,他们形容十分端谨,一看便是天墉兰氏的风范。 兰握瑾并不在其列。 项怀瑜拿了根草杆儿逗着旺财玩儿,偶然抬起头来却是浑身一颤,躲在了萧清流身后。 萧清流见有一队紫衣仙士杀气腾腾走来,为首的仙者手中拿着一枚罗盘,那罗盘是天墉兰氏独有的追踪指引的法器。 萧清流略作思量,已知他们或许是来抓捕项怀瑜的,于是堆起和善的微笑问道:“几位仙僚来此所为何事?” 为首的那名紫衣仙者见萧清流不过仙士修为,倨傲道:“天墉兰氏例行公务而已,你如实说你身后那名女子是谁?” 萧清流看了眼瑟缩的项怀瑜,笑容更和蔼了:“这是舍妹。” “你妹妹?”那仙者狐疑地望了眼罗盘上震颤不已的指针,他没见过项怀瑜,但罗盘绝不会出错,她肯定是项怀瑜! 那仙者喝道:“你让开,让我们验证一下。” 项怀瑜吓得几乎要跳起来,萧清流拍拍她的头,示意她不要怕,然后看着那几名紫衣仙者,目光和煦,循循善诱:“仙僚,你们怕是认错人了。” 几名紫衣仙者对上他的目光,只觉那一双瞳仁漆黑如子夜,透着邪气,与他目光对上便有些头晕发胀,纷纷茫然,萧清流继续道:“你们认错人了。” 紫衣仙者们点了点头:“我们认错人了,不是么?” 萧清流想了想,忽而一笑:“你们要找的罪人在西南方,不过她死不悔改,并不愿意与你们回天墉,你们动用些蛮力才好。” 几名仙者愣愣听着,十分听话地往西南方而去了。 “仙僚这般做法似乎不太厚道,”一个十分儒雅的声音突然出现:“那西南方是螺山岛,是我们莲洲安排给合墟洞府贵客下榻之处,仙僚此番可是要挑起天墉与合墟洞府两家的纷争么?” 萧清流转身看着一名黑衣青年走了过来,青年面貌温润儒雅,看着十分随和亲善,萧清流笑嘻嘻道:“小生行事向来不太厚道,还望宋翎神君不要见怪。” 黑衣青年正是莲洲晴湖世家宋老仙君的孙儿——如今位列神君之位的宋翎。 宋翎没有一丝不悦的样子,反而微微一笑,走过来彬彬有礼道:“来者是客,本君一向主随客便。” 萧清流察觉他的意思,笑问道:“可万一此事真挑起天墉与合墟洞府两家纷争,怕是扰了宋老仙君的寿宴。” 宋翎摇摇头,温和道:“无妨无妨,祖母年纪大了最喜欢看热闹。” 萧清流不知这位温润无害的青年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但他似乎对天墉或者合墟洞府并无好感。 “这位姑娘是......”宋翎亲和的目光落在萧清流背后的项怀瑜身上,项怀瑜抱着猫低着头不敢看他,拉着萧清流袖子的手,几不可觉地颤抖着。 萧清流眼也不眨道:“她是我妹妹。舍妹身体不好,敢问神君,不知莲洲可有让她静养的地方。” 宋翎眸光一闪,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自然有,两位请随我来。” 在宋翎的带领下,萧清流和项怀瑜来到了莲洲一处叫湖心居的地方,莲洲依山傍水,湖心居正在一座湖中央,里头只养了头老龟,安静又安全。 宋翎道:“此处是祖母小憩时住的地方,令妹在此处绝不会有人打扰。” 项怀瑜见到那只正在晒太阳的老龟,就乐不可支地奔过去了,萧清流示意旺财一眼,旺财虽然怕水,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去了她身边。 将项怀瑜妥善安置了,萧清流向宋翎道了谢。 宋翎面容沉静如水:“方才在凉亭时,仙僚用的可是摄魂术?” “额,正是。”萧清流不打算藏拙。 宋翎面上浮起完美无瑕的微笑:“洪荒之内,能施摄魂术者寥寥无几,能像阁下这般施地不着痕迹者更是屈指可数,阁下当真深藏不露。” 萧清流小扇一打:“过奖过奖。” 宋翎微笑颔首,不再多言:“那仙僚自便吧,晚宴在即,本君还要去打点一下。” 萧清流还了礼,却听宋翎转身时低声道:“温画神君正在桃源庄,星野宗华上君似乎也在。” 然后施施然离开了。 萧清流听到华上君三个字,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又是华飞尘,想到画儿又不得不和华飞尘虚与委蛇,萧清流便觉得不痛快。 ****** 桃源庄 隔着半条溪水,萧清流看着那掩映在桃花疏影中的温画以及......华飞尘。 温画一袭男装,靠在一株桃树上面带微笑,华飞尘白衣飘飘,目光黏在温画身上,片刻不曾离开过。 萧清流躲在对岸的巨石边看着,将面前的草地拔地光秃秃。 也不知温画说了什么,华飞尘突然上前一步要握住温画的手,萧清流怒了差点没忍住冲出去,好在温画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华飞尘终于走了,萧清流飞身越过溪水,俊脸阴沉:“画儿,华飞尘又来纠缠你了么?” 温画讶然道:“师父,你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萧清流气闷。 温画嫣然道:“他来告诉我,他如今快要入化臻境了。” 萧清流叹了一声痴人说梦,接着走到温画身边替她拂去鬓边与肩上的碎花瓣,语声轻柔:“以后不要单独和那人见面。” “为什么?”温画长眉轻挑:“你怕他伤害我?” 萧清流正要说话,忽觉身后一道幽冷的气息靠近,心中一动,欺身一揽将温画抱进怀中,修长的手指轻轻勾勒着她的脸颊,温画没有抗拒,清眸浅浅似乎有些疑惑。 “师父,你在做什么?”温画没察觉他的异样,红唇轻启,优雅而诱人地一张一合。 萧清流看到她柔嫩的泛着水光的舌尖,他目光一沉,竟透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邪气,沉静许久的压抑,汹涌澎湃地撞击着他的理智,终于他哑声道:“画儿,我吃醋了。” 他猛地低下头...... 华飞尘远远站在花影下,闻着那幽幽的桃花香,看着那漫天红云下旖旎相拥的身影,心口处泛起尖锐的恨意,那恨意苦涩疼痛,像磨砺后的尖石,在他的伤口上划开糊烂的血肉。 他匆匆驾云离去,燃烧爆裂的痛楚将一口甜腥送上喉间,华飞尘猛地将血吐出,一双眼血丝尽显示,周身的仙气剧烈浮沉,陡然间已消散了大半。 他方才心境受激,之前被他强行送入上仙境的真元竟开始有自行毁损之势。 如此下去,他不是死也会走火入魔。 温画靠在萧清流怀中的模样还在疯狂纠缠在他脑海中,华飞尘恨声道:“萧清流......我会杀了你。” 第19章 莲洲寿宴(四) 萧清流没有想到自己真的敢对温画肆意轻薄,那一吻如此甜蜜诱人,近乎痴狂,当他再度回神时,温画眸光潋滟,正疑惑地看着他。 轻风逐云,落英缤纷。 萧清流失控了,他知道自己不该为了区区一个华飞尘而吃醋,可是他控制不住,画儿一直在他身边,可他总有一种会失去她的恐惧。 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瞬息而过,他的感情是烈火烹油,在骨髓里沸腾地翻江倒海。 温画轻轻呢喃:“师父。” 师父二字令萧清流脑中顿时清明,他冷静下来,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前他情愿画儿什么都不知道。 “师父,你怎么了?”温画不明白这种时刻萧清流能一言不发地发呆。 被她一问,萧清流冷不丁回神,神色渐窘,正讷讷不知如何回答时,身后传来南铮的声音:“师父,晚宴就要开始了,您要不要去?” 萧清流松了口气,朝温画打了个哈哈:“画儿,开宴了,我先过去。”说完匆匆溜走了。 温画轻轻用手指摩挲着方才被萧清流吻得发痛的唇瓣,心头流淌过一道异样的温情,久远又模糊,仿佛她和师父从前也曾...... 思及此,温画蓦地一怔,回想起她与萧清流初识到她拜他为师,这之间,萧清流对她的确亲昵逾越师徒之礼,却不曾有过这般的癫狂。 她记错了吧? 正当她兀自疑惑时,南铮盯着她嫣红无双的面容,讷讷道:“神君,你方才和师父在作甚?” 温画清雅一笑,走过来揉揉少年的脑袋道:“你是小孩子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 她揉乱了少年的发,少年站在原地,碎发遮住了双眼。 温画浅笑正要离去,忽又止住脚步,转身问那依旧站在桃花之下的少年道:“南铮......你头上的紫金色发带倒是不错。” 南铮一愣,顺手摸了摸随风飘扬的发带,抬头对她天真一笑:“我方才在市集上看到的,就买了,神君是不是不喜欢?” 温画学着萧清流的样子,小扇一打,笑眯眯道:“十分衬你,我看着也很喜欢。” 南铮颇为赧然地笑了,又问道:“神君不打算去晚宴么?” “不去,不去,无趣的紧。” 温画朝南铮笑笑,招了祥云乘风而去。 祥云之上,整个莲洲的景致尽数收纳,脚下那片宫宇自然是晴湖世家的仙邸,谁知远远便瞧见一身红衣的柳铃儿趴在一座仙殿的屋顶上偷偷摸摸。 温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抓住她拿着什么东西的手。 “什么人!”柳铃儿柳眉一竖,腾手就要使出一个杀招,结果见是温画,甜甜笑道:“是姐姐呀,姐姐不是去见华飞尘了么?” “见完了,”温画拿过她手里的一只漆黑的瓶子,笑眯眯道:“你在这里鬼头鬼脑地又耍什么坏心眼呐?” “我要给湛瑶那个冒牌货下毒啊,”柳铃儿眉飞色舞道:“刚才姐姐去见华飞尘,我闲着无聊,正好看见湛瑶回自己住的地方,她蜕了皮,现在正在泡药泉呢,我要在她的皮上下点毒。” 温画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毒?” “腐尸水!点上一滴,就能让她的皮破烂溃脓,不过药效要在五个时辰之后发作,到时候湛瑶穿在身上,就等着毁容吧,哈哈哈。” 柳铃儿得意洋洋地说完,却见温画将腐尸水收了起来,她很不满,嘟着嘴道:“姐姐嫌弃我的主意不好么?” 温画道:“毒是好毒,主意却真是不好,这瓶□□要用也不是现在,现在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你需在三日后老仙君的寿宴之前办好。” 温画将那两颗雕着山字、风字的木珠子递给她,柳铃儿一听自己有任务,兴奋地小脸晕红,忙竖起了耳朵。 ***** 福禄仙岛正是霞光熠熠,金莲盛放,一名老人容色见一团和气,看着十分可亲,正是晴湖世家的宋老仙君。 老仙君临湖而立,喂了会儿池子里的金鱼,转身回到亭子里,颤巍巍与旁边一名黑髯仙者道:“你来莲洲做什么?” 黑髯仙者道:“您老做寿,晚辈代表天墉长老会自然要向您拜寿。” “呵呵呵,多谢了,你们有心了。”老仙君言谈间似乎对黑髯仙者十分冷淡。 黑髯仙者识相地闭上了嘴。 “唉,无趣,无趣。”老仙君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拄着拐杖敲敲地面,一脸的无聊。 温画在走廊后听得老仙君的话,暗自发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仙君还是这么个脾性。 “那后头站着谁呐,欺负老身眼花,还不快现身一见。”老仙君威严的声音在亭子里回荡。 温画忙从走廊后走出来,恭敬作揖道:“小仙见此地祥瑞之气十分盛,便想着老仙君肯定在此,赶紧来拜会。” “你这孩子哪来的,长得真俊。”老仙君眯着眼打量着温画,见她玉树临风的模样,看着十分清爽。 温画微微一笑:“小仙是琼英岛来的,特来给老仙君拜寿。” 忽见老仙君身边的黑髯仙者正盯着自己,目光中有些打量的意味,心头不由有些奇怪。 黑髯仙者直接道:“这位小仙僚有些面熟啊?” 老仙君嗤道:“胡说,这娃娃不过千把岁,你闭关上万年,上个月才出关,怎么可能见过他!” 黑髯仙者意味深长道:“万年前见过也未可知呢?” 温画淡淡道:“仙者认错人了,小仙并不认识仙者。” 老仙君发话了:“好了好了,墨柯你先走吧,你们长老会的意思我收到了。” 墨柯利落地作了揖离开了,走前还是打量了温画一眼,那眼神叫人十分不舒服。 老仙君笑呵呵道:“你这娃娃怎么在这时候给我拜寿了?寿宴还没开始呢!” 温画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只锦绣福袋,袋中打开,有祥光射出,她道:“这是百颗蜜珍珠,恭祝老仙君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好好好,娃娃有心了,盛苏河的老蚌精明得很,得一颗都十分不易,你如何得来这么多?”老仙君立刻眉开眼笑,开心地如同个孩子。 温画福至心灵地道:“还不是老仙君您的面子大?那老蚌看在您的面子上,一下子就吐了这么多!” 老仙君不疑有他,欢欢喜喜地收过珍珠,放在桌上一颗一颗地数着。 温画目光一热,眼前的情景仿佛回到了那年她刚从山海之崖逃出来的日子,她被囚禁多年,遍体鳞伤,若非宋老仙君路过救了她,她绝不能活下来。 她初逃出密闭牢笼,每日蜷缩在角落里如同受惊的小兽,甚至不肯吃饭,那时候,宋老仙君就耐耐心心地蹲在地上,拿珍珠哄她,逗她,陪着她。 温画在宋老仙君面前坐下,道:“老仙君可还有哪些愿望?” 老人将珍珠放进袋中,对温画这个小青年十分有好感,笑呵呵道:“唉,老身活了十万岁都没抱上个曾孙,抱曾孙就是老身最大的心愿啦。” “宋翎神君与易岚仙子夫妻感情不好么?” “怎么会不好,我这个孙媳妇儿一向是我孙儿心尖尖上的人物,感情那是好的没话说,可是......”老仙君迟疑了一下,看着温画亲切的目光,不知怎么的,话匣子就大开:“这些年,我们宋翎对小岚有些若即若离的样子,小岚仿佛也有些不一样了。” “何处不一样了?”温画随口问道。 “没和翎儿成亲前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姑娘,成亲之后却有些变化,孝顺倒是孝顺,只是性子像变了个人似的。” 温画点了点头,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祖母。” 便见湛瑶带着一众仙娥往凉亭而来,温画站起身,老仙君错愕地望着她:“你这娃娃可是要走了?” 温画道:“晚辈已拜完寿,不便多扰。” “祖母,您与何人讲话呢?”湛瑶看到凉亭里有个人影,可惜没看清那人是谁。 “哦,这有个小后生来给我拜寿呢。”老仙君指了指旁边的虚空,可惜哪还有那小后生的身影。 湛瑶不想理会那人影是谁,只亲昵地挽住老仙君的胳膊道:“祖母,晚宴要开始了,客人在等您呢。” 宋老仙君突然想到自己的帖子上并没有请过所谓琼英岛的仙,于是四处张望想找刚才套了她许多话的小后生,找了半晌还是放弃了,只得道:“罢了,罢了,那便先去席上吧,叫客人等急了也不好。” 湛瑶却伏在她膝头,双眸水漾,乖巧道:“祖母,岚儿有一事希望祖母可以同意。” 宋老仙君心头对她这张脸莫名有些抵触,但仍旧慈爱道:“你一向乖巧,你且说说,要我同意什么?” 湛瑶轻盈的睫毛轻轻一颤,婉转道:“禀祖母,祖母应该清楚,岚儿从碧禅溪而来,自小没有母亲,虽然嫁给夫君,有夫君和祖母的疼爱,岚儿还是有些难过,前几日岚儿外出不小心遇见了一位猎仙,差点被他当做目标,幸而被合墟洞府的神女霍云姬所救,岚儿与神女一见如故,如亲人一般,所以岚儿私下认了她为义母。” 宋老仙君诧然了半晌,慢慢腾腾地想着神女霍云姬是谁?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是那位因为当年领导合墟洞府成功剿杀鬼月姝的神女霍氏,那霍云姬本就心高气傲,鬼月姝一战后,她自恃功高,更是不将一般仙神放在眼里。 宋老仙君对霍云姬并不喜欢,只是惊奇那霍云姬竟然会救了自己的孙媳妇儿,毕竟替人得罪猎仙,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如此说来,她莲洲晴湖世家倒是欠了合墟洞府一份人情。 宋老仙君眯着眼思忖了半晌,摸摸湛瑶的发顶,和蔼道:“既然那位神女对你有恩,你做个义女承欢膝下也是应该的。” 湛瑶听了眸光一亮,捧着老仙君的手道:“谢谢祖母,祖母最疼我了。” “前些日子我听翎儿替我拟帖,说是已经请了合墟洞府为上宾,想必你们夫妻已经商量过了吧。” 湛瑶也讶然,她原以为请帖是老仙君的意思,没想到是夫君说的,思及此,心头不由一阵甜蜜,这么多年了,夫君该是注意到她的好了。 就在此时,一个小仙童忽的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喊道:“老仙君,不好了,百花厅那里出大事了!” 百花厅是宋翎安排给霍云姬及合墟洞府一干人等住的地方,湛瑶顿觉不妙喝道:“百花厅怎么了?” 小童喘着气儿道:“天墉城的几名仙者无缘无故冲进百花厅,结果得罪了神女娘娘,神女娘娘已杀了六名天墉仙士了。” 老仙君脸色一沉:“混账!老身的寿宴见血光,多不吉利!走,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湛瑶心头一颤,老仙君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对霍云姬无缘无故杀天墉城的人生气了,老仙君极是看重这次寿宴,此事之后只怕要对霍云姬生了嫌隙! 湛瑶原本和霍云姬商量好,借认亲一事,让合墟洞府与晴湖世家攀点亲,晴湖世家在碧落素有威望,若能借得莲洲之势,合墟洞府岂非如虎添翼? 谁知这关键当口儿竟出了这么一件事,此事怕是无望。 湛瑶一边思绪万千,一边小心翼翼地去扶老仙君,谁知老仙君不着痕迹地侧开了身子径自驾云往百花厅去,湛瑶落了个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心急如焚地跟了上去。 第20章 莲洲寿宴(五) 百花厅,玉宇楼台掩映在十里名花之中,仙云霞光之下道不尽的富丽丰华。 合墟洞府一向张扬,霍云姬更是喜居这般富丽之地,宋翎安排她住在这百花厅,想必深谙她的个性。 然而此刻的百花厅除却袅袅花影,有的都是剑拔弩张的杀气,花香中弥漫起丝丝的血腥味道。 温画隐却神形,远远跟在宋老仙君身后到达百花厅,居高临下一望,便见重重法界仙障之后,满地残花一地鲜血,富丽的屋宇被剑气刻下万道剑痕,一道横梁被拦腰切断倒在了溪水之中。 这美丽的地方想必经历了一场恶战。 而一向高高在上的堂堂神女霍云姬正被十三名天墉紫衣弟子包围,旁边还有几名紫衣弟子的尸首,身上的伤痕来看,一击致命。 霍云姬发丝云鬓散乱,面色微白,嘴角流着鲜血,矜贵的凰羽长裙上沾满了血水,颇为狼狈,但她本就生的美艳,现在更有种凌厉的锋芒,令人仿佛不敢逼视。 天墉弟子手执长剑,周身亦是伤痕累累,虽然不少同僚已死,但他们眼神灼灼,似乎拼死要杀霍云姬不可。 双方之间隔着一道霍云姬筑起的仙障,对峙着没有再进攻。 围观的众人都是来赴宴的宾客,合墟洞府与天墉兰氏都不可得罪,再者这里是莲洲,人家主人尚未出面,他们都不敢贸然出手,于是做观望状。 温画正要去找萧清流,兀地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清脆悠扬的笛声。 温画抬头一看,只见百花厅的一棵参天古木上,南铮正坐在其中的枝丫上,嘴里拿了一片绿叶悠闲自在地吹着不知名的曲调。 因为下面杀伐之声过重,没人听见上面的动静。 感觉到温画的目光,南铮歪歪头,紫色的发带在耳边飘荡:“神君,要不要上来坐坐?这里的视野不错。” 温画从善如流飞身上了树,坐在他身边,指着他手里的叶子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以前怎么没见你吹过?” 少年低头摩挲着叶子上的纹路,神情有些落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吹着玩的。” 温画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你吹得很好听。” 南铮抬起头,眸子清湛,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你喜欢听?我也教你吹好不好?” “好啊。”温画顺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试图吹出声音,可惜什么声音都没有吹出来,她感叹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南铮见她苦恼的样子,拿过她的那片叶子,正要教她,温画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下面那几个天墉弟子身上,他们行为有些古怪,一行一动虽极有章法,但给人的感觉如提线木偶,受制于人。 温画心中一动,难不成是摄魂术? 她用目光在宾客中搜寻,果见萧清流在远处的一片倾国芍药之中静静看戏,他正注视着前方的战况,薄唇勾起一丝微妙的笑,冷漠,轻邪。 温画不觉诧异,她的师父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南铮,我先去你师父那里,下次有机会再教我吧。”温画向少年浅浅一笑,从树干上消失了。 少年拿着叶子的动作轻轻一顿,脸上的笑意犹在,目光却沉如暮霭,他审视着指尖的叶片,然后温柔地含在了嘴里。 ****** 温画没有看错,萧清流正在用摄魂术操纵那些天墉弟子,他指尖一动,那几名天墉弟子木讷的面孔遽然变得肃杀起来。 为首的弟子双手合十,双目微阖,低语默念,他的剑凌空从他背后立起,陡然化出万道剑影,如霜剑气直冲云霄,厉风穿膛,那弟子大喝一声:“布阵!” 其余十二名弟子闻声各踏方位,摆出方形矩阵,他们的长剑纷纷立在身后,在空中猛烈转动着,剑身互相重合,绞杀出狂烈的罡气,朝霍云姬的仙障冲撞而去。 有人高声道:“天墉兰氏的归元剑杀!” 归元剑杀是天墉兰氏专门捉拿罪仙的阵法,凭布阵者修为决定阵法的威力大小。 这几名天墉弟子是天墉兰氏的翘楚,修为不低,威力不容小觑。 生死关头,霍云姬目光一凛,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在她周身笼罩出一层薄薄的光晕,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温画心头巨跳,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鬼月姝的幽月盾甲。 幽月盾甲为什么会被霍云姬融为己用,明明那年她被捕至思过峰时,霍云姬一众就把她身上的鬼月姝力量尽数封印了起来。 温画曾想,或许他们当真为了碧落洪荒着想不得不除了她这个祸害,可如今才知他们封印了她的鬼月姝然后据为了己有。 萧清流见她来到自己身边,于是道:“前些年我偶然得知鬼月姝的力量外泄,所以我一直试图找到当年你被封印的力量,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一个。” 温画轻笑一声,自嘲道:“他们杀了我,不是为了仙道,不是为了洪荒,只是因为他们的私心,霍云姬啊霍云姬,我当真小看了她的狠毒。” “他们能拿走,我们就能取回来。”萧清流握着她的手,目光温暖而坚定,带着绝对的自信与她承诺:“画儿,你放心,你失去的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不等温画回答,萧清流已朝阵法走去。 温画看着他的身影,耳边忽的又传来一阵笛声,她以为是南铮过来了,抬头朝树上一看,那少年已经不见了,一片绿叶悠悠地飘了下来。 心口处蓦地袭来一道久违的痛楚,仿佛被一排尖针猛刺,温画眼前恍惚了一下,那痛楚又消失了。 恍惚中,那片绿叶已不知掉在了什么地方。 ...... 剑阵里,也不知萧清流用了什么手段,归元剑杀中传出一阵尖利的呼啸,只见那剑影一寸一寸暴涨,无数道剑芒剧射而出,盛烈如山,刺目地教人不敢睁开眼睛! 阵法中的霍云姬面色剧变,突然节节后退,连起数层仙障,那剑气横空斩下,将仙障层层斩碎,势如破竹,裂开的仙气往两边溃散,如狂风扫荡,众仙纷纷退让。 霍云姬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宋老仙君和湛瑶已到场,同时到的还有华飞尘等星野宗一行。 宋老仙君原本心生不悦,但见到百花厅肃杀的场面时,也不由心惊。她威严的目光将周遭扫视一圈,拐杖猛地剁地,荡出一圈神力,声如洪钟:“天墉兰氏何在,难不成任由你们自己的弟子在我莲洲撒野么?” 宋翎神君排开众人,走到她身边道:“祖母,卫黎君与墨柯长老刚刚离开去了莲洲方山采药,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我去救她” 宋翎说完便进了归元剑杀去救霍云姬。 湛瑶惊呼:“夫君!” 她想冲进去帮忙,触到那剑阵锋利的锐气时又有些退缩,她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现在的美貌,贸然进去伤了自己怎么办? 可是现在那么多人在场,阵法里的是自己的夫君和母亲,她若不去岂非不义不孝,于是咬了咬牙冲进那剑阵中,果然刚冲到归元剑杀的阵法边缘,便觉得有万剑在割着自己的皮肉,痛不欲生。 “岚儿!”耳边传来宋翎焦急的惊呼。 湛瑶感觉有人揽住自己的腰身,替自己挡下了那些剑气的攻击,在那人怀中抬起头来,正对上宋翎温柔而又关切的眼神。 湛瑶顿时热泪盈眶,受宠若惊,竟有些呆住了,这么久以来,宋翎第一次对她这般真情流露,这般温柔。 宋翎的唇瓣靠着她的额头,吻了吻怜惜道:“岚儿,你没事吧。” 湛瑶心中顿生柔情,泪眼婆娑道:“夫君,我没事,倒是你......” 宋翎抹去了她的泪,发现自己只受了轻伤,两人齐齐回头,便见霍云姬撑着自己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二人推了出去。 原来方才宋翎去救湛瑶时,霍云姬也出手救了宋翎。 湛瑶哭道:“娘亲,你......” 霍云姬不再看他们两个,只一心对抗归元剑杀,冷冷道:“岚儿,我只是你的义母,倘若我今日注定死在这阵法之下我也不怨,但我不能连累你们。” 湛瑶泣不成声。 霍云姬又对宋翎道:“神君,请照顾好岚儿,她是个好孩子。” 宋翎揽着湛瑶肩,看着霍云姬,眸光如洪渊般深沉:“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宋老仙君看到霍云姬在那种情状下奋不顾身救宋翎,心早就软了,对她生出许多好感,正要自己出手相帮,宋翎道:“祖母,您年纪大了,实在不宜动手,还是孙儿来吧。” “可你受了伤。”宋老仙君担心他的身体。 宋翎闻言,忽然对站在一边白衣冷肃的华飞尘道:“华上君,听说您最近已冲破上仙境,不知可否施以援手?” 宋老仙君也道:“华上君,拜托你了。” 星野宗与合墟洞府面和心不合,这明面上还是该帮上一把的。华飞尘无意相帮霍云姬,对她的生死毫不在意,只是无缘无故被推上风口浪尖,只得答应,微一颔首走进了剑阵。 宋翎低下头,朝不知名的方向不着痕迹地示意了一下。 只见华飞尘出手后,那帮天墉弟子的攻击愈发猛烈,十三把剑全部合为一体,剑刃之上有一点璀璨金光暴射而出,剑身飞驰从四面八方将华飞尘包围。 温画注意到宋翎的不同寻常,直觉与萧清流有关,而萧清流不知何时已站到那群天墉弟子之间,手中徐徐升起一个杀戮法界,朝华飞尘直逼而去。 萧清流给自己下了禁制,这个禁制之中只有温画可以看得见他的一举一动。 外界的人都不知道归元剑杀阵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法界中镌刻着太极阴阳法相,阴阳二象交融环绕,透出一波一波难以抵抗的神力。 华飞尘本打算收手,他近日修为不稳,实在不宜为了霍云姬冒险。 而此时,萧清流对华飞尘解了禁制。 华飞尘认出了他,不可置信道:“是你!” 萧清流用阴阳法相一寸一寸将他逼得后退,气定神闲,仿佛压制他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华飞尘脑海中又浮现落英之下温画靠在萧清流怀中,与他相拥相吻的情景,血气上涌,内心翻滚起滔天的巨浪,激荡着他的真元。 无数个念头闪过他心头,令他心乱如麻,他被萧清流压制地毫无反抗之力,他不如萧清流,或许此时在这百花厅中温画正在某个角落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不能让温画眼睁睁看着他输给萧清流! 他不愿在她心中,他不如萧清流! 泼天的涩意、强烈的嫉妒、难抑的自卑令华飞尘心底起了残暴的杀意,真元在他强行突破上仙境后便如困兽,进不得退不得,那股杀意陡然滋生引导他的真元逆行而上,欲冲破化臻境。 只要突破化臻境他就可以对抗萧清流,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华飞尘冷情的眸色逐渐加深,深得如一个大洞,吸走了他全部的理智,他狂乱地想着:或许用了那个东西,他就能冲破化臻境? 他雪白的仙袍上散发出幽冷的魔性气息,一股可怕的戾气洪流般肆意出来。 华飞尘走火入魔了。 萧清流目光清冷如水,淡漠如冰,太极法相平缓地释放着厚重的神力,祥和又慈悲: 鬼月姝还有一部分力量果然在华飞尘身上! 萧清流还想做进一步的确认时,忽听身后温画极虚弱地一声:“师父。” 萧清流心头一震,收了所有法界回到温画身边,沉声道:“画儿,你怎么了?” 温画捂着胸口,痛楚至极地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她半靠在萧清流肩头,目光巡视着眼前的每一个人,但人影幢幢,她谁都看不清,只能低声道:“那个人来了。” “谁?” “当初囚禁我的那个人。” 第21章 莲洲寿宴(六) 温画曾被囚禁在山海之崖长达三百年之久,囚禁她的是一名苍发老者,尊号上微,但不知何方神祗,无情狠辣,修为深不可测,温画根本不是其对手,直到三百年后,上微老人突然消失,温画才有机会逃出山海之崖。 而今天,她感觉到来自上微老人才有的压迫感,只有他才能不着痕迹地诱发她的心疾。 南铮出现在两人身边,见温画脸色苍白,似乎痛苦不已,犹豫了一会儿上前道:“神君,你......” 萧清流古怪地望了他一眼。 温画闭目调息了一会儿,忽觉那道诡谲的压迫感无端端消失了,心口灼烫的痛楚也像蛰伏的兽,隐藏起利爪锋芒逐渐消隐,只是她能感觉胸膛中她的心上那道裂缝破碎地更彻底。 那是她不知何时遭受的旧伤,伤口四分五裂却没彻底要了她的命。 温画缓缓睁开眼,眸中掠过那三百年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涯: 上微,你来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师父,我想我现在很需要华飞尘。”温画盯着仍旧在归元剑杀中的华飞尘,像猎人盯着猎物,势在必得的猎杀。 萧清流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道:“好。” ****** 归元剑杀依然没有散阵,只是萧清流已解了那几名天墉弟子的摄魂术,没有了萧清流的加持,威力大幅度减弱。 萧清流的突然消失令华飞尘十分烦躁,见几名天墉弟子显现颓势,杀意上涌,反手就要杀了他们。 谁知一袭紫衣的兰握瑾与那位叫墨柯的黑髯仙者飘然而至。 兰握瑾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佩剑紫辉一闪,天墉兰氏的图腾将归元剑杀的剑气化解。 华飞尘则面色阴沉地拂袖离去, 怀穆察觉他的不对劲也不敢多问,带着星野宗的弟子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湛瑶扶着气息微弱的霍云姬到一边休息。 墨柯对那几名天墉弟子道:“你们怎么对神女阁下动起了手?” 几名弟子如梦初醒,面面相觑,看着脚边自己同僚的尸体,还有重伤的霍云姬不明所以,纷纷惊恐道:“弟子、弟子也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宋老仙君厉声道:“墨柯,你是天墉的长老,此事你必须给神女和合墟洞府一个交待!” 墨柯早就看出自己的弟子是被人操控了,只是一时又查不出是何人所为,只能道:“老仙君,他们是中了摄魂术,天墉的弟子不会伤害无辜。” 闻言,霍云姬惨白着脸,冷冷道:“墨柯长老真会说笑,摄魂术,呵呵,区区摄魂术三字就可以推卸责任了么?难道天墉弟子今日不是找本座泄私愤么?” 墨柯皱着眉,锐利的目光投向她,反问:“你这是何意?什么私愤?” 霍云姬眼眶深红,猛地咳了几声,嘴角流下几丝血腥气,她抬眼看着兰握瑾,眼底有着切骨深沉的伤痛与恨意:“卫黎君,你说,我儿湛清是怎么死的?” 乍闻这个消息,就连阅历广博的宋老仙君都惊诧难抑:“湛清怎么会......” 湛瑶伏在她膝头,哭喊道:“义母,你说的湛清难道是云舒君湛清?” 霍云姬轻轻抚摸湛瑶的发顶,泪水淌过她白皙娇媚的脸庞道:“我儿为情所困,谁料最后落得那般的下场。” “前不久,清儿与天墉的项姑娘两情相悦,我本来要带着清儿去天墉兰氏提亲,谁知,” 她抬起头,泪水狠狠打在她颤抖的指尖,目光哀痛地几乎能将人烫穿:“你不满他二人婚约,竟然将清儿杀死,神魂俱灭!” 此言一出,在场看戏的宾客都悄悄炸开了锅,关于兰握瑾和项怀瑜的事情早前便流传开了,兰握瑾拒婚项怀瑜更是成了碧落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可现在看来卫黎君又为了妹妹杀了湛清,这其中情由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而云舒君湛清,当年一曲笛音震鬼月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有位仙士,当真神魂俱灭了么? “卫黎君,我合墟洞府与你天墉兰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本座身为神女自有重担,本座忍气吞声不与你天墉城讨回公道,你们又是如何待我的?” 霍云姬已哭得梨花带雨,她是一位心碎的母亲。 墨柯长老常年闭关长老会,刚出关便和兰握瑾一起赶往莲洲,对这个消息一无所知,眼下听得此事,不由怒喝道:“握瑾,你告诉我实话,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兰握瑾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女人,依旧是面无表情:“我没有杀他。” 宋老仙君深知兰握瑾的为人,他绝不会说谎,她相信他的人品。 霍云姬泫然欲泣,湛瑶护在霍云姬面前,娇娇弱弱地指控:“你说谎,是你杀了云舒君!” 兰握瑾冰冷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眸光带着探究的意味,湛瑶瑟缩了一下,上次她和湛清一起将兰握瑾囚禁在扶幽地牢,还折磨过他,他会不会认出她来? 不,她在妖界向来用的是别人的脸,兰握瑾不可能认出她,湛瑶正心虚难安时,忽觉肩上传来一阵暖意,她抬头,就见宋翎朝她温和一笑拍拍她的肩膀,似乎在安慰她。 湛瑶心中一阵激越,十分欢喜,这几日夫君对她似乎格外温存。 “关于云舒君一事,其实我略有所知,”只见那宋翎彬彬有礼道:“前一段日子,我曾采药路过大梵境,亲眼见到卫黎君与云舒君在决斗,卫黎君一剑刺中了云舒君,我当时正想劝阻,可惜等我赶到时两人都不知去了何处,大梵境只留下云舒君的一身血衣......” 他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晴不定,宋翎是出了名的谦恭正直,他的话等于坐实了兰握瑾的罪名。 墨柯惊怒交加不可置信,霍云姬湛瑶泪眼婆娑是惊讶于宋翎的证词,不过当初他们设计兰握瑾入局就是在大梵境,看来宋翎巧合之下成了他们的证人,不由心中暗喜。 众仙唏嘘不已,宋老仙君更是震怒,拐杖狠狠打在兰握瑾膝盖上,逼得他膝盖一弯跪在了霍云姬面前,颤声道:“孽障,你怎的做出这等错事!” 老仙君本是站在兰握瑾一方的,但宋翎的话却让她不得不相信了事实,墨柯十分恼火,再怎么样兰握瑾都是他天墉的人怎么能说跪就跪,但众仙面前,合墟洞府的指控,宋翎的证词,老仙君的震怒,兰握瑾怕是要毁了。 墨柯有些头大。 兰握瑾即使跪着也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风采,他背脊挺直,目不斜视,不申辩也不承认,云淡风轻还是那一句道:“我没有杀湛清。” 老仙君心痛至极,恨恨道:“你这孩子还不认错?” 兰握瑾和宋翎在她心目中都是一等一的小辈,可眼下......难道要兰握瑾杀人偿命么? 霍云姬捂着胸口痛苦地咳了几声,哑声道:“你不承认我也无话可说,只能怪我儿命苦。”说着竟昏了过去。 旁观的众仙为霍云姬抱打不平,何况天墉兰氏自诩匡扶仙道正统,不惩罚兰握瑾,难道不怕碧落各方的指摘。 也不知由谁煽动,众仙中声讨兰握瑾的人越来越多。 墨柯长老暗道不妙,眼前的局势对兰握瑾十分不利,他对内情知之甚少,眼下只能先保全兰握瑾再说。 于是上前一步,恳切道:“老仙君,此事疑点重重,还需更多考证,而且明日就是老仙君寿辰,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让老仙君坏了兴致,不过卫黎君嫌疑重大,暂时将他关押在莲洲的训诫宫如何?届时,待事情查清,倘若卫黎君果真犯下此罪,天墉长老会也不会饶他,定会给合墟洞府一个交代!” 宋老仙君的兴致早就败光了,但墨柯说的话就是宋老仙君自己想说的,加上老仙君原本就有些累了,匆匆道:“来人,将卫黎君押到训诫宫去,拨三百仙士看守,期间不得任何人探视!” 兰握瑾被几名仙士押着走了,偶然地,他与宋翎的目光相遇,见对方正看着他向他送去一道若有深意的笑意。 兰握瑾被关押,宋老仙君又让宋翎湛瑶把昏迷的霍云姬送去房中休息。 本来要宴请诸仙的晚宴也只能取消。 老仙君身心疲惫,只希望明日的寿宴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 华飞尘顿住脚步,看着眼前那个斜依在假山边的女子,素净蓝衣,长发飘飘,他眸光一亮,面染清风,走过去轻声唤道:“画儿。” 温画微一侧眸,淡淡道:“原来是华上君。” 华飞尘见她笑意疏离,面色苍白,有些心疼道:“画儿,你怎么了?” 温画长睫低垂,似乎在隐忍着某种不适:“我心疾犯了。” 华飞尘走近她,试探着握着她的手,温画没有避开。 华飞尘受到鼓励温柔道:“我能帮你么?” 温画摇摇头,唇边凝出一朵浅浅的笑:“没什么,战场上的旧伤罢了。” “画儿,”华飞尘忍不住再靠近她一步,将她轻轻一拉靠在自己怀中承诺:“以后我会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靠在他冰冷的胸膛上,温画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在她耳边缱绻着私语,她的接纳令华飞尘欣喜又茫然,越发亲密地将她搂进怀中,似乎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去,漆黑的双瞳越陷越深,周身的鬼月姝气息平静地泉涌而出,被怀中人悄无声息地吸纳了过去。 华飞尘浑然不觉,他只想问那个他介怀了许久的问题:“画儿,那个叫萧清流的人究竟是谁?” 温画用鬼月姝的力量滋养着自己,心上的那道裂缝似乎愈合了一些。 她满意地离开华飞尘怀中,声音空乏冷酷,可听在华飞尘耳里竟是无尽缠绵的天籁:“你不必知道他是谁,我的心意你还不懂么?” 假山之后,萧清流靠在一丛花木上看着远处的山出神,南铮嘴里衔了一根草,百无聊赖地玩着投壶石子,听见假山后传来的声音,他睨了萧清流一眼,闷声道:“师父,你不生气么?” “我不生气。” 萧清流摇摇头,眉宇间挑起一丝诧异,饶有兴味地反问他:“难道你生气?” 南铮侧头看了他一眼,狠狠扔了一把石子,远处的湖面溅起几十道凌厉的水花,他吐了嘴里的草,拍拍手里的尘土,本该清亮纯真的眸中是少见的低沉,汹涌着某种诡谲的情绪,仿佛在警告与强调什么:“是的,我很生气!” 萧清流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渐渐深邃了起来,良久,他轻笑了声:“是么?” 第22章 莲洲寿宴(七) 菩提圣光宝塔,塔顶七珠光华耀目,八色幽玄法界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宝塔的塔檐上垂下银质流苏,荡涤着祥瑞的气息,只是密封的塔内隐隐透出诡谲的戾气。 宋老仙君站在菩提圣光宝塔前,叹息道:她是时候把这个东西交给下一任的人来保管了。 这座塔中封印着鬼月姝的力量,一万年前鬼月姝被剿杀之后,她的力量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星野宗思过峰的十八剑阵之下,而另一部分就在莲洲,在这座菩提圣光宝塔之内。 星野宗合墟洞府为避嫌,请莲洲宋老仙君出山,尽护塔之责。 但圣光宝塔有一个缺憾,它并非密不透风,它能被开启,于是老仙君请当时一名天匠打造了一把独一无二的锁,借封印法界将鬼月姝镇压在塔中,那把锁的钥匙则由合墟洞府世代保管。 此次宋老仙君十万岁寿辰,原是想借这个机会退隐仙界,将莲洲的事务全权交给宋翎打理,至于守护圣光宝塔的事则可以放心交给易岚了。 易岚是她的孙媳妇儿,又是碧禅溪出身,生性纯良,由她守护菩提宝塔再合适不过。 ***** 入夜。 霍云姬半躺在床头,面色苍白地近乎透明,见她这般虚弱的样子,宋老仙君道:“你伤成这样,还不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呢?” “晚辈不敢!”霍云姬将双手托起一物,呈给宋老仙君道:“事关重大,云姬不敢擅做主张,希望由老仙君定夺。” 宋老仙君定睛一看,此物由天金巨石打磨而成,色泽古朴素雅,竟是菩提宝塔的钥匙天罗秘钥。 “你这是何意?” 霍云姬凄然道:“老仙君,我虽承袭合墟洞府神女之位,也不过一介孤家寡人,如今清儿离我而去,我孤立无援,倘若被旁人得知天罗秘钥在我这里,怕会惹来更大的灾祸。” “你的意思是......” 霍云姬又道:“我失去清儿之后,苦痛难熬,幸好与岚儿有缘,她陪在我身边,叫我十分安慰,所以,我斗胆自称是岚儿的义母,我希望把天罗秘钥传给岚儿,也当做是我合墟洞府献给仙君的寿礼。” 这可不是一份普通的寿礼。 老仙君沉思片刻,心里隐隐觉出些古怪,但霍云姬言辞恳切,今日归元剑杀阵中又冒险将宋翎和岚儿推出死地,她也不忍心怀疑她,只是严肃地警告她:“我们当年商议过,将鬼月姝分开镇压封印,你该清楚,菩提圣光宝塔与天罗秘钥重聚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可是仙君,莲洲在碧落的威望不是合墟洞府可以比拟,何况宋翎神君年轻有为,岚儿又纯真善良,由他们保管天罗秘钥,是再好不过的选择,”霍云姬咬了咬苍白地唇瓣,眼底浮起死灰般的绝望:“何况......云姬无能,我连清儿都护不住谈何守护天罗秘钥,如今这洪荒之中,唯一能令我信任的就是岚儿了。” 宋老仙君心软了,她如何能对一名痛丧亲儿的母亲狠心肠呢? 老仙君叹了口气:“岚儿是碧禅溪的仙灵,至纯至净,洪荒之中,若有谁得鬼月姝而不擅用的人只怕也只有她了。” “罢了,罢了,你我都托付岚儿一人罢。” 霍云姬有些不解:“老仙君要托付什么?” 宋老仙君肃然道:“明日寿宴之上,我就要将菩提圣光塔还有天罗秘钥全部交给岚儿。” 霍云姬低垂的长睫微微一颤,冷静得声线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 宋翎的书房在一片松林之中,湛瑶知道他喜静。 从前她从不会也不敢踏足这里。 湛瑶走进那冷清地近乎寂寞的松林,就看到书房附近,宋翎正在熬药,那背影挺拔修长,他熬药的动作也那般不疾不徐,优雅自然。 湛瑶站在他身后痴痴地凝望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痴迷热爱于他,以至于不惜自毁容貌,用别人的身体和脸只为待在他身边。 当她如愿以偿,排开千难险阻与他成亲之后,他却冷淡疏离待她不冷不热,她不懂,她已经是易岚了,宋翎深爱着她,又为何从来碰都不碰她一下! 她一度怀疑宋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她在莲洲待了万年,宋翎没有做出怀疑她的举动,只是将她冷落了万年。 黯然地垂下目光,湛瑶有些神伤,忽听宋翎温柔道:“岚儿,你怎么了?” 湛瑶心一抖,对上他柔软的目光,她鼻头一酸,他近来对她好温柔。 湛瑶被他的笑容迷晕了头,心房灼热地狂跳着,她小心地走到宋翎身边,觑着他的脸色,才道:“夫君,你在给谁熬药?” “给你。” “给我?” “你身体一向不好,又被那归元阵法所伤,我给你熬些药调理一下身体。” 湛瑶仿佛没有听清,怔怔道:“真的么?” 眸中腾起湿热的水汽,他温柔的脸庞却在她心里愈发清晰,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关心她。 灼热的累涌出眼眶,湛瑶上前几步扑进他怀中,委屈又幸福道:“夫君,谢谢你。” “你我夫妻,谈何谢字?” 夫妻二字甜蜜地像蜜融化在心上嘴里,湛瑶几乎不敢相信这铺天盖地地喜悦与幸福感像暖流激荡着胸怀,梦境成真的刹那她几乎有一丝怀疑,可是那一丝怀疑尽数被他温柔的眼神溶解,她知道这些年的苦苦守候,痴心等待,他终于看到了! 湛瑶揪紧他的衣衫,呜咽道:“夫君,你可知,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宋翎点头。 湛瑶带着无尽的欢欣喜悦送上自己的殷唇,吻他。 身前的男人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放松身体,将她揽进怀中,如她所愿,毫不怜惜地蹂口躏着她,湛瑶被吮吻地痛了,仍旧沉溺其中,眸子睁开的刹那,她仿佛看到男人眼中排山倒海的恨意,那不是情人间亲热的吻,是一种仪式,带着无情的宣判和残酷的掠夺,那令她打了个冷战,可是痴缠之中她被勾起的渴望已经烧灭她的理智。 意乱情迷之中,她仿佛感觉他喂了她某样东西,她迷乱地想着,她愿意就这样沉沦下去。 可是突然,湛瑶察觉到一丝异样,她的肌肤逐渐攀爬上一道道干裂的纹路,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周身的肌肤、筋脉爆裂的声音,窸窸窣窣从她耳后开始蔓延,丰盈的肌肤,光洁的双腿迅速腐烂,腐烂的味道从发丝开始蒸腾。 湛瑶猛地推开宋翎,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她又要开始蜕皮了吗? 妖界第一美人水悠莲的皮都无法维持住更长的时间么? 宋翎搂着她不明所以:“岚儿,你怎么了?”他说着要拿开她的手。 湛瑶尖叫着挥开他的手,惊恐万状地直直往后退去,低低道了句:“我不舒服。”而后飞夺门逃去。 寂寞的松林,像一位沉默的老者,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静默地看着那黑衣的年轻人。 宋翎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下,目光落在那壶刚熬好的苦药,然后,拎起尽数喝了下去,苦涩的药味掩盖了那个女人留下的味道,他厌弃地将药罐子砸在了地上,“砰啷”一声碎成了碎片。 他默默往林中走去,林中有个清澈的水池,池水冒着森森的寒气,他踉跄了几步,扶着一棵老松的树干恶心地干呕,而后他趴在水池边将自己的脸埋进那阴寒的水中,仿佛要冲掉那个女人留下的脏污的味道。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一棵树后蹒跚着走了出来,她全身都裹在那斗篷里面,瑟缩而瘦弱。 直到因为窒息,宋翎才从水中抬起脸,冰冷的水沿着发丝滴落,透出无尽苦涩的寒,他撑在池边的手狠狠地颤抖着,指尖抓碎了细小的石子,磨出无数伤痕。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从袖中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缓缓覆上他颤抖的手。 “没事了,没事了。”她发出沙哑的声音,仿佛在安慰他。 宋翎缓缓抬头看她,冰凉的水划过他愤怒到近乎扭曲的面孔,黑衣人的手轻轻摸着他的脸,替他拭去那些水,笨拙地道:“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宋翎抓住那只手,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虔诚地放在唇边亲吻着,他抱住那人瘦弱的身体,埋首在她怀里,极力克制着愤怒与痛苦,又极力吸取她纯净的气息,颤声道:“再等等,等到明天,我们就要成功了。” 黑衣人低低一叹:“其实你明知那不可......” 但宋翎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仿佛怕她消失。 良久,黑衣人俯首抱住他,哑声道:“好,我们一起等,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在你身边。” 夜来临,月冷清,风无声无息地穿梭过两人之间,两个相拥的身影仿佛融进了那无尽冰凉的月色里。 ******* 湛瑶冲进了霍云姬房中,她的脸已经腐烂了半张,泪水惊惶得流淌过那血肉模糊的脸,是无比的可怖。 给霍云姬送茶的小仙娥惊叫了一声,茶杯摔在了地上,谁知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一柄弯刀已猛地插口进了她的身体,霍云姬拔掉弯刀挥手在门外十丈之内设下仙障。 湛瑶蹲下身颤抖着剥去小仙娥的皮,一块块往自己不断淌血烂肉的脸上贴着。 “娘亲,救我,救我,我又开始蜕皮了,怎么办,我的容貌......”湛瑶语无伦次地说着,宋翎温暖的怀抱,迷人的笑容,醉人的眼神,在刚才一刹那仿佛都是她的,可是...... 她不甘心啊,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她不能容许自己的容貌出一点差错。 “娘亲,救我!”湛瑶爬到霍云姬的脚下,哀求地抓住她的裙摆。 霍云姬厌恶地别开了眼睛,冷冷道:“出息点,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 湛瑶捧着糜烂的脸,凄厉道:“娘亲,你会救我的对不对?”她脑海中闪过温画绝世无双的风采,希冀道:“娘亲,你不是说已经设计杀了温画么?你快点杀了她啊!” 有了温画的美人皮,有了她的神力美貌滋养,她一定能恢复容貌,她会有一张完美的脸。 霍云姬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嘲讽道:“即便现在温画的美人皮就在我手里,你恢复的容貌不过是易岚的容貌,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清么,宋翎心里自始至终爱的只有碧禅溪的易岚仙子么?” 湛瑶怔了怔,随即疯狂地摇着头:“我不在乎!只要我有了易岚的容貌,夫君会爱我,会好好爱我的。”她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不能功亏一篑! 霍云姬冷哼了一声朽木难雕,将裙摆从她烂地仅剩指骨的手中抽出来,才道:“今晚我会帮你把脸修复回来,明天寿宴上给我好好表现,明天你就会是碧落中唯一掌握一半鬼月姝的人。” 湛瑶啜泣着:“我不要什么鬼月姝,我只要温画的美人皮,娘亲,求你什么时候能杀了温画......”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一具永远美丽无暇的身体。 “这也是我想问的!”门外怀穆真人怒火冲天地跨过仙障走了进来,见到趴在地上的湛瑶后,只稍稍皱了皱眉,仿佛习以为常。 霍云姬朝湛瑶划下了一个法界,挥了下手道:“去法界里待着。” 湛瑶不敢违背母亲,立刻消失在法界里。 霍云姬在椅子上坐下,将怀穆阴沉的脸打量一番,冷笑道:“你这模样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怀穆眼睛一眯:“我师弟在归元剑杀阵里为了帮你,已经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霍云姬也吃了一惊。 “他本就心境不稳,如今陡然冒进,是催动鬼月姝之故!” 霍云姬更是惊骇,世人皆知有半数鬼月姝被封印星野宗十八剑阵,但真相却是他们被封印在华飞尘体内,这件事是星野宗合墟洞府的两派之秘! 霍云姬如今想来,归元剑杀阵中那几名天墉弟子的修为,根本不足以将她压制地毫无还手之力,而那股力量强悍到将华飞尘逼得动用鬼月姝,差点走火入魔。 “难道这一切都是温画谋划的” 怀穆冷笑出声:“除了她还能有什么人那般厉害!我师弟的魂都被她勾去了。” “她已经出现在莲洲了?” “当然。” 华飞尘假山私会温画一事,怀穆已经知晓,怀穆想起临行前师兄道渊神君的警告,心底漫生出极深的恐惧,温画不仅仅只是想毁了华飞尘,她还有更深远的目的。 想到此,怀穆不由急躁道:“你说的那个猎神冷星飒究竟来了没有!” “他已经到了。” “他在哪里,我去见他!” “我也不知道,”霍云姬道:“而且他不可能见你,冷星飒行踪诡秘,向来是他联系我,我至今没见过他的样子,传闻中没人知道他的长相,知道他长相的人已经死了。” “难道就让我们这么等下去?”怀穆怒极反笑。 霍云姬水唇微扬,透出一丝幽冷的无情:“不,冷星飒说他已经找到温画的致命命门。猎神不愧是猎神,他第一次出手,温画就受了重伤!” 第23章 奈何情深 莲洲宋老仙君的十万岁寿辰,洪荒共祝,万仙来贺,实乃碧落一大盛事。 莲洲万和宫蓝乾殿霞光熠熠,祥云笼罩,一树一树梵境桃花已绽开饱满的花朵,绵延出千里锦绣。 殿内,宋老仙君高坐于上,和蔼笑着接受几名小辈仙者的祝寿。 左席上坐着天墉兰氏的墨柯长老,他身边的位子空着自然是为兰握瑾准备的,可惜兰握瑾此刻被关押在训诫宫,还背负杀人罪名,墨柯长老眉头紧锁,匆匆对宋老仙君贺了寿之后便落座,独自饮茶,只一心等待着宴会结束后,调查兰握瑾和湛清之事。 宋老仙君看看墨柯,又想到兰握瑾的事,淡淡叹息一声。 霍云姬坐在右席,面色不太好,宋老仙君看到她时心里免不得又是一番愧疚,思及她与天墉兰氏的恩怨,不免又是一番感慨,这霍云姬也是个苦命之人啊。 星野宗华飞尘并没有到场,怀穆真人率众弟子给老仙君拜寿,老仙君对华飞尘的无礼有些不愠,不过怀穆真人投其所好,献上一本上古的孤本,宋老仙君收到孤本时露出些许笑意。 碧空之上,有巨大的神息降临在蓝乾殿,那神息十分熟悉,宋老仙君亲自拄着拐杖走出去相迎,只见泊岸上神驾到。 “泊岸,你怎么来了?”宋老仙君十分惊喜,泊岸是她的至交,只是常年修行,万年不曾踏足碧落了。 泊岸上神是个笑口常开,红光满面的老头,见到老友也十分喜悦道:“你的十万岁寿宴多好玩的场合,我怎么能不来呢,不过我清修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受一位小友提醒才知今天是你寿辰,匆匆赶来,还请老友勿怪。” 老仙君笑呵呵道:“哪里,哪里,你能来便叫我十分荣幸了,也不知那小友是何人?” 泊岸上神神秘兮兮道:“那小子喜欢故弄玄虚,我至今都不晓得他姓甚名谁。” 老仙君也笑道:“现在的后辈可比当年的我们多些心眼咯。” “我听说你要将菩提圣光塔交托出去,此事可真?”泊岸上神问道。 宋老仙君一愣,须臾眼底染了一丝沧桑之色:“我十万岁了,指不定哪天坐化了,圣光塔交托给岚儿,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她略略沉思,才正色道:“那塔内封印着鬼月姝,岚儿心地纯善,是不二人选。” “当年的岚儿的确心地纯善。”泊岸上神顽童般的语气仿佛别有深意,宋老仙君微一愕然,只见老友已拂袖往殿中溜去了。 上神驾临,殿内众仙纷纷起身拜见。 霍云姬见到泊岸上神,心头一凛,碧禅溪代代仙灵初初化为人形时,都由泊岸上神抚养三天,教导启蒙心智,可说是世间最了解易岚之人,但这位上神有万年不曾踏足碧落,就连当年宋翎大婚,他都不曾赏光,这次竟不知是谁请动了他? 也不知今日圣光宝塔一事会不会生变! 角落的末席上,少年清隽的目光悠悠掠过众仙神,嗤笑一声道:“合墟洞府,星野宗都来了,天墉城都来了,看来有好戏看了。” 见泊岸上神驾到,少年轻轻打了个唿哨,睨了眼身边的青年道:“呵!连泊岸上神都请得到,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我真有点观之不透。” 萧清流品着酒,神色悠闲:“我是何方神圣你不是调查地很清楚了么?”将酒杯放下,萧清流眯着眼仿佛有些微醺:“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该我问你了,你把南铮怎么样了?” 少年邪邪一笑,俊脸透着天真的笑意,顺手给自己剥了个桔子:“你说那小子,放心,他没事,在我的葫芦里睡得正香呢!” 萧清流点点头,没再多说。 天光云集,梵钟十响,旷远的钟声徐徐拂过天际,众仙起身,举杯遥祝殿上的宋老仙君寿与天齐。 琴匠乐师指尖起舞,管弦清歌绕梁不歇,横笛碧箫吟吟相和,天籁回荡于大殿之上,只见一行妙衣仙娥款款而入,舞姿蹁跹,轻风拂过柳折腰,彩衣翩跹,迷离缠绕着女子曼妙的身姿与清丽的笑貌,清雅舞姿在慢慢铺洒开来的云绸彩带中,延绵出万千鲜妍的风采来。 这般绝美的舞蹈亏得中间那位飞旋起舞,惊鸿之姿的华裳绝丽女子,她发丝如水,眼波如柔柔碧泉,软裳飞云铺水,淋漓间,她嫣然一笑,仿若春风拂水,冰消雪霁。 这般风采的只能是那位碧禅溪的易岚仙子——宋翎神君之妻了。 这支舞□□自在,逍遥间自有一股风月意趣,碧禅溪仙灵的美貌上天见之生怜,这无双美貌更使得这一舞美妙绝伦,倾倒众生! 在座宾客尽被这支舞迷得如痴如醉,萧清流见身边的少年神色委顿、百无聊赖的模样,饶有兴趣道:“如此倾城绝色入不了你的眼么?” “这洪荒之中能入得我的眼只有那个人,”少年打了个呵欠,眉棱一挑,语带挑衅:“师父,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么?” 萧清流不以为意,转而去欣赏歌舞,声音却如清风飘进少年的耳里:“看来我们两个的眼光都不错。” 殿上,一舞方毕,湛瑶款款上前朗声道:“祖母,这一支凌波挽月献给祖母,岚儿祝您福寿绵绵,笑口常开。” 宋老仙君慈爱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众仙神对湛瑶盛赞,眼底皆是惊叹之色,湛瑶站在众仙之中,享受着众星捧月,万众瞩目之感,这殿堂之上的惊艳,歆羡,都是属于她的! 她转身盈盈凝视着宋翎,宋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迎着她的目光遥遥举杯,朝她莞尔一笑。 湛瑶心念一动,骄傲地想着:这个男人也是属于她的! 泊岸上神将这场倾城之舞看在眼底,吐出了嘴里的几颗葡萄籽儿,毫不留情地评价:“俗艳至极,这些年不见,岚儿这丫头怎的变了这么多?” 宋老仙君闻言,诧然地看了他一眼。 寿宴已开,众仙在列,宋老仙君便知时机成熟,声音缓缓在殿上响起:“众仙驾临莲洲莅临老身寿宴,是老身之幸,如今,沧海桑田,世事巨变,老身如今也是十万岁,是时候该将身上担子放一放,享一享清福了。” 宋老仙君沉静的目光掠过愕然的众仙神,慢慢道:“一万年前鬼月姝以戾气袭扰碧落洪荒安宁,合墟洞府霍神女,星野宗华上君合力将鬼月姝剿杀,封印鬼月姝之力于菩提圣光宝塔,得众仙推举信任,由老身担任守护圣光塔之职,如今算来已万年之久,今天,趁着寿宴凝聚四海众仙,老身要宣布一事,今日起,莲洲事宜全权放任我孙儿宋翎,他已位列神君比我这个仙君要更合适,置于守护菩提圣光宝塔之职就交由我的孙媳易岚仙子担任。” 老仙君当年为了守护圣光塔放弃飞身上神之位,所以即便她现在阶品仅有仙君,也深得众仙敬重。 鬼月姝之力实在诡谲,但也实在强大,交给宋老仙君守护也是因为她为人庄重公正,断不会私自将鬼月姝挪为己用,如今交给易岚仙子更为合适不过,碧禅溪仙子天真烂漫,世间纯善,更不会对鬼月姝有所肖想。 交接仪式十分庄重,宋翎和湛瑶在众仙肃穆的目光中齐齐走上殿前。 宋老仙君将莲洲晴湖世家的世家玉简交给了宋翎,宋翎一如往常地沉静稳重,面色如常地接过玉简道:“孙儿定不负祖母厚望。” 宋老仙君和蔼地点点头,转身将菩提圣光宝塔双手托付递给湛瑶:“岚儿,从今往后,这圣光宝塔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担负起守护它的职责。” 与此同时另一名神态端庄的女子从席间走出,款款走到老仙君身边,正是霍云姬,只听她朗声道:“当年霍云姬奉众仙之命守护天罗秘钥,如今我合墟洞府势单力薄,恐再无力加持,今日既然宋老仙君将圣光塔交给易岚仙子,那么我也愿意卸去重担,将天罗秘钥交接给易岚仙子。” 说完她将天罗秘钥呈交给宋老仙君。 蓝乾殿上众人面面相觑,神色不尽相同,圣光塔与天罗秘钥一旦聚合则意味着鬼月姝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易岚仙子的品性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只是她一介小小仙子当真守得住鬼月姝么? 墨柯长老见状,似乎猜测到了什么,觑了一眼霍云姬,面上浮起一丝冷笑。 怀穆真人脸上的愕然最后被愤怒和震惊取代,霍云姬做出这个决定竟然没有和他商量。 泊岸上神不发一词,将吐在盘子里的葡萄籽排成排,偶尔抬抬眼皮看一看,仿佛洞悉一切。 萧清流摇着扇子,偶尔看一眼殿外,唇边浮起一丝笑,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什么,“南铮”道:“演戏的人还没到么?” 萧清流用扇子指了指殿外:“喏,不是到了么?” 圣光宝塔与天罗秘钥的光华因为互相感应的关系,交相辉映,耀眼地几乎叫湛瑶晕眩,她心头激荡,双手颤抖地伸出去,从今天开始她就是鬼月姝的主人,她可以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她可以亲手杀了温画,她可以拥有无双的美貌,她甚至不必再听命于自己的母亲...... 然而,只听蓝乾殿外,唱喏小仙洪亮的声音道:“碧禅溪一族驾到!” 湛瑶悚然一惊,整个人猛地打了个激灵,后退了一步,手和圣光宝塔堪堪擦过,她猛地转过身去。 第24章 奈何情深 碧禅溪是洪荒最隐秘的仙族之一,每一个从碧禅溪中所化的仙灵都纯善之极,只因过于纯良,常常受人迫害,天帝为了保护碧禅溪,将碧禅溪划入了圣地,借此保护他们。 他们一向不参加任何宴会,不在任何场合露面,就连天帝的天宴都从不参加,易岚仙子是唯一留在碧落的仙灵,见过她无双美貌的宾客们纷纷擦亮双眼想要一睹碧禅溪仙族的风采。 随莲洲小仙指引,只见一男一女两名身穿湖蓝仙袍的仙士走了进来,他们容貌果然十分出色,周身的气息圣洁宁静,让人恍若置身涛涛竹海,就连胸怀都开阔了。 他们的仙袍十分简素,只是都在腰间系上两颗质地普通的木珠子做装饰。 湛瑶乍见那木珠子,心头一沉,她曾经也有两颗木珠子,上面一个刻着山字,一个刻着风字,山风为岚,是她当年从易岚那里抢过来的,可是那两颗木珠子在妖界的扶幽地牢时被温画带走了。 一股可怕的预感像冰凉的蛇爬上她的脊骨,那两颗毫不起眼的木珠子难道是碧禅溪一族的身份象征! 宋老仙君愣了愣,眯着眼瞧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青年,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正要说什么,那青年呈上一方白山松烟墨道:“此墨是晚辈特地从白山挖来献给老仙君,碧禅溪霜梧携族人拜见老仙君,恭祝老仙君福禄双全!” 又对泊岸上神道:“参见上神。” 宋老仙君将疑惑的目光转向泊岸上神,她素来爱白山的松烟墨,只是这喜好是早年时的喜好,知道这一点的只有泊岸,老仙君疑窦丛生,泊岸上神朝她眨眨眼,拍拍吃得鼓鼓囊囊的肚子,打了个饱嗝道:“这些孩子听说你的寿辰,便想来尽一尽孝心。” 老仙君想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于是也与那叫霜梧的青年客套了几句。 交接仪式被横加打断,霍云姬冷眼瞧着殿内新出现的这几个人,心知计划有了变故,她静静端坐着等待着变故的发生,一切就看湛瑶怎么应对,如果她败了,她也只能放弃她,毕竟这个女儿拖累她太久。 霍云姬的目光沉沉掠过殿上的每一个人,直到视线中出现一个青年,从没有人可以让她一眼看不透,不论从修为还是身份,那青年是一潭清澈至极的水,清而不见底。 萧清流斟饮之间正自得其乐,忽然瞥见霍云姬在看着他,于是向她微微一笑,霍云姬长睫一敛,收回了目光。 南铮也注意到了她,对萧清流道:“那个女人心心念念想杀了了神君。” 萧清流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道:“画儿在她手里死过一次。” 南铮凑过来,兴致勃勃道:“你想杀了她?” 南铮凑过来,兴致勃勃道:“我杀了那个女人如何?” 萧清流一抬眼皮:“我以为你是霍云姬派来对付画儿的?” “霍云姬还不够资格派遣我。” “那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南铮笑了,少年稚嫩的眼底出现狂热与沸腾的光芒:“因为我的刀需要战神之血。” ****** 湛瑶眼看自己和鬼月姝失之交臂,她有些急躁,方寸有些乱。 那叫霜梧的青年看向湛瑶,颇有深意地笑问道:“这位就是易岚仙子吧,你的容貌是我碧禅溪一族最出众的,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湛瑶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惊,可又无法回避,只得回了个无可挑剔的礼道:“易岚见过各位同族。” 她的话音刚落,一刹那有锐利芒刺扎入她的后脊,湛瑶直觉有什么不对,更是疑惑忧虑,对上宋老仙君幽深的目光,心头闪过无数个想法,却是不得其解。 硬着头皮迎上霜梧古怪的笑脸,听他又问道:“易岚仙子,你的木漓珠呢?那可是我碧禅溪一族的图腾啊,你为何不随身携带?” 木漓珠是何物,在座诸位无人知晓,那霜梧怕旁人不明白,特意又朗声道:“我们碧禅溪族人从溪中化身而出时,木漓珠也随之化出,此为图腾,独一无二。” 湛瑶悄悄抓着裙摆站稳,鬓边一丝冷汗悄悄滑入领口,凝起一股幽诡的冷意,那东西竟然是碧禅溪一族的图腾! 她对易岚对碧禅溪都知之甚少,只知易岚拥有绝世容貌,就连霍云姬都只能查到碧禅溪仙灵和泊岸上神那一层关系,但仅此而已。 她假扮易岚近万年,连夫君宋翎都看不出来,一定有办法可以度过这个危机,湛瑶悄然看了看座上的泊岸上神,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中稍稍有底,正欲开口,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易岚仙子,霜梧在逗你玩笑,你的木漓珠被他捡到了,在这儿呢!” 霜梧身边的少女走了过来,她五官精致,有一股说不出的飞扬明媚之感,她拿着手中的两颗木珠子走来道:“这两颗木珠子是霜梧偶然所得,我们猜这肯定是你的东西,所以这回给老仙君拜寿特特给姐姐带来。” 那少女的话令湛瑶又惊又喜,接过那木漓珠,见上面果真刻着一个山字,一个风字,失而复得的惊喜令她几乎是飞奔着到老仙君面前解释道:“祖母,岚儿不久前无意间将木漓珠弄丢了,擅自弄丢我族图腾,岚儿自知不该,还请祖母勿怪。” 宋老仙君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泊岸上神向她挤了挤眼睛:“你还是向霜梧道谢才是。” 湛瑶朝霜梧屈膝一福,郑重其事道:“多谢仙僚替我拿回木漓珠,易岚感激不尽。” 她的膝盖一直这么弯着,而整座蓝乾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里。 湛瑶见对方迟迟不回应自己,心里愈发惴惴。 霜梧低着头古怪地看着她,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笑毕,他以一种微妙的口气问道:“你真的是易岚仙子么?” 湛瑶猛地一惊,手心渗出冷汗,面对青年利箭般直截了当的目光,她镇静道:“我当然是......” 青年向她逼近一步,一双眼陡然猩红一闪,俊脸上的笑纹渐深,扩大,他问道:“那木漓珠果真是你的图腾么?” “当然是,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 只听方才那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呵呵呵,真是好笑,木漓珠不过是我随手起的名字,你倒是给足了我面子,何时用作了碧禅溪的图腾了?” 湛瑶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少女。 那少女弯着红唇,慧黠的眸子里透着某种残忍的愉快。 泊岸上神扫了湛瑶一眼,笑嘻嘻地开口:“碧禅溪一族,万年化一仙灵,有神识之后会进入圣地,绝不再涉足碧落,据本神所知,碧落之中现在唯一的碧禅溪仙灵只有易岚仙子一人,所谓碧禅溪族人不过是无稽之谈,当然所谓木漓珠、图腾更是无稽之谈!所以,你不是易岚吧!” 泊岸上神这句话宣布了她的结局。 湛瑶终于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圈套里,无数个隐藏的敌人合力布了一个局,而她已经掉入瓮中。 霜梧轻佻薄唇,身形一晃,变回妖风流火的妖孽模样,段无双目光轻飘飘掠过湛瑶,带着冷冽的锋芒,向宋老仙君道:“妖界四皇子段无双参见老仙君。” “老仙君寿宴是件喜事,晚辈不该在此时打扰,可是晚辈心中愤怒难平,实在不得不在这蓝乾殿上求老仙君给我妖界一个交待。” 段无双又在早已暗潮汹涌的蓝乾殿上加了一把火。 他转过身指着湛瑶,妖孽的脸庞上满布风雷之气,冰冷的声音响彻大殿:“这个女人在数月前杀了我妖界的三皇子妃水悠莲,剥下了她的美人皮,我三哥见到三嫂那般凄惨死状,当场被吓疯,至今神智无法回转!甚至妖界之中除却三皇嫂,还有其他不下数百小妖,凡貌美者皆惨死于此女之手!” 他一声一声平静而冷酷地列举湛瑶的累累罪行。 柳铃儿摇身一变,只见她一身的红衣绯艳,邪气森森,她毫不介怀自己魅灵的身份,厌恶地看了眼湛瑶之后道:“老仙君,现在莲洲已经聚集了许多受害女子的家人,你可以问问他们,他们的女儿,姐妹,妻子,是怎么死的?死的有多惨!” 宋老仙君沉默许久,低声道:“泊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泊岸上神眯着眼睛道:“比你知道的稍稍早一些,所以赶紧来通知你了。” 宋老仙君威势的眼神扫过湛瑶,漠然地停留,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只是带着刺骨的凛冽:“你究竟是谁!” 湛瑶她惊恐无助地看向霍云姬,霍云姬淡淡移开目光仿佛不曾看到她的处境。 湛瑶还不知道,她在霍云姬眼里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她又希冀地看向宋翎,他是她的夫君,他一定会救她,宋翎一直低着头听着殿上发生的一切,仿佛在意又仿佛不在意,似乎察觉到湛瑶的目光,宋翎微微抬起头,朝她露出个极其温和的笑。 仿佛他还是那个对她柔情蜜意的夫君,然后此情此景之下,那笑容令湛瑶只觉毛骨悚然,一个想法跳进脑海几乎要将她的头皮炸裂:宋翎,宋翎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 整座蓝乾殿里,她已经孤立无援,绝望的死水在她心底翻腾起滔天巨浪! 这些年的处心积虑一朝尽毁,她的娘亲舍弃了她,她的夫君从未爱过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那样尽心竭力地去扮演易岚,她舍弃了自己,模仿着另一个人的人生,她放弃了那么多,为什么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湛瑶双眸赤红,她娇笑了起来,笑声极其妩媚,尖锐地搔刮着耳膜:“我是易岚......” 她嘶声怒吼起来:“我是易岚!我是易岚,我是碧禅溪的仙灵所化,我是易岚!” 五官因声嘶力竭而扭曲了起来,即便是易岚的无双美貌也变得狰狞可怖起来,相由心生大抵如此。 “我是莲洲宋翎神君名正言顺的夫人!” 突然,她在那疯狂的吼叫中浑身抽搐着,整个身体蜷缩着倒在地上,她的头皮整个地裂了开来,一层莹白透明的肌肤从她的额头开始剥离,湛瑶如被镪水浇身,爆发出一阵令人浑身发麻,悚然至极的痛叫。 事情开始之后就一直安静无声地宋翎站起身,面色淡然地向她走过去,无视眼前可怖的场景,静静等待着那层美丽的躯壳完全剥离开来,与之同出的还有一颗小小的仙灵,宋翎的眼神出奇的温柔与怜惜,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仙灵转身离开...... 第25章 奈何情深 宋翎亲手将易岚的美人皮从湛瑶的身体剥离,湛瑶嘶声痛叫,却反抗不得,最后只能急急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嘶声,一身华裳兜不住她满身的破败和腐烂。 出人意料的是湛瑶的脸仍旧完好无损,不过并不是易岚那张绝美无双的脸。 段无双怔怔看着湛瑶,不可置信道:“三皇嫂?” 柳铃儿瑶鼻一哼,冷笑道:“别认错了,她可不是水悠莲,她不过是戴着水悠莲的脸皮罢了。” 湛瑶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呼吸着腐烂着,她抬起头来,灰败的眼死死锁在宋翎的背影上。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易岚的?”她大声问道,原本娇美的声音粗噶地可怕,像一匹精美的布帛被人用利刃划开撕裂。 宋翎顿住脚步,微微侧首,清俊的脸上依旧是那温润的微笑:“从成亲当日,我便知道与我成亲的那个人不是岚儿。” 湛瑶不甘心:“我夺了她半颗仙灵,戴着她的脸,不论从脸还是气息,你都不可能认出我。” 闻言,宋翎定定将她望着,眸光一敛,只余冰冷:“因为你不是她。” 湛瑶惨然一笑,难怪成亲当日她满腹期待地能与她心爱的男人百年好合,可是揭开红纱的刹那,她夫君眼底的光瞬间黯然,像堕落在黑暗的尽头,无穷无尽,从此她独守空房,他冷淡疏离,她从不知自己步步为营棋错何着,原来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是她,多大的讽刺!她在他眼里从来就是个笑话! “我不信!”她凄然地看着他,狼狈着质问着:“既然你知道我不是易岚,为什么还要留我在身边?” 宋翎捧着手心里的小小仙灵,目光中满怀着她曾经奢望的怜惜与温柔:“因为我发现你也并非一无是处,留着你,你自然会拼命保全岚儿的仙灵和容貌,她的东西应该得到最好的照顾。” 湛瑶浑身颤抖着,心一寸寸凉到底,断成两截,她心念的檀郎宋翎,她一见钟情误终生的夫君,她为了他甚至放弃了自己,可最终这个男人满腹柔情缱绻全是为了那个女人。 易岚! 这两个字是她湛瑶一生的魔障啊! 湛瑶冷笑了起来,直到仰天狂笑了起来,泪水成行,痴情落空化作腥红恨意,她撑着*的身体,笑地狠毒:“宋翎啊宋翎,你留我至今不过是为了易岚,但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早在当初我割了她的脸,剖了她的心,她就死了,你手中的半副仙灵又有何用,她不可能活过来!” 她尖锐恶毒的声音满殿回荡,淬了毒一般令人心生惧意。 宋老仙君怒不可遏,胸中化出汹涌的怒火,她是有多昏庸,这么些年,她竟全然不知自己爱重的两个孩子被这个女人摧毁至此! “你这个恶毒的女子,为何要这般害我的岚儿!” 湛瑶笑了,笑得无比快意,可那得意的笑凝在唇边化作一丝惊惧的疑惑,因为她看到宋翎也笑了,无声无息地笑了。 她惊慌起来,她最后的筹码难道...... “啧啧啧,这场戏着实精彩,”一个红衣绯艳的身影走上殿前,眸光轻快地掠过湛瑶,朝殿内所有人道:“呐,我有个东西想请大家帮忙看看。” 柳铃儿轻盈地一旋身,蝴蝶似的飘到湛瑶身边在她耳边道:“这件东西可是你的宝贝,你肯定认得。” 她扬手一挥,袖云招展,一只黑沉沉的柜子静静立在了大殿之上。 渡摩山擎天巨木制成的柜子,那是个坚不可摧的牢笼,从头至尾捆着数十根捆仙链,其上还有三把玄铁巨锁,正是柳铃儿之前和温画密探的那座宅子里的柜子。 湛瑶身子一颤,死死看向柳铃儿,眸光中的怨毒恨不得将她吞噬,柳铃儿扬眉一笑,毫不在意,朗声道:“当年易岚仙子遭逢巨难之后就被人锁在这柜中封印了起来。” 宋老仙君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跌跌撞撞走向那柜子,对湛瑶喝道:“你将岚儿关在了这里?” 湛瑶见自己最后的筹码被人夺了去,倒也不慌了,易岚被她锁在柜子里这么些年,早就不成样子了,碧禅溪仙子又如何,她和她,谁比谁更狼狈呢? 泊岸上神一蹦一跳地从座上跳过来,拍了拍宋老仙君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些,嬉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柜子,见柜门上有两个幽暗的小洞,于是好奇地凑上去,贴着小洞往里一看,又哇地一声大叫退后了两步,眼神裹着锋芒看向湛瑶,慢条斯理道:“里面关着岚儿?我看未必吧,我们岚儿的眼睛又大又亮,里头那个东西嘛......” 话落,他伸手弹出一道神力对着柜门劈去,直接将柜子劈出一个大洞,捆仙链与玄铁巨锁皆碎成万片,巨响之后,洞里传出一声惊恐的抽气声,泊岸上神道:“你还不出来!” 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瘦弱身影从那洞里爬了出来,怯懦又惊惶地跪在地上,一双小眼睛悄悄打量着四周,他在柜子里待得好好的,怎的突然被搬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湛瑶不可置信地冲过去尖叫着抓着那人的衣领,两眼发出骇人的光芒:“你是什么人!易岚呢!” 汪德被眼前这个全身溃烂的女人吓得几乎晕厥过去,泊岸上神用仙术将他拖了过来,和蔼问道:“你是何人?” “我,我叫汪德,是一个地精。” 整座大殿上全是高阶仙者,眼前这位更是上神,汪德早被这场面惊呆了,趴在地上一不留神裤裆处窸窸窣窣地泛起了潮湿,他竟是吓尿了。 这场景诡异又滑稽,这幕戏唱到现在,围观众人已不知是该什么反应,只听“噗嗤”一声,站在柳铃儿身边的段无双,没绷住脸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我当柜子里关着的是什么东西......原来,原来是个地精......哈哈哈哈。” 随着他肆无忌惮的大笑,众仙中年轻者纷纷也跟着大笑了起来,所有的笑都化作尖锐无情的嘲讽与憎恶。 湛瑶挥起手爪猱身朝汪德扑过去,汪德惊慌失措地抱头躲避,宋老仙君拐杖狠狠朝湛瑶敲去,声如洪钟:“放肆!” 那拐杖集中了老仙君三成仙力,湛瑶当场喷出一口漆黑的鲜血,狠狠抽搐了一下,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殿内静默,拂来一阵清风。 那是碧禅溪的气息。 湛瑶抬起头,额上的血流淌下来濡湿了她的眼,眼前被那猩红的色彩染得扭曲而诡异。 她看到了,看到宋翎抱着一名裹着黑衣斗篷的少女从后殿走了出来。 只消一眼,她就知那少女是谁! 易岚......易岚还活着,不仅活着,活得干干净净,而她呢,她的身体在腐烂,心更是溃烂到底。 她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那年莲洲的九天灯会,璀璨如星的灯火中,她和那黑衣的少年同时看中了一盏琉璃花灯。 “既然姑娘喜欢,君子不夺人所爱,姑娘拿去吧。”少年俊美的面孔上是温润儒雅的笑,那笑容注定了她所有的一厢情愿。 她心头悸动,却不甘示弱:“谁说只能君子让贤的,本姑娘喜欢的自己可以争取,喏,算我让给你的。” 少年没再推辞,他接过花灯彬彬有礼地道了谢,转身离去。 她悄然跟随,却见他亲手将那盏琉璃花灯送给了另一名粉衫少女。 粉衫少女捧着灯巧笑嫣然,踮起脚尖在少年的脸孔上印下一吻。 那夜的回忆刺伤了她的心,嫉妒的藤蔓网住了她,绝望与不甘终于在血液里寂静爆发: 宋翎啊宋翎,你好狠,你好狠!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所爱的,我所得不到的,我都会毁掉! 湛瑶躺在地上,无声地笑了...... ****** 宋翎怀中的少女有着一头如枯槁的发,她依靠在宋翎胸前,柔弱无力,宋翎是那样小心地抱着她,脚步轻柔,拢着少女身子的手臂都不敢轻动一下,生怕她会碎似的。 少女周身罩着黑衫,气息干净地如碧海晴空,宋翎抱着她走到老仙君面前,那少女稍稍抬起头,所有人看不清她的脸,却在那惊鸿一瞥间看到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纯粹无暇,清澈动人,仿若囊括了世间美好的一切。 少女对宋老仙君低声开口,声音清而悦耳:“祖母。” 老仙君颤抖着用手轻轻触碰少女的脸,可看了她斑驳的脸孔已知她遍体鳞伤,根本不敢碰她,不由老泪纵横:“岚儿,你是岚儿......孩子,你受了这般的苦楚,祖母却什么都不知道......” “祖母不要伤心,岚儿能再看到祖母已经很开心了。”易岚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拭去老仙君的眼泪。 旁边的泊岸上神恶声恶气道:“你这孩子怎么学不会保护自己?” 当年那个被他从碧禅溪里抱出来的粉雕玉琢的娃娃竟变成这般模样,泊岸上神一时心酸,鼻头跟个孩子似的红通通的了。 易岚吃力地看向他歉疚道:“对不起上神。” 泊岸上神别过脸去。 宋翎低下头,薄唇亲亲易岚的前额,然后抱着她在宋老仙君面前屈膝跪下,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朗声恳求:“祖母,泊岸上神,宋翎有一事相求!” 两位老人心知他有大事相求,对视一眼道:“你说吧。” 宋翎拥着易岚,静静道:“岚儿如今的身体已撑不过几个时辰,我不能失去她,我想用鬼月姝之力救她一命!” “鬼月姝为盘古父神的神力衍化而来,神力有再生之力,虽然它戾气深重,但岚儿是碧禅溪至纯仙灵,两者正好可以相抵,这是唯一可以救活岚儿的方法!” 大殿之上,菩提圣光宝塔明珠闪烁,天罗秘钥静谧生辉,这时,在场的人仿佛才想起这两件宝物背后封印着的究竟是什么? 是那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亘古戾器鬼月姝! 重启鬼月姝,预示着违反天道,万年前围剿鬼月姝大战损失惨重,碧落元气经万年才恢复过来,无法承受第二次。 宋翎向两位长者磕了一个头道:“宋翎自知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在碧落众仙神面前向二位恳请。” “翎哥哥,你不需要这样做的,你已经尽力了,开启鬼月姝是何等大事,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连累整个洪荒,能活到现在,在你身边,岚儿知足了。” 易岚虚弱地倚靠在宋翎身边,轻声哀求,宋翎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安抚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把握,岚儿,你放心,我定会救你。” 易岚无声垂泪。 泊岸上神与宋老仙君商议了一会儿,泊岸上神难得摆出身为一名上神的威严,目视着整座蓝乾殿,郑重其事道:“今日为救碧禅溪的易岚仙子,本座决定暂时撤印鬼月姝,一旦救回易岚仙子,便重新封印鬼月姝,本座以神格担保,绝不私用鬼月姝之力,绝不让其再危害洪荒!” 宋老仙君道:“倘若出现任何差错,一切后果由我莲洲晴湖世家一力承担!” “众仙以为如何?” 殿上一片沉寂,这件事的后果不是所有仙都担得起的! 第一个走出来表明态度的是天墉的墨柯长老,天墉城在大是大非之上一向公私分明地厉害,墨柯走出来,拱手道:“碧禅溪为我仙族至善之辈,救易岚仙子,我天墉城无异议。” 星野宗的华飞尘不在,只得怀穆表态,湛瑶残害碧禅溪甚至残害仙妖两界无数女子性命的事,星野宗难逃其责,这等时刻,怀穆真人立刻走出向泊岸上神道:“星野宗无异议。” 宋老仙君看向霍云姬道:“霍神女,天罗秘钥原归你所有,事情发展至今,你我都所托非人,那天罗秘钥,神女意下该如何?” 霍云姬面色如常,走上前,无任何赘言道:“我合墟洞府无异议。”她扫了眼如一团破布躺在地上的湛瑶,心中冷冽如霜,唇边凝出一点嘲讽的笑意,她这个女儿汲汲营营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平白做了她人嫁裳。 她霍云姬的女人怎的如此窝囊!从今往后,只当没有这个女儿吧。 收回视线,霍云姬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开始以后的筹谋。 即便碧落三大仙门已表态,其余小仙还是不敢做出决定。 正迟疑间,只听天际之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呵呵呵,宋老仙君,您的大寿本官来迟了!” 只见千里之外,一名白须官袍的老者刹那间纵云进了殿内。 竟是天帝陛下御前天官谢流年! 在场仙神无不起身参拜,洪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参见谢天官!” 谢老儿精神矍铄,白胡委地,精锐的目光掠过殿内众人,来到宋老仙君面前,先与泊岸上神打了个招呼,才道:“老仙君不必多礼,本官早该向您老祝寿,可惜路上遇见一位尊驾,不得不被她拉着一道回三十三重天面见天帝陛下。”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本官给老仙君的寿礼都来不及准备,是以本官就借花献佛吧。” 谢老儿说完狡黠一笑,在大殿上空道:“天帝陛下口谕,众仙神听令。” 仙神聚在殿中,拱手躬身听命: “奉天帝陛下口谕,二十一重天莲洲晴湖世家撤印鬼月姝,为救碧禅溪仙族,无功无过,不计罪责,钦此!” 口谕一下,宋老仙君面露喜色,宋翎抱着易岚谢恩。 谢老儿道:“天帝陛下还有一封谕旨,不过事出突然,本官怕赶不及,是以暂未领旨,先到一步颁布口谕,谕旨随后自会有人送到。” 如此,撤印鬼月姝,没什么需要迟疑的了。 末席处,萧清流和南铮站在暗处静静看着事态的发展,谢天官进来时的匆忙模样,萧清流看在眼里不由笑道:“画儿一定是半道上把这个老头截来的。” 南铮道:“请来天帝口谕的人是温画神君?” 萧清流点点头道:“她现在应该领了天帝圣旨在来的路上,我们也做些什么了。” 南铮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 两人一道走进殿中,齐声道:“撤印鬼月姝一事,小仙无异议。” 在他们两个的带动下,各路仙神纷纷站出来道: “隆翟山仙门无异议。” “千云岛仙众无异议。” “柏叶洲小仙无异议。” “......” “......” 宋翎握着易岚的手悄悄收紧,望着心爱的人虚弱的脸,他终于敢升起希望,期盼一切的好转。 父神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化天地万物,其中有戾器,吞噬天地之魔性,交融洪荒之戾气,为——鬼月姝。 一万年前,鬼月姝现洪荒,剿杀,封印。 一万年后,鬼月姝撤印,再现。 泊岸上神,宋老仙君,谢天官分处三个紧要位置守在鬼月姝附近,筑起强大的仙障。 待鬼月姝出封印后,暂时将它控制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易岚则待在仙障之中,能受鬼月姝之力的人只有她,宋翎不得已只能守在仙障之外。 天罗秘钥插、进菩提圣光宝塔的机关之门,只听一声极轻的“咔嚓”声,空寂之处隐约传来梵境渺渺佛音,圣光宝塔的七层塔身开始异形挪位,塔顶的七颗明珠大放异彩。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封印消失,等待着一万年前那亘古戾器的苏醒。 佛音袅袅,那塔内有墨黑星芒一道道探出,气息微弱但饱含着强烈的暴戾与血腥,一瞬间已教修为低些的小仙承受不住,吐血昏迷。 不少小仙为避免波及,匆忙退出殿外。 但仅此而已。 塔中的星芒时隐时现,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好奇地想要窥视塔外的世界,它的威力却连万分之一都没有施展。 除了上空那团黑雾之外,一切静谧而宁和。 若非宋老仙君当年亲眼看到鬼月姝被封印,她几乎要相信圣光塔内根本没有鬼月姝的存在。 不一会儿,大家开始骚动起来,难道鬼月姝没被封印在内。 宋翎一向沉静的眼内有些急躁,甚至是绝望,全身似一根紧绷的弦,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 这一幕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泊岸上神,宋老仙君,谢老儿面色肃然地注视着圣光塔。 三人神识之间互相商议着。 萧清流拧眉看着空中散发着七彩流光的圣光塔,心中暗道不妙,千算万算,这一步却在他和画儿的计划之外。 封印的确解开了,但是鬼月姝尚在沉睡。 而若要它苏醒还差了那样东西。 宋翎道:“祖母,两位前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三人商议最后,谢天官道:“鬼月姝现在尚在沉睡,若要等它发挥它的神力,必须等它苏醒。” 宋翎急道:“那如何才能让它苏醒?” 泊岸上神迟疑了一瞬道:“自古凶煞之器者,见血入封,血祭解封,若要鬼月姝苏醒,除非有人献祭。” 谢天官又道:“更重要的是,不是所有人都可献祭,鬼月姝可操纵神魂,我们要利用鬼月姝救易岚,那献祭者的魂魄一旦被鬼月姝操纵伤害易岚,是我们所有人都阻止不得的事,是以献祭者必须是易岚仙子亲近之人。” 泊岸上神提议道:“那么我献祭吧......我去和那鬼月姝玩玩也成。” 谢天官摇摇头:“你和我是唯一可以暂时震住鬼月姝的人,你去献祭了,留下个烂摊子我收拾么。” 泊岸上神闭上了嘴。 宋老仙君平静道:“由我献祭吧,我已活了十万岁,活得够长了。” 谢天官叹口气:“老仙君也不可,鬼月姝是亘古戾器,你不过仙君阶品,只怕入不得它的法眼。” 那么选择只剩下一个人了。 谢天官看着宋翎,静静道:“宋翎神君,你可愿献祭?” 宋翎没有言语,漆黑的双瞳中凝视着法阵中易岚的身影,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是渴望,是不舍,是来之不易的希望,是难以割舍的眷恋。 毫无迟疑地,宋翎缓步走进了法阵之中。 宋老仙君颤声道:“阿翎,你......”老人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宋翎道:“祖母,今后请你帮我照顾好岚儿。” 宋老仙君叹息一声道:“好。” 法阵之中,易岚虚弱地昏睡着,宋翎来到她身边,抚摸着她颊边的发丝,柔声道:“岚儿,醒一醒,是我。” 易岚吃力地睁开眼睛,低声道:“翎哥哥。” 宋翎轻叹一声,将她揽进怀中。 易岚猛地警醒过来,推着他道:“翎哥哥,这里是鬼月姝的法阵,你不可以进来,危险。” 宋翎温柔地俯身将她抱紧,捧着她的脸道:“我不会有危险,我来陪你。” 易岚心间陡然一颤,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而起,她不安地扑进他怀里。 “对不起,我从前没有保护好你,才会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他摸着她的发,在她耳侧哑声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活着,保重自己。” 易岚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心底慌得厉害,却不懂他为什么有这种令她害怕的神情,她急的快哭出来:“翎哥哥,你怎么了?” 宋翎温柔一笑,垂首在她薄而苍白的唇上印下一吻。 他放开她,仰首望着那光华流转的宝塔,忽的闭上眼睛,化身冲了进去,如石入水,极轻的一声呼啸之后,那漆黑的星芒之间有一道血色波纹轻轻荡开。 宋翎消失了。 “翎哥哥!”易岚拼尽全力,凄厉大喊,她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伸手去抓他的手,却只感受到他冰冷的衣角拂过了她的手指。 易岚失魂落魄地望着自己空洞的指尖,她的唇上仿佛还能感知他的温柔触碰,她的身体还能感受到他的怀抱和温度。 她无力地坐倒在地,冰凉的泪淌过枯槁般的脸,心口崩塌下一个大洞,血肉淋漓,永远也无法填补,她捂着心,那里已痛到无法呼吸,良久,她只是静静坐着,仿佛能枯坐到地老天荒。 法阵之外的三位长者按下悲痛的心情,默念仙咒神诀,抵御鬼月姝。 而此时风云开始变色,鬼月姝苏醒了。 塔下的三丈方圆内回旋起浓墨般的云,无形的黑色星芒开始在这窄小的空间内无限膨胀,像一位巨人在逐渐舒展他庞大的四肢,泊岸他们筑起的仙障毫无抵抗能力不断往后退却。 突然,塔顶之中一道可怕的声音山呼海啸着俯冲而下,撕裂了那密集的云层,燃烧起漆黑剧烈的火焰蔓延了这一方天地。那条条黑气汹涌地喷薄开来,像出笼的猎豹奔腾着利爪凶猛地冲撞,撕扯,怒吼,咆哮! 可就在他们碰到娇弱的易岚时,又化作轻柔的风,情人的手,轻轻抚摸着,关怀着她。 易岚半跪在地上,磅礴的神力在她身边回荡着,她干瘪枯槁的肌肤开始剥离,血液疾速流动着,像在瞬息间经历了无数次生老病死,紧接着一颗颗细瓷般光滑的莹光在她周身闪烁,碧禅溪纯净的仙力从她四肢百骸流溢出来,保护着她。 曾经被湛瑶夺去的容貌与仙灵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覆盖,重合,新生,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那枯槁的发变得如子夜的黑缎,柔和美丽,流光溢彩。 易岚重生了。 法阵之外,湛瑶眼睁睁看着宋翎为了易岚冲进了圣光塔,血祭鬼月姝! 她痛到极点,宋翎,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她摇晃着破败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冲进法阵之中,这里是鬼月姝的法阵,靠近者死,但她不怕死,她什么都不怕,她失去了所有,如今再没有什么不能失去,包括她的命! 即便如此,她也要易岚陪葬! 她疯狂地笑着,此时的法阵是最紧要的时刻,经不起任何的冲击,她可以毁的不止易岚一个人。 “呤”地一声清吟,蔚蓝色的斩云剑被一条气状巨龙裹挟着呼啸而至,剑身周围汹涌澎湃的彰显了剑主人盛怒的杀气。 蓝衣身影鬼魅一般出现在湛瑶面前,与湛瑶的脸仅一剑之隔。 身后鬼月姝神力滔天,身前斩云剑杀气盈天,温画凌厉的双眸已惊怒到了极点,湛瑶心中大骇,慌忙向后退去。 温画冷笑一声,蓝衣在狂风中凛冽翩飞,一手执剑将湛瑶步步紧逼,她冰冷的声音震荡着湛瑶的耳膜,令她肝胆俱裂:“你屡次三番伤我至亲,我今日定让你生不如死!” 湛瑶惊惧地瞪大了眼睛,下一刹剧痛挑断了她的舌根。 长剑贯穿,见血封喉! 她没死,却生不如死。 第26章 翎岚终曲 这是自一千年前戮海一战后,众仙神第一次在碧落看到温画神君。 前些日子虽然偶有温画神君再现碧落的传言,但她的行踪一向缥缈,这般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第一次。 怀穆真人见到温画惊疑不定,看向霍云姬,密语传音道:“你不是说猎神已经重伤了温画么,可是她看起来毫发无损。” “温画自有猎神处置,你不必过于担心。” 霍云姬淡淡道。 怀穆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些怒,又道:“湛瑶是你女儿,她现在这个样子,你难道就不......罢了,你的女儿惹出的事端,此事最好不要牵扯到星野宗,否则星野宗合墟洞府的盟约就此罢休!”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坏事。”霍云姬垂首恍若事不关己。 ****** 温画神君的斩云剑,当年曾血斩过穷奇,今日出鞘却是割去了湛瑶的舌头。 温画两根冰凉的手指抬起湛瑶的下颌,无视她口中不断喷吐的血,凑近她的耳畔,轻柔开口:“看着我的脸,你想起什么了么?” 湛瑶抬起浑浊的眼,剧痛已令她丧失了分辨的意识,但眼前这张脸,是她曾魂牵梦萦的,曾想据为己有的脸。 可是这般近了看,望进那双冰寒的眼,她才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似曾相识,同样的桀骜,同样的摄人心魄。 “看来你不认得我了,”温画双瞳幽深,眉染笑意,清贵高华,她启唇道:“姐姐,好久不见。” 湛瑶瞳孔猛地收紧,尘封万年的回忆里那个年幼的孩子的身影幽幽浮现,那个曾经真真切切喊过她姐姐的孩子,那个最后被所有人逼上绝路的孩子,年幼的鬼月姝,她曾经的妹妹,合墟洞府最小的孩子——湛曦。 难道就是眼前这位声动洪荒的战神温画! “看来你想起来了......姐姐,我是小曦啊,我回来了。” 轻柔的嗓音吹散了眼前的迷蒙,像一把雪亮的利刃毫不留情劈开了所有的伪装,湛瑶呜咽着后退闪躲着,难以名状的恐惧像一只鬼爪揪着她的五脏六腑往外撕扯。 温画站在原地静默如山,可怕的煞气从四面八方朝她聚拢过来,她现在终于明白温画方才说的生不如死是什么意思! 她是鬼月姝,是当年的小曦,她清楚当年因为她的背叛,小曦遭受到了怎么的下场! 湛瑶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嗤嗤声,她甚至往霍云姬那里爬过去,乞求得到庇护,霍云姬岿然不动,看都不看她一眼,冷酷如霜。 湛瑶朝霍云姬迤逦的裙摆伸出手去,但身后一道血色长鞭一勾一扯将她破败的身体拉了回去。 一个身影出现在湛瑶的面前,段无双朝温画投去崇拜的一瞥,道:“温画神君,这女人交给我初值如何?免得脏了神君的手。” “她杀了你们妖界的皇妃,你来处置是自然的。”温画勾唇一笑让开了路。 段无双走过去,审视着湛瑶的脸,啧啧两声后一把揪起她后脑的发,湛瑶吃痛地闷哼一声,段无双继续收紧手指,欣赏着湛瑶痛苦的模样,觉得痛快无比,不由妖娆一笑:“这张脸实在太像我那三皇嫂,若被我三哥瞧见了,少不得又要心痛,实在碍眼,这腐/尸/水的滋味妙得很,你要不要尝一尝看?” 段无双拿起手里一个瓷瓶就要往湛瑶脸上倒,湛瑶拼命摇着头躲避着,一只白皙的小手伸过来按住段无双的手。 柳铃儿向他嫣然一笑,声音娇俏如黄鹂鸟儿:“就这么用了腐尸水太浪费了,你难道不想瞧瞧这张脸背后究竟是谁么?这个荼毒了仙妖两界无数美人的凶手本身长得是何模样我可着实好奇呢。” “众位仙者可好奇?那么不妨我摘了她的假脸来试试?”柳铃儿扬声朝殿中道。 所有人的目光通通聚拢来。 柳铃儿说着挑衅般地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不远处的霍云姬,霍云姬鸦羽般的长睫轻轻一颤,复又抬起沉默地看了眼湛瑶。 柳铃儿的手朝湛瑶的脸摘去,谁料站在一旁的段无双手腕一抖,那瓶腐尸水尽数倒在了湛瑶的脸上,如烈火入滚油,沸水烫烙铁,那剧毒的水淌过湛瑶的脸留下斑斑沟壑,红白血肉,鼓起的血泡脓水爆裂开去,如若千刀万剐,任凭她有千张脸也毁之不剩,湛瑶厉声尖叫起来,抱着自己的身体扭曲地抽搐。 这场景实在令人心生恶寒。 柳铃儿愠怒地看向段无双,段无双也有些愕然,一脸无辜。 温画面无表情地看着湛瑶,无悲无喜,偶然间抬眸看向霍云姬,只见美丽端庄的女子冷漠地可怕,她看着自己女儿这般的下场,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温画轻笑一声,当年她也曾是她的女儿,还不是一样被她推入了万丈深渊。 霍云姬何曾为这些东西牵绊过,在她心中,所谓儿女,无用了便可弃置了。 似乎感知温画的目光,霍云姬朝她遥遥举杯,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醺地一手支颐,红唇扬起一抹风情万种的笑意来。 温画错开目光,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湛瑶,对柳铃儿段无双道:“她是你们的了,只是记住一点,别让她死了。” 那二人恍若得了什么好玩的物件,欣喜地眉开眼笑,拖着湛瑶出去了。 但已经无人关心湛瑶的去向和死活,蓝乾殿上所有人都关心着鬼月姝法阵。 温画走进法阵,走到易岚身边,柔声道:“岚儿。” 易岚睁开朦胧的泪眼,疑惑道:“你是谁?”一滴泪顺着她柔美的下颌缓缓滴落,在地面点出一片轻盈的光华。 “岚儿,还记得山海之崖的地牢里你经常去看的那个人么?” 易岚眨了眨泪眼,迷茫的泪眼渐渐清晰,她不可置信道:“你是,你是鬼月姝姐姐?” 温画点点头。 “姐姐,你,你从那里逃出来了?” “是啊,本来想找你,可是我自顾不暇,又听闻你和宋翎成亲,本以为你过得很好,不曾想......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温画歉疚道。 易岚摇着头,轻轻抓住温画的手,微笑着摇摇头道:“怎么能怪姐姐呢,只是我和翎哥哥有缘无分。” 温画抬手拭去易岚稚嫩脸颊上的泪珠,摸摸她的额发道:“你放心,你们不会有缘无分的。” “姐姐......” “这里是鬼月姝的法阵,而我曾经也是鬼月姝不是么?”温画朝她微微一笑,站起身,仰望着圣光宝塔黑芒笼罩的漩涡,辽阔无尽的神力似乎要将天帝吸纳进去。 斩云剑领悟到主人的心意,率先冲进了鬼月姝。 温画眼含笑意,随后跟了进去。 法阵之外,眼见温画的蓝衣隐没在鬼月姝的黑雾之中。 南铮黑瞳一缩,义无反顾地就要冲进去,身后萧清流却一把拉住了他,南铮回过头来,稚气的脸上是惨烈的杀气与恼怒:“放开我!我要救她!” “你现在进去只会害了所有人。” 南铮少年的面孔上另一个暴怒的灵魂欲破体而出,他一把揪着萧清流的衣襟,压抑着声音低咆:“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阻止她!她那是去送死!” 萧清流目光澄静,平静道:“你不了解她,她救的人比她的命还重要。” 南铮愣了愣,缓缓放开他,声音极冷:“如果她有任何差池,我一定会杀了你!” 鬼月姝之内,天高地阔,恍若另一个世界,天是暗沉沉的一片,如堆砌了万里层云,一切寂寂无声,只见那天地之间一面巨大的玉壁直矗云霄,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那玉壁面前。 黑衣长袍,正是宋翎。 或者说是宋翎的一缕魂魄。 温画心头一松,还好来得及。 “宋翎,跟我走。” 然而一团漆黑的雾气正将宋翎团团包围,桎梏着,控制着,吞没着,他的魂魄也是前所未有的戾气与黑暗。 宋翎是血祭,却也吸引了鬼月姝。 鬼月姝只会被邪恶的杀戾之气所吸引,宋翎一介神君如何被鬼月姝相中。 温画目光一沉,再度望向那面巨大的玉壁,现在才发现,这玉壁竟是惜花楼中置放仙灵的弦月壁! “我不能走,我走不了了。”宋翎虚弱地道。 温画有了某种领悟,沉声道:“碧落那些惜花楼背后的主人是你?” 宋翎虚弱一笑:“是。” 近年来碧落兴起借灵修灵的邪风,那罪恶源头便是神秘的惜花楼,惜花楼将大大小小的仙灵计价竞买,那弦月壁上,许多仙灵都来自于刚得道飞升或刚入道者的仙者,他们刚踏入仙界便惨遭横祸,令人扼腕。 甚至连当年烈风将军的灵骨都被擅自收入了惜花楼。 可这种事却是眼前这名青年一手造成。 面对温画的质问,宋翎苦笑道:“我没有任何办法,岚儿的仙灵被活活拆开,我不能失去她,只能不断搜集仙灵给她补灵,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仙是无辜的。”温画低低道。 宋翎幽幽的魂魄没有任何波动,平静而苍凉:“我没有选择,我手上的血比湛瑶还要多......鬼月姝或许想将我吞噬掉吧。” 宋翎的声音消失在无数黑芒之后。 她本可拼力一试带他出去,但如今他神格有失,万劫不复,鬼月姝要留他,她束手无策。 温画无言,宿命如此,道不尽的无可奈何。 “他的罪因我而起,就由我来偿还吧。”蓦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这一方天地里回响。 易岚竟也闯进了鬼月姝之中,她奔向宋翎所在的地方,而她全身已变得如羽毛般轻盈,洁白晶莹的灵光开始往四面八方悉数散去,散去了碧落的每一个角落,向每一个逝去的灵魂赎罪。 温画心痛之极却无法阻止她。 与此同时,桎梏宋翎魂魄的枷锁被解开释放,他的灵魂被洗净,易岚的仙灵伴在他身边,两者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没有了碧禅溪仙气的抵消,鬼月姝可怕的黑芒如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黑龙朝他二人扑去,温画立刻挡在了他们身前,鬼月姝的力量于她而言是治愈的力量,只会让她强大。 然,她失策了,那黑芒穿胸而过,狠狠冲撞她心房上的伤痕,那一击几乎致命! 温画猛地呕出一口鲜血,那铺天盖地的鬼月姝力量还在冲向她,只听身后一个声音喝道:“鬼月姝退开!” 鬼月姝陡然退缩,悄然散去。 萧清流扶起温画道:“我们走。” 萧清流一手扶着温画,一手迅速将宋翎易岚收进斩云剑中带出鬼月姝。 随着他的离开,鬼月姝悄然之间收了所有力量,静默地将自己重新锁回了菩提圣光宝塔之内。 ...... 苍松秀木,清风徐徐。 这里曾是宋翎和易岚相守的地方。 温画带他们回了家。 得知鬼月姝中发生的一切后,三位长者尽管阅尽沧桑,然而面对那两个苦命的孩子,能做的只剩下嗟叹与伤感。 泊岸上神小心翼翼地将易岚的仙灵护在掌心,眉目间还如从前那般欢天喜地不知愁,他松快道:“岚儿出生在碧禅溪,虽然受了重创,好在鬼月姝把她的仙灵缝合了,只要仙灵不受损,她就永生不死,这回不过是灵气散尽罢了,待我将她带回碧禅溪圣地,让溪水静养,不出几千年,这小丫头肯定又活蹦乱跳了。” 宋翎依旧虚弱,哑声道:“上神,岚儿就拜托你了。” “小子,你放心吧。”泊岸上神开心地点点头,乘风纵云而去。 谢天官对宋翎道:“易岚仙子已用碧禅溪的灵气替你赎清了罪孽,你随我去凡尘轮回转世吧,待你修尽千世功德时,就是你与易岚仙子相见之时。” 宋翎无声地点点头,随后走到宋老仙君面前,跪下道:“祖母,对不起,是孙儿不孝。” 老仙君颤巍巍也跪下去扶他,可触碰到的却是他虚幻的灵魂,不由悲从中来,老泪纵横:“是祖母不对,如果祖母早日发现那人的阴谋,你就不会一错再错,岚儿也不会受那么多苦......是祖母老糊涂啊。” 老仙君哀恸不已,从前那个精神奕奕、满面红光的老人已经不复存在了,她失去了最爱的孩子,深沉的痛楚与自责令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十万岁高寿的老仙君终于走上了她真正的风烛残年。 宋翎跪在祖母面前,感受到老人的哀伤,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谢天官拍拍老仙君的肩膀道:“你也得打起精神来,莲洲还需要你坐持,将来两个孩子回来,你可要给他们重新主持一次婚礼啊。” 宋老仙君浑浊的眼闪烁出一丝希望的微光,她擦了擦泪,哽咽着道:“说的对,说得对,阿翎,你放心去,莲洲有祖母在,这里永远是你和岚儿的家,祖母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宋翎点点头,最后一次给宋老仙君磕了一次头,随着谢天官踏上了寂静的轮回之路。 松林里只剩下宋老仙君和温画。 宋老仙君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沉沉走到温画面前,弯膝就要跪下:“温画神君今日大恩,老身没齿难忘,还请神君受老身一拜。” 温画连忙扶住她道:“老仙君大礼,晚辈怎敢受得,若说恩情,是温画承过老仙君大恩,如今不过是还了老仙君的恩情罢了。” 宋老仙君有些疑惑:“老身何时......” “当年晚辈曾有幸得老仙君庇护才免遭祸事,老仙君一生行善无数,许是不记得了,前辈不必挂怀,如今宋翎神君与易岚仙子都不在身边,还请老仙君务必善自珍重。”温画握着斩云的剑柄,手已控制不住颤抖,她无力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老仙君想追上去问个清楚,怀中忽然掉出一包东西,里面一颗颗圆润的蜜珍珠滚了出来,老仙君怔了怔,想起之前曾有个小仙向她拜寿,如今想想正是男儿装的温画。 蜜珍珠勾起了几许回忆,老仙君心头一震,匆忙跟上去,却只见到一名竹衫的俊美青年将温画抱在怀中,两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松林之中。 ****** 莲洲,热闹的街道上,迎面走来两匹神骏的马儿,马上坐着得意洋洋的两人,一个是红衣如火的妖界皇子段无双,另一个是同样红裙绯艳的柳铃儿。 两人的马儿并排缓缓走着,两边的街道上聚集了上百名仙士,他们的目光掺杂了浓烈的恨意,只盯着那个被捆仙链拴着双手,跌跌撞撞被两匹马拖在身后走的人。 那人衣衫褴褛,依稀能看出是一名女子,她容貌尽毁,可怖之极,全身的修为被鞭笞殆尽,几乎没有一丝活气,正是湛瑶。 围观游口行的所有仙士无一不是被湛瑶夺去亲人的仙者。 他们拿着手中的武器,疯狂地报复着这个仇人,直到湛瑶被折磨地还剩一口气时,柳铃儿再倒些仙露将她的命吊着。 游口行的队伍从莲洲十里长街的这头排到那头。 湛瑶无数次抽搐着含糊不清地似乎在请求柳铃儿赐她一个痛快,柳铃儿却笑盈盈道:“让你痛快,我就不痛快了,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作恶多端,自有惩罚,天道轮回不是么?” 待看到湛瑶仅剩的一只眼露出绝望的神色时,柳铃儿才哼着歌儿回到自己的马上,歪着头对段无双道:“过几日去你们妖界再游口行一次如何?” 段无双赞许地望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慕:“铃儿,你随我回妖界做我的皇妃如何?” 柳铃儿嗤笑一声,把玩着自己的纤纤玉指,睨着他道:“你们妖界不是不欢迎我们魅灵么?” “本皇子喜欢你,谁敢说不?” 柳铃儿勾唇一笑:“本姑娘蛇蝎心肠,怕你喜欢不起!” 段无双大笑道:“本皇子心狠手辣,你我天生一对!” 第27章 受困 合墟洞府。 灰暗的密室里,霍云姬坐在寒气四溢的冰床上修炼,平静自己内心的怒火。 良久,她徐徐睁开眼睛,眸色沉静,目光掠过面前一张矮几上,上面有一面精致的拨浪鼓。 那是湛曦最喜欢的东西,刚来到合墟洞府时,湛曦只有四岁,连话都不会说,饿了就“吧嗒吧嗒”摇着拨浪鼓,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虔诚地望着饭桌。 霍云姬走过去拿起那面小鼓轻轻摇了摇,“吧嗒”、“吧嗒”......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个孩子笨拙地跑到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怯生生地唤道:“娘亲。” 她摸摸那个孩子的小脑袋,那孩子便欢喜地抱着她的手不松开。 她的心也曾为那个孩子柔软过。 湛曦,湛曦......哦,她现在叫温画。 霍云姬从模糊的回忆中走出,掌心蓦地翻起一阵烈火将那小鼓烧成了灰烬,她的眸色没有任何情绪: 湛曦也好,温画也好,当年的湛曦她可以出手救了,现在的温画她也同样可以毁了。 一个身影一瘸一拐地闯了进来,湛清愤怒地质问:“母亲!你为什么不救瑶儿!她现在被段无双带到了妖界,每天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湛清还想说什么,谁知遇上霍云姬泠然的目光,心头一悚,不觉噤声。 霍云姬转身看他,淡淡道:“救回来?何必多此一举,她现在就是一枚弃子,没什么用处了。” 湛清无言以对,颇为苦涩道:“母亲,瑶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她不是,我的瑶儿早就死了,那个女人是仙妖两界的罪人,与我们合墟洞府,与你没有半点关联,你知道么?”霍云姬厉声喝道。 湛清低着头半晌不说话,霍云姬抬眸看他,冷冷反问:“怎么,心疼了?” “她,她是我妹妹,我当然......” “糊涂!因为她,我损失了天罗秘钥,多年的计划毁于一旦,”霍云姬语气森冷,令湛清不寒而栗,良久,她叹息一声,走上前抚了抚湛清额前的发柔声道,“清儿,你心疼妹妹我明白,你现在能做的只能替她报仇,你要清楚是谁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 湛清握紧双拳,咬牙切齿道:“是温画。” “对。”霍云姬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湛清的脚上道:“你的腿伤,上次华上君没给你治好么?” 湛清不自然地缩了缩左腿,神色间是难以启齿的耻辱和痛恨:“上次华飞尘虽然将我的断骨接上了,但是骨头没有接好,我......” 霍云姬道:“你知道么,华上君倾心温画,为博美人一笑,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湛清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华飞尘喜欢温画?所以,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你说呢?”霍云姬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密室里阴暗的光在她冷艳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低低道:“华飞尘有一间静室,里面挂满了温画神君的画像,母亲也没想到向来清高的华上君会有如此痴情的时候,只是可怜了我的儿,白白为他人献了殷勤。” 湛清的脸色骤然惨白如雪,他曾是碧落风光无限的云舒君,如今被温画重伤成了一个可怜的瘸子,甚至,甚至还成为华飞尘献殷勤的牺牲品! 湛清呵呵冷笑起来,他一拳一拳狠狠砸在自己的左腿上,麻木的钝痛刺激着他双目逐渐血红起来。 “母亲,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湛清晦暗的脸上布满了恨意。 霍云姬微笑道:“清儿,报仇的机会有的是,眼下就有一个,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湛清抬起眼,霍云姬道:“温画现在重伤在身,任何一名小仙都能将她打地毫无还手之力。” 她侧过脸,勾起冰冷的唇道:“现在是除掉她的最好时机。” “母亲,你怎么知道?你确定么?” “你听我的便是,温画现在不是任何人的对手,想杀她,易如反掌。” “可是,温画是猎神的猎物,那冷星飒脾性古怪,传言他并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猎物。”湛清颇有疑虑。 霍云姬皱起眉头:“那冷星飒与我们合墟洞府终究不是一路,我们做事无需看他的脸色,既然他迟迟没有下手除掉温画,这次是个好机会,就怨不得我们自己动手了。” **** 莲洲晴湖世家,易岚仙子的惨案震惊了所有莲洲的仙者,温画神君亲自请来天帝谕旨,谢天官亲传天帝口谕,撤印鬼月姝救回易岚仙子,即便如此,整件事还是以真正的易岚仙子散尽仙灵、宋翎神君入轮回历劫为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宋老仙君十万岁寿辰原是一场团圆盛事,谁料弄得这般曲终人散,惘然,惘然。 莲洲众仙怒审湛瑶的游口行队伍已经转移去了妖界,莲洲暂时清净了下来,但仍旧有一部分人还在莲洲悄悄观望着。 他们就是从碧落各地千里迢迢赶来莲洲的猎仙。 温画神君与猎神冷星飒的旷世一战还依旧悄无声息。 不少好事者设下的赌局博口彩已经吸引上万仙者下了注。 赌盘开得那么大,这场决战却连一丝风声也无。 而,三日后,整座莲洲不知何处传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温画神君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目前正在莲洲的温泉山谷修养。 先不论这个消息的真假,其中包含的诱惑实在太大,已经有无数猎仙蜂拥赶往莲洲了。 温画神君——猎仙榜榜首,杀之,可夺其神君之名,威扬碧落! ****** 莲洲清幽的温泉山谷中,因温泉的缘故,四季常温,谷中飘散着纯白的软雾气,环境十分清丽宁和。 温画已经在这里闭关修养十天了,她早前心疾发作过一次,借华飞尘的鬼月姝之力得以恢复,谁知,没过多久,她竟被鬼月姝所伤。 鬼月姝治愈她却又重伤她,这般矛盾,温画百思不得其解。 十天的闭关,对温画来说几乎没有进展,心房上的伤口反而裂得更深。 清晨,温画正静坐调息,身后传来脚步声,浓雾里走出一个身影,温画以为是萧清流,等那人走的近了,才茫然察觉那人的气息很陌生。 那人惊喜道:“果真在这里。”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温画陡然警醒,吃力地起身,那人她并不认识,只能看出修为不高,身上的衣服绣有金线花纹,那是猎仙的服饰! 温画连站都站不起来,心口的伤在这个时刻发作地愈发剧烈,痛得她冷汗直冒,唇瓣发紫。 那猎仙装模作样地向温画拱了拱手:“参见温画神君。” 温画勉强自己站直身体,冷冷看着这名猎仙:“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来挑战神君的!” “就凭你?”温画冷笑道。 那猎仙笑容和煦:“若是从前的温画神君,小仙自然望尘莫及,不过现在嘛,神君只怕还不是小仙的对手。” “看来你是想乘人之危了。” “乘人之危?神君此言差矣,神君从前修为高深,我等小仙想要打败神君简直是痴心妄想,这实在有失公平,如今神君与小仙修为差不多,倒正好可以堂堂正正切磋一番。” “你所谓的公平倒是新鲜,本君可是头一回听见,”温画怒极反笑,按捺着体内刀割般的痛楚,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切磋一番,只怕你是想要本君的命吧。” 那猎仙丝毫不在意温画的嘲讽,跃跃欲试道:“切磋武艺总会有误伤,倘若到时候神君败在我手上,我闾荣可就要扬名碧落了!” “是么?你尽管试试?”温画咬着唇漠然看着对方。 那闾荣拿着自己的兵器已冲了过来,温画反手将他一掌,仙气凛然,闾荣已被她的仙气震飞到三丈之外。 闾荣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似乎不敢相信,眼里生出了一股怯意。 林中忽然传来数人谈话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大笑道:“闾荣小弟,你倒是打地一手好算盘,可惜温画神君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只见五六名身穿猎仙服饰的人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竟是从前在揽月东来见到的那批猎仙。 闾荣脸色不好看但也没否认只愤愤道:“谁传言说她快不行了,老子劈了他。” 重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传言没错,老弟是你自己没听完就跑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好歹是一介神君,再怎么着也比你厉害的多。” “那我们之中岂非没人杀得了她?” 重刃身边的辉央是一名星君,众人看来以他为首,辉央锐利的眼死死盯着温画,胸有成竹:“我们中的确没有谁可以单独赢得了她,不过,我们可以采用车轮战术,每人和她斗一轮,她那点修为总归会被耗尽的,到时候就看谁运气好,给她最后的致命一击!” 此话一出,那几人看着温画的眼神如恶毒的狼群,幽幽闪着光,只要杀了温画,他们不仅能扬名碧落,那神君的位子没准就是他们的了。 温画冷笑一声,她温画向来在沙场以生死论成败,谁曾想今日会落在这等小人手里! 第28章 温情 辉央众人见温画的确重伤在身,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心潮一阵澎湃,此时不杀战神更待何时! 辉央是这群猎仙的领袖自然由他先出手,温画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 “温画神君,再会了。”辉央眼底杀机一现,剑身出鞘朝温画攻去。 他甫一出手就用了自己的最强杀招,那剑气锋利,紫气流转,炫目凌厉,惊得林中雅雀四散,树木都接二连三横空折断倒去。 温画静默地看着他,唇边忽然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辉央猛然心惊,但攻势难收,只见那剑光之下温画周身仙气暴涨。 辉央:“你......” 紫光剑气中,辉央惊见眼前这人并非是温画神君,而是一名俊美的青年,那青年眸光温润,眉宇间却隐隐有些戾气,他伸出手抓住辉央的剑,剑身在他手中光芒疾闪,仿佛在害怕什么。 重刃及另几名猎仙大喝道:“大哥!他是揽月东来的怪刀大仙!” 这几人都曾在揽月东来用过饭,自然认得揽月东来的主人。 那怪刀大仙一向和温画神君形影不离,此刻,几人才察觉自己是中计了。 萧清流反手一推,手中的剑悄然转身,剑光如怒海扬波,威力更甚,毫不留情地射进辉央的胸膛,辉央的身体软塌塌地被自己的剑带出了十几丈,钉在了后方的树身之上。 整个过程不过须臾之间。 重刃等几名猎仙大骇,想要惊叫出声:“大哥!” 萧清流看向重刃闾荣等人,眸光若山涧清泉,凉而温柔,修长的食指轻轻竖在唇边,只听“嘘”地一声,那一瞬天籁无声,无限风华。 几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目光渐渐变得呆滞了起来。 萧清流轻轻道:“温画神君重伤在身,你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要把自己的仙灵献给温画神君。”他们讷讷道。 “那么,动手吧。”萧清流微笑着鼓励。 重刃,闾荣,以及另外三名猎仙默默拿起自己的兵器,毫不犹豫地在脖子上一抹,血雨挥洒,他们躯壳在风中消失,唯剩一颗颗仙灵。 萧清流将仙灵收了起来,走到辉央面前。 辉央被钉在树干上,胸膛被穿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留下,但他无暇顾及,只魂飞魄散地看着萧清流。 “为什么不杀我?”他嘶声道。 “我有问题要问你啊。”萧清流无辜地一摊手,“温画神君重伤的消息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辉央重重喘息了口气才颤抖道:“我,我也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他戴着面具,行迹古怪,我曾想查查那人的底子,但什么也查不到。” “那人还有其他特征么?” “他......他似乎是个瘸子。” “那温画神君重伤一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辉央不敢隐瞒:“一十一重天之内,三十九灵境,八十一仙岛洞府,所有的猎仙都知道了。” “他们都赶来莲洲了么?” “是。” “总数是多少?” “莲洲现已在的猎仙不少于一万,其他......其他人都在赶来的路上,”辉央的气息断断续续,“加上他们......共、共十万猎仙!” 萧清流眼瞳一缩,猛地将辉央胸口的剑抽了出来,辉央痛叫一声,目眦尽裂,气绝身亡。 那把染血的剑在萧清流手中化作了灰烬。 萧清流收了辉央的仙灵,只听身后有个声音道:“这些人真的蠢得可以,听到风声就立刻赶过来了,温画神君重伤身边怎么可能一点防护都没有,他们竟然轻易就信了。” “蠢自然有蠢的好处,争名夺利,理智总是次要的。”萧清流望着手里的仙灵淡淡道。 南铮从林中走出,稚嫩的五官尽显示讥诮:“我从没想过你会杀人,而且可以这般无情。” 萧清流看着他,轻邪一笑,反问:“杀人这件事本身就很无情,不是么?” 南铮望着他,脸上充满了疑惑:“萧清流,你究竟是谁?” 萧清流笑而不语。 南铮没有再追问,默了默,又道:“十万猎仙,你打算怎么对付?她的伤势还没好。” 萧清流沉吟片刻道:“猎仙本不足为惧,可是十万之众,耗时耗力,不利于画儿养伤,何况不可避之不见,我要做些事,敲山震虎。” 萧清流看着他,声音低缓,若有深意:“不过,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南铮瞳眸一沉,笑容神秘而诡谲:“我么?” “猎神出战,十万猎仙又当如何?”萧清流淡淡一笑,仿佛云淡风轻。 南铮傲然道:“自然是退避三舍。” ****** 白雾萦绕的温泉池边,斩云剑划开一道法界将她围住,她周身雪白的仙气和水汽相融合,将温泉池边笼罩地影影绰绰,一朵朵浅紫色的小花从温画蓝色的裙裾边盛开绽放,铺开整片池畔。 萧清流走近时悄悄放慢了脚步,温画仿佛睡着了,她坐在仙气之中,像一尊美丽的玉雕,细瓷般的肌肤上是一颗颗透明的水珠,长发柔柔散在身后,有几缕发丝湿漉漉地粘在颊边。 感知他的气息,斩云剑撤去了法界。 萧清流走了进去,伸出手将那几缕发丝轻轻拨到她耳后,温画长长的睫毛一颤微微睁开眼,见到是他,眸光流转出一抹温柔。 “师父。”她喃喃道,声音依旧有些虚弱。 “我在。”萧清流蹲下身抚着她的脸道:“画儿,恢复的怎么样了?” 温画拧着眉摇摇头。 她之前心疾发作过一次,借华飞尘的鬼月姝之力稍稍恢复,谁知这次却伤上加伤。 心口上的那道伤痕裂得更深,似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愈合。 萧清流将手掌展开,上面有几个仙灵交相辉映着,轻轻融进了温画的仙气之中,温画深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画儿,你好些了么?” “嗯。” 温画微微点点头顺势靠在了萧清流的胸膛上,被雾水打湿的薄衫微微露出些许白玉般的肌肤,胸口上方寸许的肌肤上有一小片狰狞的伤口,仿佛那里曾被人狠狠撕裂过。 萧清流眸光一黯,那是什么伤,难道和她的心房上的伤有关?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那触目惊心的伤疤摸起来都是凹凸不平的,指尖的触感传递到他心中引起一阵剧烈的心痛,脑海中隐约浮现起一个模糊的画面,萧清流一怔,待要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许是觉得他的怀抱太舒服,温画叹息一声,轻轻一动,衣衫滑落,露出大片香肩。 萧清流气息一滞,被扰乱了思绪,苦笑道:“画儿,你对我没有一点防备之心么?” 在她心中他一直是师父,她似乎从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看过。 温画慵懒地靠在他怀中闷声道:“要有什么防备?” “男女之防。” “可你对我可从来没有什么男女之防?” 萧清流哑然失笑:“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才会忍不住占你便宜,偶尔动手动脚什么,萧清流心想。 温画弯弯唇:“师父是对我一见钟情么?” 萧清流胸中恍若静湖砸下巨石,掀起了一阵风浪,胸臆激荡,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出些什么,最终只是道:“对一见钟情。” “在我拜师那天?” “......嗯。” 温画想起那天的情景忍俊不禁。 那天她在青麓山的崇英殿内给萧清流敬茶,萧清流问她:“你拜入我门下,是因何理由?” 她道:“因为师父的弟子都是强者,而我崇拜强者,我想要变得像师兄们一样强大。” 此言一出,殿上的尹歌等六位师兄都笑了。 萧清流满面春风地问道:“那你喜欢这几位师兄么?” 她回答地毫不迟疑:“喜欢!他们是我的榜样。” “那你喜欢我么?”萧清流眸光轻软,懒懒倚在椅子上,撑着腮帮子,似在商量似在诱哄地语出惊人:“你嫁给我,我让尹歌他们喊你师娘如何?” 此言一出,她惊呆了,而六位师兄的怒气差点掀了崇英殿。 “师父!我们抗议。”几位师兄义愤填膺,打死萧清流他们也不可能喊眼前这个小姑娘师娘的! 萧清流挥挥手示意他们闭嘴,然后施施然走到她面前,目光希冀:“画儿,你觉得呢?” 她:“......” 从此她这个师父便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她身边,赶都赶不走了。 回忆起往事,温画只觉暖意在心间流动,就连那折磨她的伤口似乎也缓解了不少,忽然想起上次桃源庄内的一吻,不由道:“你上次亲我之后为什么要走?” 萧清流不意她问起这个,窘迫爬上脸,耳尖泛红,心跳地很乱:“我,我......” 怀中传来温画的一声轻笑,像是在娇嗔一般:“下次,不要再走了啊。” 萧清流一呆,一股深沉的喜悦从心底窜上来,唇边悄然含笑,眉宇间尽是温柔之色,他收紧手臂,将她整个揽在怀中,低头吻着她的额,轻声道:“好,下次不走了,赖也要赖在你身边。。” 第29章 猎神 入夜,二十一重天,莲洲以南的最高峰——景色清幽的天目峰下,已聚满了无数仙士。 夜色寂寂,但各路仙家法宝争奇斗艳,仙光闪烁,将暗沉的天目峰下照耀地如同白昼。 长空之上,仍旧有无数仙神驾云前仆后继地来到天目峰,仙雾祥云,萦绕在半山腰间,与天上万里星河交相辉映。 放眼望去,这些仙者大多穿着绣有金线花纹的猎仙仙袍,修为参差不齐但个个斗志昂扬,双目灼灼,三五成群地围绕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粗略估计,天目峰下已聚集猎仙达上万之众。 人多自然不好维持秩序,好在早就有大批的星野宗弟子前来维持,星野宗之前因湛瑶一事,算是吃了一个闷声亏,碧禅溪仙子遭逢大难,碧落诸多女子被湛瑶残害,其中也要算上星野宗毫无作为的责任。 星野宗理亏,遇上这等可以挽回人心的大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两天前,莲洲晴湖世家代温画神君发言: 将于两日后,于天目峰下举行万仙斗法大会! 天目峰本地仙长李芃是个不大不小的星君,在宋老仙君手底下做事,老实本分,谁料一夜之间收到上万封来自猎仙的拜帖,句句言辞锋利,逼问他万仙斗法大会的相关消息,吓得李芃连夜腾了云去了晴湖世家问了宋老仙君,听得宋老仙君首肯,那李芃方晓得: 温画神君要在天目峰摆下设下斗法大会,与碧落十万猎仙斗法,生死不论,若她输了,拱手让出神君之位。 这消息一出,猎仙界沸腾了。 谁人不知温画神君乃猎仙榜榜首,又位列神君之位,天地御封女战神,至尊至贵。 而同时一股暗流在猎仙界悄然汹涌,所有猎仙都知道温画神君重伤未愈之事,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消息。 此次斗法大会绝对不能错过。 天目峰承办此次盛会,将接待近十万猎仙,其中还不包括前来观战的观众。 当初在莲洲摆下惊天豪赌的东家已将场地转移到天目峰,原本开局只有温画神君对战猎神,现在因为猎神迟迟不出现,大家开始怀疑猎神是否真的存在,转押了猎仙。 李芃办事利索,天目峰前立起了一座法界筑起的高台,此台名为戮仙台,台中央便是一块无字天碑,直矗云霄,其上的星云法界流光溢彩,笼罩其顶。 与戮仙台遥遥相对的却是一座华美精致的酒楼,楼层高耸入云端,其上仙鹤往来,浮云翩跹,广袖云仙,每一层楼层都可以朝东南西北四向随意转动,正是李芃为了讨好诸位看客精心建造的——观星楼。 而此刻的李芃正擦着汗,垂首站在观星楼东南角的接天回廊边,笑容满面对着一位紫色便服,白胡委地的老人道:“不知谢天官大驾光临,小仙有失远迎。” 老人惬意地抿了一口茶,看了眼远处的无字天碑,赞许道:“这盛会被你办得不错,下次天帝陛下仙宴就让你去办吧。” 李芃眉开眼笑道:“多谢天官赏识。” 坐在老人对面的是个俊美至极,神态从容的青年,青年笑道:“天帝陛下日理万机,谢天官不应该随侍左右么?” 谢老儿捋捋长须嗬嗬笑道:“老夫这不是向天帝告了假么?嗬嗬嗬,万仙斗法大会这么精彩的盛会,老夫怎么能错过呢?” 说着眼神瞟向窗外,只见观星楼下,冷风萧瑟,吹散万里层云,露出黑压压一片的人群,无数猎仙挤挤攘攘列队安置在天目峰四周的整片仙境福地。 谢老儿啧啧赞道:“清流上仙,这只怕又是你的手笔吧?” 萧清流看着楼外的盛况,付之一笑:“猎仙一流,败坏仙道,早就该清理清理了。” 他微微眯起的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狡黠:“谢天官,此事本该由你来处理,现在我代劳,天官是不是该欠我一份人情?” 谢老儿微一惊悚,肃了肃神色,嗬嗬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宋翎怎么样了?”萧清流忽然转移了话题。 见他转移话题,谢老儿暗自松了口气道:“他还不错,想必再过个千把年,你我又可以在仙界看到他了。” 萧清流点点头,对一直站在旁边一脸茫然的李芃道:“劳烦你去看下,睡在醉花阴里的那个孩子醒了没有?” 李芃见眼前的青年连谢天官都要赔上三分客气,自然不敢怠慢,忙应承着去了。 旁边无人了,萧清流压低声音道:“圣光塔里的鬼月姝怎么样了?” “宋老仙君怕触景伤情,也觉得自己有罪过,自请上奏天帝,将鬼月姝交给我保管,天帝陛下并没有反对。”谢老儿咽了几下口水,神神秘秘道:“现在正在我宫中放着,你要拿去么?” “暂时不必了,放在你那里安全一些。”萧清流摆摆手,目光转向谢老儿身后座位上的一个人,客气道:“这位是墨柯长老吧,久仰久仰。” 对面那个黑髯的仙士朝他一拱手,笑着走到他们二人桌边道:“原来谢天官也在。” 他毫不客气得坐下,好奇地打量着萧清流:“这位仙僚是?” 萧清流笑道:“小仙萧清流,无名之辈。” “无名之辈却和眼高于顶的谢天官坐在一块儿,本仙不懂不懂。” 谢天官嘿嘿打着哈哈却不打算解释几句。 萧清流给墨柯长老倒了杯茶道:“墨柯前辈,卫黎君尚且被关押在莲洲的训诫宫吧,不知卫黎君与合墟洞府那件案子天墉兰氏查的如何了?” 墨柯面色一沉不悦道:“哼,仙僚也许是道听途说误会了,卫黎君一向洁身自好,断然不会犯下那种案子,我们天墉长老会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萧清流低头含笑,又道:“看来天墉为此事颇为费神,可是我听说那合墟洞府的霍神女已经打道回府了,或许她不追究此事也未可知?” 墨柯冷笑了几声不说话,漆黑的眸子阴沉沉的。 谢天官在旁边搭腔:“你别看霍云姬早前一声不吭地回了合墟洞府,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儿子死了这件事她会不追究?前几日她亲自将卫黎君妹妹项怀瑜和云舒君湛清的一纸婚书递到了长老会案头,要求还云舒君一个公道,听说若长老会不严惩卫黎君性命,就将婚书与陈情状递上三十三重天。” 坐在一边的墨柯听着谢老儿的说法,脸色越来越黑。 萧清流道:“那前辈不应该很忙么,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此观星楼?” 墨柯冷冷道:“我来此抓另一个孽子,她兄长身陷囹圄,她却至今还未现身,那孽子一向爱凑热闹,这次斗法大会她一定不会错过,我要亲自抓她回去问罪。” 墨柯长老黑着脸拂袖离开了。 萧清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他默默给自己剥了一个桔子,没告诉墨柯长老项怀瑜的所在地。 两人望着天目峰下的赌庄,彩头,压注的人蜂拥,盛况空前,猎神的赌盘博/彩高居不下,毕竟猎神名号在那里,置于温画的赌盘博/彩早因为温画重伤的原因一路滑低,猎仙的博/彩节节攀升。 据那些庄家说等斗法大会结束了,看哪位猎仙得胜,就将所有的博/彩都给那位猎仙以示庆贺。 萧清流道:“不知谢天官压了谁呢?” 谢老儿一口桔子差点没吐出来:“咳咳,自然是温画神君了。” 萧清流风雅一笑:“是么?” 朝阳初升,霞光熠熠,铺陈在天目峰的峰顶,更将整座斗法大殿映照地辉煌绚烂,无字天碑逐渐落下大片的阴影,显得更加肃穆庄严。 观星楼里慕名而来的仙者越来越多,不多时观星楼里已宾客满堂,观星楼下,戮仙台边,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仍旧有大批的猎仙潮水般涌进天目峰下的谷口,纷纷占据有利地形,唯恐落了他人后面。 萧清流看了看楼底下,见清一色的猎仙之中出现一排奇装异服的怪人,最前面有个红衣少女,眉目俏丽,神色间却是极度的趾高气扬,那少女却是与在赌桌边与维持秩序的星野宗弟子,押注众人发生了争执。 “你们谁敢不压我神君姐姐赢,我就杀了你们!” “押注本身就是自由的事,哪轮得到你这个小姑娘指手画脚!” 红衣少女旁边有个敛眉敛色的红衣青年,大声道:“来人呐,这群人惹皇妃不开心,动手给我杀。” 红衣少女转过脸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谁是你皇妃!再胡说,我拔了你的牙!” 青年赔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道:“好铃儿不生气了,我不说就是了。” 少女哼哼了两声,又道:“不过你说得对,这群人惹我不开心,把他们都给我灭了吧。”她指着面前十几名星野宗的弟子道。 星野宗的弟子何曾受过这等待遇,当下就要爆发,只见那青年向后一招手,那奇装异服的一队里走出个人脸蝎身的妖来,恶声恶气道:“七皇子殿下,是把他们全杀了么?” 这两拨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下就引得周围的猎仙围观,那群猎仙纷纷起哄,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了。 萧清流扶额,那两个家伙怎么又来了!麻烦又来了! 萧清流微一侧脸就见观星楼西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怀穆真人,他正冷冷看着楼底下的闹剧,脸色很难看。 谢天官也注意到了他,他咬了口仙桃,好奇道:“咦,近来星野宗的事情都是怀穆真人在处理,也不知华飞尘华上君去了何处?” 一听到华飞尘的名字,萧清流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谢天官喜滋滋地吃着桃儿闭嘴了。 眼见段无双,柳铃儿带着妖界的人要和星野宗打起来了,萧清流才用密语传音道:“铃儿,无双,不要闹事,到楼上来。” 柳铃儿欣喜得展颜一笑,转身对一个小妖道:“哪,帮我压十万黄金珠给我神君姐姐,哼,十万猎仙,什么鬼东西!” 说着欢呼着跑上了观星楼,段无双见她跑上去了也赶紧带着一群妖魔鬼怪跟了上来,没人敢拦。 柳铃儿见到萧清流,惊呼一声:“清流哥哥!”然后一把挤开谢老儿,坐在萧清流对面,双手捧腮,大眼忽闪忽闪着问道:“清流哥哥,姐姐什么时候出来啊,要不要我先帮她杀掉几个猎仙?十万哪,她要杀到什么时候?” 萧清流苦笑道:“你不是去妖界游山玩水了么?” 柳铃儿厌烦地摇摇头,皱着鼻子道:“啊,不好玩儿,一群长得奇奇怪怪的人,人不人,妖不妖的,还不如我们魅灵呢!他们还不喜欢魅灵,我差点被他们逮着杀了呢!” 萧清流笑看了她一眼道:“无双不是喜欢你么,有他保护你,你还怕什么?” “切,谁要他保护!”柳铃儿没好气道。 “铃儿,你怎么又随随便便离开我!”段无双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飞奔到柳铃儿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捧腮对萧清流道:“清流哥哥!” 萧清流勾了勾唇角,欲哭无泪。 “你们两个啊,湛瑶呢,游/行结束了么?” 段无双,柳铃儿互相邪恶地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把她扔在万石花城了,听说那里有很多她的老朋友呢。” 萧清流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个闲来无事,不如帮我做一件事。” 两个好管闲事的家伙四目放光:“什么事!” “帮我找个人。” “哦,长什么样子?” 萧清流赏了他俩一人一个桔子道:“长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不过他是个瘸子。” 柳铃儿纠结了一会儿,红唇一嘟,期待地望着窗外道:“找人我最在行,可是我要先看温画姐姐出现。” 萧清流抬头一望,那天际上空出现了一道蔚蓝星芒,深邃的瞳孔染上一丝温柔的笑意:“这不是来了么?”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蓝衣清丽身影缓而悠然地腾着云一步一步往天目峰挪过来,霞光在她身后徐徐展开万千道光芒,广袖留风,发丝轻舞,叫人不可逼视她的容颜。 温画扫视着下方那黑压压的人群,心头掠过一丝倦意,她的神力因为伤势的原因在一点点流泄出去,从前的她可力敌千军,现在的她却是做不到了。 仿佛心有灵犀般,温画看向观星楼中,茫茫人海中,她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萧清流,两人的目光轻触,互相许下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意。 柳铃儿和段无双早趴窗台上,朝着温画声嘶力竭地大喊:“温画姐姐,灭了他们!干掉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龟孙子!” 谢天官捧着茶杯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朝萧清流抛去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啧啧,看来清流上仙是好事将近了。” 萧清流不知想到了什么,敛眉一笑,眼角眉梢流溢出一股难言的风华:“承谢老吉言了。” 温画静静立在戮仙台上,眉目清雅,娇柔如弱柳扶风。 她静静站在那儿,戮仙台前的猎仙原本都在吵嚷着如何对战的战术,不约而同感受到来自戮仙台上的无形威压,如海浪漫过沙滩,消弭一层层嘈杂之声,直到全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温画水一般的目光宁和地扫过众人,她用了一个扩音之术,柔和平静的嗓音轻而有力地回荡在整个天目峰上空:“在场的诸位猎仙来自哪里?” 那声音尽管柔美却莫名的威严,让人产生一种没来由的敬畏感与尊崇感,不由自主地回复道: “小仙来自长春岛!” “我们是落霞山的!” “小仙来自杜华明境!” “......” 一时间争相回复温画的声音如巨大的海潮,从东方翻滚咆哮着卷向南方,震耳欲聋,十万猎仙的声音令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场面之震撼,世所罕见。 观星楼的众仙已能想象到温画神君沙场点兵,一呼百应,运筹帷幄的潇洒卓然之态了。 “那么,有多少人呢?” 温柔的嗓音再度响起,温和地灌入每一位猎仙的耳中。 猎仙们无法控制地回答道: “千鹤山猎仙有五千三百人。” “凝云门有一万三千五百八十七人。” “度佛境鹿鸣岛有八千七百三十人。” “......” 十万猎仙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被戮仙台上那一个人控制住了全场。 温画淡淡微笑:“你们都是来打败我的么?” “是!”这是一句齐声高呼。 整座天目峰似乎都要被这声音震塌了。 温画循循善诱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试着自己修炼呢?仙道茫茫,大道殊途,修炼历劫踏上至高的阶品,方能显我们仙者的血性不是么?想必,在座的诸位,很多人对自己如今的这条路并不是很认同吧,何不选择自己的路去走呢。” 投石于湖,激起千层浪。 猎仙之内竟掀起了激烈的争吵。 猎仙的存在本就站不稳脚跟,他们大多想走捷径,不劳而获,于是不走修炼之路,而走夺灵之路,名声为仙道正统所厌恶,是以猎仙之中几乎无人有大成就,前途迷茫。 很多仙也是误入歧途,如今听温画一言,不少猎仙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竟有部分猎仙忽然离开了戮仙台下,齐声朝温画神君称谢,谢神君指引起回归正道。 这批猎仙表明自己的立场之后,便往观星楼而去,十万猎仙当下少了一万多。 一名来自鹤空岛的猎仙,白须白发,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只是一双眸子略显阴鸷,他站起身,也用扩音之术冷冷道:“温画神君这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用得妙极!可惜,今日是斗法大会,神君不会是想用这样的办法逃避吧。” “逃避可解决不了问题。”温画莞尔,“既然如此,斗法大会开始吧。” 温画飞身而起,轻点足尖停在了那星光法界下的无字天碑前,而后转身望着众仙徐徐道:“此次斗法,生死不论,碧落数万仙僚作证,只要对手能将我打败,我自会让出神君之位!这天碑之上将会刻上我和斗法者的名字,不论是谁,输了,名字便从天碑上抹去。” “诸位可有异议!”她道,声音有些略微的低弱。 “无异议!” 天下人面前发下的重誓,牢不可破! 温画点点头,抬手一挥,只听一阵嘹亮清歌破云而出,啸走带风,吞云纳月,一柄蔚蓝色长剑呼啸至温画身前,狂扫而来的剑气令无字天碑上的七重仙障都被凌空震碎。 温画一把握住斩云的剑柄凌空一掷,那斩云神剑尖声锐啸,直冲那无字天碑而去,一剑击碎无字天碑之外的星云法界,直捣黄龙,势如破竹。 星云法界如巨石瓦砾土崩瓦解,往两边四散而去,露出光洁的玉壁。 玉璧之上已出现有两个力透坚壁,潇洒写意的字迹:温画。 斩云乖顺地回到温画的手中,温画转身直视面前的几万猎仙淡淡道:“谁来挑战!” 众仙都被温画神君的气势震慑,心头惴惴根本不敢出手,良久,只听一个声音道:“鹤空岛海暮生,请神君赐教!” 说话的人正是刚才的那位老者,只见他走上了戮仙台,手中握着一把金色长剑,看的出是他的得意兵器。 海暮生目光如电,死死盯着温画,长剑出鞘,谁料斩云剑忽而绽开千道蔚蓝色剑光,形成一道法界徐徐向外涨开,那蓝色的法界轻柔而富有张力,海暮生惊见自己的长剑连出鞘都不能,心头巨骇。 海暮生不甘地怒喝道:“金芒!快出鞘!” 那金芒在剑鞘之中不住地发抖,最后竟脱离海暮生的双手,“倏地”飞了出来,围绕在斩云的身边。 斩云的法界仍旧往外扩散,那金芒突然哀鸣一声,“铿锵”倒地,连同剑鞘绣成了一堆烂铁。 海暮生双目赤红,惊怒不已地跪倒在地捧着金芒的残躯哀嚎。 与此同时,无数擅长使剑的猎仙腰间所系长剑无一不带鞘飞身冲向斩云的法界,又无一不如同献祭的祭礼,摧枯拉朽般腐烂。 温画清冷平淡的声音响彻天际:“斩云是神剑之首,所有的剑见到它都要俯首陈臣或者......尽数折煞。” 海暮生怒吼一声冲向温画,斩云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静默无声地穿过了他的身体,海暮生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胸口,似乎不明白自己连无字天碑都没有上,怎么就走向了结局? 他的身体缓缓消逝成一缕风,仙灵则悄然被温画吸纳。 在场剩下的八万多猎仙,经过斩云神剑删选,有三万用剑者不得不放弃斗法。 还剩下五万人。 “那不公平!”猎仙中有人不满。 温画的斩云经历过沙场,又是神剑出身,即便剩下的人随身兵器不是剑,也未必敌得过斩云。 温画被痛楚袭身,倦色入眼,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那就给你们要的公平。” 她静静道:“斩云,退下。” 斩云围绕在她身边似乎不肯走。 温画加重了语气:“退下!” 斩云剑芒闪烁了一下,清吟着消失在天际的云层中。 “还有谁要挑战?”温画道。 “长新洞府,齐玉,齐林,齐英来挑战,请神君赐教!”三名青衣女子走上了戮仙台,她们的容貌衣裳都一模一样,长相十分娇美。 温画笑道:“怎么三个人一起挑战我?” 那三名女子为首的那位名叫齐玉,笑得十分天真,口齿也伶俐:“神君并没有说不可以三对一啊?” 温画垂下长睫,有气无力道:“说的不错,本君是没有说过。” 见她的目光掠过她们手中各自拿着的兵器,齐玉道:“神君您不用斩云,可没有说我们不许用兵器呀?” 温画笑了笑:“那动手吧。” 三女在天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远远站在观星楼上的萧清流静静注视着戮仙台上发展的一切,眉头担忧地锁了起来,或许不应该让画儿逞能,她快支撑不住了吧。 谢流年道:“那些人是不会罢休的,神君只怕有危险。” “不,相信她。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萧清流忧心忡忡,只是拼命按捺下心里的忧虑,冷静下来。 柳铃儿怒气冲冲跑上来道:“清流哥哥,温画姐姐怎么了,我看她好像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还有那几个贱女人三个打一个算什么!” 萧清流不甚纷扰,对与她形影不离的段无双道:“无双,我让你们找的人呢,快去吧,这里有我,还有帮我看着铃儿,别让她捣乱。” 段无双得令拉着柳铃儿走了。 柳铃儿气不过,嘟着红唇不高兴,但又不敢违抗萧清流,不情不愿的跟着段无双走了,目光担心地看向戮仙台,暗自决定,要是那三个贱女人敢动温画姐姐一下,她一定要她们死的比湛瑶还惨! 戮仙台上。 齐玉道:“姐妹们,今日我们若杀了温画,就能扬名立万了。” 齐英娇笑道:“到时候,无字天碑之上就是我们长新洞府齐氏三姐妹的名字了。” 齐琳冷笑道:“届时戮仙台该改名戮神台了。” “三位这般说是不是太早了些。”温画低低的声音传来,她手中已经没有了斩云剑,但长袖一舞,腰间缠绕的蓝绫缎带竟被她随身做了兵器。 那蓝绫如灵蛇出动,裹挟着厉风朝齐玉攻去。 温画早没了先前柔和的神色,出手狠辣无情,齐玉花容失色,“塔塔塔”疾步往后躲去,却被蓝绫的厉风打地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齐琳齐英知道自己轻敌了,互相对视一眼,两人合力朝温画攻去。 温画收回蓝绫,振臂一撒,那蓝绫陡然撒开,矫龙出水,与风共长,成披天之势,铺天盖地朝齐琳齐英二人兜头而来。 温画心疾频发,脸色惨白如雪,奋力用手一收将那二人网在蓝绫之下。 蓝绫如手掌一般自动收回,层层包裹,直到将那二人裹成蚕茧一般,突然蓝绫一松,丝丝缕缕回到了温画身边,齐琳齐英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两颗仙灵。 温画将仙灵收在手心,然后融化到自己的身体里。 她现在竟然沦落到需要借灵补灵了。 那齐玉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姐妹被温画这般杀死于无形,悲愤欲绝,指着温画道:“你竟然......” 温画缓步走到她面前声音冷如碎冰:“那么你以为这么多年,我在战场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她不再与她多费口舌,伸手往齐玉额头上一拂,齐玉成了一颗仙灵融进了她的仙气中。 温画稍稍觉得好受些,目光看向台下那些猎仙时多了几分嗜血。 “她居然把我们骗过来借灵补灵!” “我们上当了!” “我们一起上,杀了她!” 数百猎仙一拥而上,只见台上蓝绫四舞,成片成片的仙灵出现。 观星楼上萧清流知道温画已经到了极限,那些仙灵即便对她有所用处,到这里也够了。 是时候那个人上场了。 ***** 那些猎仙奔着不劳而获的念头来的,谁知损失惨重,不由群情激奋!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他们无法忍受自己受骗这一点,他们已发觉自己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温画神君以灵补灵,顿觉那是奇耻大辱。 谢天官看着这一幕,面孔肃然了起来,不由怒喝道:“自视甚高!” 萧清流站在他身边道:“谢老也看到了,这些人已经不能再留着了。” 谢天官长眉拢着请教道:“不知清流上仙有何妙计。” 萧清流说了什么,谢天官没有听清,因为天目峰下的猎仙们又散发出一阵可怕的欢呼声。 被推上戮仙台的竟是一名孱弱少年,少年容貌清秀,只是看起来十分瘦弱,而他并没有习惯这个大场面,整个人走了几步几乎是想逃回去。 台下的猎仙们已经疯狂了,蜂拥起哄着少年:“杀了她!杀了她!” 少年转身哭道:“我,我不知道怎么杀,我,我不敢!” 台下一名猎仙扔给他一把弓,少年哆哆索索地接了弓,就听那名猎仙道:“用这把弓射死她!” 少年愣愣看着温画,咽了咽口水,开始搭弓射箭,可是箭身因为他的紧张与不安屡屡和弓错过。 “杀了她!” “射死她!” 少年讷讷重复:“射死她?” “对!射死她!” 少年似乎受到了蛊惑,举起弓,拉满弦,箭已在弦上,瞄准目标。 突然,少年猛地转过身,凌乱的发上一根紫金色的发带在狂乱地飞舞,稚嫩的眉微微上扬,唇边浮起一个邪气森森的弧度。 追星楼里,南铮揉着惺忪茫然的眼,看见萧清流正坐在窗边,迷糊地走过去道:“师父,师姐呢?” 突然,他看到窗外的高台上正在站着一名少年,南铮兀地瞪大了眼,拽着萧清流的袖子,不可思议道:“师父,师父,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样!” ...... 戮仙台下的猎仙还没反应过来台上少年的变化,怒喝道:“不是对着我们,是她......” 可是他们很快觉出不对劲,少年露出天真的笑,狭长的眸中尽是冷酷的嘲讽:“你们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与她对战?” 他指尖一动,箭上“呲”地一声冒起了一团火焰,只听“嗖”地一声,羽箭疾驰飞出,一支变两支,两支变三支,而后无数支箭雨在半空铺陈开来,落到某处带起一片泼天绚丽的火焰。 火势如一头狂暴的猛虎踏着凶狠的步伐,从人群中飞奔而出,数百名猎仙的衣服被那火焰带到了,他们根本没有余地逃跑,只能尖叫凄嚎着四处狂奔,所到之处无不再度燃起大片的剧焰,热浪滚滚翻腾而起,将原本清幽美丽的天目峰下烧地焦土遍地! 那些猎仙惊魂未定之下,又见少年手中忽然亮出一片雪亮的刀光,刀身一横,对着那无字天碑破空一斩。 “咯吧”一声,天碑从顶端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那缝隙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整片天碑上蔓延开来,直到那高高矗立的巨石玉壁“轰隆”一声崩塌。 少年悠悠转身,轻而缓慢地威胁:“温画神君是我的猎物,如果你们不自量力非要和我抢,我会让你试试试什么叫做猎神!” 众仙哗然! 这少年竟然就是猎神! 猎神冷星飒! 冷星飒走到温画的身边,双手轻轻一揽,想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温画呢喃了一声:“师父。” 冷星飒的手顿了顿,轻轻捏着她的下巴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是萧清流。” 温画睁开眼,漆黑的瞳盯着他半晌,慢慢推开他自己撑着地站起来,淡淡道:“猎神?” 冷星飒默了默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温画笑了笑:“从你假扮南铮的第一天开始。” “我的幻术一向高明,你不可能识破。” “与你的幻术没关系,只是......”温画道,“南铮从来只叫我师姐,而你叫我神君。” 冷星飒一愣,半晌,自己也笑了出来:“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良久,他神色温和下来,看着温画道:“此事总该有个了结,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怎么了结?”温画知道萧清流肯定秘密和这个人商议过什么了。 冷星飒微微一笑,口中不知默念出了什么,眉心竟凝出一颗鲜血一般的朱砂痣。 他用牙齿咬破指尖,将血涂在眉心的朱砂痣上,那一刹,他的指尖有一道异样的七彩流光迸发而出,静如秋水,缓缓铺开,往天目峰顶的长空上漫去。 弥天漫地每一处竟伸展织出万缕晶莹剔透的蚕丝密网,那密网仿佛正被千万只灵巧的双手编织勾成了巨大的镂空支架,凌空攀爬而起的支架开始在整个空旷之地上徐徐腾起如烟似雾的十丈千面楼阁。 高楼之内映衬浮世沧桑,如梦似幻,囊括世间万象,楼中浮生之年,白云苍狗,欢喜苦乐伤悲却真真切切反应而出。 而其中一层高楼上晃动的织锦流年竟与天目峰如今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是……海市蜃楼! “你是蜃国的人?”温画道。 冷星飒仰望着自己建立起来的蜃楼,轻声道:“算是吧。” “我们在蜃楼中做什么?” “让你杀了我。” 温画眉峰一跳,不解得看着他。 冷星飒抱着自己的刀,珍惜无比地抚摸着刀身,调皮地向温画眨眨眼睛:“今日,我的刀终于见到了对手,不与之大战一场,如何对得起它呢?” ****** 戮仙台,追星楼中,所有人都只见台上无端升起了一阵迷雾,如仙障刺不破,打不透,谁都不知道猎神和温画神君究竟怎么了。 须臾过后,迷雾散清。 却发现云端之上,站着的正是温画神君与猎神。 温画手执斩云,冷星飒长刀凛冽。 温画的斩云蓝芒耀世,冷星飒的寒月刀红芒嗜目。 恍惚间风云变色,人们忽然生出这番感慨: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对决! 真正的高手,他的对手也应该是举世无双的。 所谓的万仙斗法大会不过是一场笑话。 风卷云吼,迷雾重重。 忽听一声天崩地裂的碰撞,一蓝一红两道光芒电光闪烁之间交锋了数次。 那凄迷的杀气震慑地天目峰下众仙为之颤抖。 只见斩云啸世斩月,蓝芒震荡山岳河川。 斩云一剑刺入了猎神的胸膛,寒月刀断成两截。 那冷星飒露出释然的微笑,手握着斩云冰凉的剑身猛地穿剑而过,贴在温画神君的面前,趁着她错愕的瞬间,在她的唇边悄然印下一吻。 冷星飒悄然风逝而去。 迷雾仍在。 猎神冷星飒,败了。 第30章 冷星飒 蜃楼安宁,与世无争。 冷星飒抱着温画的身子静静坐在地上,看流光幻影里的世事浮沉。 温画睡得很熟,她今天太累了,此刻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冷星飒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看起来像个无辜天真的孩子,他温顺而好奇地看着温画沉静的睡颜,指尖着迷似的从她的叶眉描摹到柔嫩的唇角。 一旁,斩云剑、寒月刀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互相依偎着。 他忽然觉得这样挺好,在这个没有任何纷争的世界里,她陪着他,她不会离开,他也不会寂寞。 良久,平静的蜃楼里传来脚步声。 冷星飒抱着温画的手不觉收紧,他警惕地看着来人,似是警告似是愤怒:“你来的太快了。” 萧清流笑了,眼神掠过熟睡的温画,声音放的很轻:“她睡着了?” 冷星飒点点头。 萧清流伸出手:“把她交给我。” 冷星飒迟疑了一瞬,清瘦的脸上神情游移不定,目光一直眷恋在温画的脸庞上,如同一个孩子不愿把心爱的玩具交给别人。 萧清流不理会他,将温画直接抱进了自己怀中。 温画感觉到他的气息,叹息了一声更紧地依偎在他的胸膛:“师父,你终于来了。” 听到这声呢喃,萧清流目光更柔,用脸颊蹭蹭她的额头,冷星飒身子一僵,垂在两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替温画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萧清流才问道:“从今天开始,在碧落洪荒,众仙的眼里,猎神已经死了,你这样做不后悔么?” “哦......”冷星飒对此浑不在意,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目光仍旧落在温画身上:“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我也算不上活着,为她‘死’,没什么后悔的。” 萧清流颇为不解:“我以为你的目的和其他人一样,都想杀她。” “不要把我和那群沽名钓誉之辈相提并论,”冷星飒语声中充满了对那些人的不屑,他傲然道,“在我的眼里,温画神君不是我的敌人,她是我的对手,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在她重伤的时候我绝不会伤她一分一毫,不过等她伤势痊愈,我自然会与她堂堂正正决战。” 萧清流稍稍释然,郑重道:“今日你解了画儿的危困,你就是我的恩人,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他日必当回报。” “不必了,我为的是她,与你无关。不过,萧清流从今天起,你可要当心了,”冷星飒撩起温画的一绺长发,细细放在指尖摩挲,缓声道:“画儿于我不仅仅对手,更是我势在必得的人。” 他幽幽一笑,拿起寒月刀转身离开。 随着他的离去整座海市蜃楼顷刻之间陷入崩塌,虚幻的流光幻景如被热水融掉的水银,所有的场景裂成万千透明的碎片“扑簌簌”落下。 斩云剑察觉冷星飒带着寒月刀走了,竟然不顾神剑之首的矜持追了过去,萧清流额上青筋直冒,冷冷喝道:“斩云回来!” 斩云吟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飞了回来。 ****** 萧清流带着温画回到温泉山谷,那里适合她养伤。 走进自己布下的仙障时,温泉池边的空地上却盖起了一间简易却十分宽敞的小屋。 柳铃儿,段无双像两只大红蝴蝶飞奔了出来,见到温画的样子,柳铃儿吓了一跳道:“清流哥哥,姐姐怎么了?” “没事,她只是睡着了。”萧清流淡淡道。 柳铃儿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干净利落的小竹屋,殷勤道:“那里面有床,让姐姐睡那里吧。” 段无双凑过来邀功:“这些都是我布置的。” 萧清流含笑向二人点了点头,抱着温画,抬腿走进了竹屋。 屋中陈设简单,桌椅看起来都像新制的,里面置放了一张床铺着厚实的软被,萧清流掀开被子轻轻将温画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 柳铃儿正探头探脑地要进去看,被段无双一把拉了出去,柳铃儿秀眉一竖,凶神恶煞道:“讨厌鬼,你干嘛?” 段无双捂着她的嘴将她拉到窗边,指了指窗户里面,用嘴型说了什么,两人便一齐扒在窗户上窥视。 萧清流坐在床边,默默凝视了温画的睡颜一会儿,脑海中忽然想起今天海市蜃楼里,冷星飒借着幻境偷偷亲吻画儿的场景,心里一把火就滋滋烧了起来,那个家伙见缝插针的本事简直登峰造极。 想了想,他的目光轻轻落在温画略微苍白的唇瓣上,他尝过的美妙滋味竟然也被另一人尝去,心里的火烧地更旺,萧清流忽然起身,两手撑在床的两侧,身子悬在温画上方,慢慢俯下身去,对着那苍白的唇吻了上去,湿热的舌在那柔嫩的唇瓣上轻轻地扫过来,柔柔地扫过去,带了些许微微的力道,仿佛要抹去什么,肆意缱绻一番,萧清流看着温画的嘴唇变得红润多了,才餮足地起身。 扒在窗台上看的两人,猛地蹲下身去生怕被发现。 柳铃儿捧着莫名红通通的脸蛋,问道:“清流哥哥对温画姐姐做了什么?” 段无双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那是一种神奇的修炼方式,可以增进修为,你想不想学?我教你啊。” 柳铃儿瞪大了眼,片刻摇摇头,干脆地拒绝:“不要。” 段无双:“......” 萧清流走了出来,柳铃儿迎上去道:“清流哥哥,姐姐真是太厉害了,居然杀了猎神,哼,连猎神都死了,看那群猎仙还敢来找姐姐的晦气。” 身后的树枝上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道:“谁说我死了?” 柳铃儿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见冷星飒怀里抱着寒月刀坐在树枝上,眼含讥诮,低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你你你还活着?”柳铃儿瞠目结舌。 屋子里斩云剑一飞而出,冲到寒月刀身边,快乐地闪烁着蓝光,寒月刀红芒微露算是与它打招呼。 冷星飒朝柳铃儿眨眨眼:“不,其他人眼里猎神的确死了,如你所说,只有猎神一死,那群猎仙才能有所忌惮,画儿现在重伤在身需要休息,我可舍不得那群杂碎成天骚扰她。” 后面的话,冷星飒自然是说给萧清流听的。 萧清流笑若春风,柳铃儿、段无双缩了缩身子,他们觉得有点冷。 柳铃儿不解道:“可是那天我们明明看到你......” “那是海市蜃楼,幻术的把戏而已,演场戏给那群猎仙瞧瞧罢了。” “原来如此啊。” 段无双先反应过来,疑惑道:“既然神君姐姐真的重伤在身,那那个瘸子说的话不都是真的了?” 萧清流不解:“谁?” 柳铃儿解释道:“就是你让我和讨厌鬼一起去找的人啊,现在可不仅我们两个在找他,成千上万的猎仙都在找他呢,所有的猎仙都看到连猎神都死在姐姐手上,可是却有人骗他们飞蛾扑火,导致损失惨重,猎仙可都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那家伙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不过他很会躲,好在南铮已经先走一步去追踪了。”段无双摊了摊手。 冷星飒从树上跳下来道:“戮仙台上,那些猎仙也没死几个,谈何损失?” 萧清流淡淡道:“十万猎仙,有一部分主动放弃猎仙的身份,剩下的谢天官又着手肃清了,怎么能不算损失惨重呢?” 冷星飒眉棱一挑,饶有兴趣道:“哦,看来这是你的意思?” 萧清流笑容无害,爽快撇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说着,天际突然降下来一朵祥云,云上站着谢天官,他身边还站着一名银甲战袍的小将。 谢天官从云上跳下来疾步来到萧清流面前道:“温画神君呢,本官有急事求见。” “姐姐受伤......”柳铃儿刚想说什么就被段无双捂着嘴拉走了。 萧清流笑容满面道:“何事?” 谢天官对他的笑脸有些发怵,忙道:“此次万仙斗法大会,不少猎仙对温画神君十分仰慕,请愿要投入温画神君的麾下,托老儿我来与神君说上一说。” “傅毅,快来见一下,这位是温画神君的师父清流上仙。” 谢天官身边的那名小将走了出来,神情是治军之人才有的凛然风范,虽然不明白一介上仙何以成为自家神君的师父,但还是抱一抱拳,万分恭敬道:“铁风云骑一十七营左前锋傅毅见过清流上仙。” 萧清流温和道:“不必多礼。” 傅毅道:“前几日听到万仙斗法大会的消息,铁风云骑的弟兄们都义愤填膺,想来给神君应援,可惜我们不能擅离职守,不过后来闻得神君战胜猎神,我们都很高兴,兄弟们要我转达,我们三十七万铁风云骑誓死追随神君。” 傅毅的脸上充满了温画的崇拜与憧憬。 被点名的冷星飒摸摸鼻子走到了旁边。 萧清流拍拍傅毅的肩膀,点点头:“这些话我会帮你转达给神君的。” 傅毅疑惑了:“末将不能拜见神君么?难道,难道碧落传言神君重伤的消息是真的?” 萧清流深知主帅的安危事关军心的稳定,于是安抚道:“你别急,神君没有受伤,她只是累了需要休息而已。” 傅毅松了口气,又为难地挠了挠脑袋道:“那收编一万猎仙的事怎么办,几位将军都等着神君回去主持此事呢。” 谢天官在旁边道:“此事毕竟事关重大,需要神君亲自主持。”谢老儿心知温画重伤,是以也很为难。 萧清流沉吟片刻道:“斩云!” 斩云剑闪着蓝莹莹的光飞到了萧清流身边。 萧清流道:“傅毅,斩云是神君的佩剑,见神剑如见神君,那些猎仙有心加入铁风云骑也是好事一桩,你将他们收编入营,与其他天将一样严加训练,谨肃军律。” 傅毅肃然道:“是!末将先行告退!” 傅毅与斩云剑一齐消失在天际,谢天官才对萧清流道:“其他猎仙我正在考虑由谁接手比较好,原本应该交给天墉长老会再合适不过,可惜天墉最近因卫黎君一事,脱不开身,你猜是谁接手了此事?” 萧清流面无表情道:“星野宗华飞尘。” 谢天官无语:“真是无趣,什么都让你猜到。” 冷星飒走过来不屑道:“那个华飞尘我看也是想借花献佛吧。” “这位想必就是猎神了,海市蜃楼里那场戏差点连老夫都被骗了。”谢天官原本要走了,听到冷星飒说话,兴致盎然地投过目光来,笑眯眯地将冷星飒打量一番,嘶了一声,狐疑道:“额,老夫怎么看你那么面熟呢?” 冷星飒叼了根草在嘴里嚼了嚼,哼了一声:“我跟你不熟。” 谢老儿碰了个钉子自讨没趣匆匆走了。 这时只见一只青色的小鸟在温泉谷的仙障外扑闪着翅膀,萧清流让它进来,才发现那青鸟带的是南铮的来信。 信上只有几个字:湛清训诫宫。 第31章 握瑾怀瑜 冷星飒不解:“湛清是什么人?” “这次将画儿重伤的消息放话给整个猎仙界的人名叫湛清,南铮送这封信来,想必是确认过他的身份了,”萧清流道,“湛清曾被画儿打伤过,落下了腿疾。” 冷星飒黑眸微微眯起:“当初那个猎仙死之前说的那个人么?” 萧清流点点头:“他是霍云姬的长子,合墟洞府的云舒君,万年前曾以啸世天音震断过鬼月姝的心脉。” 冷星飒面色一寒,冷冷道:“湛清也参与了当年的事?” 萧清流看他这般反应,心知他已经知道画儿就是鬼月姝的事了。 “湛清怎么在训诫宫?” “湛清现在被猎仙通缉,不得随意现身,训诫宫是莲洲最森严之地,猎仙不敢擅闯,于他而言只怕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者,卫黎君如今正被关押在训诫宫,那湛清的目标只怕是转向他了,”萧清流道:“你可曾听说过天墉兰氏长老祠中的那部《天机策》残卷?” “《天机策》......”冷星飒呢喃着这个名字有些失神。 “《天机策》中有记载如何诛杀鬼月姝的方法,湛清此次想借猎仙的手除掉画儿,可惜你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他只能转移目标,如能得到那部残卷,他和霍云姬才有翻盘的机会。” “对这种人何不杀之而后快?”冷星飒道。 “因为我答应过别人,要留着湛清的命,毕竟最恨他的不是我。”温画不知何时走出屋来,她看起来气色好上许多。 萧清流走到她身边关怀道:“你不再多休息休息?” 温画摇摇头,手里拿出一根碧玉色的短笛交给他道:“师父,帮我把这个交给怀瑜,她肯定用得到。” 接过手中这小小的笛子,萧清流道:“这笔烂账就交给他们兄妹俩去解决吧。” ****** 入夜,萧清流和冷星飒并排站在训诫宫上空,俯视着宫中周围森严的守备和庞大的法界。 而此时空中正传来一阵笛音,若有若无地在风中消散。 冷星飒皱着眉头道:“这不是渡声曲么?” 渡声曲有着强大的穿透性,虽然没有杀伤力,但几乎可以穿过任何法界,用于传递消息最合适不过。 但渡声曲需要音律造诣极高的人才能驾驭。 而那人只能是湛清了。 训诫宫守卫森严,他进不去,只能用渡声曲做手脚。 萧清流心知湛清的渡声曲肯定传达了什么消息给兰握瑾,倘若兰握瑾因此擅自冲出训诫宫,怕是要着了湛清的道。 南铮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到萧清流身边道:“师父,湛清朝西南方走了,他在这里吹了很久的曲子。” 一见到旁边的冷星飒,南铮浑身冷汗一冒,吓得梗着脖子缩在了萧清流身后。 萧清流道:“训诫宫里有什么动静么?” “没有。”南铮摇摇头。 萧清流惊讶兰握瑾的定力,看来不论湛清发出了什么消息,兰握瑾都没有上当。 他拍拍南铮的肩膀道:“你回你师姐身边去,她需要人照顾,我不放心铃儿和无双两个。” 南铮如遇大赦,偷偷瞥了眼冷星飒,匆匆溜走了。 萧清流道:“猎神,湖心居那里就拜托你了。” 冷星飒抛了抛手里的笛子,反问:“这么说我是自己人了?” “天目峰斗法大会开始,你就是自己人了。”萧清流点点头道。 冷星飒清瘦的脸微微一侧,夜幕衬得他整个人愈发邪气森森:“哦,自己人?我都跟你抢人了,你还当我是自己人?” 不等萧清流回答,冷星飒已乘风消失在夜色里。 ***** 训诫宫是莲洲执法之地,宫里宫外都围绕着层层法界,进去的人除非是宋老仙君亲自开释,否则不得轻易出来。 宋老仙君年事已高,近来又因宋翎神君一事深受打击,暂时无力照拂仍旧被关在宫中的兰握瑾,天墉长老会为显公允,在真相未被查清之前,由墨柯长老担任看守一职。 萧清流来到训诫宫外,数十名天墉弟子正在宫外巡视,他隐却身形悄然走了进去。 训诫宫内有四面数丈高的墙壁,壁上镌刻了求仙问道者所需要修习的各种清规戒律,少说有上千条。 按照训诫宫的规矩,进来的人不论犯了什么罪过,都要抄写那墙壁上的戒律直到被释放为止。 兰握瑾被关进来一月有余,萧清流进来时就见他端坐在案前,手执玉笔,一笔一划,一字一句,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得抄写着壁上的戒条,他神色安然,十分专注,手腕优雅地落笔成文,他身边已放了厚厚一沓纸张,显然他已经抄写了不知多少遍。 训诫宫一日如外界一年,四壁有春夏之流转,如今正到了深冬,白雪纷飞,千山寂寂,兰握瑾一袭紫色仙袍,发上衣上都落满了雪,周围不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充耳不闻,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天地唯一的寂寞与清透,如同冷雪堆砌而成,无情端肃,令人生不出丝毫亲近之意。 “卫黎君随遇而安的境地真是令人佩服。”萧清流走过去道。 兰握瑾头也不抬淡淡道:“有事么?” 显然,这语气仿佛是他打扰了他,萧清流笑道:“方才那渡声曲中你听到了什么?” 兰握瑾不为所动漠然道:“阿瑜有危险。” 他转头问他:“你不去救项姑娘么?你不担心她的安危?” “她不是跟着你和温画神君么?”兰握瑾淡淡道,手依旧没有停止挥毫。 萧清流笑了笑,兰握瑾没有入湛清的局,原来是信任他们两个。 萧清流拿起他旁边的几张誊抄,见字迹力透纸背,笔法行云流水,内敛中却含机锋,有如卫黎君其人的风骨,赞叹道:“好书法。” 他在他旁边的雪地里坐下,道:“为何当初霍云姬在众仙面前污蔑你杀了湛清时,你不为自己辩解?我想你应该知道湛清还活着的事吧。” 当初霍云姬和湛瑶在百花厅演的那场戏,导致兰握瑾不得不被关到训诫宫来,兰握瑾自始至终却只说一句我没有杀湛清,不作任何分辩。 “辩解又如何?他们既然能明目张胆栽赃于我就证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何况当时有宋翎神君作证,我的嫌疑不是辩解几句就能洗清的。”兰握瑾终是道。 “宋翎帮湛瑶作证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针对你,如今他已经轮回了,那证言不算数。”萧清流将宋翎与易岚的事情告诉他。 兰握瑾默了默,冷笑道:“又是湛家人。”落笔时,字字如奔泻流泉,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 片刻他仿若自嘲道:“我的确是入了湛清的圈套,可是阿瑜与我朝夕相处,她都无法信我,何况天下人?” “你很在乎项姑娘的看法。”萧清流道,他看出兰握瑾心里的烦躁与愤怒,只是他一向自制,所以才能表现地若无其事。 兰握瑾没有回答。 “卫黎君,恕我冒昧,当初你本可以和项姑娘成亲,又为何要拒婚?据我所知,你们并不是亲兄妹。” 兰握瑾眉头一皱,手里的笔终于停了下来,他毫不迟疑道:“我和阿瑜从小一起长大,我拿她当我的亲妹妹看,怎么可以和她成亲?”兰握瑾至今无法理解父母硬要他娶阿瑜到底是什么心思。 “那你明白项姑娘对你的心意么?” 兰握瑾沉默了片刻,严肃道:“她永远是我的妹妹。” “你将她当妹妹,所以当初拒婚?”萧清流微笑道,这个兰大公子啊,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那湛清和项姑娘定亲时,你为何又出手阻挠?” 兰握瑾眉头皱的更紧了,对萧清流的问题有些厌烦,俊美的脸上隐约显现出一丝怒气:“她是我的妹妹,我当然不能看着她嫁给湛清那种人。” “湛清那种人?在此之前,湛清是名扬仙界的云舒君,曾在围剿鬼月姝以战□□不可没,论名声他不比你卫黎君差。” 见兰握瑾默不作声,萧清流笑得愈发不怀好意:“当年令尊二人出外云游时,有人上门向项姑娘提亲,都被你以各种理由回绝了是么?” 兰握瑾有些不悦,他很不喜欢自己在这个莫测高深的青年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冷冷道:“是又如何,那是因为......”话刚出口,他立刻噤声,似乎说出了什么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东西。 萧清流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卫黎君,当局者迷,你和项姑娘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不好多说,不如我们做个验证,看看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伸出手掌,掌心上有一枚鹅蛋大小的玉魄,散发出幽兰的光泽。 兰握瑾想都没想就要拒绝,萧清流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你确定不收下么?” 迟疑了片刻,兰握瑾终究还是伸手收下那枚玉魄。 “怎么验证?” 萧清流用笔蘸饱了浓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将计就计。 放下笔,萧清流欣赏着自己的字笑眯眯道:“你说,如果令妹亲眼见到她已死去多时的夫君死而复生了,她会如何?” ****** 冷星飒看着湖心居里的少女,勾勾唇转身离去。 旺财小心翼翼地在岸边朝水里伸出爪子,水里一尾肥美的鲤鱼若隐若现。 它瞅准机会,呲起胡子,暗想:这次虎爷我一定要抓到你! 它弓着背,四爪发力猛地就要朝鲤鱼扑过去,尾巴却被一只手拖了过去。 旺财惊叫一声,回头对着身后人炸起毛警告,项怀瑜一脸惊恐地道:“猫猫,你别去水边,你会被淹死的!” 说着一把拎起旺财跑到旁边的亭子里去,亭子里趴了只老龟,正慢悠悠地伸出脑袋,项怀瑜走到老龟身边坐下,把旺财放在膝头,乖巧地看着悠悠的湖水道:“一会儿哥哥就来接我们了,不要乱跑,哥哥会找不到我们的。” 旺财:“......” 她拿起手里的碧玉短笛,心不在焉地吹了几个曲调,神思恍惚,半晌,她将旺财捧起来,对着自己的脸,天真且无邪道:“旺财,我饿了,我要吃烤鱼。” 旺财:“......” 旺财垂着脑袋,从她膝盖一跃而下,骂骂咧咧再次走到水边,认命地去抓鱼:“萧清流,你个龟孙,贼驴崽子,把虎爷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伺候这个傻不拉几的黄毛丫头,等爷爷出去了,立马把你剁了!” 旺财嘴里咬着鱼回来时,忽见亭子里多了个男人的身影,那男人戴了个古怪的面具遮住了脸。 旺财全身的毛一悚,来者不善! 忽见那人抬手将面具拿了下来,露出一张颇为俊朗的面孔。 “阿瑜,是我。” 项怀瑜呆呆了片刻,歪着头道:“你是谁?” 湛清伸手摸摸她的脸颊道:“你不认识我?” 项怀瑜原本茫然的瞳孔略略收缩,她摇摇头:“不认识。” “把你手里的笛子给我。”湛清摊开手掌。 项怀瑜伸出手将笛子放在了他掌心。 湛清满意地露出微笑:“阿瑜,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要听我的。”横笛在唇,一曲莫名诡谲的调子幽幽呜咽了出来。 项怀瑜天真的神色渐敛,整个人变得木然起来。 “跟我走。”湛清道。 项怀瑜怔怔看了他片刻,幽深的眸子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情绪汹涌而出,但刹那间又尽数收敛,她只是木木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旺财一惊,心知湛清又给项怀瑜加易神咒了,再这样下去,项怀瑜只怕要真傻了。 它飞身扑向半空,旋即化作白虎身形,拦住两人去路。 项怀瑜有一瞬间的凝滞,湛清看了它一眼,淡淡道:“虎妖而已,阿瑜,杀了它。” 第8章 .26| 项怀瑜低头看了白虎一眼,左手手腕上钢爪立伸,朝它猛地抓了过去,白虎吃过那钢爪的苦头,当下发了怵,掉头就跑。 但项怀瑜身形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眨眼就将白虎逼地退无可退,那一爪狠辣非常,钢爪上的玄火星石爆出,直接抓破白虎腹部的皮肉。 白虎似乎没想到她真的会攻击自己,骂了一句,身子一翻掉进了湖里。变成了小小的狸猫无力地浮在水面上,一缕浅浅的血水在猫儿身下的水中荡漾开来。 湛清看了眼,嗤声道:“我还当是什么万年兽灵,果真是虎妖。” 说着对项怀瑜道:“我们走。” 项怀瑜沉默地跟上了他的脚步,裙裾翩飞起一朵冰冷的小花。 他们走后,湖心居的亭子里,那只老龟悠悠腾出爪子,爬了几步,缓缓进入湖中,游到那猫儿身边,驮着猫儿僵硬的身体游回了岸上。 良久,那猫儿一动不动。 亭子里出现个凉飕飕的声音:“好了,人都走了,别装了。” 旺财眯着一双眼,猛地一咕噜爬了起来,抖掉全身的水珠,趴在老龟背上,一顿猛咳:“咳咳咳咳......妈的,疯丫头下手真不知轻重。”说着赶紧舔舔受了伤的肚子。 冷星飒站在旁边幸灾乐祸道:“她下手不重点,你可不止受这点轻伤了。” 旺财停下舔肚子的动作,看着这个瘦削冷峻的青年,恶声恶气道:“你小子到底是谁?还有,萧清流那个龟孙子呢!” 冷星飒用两根手指拎起他的后脖子道:“走,我带你去见他。” 旺财:“把爷放开!” ****** “阿瑜,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惊讶。”湛清用一条捆仙链将项怀瑜的双手缚着,一路牵着她。 项怀瑜双眸无神地看着他,听到他的问题木木地点了点头。 湛清轻笑了声:“要不是你,碧落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云舒君湛清死了,你说我是不是要多谢你呢?” 项怀瑜望着他,清澈的眼静的如一潭死水。 湛清顿觉无趣,不再言语。 身后传来个清冷的声音:“你要带她去哪里?” 一身紫衣的兰握瑾从天而降,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二人。 湛清浮出微笑:“你来了,擅自闯出训诫宫,大罪一条,卫黎君不知么?” “这不是你的目的么?”兰握瑾淡淡道,目光落在湛清身后的项怀瑜身上:“放了她。” 湛清一手轻轻抚摸着项怀瑜颊边的发,语意挑衅:“你问问令妹,愿不愿意跟你走?” 兰握瑾默了默,柔声唤道:“阿瑜,我是哥哥,跟我回家。” 项怀瑜将身子缩在了湛清身后,一手抓住他的手腕,摇摇头。 兰握瑾冷峻的双眸蕴了丝黯然的深沉。 湛清一手揽住项怀瑜的腰身,若有深意道:“看到了吗?她不愿意跟你走。” “当然,”他的手猛地向上一把掐住项怀瑜的咽喉:“对我来说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要她,不妨拿东西来换。” 项怀瑜痛苦地闭上眼,眼角不知因为什么迸发出一星泪珠。 “你要什么?”兰握瑾没有丝毫犹疑。 “把你的仙魄给我。” 项怀瑜冰凉的身子猛地一颤,模糊的目光看向兰握瑾,却只隐约看的清他仙袍上盛放的空谷幽兰,冷峭,孤傲。 仙魄是什么?真元受损尚且可以修复,一旦失了仙魄,只能慢慢等待仙气耗尽而死,坐化成灰。 冷风瑟瑟,她听见兰握瑾雪一般冷澈的声音道:“好,我可以给你。” 她听见湛清在她耳边低语:“阿瑜,你真是有一个好哥哥啊。” 泪终于止不住滑下。 “卫黎君一向说一不二,那就动手吧。”湛清道。 刹那间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项怀瑜凄厉的哽咽在喉间欲冲口而出,忽然她听见兰握瑾道:“阿瑜......” 兰握瑾周身萦绕起一道紫色的灵光,狂风在他身侧狂吼呼啸,仙气从他体内奔涌而出,天墉兰氏才有的幽兰仙魄被兰握瑾生生剥离开来。 他坐在巨大的幽兰幻影里难得向她微笑道:“还记得小时候那只雪地里的兔子吗?” 那是他们兄妹之间才懂的密语。 项怀瑜茫然的眼渐渐深红,瞳仁内倒影着幽兰里的兄长。 兰握瑾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向湛清道:“放了她。” 湛清接过幽兰仙魄,鬼魅一笑:“卫黎君,就算我放了她,她也未必愿意跟你走。” 湛清转头问道:“阿瑜,是么?” 兰握瑾心口一抽,无力地看着项怀瑜。 项怀瑜看着他,极缓地摇摇头,掠开目光。 湛清轻笑,牵着她的手迅速离开。 兰握瑾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痛如刀绞,如果他当初不曾那般伤她...... 忽然他看到项怀瑜空落的手伸出两根手指,微微弯曲,动了两下。 兰握瑾心头巨震,产生一种可怕的预想,难道......奈何他根本动弹不得,兰花法界轰然倒下,他的身体如一颗流星疾速向下方的湖面堕去。 萧清流匆匆赶到,折扇挥出,振出三丈水浪,将他托住。 萧清流扶住他,见他脸色惨白,不由笑道:“想不到兰大公子演戏竟这般逼真。” 谁知兰握瑾猛地呕出一大口血,俊秀的脸上青白不定,萧清流暗道不妙:“你没用我给你的玉魄么?” 兰握瑾点点头,又苦笑道:“阿瑜是清醒的,她是清醒的,为什么......” 她懂他们之间的密语,可是为什么还要跟着湛清走? 她还没有原谅他? ****** 妖界,万石花城。 万石花,漫天雷雨,城中只有匆匆几只妖在雨中跑过。 万石花城中的刑柱上挂着一具“尸体”,“尸体”早已被妖们折磨得面目全非,身上也爬满了各种蝇虫。 湛清带着项怀瑜站在雨中,他仰头看着那具“尸体”,忽的扯起一丝淡漠的笑。 “妹妹,我来看你了。”他道,雨水从天上冲刷着他的脸,全身湿透的他看起来颓然地了无生气。 尸体依稀有微弱的起伏,只因有人发布命令,对此人折磨可以,但绝不能让她死去。 要让她生不如死。 他对项怀瑜道:“你知道吗?那或许就是我的下场......”似乎希冀得到她的回应。 但项怀瑜没有一丝反应,就连雨水冲在脸上也不知道擦一擦。 湛清失望至极,转身离开,项怀瑜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 合墟洞府。 霍云姬手里拿着卷书册坐在殿前的青云宝座上,抬眸看了眼浑身湿透站在她面前的湛清。 “回来了?” “是。” “兰握瑾的仙魄拿到了么?” “拿到了。” 霍云姬收回目光淡淡道:“你终于做成一件事了,有了他的仙魄,从现在起你就是兰握瑾了,进入天墉应该不难。” 湛清沉默良久,忽然哑声道:“母亲,我叫湛清。” 霍云姬皱眉看向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湛清苦笑一声:“母亲,之前为了诈死,我不得不销声匿迹,从不敢在公开场合露面,整天畏首畏尾,就是在妖界都躲躲藏藏,现在你又让我去扮演兰握瑾,那么我呢,你让我置自己于何地?” “做大事的人总需要一些牺牲。”霍云姬道。 湛清低笑了声:“牺牲?像瑶儿那样,最后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霍云姬翻阅着手里的书卷,闻言不为所动:“她是自作自受,你不要学她便好。” “母亲,我们都是你的儿女对么?” “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希望母亲将来不要忘了给我收尸。”湛清笑了笑,走出殿外静静地替霍云姬关上门。 夜,极深沉,湛清拿着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摇摇晃晃地一脚踢开地下室的门。 项怀瑜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听到门“轰”地被打开的声音,惊吓地抱紧了自己。 湛清跌跌撞撞走进室内,桌上放着他的短笛,流光溢彩。 湛清将短笛拿起仔细端详一番,双目微微眯起,想起一万年前,他也曾一支横笛震慑鬼月姝,立下赫赫战功,扬名碧落的云舒君湛清。 如今呢,呵呵,他就像一个游魂,躲躲藏藏,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行动不便的那条腿,膝盖上因为淋雨愈发隐隐作痛,他的手颤抖着抚摸着膝盖,死死攥紧。 如今碧落之中云舒君已经死了,他不可能也不敢再光明正大地出现,如今他又成了一个瘸子,呵呵......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多久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让自己走进了这样一场死局呢? 自我厌弃的感觉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攫住了他,令他无法呼吸。 湛清拿出手里得来的兰握瑾的仙魄,漆黑的眼内燃烧着剧烈的恨意:“总有一天,我会得到《天机策》,控制鬼月姝,让你们对我俯首称臣!然后一个一个将你们屠杀殆尽。” “霍云姬,温画,华飞尘......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扬手狠狠将手里的酒坛子摔将出去,“铿锵”一声,碎片爆裂地到处都是,酒液飞洒,项怀瑜躲在角落里蒙住了自己的头,似乎不敢看眼前的一切。 湛清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铺面而来的酒气令项怀瑜微微侧过头。 “看着我!”湛清不满她躲避他的眼睛,冷冷喝道。 项怀瑜瑟缩了一下,悄悄看了他一眼。 她的模样像受了惊的兔子,畏缩着害怕着,那令他莫名的舒心,仿佛终于有一样东西是他掌握之中的了。 两人的呼吸交错着,湛清幽暗的眸子将项怀瑜打量着,打量着她清艳的脸庞,苍白的嘴唇,颤抖的睫毛,娇弱的模样令人心生怜惜。 “你喜欢我对么?”他问道。 项怀瑜颤颤着点点头。 “那我是谁?” “夫君.....” “很好,我们是夫妻,”湛清眼底蓦地扬起一簇火焰,他猛地将她揽进怀中,低低道:“阿瑜,我们很久以前就定亲了,可是夫妻之间有些事还没做对么?” 怀中的娇躯轻轻一颤,湛清笑了:“你清醒着的是么?你在温画神君身边待了那么久,她会没有给你解易神咒?” “项怀瑜,你骗我?连你也骗我?”湛清冷笑了一声,双手扯住她的衣襟,猛地往两边扯开,白皙柔嫩的肌肤顿时裸口露口在空气中。 项怀瑜双眸大睁,漆黑的瞳孔像被一个大洞吞噬了。 湛清一手钳住她的双手,俯下身吮吻她优美的脖颈,流连在纤细的锁骨上,另一只手将她的腰带扯开。 他的眼死死望进她的眼底,声音冷酷地像野兽:“过了今晚,你觉得你那个哥哥还会要你么?” 第8章 .26|城 项怀瑜盯着虚空后的黑暗,咬着唇忍受着那人在她身上的肆意口凌口辱。 两行泪在眼角滑落。 湛清攫住她的脸,盯着那被他吻地甚至流出血的嘴唇,狠狠道:“怎么,委屈了?我们不是夫妻么?有什么好委屈的?” 项怀瑜摇摇头,仿佛太害怕不敢再发出声音。 看着她泪水朦胧的眼,湛清忽觉一股更沉重的无力感袭来,再提不起任何兴致,淡了试探她的心思,冷冷放开她,拿过桌上的碧玉短笛,吹出一曲极其尖锐的曲调,项怀瑜顿觉头痛欲裂,痛苦地抱着头蜷缩起身子。 眼前的女子已疼得面容扭曲,可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湛清顿了顿,眼前忽然浮现初次见到她时,他帮她包扎那被梼杌巨兽差点咬断的手臂,她也是这样,明明疼得冷汗直冒却还是倔强地连声痛叫都没有。 笛声戛然而止。 项怀瑜在逐渐消散的痛楚中看着湛清离开的身影,地下室的门被一个法界笼罩住,徒留一室死寂。 项怀瑜艰难地爬起来,拢起衣襟,缩到角落里,将脸埋在膝盖里,整个过程她的动作僵硬而无力。 阴暗的地下室里散出一丝温润的光华,映照地整个地下室熠熠生辉。 刹那之后,室内恢复黑暗,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萧清流走到她面前沉声道:“你没事吧。” 方才如果湛清再不收手,他就要出手了。 湛清的举动出人意料,萧清流也不懂他究竟为何心软。 项怀瑜抬起脸,面色苍白地摇摇头,眼眶红的厉害,只是再没有流一滴泪。 萧清流道:“他看出你的伪装了?” “应该没有。”她哑声道。 “跟我回去吧,卫黎君的情况不太好,你的离开导致他心脉受损,他正在修养。” 湛清索要仙魄,兰握瑾用萧清流事先给他的玉魄代替了仙魄,但是为了以假乱真,还是消耗了不少仙气,紧要关头,眼见项怀瑜随湛清而去,一时心神大乱,反倒受了重伤。 项怀瑜仰起头,轻轻地悲凉地笑了笑:“我又连累他了啊。”从小哥哥都是沉默寡言的,可对她却是绝对爱护的,只是他无法接受她的感情,被拒婚又如何?永远当他的妹妹又如何? 若她不强求该多好,就不会一步错步步错。 “你要继续留在湛清身边么?” 项怀瑜靠在墙头,眼底有着不可摧毁的决心,她哑声道:“有些事做错了,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我既然种下了因就该承受它的果,我和湛清之间的孽缘就由我来结束吧。” “清流上仙,帮我转告卫黎君,从今往后就当没我这个妹妹吧。”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 萧清流默了默,不知如何劝她,只得消失在黑暗中。 ****** 昨夜,训诫宫的法界巨震,墨柯长老赶到时,卫黎君兰握瑾已经打伤了好几名天墉弟子,擅自逃出了训诫宫。 竹屋上空出现天墉的紫色祥云。 温画正在屋中照料昏迷的兰握瑾,萧清流暂时未归,温画盯着兰握瑾苍白的脸道:“现在至少不能让这个兰握瑾被天墉的人抓回去。” 冷星飒道:“我有办法。” 冷星飒走到屋外造起一座幻景蜃楼将竹屋笼罩进去。 “我现在不适合出现在其他人面前,我先回避了。”冷星飒向温画微一颔首,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当墨柯长老带着三十名仙气凛然的天墉弟子降临泉边竹屋时,温画自在地正坐在屋前煮着泉水泡茶喝,一只花狸猫在她脚边卧着睡的正香。 温画笑着招呼:“天墉的墨柯长老大驾光临,本君没什么可招待的,不如坐下,清茶一壶可否?” 墨柯长老面色不佳,此刻只抱了抱拳,勉强挤出个微笑道:“不劳烦神君了,我开门见山,不知神君近日可否有见过卫黎君?” 温画噫了一声,扬起一抹笑:“这......十分不巧,本君近来修养身心,不曾见过卫黎君,哦,卫黎君不是被关在训诫宫么?” 墨柯拿着手里的罗盘,在竹屋前绕了一圈,竹屋四周嫌弃盎然,周遭布满了强大的仙障法界,罗盘上的指针转动急促,显然兰握瑾就在此处! 墨柯不愿意得罪眼前的女子,依旧客气地保持风度:“卫黎君昨晚擅自闯出训诫宫,我奉执法长老之命,将他押解回天墉。” “原来如此,可惜,墨柯长老怕是找错地方了,卫黎君不在我处。”温画给自己倒了一壶茶,宽大的蓝袖遮住了她的手掌,露出的纤长手指轻轻握着那只茶碗,透出一派清风朗月的从容。 墨柯盯着她的面容,似乎想从中辨出真假,未几,罗盘的指针猛烈地动了一下,墨柯沉声道:“温画神君,不知可否让我搜一搜屋内。” 温画道:“长老随意。” 墨柯长老带着那一列天墉弟子中的十人,走进竹屋内查探,屋中空间狭小,陈设也十分清简,根本藏不了人,一名弟子发现屋内还有个小小的隔间,兴奋地推开门却见一红衣少女,香肩外露,长发湿漉漉披在后头走了出来,显然她是刚出浴。 少女灵眸一瞪,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那天墉弟子脸颊“腾”地红了起来。 柳铃儿嚎啕大哭地奔向温画的怀中,抽抽搭搭道:“姐姐,那个人,那个人偷看我洗澡。” “我没,我没有......”那弟子结结巴巴竟不知说什么好。 墨柯问讯赶来,见此情景,自知理亏,忙道:“神君,天墉弟子一向谨言慎行,不是故意唐突这位姑娘的。” 柳铃儿哭得梨花带雨:“你这老头好不讲道理,难道是我故意脱了给你们看的么?” 墨柯哪里讲得过柳铃儿这样的无赖,带着弟子匆匆道了歉,满腹狐疑地离开了。 天墉的气息彻底消失后,温画身后的竹屋瞬时支离破碎开来,幻境消散出现了真正的竹屋。 段无双扶着一人屋中慢慢走了出来,那人眉目俊美至极,正是兰握瑾。 柳铃儿叉着腰,笑嘻嘻道:“多亏了猎神大人的蜃楼,要不然还骗不到那群人呢。” 段无双见她衣衫不整,却还光天化日四处乱跑的样子,脸色很不好看,脱了自己的外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快回去,把自己穿穿好。” “凭什么听你的!”柳铃儿气得要打他! 两人顿时在院子里打闹了起来。 兰握瑾走到温画面前,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漠:“阿瑜呢?”他哑声道。 “师父会带她回来的。”温画道,但她感觉项怀瑜这个女子或许有自己的想法,萧清流能不能带她回来还未可知。 “她清醒了是么?” “是。我在湛清的笛子里下了回光咒,只要湛清吹了笛子,项姑娘的易神咒就能被自动解除。” “那她为什么还要离开。” 温画轻叹一声,那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个外人着实说不得太多。 温画让段无双拿了一套衣服给兰握瑾,他们两人的身量差不多,只是如今他要暂时改头换面,换上段无双的红衣,用段无双的妖气掩盖住他身上的仙气。 温画向他道:“从今天起,你要暂时隐瞒自己的身份,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能让别人察觉你就是兰握瑾。” 兰握瑾苍白的唇微微一抿,点了点头。 ****** 苍茫的竹海牵连起一片绿色的海浪,冷星飒沉默地站在竹海顶端望着那不远处的天际,他拿起一片竹叶放在嘴里轻轻吹起一段清幽的曲调。 叶笛的声音传出很远,惊起一片寂寥,他从怀中拿出那只紫金色的葫芦,手指细细摩挲着上面精细的纹路,清瘦的脸上有着莫名缥缈的神情。 忽而,竹海上空腾起一段冰冷的风,无形之间仿佛有无形的气压向他袭来,冷星飒面色剧变,悄然将葫芦收起,转身就要离开。 一个黑衣黑袍的身影凌空出现,威严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星飒,你要去哪里?” 冷星飒顿住脚步,默了默,转过身,单膝跪下低头恭敬道:“参见义父。” 黑袍身影的裙裾在风中飘逸,他脚下狂风肆虐,那些竹林却恍若静止了一般,连一片叶子都未曾颤抖。 “碧落都盛传你被温画杀了是怎么回事?” “回义父,那只是一场戏。”冷星飒将事情经过一一禀告。 黑袍人听完他所说,声音微微凛冽了几分:“你没有杀了她么?我记得我之前有教过你如何重创于她。” 冷星飒道:“回义父,她现在的确重伤在身。” 那人道:“那么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冷星飒垂首不语,良久才道:“义父,孩儿不能杀温画神君。” “为什么?” “她是我的对手,我要堂堂正正和她对决一场,我不能趁人之危。” 闻言,黑袍之下那人的目光幽幽落在冷星飒的身上,淡淡道:“你可知温画神君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她是鬼月姝。”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趁现在就杀了她,等到鬼月姝真正苏醒,谁都奈何不得她。” 空气中的威压膨胀到极点,黑袍人不再多言,他在等待冷星飒的回复。 “对不起,义父。”冷星飒的回复却只有这一句话。 “我让你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诛杀鬼月姝。” “如果你杀不得她,又该如何?” “死。” 黑袍人伸出一只枯藤般的手掌,掌心聚风如纳百川,锥心的寒气从四方侵袭入体,冷星飒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但他挺直的脊梁已经微微颤抖,清瘦的脸上是青筋直直梗起,双目充血,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滔天的痛楚仿佛在分割他的*。 寒月刀“铮”地一声破空而出,朝黑袍人横斩而去。 黑袍人抬手一挥,袍袖风舞,寒月刀竟杀气骤失,“铿锵”一声楞楞折在地上。 黑袍人对准冷星飒的头颅劈出一掌,神力无声,冷星飒已缓缓闭上眼睛。 谁料半道上竟不知从何处挥出一把折扇,折扇轻巧,回旋一展,一股极其柔和的仙气拂过,那仙气不带任何攻击性,却将他半数神力挡了回去。 黑袍人收手不及,生生被逼退一步,震荡的帽檐下露出一双古井般无情幽冷的眼,那双眼底映着一名竹色长衫的青年。 萧清流反手夺回折扇,扇面一打,临风而立,面带微笑:“怎么大家都喜欢见面就大开杀戒,多伤和气?” 黑袍人怔了怔,久远的过去里一段尘封的回忆浮现脑海,深渊之眸内无数锋芒划过,他近乎不可置信道:“你......你还活着?” 第8章 .26文|学城 萧清流神色温和而坦率,似糊涂似正经:“阁下说笑了,小生一直活得好好的,倒是阁下......” 萧清流用扇子敲着手心,连道三声可惜。 黑袍人幽深的目光直直盯着他的脸,喝道:“你可惜什么?” 萧清流轻佻一笑,眉宇间尽是温润之色,春风化雨,可生万物,他道:“可惜阁下早已坐化,如今只剩一缕神识,实在不足为惧。”话未尽,他袍袖中仙气如冷箭直逼迫向黑袍人门面。 黑袍人面色一变,袍身一卷,身形化作一段黑烟,消散在竹海上空。 萧清流一向温和的神色冷了下来,如高山之雪,烈焰难融,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冷星飒面前,淡淡道:“你没事吧?” 冷星飒僵直着脊背,仍旧跪着,似乎有什么力量让他无法起身,萧清流微微挑眉,手掌放在他头顶聚起一道柔和的仙气,向他灌输着,谁料冷星飒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狠狠一晃竟支持不住差点倒地,他一掌撑地,眸色混沌,气息粗重。 寒月刀“铮”地飞过来代替他的手支撑他。 冷星飒拂开萧清流的手,漠然道:“与你无关。” 他成为猎神至今,早已不觉痛楚,不觉愤恨,只因习惯了。 “他用神墓的万象梵印控制你?”萧清流问道。 万象梵印——来自神墓逝者的烙印,终生为其遗愿所控,遗愿达成,烙印得解。 冷星飒对他的无所不知已不在讶异了,问道:“你和我义父是旧识?你......”顿了顿,他无力摇头道,“罢了,这也与我无关。” 他艰难地站起身,眉宇间已经泛起青黑色,拿起寒月刀转身,听到萧清流在后面问:“你要回神墓去么?” 冷星飒面浮讥诮:“当然要回去先谢罪,难不成待在这里等死?” 他的伤来自义父的盛怒,烙印之下的创伤,无药可解,他只有先回神墓平息义父的怒气。 “今天若非你出手,只怕义父已经打算杀了我,这次人情算我欠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还的。” 萧清流道:“不必了,你之前也帮过我和画儿......” 冷星飒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上次我出手是为了帮她,不是帮你,这个人情轮不到你来还,别忘了,我们是情敌。” 冷星飒笑了笑,加了一句:“你放心,此番回神墓我不会做出不利她的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清流目视他的身影,若有所思,抬眼却见温画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想不到上微会是他的义父,也想不到上微已经死了。”她道,“当初我能从山海之崖逃出来,就是因为上微突然消失,不曾想他竟是坐化了。” “可惜他坐化神墓,依然想要毁灭鬼月姝。”萧清流心有感慨。 不意温画走到他面前,清眸望着他,蕴含万千疑惑:“师父,你认识上微?” 萧清流愣了愣道:“是。” “我被上微囚禁山海之崖的事你知道?” “是,我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但上微没死之前,山海之崖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直到他坐化之后,我才找到山海之崖,只是你早已不在。”萧清流道。 竹林的清风悠悠拂过,拂过他纯净却又深邃的目光,温画忽然觉得她不了解萧清流,至少曾经她没有想过了解萧清流。 萧清流是她的师父,是深爱她的人,他修为深不可测却只是一介上仙,他是一介上仙却又是连谢天官都敬畏三分的清流上仙,青麓山是隐世圣境,六位师兄无一不是神君之位却俯首敬他为师尊。 所以,萧清流啊,你到底是谁? “上微说的‘你还活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萧清流似乎不知作何解释。 “师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是鬼月姝,为何当年还要收我为徒。” 萧清流笑了:“鬼月姝又如何,这不妨碍我喜欢你啊......” “师父,”温画握住他的手,感受他掌心传递的温柔,正色道,“万年前,我被剿杀,再到后来被上微囚禁,这之间我的记忆有很长一段的空白,我重新活过来了,可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的,师父,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和你有关?” “为师......为师也不知从何说起,”萧清流拥着她,在她肩头叹息,那段混沌中的记忆,零零碎碎,错综纷杂,似真似幻,他的确不知从何说起,他只确定一件事,不由笑道:“如果我说我们曾经是夫妻,你信么?” 这个答案令温画始料未及,只是听来却莫名真实,莫名暖心,令她很欢喜,她点点头很乖巧道:“我信。” 萧清流凝眸于她,沉溺于她此刻的天真,记忆残缺不全,可他依然试图寻找当年的她无忧无虑的笑靥,战神温画的笑容是自信而慵懒的,可那经历过多少血肉的拼杀,踏碎过多少尸骨的祭奠,没有了他在身边,他的画儿已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可那些他错失的过去里,她受过多少伤? 他终归回来地太迟。 萧清流捏捏她的脸颊,得意的目光璀璨地像倒影了天上的星河,戏谑笑道:“好了,娘子,你的问题太多了,为夫招架不住啊。” 温画“噗嗤”一笑,无可奈何但又很不甘心:“师父,你真不打算告诉我么?” “为夫虽然神机妙算,足智多谋,但也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萧清流趁机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那段过去于他而言,是一团乱麻,他至今理出来的只有一件事:他萧清流深爱着的人只有眼前这个叫温画的女子。 他郑重其事道:“鬼月姝如今是四分五裂,一部分被封印在菩提圣光塔中,连同天罗秘钥保存在谢天官处,剩下则在霍云姬、华飞尘手中,画儿,当年鬼月姝创造出了你,我想只要鬼月姝重新聚在一起,不论你的伤还是你的记忆,一切都会明朗的。” “但是迄今为止,鬼月姝对你的态度十分模糊,它既可以治愈你,又能重伤你,是以如何操纵鬼月姝,我至今无解,所以我们一定要得到《天机策》。” ****** 《天机策》为兰曜上神的知音好友所著,好友羽化之后,兰曜上神痛失故人,前往王屋山隐居之前,为怕睹物思人,竟将好友所有典籍尽数投入红莲火窟焚烧,所幸天墉一名长老趁火势未涨,抢救出一部分书卷,其中就有《天机策》,令人惋惜的是《天机策》只剩下半部残卷。 被红莲之火舔舐过的《天机策》十分容易风化腐蚀,事关鬼月姝,那名长老不敢怠慢,仓促之间只能封存在天墉长老祠中,而那位长老因被红莲之火烧伤不幸身亡。 长老祠陈列天墉兰氏万年来诸位长老的神位,神圣至极,已有三千年不曾开启,只因一旦开启,《天机策》就立刻化为飞灰。 因而,至今即便是天墉城的大长老也不知那《天机策》残卷中究竟写了什么。 第8章 .26|城 灰衣猎仙抱了抱拳,神色疲倦而急切道:“仙僚,我们是猎仙,一路亡命过来,还望仙僚放我们进去住上一晚,歇上一歇,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那绿纹小仙将头探出来将几十名猎仙打量一番,见他们个个警戒又疲惫,倦怠又无神,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趾高气昂,看来这段亡命生涯中他们过得十分辛苦。 绿纹小仙似乎动了恻隐之心,道:“让你们进来也可以,只是这不是我说了算,要我们掌事放话才行。” 灰衣猎仙见又门路,眼神亮了亮,忙道:“请问贵掌事在何处?” 绿纹小仙想了想道:“你随我进来见她,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着。” 灰衣猎仙忙嘱咐了同行,随绿纹小仙进了楼中。 惜花楼不复从前的繁华,楼中什么人都没有冷清至极,灰衣猎仙跟随那绿纹小仙穿廊过宇,来到一名黑衣人身后。 绿纹小仙悄然退下。 灰衣猎仙唯唯诺诺匍匐在地,良久听见那黑衣人的脚步声,他打起胆子抬头一看那黑衣掌事竟是一名长相冷艳的女子,她鬓边别着一朵小白花,盈盈欲坠。 灰衣猎仙眼神一亮,这女子他认识,虽说不知其姓名,但他知道她也是一名猎仙! 他忙道:“仙僚请救命!” “你是猎仙?”女子问道,她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是。” 灰衣猎仙喏喏回答,偶尔瞥见女子的目光,如此冰冷,如此空洞,忽觉一股深刻的恐惧从脊背攀爬而上,渗入头皮。 黑衣女子走到他面前,左手一扬,灰衣猎仙只觉眼前冷光一闪,剧痛还未袭身,已倒地死去。 一颗仙灵从他的体内飞出,嵌在了楼中的弦月壁上。 项怀瑜左手的钢爪上一滴猩红的血,静静地慢慢地滴落在地上,玄火星石“呲呲”爆裂出一圈火星将那滴血悄然熔化,不留一丝痕迹。 “你现在杀人越来越熟练了。”身后有个冷峻的声音道。 来人一袭紫衣兰纹仙袍,俊美雍容如天际朗月。 项怀瑜抬眸,见到来人,木然的瞳孔静静泛起一丝涟漪。 那人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轻抚着她颊边的发,唇边挑起一丝与这张脸有些违和的轻佻笑意:“我现在是卫黎君的样子,怎么,像不像?” 项怀瑜双眸缓缓一眨,不见任何情绪。 湛清觉得兴味索然,走到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道:“阿瑜,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绿纹小仙走过来,看了眼地上灰衣猎仙的尸首,哆嗦着对项怀瑜道:“掌事,这样杀人不好吧。” 项怀瑜清艳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心动魄的杀气,绿纹小仙毛骨悚然,慌忙告退。 绿纹小仙原本听从宋翎之命,暗中搜罗碧落仙灵献给他用,如今宋翎忽然出事,其他几座惜花楼无一不是遭遇了星野宗的血洗,只有这座惜花楼被突然出现的项怀瑜保了下来。 项怀瑜是宋翎曾经任命的惜花楼掌事,绿纹小仙自然听命于她,他只是一介散仙,位卑言轻,只想苟且度日,不想捅更大的篓子。 绿纹小仙偷偷觑了眼老神在在的“卫黎君”,急的快哭了,这位卫黎君前几天逃出训诫宫,如今天墉长老会正四处派人追查他。 如今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这二人行事如此张扬,若是将天墉的人引过来他就没命了。 惜花楼门户大开,那几十名猎仙顿觉有了生路蜂拥往楼中挤,绿纹小仙心中竟有些不忍,这些人只怕还不知这楼内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猎仙们一路庆幸着自己的劫后余生,不意在楼中遇见那位紫衣冷峻的卫黎君,正满腹狐疑时,忽见卫黎君扬眉微笑,那笑意优雅冷酷,笑意未散,他说:“阿瑜,可以动手了。” 黑衣女子钢爪烈如疾风,招招毙命,这群疲于奔命的猎仙根本无暇还手,死于她的钢爪之下! 凌厉腥甜的血液飞溅惜花楼,染血的仙灵颗颗自动嵌在了弦月壁上。 “卫黎君”低眉拂袖,淡淡道:“继续杀。” 对前方情况毫不知情的猎仙刚踏入这内阁之中,便遭遇一黑衣女子钢爪攻心,杀气弥重,尸身累累,殷红的血从内阁一路蔓延而出,触目惊心,那是血海中飘摇的地狱。 项怀瑜踏过那满地的尸首,漆黑的裙摆拂过地上的血泊,她俏丽的脸上,额上,都被溅上了血,白皙的手背上血痕斑驳,血水又顺着钢爪滴落在地上。 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尘封了一切的感情,只流泻着杀意。 湛清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帮她拭去脸上的血水,温柔地如情人,碧玉短笛横在唇边,笛音之后,他望着她的眼睛道:“阿瑜,天墉的人就要来了,我们回不了头了。” 天际飘来天墉兰氏独有的紫雾祥云,精准无比地降临在这座惜花楼中。 湛清看着窗外,心想这场屠杀终将天墉兰氏的人引来了。 青螺坊市之上杀气惊人,血腥气太过凝重,其中竟然夹杂着天墉子弟才有的仙气。 墨柯长老顿觉不祥,若他感应不错的话那是兰握瑾的气息。 此子如今重罪在身,万万不可再有什么其他事端了。 墨柯长老带领二十名天墉弟子来到惜花楼时,只见一直无迹可寻的项怀瑜正站在累累尸骨血海之中,她满身是血,毫无疑问是她杀了这群猎仙。 方才那阵引得他们注意的杀气想必来自于她。 猎仙死有余辜,只是项怀瑜这手法太过于残忍了些。 而卫黎君兰握瑾竟然就在她身边。 墨柯心下一松,面上还是严肃道:“卫黎君,你擅自闯出训诫宫,还打伤了几名天墉弟子,你可知罪!” “兰握瑾”走到他面前,道:“我知罪。” 旁处一个身影飞奔到项怀瑜面前惊喜道:“怀瑜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怀瑜姐姐,天墉的人都说你是天墉的叛徒,我才不相信呢!他们都胡说八道!” “怀瑜姐姐,这群猎仙都是你杀的么?唉,他们何必姐姐亲自动手?简直脏了姐姐的手!” 少年面容稚嫩,眸中神采飞扬,此刻拿出手帕帮项怀瑜擦掉手上的血污,见项怀瑜面容冷漠,不由道:“怀瑜姐姐,你怎么不理我,我是小彬啊。” “小彬?”项怀瑜重复着这个名字。 小彬开心地点头:“在天墉总是当你跟屁虫的那个韩志彬,姐姐不记得我了?” 项怀瑜缓缓抬起左手,冰冷的目光看进小彬的眼底,左手倏地收紧,扬起,狠狠划下,小彬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怀瑜姐姐,你......”他没说完身子无力地向后倒去,倒进了那群猎仙尸体之中。 “志彬!”其他几名天墉弟子骇然惊呼。 项怀瑜竟然杀了韩志彬。 墨柯惊怒之下大喝道:“孽子!你在做......”谁料,身后紫色电光一闪,墨柯低头见到自己的胸口处被□□一柄紫色的长剑,剑身倒旋,狠狠将他的身子钉在了弦月壁上。 “你!”一口鲜血含混在口中,墨柯浑身痉挛,目眦尽裂,死死瞪着“兰握瑾”,剧痛之下,他的手颤抖着想去拔剑,然而最后力泄而尽,无法瞑目。 剩下几名天墉弟子根本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兰握瑾”走到墨柯面前,拔剑,擦剑,举止是卫黎君一贯的优雅沉静,谁能想到他方才杀了待他如师长的天墉十长老! “这几个人也杀了罢。”他微微侧目,声音浸透着惊心动魄的狠辣与阴毒。 “卫黎君!你们弑杀同袍长老,罪行滔天,触犯天墉族规,长老会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十几名天墉弟子匆忙之间退出内阁与项怀瑜对峙。 项怀瑜目露血煞,血雨飞洒,凄迷地仿佛万劫不复。 只剩下最后一名天墉弟子了,“兰握瑾”狭长的眸微微眯起,忽然笑了:“罢了,阿瑜,不要杀他,让他走,总要有人通风报信。” 项怀瑜垂下左手,拢在袖中的一只手几不可见地轻颤着。 那名天墉弟子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如今深知自己绝不是卫黎君和项怀瑜的对手,他必须赶紧回去报告族长以及长老会,天墉城需要清理门户了。 待那天墉弟子的身影消失,湛清带着项怀瑜踏过满地的尸体走出了惜花楼,竟往天墉城而去。 寂静的惜花楼内,流光徐徐的弦月壁上泛起一道道玄光,将楼内的仙灵一一吸附而去,锁进了弦月壁中的锦盒中。 ****** 绿纹小仙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只希望自己可以躲过一劫。 温画和萧清流赶到时,已经为时太晚。 这座曾经繁华热闹的惜花楼如今已成了一座炼狱。 血海沉尸中,杀气未散,迎面矗立云霄的弦月壁之下,墨柯长老的尸体就那样静默地靠墙而坐,死不瞑目。 他的神情定格成一个诡异的神色——痛苦,愤怒,以及难以置信! 萧清流走上前,探了探墨柯长老的脉息,叹息着摇头道:“覆水难收。” 他几度想要帮墨柯长老将眼皮阖上,可试了多次仍旧徒劳。 “让我来吧。”一个声音道。 萧清流看了眼身后的人,默默让开了位置。 一身红衣,改头换面的兰握瑾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坐在弦月壁下的尸体,直到离那尸体仅剩三步远的距离,他沉膝跪下,任由地上的血污浸透衣袍。 “长老......”他哑声着。 温画和萧清流无声地站在他身后。 无人知道,此刻戴着一张生人面具兰握瑾究竟用怎样一副神情去面对死不瞑目的师长,他的脊梁仍旧笔直地挺着,仿佛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涵养令他不论什么情绪都能隐藏地□□无缝。 然而此刻的他,仿佛背有无形的千斤巨担,沉重地毫不留情地压垮他。 跪了良久,兰握瑾清冷的声音在血腥的风中飘散:“长老,我会帮你报仇的,你安息吧。” 手颤抖着伸过去拂过墨柯的脸,拂过那双已然浑浊的眼,挪开时,他已然闭上了双目。 兰握瑾一手撑地缓缓起身,却见那堆尸骨之中有个稚嫩年轻的面孔。 “志彬......”他道,身形狠狠一晃,从小志彬最喜欢跟在他和阿瑜的身后,跑前跑后,是个甩都甩不掉的跟班。 然而他现在却成了一具尸体,本该清亮的眼已经死死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他胸口上的致命伤是五道锋利的爪印,每个爪印的尖端都有烧伤的痕迹。 那是...... 内阁之外,几点紫色的衣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近乎踉跄着走了过去,却见那间屋子里陈列着另外十几名天墉弟子的尸体。 他们身上的致命伤无一不是那凶狠凌厉的爪印。 近乎窒息的绝望在兰握瑾沉静的眸子里掀起滔天巨浪,他无法再保持冷静,那是他最后的底线,他不能接受,不能...... 紧绷着维持他站着的那根弦似乎顷刻间崩溃,他踉跄一下几乎要仰面倒下去,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温画在战场见惯了这般的场面,但她明白真正击垮兰握瑾的是什么。 她道:“你不能在现在倒下,你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萧清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深渊之下的冷风,吹散人最后一丝希望:“那就是真相。” 萧清流身后跟着那名失魂落魄的绿纹小仙。 小仙恍惚地走到温画面前,惊魂未定道:“参见,参见温画神君。”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绿纹小仙趴在地上,瑟缩道:“卫黎君和项姑娘杀了五十六名猎仙,借此引来了天墉城的墨柯长老,然后,然后,他们杀了墨柯长老,以及那些天墉弟子......” 闻得真相,兰握瑾眼底那丝崩断的弦如沉入黝黑的井水,消失不见。 只是他周身的仙气如狂风般扫荡席卷至整座惜花楼,如一条纯白至净的巨龙攀援着楼中的玉石天柱游移而上,呼啸之下尽数散尽,被弦月壁中的仙灵吸纳而去。 萧清流脸色一沉,手抓住兰握瑾的肩膀将他仍旧灌输体外的仙气打了回去,他喝道:“你疯了,在自散修为?” 刚才一举几乎毁掉他半身仙力,兰握瑾颓然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然,他哑声道:“她的罪孽,我来赎。” 一切因他而起,当初若非他执意悔婚,又怎会有今日种种? 然,世间一切,因果循环,他终是尝到苦果,他不能让阿瑜万劫不复。 第8章 .26城| 温画道:“这座蜃楼叫做南柯一梦,是移情换景,障眼之法。” “只是墨柯长老和那些猎仙一样,是真的去了,湛清此人当真狠辣。”她叹息一声,拂开一片流锦,露出墨柯长老苍白的遗容。 “这是......什么?”兰握瑾忽道。 他走到墨柯长老遗体之前,见遗体头顶上方有一方透明的玉圭正闪烁着光泽,鬼使神差地兰握瑾伸出手去竟将那片玉圭拿在了手心。 玉圭之上是数行小字,言说的是墨柯长老的生卒年月。 “你看到了什么?”萧清流和温画以为他在对着虚空发呆。 “这是墨柯长老的仙契。”他将玉圭给二人看。 仙契记录仙者出生至卒年,出生时现,卒日自行消隐。 温画和萧清流面面相觑,因为他手上空无一物:“你是否看错了?天墉长老的仙契向来只有十大长老之间才能互相探知,你怎么可能看到?” “我......”兰握瑾也十分疑惑,玉圭在他手上不过须臾便消失了。 南铮从惜花楼外飞奔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湛清带着项姑娘去天墉自首了,有消息说天墉城的大长老亲自审理,项姐姐已经被定罪了!” 湛清的目的是进入天墉长老祠,天墉与合墟洞府互相警醒,他要进去难如登天,这一招是铤而走险。 南铮的话令温画不由皱眉,只觉有什么不对劲:“项怀瑜杀的只是一群碧落早就通缉在列的猎仙,墨柯长老的命案要算也只能算在湛清头上,她会被定什么罪?” 天际有钟声传来:“铛......铛......铛......” 空寂而辽远,恍若走向绝望尽头的脚步声。 “铛......铛......铛......” “天墉城的度厄丧钟!”兰握瑾直觉脑海中嗡地一声,度厄丧钟是天墉的昭罪钟,若有兰氏族人犯下诛天大罪,鸣度厄钟三十下,以各先长老之名义审罪,入红莲火窟执行火刑,他不可置信道:“除非有人犯下诛天大罪,天墉才会敲钟警示,那个人难道是阿瑜?” 温画问南铮:“兰筠族长呢?” “兰筠族长目前正赶往红莲火窟。” 萧清流也觉出不妥道:“画儿,到底怎么了?” 温画眉头深锁,对于事态发展超出她掌控有些不耐,她问兰握瑾道:“怀瑜之前中了易神咒,曾长时间受易神咒控制,在你调查的那桩命案之中她嫌疑最重是么?” 兰握瑾沉默点头。 “天墉最是讲究公正,倘若怀瑜是嫌犯,而你是她兄长,自然要避嫌,但你父亲却派你来调查此案,不觉得有失偏颇么?” 兰握瑾早已察觉其间古怪,只是事关父亲的决定,他一向深信不疑。 “天墉对你调查此案无人有异议,想来项姑娘有嫌疑一事被兰筠族长压下了,他派你调查的目的应该是保护她,我一直以为那件命案是湛清所为,甚至就是怀瑜做的,毕竟她受易神咒控制会做些身不由己之事,但......”温画迟疑了一下,她心里的那个猜测对兰握瑾而言,不易接受。 “但上次我们前往妖界万石花城后,项姑娘一直跟在我们身边没时间作案,而湛清被画儿重伤也不可能,你也说过,那连环命案还在继续,”萧清流接着温画之后说,他注视着兰握瑾越来越苍白的脸,冷静道:“这桩案子除了你就是天墉长老会在负责,你不可能去害项姑娘,那么她身上的那些日积月累的命案又是哪里来的,卫黎君,后面的话还用我挑明么?” “案子的卷宗都是墨匀长老交给我的,那些证据也都是长老会......”兰握瑾忽然噤声,如坠深渊。 “不可能......”他犹自不能相信。 “没什么不可能的!”温画冷冷道:“我和怀瑜原本的计划是让湛清自投罗网,湛清的目的是《天机策》,《天机策》在天墉的长老祠中,他自然会想方设法进长老祠,惜花楼里演的这场戏就是为了让湛清顺水推舟。” 长老祠是天墉执行律法之处,湛清抢了兰握瑾的身份想要进去恐怕也不易,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他让项怀瑜犯下命案,再带着她去自首,这桩大案会逼迫长老会开启长老祠。 “我以为天墉的人会查清案子始末,怀瑜罪名不实,最多是进长老祠悔过,可惜,我的计划错的离谱,看来如今顺水推舟的人不仅仅是湛清了。”温画怒不可遏。 萧清流默不作声,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片刻,他问兰握瑾道:“卫黎君,红莲火窟因当年那位长老的死已被封印千年了吧?” 兰握瑾道:“当年九长老为了救《天机策》被红莲的烈火所伤,不治身亡,兰曜上神深感愧疚,便将红莲火窟封印。” 萧清流眉棱一挑,心生诧异:“兰曜上神封印的?” 沉思良久,他又问:“那么关于项姑娘的身世你知道多少,我们都知道项姑娘不是你的亲妹妹,那兰筠族长与夫人有没有告诉过你,项姑娘的来历?” 这一问却令兰握瑾怔怔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久远而模糊的一幕。 项怀瑜并非是父亲母亲抱养来的孩子,是他偶然遇见的。 他很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说话,只喜欢待在水边,爹娘为了哄他开心,带他外出游历。 后来,他在一条溪边遇见了当时仅会牙牙学语的阿瑜。 他不清楚项怀瑜是怎么来到他面前的,但她的确出现了。 而他因为项怀瑜的出现,开口说了生平第一句话,后来因为这个缘由,爹娘收养了阿瑜。 甚至帮他们两个起名:握瑾怀瑜。 他是第一个遇见项怀瑜的人,可他根本不知道她的来历。 “那就是来历不明了。”萧清流道,默默用扇子抵着额头思索。 温画知道萧清流可能知道了什么,并不打扰他,拉着他上了祥云道:“我们去天墉!” ****** 天墉之城,高居二十一重天,森严,冷峻,秉承严厉的仙家卫道族训。 庄严的天墉霖修宫坐落于云海山峦之巅,茫茫仙雾冰冷无情。 霖修宫远处,巨大的水帘天幕下有一片巨大的山头陡峭延伸,山头上则是古朴的长老祠,被围在一圈神圣的光晕之中,令人望而生畏。 而就在方才,一缕幽魂静静飘入了长老祠中,祠中又多了一名逝者。 长老祠之上的山口是个长满了青苔的洞口,洞口隐藏在重重仙障之后,叫人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但那山口下的巨岩上雕刻有四个锋利大字:红莲火窟。 长老祠下,霖修殿前的广阔蓝色广场上阵列着上千名紫衣天墉弟子和天墉兰氏的亲族。 广场中央一面古老的大钟正发出旷古幽远的钟声:“铛......铛......铛......” 钟声缓缓停止,余音仍旧震慑着众人的耳膜。 天墉众人尽管心头无数疑惑,可仍旧循规蹈矩地安静地站在自己的队列里,今天天墉发生的大事实在叫人匪夷所思,无法接受。 日前,合墟洞府的神女霍云姬一纸诉状递到长老会案头,云舒君被卫黎君兰握瑾杀了的消息震惊天墉。 而卫黎君此前被关押在莲洲训诫宫,此案悬而未决,众弟子们都猜测,兰筠族长和长老会暗中袒护于他。 此后,卫黎君突然擅出训诫宫,还打伤几名天墉弟子,再次震动长老会,十长老墨柯亲自领命将其捉拿回天墉,但墨柯长老至今未回。 今日,卫黎君和项大小姐一齐回到天墉自首,却是因他们杀了十几名天墉弟子。 弑杀同袍,戮杀无辜,是为诛天大罪,长老会首席长老墨匀亲自审判,不仅要打开长老祠,告慰仙灵,更要开红莲火窟,执行火刑。 八名长老,紫衣长须,凛然站在霖修殿前,他们右手拇指上都戴着一枚紫宝石戒指,长须下的唇角抿出一个冷酷的弧度。 墨匀长老漠然看着跪在下方的二人,片刻,威严如洪钟的声音问道: “罪人项怀瑜,你果真认罪?” 项怀瑜跪在蓝色方石上,双手不觉抓紧了膝盖上的衣服,她心头突突直跳,隐有不祥之感。 她不敢看眼前八名长老的面容,她从小就惧怕他们,从没有因为自己是族长的女儿就曾和他们亲近过。 那几名长老对她一向十分冷淡,若非她是族长的女儿,他们甚至不会正眼看她。 项怀瑜浑身的冷汗贴着脊背滑下,浸湿了里衣,黏腻冰凉的感觉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栗,她躬身伏地道:“项怀瑜知罪。” 墨匀长老冰冷的目光迅速从她身上扫过,才道:“你曾在碧落以猎仙名义残杀两百三十七名仙者,此罪你可认?” 此言一出,天墉众弟子亲族皆是哗然。 天墉有明文不得伤害无辜之人,诛天之罪,项怀瑜已犯下其一。 湛清微一挑眉,看向墨匀长老,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将目光转向别处。 项怀瑜微微一怔,心沉到了谷底,那段被易神咒夺去神智的日子里,她竟杀了这么多人?两百三十七名无辜仙者......为何她全无半点印象? 她悄然看了眼旁边的湛清,心中苦涩,罢了罢了,认了吧。 她低低道:“是,我认罪。” 第8章 .26|| 洞中前方两丈远处是一面墙,直接堵住火窟的前路。 “这石壁是天然的,后面难道就是红莲么?”萧清流走过去想推开石壁,谁料他刚走了三步远就再迈不开步子。 眼前有一道透明法界,他被挡住了。 他之前就该想到,除非有待行刑之人的仙契作引,否则没人可以打开这个洞口。 温画走到他身边正要去查看,却听兰握瑾道:“那石壁不是天然的,上面刻着长星斗盘,可以打开。” 温画正要提醒他,但已经来不及。 只见兰握瑾毫无阻碍地走近石壁,一只手在石壁上探了几下,手腕用巧劲轻轻一扣,那石壁上竟现出一丝微亮,渐渐的那光芒愈盛烈,一轮蔚蓝圆环陡然在石壁之上透出,隐有水光在表面荡漾。 附属天墉的有三十六星辰,那圆环则代表了二十一重天的万象,三十六星辰自有其方位,现在更是互相错位,想要排出顺序来并非易事。 兰握瑾自幼熟读天墉史籍,儿时曾有一段时日对星象十分感兴趣研究颇深,这三十六星辰斗盘于他似乎了然于胸,章法自然。 温画与萧清流站在透明法界外看着他,萧清流恍然大悟:“难道这孩子和红莲火窟有前尘之缘。”忽的,他笑意一收,目光凛冽了起来,对温画道:“画儿,你看那里。” 温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火窟洞壁上除了摇曳的星光,还有一点漆黑的影子在地上悄然移动,洞壁墙面凹凸不平,那黑影和累累石块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若非偶尔见到那一瞬息的光影变化,两人根本不能发现这火窟之中还有第四人存在。 长星斗盘的星环整块往后退去,清冷的光芒时隐时现,时暗时明,星光反复在洞窟顶上流转,映照地整座红莲火窟星河般绚烂。 星光之中,那石壁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变作两扇石门缓缓向两边退去。 与此同时那一只隐蔽着的影子疾速在洞壁上攀爬移动起来,朝兰握瑾冲去。 “卫黎君当心!”萧清流高声提醒。 兰握瑾心头一凛,只见一缕黑色的影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形成一道人形,黑雾形成的手掌朝他胸口击去。 杀气扑面而来,生死一瞬,脑海中有云遮雾罩的回忆涌现,兰握瑾震惊于自己脑海中得知的记忆与真相。 而那时,他做了一个决定。 兰握瑾纵身跃进了石壁之后的黑暗里。 长星斗盘三十六星辰光芒一现,石壁被再度重合。 黑影冲向兰握瑾,却被石壁上斗盘的力量冲击弹回。 法界这边,萧清流道:“你是什么人?” 黑影转过身,冷冷道:“与你们无关,速速离开这里。” “我们向来好管闲事,不愿离开这里。” 那黑影杀气暴涨,朝他二人俯冲而来,那透明法界被他击地粉碎,温画如今不宜正面对敌,萧清流将她护在身后,将黑影引到己处。 到了近处,萧清流才察觉他无实体,只是神识罢了,因而速度更是迅疾无匹,萧清流反手将一掌推出,与黑影正面交锋,猛然察觉那黑影神力非凡,若非只是神识,他只怕难以轻易敌他。 两人两相对峙之下,无法分出胜负。 而萧清流已猜出那人的身份,心下震动。 “尊驾是准备与我在此一直耗下去么?”萧清流试探道,而此时,外面传来低沉的一声钟鸣,天墉长老会开始了。 那黑影迟疑了一瞬,消失了。 萧清流对温画道:“画儿,为师必须走一趟王屋山。” 温画知他的意思道:“天墉这里就交给我吧。” 他疾速遁形在冷瑟的夜空里。 ***** 王屋山坐落在人间,峰峦叠翠,曲径幽深,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只是住在此山中的人当真不问世事么? 简朴的小院外围了一圈竹篱笆,院中一方简易木桌,桌边放着一只藤条编制的椅子,翠绿的藤蔓爬满了那座小屋,小小的两只粉蝶在藤蔓上下翩飞着。 萧清流不客气地推门而入,见那桌上放着一本小小的书籍,正伸手准备翻阅一下,身后一个声音道:“你是谁?” 萧清流转身,只见来人一身农夫打扮,头戴斗笠,布衫简素,背上背了一捆柴,一双眼被斗笠的暗影遮住了教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放下那捆柴 萧清流脸皮一向很厚,他坐进那架藤椅里,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上神在煮茶么?听闻上神的茶道很好,不知今日萧某可否沾个光。” 兰曜上神望了眼自己布下的仙障,对方穿梭而进毫无阻碍,显然眼前这青年的修为不在他之下。 兰曜放下那捆柴,走到院子里的小溪边洗手,道:“仙友客气了,来者是客,这王屋山难得有客人来,我这个主人自然要煮茶款待。” 他神态温和,语气更是温和,转身去拿茶具。 萧清流道:“上神作为天墉兰氏的元祖,可知近千年来天墉城中出的几件大事?” 兰曜道:“我已避世多年,不论是天墉还是洪荒都与我无关。” “哦,原来如此,那么晚辈此来有些消息要说与前辈听,前辈当故事听听如何?” “有茶,有故事,世间乐事,仙友不妨说来听听。” 萧清流微笑道:“三千年前,天墉十大长老之一的墨兰长老身染红莲之火不治身亡,此事上神可知?” 兰曜将清洗好的茶具放在桌上,自制的陶杯粗粝中透出一丝丝淡淡雅致,他道:“红莲烈火,遇之则灭,天墉族人应该了解此事,不要随意靠近红莲火窟为好。” “上神可知,墨兰长老为何要靠近那红莲火窟?” “不知。”兰曜不疾不徐道,仿佛浑不在意,仿佛当真在听一个故事。 “此事就要说到另一位前辈了,当年那位著书成痴的季微前辈了,季微前辈生前著作无数,可惜......”萧清流觑了眼兰曜,见他只是微阖着眼细致地将茶叶放在杯中,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惜,那些珍贵的书册尽数被上神投进火窟,化为灰烬了。” 兰曜淡淡浮起一个稀薄的笑意:“后来呢?” “后来,墨兰长老为了救那些书册冲进火窟之中,不巧发生了意外不幸身亡。” “是么,那真是太可惜了。” “上神,恕晚辈揣测,上神眼中,墨兰长老的牺牲似乎微不足道。”萧清流道。 兰曜低首敛眉,淡淡微笑,却不再说话。 清风穿梭在山中,清新的花香中弥漫起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涩。 茶水沸滚的声音响起来了。 萧清流看着那被沸水掀起的壶盖,袅袅白烟中,他的声音异常的冷峻与缥缈,似乎来自九尺寒冰:“还是上神眼中,整座天墉都微不足道?” 闻言,兰曜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萧清流笑了笑,默默转移了话题:“不知那项怀瑜的仙契在何处?也不知那仙契进不进的了红莲火窟。” 兰曜微微抬眸,一丝长发在他鬓边徐徐飘荡,有些倦怠有些疲惫。 “再过一个时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 戌时一到,天墉霖修殿,正召开那千年未曾召开的长老会。 殿内高阔,空旷,除了天墉兰氏的巨大图腾,再无任何装饰。 殿中有一方纯白玉石长桌,长桌两畔各端坐着四名紫袍长须的长者,他们面色肃然,脊背冷硬。 白玉长桌下方的两个位子空空落落,一个是给逝去千年的九长老,一个是给被小辈残忍杀害的墨柯长老。 霖修殿下两边分坐着天墉城钟各大旁系家族的族长以及重要成员。 沉默而肃穆的气息在殿中涌动着。 直到霖修殿的上空缓缓现出两人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名仙者,男子紫衣修貌,自然是兰筠族长,女子典雅雍容,是整座大殿中唯一没穿紫衣的女子。 女子的出现引起了一场暗流中的轩然大波。 随着二人的走进,除了八位长老之外,其他人都站起身朝那紫衣男子行礼,整齐的声音响彻霖修殿:“参见族长。” 兰筠微微颔首,其他人都安静坐回原位。 兰筠在白玉长桌的首座坐下,朝几名长老道:“见过几位长老。” 那女子则在长桌末座坐下,神色略微苍白,美丽的双目却平静无波。 “既然族长到了,那么会议开始吧。”大殿中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墨匀朗声道:“罪人项怀瑜,弑杀同族,罪无可恕,现已判红莲火刑死罪,目前暂押长老祠待审。” “诸位可有异议。” 天墉的人自然无异议,毕竟项怀瑜的罪名是铁证如山。 墨匀的目光看向兰筠,兰筠向他微微颔首:“我也无异议。” 不自觉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长桌末座的女子。 殿中的目光聚集过来,项漪柔缓缓起身,不动声色。 她是曾经的族长夫人,是项怀瑜和兰握瑾的母亲,而这次会议的议题就是处死她的女儿。 项漪柔朗声道:“我无异议。” 墨匀扫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地厉害,漠然地移开目光,微微闭上眼睛。 三长老墨痕会意,接口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么就请将项怀瑜的仙契交出,献给红莲火窟。” 这句话是说给兰筠项漪柔夫妇的。 “项怀瑜的仙契的确在我这里。”项漪柔的脸色不再苍白,眸中却是不可撼动的坚毅色彩:“但我不会交出!” 所有人哗然变色。 一名长老道:“你如今只是一个外人,这些决定轮不到你来做。” 项漪柔平和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她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掷地有声:“墨痕长老说的不错,我与兰筠早已和离,根本算不上兰氏族人,我项漪柔只是一个外人,那么,既然我是外人了,仙契在我手上,是我项家的东西,我作何决定,你们同样无权干涉!” 墨痕长老喝道:“你!” 项漪柔放低了声音:“诸位长老,阿瑜如何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她身上的罪名究竟从何而来,诸位长老比我更清楚。” 几位长老脸上剧变,项漪柔不为所动,朗声道:“项怀瑜的仙契在两百年前就已入我项家的家谱,她与我姓,是我项家的人,这个身份永生不变。” 仙契一旦入了家谱,除了本族人,其他人对此仙契再无任何支配的机会。 然而,不论什么人的仙契入族谱,这过程起码需要两三百年时光,兰氏夫妇在三百年前就和离,项漪柔三百年不曾踏足天墉,难道是早就预见了这一天,计划了这一切 几位长老的脸色都不好看,墨痕长老看向兰筠,默默向他施压,肃声道:“兰筠族长,你认为呢?” 项怀瑜仙契一事上,兰筠作为族长必须铁面无私,必须做出表态,而且他和项漪柔曾是夫妻,只要他做出决定,项漪柔不会反驳。 兰筠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扣在白玉长桌上,那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动作。 这位任期不长的族长在族人心目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只是他一双儿女却沦为天墉的罪人却令人唏嘘。 兰筠的目光缓缓上扬,与妻子的目光相遇,绽放出一星柔和的光彩。 良久,他站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伸手摘下了发上的那代表族长的紫宝石玉冠,轻轻地郑重地放在白玉长桌上,极轻的一声脆响。 全场静默。 继而爆发出汹涌的议论声。 墨匀长老猛地一拍桌面,喝道:“兰筠,你在做什么?” 兰筠清冷的声音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里,却能振动天地:“兰筠身为族长,不能保护天墉族人,是为无能;身为父亲,无尽教导之责,教一双儿女走上歧途,残害族人,此为无德,我自诩无能无德,所以在诸位长老,诸位同族长辈面前,即今日起,兰筠卸任族长一职。” ****** 滚烫的茶水在陶罐中翻滚了一遭又一遭,兰曜上神悠然地用竹枝撇去了茶水上的沫子。 他在等待着。 萧清流拿过桌上那本名为《论道集》的书册,信手翻阅。 他也在等待着。 随口问道:“上神,此书也是季微前辈所著么?” 兰曜看了眼那本书,将陶罐拿起来给面前的两只小陶杯里斟满茶水,笑言:“她爱书成痴,时常为了著书写到深夜忘了休息,我怎么说她都不听。”说着他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从前的事,神色轻软。 “上神和季微前辈果然是情深意笃。”萧清流抿了口茶水,眉头却皱了起来,这茶太苦了,苦得令人心里发酸。 默默地将茶水放下,目光掠过眼前这位隐遁红尘的前辈,那苦茶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似乎从未感觉苦涩。 “上神对季微前辈不悔深情,却又在三千年前亲自将她的毕生心血付之一炬......晚辈不懂。”萧清流道。 他看到兰曜那握着陶杯几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 兰曜轻轻一笑,将杯子放下:“你没有失去过,所以你不会懂这种思念成狂的感觉,曾经沾染过她气息的东西于我而言看一眼都是酷刑,我不能忍受......” 萧清流打断他的话:“上神错了,倘若晚辈遇到此事,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一切,我都会尽一切力量去保护而不是毁灭。” “上神与我是一样的,与季微前辈有关的东西你只会不择手段去保护。” 萧清流注视着兰曜幽深的眼,一字一顿道:“因为不择手段,所以你不惜毁灭一切。” 一瞬间,仿佛有一丝涟漪在那漆黑的深井里泛起了波纹,但那丝波纹却逐渐被吞噬进更深的深渊里。 兰曜低首不作回答,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木桌上的纹路。 一个时辰终于到了。 等待终会有结果。 遥远的天际响起了钟声。 那是天墉的钟声。 “铛铛......铛......” 这般频率的钟声意义是什么,兰曜不可能不懂,那是天墉族长卸任时敲响的钟声。 “看来事情发展超出上神的预料了。”萧清流望着那钟声传来的天际出言讥讽。 兰曜听到了那钟声,也听到了他的讥嘲,却只是静默着,身边的陶罐里茶水已经烧干了,泛起了些许焦苦的味道。 “你想问什么,问吧。” “该知道的晚辈都知道了,不需要问了,不过晚辈还是斗胆请问一句,上神不准备收手么?” “现在讲收手太晚了,没有那仙契,我也有别的办法。”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清苦的话音徐徐传来:“萧清流,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不论你是谁,你都阻止不了我。” “上神误会了,要阻止你的从来不是我。”萧清流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道,“希望上神他日不要后悔。”说罢疾风而去。 东篱下,木桌旁,那本《论道集》被微风吹起了书页,轻轻地翻起一页,两页,三页...... 第8章 .26文学城 且说萧清流去往王屋山,温画留下坐镇天墉。 兰大公子被红莲火窟关了去,这里头的异象还没引起旁人的注意,温画踱步了几回正寻思对策,忽觉这火窟附近传来一股气息。 温画循着那气息一路找过去,正瞧见一袭紫衣的兰握瑾端端正正坐在一处暗牢之中,天墉正派,暗牢也十分磊落亮堂,七道光束将兰握瑾周身围了一圈儿,衬得他这人神姿高彻。 温画走进时,那兰大公子正微阖着眼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来,两人具是一惊。 温画惊了一番,回过神来,眼前这人哪里是兰大公子,于是向这熟人招呼道:“原来是合墟洞府的云舒君,许久不见,云舒君安好?” 说罢施施然坐下,意态悠闲。 对方认出自己真身,湛清先是怔了怔,见来人是温画,又不怔了。 理了理绣了兰花纹路的袖口,面上含了三分熟稔的笑意,他起身作了一揖道:“原来是温画神君,久仰久仰,上次在妖界拜神君所赐,我可着实吃了一番苦头。” 目光掠及他站姿略微古怪的膝盖,温画恍然大悟,歉意道:“本君常年待在军中,举止上算是半个粗人,下手没了轻重,还请云舒君不要见怪。” 湛清冷笑道:“神君果真闲情逸致,特地前来看湛某的笑话。” 温画摇摇手:“本君哪有这闲工夫来看云舒君沦为阶下囚的模样,哦,本君此来倒是有几个疑问,想请云舒君解惑。” 湛清闭着眼没有说话。 这暗牢之中刹那间便沉寂下去了,令人颇觉窘然。 温画轻咳了几声道:“你费尽心思变作兰握瑾的模样,却是为了进这天墉的暗牢,实在令人不解,此为一惑。” 她的声音落下去后,便连尾音也被吞了,愈发显得沉寂。 温画本想再轻咳两声,见湛清微微抬了眼皮,是要开口的模样,便竖起了耳朵。 “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天机策》,当初接近阿瑜也是这个目的,神君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了么。” “如你亲眼所见,湛某沦为阶下囚,兴不起风浪,的确是落了空,不过此间变数之多,不到最后,谁能知道胜者是谁呢?” 温画敬服道:“不愧是当年笛音震鬼月的云舒君,好气魄,那么......”她顿了顿,手一招,湛清怀中的一支碧玉短笛飞到了她手中,将那短笛置于掌心把玩了几下,转了话锋,三声惋惜之后方道:“当年震断鬼月姝心脉的啸世天音就是这支短笛吹出来的吧。” “正是。” 温画诚恳道:“唉,不久前我还在怀瑜身上瞧见,这贴身兵器云舒君怎会轻易赠人?额,此为第二惑。” “不留下这个,她怎么会相信我已经死了呢?”湛清这句似是自嘲。 “原来如此,我猜从那时起云舒君就难以在碧落光明正大地出现了吧,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以云舒君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湛清幽幽笑了一回便真不再言语。 心高气傲的云舒君还是有些心性的。 温画欣赏着他此刻的姿态,忽萌与他叙旧的念头,就着那碧玉短笛信手吹了一曲。 那调子吹得漫不经心,呜呜咽咽,断断续续,算不得调子,湛清却是目光一窒,眸中一片骇然精光。 惊愕,恐惧,疑惑,茫然几番复杂明灭之后,才喃喃道:“那是啸世天音,你怎么会......” 当年他被鬼月姝之力逼得入绝境,人说绝处逢生,他便是如此,悟得一曲啸世天音,震碎了鬼月姝的心脉,才得偷生。 这曲啸世天音世间有何人听过?只有鬼月姝。 脑海中一番峰回路转,他终是醒悟过来,日前发生的一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云舒君明白了:“你是鬼月姝,你是小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温画皱了皱眉,这称呼好生亲昵,她笑若春风:“照你这般称呼,莫不是还要我唤你一声兄长不成?” “你竟然还活着,你是回来报仇的?难怪......难怪你将瑶儿折磨至此。” 能与万年前的故人叙话,温画怀念地很,言谈间也松快了起来,和颜悦色道:“报仇?不至于。只是你们的行事作风叫我十分看不惯,我管个闲事罢了,湛瑶么,我已善待于她,好死不如赖活着,小妹我至今留了她一口气,比起她当年背弃我,置我于死地的行径,我已十分心慈手软,兄长用折磨二字可真是抬举我了。” 湛清盯着眼前温文尔雅的女子,只觉一股子冰碴子从心底冒出来,戳的人浑身冰凉惊悚,忽觉她的模样与霍云姬的模样重合,一样的冷酷,一样的无情。 只是眼前的女子比起霍云姬直截了当的冷漠,温画则像隐藏在温情外表下的利刃,杀人于无形。 他忽的一笑:“或许我们三个孩子中你和母亲的个性最像。” 温画不可置否,欣然道:“承蒙夸奖。” “你今日难道只是来与我叙旧么?” “故人相见,自然是要叙一叙的。”与他说了这么会子话,温画只觉无趣地很,她起身向外走去。 “小曦,”湛清道,他满意眼前的女子顿住了脚步,才缓缓道:“万年了,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湛家的家训。” 温画默了默扬声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本君此生难忘。” “你记得就好。”身后传来这么一句。 温画没有理会,她举步离开。 身后那一室明光之下,湛清的脸被勾勒出丝丝晦暗。 天已大亮,流霞绚丽,温画从洞窟中走出来时不由眯了眼睛,待眼睛适应了光线后,她倒是受了一惊。 红莲火窟下,长老祠旁,那天墉的霖修殿上正团团冒出紫雾,雾色里兰氏夫妇与八位长老打得十分难解难分,你死我活。 温画瞧着兰氏夫妇修为不低,出手都有所保留,那八位长老却招招夺人性命。 二对八,这场面可不像天墉的作风。 天墉的弟子亲族们聚集在广场上,眼瞧着半空中的几人打地天昏地暗,却不晓得该帮谁,该劝谁,一个是长老,一个是族长夫妇,端的叫一个为难。 这就内讧了?想着自己同天墉的人前前后后算是有几分交情,温画乘了风上去准备劝上一劝。 那八位长老中的四位合力对付兰筠,另外四位对付项漪柔,兰筠族长的神力不容小觑,四位天墉长老的神力更是轻视不得,一挑四,实在难为。 另外四位长老合力对付项漪柔,项漪柔神力难敌,兰筠又想护着弱势的妻子,一番对战下来更是捉襟见肘。 墨匀长老趁着双方对峙持平的空隙道:“兰筠,你当真要背叛天墉么?” 兰筠与妻子并肩而立,面色不改,只一句:“兰筠从未背叛天墉。” 墨匀脸色黑沉,转而对他身边的项漪柔道:“项漪柔,你若不交出仙契,休怪我不念兰项两族的旧情。” 项漪柔冷笑:“堂堂长老,处心积虑将我孩儿置于死地,那时你们可曾念过我们两族情义?” 墨匀道:“项怀瑜不过是个没有来历的外人,你何必如此。” “没有来历?长老说笑了,既然没有来历,何必非要怀瑜的仙契不可?” 其余长老喝道:“不必与她废话了,快些取那仙契,今日是上神所说红莲开启之日,机不可失。” 温画赶到时正巧见那墨痕长老劈出一道电光对着项漪柔拦腰斩去,这一劈非同小可,温画上前抬手将那电光一挡,生生受了半波冲击,脚步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温画心头感叹这一击当真狠辣,这墨痕是铁了心要置项漪柔于死地了。 她的加入搅得战局乱了套,几人罢战纷纷转过头来,惊道:“温画神君!” 墨匀长老的一双眼比鹰眼还锐利,温画相帮项漪柔,显然不是站在他这一方的,于是咄咄逼人道:“神君怎会来此处?” 温画端出一方神君的凛然姿态,无害地笑了笑,心里算盘急打,她私闯人家府邸,又擅自进出禁地,情理上她的行为都理亏,碰上主人问话,她需得拿出个恰当的理由来。 思前想后一番,笑道:“本君近来在碧落游历,偶尔得见此处景致甚美,特地前来欣赏一番。” “神君欣赏景致,为何会到我霖修殿来?” 温画笑了笑,颇有闲情逸致道:“霖修殿地势高昂,视野甚广,本君择高处赏景,不妥么?” 墨匀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巧,打搅神君雅兴,天墉有些家务事需要处理......” 言辞间是在下逐客令了。 温画感觉项漪柔在她身后将什么东西悄悄塞进她掌心,对她将手掌拢进自己袖管才对墨匀道:“说到底,天墉的事与我无干,我自然不必蹚浑水呢。” 说罢退让了一步,站到战局之外,做出一番绝不多管闲事的模样。 见她答应地这般干脆,墨匀没说什么,转身又加入了缠斗。 自身难保的兰筠、项漪柔默契地微微侧目向温画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温画捏紧手心里项怀瑜的仙契,心中感慨,大凡仙者的仙契都由自己保管,或者在仙者坐化时一同化掉,但若是去护着旁人的仙契,那将是一件极其耗损修为的事,难怪项漪柔一介神君神力十分羸弱,而且听闻近年来她足不出户,想来为了保住女儿的仙契,她付出了不少代价。 温画想到兰握瑾已进了红莲火窟,对兰氏夫妇只怕是个更大的打击。 温画带着项怀瑜的仙契来到长老祠前,那仙契火烫地很,听那几个老匹夫所说这仙契是打开红莲火窟的唯一钥匙。 那兰握瑾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未到长老祠前,那重重法界之后竟传来项怀瑜的声音:“神君,是你么?” 长老祠乃是天墉重地,隔绝一切外在,现下却能叫她听见项怀瑜说话,温画看了看手里的仙契,只怕是此物之故。 “是我,你还好么?”她回道,也不知项怀瑜能不能听见她的声音。 不一会儿,里头的声音道:“神君,请您一定要救天墉。” 温画皱了眉,回头看了看半空上那分外精彩的一段你死我活,但也没到需要她出手相救的地步。 项怀瑜接着将一切道了出来,关于季微的神魂,关于《天机策》,关于鬼月姝,关于那一心想要覆灭天墉只为复活季微的熠之前辈。 红莲之中还有鬼月姝,难怪她之前感应到鬼月姝气息。 只是那熠之前辈又是谁?熠之,熠之,温画思索片刻,忽的想起:熠者曜也,谁有这么大能耐,用整个天墉做赌注只为了复活一人。 看来她与师父怀疑地不差,这件事除了兰曜上神,别无他人。 项怀瑜央她定要找到那位不惧红莲之火——天墉九长老转世,温画望向肃穆的红莲火窟,陡然明白所谓九长老转世就是兰握瑾。 她和萧清流此前猜测兰握瑾和红莲火窟有些渊源,却不料是这样的渊源。 闻得兰握瑾就是九长老转世,如今正身在红莲火窟之中。 项怀瑜才明白,她的出现早被人一手安排,只为了今天。 她沉默须臾,再出声对温画道:“神君,《天机策》已经毁了,可是我看到上面写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下阙鬼月姝。” 温画疑惑,她从前就是鬼月姝,可从不知什么下阙鬼月姝。 世间难道还有上阙鬼月姝不成? 正欲再问清楚一些,头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轰鸣。 浓厚灼人的热浪从上面翻滚下来,脚底下隐约有短促的哮声,地面都有些不稳。 温画抬头望去只见长老祠上方的红莲火窟中喷洒出细雨般的火星,一丝火苗像鬼爪般从洞口探出,舔舐着岩壁。 她心头一凛,难道红莲要出来了! 下方霖修殿前缠斗的数人也惊恐地转过脸盯着红莲火窟的方向。 脚下那短促的低咆已经隆起巨大的声响,像一条巨龙在石缝间穿行,果然不出片刻,那红莲火窟中霎时爆发,狂肆的烈焰从洞口伏地纵出,只瞬间烧红了整片天墉上空,滚烫的火焰如出闸的猛兽迅猛地从天俯冲而下,将底下的霖修殿一冲而塌,红色的浪席卷了整个天墉,璀璨的星河与腥红的烈焰交织在一起,席卷出一幅惨烈的画卷。 无人幸免。 天墉覆灭。 没有了天墉城保护,二十一重天下的凡尘迎接的将来从天而降的岩浆烈火,只怕要生灵涂炭了。 事情发生地太快,温画暗道不妙,但走了一步,心头升起一丝异样,眼前似有人掀开了一层障眼的薄雾,温画冷静一番,才看到哪有什么红莲之火,天墉依然还好好的。 她意识到这是幻觉,正要打探一番看这是何人作法,听得一个声音道:“你竟能参破幻觉?”那声音稚嫩,冷峭,时而如稚嫩小童,时而若豆蔻少女,却是从那洞中发出,却异常熟悉,竟像极了她小时候。 “你是何人?”温画刚一问出口。 只听那声音迟疑又惊喜道:“你是鬼月姝?” “哈哈哈哈哈,你正合适,正合适!”那声音此刻如个黄口小儿,笑得猖狂又兴奋。 声音落,只听身后有层层裂帛之音,“砰”然碎裂,那红莲火窟之中竟冲出一股明光,裹挟着劲风狠狠将长老祠外的重重法界撞得七零八碎,临了一举破开了长老祠的大门。 门轰然打开,温画一眼看到蜷缩在门后的项怀瑜。 那明光扫过,项怀瑜身形一颤,整个人有了些诡异的变化。 温画直觉不对,直到那明光再度扫过来,温画才察觉那是什么变化。 那冷光将项怀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小,从少女再到垂髫不过刹那,温画紧随那明光之后冲进长老祠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几番明灭之下,项怀瑜已成了个四岁小娃娃模样懵懵懂懂站在长老祠门口。 水亮的眼睛将周遭打量了一番,嘴巴一扁,正要哭。 那明光如一只手将她拦腰一勾往红莲火窟而去。 温画不再多想,伸手一把小怀瑜拉在怀中,整个人已随着那明光被勾进了红莲火窟。 彼时,方从王屋山赶来的萧清流眼见的却是天墉覆灭,红莲火窟腥红烈焰铺天盖地的场景。 而温画的蓝裳正被红莲火舌吞噬而进。 “画儿!”他嘶声惊呼,但弥天的火势之中他的声音被吞没地一干二净。 萧清流眼角抽紧,可怕的情绪崩溃在他沸腾的血液里,差点叫他跌入万丈深渊,他纵云从百丈之外毫不犹豫地冲进红莲火窟。 第8章 .26||城 红莲火窟的石壁上正星光四溢,长星斗盘不知被何人转动,熠熠生辉。 石壁已大开,明光撤了回去,温画抱着小怀瑜被卷了进来,见自己与怀中的小人都毫发无伤,温画才松了口气打量着这红莲火窟的内壁。 火窟中一丝火焰也无,隐约还能感受到常年人迹罕至的幽冷,洞壁上甚至长了青苔。 但鬼月姝的气息随处可见。 可见这里封印的鬼月姝力量可观,温画想若能将其收回,对自己十分有利。 石洞一路延伸进去似乎没有尽头,洞壁上有一层薄薄的星光是长星斗盘反射进来的光,光不亮但好歹看得清路,正巧照出地上一排小水洼。 小怀瑜趴在温画肩头,轻轻咦了一声,蹬了蹬短腿挣扎着从她身上下来,“嗒嗒嗒”一溜儿小跑着去小水洼里踩水玩儿,跑过去跑过来,乐此不疲,洞窟里回荡着她清脆而稚嫩的笑声。 温画对着洞里有什么关窍还没什么了解,哪敢放任她乱跑,追过去扯住她的后领子道:“阿瑜,跑哪里去?” 小怀瑜正踩得高兴,突然被她拎起来满脸的不高兴:“放开我,放开我。”小小姑娘话都说不利索,奶声奶气地抗议,小手一通乱挠。 手背被她挠破了几道,温画吃痛,轻轻揪了揪她的小辫儿,正打算教训教训她:“怎么这般不听话......” 身子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画儿。”萧清流急促惊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画含笑转身道:“师父你来了。”却瞧见他双目赤红,泛着沉浸深渊的绝望与恐惧,他全身颤抖,胸口因喘息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死死锁住她的脸,仿佛她会在下一瞬消失。 温画疑惑,他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可怕的事崩溃过一般。 “师父,你怎么了?”她抬手轻轻触碰他的脸,他的额角全是冷汗。 萧清流微微一颤,双手猛地用力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喉咙紧缩着,埋首在她颈窝暗哑着叹息:“画儿,我还以为你......”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红莲吞噬掉,他以为他又要失去她了,心在那一刹那痛得没有知觉。 失去她的痛苦他绝不能再承受一次。 温画紧紧抱着他,只觉他像从深渊里挣扎着抓住浮木的溺水人,想起洞外那红莲喷发的幻象,领悟过来,萧清流看到幻象以为她被红莲吞没了才会这般模样,他被吓坏了。 下一瞬一个更深的领悟震撼了她,叫她情不自禁吻上他的唇,安抚他,慰藉他。 他看到的是红莲之火覆灭世事的景象,红莲之火近之则灭,那是何等的凶险,可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冲了进来寻她,她在他心中竟这般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他连性命都不要。 一颗心因为他抽得疼,疼得无比热烈。 温画极尽温柔地吻去他的慌乱不安痛楚,以额头抵着他的额,望着他的眼,望进他的心里,在他唇边轻声道:“师父,我在这里,我没事,一点事没有。” 眼前的人,是她的师父,是将她珍而重之捧在掌心的男人,是她的心上人啊。 “我以为我失去你了。”萧清流终于冷静下来,紧绷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他捧着她的脸,指腹流连她的眉眼,噶声道。 温画喟叹一声,抱着他靠在他胸前,承诺道:“师父,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我保证。” 这句话让萧清流缓过神来。 萧清流享受到徒儿难得的主动,晓得两人的情意又深了一层,一抹动人心魄、得意洋洋的笑不由自主浮上了唇角,正打算多套点情话,忽见脚边站着个吃着手指的小女娃,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这小女娃看着眼熟,萧清流搂着温画,指着那小不点诧异道:“画儿,这娃娃哪来的?” “这是阿瑜。”温画眨了眨眼道。 萧清流怔了怔,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小怀瑜突然欢呼了一声,踩着一路的小水洼往那尽头跑去。 两人匆忙跟上她的脚步,一路上温画将季微嘱咐项怀瑜之事告诉萧清流,萧清流思及兰曜的执迷不悟,不由叹息。 前面的路曲曲折折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只有忽明忽暗的星光引路,直到前方出现些奇怪的斑驳光影,温画正要上前一探,谁知走了一步便走不动了,转身只见萧清流正抓住她的手。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可不知为何在这星光里竟有些莫名的阴郁,萧清流缓缓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内,与她一点一点十指相扣,然后收紧,指骨间的力道很重。 他仍旧在害怕,心有余悸。 温画退回一步,指尖回握,与他同行。 她的小小的回应,令萧清流唇边的笑意变得明亮轻快了起来。 这漫长的路终于到了峰回路转的时刻。 也不知眼前这一方天地是不是红莲火窟的尽头,小怀瑜正趴在那半面陡坡上方,陡坡上下有四五丈,底下是片云海,云海之中正坐着个半大的少年,少年穿了身紫衣正垂首看着面前的一方棋局,黑子在他手指上夹着,沉思良久,他似乎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哇!”小怀瑜趴在悬崖上面兴致勃勃地一声大喊。 那下棋少年猛地一惊,抬起头来,这一抬不要紧,将温画与萧清流都吓了一跳,那半大的少年虽说容貌稚嫩了些,可这眉眼,气度与端肃的形态不正是卫黎君兰握瑾么? 这两个怎的都变作了孩子? 小握瑾站起身,神色与长大了无二,正正经经道:“你是何人,怎么闯进这里来了?” 小怀瑜话讲不利索,见有人与她讲话,兴奋地扯嗓又大叫了一声:“哇!” 她人小嗓子脆,这一声哇又尖又亮还带着回音,来来回回响了不下数次。 小握瑾面色一沉,严肃道:“棋室之中岂容你喧哗?” 目光一瞥,瞥见后面跟上的温画与萧清流,少年质问道:“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温画萧清流互相对视一眼,知道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兰握瑾不但变小了,同时也并不认得他们。 云海浮浮沉沉了一番,风变得急了。 少年神色变得恭谨起来,局促得站在一边,只听得上方不知何处降下一个声音道:“这棋局你还没解出来么?” 少年默了默垂首道:“尚且不能解出。” 那声音叹息道:“罢了,罢了,困了我三千年的问题岂是你这么容易解出的” 慵懒轻柔的声线,散漫的语调,不正是温画的声音么? 然,萧清流知道这句话绝不是出自温画之口。 温画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处他们之外的其他身影,于是朗声道:“阁下是鬼月姝吗?” 那声音停顿了半刻,似乎隐藏在某个不知名的空间窥视着她,许久,道:“我是鬼月姝,据我所知你也是。” 那一问一答像是有两个温画存在。 鬼月姝是上古戾器,没有具体的形态,初出时不知因何缘故奉温画为宿主,此后即便被分离,它也依然带着温画的特点,比如声音。 那声音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温画。” “哦。” 那声音轻笑了一吓,带着温画笑时喜欢的微微上扬的声调,流泻出一丝不经意之间的傲慢。 “你可知我被兰曜拘在此地已经三千年了,今天原本是红莲倾覆的日子,兰曜的打算是让我和红莲一起同归于尽。” 那鬼月姝略微停顿了一番,才冷笑道:“我与红莲博弈至今尚未分出胜负,却要被人算计同归于尽,实在是个笑话。” 兰曜为了复活季微,有心要利用红莲和鬼月姝的力量,两者同样的强大彼此定会有个两败俱伤的旷世缠斗,但这期间产生的巨大神力也的的确确可以复活一个季微。 只是可惜,鬼月姝有自己的思想,它不想被束缚,更不愿意被他人所牺牲。 “兰曜设下棋局将我与红莲困住,红莲执白子先行占了先机,我为黑子,三千年来我们一直势均力敌。” 话音方落,刚才小握瑾下的那盘棋陡然升空,云海如蛟龙盘腾,这洞府上空是别有洞天,透明的天幕是一轮巨大的棋盘,棋局从天际开始布起,经纬纵横,不时有黑白两子先后落下,发出空旷轻灵的声响。 似乎有看不见的手指在挪动。 黑白两子各占半壁江山,白子走孤峰险路,杀气披靡,所过之处无不狂风卷云,冷酷无情,相比之下那黑子静若止水,即便周围险象环生,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再行,往往能力挽狂澜,现下正是黑子略占上风。 鬼月姝道:“如今红莲暂时被我压制,我才寻到时机将你们带进来,这局棋不论是我还是红莲都参不破,我们互相残杀三千多年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兰曜的目的要的就是将我们困住。” 她继续道:“但是三千年过去,总该有些变化,局面终于有了变数,从前的天墉九长老,现在的阿瑾就是变数,你们也是变数,包括那个孩子。” 小怀瑜听那声音提到自己开心地大喊了一声哇,引起阵阵回音,惹得站在下方的小握瑾抬起眼瞪着她。 鬼月姝道:“温画,你我本是同源,如今我有难,你必不能冷眼旁观,从现在起我要你入此局,做御棋者,帮我破了这道棋局。” “既然画儿帮了你,你打算拿什么作为报答?”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萧清流蓦地出声。 温画诧异得看着萧清流,她和鬼月姝难分你我,本没想到这些,但萧清流却这般说了出来,更令她诧异的是对她一直有些莫名轻视态度的鬼月姝竟然低声道:“那......你想要什么报答?” 萧清流笑看着温画,温画懂了他的意思,遂扬声道:“倘若破了此局,我要你归顺于我。” 鬼月姝安静片刻,道:“好。” 萧清流又道:“这棋局我也要进去。” “你......”鬼月姝沉吟片刻似乎想要反驳。 “你最好这么做。”萧清流幽幽道。 鬼月姝再次做出了让步:“你可以进去,只是御棋者只有一人,你进去只能沦为棋子,你可愿意?” 萧清流回答地无所谓:“可以。” “温画是唯一的御棋者也是观棋者,她知道自己在棋局之中,但你不知道,你的一切记忆只有等到一个契机才能恢复,你可愿意?” “可以。”萧清流浮起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温画站在萧清流身侧打量他,或许连师父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在和鬼月姝说话时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不自觉的威胁、指示,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甚至是鬼月姝,在面对萧清流时,也不自觉放低姿态,服命、遵从。 耳边一声惊呼惊扰了她的思绪,小怀瑜在陡坡玩耍,竟一咕噜滑下了那陡坡,摔得小脸脏兮兮也不怕疼,开心地跑到兰握瑾脚边,用沾满泥巴的手去扯他的衣裳。 兰握瑾眉头一皱,身子退开一步,将自己的衣袖抽开。 小怀瑜嘴一扁眼里汪了泪,兰握瑾不耐地走到旁处,身后的小姑娘却不知为何猛地扑过去逮着他的手腕,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她人小,牙齿却已长齐,这一口咬下去用了十分力道,咬得兰握瑾挣脱不得。 少年忍着痛,眉头紧皱着,眼里有了怒气,似乎在想着怎么甩开这个一口利牙的小女娃。 正此时,天幕上的棋盘缓缓下沉。 鬼月姝道:“棋局如浮生,一局一生,无回转,不可回头,万一走入死局就出不来了。” 那片云海往两处分离,露出一个白色的漩涡,萧清流朝温画微微一笑跳了下去。 一道迅猛的风踏来,兰握瑾和小怀瑜两个小身影被那风推进了漩涡。 御棋者后行,温画紧随其后正要走进去,忽听鬼月姝道:“温画,那个人是谁?” “怎么了?” “不论他是什么人,我都希望你远离他,他身上的力量太可怕,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温画浅浅一笑:“他是我师父。”师父二字于她情深并重,旁人有什么资格说道。 鬼月姝沉默了一下道:“温画,我希望你活着出来,我宁愿臣服于你,也不能被困死在这个地方。” 温画颔首:“好。” 她举步走进那棋盘,随之踏进了一团白色的雾。 经纬之上,“啪”地一声脆响,一颗黑玉棋子缓缓落下。 棋局已开。 ****** 甫一进迷局,温画便觉得眼前的景象铺天盖地地倒换了一遭,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昏昏沉沉醒来时,睁眼一看,入眼帘的是一顶柔白纱帐,挡了外间的些许旖旎的光,身下是一方卧榻,温热而软和,叫人直欲陷入梦乡,轻纱随风飞舞,起落之间偶尔可以看见纱帐之外依稀站着一个人影,温画伸出手微微撩开纱帐,她发现自己穿着一件薄而透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手臂上的袖子轻轻滑下,露出自己的手臂。 温画有些茫然,这是什么地方? 纱帐外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纱帐撩起,温画看见萧清流正站在那里,身上随意披了件薄衫,露出敞开的胸膛,清俊的脸含着笑,那笑格外温存撩人。 温画的心跳的有些急,萧清流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背,他道:“夫人,你醒了?” “夫人?”这个称呼令温画愣了一下。 师父虽然时常与她玩笑,嘴上讨些便宜,什么都喊过,唯独没有喊过她夫人。 萧清流走进来,坐在床边,微微俯身,眸光带着丝邪色:“昨晚睡得好么?” 第8章 .26城|| 昨晚? 温画终是明白过来,眼前的一切包括萧清流包括她都在鬼月姝的棋局之中。 只是这一局,她与萧清流怎么会在这般境地。 她与鬼月姝心思相通,听得鬼月姝提醒她道:“在棋局之中,你务必要按照这里的规矩行/事,切勿走出自己的格局之外。” 鬼月姝的意思温画明白,棋局里头步步为营,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她行一步差错,怕是会连累全盘皆输。 温画微微侧过眼,眼神扫过房内,房中一扇巨大的水晶镜倒影着他二人的身影,温画眼神微微一动,发现镜中萧清流身侧那一双红烛烧的只剩小指长短,但镜外的那双红烛却只是轻烟袅袅,连一滴烛油都未曾滴下。 “那是怎么回事?”温画直觉不妙。 “我停止了萧清流的时间,这是我的棋局,他这么厉害,代替我困在这棋局之中岂非正好。” 鬼月姝忌惮萧清流,为了自由它不得不相信温画,但萧清流则不可信,他太可怕。 温画只觉周身血液一凉,她不能叫萧清流困在其中,她必须叫醒他,正欲追问,那鬼月姝便没了音声息 叫醒萧清流的契机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个动作,亦或是某件特定的事。 这是在赌她的运气了。 瞬息之间,温画纷杂的脑海中已盘算了无数可能。 眼下的情状,她与师父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相一看皆衣不蔽体,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用说肯定是这红尘棋局中一对夫妻。 夫妻...... 萧清流默默注视着她,她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静静发呆已是许久了。 萧清流有些恼,坐在床边俯身。 温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蓦地耳上传来湿热的痛意,只听萧清流道:“夫人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温画轻轻吸了口气,浑身的热都聚到了耳朵那里,方才萧清流是...... 没等她反应过来,萧清流已从她的耳/垂或轻或重地一路吻到了她的唇角,他眼角眉梢露出一丝被冷落的不高兴,那几下或多或少带着惩罚的意味。 “你......”她喘息了一下,不由自主与他的手回握,不待她说话,萧清流低笑一声,凑上去寻到她的嘴轻轻撬开齿关,探了进去。 不同从前的浅尝辄止,这一次他肆意许多,温画受不住他的挑逗,全身软地像酥糊软,挪不出半分力气推拒他,唇齿间的缠/绵出几丝痛楚,恍惚间她看到萧清流向来温存的眉眼有些凶狠,像是在故意欺负她,温画有些生气,抵着他的舌尖狠狠亲了过去,她看见他好看的眼微微一眯,腾出一只手解开她身上那件寝衣往外一扔,身子一用力将她压在卧榻上。 “夫人。”纠缠了许久,好不容易寻了间隙,萧清流哑声唤她,眉眼好看地像蕴了柔光。 她心头一乱,迷蒙间却觉得师父这般轻狂的模样她从前见过。 迷糊了一瞬,萧清流又贴身揉着她的后腰,一路不怀好意地下滑,温画轻/喘了声,温画捉住他的手,弯唇道:“什么夫人,师父,你认不出我么?” 师父二字叫萧清流漆黑的眼怔了怔,里头一道精光窜过,仿佛一切清明,谁料下一刻他去也无辜反笑:“什么师父,画儿,你何时叫为夫师父了?这莫不是夫妻间的情趣?” 两人青丝交缠,近乎裸/裎相对,他那双眼不由愈发暗了几分,复又垂首去/舔/舐她光/裸的肩头。 温画被他挑的身子一软又躺倒了回去。 余光还能扫见他身后那一双红烛竟开始缓缓燃烧,猩红的烛油悠悠地滴落,凝在烛台上,像一滴旖旎的泪。 他的时间已开始流动,那契机竟被她误打误撞撞到了,温画一头欣喜,一头却恼火他还跟她装糊涂! 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对着他的下唇一口咬了下去,萧清流吃痛却仍旧不肯停下动作,愈加轻狂,温画佯怒道:“师父!还装蒜么?” 虽然在生气,声音却软/绵地不行。 萧清流舔/着她的唇,道:“装什么,为夫没有......” 温画勾了他的脖颈,一只手忍不住在他腰上一掐,水漾的眸露出一丝狠光:“你原本一直夫人夫人地喊,方才却叫我画儿,怎么,还不承认?再这样我就真生气了。” 萧清流苦笑,这么轻易就被拆穿了,进了这棋局之后,他的神识的确有些混沌,不知今夕是何夕。 可温画的一声师父将他唤醒了,才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画儿正衣衫尽解坐在他怀中,两人的身子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处,他如何还能把持地住,自然要混混沌沌地趁火打劫。 “画儿,为师只是,只是,额,开个玩笑。”虽然温香/软玉在怀,萧清流叹息一声还是稍稍放开她。 见他一脸隐忍与遗憾的模样,温画心疼了,她与萧清流走到今天,他对她的柔情早已渗透她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事到如今,如今之事,一切都水到渠成,他们之间早已无需任何多余的仪式与诺言。 这棋局要她与他扮夫妻,假亦真来真亦假,师父曾说她与他本就是夫妻。 既来之则安之,莫负了好时光。 眼含笑意,温画勾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师父,你的玩笑怎的与常人不同?” 她注视着他的眼,长长的眼睫如轻扇的蝶翼,微微刷过他的脸,挑起莫名的痒,她凑过来对着他的唇咬了一口:“什么人的玩笑会是这样的......” 她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将他的耳/垂含在嘴中轻轻/咬/舐:“还有这样......” 她察觉萧清流原本搁在她腰间的手猛地用力,他沉沉将她望着,眼底是不见底的幽深与压抑:“画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我当然知道。” 她悄然吐息,然后问:“我只问你,你不想么?” 温画微微抬起身,两人额首相抵,清丽的脸上染了薄薄的一层红晕,有怡人的暖风拂过,吹起她一绺发丝,发梢拂过萧清流略微紧绷的脸,他能感觉掌心下她温热的肌肤在轻/颤着,似乎在等待着他。 她在主动邀请他,邀请他步入那一场盛丽的梦境。 他的手紧紧攢起,不敢轻动,逼着自己再问一句:“你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师父?”她歪着头微笑,笑靥中是撩人的妩媚。 师父两个字像某种暗语,悄悄打开了他最后的束缚。 他薄唇抿紧,手再不犹豫掀开她身上最后的一层遮蔽,覆上她:“你知道我有多想。” 温画张开双臂接纳他,轻纱乱舞,在这静谧的一方世界里,轻吟低喘,仿佛有什么耐不住倾泻而出...... 一度*。 或是几度*。 温画喊累,想睡觉,萧清流饿了这么些年食髓知味,哪有轻易放过她的道理,迷迷糊糊间温画听见萧清流在她耳边用沙哑温柔的嗓音道:“画儿,对不住,我......我停不下来......” 温画尝着他的喘息,听得自己格外软媚的声音颤颤道:“师父,你轻点儿。” 再醒便是日上三竿了,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温画在睡梦中感觉到自己心口上那密密匝匝的碎裂的伤口,如今竟恢复了大半,只留下三道稍大的伤痕。 那是痊愈的征兆么? 她与师父这一番亲近,竟有这般的疗效么?看来以后要更亲近才是。 温画睁开眼,便见自己正趴在萧清流的胸口上,两人正泡在一汪热池里,她的长发飘在身侧圈围着两人,池里的雾气氤氲着给萧清流俊美的脸上染了些许水珠,垂在他脸侧的发梢上,风流蕴藉,他的眸光柔的醉人。 温画动了动身体,舒爽多了,想是萧清流给自己清洗过,她也不觉得羞,心底深处还有个荒唐的想法,她与师父这般的亲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嗯,十分地顺理成章。 萧清流以为她不舒服,吻吻她的额头,愧疚道:“还难受?” 闻言,温画枕在他胸膛上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什么伤没受过,方才的萧清流的确有些狠,但那点痛还算不得什么。 她凑过去贴着他的耳道:“不疼,我挺喜欢的。” 萧清流眸光一深,搂着她,用嘴唇一点一点拂开她颈后的湿发..... ****** 镜前的女子微微眯着眼打瞌睡,萧清流修长的指尖执着一把木梳子,绕过她一绺柔顺的长发,轻轻梳着。 他双目弯弯,脸上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微笑。 被他握在手心的发梢像生出了知觉,从他指尖处引开阵阵酥/麻。 宁静而自在。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打碎这一室的静。 那三声彬彬有礼、严谨简练。 终于有人走进了他们的方圆之中。 萧清流将门打开,门外是门框里站着个半大的少年,清正的脸庞还带着稚气的圆润。 兰握瑾睁大眼看了他片刻,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个不清不楚的字:“爹。” 萧清流恍悟,难怪他和温画会是夫妻,原来在这局中顶替的棋子是兰握瑾的爹娘,兰氏夫妇。 兰握瑾抬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是一丛荷塘,碧绿的荷叶后藏着几朵未张开花瓣的花骨朵,小荷尖尖十分喜人。 兰握瑾急着要说什么,索性伸手拽着萧清流的衣袖向那荷塘走去。 萧清流垂下目光,见兰握瑾露出的那截手腕上什么都没有,包括之前被小怀瑜咬下的牙印。 第43章 棋局散 说了这些话,湛清的身体像被耗尽了最后一点用处,“砰”地一声颓然倒地,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却逐渐微弱。 他看着鬼月姝造下的天空,远处的山岚里,有一只鹰在天之巅翱翔,他也曾经是一只鹰,是什么时候他的翅膀就被硬生生折断,堕入万丈深渊了呢? 湛清喘息着最后的气息,耳边有沙沙的脚步声,他吃力的转过头去,只见刚才那个小姑娘拖着天锁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这个孩子的眉眼看着很熟悉,他的眼前黑点密集,几乎无法再看清东西,于是闭上眼睛,那个孩子在他的身边蹲下,轻声道:“湛清。” 消散的意识猛地被那声音拉回,他猛地睁开眼盯着她,从那稚嫩的轮廓里看到他熟悉的影子,无法置信地开口:“阿瑜。” 他曾经无数次这般喊过她,痴情的谎言还是谎言的痴情。 小怀瑜看着他,伸出小手指指他,又指着自己道:“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人,我们都逃不掉。” ...... 湛清是兰曜带进来的,湛清不可能进了鬼月姝的棋局,他没那么大能耐,是兰曜,兰曜和湛清达成了某种交易,兰曜不死心,他还想着复活季微。 鬼月姝和红莲的这局棋,不论谁输谁赢,黑白两子都能全身而退,但现在加入了第三方势力,兰曜的目的是季微,为了季微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兰曜手里拿着一方仙契往红莲火窟方向走去,那是项怀瑜的仙契,也是他当年藏身季微魂魄之处。 “兰曜上神!”温画跟在他后面喊道。 兰曜顿住脚步回头盯着她看:“你是谁?” “季微前辈让我转告你,她不想活着,希望你放手。” 兰曜眼角一抽,手里的仙契攥地死紧:“她跟你说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尊重她的遗愿呢?” 兰曜一只手扒住脸,仿佛不愿正视什么,良久,他猛地侧过脸,温画微微一悚,她被兰曜的眼神惊到了。 那双眼没有了曾经的从容,也不剩丝毫上神的气度,仅有是被千年万年的寂寞逼仄留下的阴寒,他哑声问道:“我为什么要放手?我可以让她回来,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我凭什么放手!” “你复活她,势必摧毁红莲火窟,到时候天墉就什么都没有了,天墉不是你一手创立的么,他们都是你的族人,难道你愿意看着他们......” 兰曜偏了一下脸,眼角有些偏执的收紧,他冷笑了一下:“他们是我的族人,依附我而生,为我而死有什么不可以?” 温画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只能无奈轻叹:“你是不是觉得你复活了季微,她就会如你所愿,和你在一起,陪着你,纾解你的寂寞,抚慰你失去她这么多年的伤痛?” 兰曜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想错了,”温画冷冷看着他,无情地告诉他真相,“如果她真的回来了,她会恨你,她本想清清静静走了,你却让她罪孽加身,你犯下的错,会成为她永生的负疚,那时,她绝不会再待在你身边,她会远离你,而你,会真正永远失去她!” 最后几个字令兰曜浑身陡然一震,他微微佝偻起身体,喃喃着:“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的。” “我刚才已经见过季微前辈,这里残留着她最后的神识,她知道你也来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不来见你呢,反而通过我这个外人告诉你一句,让你放手?” 兰曜周身的气力一瞬间全部泄去,他蹲下身,抱住头,不知所措道:“她不愿来见我,她为什么不来见我呢,我真的很想她,她是我的命啊......她怎么这么绝情呢?” “小微,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温画长叹一声,有些事她只能旁观,而无能为力。 天空中那面黑白棋盘缓缓散去,兰曜轻轻说了句:“天机策要开了。” 他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动作像个迟暮的老人,茫然地盯着天际,缓缓道:“当年她一心想的就是撰写天机策,她喜欢搜罗古书,我就帮她走遍洪荒每一个角落,不论是借还是抢,只要她想要,我就找来,可是当我找到那些书之后,她就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与书为伴,再也不和我说一句话,我能见到她的唯一机会,就是她把那些书看完了,需要找下一本的时候,但我觉得很开心,她在屋里我就待在外面,只要知道她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直到她完成了天机策......” 说到这里兰曜停了停,温画看向他,发现他脸上布满了水泽,他哭了。 兰曜记得那天,他听到季微无比欢愉的声音:“完成了,我完成了。” 她敲了敲窗户,就着烛光在窗上映下她的剪影,她说:“兰曜,你在吗,你在吗?” “我在,我一直在。”兰曜说。 “我完成天机策啦,尊驾交给我的任务,我终于完成了。”她语气里透露着一股满足与兴奋的欢快,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兰曜勾起嘴角,透过那个剪影他似乎可以想象她发亮的眼睛,弯起的唇。 真想摸摸她的头,他想。 “恭喜。”他只能说,终究没有走进去,季微不喜欢别人进她的书房。 “啊,我可以休息啦,兰曜,我想休息了,别吵我。”窗上的那个影子伸了个懒腰,脑袋左晃右晃的。 他的目光浸了温柔:“嗯,我不会吵你的。” “兰曜,这些年谢谢了。”她又说,声音逐渐低落下去,仿佛是睡梦中的梦呓。 他摇摇头,知道她肯定是趴在桌上睡着了,想着要不要推开门进去,终究想起她说的别吵我,手还是收回了。 后来他无数次绝望地想,如果他当时推门进去了该多好。 三天后,阳光透进屋中,暖得教人忍不住开心。 兰曜看着那扇关闭的门,想着该叫那个书迷出来晒晒太阳了。 他推门而入,屋中书籍竹简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桌上铺满了书,翻开的,倒置的,散了线头的竹简,半卷开着,半卷却散在了地上,无数支笔被扔的到处都是。 随着门的打开,有风吹进,纸张哗啦啦地翻着,季微趴在桌上睡着,衣袖上布满了墨渍,脸上也沾了些墨,她的胳膊下还垫着半张纸,翻倒的砚台倒扣在上面,墨痕干透。 她的手边放着一只小小的卷轴,想来那就是天机策了。 兰曜惊讶,季微搜罗洪荒书籍史料,最后所谓的天机策却只有这么一小卷? “小微,醒一醒,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吧。”他笑着走过去晃一晃她的肩膀,她侧着趴在桌上,脸上还带着一丝笑,脸颊上有一条长长的墨渍,结成了粉,他摇了摇头,笑着用手去擦,蓦地他的手指像被什么咬到了似的,猛地抽回,脸上的笑缓缓消失: 指尖所触肌肤却早已冰冷僵硬,他颤抖着又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甚至尝试着将神力灌输她的体内...... 一切已经晚了,季微死了,三天前死了。 也许就在她说:“兰曜,这些年谢谢你了。”之后她就死了。 手边那只小小的卷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他感受到那是季微的神力,不难猜到,她撰写了天机策之后,将自己的元神献给了天机策。 ...... “你知道吗?她是累死的,为了撰写天机策。” 说到这里,兰曜仰天长笑。 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是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温画感叹,季微或许从没有爱过兰曜吧。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完成天机策这件使命,使命之外是她难以顾及的地方。 兰曜的情对于她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那些常年的陪伴又算什么呢? 从头至尾,快乐的是他一个的,痛苦的也只是他一个人的。 ...... 和温画分开之后,萧清流被引进了红莲的烙印之中。 映照在头顶上,只有他可以看到的那面棋盘缓缓往两边退散。 他和兰握瑾一前一后进了红莲烙印,身后就是红莲火窟,眼前是流动的滔天烈焰,呼号的炽热狂风。 眼前矗立着无数座火焰铸成的高墙,像极了惜花楼里的弦月壁,只是弦月壁中盛放仙灵,这里盛放的是什么呢? 自从兰握瑾走进这里时,萧清流便看到高墙之上的火焰发生了发生了变化 ——红莲里记下了三千年前的景象。 三千年前,兰曜擅自打开了红莲火窟,天墉长老会追在他身后企图阻止他,但兰曜还是毅然将天机策焚毁,他眼底带着恨,惨烈的恨意。 红莲火出,长老会无人能阻止,只有九长老一人冒着被红莲吞灭的危险冲进火窟之中抢回天机策。 萧清流道:“那是你的前世吧。” 兰握瑾恍恍惚惚从这个所谓棋局中清醒,道:“原来是这样。” 被焚毁的天机策中封印有季微的元神,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血被付之一炬,季微的元神出现嘱托当年的九长老一件事。 虽然抢到了天机策残卷,但九长老还是死于红莲烈火。 季微说:“你今日救我,我自然要回报于你。你转生去吧,三千年后,得有缘人开启天机策,你是执笔誊抄之人。” 前世的记忆回来,兰握瑾终于明白了季微所谓的执笔誊抄是什么意思,天机策要开了。 无法口耳相传,只能他做记录,也就是说季微给了他一双可以窥探天机的眼睛,而他唯一能将天机记录下的方式就是镌刻誊抄。 “上仙,我该做什么?” 萧清流道:“等。” 是的,只有等,等天机策开。 红莲烙印之下,天机策中,季微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箴言箴语,又留给后人多少启示,所有人都想知道,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猩红的烈焰缠绕在兰握瑾的发上,衣襟上,他仿佛毫无所觉。 三千年前自己就是这么被红莲灼烧而死,然后转世成现在他。 而项怀瑜,则因为兰曜上神的执念带着季微的魂魄与他辗转相遇。 成了这棋局之中,关键的一环。 兰握瑾突然道:“出现了。” 他径直往前走去,俯身拿起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支笔,一支气流凝结的笔,锋利如刀,但却温顺地停留在兰握瑾的指尖上。 耳畔响彻着几乎可以震动天地的坍塌声,一座一座气焰墙在轰然的倒塌中又轰然立起,无时无刻,此起彼伏,四处流窜的风混论嘈杂,但兰握瑾还是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是天墉的后人?” “晚辈天墉兰握瑾。” “是时候了。” 萧清流也听到这个声音,也许是季微的声音吧。 “你是谁?” 这句话问的是萧清流。 萧清流作了一揖道:“在下萧清流。” “萧清流......我不曾听过你的名号。” 萧清流有些错愕,笑道:“小生本就是无名人士,小小名号怎会入得了前辈尊耳。” 他有一种错觉,正在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过了一会儿,季微道: “居然是你,奇了,奇了,你,你是......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那声音像从高山之顶俯冲而下,瞬间充斥在萧清流周身,他惊叹了几句,感慨道:“这是何等的机缘!” 萧清流迷惑了:“前辈想说什么,晚生愚钝,还请前辈赐教。” “哈哈哈哈哈......天下间竟有此等机缘巧合,我辈何其幸哉!” “我恭候你多时!” 那声音陡然间恭敬肃穆了起来,雷霆之下,兰握瑾都有些站不稳,只能站在远处问道:“清流上仙,你没事吧。” “没事。”萧清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谁知他话音刚落,脚边哗然立起一面巨大的焰墙,将他隔绝在外。 兰握瑾独自站在气焰墙中。 “就是现在!”他默默对自己道。 他握起那支笔试探着在焰墙上下笔,果然有笔画勾勒从容破出,像是冥冥中有另一个人在操控着那支笔,完全不顾他自己的意志。 兰握瑾索性闭上眼睛,心随笔动,有字迹清晰地雕刻下来,如展开的一幅巨大的书简,兰握瑾是季微钦定的执笔人,别人无法看到天机策,他想着应该怎么转达给萧清流呢? 季微的声音说:说给他听就可以啦。 兰握瑾诧异,她的意思是萧清流看不到,但是可以听到么? 所以他在誊抄的同时将眼睛看到的一切念给萧清流听。 兰握瑾试探道:“清流上仙,天机策已开,你听地到么?” 萧清流心头一松,这一趟没白来,天机,他看不到但是可以听到。 “可以。” 萧清流后退一步,兰握瑾的身边已被那澎湃汹涌的火焰气墙包围,只见他的手在光壁之上肆意挥毫: 父神盘古开天地,造化苍生,鸿蒙之后有血、戾、煞三者化一双戾器,为朱雀,鬼月姝。 朱雀好杀,行踪缥缈,所到之处无不造下巨大杀孽,三千万年后,世出青芒克之。 誊抄到此处,也才写了两句话而已,但兰握瑾已经发现自己的手腕完全无法抵抗红莲烙印的威压了,额头上冷汗如雨,手上的肌肤从握笔的那一端开始出现细小的血痕,密密麻麻的痛楚叫他几乎没有办法继续下笔。 “卫黎君,你没事吧。”萧清流敏锐地察觉到兰握瑾的不对劲。 兰握瑾无暇回复他,因为他看到了三个字,笔尖之下终于出现了那三个字:鬼月姝。 “上仙!鬼月姝出现了!”兰握瑾仰头看着光壁上他刻下的字,激动道。 萧清流一震,不敢再干扰他,屏息凝神听他传话。 指尖的血痕已经蔓延到半条手臂了,兰握瑾的脸上布满了冷汗,他稳了稳心神,刻下去: “鬼月姝,其性诡诈,甫一出世,父神即令二神将设封印守之......” “然,因某故,尊驾逃离封印,父神令二神将缉拿之,至今未果。” 烙印之中,突然有磅礴的血浪汹涌进来,但不论是萧清流还是兰握瑾都不知道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温画来不及阻止,当天机策打开之时,兰曜像疯了一般冲进了天机策外围的红莲烙印。 他抱得是必死的决心,执念便是执念,能轻易放下就不是执念了。 即便心里清晰地知道季微从未爱过他,但他还是要生生世世缠着她。 项怀瑜的仙契他终究没有带在身上,或许他更怕的是被季微恨着吧。 温画刚将仙契收好,谁料那仙契在手中化为灰烬,眼前有一条猩红火线沿着巨大的天锁向下蔓延去,红莲洞口的巨石轰地一声被人拉开,红色的火浪奔腾而下,遮天盖地,没有停歇。 锁的尽头,是那个小姑娘。 温画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回头朝天锁的尽头看去。 ...... 小怀瑜蜷缩在湛清旁边,眼睛瞪得很大,像没有了灵魂的木娃娃。 湛清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她的发,软软的有些扎手,她变成个孩子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重新开始。 湛清想着,项怀瑜可以重新开始了,他呢,他其实跳进红莲的时候就没想过活着走了。 身边的小人儿突然转过脸,呼吸轻的像停止了:“湛清。” 她唤他,声音木然地没有了起伏,他记得她从前唤他清哥,那两个字意外地好听。 “为什么要一错再错呢,其实你也不想吧。”她看着他说。 湛清愣了一下,他也不想吧,他有自己的傲气,可是他的傲气和风骨早就被磨碎了,烟消云散了。 他为什么不想呢?反正已经错了,不在乎继续错下去了。 湛清笑了笑,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利用她,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突然记起当年第一次遇见阿瑜的时候,她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梼杌吓得躲在岩石下哭,可是一边哭还一边伺机偷袭梼杌,甚至用火烧掉了梼杌的尾巴。 那时她娇艳的脸蛋上还有泪痕,眼神却很亮,很透彻,像隆冬过后被暖阳照着的第一道融雪。 他身边的女人是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的,他的母亲的眼睛里永远是深不可测的心计和漠然,他的妹妹眼睛里永远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的疯狂,有时候他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的也是自嘲和得过且过的漆黑与颓丧。 那时候他看着项怀瑜,心想:“这就是天墉城的那个小姑娘啊。” 这样的小姑娘他是看不上瞧不起的,那么天真,那么好骗,让人可以轻易弄到手然后再轻易地弃若敝履。 他诈死之后,偶然的碰见过项怀瑜,那时的她混迹在猎仙之中,头上戴着一朵小白花,那是为他戴的。 那次她被一群猎仙合起来欺负,眼睛通红,手上却狠辣地反击回去,她不再是那个被梼杌吓得满脸泪痕的小姑娘了。 将那群猎仙打走之后,她一个人孤身上路,不知要去什么地方。 他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悄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看着那朵小白花在她的青丝之间摇摇欲坠,他说不清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当时心里有一个念头:“她会不会哭呢?” 是啊,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因为他成了所谓的孀妇,因为他和自己的哥哥成了仇人,因为他被天墉遗弃,这个脆弱的小姑娘会哭吧,或许哭累了,难受了,就跑回那个哥哥身边当一个乖巧的妹妹了。 他跟着她走上一个山顶,那里有个简易的山洞,洞里有张木质的床,简陋到似乎只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她在洞口坐了会儿,走上了山边,山风很冷,她抱住膝头,呆呆看着逐渐暗沉的落日。 “清哥,我想为你报仇呀。” 她手里捧着他留给他的碧玉短笛,低声喃喃。 他躲在暗处想:“那你去为我报仇呀。” 她的声音飘过来,茫然酸楚:“可是杀你的人是哥哥啊,我不相信哥哥会杀你,我......这个仇我怎么报啊。” 他心道:真是优柔寡断啊。 可是脚步却没有动。 山风带着她絮絮的声音钻入了耳里: “我想回家,可是我回去了爹娘会难办的,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有什么脸回去呢,我只是爹娘捡来的,有什么资格让他们为难呢?” “哥哥......”她低声呢喃。 他冷笑:哥哥,她心中永远有一个哥哥,那么何必为了他做这些无所谓的事呢? 湛清转身想离开,却看到她埋首在膝盖上,肩膀微微颤动着。 这个小姑娘又哭了。 他听到她在哽咽:“谁来教我怎么办呢?” 他愣住了,心里空落落地想,曾经那个天真的小姑娘被他逼到绝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抓起剑柄,指尖颤抖地厉害。 “清哥,我不能报仇了,我没办法,我去陪你吧,到时候你想怎么恨我怨我都没关系。” 她举起了自己的剑往自己的胸腔刺去。 下一瞬,碧玉短笛被主人操控奏出一段诡谲的旋律,打掉了那把剑。 ...... 湛清从暗处走出来,难以置信自己用易神咒控制了她。 她没死,但她成了他的傀儡。 她站起身,木然地转过脸看她,微微歪着头,鬓间的小白花摇摇欲坠。 湛清看到那双眼没有流泪,他以为她在哭,可是她眼眶红红,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她没有再哭过了。 ...... 思绪幽幽回转,他看着她小小的脸颊,心想她变成孩子了,一切过往都可以抹去,她可以重新开始了吧。 他有些羡慕,有些人还是可以回头的,只有他一直走在那条不能回头的路上。 小怀瑜在他胸膛上趴了一会儿。 那些绝望的呼号陆续传来,几乎要刺穿耳膜。 她突然爬起身,俯身看他,小小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声音奇异的平静:“湛清,我们一起走吧,我陪你。” 湛清浑身一震,他疑惑地盯着她的眼,她的眼眶红红的,没有泪。 她后来有哭过,在她那个哥哥面前。 因为委屈,因为痛苦,因为愤怒...... 却再也没有为他哭过了。 云舒君湛清声名狼藉,从头到尾,一无所有。 不,他不能一无所有。 心头忽然翻腾起一阵浓地化不开的怨毒,分不清是嫉恨还是*,他眼底汹涌出一片漆黑的狠戾: 这个姑娘是被他一手毁掉的,可是就算被毁成细沙碎粉,最后是摞起来扔掉还是小心地收藏都该由他来决定。 他,不能一无所有。 伸手一把将她死死按在怀中,他低笑道:“也好,那就一起走吧。” 小怀瑜看着暮霭沉沉的天色,伸出小手,拉起天锁的一端,用力一扯,红莲火窟轰然坍塌,披靡的火浪俯冲而下,转瞬将二人吞噬。 ...... 红莲烙印之中。 兰握瑾继续誊抄天机策。 “鬼月姝,其性诡诈,甫一出世,父神即令二神将设封印守之.....然,因某故,尊驾逃离封印,父神令二神将缉拿之,至今未果。” 萧清流站在焰墙外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写到这里才知道当年父神曾设法封印鬼月姝,但中间发什么什么事,令鬼月姝逃脱了桎梏,父神手下的两名神将也没能守住。 “吾曾思,尊驾不愿见我。然,三千年前,吾得见尊驾,何其幸哉!尊驾奉一小儿为宿主,敛其锋芒,避世沉眠,亟待苏醒。” “又五千年,碧落诸仙妄图剿杀尊驾,何其愚钝至此,叹!叹!叹!” 兰握瑾道:“上仙,这里说的是万年前星野宗,合墟洞府合力剿杀鬼月姝一事吧。” 萧清流道:“看来是了。”天机策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季微对鬼月姝的崇敬与惶恐之意,这句话更可以看出她对剿杀鬼月姝一事的愤懑。 萧清流心头咯噔了一下,顿觉悚然,父神手下的两位神将都无法将鬼月姝缉拿,华飞尘他们凭什么封印鬼月姝! 所谓的封印鬼月姝根本是一场笑话! 那当年画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兰握瑾也发觉不对,只是他无暇思索其他,只能尽力誊抄镌刻,越往后他刻字越困难,若非拼尽全力,他连站都站不住。 天机策又云: 剿杀之后,尊驾召见于我,授我天机,言鬼月姝分为二阕,乃上阕鬼月姝与下阕鬼月姝。 萧清流一怔,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蓦地,流连在红莲烙印中的嘈杂的气旋全部休止,萧清流心头巨跳,只见一道道磅礴血浪汹涌而来。 兰握瑾继续誊刻:上阕鬼月姝,无穷也...... 然而,之后他发现关于上阕鬼月姝的部分内容可能因为当年红莲之火烧毁的缘故,已经缺失,什么都看不到,他等了许久,似乎到了卷末,笔尖才终于再度出现字样: “剿杀之后,上阕鬼月姝与仙......” 仙字之后,兰握瑾努力想写出来,谁知笔尖却骤然横空折断,周身气力尽失,剧痛烧心,一口鲜血仰面喷出,一行血静静滑落,那将显的字迹未能及时镌写下来。 “阿瑜......”他察觉到了。 “阿瑜,你去了么?”他喃喃着像是对谁说话。 整座红莲烙印此时此刻依仗的都是兰握瑾稳定的心神,项怀瑜的死让他心神大乱,再不出来,此生恐怕要困在这红莲烙印之中了。 萧清流暗道不妙,大喝道:“卫黎君,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兰握瑾指尖抓住膝盖撑着自己站起来,他笑了笑,如果自己当初不是那么坚持那纸婚约,他的阿瑜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布满血痕的手重新握起了那截断笔,手腕吃力地抬起,一笔一划,一字一句,虔诚地将天机策继续写下去,如果永远被困在这里也好: “上仙,你听好。” 上阕鬼月姝,无穷也,与仙...... 仙之后的字样已经缺失,但关于上阕鬼月姝还是遗留有半句:暗行养晦韬光。 上阕鬼月姝,无穷也,与仙......暗行养晦韬光。 “上仙,接下来的内容有关下阕鬼月姝。” 下笔不再犹豫,笔锋愈发急促,字字如泣血: “下阕鬼月姝,有穷也,剿杀后支离四散,非死不能复生。” “其化天诛,紫月一脉;苍冥,苍痕一脉;天绝,七杀一脉,四散于洪荒,聚下阕鬼月姝,方得参见上阕鬼月姝。” 昔吾兄妹二人一念之差,渎职之罪,孽障滔天,今日所述天机策,愿有德行之后人观瞻,吾与愚兄可安息矣。” 字尽,笔落,《天机策》卷掩,红莲烙印合,兰握瑾却终是没从烙印中走出来。 ——本卷完 第44章 紫月卷一章 父神盘古开天地,造化苍生,鸿蒙之后有血、戾、煞三者化一双戾器,为朱雀,鬼月姝。 朱雀好杀,行踪缥缈,所到之处无不造下巨大杀孽,三千万年后,世出青芒克之。 鬼月姝,其性诡诈,甫一出世,父神即令二神将设封印守之,然,因某故,尊驾逃离封印,父神令二神将缉拿之,至今未果。 吾曾思,尊驾不愿见我。然,三千年前,吾得见尊驾,何其幸哉!尊驾奉一小儿为宿主,敛其锋芒,避世沉眠,亟待苏醒;又五千年,碧落诸仙妄图剿杀尊驾,何其愚钝至此,叹!叹!叹! 剿杀之后,尊驾召见于我,授我天机,言鬼月姝分为二阕,乃上阕鬼月姝与下阕鬼月姝: 下阕鬼月姝,有穷也,剿杀后支离四散,非死不能复生。 其化天诛,紫月一脉;苍冥,苍痕一脉;天绝,七杀一脉,四散于洪荒,聚下阕鬼月姝,方得参见上阕鬼月姝。 昔吾兄妹二人一念之差,渎职之罪,孽障滔天,今日所述天机策,愿有德行之后人观瞻,吾与愚兄可安息矣。 ——《天机策之下阕鬼月姝》 上阕鬼月姝,无穷也 与仙......暗行养晦韬光。 ——《天机策残卷之上阕鬼月姝》 ****** 出了天墉已经三月有余,外头风大雨大,密实的黑云层层压下来,预示后面还有更大的一场风暴。 揽月东来却十分宁静,萧清流的仙障一向设地很厚实。 温画将遮光的窗纱放下,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拎着烛台走向床榻,身后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她一僵,作势将烛台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对来人笑道:“师父,这么晚了,有事么?” 萧清流刚从外面回来,手里的伞还滴着水,伞骨收起放在门外,才将门关起,木质的门再次发出轻轻地吱嘎声,像一声撩拨的叹息。 他侧过脸,余光果然见到温画抖被子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去拍枕头,耳侧的发微微垂落,遮住了她的脸颊,还有脸颊上那片淡淡的红晕。 ……十分做作的若无其事。 真是......萧清流勾起一丝无奈的笑,他不过是来和她说说话,又不是吃了她,至于害羞成这样么? 心里起了丝促狭,于是一边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衫顺手搭在竹椅上——刚出去了一趟,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湿了大半,一边又去解内衫的扣子,才解了两颗,就听见温画清清淡淡,故作冷静的语调:“咳咳......师父,这么晚了,你......” 她坐在床边,多此一举地罩了件丝裙,两手抓着被子角半坐在床上,挪也不是,不挪也不是,半低着头,长睫轻垂,这架势估计抬头看他都没胆子。 萧清流抬手捋去发上的雨珠,走到榻边,倾身靠过去,两只手将她困在臂间,温画一惊,抬头见萧清流的脸仅在咫尺,刚才的半句话没说完,现在又在喉咙里吞咽了一番,溜出嘴,绵软地不得了:“你来干什么啊?” 这语气听着怎么像娇嗔? 萧清流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渐渐如云霞浸染的双颊,朝她轻轻呵气:“我来睡......觉......啊。” 温画轻咳了声,面上一派挥斥三军的镇定:“哦。” 萧清流暗自好笑,这是跟他装镇定呢,双手故意不规矩地摸到她柔软的腰线上,轻轻一揉:“那我们一起睡啊。” 被他那么一揉,温画身子一软,差点岔气,猛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时,侧开了去急忙开口:“床太小了,两个人睡不舒服。” 这次的理由是床太小了?萧清流瞥了眼偌大的床,抿着嘴憋笑,上次他记得她的理由是她最近精神很好不需要睡觉,所以她硬是撑着三天三夜不睡? 从天墉回来后,两人默契地不提棋局中的那一晚,她对他多了些莫名的抗拒,这其中羞涩居多,但萧清流并不喜欢这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委实迈出一步后退万步的感觉。 他不会强迫她,但绝不容许自己不能亲近她,那太煎熬了——能走到今天,他太不容易了! 他含笑低头观察她,经历了那么多风霜雨打,外头威风凛凛的神君阁下,他口是心非的小徒弟在情*事上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啊。 真想逗她,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但是又突然舍不得了。 “我抱着你睡,不占地方。”他故意邪笑了一下就着她的唇亲了亲,埋首在她的颈窝,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温画僵了一下,很快发现萧清流只是蹭蹭她的发,之后就真的只是抱着她睡!觉! 他在她耳边道:“画儿,我有些累了,让我躺一躺。” 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温画搂着他,心疼了,之前莫名其妙的矫情全扔了,掀了被子道:“你进来躺着。” 萧清流笑道:“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温画怔了怔,这回连耳朵尖都红了,难得的露出些小姑娘的脾气,瞪着他,闷闷道:“有什么好怕的。” 末了又傲骨嶙峋地添了一句:“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萧清流勾勾唇,果断躺进被窝,将人搂怀里,贴着她额头道:“放心,你不乐意,我不会做什么的,要是我对你用强,你可以打我。” 温画嗤地笑了出来,有些乐不可支:“徒弟打师父,那可是欺师灭祖啊,再说了,我可能打不过你。” 这么插科打诨了过去,两人之间的那堵墙就这么推了。 多大点事儿啊。 萧清流也笑出了声,道:“和我说说话吧。” “嗯。” “我去了天墉一趟。” “那里怎么样了?” “……还好,那红莲烙印吸纳了阿瑜,兰曜上神的性命,最后稳住了没有塌,天墉算是没出大事,不过长老祠算是毁了,兰筠族长以此为由,正式辞去族长一职,和项夫人失了踪。” “失踪?”温画一惊,看着萧清流。 萧清流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接连失去一双儿女,伤心欲绝,兰筠和项漪柔对天墉灰了心,结伴遁世了。 温画轻叹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近来,霍云姬倒是焦头烂额,她之前振振有词地说卫黎君杀了湛清,但红莲烙印里容不得假,湛清的仙契被吐了出来,他之前诈死的事,全碧落都知道了,卫黎君的冤屈算是洗刷了。” 温画冷笑了一下:“洗刷又如何,卫黎君在红莲烙印里,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她问:“那霍云姬怎么说的?” “她把一切都推给了湛清,说是湛清欺骗了她。” 温画摇摇头,其实早料到霍云姬的后手是什么,只是听到还是堵得慌,比起她这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女儿,湛清,湛瑶这两个她亲生的孩子或许更悲哀。 “都是她的儿女,何必呢。” 有时候她觉得连湛清都是有底线的,可是霍云姬没有。 知道她不喜欢听到有关那个女人的字眼,萧清流转开话题,道:“今天去了趟长老会,他们拐弯抹角地希望我把天机策交给他们。” 温画看着他道:“你给他们了?” 萧清流没好气地掐了掐她的脸:“当为师傻么?”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天机策开了,但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温画眨了眨眼:“那群老顽固信了?” “嗯,信了。” 这么容易? 萧清流想起那议事大殿里,天墉长老会那群白胡子老头听完他一通装聋作哑的胡编乱造后,竟然聚在一块儿一本正经地讨论,他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被气到了: 那几个老头说:“天机策是季微前辈的神迹,这小仙这般卑微的身份,神迹当然看不上他的,他有什么能耐看到呢?” “是啊是啊,名不见经传的,我们都没资格,他凭什么?” “唉,可惜了,见不到前辈的遗迹,鬼月姝的秘密只怕永不见天日咯。” ...... 就这样在天墉长老会的优势镇压与凌厉的瞩目下,萧清流这个身份卑微的小仙灰溜溜地回了揽月东来。 温画震惊:“你可是进了红莲全身而退的人啊,别人不知道,长老会的人总该知道红莲的厉害,他们居然没看出来?哼。” 这语气里的自豪感都快溢出来了,他徒儿对师门看来挺满意的样子。 萧清流笑道:“他们觉得我能全身而退是因为你——堂堂温画神君,为师那点萤烛之光哪能比得上你的光芒万丈。” 温画鼻子又一哼。 萧清流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温存了会儿,他将温画拥着被子拦腰抱在怀里坐起来,两人贴着墙根坐在床上。 他伸手一弹,一道仙气凝在半空,片刻后,一张纤薄的纸缓缓从四角舒展开,立在两人眼前——谁能想到,那记载天机,事关鬼月姝的绝密机要,就只是这张平平无奇的纸上短短的几句话呢? 纸上的字迹自然是萧清流的,那天在红莲之中他听兰握瑾口述记录下来的。 温画曾经问他,他的记性那么好,何不当场记住,何必那么麻烦写在一张纸上呢? 但萧清流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地板上钉钉,比虚幻的记忆更要来得郑重些,有些东西写下来和凭空所想,会有些主观客观上的区别。 天机策上无非也就翻来覆去那么几句话,这三个月来,萧清流和温画早已经将它烂熟于心。 所谓天机策,从口吻上看其实更像是一封忏悔书,季微的忏悔书。 最后一句话:“吾与愚兄可安息矣。”说的便是季微和她的兄长。 两人如今都已亡故。 季微是个行事格外隐秘的人,几乎从不露面,关于她的记载比鬼月姝还少,鬼月姝至少还有个天机策,季微就像是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仅仅出现在兰曜痛苦回忆里的人物。 她就像是被安排好的,只为撰写天机策而生的人。 萧清流和温画之前讨论过,两人一致认为季微和她的那个神秘兄长就是当年盘古父神安排守卫封印鬼月姝的两位神将。 从字眼上看,不论是“授我”,还是“尊驾”等等无不体现出季微对鬼月姝的崇敬之心,她对鬼月姝是臣服的。 整个故事其实不难猜,当年父神盘古创世之后,曾将鬼月姝亲手封印,并且命令两名神将看守鬼月姝,以免它出逃祸世。 但,由于某种原因,那两名神将没有尽好看守之责,让鬼月姝伺机逃出了封印。 于是就有后文中‘昔吾兄妹二人一念之差,渎职之罪,孽障滔天’数句,至于那所谓的一念之差究竟是什么,只怕没人能知道了。 他们放走了鬼月姝,等同于将那有灭世之威的戾器置于苍茫世间,埋下难以除去的隐患。 父神也曾令二人缉拿鬼月姝,可惜,两位神将前后都已死去,鬼月姝却以四分五裂的形式依然游走在洪荒。 当然天机策中还提到了温画。 ‘尊驾奉一小儿为宿主,敛其锋芒,避世沉眠,亟待苏醒。’那小儿自然就是温画了。 又五千年,碧落诸仙妄图剿杀尊驾,指的则是万年前的那场剿杀。 令萧清流和温画都无比震惊的是,当年那场战役之后,鬼月姝竟然召见过季微,并且告诉她一个惊天隐秘: 世间不仅有鬼月姝,而且是上下两阕。 可惜的是,因为当年的红莲焚毁,天机策关于上阕鬼月姝的记载残缺不全,兰握瑾只记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上阕鬼月姝,无穷也, 还有后面的那句不知所谓的‘暗行养晦韬光’。 这句话有头无尾,掐了中间,实在令人费解又令人扼腕,上阕鬼月姝为无穷,下阕鬼月姝为有穷,可见上阕凌驾于下阕。 好在关于下阕鬼月姝的记录颇为完整,且值得人寻味。 下阕鬼月姝曾因当年的剿杀,支离四散,分成六个部分,分别是天诛、紫月、苍冥、苍痕、天绝、七杀,如果想要找到上阕鬼月姝,首先要把下阕的这几部分聚齐。 温画出神地盯着那张纸,回想起当年的自己,喃喃出声:“天诛,紫月,苍冥,苍痕,天绝,七杀......那么我是其中的哪一个呢?” 萧清流沉默了一下道:“画儿,你可以回想一下,一万年前,鬼月姝和你究竟发生了?” 温画诧异回头,一不小心额角撞在了萧清流的下颌上,萧清流用手指揉着她的额头,眼里是谨慎的征询和温柔的关心。 那段往事她从不会随便提起,不论是刻意的遗忘还是假装云淡风轻的过去,伤口仍在,揭开来流脓流血,她到底还是疼的。 从她喊萧清流师父那一天起到今天,除非她自己提起,他不会多问一句。 萧清流心疼她,她知道,她枕在他胸口上,缓缓道:“那时我还小,被华飞尘打进十八剑阵的时候我觉得我完了,万剑穿心的时候,我觉得痛极了,想着就那么死了也算了。” 萧清流没说话,一只手轻轻地,柔柔地拍着她的背,像照顾小孩子。 温画被他拍的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她恍惚地觉得有萧清流在身边,那段沉骨之痛的回忆,说出来真的有些云淡风轻,如烟过去的意思。 她眼睛朦胧地时睁时合,断断续续地像说着别人的故事。 十八剑阵的上空是霍云姬他们布下的封印法阵,鬼月姝的力量像抽离的血,散着光,静静地从她身体中流逝,耀眼地像九天极地里的星辰。 当时她以为是因为太痛了,出现了幻觉,现在想来,原来是鬼月姝支离四散的缘故。 “我能活下来或许是因为下阙鬼月姝的六中之一没有离开我吧,它存了我一口气,让我活着,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萧清流默了默道:“画儿,为什么一定是下阕鬼月姝中的一个呢?“ 温画不解地看着他。 “从天机策上看,你是鬼月姝自出世以来选择的唯一一个宿主,你当年太小不足以自保,被霍云姬他们剿杀时几乎是九死一生,但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鬼月姝既然择你为主,必定珍而重之,不会放任你死去,所以你才能在那致命伤之下活过来......” “那么,你觉得那种情况下上阕鬼月姝会离开你么?” 舍不得离开,不能离开,不敢离开吧。 说到这里,萧清流觉得心里居然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那上阕鬼月姝如果是个人的话,那他的画儿肯定被拐过去了。 又想笑,自己真是患得患失,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画倒是有些被惊到了,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心口,她没有想过上阕鬼月姝会在自己身上。 茫然了片刻又说:“可是如果上阕鬼月姝在我身上,那莲洲的时候圣光塔里的鬼月姝法阵又为什么会重伤我呢?” 想起那阵子被那法阵伤得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软弱了一大圈,温画心里头就堵得慌,有些烦躁地恼火,不管那圣光塔鬼月姝是哪一个,居然敢动上阕鬼月姝,这......这简直是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尾巴上拔毛—— 按照凡间的话来讲,简直是篡位谋逆! “可能是因为上阕鬼月姝还没有苏醒吧。” 天机策云:聚下阕鬼月姝,方得参见上阕鬼月姝。 萧清流伸出手指,指尖一绕,写着天机策的那张纸陡然间沾了火星子,四角被火舌慢慢舔舐干净,不留痕迹。 他道:“我会把下阕鬼月姝全部找回来。” 是的,萧清流狠狠地想着,鬼月姝从一开始就是温画一个人的,管他上阕还是下阕,他都要把它们全部找回来,有了鬼月姝,没有人能再伤害她了! 第45章 紫月卷二 信笺拿到萧清流手上时,天诛两个字像将熄的篝火,残余漆黑的灼烧痕迹,好在勉强看得出。 天诛...... 下阕鬼月姝,有穷也,剿杀后支离四散,非死不能复生,其化天诛,紫月一脉...... 段无双看到温画和萧清流脸上严肃的神色时,不安道:“上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萧清流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无双,把那个锦囊给我看看。” 段无双磨磨唧唧从口袋里把锦囊掏出来,正面绣着一团福字,反面绣着锦绣花丛,喜气洋洋的,他觉得好看还想送给铃儿来着。 “谢老出事了!”萧清流心里一跳,手里青光一闪,那锦囊瞬间化成了团烟雾,雾气烟烟绕绕升至半空。 像开了面镜子似的,然后谢老儿硕大的一张脸陡然出现在镜子里。 只见他双目布满血丝,左眼淤红,右眼淤青,本来雪白的被他保养得宜的长眉长须像被人用剪刀乱七八糟修过一般,参差不齐,翘在天上,段无双被吓了一跳,尖叫着整个人往后窜了一大步。 谢老儿像被人关起来了,两手扒在镜子,两眼泪汪汪,哭得惨绝人寰:“小清流,救命啊,老头子我快撑不住啦!我的胡子都快被人薅光啦。” “你怎么了?”萧清流急道。 谢老儿瞪着他气急败坏:“问问问,就知道问,赶紧过来救我啊!” 说着转过眼对着温画语重心长道:“神君,一定要救我,你们是我最后的希望。” 说完一个人默默地从镜子口消失。 住在三十三重天的谢流年,天帝面前的执笔天官,竟然会发来这么一封求救信? 萧清流咬牙道:“圣光塔鬼月姝就是天诛!我当初把鬼月姝交给谢天官,根本没想过会给他带来祸端,是我小看鬼月姝了。” 温画想起之前在红莲烙印里时,湛清对她说的那句话:“我,或者我们或许都小看鬼月姝了。” 谢老儿送这封信只怕是费了一番周折,甚至自以为骗过了天诛,可是天诛没有阻止他,反而把写有天诛字样的信笺放在锦囊中,光明正大地自报家门。 这是何等的狂妄! “无双,送信的人在哪里?”温画道。 段无双被她冷厉的表情吓着了,结结巴巴道:“外面,是个小童子,刚走了。”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疾速冲出去了。 揽月东来的门外仙气腾腾,日光普照,仙鹤翩飞而过,十分的祥和,那小童却是早没影了。 温画拧眉道:“师父,我觉得天诛应该还在谢老的万象宫里,如果它真的逃出来,仙界不会这么平静......。” 谢老儿恐怕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些苦头的。 “说来是我连累了谢老,画儿,”萧清流望着天际的浮云,慢条斯理地晃着手里的扇子,“天诛自己送上门不会真的是让我们去救谢天官。” “它的目标是你。” 温画心里有团火,呲呲地烧着,天诛之前差点要了她半条命,现在又拘禁谢流年,这明目张胆的挑衅,倒是叫她的血沸腾: 天诛是吧,鬼月姝是吧,谁不是呢? “我们去万象宫看看。” ...... 万象宫端立在一座梅花形状的仙云上,霞光熠熠,外围是上万株的红梅,清寒的香气传来,十分雅致。 温画和萧清流相携来到万象宫,只见万象宫里的小童子们正在梅林里摘梅花——听说谢老儿闲暇时喜欢附庸风雅,喝的茶必须是梅花起泡的。 耳边是小童子们叽叽喳喳的欢笑声,空气中是浮幽的花香,有趣平和地紧,不像出事的样子。 萧清流随手拦住一个小童问道:“小仙僚,谢天官在何处?” 那小童圆溜溜的大眼将萧清流打量了一圈,似乎发现他是个无名小卒,扬着小下巴道:“区区小仙,也想打听天官大人的行踪,好大的胆子!” 萧清流无语。 这趾高气昂的小模样,真的很想让人打一顿!温画笑眯眯地走过去,揪着那小童的总角道:“那我来问行么?” 稀松的小揪被温画扯疼了,小童龇牙咧嘴地嘴硬:“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鸿禧,不得无礼,这位是温画神君!”玉阶上走下个稍大些的清秀女娃娃,手里拎着把扫帚,神态严肃,小大人似的,看来是这群小娃娃的领头。 叫鸿禧的小童一听是温画神君,吓了好大一跳,惊慌失措道:“啊!是那个女魔头,大家快逃!” 他这一喊,准备围过来的十几个小仙童哭爹喊娘地呼啦啦作鸟兽散。 萧清流小扇一打,忍俊不禁。 温画一僵,女魔头?说的是她么? 冷笑,谢老儿,谢老儿,你平日里究竟怎么拿我教导你这群童子童孙的! “小仙绪辞参见神君。”那女娃娃将扫帚放在一边,走过来,恭恭敬敬向两人行了礼。 “免礼。”温画和气道,这小姑娘看着知书达理的,叫人看着喜欢。 绪辞也是第一次见温画,小姑娘心里也紧张,手心都冒汗了:“鸿禧他们还小,不懂事,方才的事还请神君不要怪罪。” “无妨,无妨。” 温画柔声道:“谢天官在何处,我有......急事要见他。” 绪辞道:“天官爷爷处理完公务,刚回来,现在在归鹤殿休息呢。” 这话说的平常,萧清流却嗅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谢流年是天帝面前的执笔天官,很多时候天帝的公务都要先由他过目一遍,才会呈到天帝的案头上,按日辰来算,现在正是谢流年当值的时候,他不可能这么空闲大早上就跑回来休息。 谢老儿不止一次在他耳朵边牢骚:“这天官看着风光,其实吧,有什么好干的,劳心劳力,岁岁年年都没个休息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啊总有一天得累死在这位子上。” 温画道:“谢天官在何处,带我去见见他吧。” 绪辞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带路。 穿过梅林就是谢老儿平日里休息的归鹤殿。 远远便瞧见隐在梅香深海之中的归鹤殿,清风一拂,就能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烈寒。 小姑娘停住脚步说:“神君,我只能带你们到这儿,爷爷不许我们进去。” 温画拍拍她的肩,转头对萧清流道:“师父,我先过去。” “嗯。” 话落,温画已飞身进了梅林深处。 萧清流斟酌了一番语句,低头问绪辞道:“小绪,这两天你有没有觉得你们天官爷爷......有什么地方与平日里不同么?” 绪辞想了想,有些茫然:“没什么不同呀。” “仔细想一想,嗯?”萧清流鼓励。 他身后是盛放在枝头的万千朵红梅,天光之下流光璀璨,愈发衬得他神姿高彻。 绪辞虽然还是个孩子,也被萧清流春风化雨的一笑,弄得小脸一红,赶紧歪着脑袋苦苦思索起来,片刻后鼓起勇气道:“我......我觉得天官爷爷不太理人了,以前他办完公务回来都会和我们一起玩,最近都不怎么理我们,我都不敢跟爷爷说话,而且爷爷上公务也没有以前勤快了,嗯......就这么些了,我说不上来。” 萧清流暗道:这不是他所认识的谢天官啊。 想了想又嘱咐绪辞:“你先回去把所有仙童集中到万象宫前殿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能做到吗?” 绪辞点点头,又有些害怕地问道:“天官爷爷是不是出事了?” 萧清流微微一笑,扇子一合,将扇骨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安慰道:“放心,有温画神君在,你们天官爷爷不会有事的。” 说完,人已不见。 绪辞恍惚地站在梅香之中,伸出一只手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 归鹤殿外,仙障浓厚,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 温画手起蓝绫,气贯长风,绫带如蛟龙入海,直捣殿门,谁料,仙障一散,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蓝绫收回,她走了进去,殿内除了日常摆设之外,迎面的地上瘫坐着个人。 只见那人一身锦绣仙官服,脸上却是左淤红右淤青,半张脸高高地肿了起来,胡子眉毛飞扬跋扈地乱翘,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看起来心酸又滑稽,正是谢老儿。 看见温画进来,谢老儿瞪大了眼,半晌一骨碌爬起来,两手拍着面前的什么,嘴巴急切地一张一合的。 温画懂了,谢老儿是被结界困住了,袖中丈长蓝绫一挥,试着去解那结界,期间颇费了一番周折。 温画想要是斩云在就好了,一剑劈了省事儿。 结界终于除去后,谢老儿从那圈儿里窜出来,猛喘了口气:“得救了......” 温画上前扶着他。 “鸿羽呢?”谢老儿急切地问,怕温画不懂又添了一句:“就是帮我送信的童儿。” “我们收到信时,并没有见着他。” “没回来呢......看来是凶多吉少了,”谢老儿眼眶一红,哽咽道,“那孩子才来两百多岁,好吃的好玩的都没见识过呢,就这么没了......” 温画搀着他坐在一边的软蒲团上,叹了一声,轻声道:“谢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老儿敲了敲酸痛的肩膀,悄悄看了眼温画,不知为何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惧意,他絮絮说起了那惊魂丧胆的一天。 受萧清流嘱托,谢老儿从莲洲将菩提圣光塔带回万象宫,虽然对鬼月姝有触头,但他自诩天帝面前的执笔天官,身居高位,再者那鬼月姝被封印在圣光塔里,逃又逃不掉,他起初真没将它放在眼里。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 谢流年怎么都不会想到,菩提圣光塔会有锁不住鬼月姝的一天。 那日他办完公务回来,正打算休息,突然鬼使神差地去想去看看关着圣光塔的石室。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当时那圣光塔就悬浮在石室中央,塔身内一道幽亮的光正悄然探出来,谢老儿像被人用棍子猛地砸了一下,脑子里当时就懵了,只有一个念头奔上来:这鬼月姝不会是要出来了吧? 仿佛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似的,第二道幽亮紫光迸射而出,光芒耀目,如利箭几乎能戳瞎人的眼睛,接下来则是第三道,第四道...... 直到整座石室被那幽光填满,圣光塔的塔身忽而疾速膨胀忽而疾速紧缩,里头奔涌而出的血煞戾气凄厉呼啸着要出来。 这可不得了! 谢老儿当时想都没想,便用自己的神力将那些幽光逼回去,与鬼月姝之力正面交锋的一刹那,窒息的痛楚铺天盖地而来,他觉得自己完了。 蚍蜉撼树,那是他根本抗拒不了的力量! 察觉他在对抗他,那鬼月姝像个顽皮而邪恶的孩子,扼住谢老儿的脖子像拎小鸡仔儿似的,猛地将他一顿上踢下踹,谢老儿虽说是个神,但这些年毕竟养尊处优,这把老骨头哪禁得起鬼月姝这么玩儿? 就在谢流年觉得自己不是力尽而死就是窒息而亡的时候,鬼月姝突然安静了下来,将他狠狠一甩撞在了石室大门上。 谢流年幽幽醒来的时候,发现鸿羽正肿着眼皮扇他的脸:“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见他不醒,鸿羽决定使出吃奶的劲儿再扇他时,谢老儿咳嗽起来:“别,别扇了,再扇就得被你扇死了。” 他觑了眼圣光塔,安安静静浮在空中,半点不像刚才发过威风的模样,他私心想着:鬼月姝估摸着玩儿累了,正在休息呢? 就算是上古神器总有累的时候吧,所以他得趁机求救啊。 他是出不了万象宫的,万一鬼月姝再想出来,他至少还能挡住一阵儿,毕竟万象宫里还有那么多孩子,他不能置他们于险境。 于是将那只锦囊交给了鸿羽,让他去揽月东来找萧清流,萧清流和温画形影不离的,这世上能对抗鬼月姝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只有那两个人了。 ...... 说到这里,谢流年一阵心酸,今天见到温画他才恍然大悟,他当时被鬼月姝揍得晕沉沉的,居然没发现里头的猫腻,鸿羽就是个小毛孩子,鬼月姝弄死他比弄死只蚂蚁还容易,又怎么会让他轻轻松松进出这个石室。 他就是鬼月姝将温画他们引过来的饵。 “谢天官,那鬼月姝在哪里?”温画听完这些,环视了周围一圈,这里是归鹤殿并不是谢老儿放着鬼月姝的石室。 谢老儿茫然地看着他平时休息的地方,在他不知道被鬼月姝揍了多少次后,晕了过去,再睁开眼时,自己就在归鹤殿了,还被结界锁住了。 谢老儿打了个寒噤,那鬼月姝不会逃出去了吧。 心思急转直下,绞痛了内伤,谢老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温画看着不忍,道:“谢老,你休息会儿,我去给你找些水来。” 谢老儿点点头,捂着胸口,哀怨地想:他还没享几年清福呢,就遭这么大的罪!哭都没地方哭。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伸过来,端着杯水,递给他道:“谢老,来,喝杯水缓缓。” 多少天滴水未进,谢老儿拿过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对她道:“多谢神君了......” 突然又听到殿内另一个角落响起了温画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谢天官?” 谢老儿恍惚了一下,抬头,只见不远处温画正端着只茶壶,微微歪着头,古怪地望着他。 谢流年浑身一个哆嗦,只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烈寒从脚底窜上头颅,视线拉回,他瞪着面前屈膝蹲在他面前,面露微笑的女子。 那清雅的眉眼,似笑非笑的神情,两!......两个温画! 谢老儿苍白干裂的嘴唇颤了颤,竟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那女子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纤长的睫毛险险一挑,薄薄的唇勾起一个邪气的弧度,她问他:“谢老,还要再喝一杯么?” 谢老儿决定哭出声。 身后传来温画的声音:“你是......天诛?” 女子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她微笑:“天诛?啊......好多年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 温画正要说什么,忽听见萧清流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画儿,谢天官怎么样了?” 温画心头一惊,正要出声提醒萧清流,殿中忽然起了一阵浓雾。 雾散之后,萧清流眨了眨眼,发现殿中一左一右站了两个温画,两人在他进来的瞬间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他。 左边那个看见他,面露惊诧,眉棱一挑,开口:“师父。” 右边一个看见他,神情急促,似乎想告诉他什么,急急道:“师父。” 一样的蓝衣,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甚至连气息都没有丝毫差别,就连那声师父也带着温画平日里惯有的慵懒而略微上扬的语调。 萧清流一呆,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不得了了,出大事儿了! 第46章 紫月卷三 萧清流盯着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的确是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俯下身去捡起扇子。 他猜的出来,另一个温画肯定是天诛鬼月姝。 温画是他们的首任宿主,鬼月姝如果要以什么形态出现的话,似乎都倾向于选择温画的样子,不论是她的外貌还是她的声音。 要认出来,有点困难啊。 温画没想到天诛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正要出声提醒萧清流,却见萧清流已经向她走过来了,还悄悄朝她眨眨眼。 温画讶然,咦,这么快就把她认出来了? 听到身后天诛恼火的干扰的声音:“师父!” 隐含了丝悲切与伤心。 这戏唱的很挺认真。 萧清流脚步一顿,转身看她,面上忽然露出个飘忽的笑,扇骨轻轻发出啪嗒一声,服帖在身侧的袍袖轻轻拂起一角,下一刹,瞬间暴起一道肃杀的厉风,追风赶月般的杀气,猛地攻向身后那个温画的腹部。 天诛的伪装一瞬间被催败,她眸中迸射出不可思议的光华,她腾身而起,想要避开,谁料那杀招竟像是有知觉似的拐了个弯攻向她。 天诛脸色遽变,心道惊险。 谁料那招攻击扑面至眼前,如一团软雾轻轻扑在脸上,轻柔地像棉花。 天诛愣了愣,想起自己不过化了温画的形体,任何攻击对她来说都是虚妄,她怒视萧清流,道:“你耍我?” “耍你?”萧清流低笑了声,刹那之后,他整个人已“霍得”站到了天诛面前,他身上的气息洁净如雪,干净地令人望而生愧,天诛大惊失色,自己竟没能防备他的突然靠近,一惊之下倒退了好几步。 萧清流冷笑一声步步逼近:“怎么,你觉得我在跟你玩儿么?”冷冽的目光从那双从来温柔的眼中探出来,竟让人没来由地胆寒。 萧清流抬手一挥,那把平日里在他手中不过附庸风雅的折扇,此时变成了世间最凌厉的匕首,连着扇柄没入了天诛的胸膛。 天诛眨眨眼,低头看着自己胸膛上的伤口,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她并非实体,萧清流不可能伤到她...... 下一瞬,她的身子像被石子打碎的水中倒影,七零八碎了起来。 萧清流慢条斯理地抽了扇子,天诛如梦初醒般飞身后退,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如初的身形,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萧清流恢复了之前那温文尔雅的样子:“这才叫玩耍。” 温画微微一怔,印象当中,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萧清流对人动手。 刚才那场杀招是以前在青麓山时,萧清流日常教习她时最喜欢用的招式。 因为萧清流最喜欢在这个时候趁机与她亲近,不着痕迹地调戏她。 但是身为萧清流的徒儿,温画知道地很清楚,萧清流所有的招式都是凌厉的杀招,只是他本人从不杀人而已,他温柔地近乎仁慈,所以他有杀招却不曾显露出杀气。 温画也没想过萧清流会有杀气,但她刚才明明看到了,他的杀气十分内敛,一闪即逝,但一击即中,利落到有些狠辣。 幸而天诛并非实体。 片刻后,天诛似乎恢复了,面上带着丝凉薄的笑: “萧清流是么,阁下是怎么认出我的?” 萧清流的动作之快令人咋舌,天诛知道刚才温画根本一句话都没有说,光凭借外貌气息,她和温画几乎算得上是同根同源,这世间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区分她们两个。 萧清流淡淡一笑,这其实并不难,因为他跟着心走,为什么确定那个就是真正的温画呢?他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的理由,但就是知道。 萧清流想如果他把这个理由说出来,天诛只怕会被他气死。 于是他换了个不伤她尊严的说法:“因为真正的画儿不会躲我,她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她,至于你嘛,刚才躲得比兔子还快!” 他还若无其事地打趣? 天诛咬了咬牙,面上一派镇定,内里却是血气翻涌地翻天覆地,她甚至不敢再看萧清流,生怕被他察觉出异样。 因为她已被萧清流重伤! 没有人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进犯鬼月姝的真身。 他是第一个,父神创世以来的第一人。 鬼月姝自出世之后,一直以来都是野蛮地纵横天下,即便当年因萌芽未醒,差点遭遇灭顶之灾,也未曾有过方才这般猛烈的丧胆之惧。 仿佛,仿佛,这个人是......宿敌。 宿敌! 意识到这个可能之后,天诛的眼底出现了恐慌,像无数根利箭前仆后继地扎进血肉里,无名的战栗从身体深处萌发,溃散。 刚出生时,她曾听父神说过,世间万物,相生便相克,有因便有果,她和朱雀并不是所向披靡的,他们有天生的克星,只是那克星何时出现要看日后天地的造化。 那么何为克星呢? 克星,宿敌也,双方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无休无止的争斗,结局严苛到只有两个,要么是绝望的你死我活,要么是惨烈的同归于尽,父神曾言,朱雀的克星是青芒。 却无法断言鬼月姝的克星。 她的克星又是谁呢? 时至今日,那人终于出现了。 天诛的心思急转直下,如今她不过是下阕鬼月姝中残缺的一脉,根本无法和萧清流抗衡,然,当她看到萧清流和温画两个人站在一起珠联璧合,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时,不禁转念又想:天诛啊天诛,你急什么? 何须你去争?你去抗衡? 她想得恶毒而快意:你死我活是么?当然是你死我活,萧清流,你和温画之间如果只有这个结局,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 天诛冷静下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迅速看了眼萧清流,天诛信手朝身后招了一把太师椅,大摇大摆地撩袍一坐,唇边挑了半分弧度,笑得十分邪气:“无趣极了,罢了,算我输了。” 眸光稍稍掠过萧清流又匆匆移开,而后看着温画道:“温画,洪荒之中,咱们算是......老相识了,老相识怎么能不叙叙旧呢。” 言下之意:我有话跟你说,只对你一个人说。 天诛不开口了,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温画明白,对萧清流道:“师父。” 萧清流看了天诛一眼,淡淡道:“好,我先出去。” 萧清流扶着谢老儿出去时,归鹤殿的门猛地关上了,谢老儿早被吓得出了几身冷汗,战战兢兢道:“小清流,温画神君和......和......不会有事吧。” 萧清流也不是不担心,只是他莫名觉得天诛不会对温画怎么样,只是......他回头看到陷入天诛气息的归鹤殿,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 天诛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撑腮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温画,似乎在等她说话。 温画不甘示弱,信手招来一把椅子,款款坐下,悠悠道:“既然你不说话,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我先说。” “你是天诛鬼月姝,那么我呢?我是哪一脉?” “你......”天诛慵慵地挑了下眉毛,笑道:“我想想,你是苍痕?七杀?呵呵呵呵,或者,谁知道呢。” 温画心中一动,试探道:“为什么我不能是紫月,苍冥或者天绝?” 天诛咯咯咯娇笑了起来,语气中有些得意:“原来你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告诉你也无妨,因为苍冥在霍云姬身上,天绝呢选择了华飞尘,至于紫月......” 她顿了顿,眸内精光一闪,声音暗伏着一丝诡谲的残忍:“如果你是紫月,你觉得上次在莲洲法阵里我会对你下重手?紫月与我共承一脉,我宠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对付他呢?” “你是故意对我下手的?” “当然。”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们都是鬼月姝,何况我是鬼月姝当年亲自选的宿主,你没必要对我下手。” 天诛似乎被她的话逗到了,掩着唇矜持地笑了会儿,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了起来:“哟哟哟,你还真是天真,难不成我们要以你为尊,见到你就跪你供着你不成么?” 温画一时语塞,对面坐着一个和自己神态神情,举手投足都一模一样的人,而此时此刻那人正在肆无忌惮地嘲笑于你,这情景不得不让人觉得诡异。 天诛停下笑,幽幽地仿佛带着股酸劲儿道:“这些年,你被你那个师父护着哄着,把咱们鬼月姝的本性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温画挥去心头的烦躁与不耐,冷冷道:“什么本性?” 话音刚落,眼前一阵风吹过来,天诛鬼魅般的身影“倏地”出现在面前咫尺,天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打量着温画,纤细冰冷的手沿着她的脸颊轻轻下滑,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夜半的私语:“我们的本性是,奸诈,狡猾,阴险,毒辣,自私,自利,能偷生绝不赴死,宁可我负天下人却不能教天下人负我......啊,后世是怎么说我们的?他们说,我们鬼月姝就像那种喜欢弄虚作假的好朋友,人前与你推心置腹,转身就能插*你三刀,将你推进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呵呵呵呵。” 她轻笑着,总结:“这些话说得很正确,我们鬼月姝就是这样,我们对别人狠,但是对自己更狠。” 温画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天诛审视着她,微翘的睫毛轻轻一顿,落下些许轻蔑:“你是第一任宿主又怎样,没有了你,还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何况当年被那群不入流的东西剿杀时,你的表现可是让我们大失所望,你太弱小了,我们甚至被逼到被迫自保。” “可是你们没有放弃我不是么,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你们中的之一舍不得我,我根本活不成?”温画携着丝笑指出这个问题。 天诛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明白,我们六个当时就分开了,也不知道是谁大发慈悲提了你一口气。” “又或者,”她微微歪着头,笑眯眯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们当初在支离的时候都有过要杀你的念头呢,所以,我觉得保你命的应该不是我们。” “那是谁?”温画心头一跳。 “上阕鬼月姝啊。”提到这几个字时,天诛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温画想,果然和师父猜的一样。 她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抿了抿唇才道:“既然上阕鬼月姝在我这里,为什么我还......” “还这么没用对不对?”天诛挑衅道。 温画皱了皱眉没说话。 上阕鬼月姝,无穷也。萧清流曾做了一个比喻,鬼月姝就像一棵树,上阕鬼月姝是树根,下阕鬼月姝是树的枝蔓,枝蔓也许可以无限伸长,无限茂盛,但真正力量的源泉还在上阕鬼月姝。 如果硬要分个强弱的话,下阕当落于下风。 “那是因为上阕鬼月姝没有苏醒,你看到天机策了,应该明白,我们当年都被父神封印过,那时父神的封印已经彻底封印了上阕鬼月姝,是我们六个寻找机会,拼死挣扎才逃了出来。” 说到这天诛的语气突然变得森然可怖了起来:“可是半路上居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上阕开始有清醒的迹象了,呵呵,上阕不愧是上阕,一有意识就对我们颐气指使,甚至一意孤行选了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童做宿主。” 听到这里,温画竟有些领悟到为什么下阕鬼月姝会选择支离四散,因为被父神彻底封印的上阕鬼月姝根本毫无战力,甚至只会拖累他们,但关键时刻却又总是站在领导者的位子对他们呼来喝去,难怪下阕他们会弃帅保车,他们保的是他们自己。 所以凭什么要他们对上阕鬼月姝俯首称臣,凭什么要费神去保护一个他们根本无心关注的人。 温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天诛对自己有若有若无的恨意,当初是他们拼死逃出了父神的封印,怎可教她坐收渔翁之利? 温画道:“既然你这么恨我,以你的能耐,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天诛笑着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光华暗投,暗影交织,不知流转过多少复杂心思:“因为杀不得。” “因为我发现上阕终于还有点用处,只要有上阕在,我就可以找到紫月。” 紫月鬼月姝? 说到紫月,天诛的语气含了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当年我们六个下定决心支离,紫月与我一脉,又相对弱小,不愿离开我,我们说好一起进圣光塔的,可是......” 可是,支离的瞬间,紫月在那场混乱的血雨腥风之中失踪了。 天诛是几个鬼月姝中相对强大的一个,她几乎将当时在场的人都测试了一遍,然而根本杳无音讯,紫月是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突然带走的。 而天诛苦寻无果,只好独自进入圣光塔休养生息。 第47章 紫月卷四 萧清流帮谢老诊治了伤情,结论有二: 一是鬼月姝手下留情了。 二是谢老儿真的很扛打。 身上受的是皮外伤,重是重了些,多休养休养便好,但人年纪大了,容易伤春悲秋,尤其是被这么一顿折腾后,谢老儿整个人都萎靡了。 萧清流愧疚,毕竟,谢老如今这样子有他一部分责任。 于是十分愧疚地问谢老儿,有没有什么特别迫切的愿望。 谢老儿瞪着肿成核桃大小的眼睛说:“想喝茶,喝梅花饮雪。” 梅花饮雪据说是天帝御赐的,很是矜贵,谢老藏了几千年愣是不舍得喝。 可是现在他决定喝掉它——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哪天自己是不是就一命呜呼了呢,这有花堪折直须折,有茶能喝赶紧喝! 于是两人来到了梅林,谢老儿裹着被子与一身的绷带,看着萧清流整理茶具,絮絮开了口:“想不到,那鬼月姝这般厉害,可一万年前它却败在霍云姬他们手里,还被封印了这么些年,这......这委实叫人想不通。” 萧清流笑了笑:“鬼月姝出自父神遗迹,你真以为华飞尘霍云姬他们有能耐封印鬼月姝么,所谓的封印不是鬼月姝的臣服,而是它不愿大动干戈或者自伤元气的权宜之计罢了!” 谢老儿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相是这样么:天哪,好可怕,太可怕了! 萧清流摇摇头,低头将杯盏摆开,心里却牵挂着温画,也不知天诛和画儿究竟说了什么? ***** 揽月东来里,柳铃儿双手拖着下巴无聊地看着外头的风景,这几天客栈里不开张,清闲地很,也安静地很,没人找茬,没人寻事儿,她快被憋死了。 “神君姐姐他们真是太狡猾了,出去玩也不带我。”铃儿长叹一声,顺手将路过的旺财一把捞在怀里,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旺财一巴掌招呼过去:“臭丫头,放开老子!” 柳铃儿挥开它的猫爪,倒真的放开了它,转身往桌上一趴——她百无聊赖地快长蘑菇了。 段无双端了盘油光水亮的烧鸡走出来,随手撕了只鸡腿递给她道:“上仙他们是去办正事的,哪里是去玩的?再说了,三十三重天之上,就我们这种修为也上不去啊。” 铃儿朝他翻了翻白眼,将鸡腿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油。 段无双凑到她脸旁边,讨好道:“铃儿,要不你跟我再去妖界玩儿几趟怎么样?” “不想去。”吐出鸡骨头,柳铃儿挥了挥手。 妖界她又不是没玩儿过。 段无双有些失落,闷闷端了剩下半只烧鸡蹲旺财那儿去了。 不消一会儿,门上的竹铃叮铃一响,南铮、禾岫一人背着一个大背篓进来了,两人三天前就出去采买客栈里要的食材果蔬。 铃儿起了丝兴致,奔到两人身边道:“买了些什么呀?” 南铮一边放下背篓,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边回答她道:“都是师父交代让我准备的一些东西。” 萧清流在厨艺方面的造诣很高,用的食材也比旁人要别出心裁,相应的采买的时候比较麻烦。 南铮一手从背篓里捞出十几只花里胡哨的雉鸡,一下地疯了一样咕咕咯咯撒欢跑,南铮介绍道:“这是天都鸡,一身都是宝,住在盛产珍馐的赛梁河边,它们生性贪吃,每天不把自己喂得肥的流油,就绝对不休息,山珍海味养出来的山珍海味。” ——就是此时此刻段无双和旺财嘴里啃的那种鸡。 又抖了抖背篓,倒出来几十条手指粗细的鱼,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割下来的荷叶包着的肉,五彩斑斓的奇形怪状的小石头——敲破了流出来的是蛋黄,甚至还晃出来一头摇着尾巴的牛。 旺财磨牙霍霍地大叫:“我爱吃牛肉。” 南铮把它拎一边儿道:“这牛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产奶的,别打主意。” 南铮泪目,这些可都是他上天下海才搞来的食材,师父说欣赏他追踪的本事,才收他当徒弟,有时候他也会阴测测地想:其实是利用他这个技能找了个客栈小伙计吧。 一旁铃儿也帮着禾岫从背篓里拿东西,都是些果蔬,一捆捆青碧色的绿蔬,水灵灵的鲜果,大朵大朵肥嫩的大菌菇,松茸,七彩玲珑的仙椒,禾岫笑呵呵地给铃儿一一介绍,背篓见底了,一朵淡紫色小花别在篓子的筐缝里,铃儿伸手把它拿出来道:“这是什么花,怪好看的?” 禾岫道:“这是八夜风信,开在妖界凡间的交界处,上仙说用在汤里可以提味提香的,我们去晚了,已经过了花期,开得差不多了,只采到了一朵。” “为什么叫八夜风信啊?” 段无双晃过来笑眯眯给她解释:“因为这种花只在每年的三到九月的初十夜晚开花,过了就谢,一共开八天,所以叫......” 铃儿正想问他:你怎么知道啊? 谁知段无双话说了一半突然发起呆来,半晌,他脸色急遽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大叫了声啊,急匆匆地又是跺脚又是捶胸:“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给忘了!” 周围几个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段无双掰过禾岫的肩膀道:“今儿是几月几日?” 禾岫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按照凡间的时辰算,是八月二十七。” “八月二十七?吁......还好,还好,还来得及......”段无双大大舒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柳铃儿奇怪道:“喂,讨厌鬼,你怎么啦?” “铃儿,你跟我回妖界好不好?我带你见见父皇兄长他们。”段无双语气也带了丝诡异的急促。 柳铃儿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我是魅灵,藏起来躲妖界玩两天也还行,去见你们皇族的人,主动送上门还不被生吞活剥了?” 段无双怔了怔,他差点忘了这一点,但是又不死心道:“那你愿意陪我一起回去吗?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我想......我想带你看看我从小住的地方。” “不想去,不要去,别烦我了,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去睡一觉啦。”柳铃儿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打了个呵欠走上楼去了。 段无双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眼底落下一抹黯然,随后嘿嘿笑道:“好吧,那我自己回去,最迟九月十五就回来。” 说完竟然闪身走了。 南铮,禾岫面面相觑,旺财眯了眯油绿的眼缩一旁打盹去了。 楼梯上的脚步声微微一顿,柳铃儿瞥了眼楼下,已经没有段无双的身影了,心头泛起一丝异样,往常不论她怎么拒绝段无双,那个厚脸皮的家伙总会嬉皮笑脸地贴上来,死皮赖脸地在她左右唠叨啰嗦,甩也甩不掉,这次怎么回事? ...... 算了,管他呢,烦人精,走了更好! 伸了伸懒腰,柳铃儿耷拉着眼皮回房间睡觉了。 ...... 门外传来“笃笃”的声音,南铮,禾岫都在后厨放东西去了,大厅里只剩下打盹的旺财,悠悠站起来,旺财用爪子开了门,一只极小的鸟闷头撞了上来,旺财一爪子将它抓住,觉得颇为眼熟。 哦,它记起来了,温画和萧清流那小子去三十三重天之前,他看到萧清流神神秘秘地放了一只鸟,也长这德行。 这鸟是干哈的?不管了!圆圆的猫眼放光:哟呵,撞上来的吃哒,嘿嘿,烤小鸟,烤小鸟! 谁知那鸟转头就朝它的猫头上啄了去,旺财惨叫一声,杀气腾腾地准备薅了它的鸟毛,却听南铮惊喜的声音道:“旺财别动,那是青麓山的报信金乌。” 南铮飞奔过去,那小金乌停在他肩膀上,鸟喙里吐出一个东西,南铮捧在手里看了半天,狐疑道:“三师兄的信......师父找三师兄作甚?” ***** 温画问天诛:“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紫月,圣光塔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障碍不是么?” 天诛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所以说这时候我就羡慕苍冥和天绝了,他们选择了霍云姬和华飞尘这两个活器,只要他们乐意,可以任意操控那两个人去任何地方,而我当年看不上那群人,选择了待在圣光塔,可惜一万年了,圣光塔毕竟是神物,将我逐渐锁在其中,我暂时还未能找到完全脱离它的办法。” 原来如此,圣光塔无法离开谢老的万象宫,而天诛也无法离开圣光塔,她被束缚住了。 “紫月与你同脉,如果他回来了,你会如何?” “我就有能耐彻底脱离圣光塔的束缚。”天诛眼里闪着灼灼的光:“你身上有上阕鬼月姝,和紫月的感应比我强得多,等你找到紫月,然后......” 一声轻笑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为什么要帮你找到紫月?” 天诛一愣,不悦地看着温画:“你说什么?” 温画身子松松歪在太师椅靠背上,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脸上的神情由最初的谨慎到现在似笑非笑,她懒洋洋撑了撑自己的额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找紫月呢?找到他对我有什么好处?让他和你联手对我不利么?天诛,不要忘了,在莲洲的时候,你对我下手之狠辣我一直铭记于心,这么些年来,你在圣光塔里与世隔绝可能不知道,碧落仙神眼里,温画神君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个性,损人不利己的事,你觉得我会做么?” 天诛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杀气惊卷,迫于她眉睫,沉沉威胁:“你难道不怕我么,温画,上次我能让你痛不欲生,这次同样可以。” 温画慢慢抬眸,与她对视,而后缓缓地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天诛,你现在有求于我呢。” 那双眼波澜不惊,但天诛却隐隐感觉到萦绕在温画周身的冷肃,那是无数场血战,无数堆尸骨之中凝炼出来的风雷血气,比之杀气更稳,更狠。 天诛彼时才醒悟,温画不是个会轻易被威胁,轻易就妥协的人。 她想错了。 面上的煞气缓缓褪却,天诛笑了出来:“不愧是鬼月姝,我突然有点明白当初上阕为什么要选你了,温画,我们很像,但你和我们还是有不同的,如果有一天真的大难临头,我们为了自保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你却会决绝到选择玉石俱焚。” “是么?”温画不以为意。 天诛自退一步:“其实你应该帮我的,毕竟所有鬼月姝之中,只有我没有对你痛下杀手,不错,我之前的确重伤过你,但也好歹给你留了条活路,何况我现在不是在和你好好商量了么?” 温画心中冷笑,有这样商量的么?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觉得不如先发制人: “要帮你,可以,但是你要拿东西来交换,公平交易,只要你能开出让我心动的条件。” “当然可以。” 天诛立刻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神色:“我承诺你,找到紫月之后,我绝不会对你不利。” 温画摇摇头,承诺什么的是最有可能被推翻的东西,更何况是鬼月姝的承诺,她才不信。 “这样吧,我这有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就帮你找到紫月,否则......”温画笑得温柔如水,“你永世都见不到他。” 这是一种极度野蛮的谈判方式。 什么条件? 天诛眼角抽紧,心中却又矛盾地对温画起了丝别样的赞赏:他们鬼月姝果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她欣然道:“什么条件,说吧。” 温画说:“告诉我如何唤醒上阕鬼月姝。” 天诛勃然变色,毫不犹豫道:“不可以!”上阕一旦苏醒,他们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温画悠悠地把玩着自己的发丝,悠悠地道:“那你真的不想见到紫月了?” 天诛身形一僵,指尖攥紧,眼底墨色翻涌,似乎在极度挣扎。 温画想,拿人软肋再将人逼到绝路,这种事她果真十分擅长。 良久,她听见天诛说: “好,我告诉你。” ...... 在温画耳边说了几句,天诛微微一笑,迅速退开,她伸出一只手: “我们击掌为誓吧。” 温画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走过去,与她三掌为盟。 天诛收回手,唇角抿起一个弧度,那一瞬的讥笑与得逞一闪而逝。 温画陡然警觉,一股阴森森的触手般的冷意直达肺腑,她抬起袖子一看,只见自己的右手手腕上有一条极浅极浅的血线,莹中带着丝丝血色,纤细地一路蜿蜒而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 天诛畅快地笑了起来:“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这是所有和鬼月姝立下盟约的人都会得到的馈赠,温画,你从我这挖去了那么多秘密,我总要有些回报的。” “我会怎么样?” “你不会怎么样啊,我们是盟友,何况你也是鬼月姝,我不会伤害你的,但是......” 温画心头蓦地升起一阵可怕的恶寒,她冷喝:“但是什么!” 第48章 紫月卷五 萧清流正低头研究手腕上的血线,忽听空中一声疾呼:“师父!” 萧清流抬头,就见温画匆匆驾云而来,她蓝衣凛冽,掠过千株红梅的枝头,只为寻他。 见到他的那一刹,温画似乎失去了气力般趔趄了一下差点栽下来。 但她稳住了,轻身落在他面前。 萧清流正担忧地上前要去扶她,温画周身神力未偃,袍袖带风,踉跄了几步冲到他跟前,几乎撞进他怀中,萧清流被她一撞猝不及防向后退去,背脊狠狠撞在一株梅树上,万千朵殷红的花瓣应势而落,扑扑簌簌,香到了极致,冷到了极致,却又温柔地令人心酸。 萧清流没有喊疼,只是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一手将她环抱住,柔声道:“画儿,你怎么了?” 他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发,但右手已被她用力捉住。 温画颤抖着手将他的袖子一点一点向上推去,那条血线清晰而刺目地映入她的眼帘,她喃喃道:“师......师父。” 萧清流领悟到这条血线或许和鬼月姝有关,想说什么,温画陡然抬起头,萧清流微微一怔,温画的面色惨白,眼眶深红,深深地望着他,唇瓣轻轻翕动着,他从未见过温画有这样失态过。 温画抬手去扯他的衣襟,衣襟被他扯得微微松开,蔓延到肩头的那条纤细的血线,像一条幽幽的危险的蛇,安静地匍匐在他的肩侧。 温画闭上眼,喃喃道:“师父,这是血蛭,鬼月姝下的血咒。” 脑海中似乎仍旧回响着天诛刺耳而低沉的笑: “但是什么!” “但是鬼月姝的馈赠怎可受之无人,刚才那一瞬间,血蛭已经同时出现在另一人身上了,一个愿意为你舍命的人。” 这句话就像晴空之上的霹雳,狠狠劈在了她的头颅上,心头浮起一个几乎不需要迟疑的名字,全身的血惊魂般上涌,像一把火烧地她钻心地疼,她咬着牙道:“那个人会怎样?” “会有一个九十天大限,九十天之内只要你帮我找到紫月,大限自然会解除,但倘若九十天之后你还没有找到紫月,他就会被血蛭吸尽全身修为,血枯而死。” 天诛眼角眉梢上满是阴毒的快意:“温画,你觉得那个人是谁呢?啊,你的那个师父好像对你挺上心的啊,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上心到愿意为你舍命呢?” 天诛的话像另一波烧得通红的铁针狠狠扎进她心底,痛得她近乎窒息,她双眸通红,指骨攥紧地泛起了青白,杀气如狂风起地,骤然聚集。 “我猜,你现在想杀了我解了血蛭对不对?” “呵,你杀不死我的,连父神也只能将我封印罢了,鬼月姝永生不死。” “温画,乖一点,你只有九十天。” ...... 从归鹤殿中一路飞奔而出,温画不断地在心中默念不要是萧清流,不要是萧清流...... 可当她看到血蛭清晰地印在他的手臂上时,整件事已不需要任何悬念,那满腔的酸涩中奔涌出无限情感,千千万万,滋味难言,终究只作一声慨叹:她的师父怎么这么傻呢? 而她又为何这般愚蠢,竟没有提防鬼月姝,失手将萧清流推入那般险境! 她万死难辞其咎。 温画脑海中混沌一片,她有些茫然,不知如何表达此刻的负疚的罪恶感,心头的痛楚难安令她无颜正视萧清流的眼神,良久,她竟双膝一弯,笔直而坚定地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凛冽的梅香中,她衣袂翩飞,脊梁挺直,面容已恢复了镇定,双眸如融雪,凉而镇定。 “画儿,你......”萧清流震惊,除了当年温画拜入青麓山时,跪地拜师那一次,他从不曾让她跪过,因为有时候他自己也不愿让师徒的身份成为两人之间的束缚。 可是事隔多年,温画竟再一次跪在他面前...... “师父,弟子不肖,此次无端连累师父入险,请师父......” 她俯下身去,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但头还没有贴近地面就被一只手挡住了。 温画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被萧清流温暖的气息整个儿包围了,她靠在萧清流怀中,看得清他青衫上绣着的一片片竹叶上雅致的纹路,听得见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沉默中诉说着他的情愫。 看见温画在他面前跪下来,萧清流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痛和恼火,他和她之间早就是世间最亲密的人,她竟然能说出这样话来。 请师父什么?惩罚她还是杀了她? “不要说出来!”他沉声阻止她。 “师父......” 萧清流叹息:温画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也是个不难相处的人,平日里她与人为善,却也不曾与其他人有多深刻的交集。 多人的场合时,温画更多的是独自站在一边,让自己刻意地与他人保持距离。 她不擅长与人交往同样的也拙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她身上像罩着一层冰,是一种浮于表面的疏离,使人难以走进她的心灵深处。 这些年,他以各种方式,不论是正大光明的还是耍无赖的,只为打破那层冰,走进她心里。 他花了很多年。 即便他那段缺失的记忆里,他笃定温画曾是他的妻子。 但温画在拜入青麓山之前却并不记得他。 他是以一个陌生人的方式与她重新开始的。 萧清流忍下心头的怒意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从没想过当你师父。” 仿佛是赌气似的,他道:“既然你用弟子的身份向我告罪,那么我就以师父的身份命令你,以后严禁你再说出连累我这样的话,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呢? 她今天的话真的叫他恼火生气地不得了,真想对她放狠话,可是他舍不得啊。 “画儿,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好不好,”生硬的语气终究还是转柔,他低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线,他发现温画手上也有一条,虽然不怎么好看,但这独一无二的印记只有他们二人共有,他竟然生出一股诡异的满足。 他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庆幸鬼月姝的血咒在我身上,如果那个人是别人,我想我会嫉妒地疯掉的......” 温画不安道:“师父......” 萧清流俯身将她抱得更紧,侧过脸微微用力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像是发泄,然后才贴耳道:“在我心目中,我不曾把你当做我的徒儿,我说过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妻子,这并不是玩笑,画儿,我坚信我们两个的过去曾经有过重叠,我失去了那段回忆,唯独记得你,你认我当师父,你喜欢叫我师父这些都随你,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不想再听到,我走了那么多步才稍稍走进你的心里,你不能再说出这样生分的话来。” 那会轻易抹杀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 温画心受震动,他怎么能情深至此? 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呢?温画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但她抗拒去回想,那么好的师父那么好的萧清流竟然被抹杀地一干二净,那一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比之当年她被剿杀,被囚禁山海之崖还要惨痛的记忆。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不愿追究究竟发生过什么,现在他在她身边呢,现在和将来她绝不会绝不会让他成为空白的。 温画红着眼,反手紧紧搂住他,一本正经道:“谨遵师命。” 过了好一会儿,萧清流才微微松开她,他歪着头盯着她沾着泪珠的眼睫毛,故意冷冰冰道:“现在没事了?” 温画抿了抿唇,点点头,脸颊有些许的红晕。 萧清流突然回过味儿来,虽然刚才画儿的举动让他气昏了头,但回头想想,温画冲过来检查他是不是被血蛭加身的模样,焦急到几乎手足无措,从来都冷静自若的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心头倏地一亮,萧清流不由窃喜,他真是个傻子!这不正代表着画儿很在乎,很在乎他嘛。 他竟对鬼月姝生出感激来,温画是个闷性子,情绪全部压在心底,不论喜欢也好,厌恶也罢,都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从来都是他缠得她闹得她狠了,她才会稍稍回应,即便之前的幻境里那场亲密,他为此欢喜地情难自禁,但也并没有觉得她真正对他敞开心扉过。 所以他仍旧持之以恒地致力于让温画习惯自己时时刻刻在她身边,鬼月姝这次也算是误打误撞探出了温画的心思了。 温画自然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一重心事阴霾似的压上来,她忧心道:“师父,九十天大限怎么办,天诛说我身上有上阕,会和紫月有感应,但这种事情太虚无缥缈,根本毫无头绪无从着手。” 她怕自己根本来不及找到紫月,萧清流就..... 萧清流舒了口气,揉揉她的发,语调轻松,眸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如果像我和天诛猜想的那样,上阕鬼月姝在你身上,你和紫月总会相遇的,感应这种事虽然缥缈但也不是谁都可以的。” “可是还剩下九十天,如果找不到紫月的话,你就会......” 萧清流一根手指点在她唇上,他笑道:“画儿,你这叫关心则乱,不是只剩下九十天,是还有九十天,而且,你为什么就笃定我们找不到紫月?” “难道你有办法?”温画一喜,眼前这人或许真有办法也说不定。 结果萧清流理所当然,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可以碰运气啊,为师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温画快被萧清流气笑了,她这个师父真有本事,几句话就化解她的疑虑,但她还是忧心忡忡。 萧清流看出她的挣扎,亲亲她的额头道:“画儿,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 老远地躲在一棵没树下的谢老儿抱着他还没动嘴的梅花饮雪,战战兢兢探出脑袋来,朝远处那相依相靠的两人望了望: 这情形看来是和好了? 谢老儿吓得拍拍自己,刚才温画冲过来时,那架势简直是来找小清流干架的,那仙气那神力差点把他整壶梅花饮雪都给掀翻了! 眯着肿地老高的一双核桃眼,模模糊糊地,谢老儿似乎看到萧清流抱着温画亲了亲。 咳咳......谢老儿老脸一红,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啊,这感情好是不错,可是有时候吧,还是注意点影响是不...... ...... 温画拉着萧清流预备离开万象宫,谢老儿一瘸一拐地追出来抱着萧清流的大腿,在自己一众仙童弟子面前老不要脸地嚷嚷:“你你你你们俩就这么走了,那个什么天诛你们不管了?她要是再发疯,我这把老骨头就那么几斤几两重,哪里够她折腾?” 温画心里念叨着九十天大限,简直跟催命似的,哪里有功夫理会他,不耐烦道:“你放心,那个天诛一时半会不会发疯的,只要你不自己去招惹她!” “我不管,你们给我把她弄走!”谢老儿冷哼。 温画没办法,还是萧清流对谢老儿说了句什么,谢老儿愣愣撒了手,面如死灰。 萧清流说:谢天官,天诛看中你的万象宫了,估计不过个万儿八百年的不会离开的。 鬼月姝啊,谁敢赶她走? 小绪跑过去扶着摇摇欲坠的谢天官:“爷爷,爷爷,你怎么哭了?” ...... 揽月东来里,估计只有旺财最开心了,成天在花丛里追蝴蝶,饿了抓条鱼来吃,困了躺下睡一觉——它已经忘了自己曾是一只虎的事实了。 禾岫准备好饭菜,招呼另外的两人一猫来吃饭,旺财晒着太阳不理它,它刚吃饱了没多久,至于南铮这两天不知道躲在房间里神神秘秘地干什么,偶尔到饭点也不出来。 只有柳铃儿踢踏着鞋子,睡眼惺忪地晃到饭桌前,道了句:“他们呢?” 禾岫给她盛了饭,道:“都不饿呢,只有我们俩吃。” 柳铃儿哦了一声,安安静静坐下来吃饭,大厅里只剩下杯盏相撞的声音,好安静啊。 铃儿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以前吃饭时段无双总是喜欢叽叽喳喳地高谈论阔,一顿饭被他吃的几乎要叫人掀桌,可是这两天他不在,她竟然觉得有些食不下咽? 禾岫见她胃口不好的样子,笑嘻嘻道:“你不会是在想段大哥吧。” 柳铃儿用筷子头猛敲了下他的脑袋:“谁想他呢,吃你的饭。” 禾岫埋下头偷笑,铃儿有些窘迫,她清了清嗓子道:“那个,神君姐姐和清流哥哥去三十三重天有几天了?” “三天了吧。” “那今天是几月初几?” “九月初一。” “初一了啊。” “放心好啦,段大哥说好九月十五回来的。” 柳铃儿秀眉一竖,五根手指窜起了一团火,恶狠狠地威胁:“禾岫,再多说一句,你信不信我......” 话没说完,禾岫就端着饭碗溜了。 ...... 温画拽着萧清流风驰电掣般地往揽月东来去,粗略算来,从三十三重天到揽月东来的路上,一去一回的时间都要算上,今天是九月初一,九十天大限开始的日子,她要赶紧先见到南铮,南铮在追踪方面是个奇才,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萧清流站在祥云上,低头看着他和温画紧紧相牵的手,又看看温画严肃而凝神思考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勾起微笑。 啧啧,这感觉真好。 “师父,待会找到南铮之后,我们先去一趟星野宗吧。”温画突然回头道。 萧清流皱了皱眉,华飞尘?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心里就不舒服。 温画继续道:“鬼月姝当初就是在星野宗支离的,天诛说,紫月是被当时在场的一个人带走的,我去那里......感应一下。” 萧清流欣然同意:“听你的。”从根源上入手,至理也。 不管什么事绝对不能漫无目的,否则永远无法开始更无法结束,但是倘若朝着某个方向迈出了一步,那么总归是离目标近了一步。 至少不会原地滞行。 第49章 紫月卷六 柳铃儿意识到段无双失踪是在九月十七日。 九月十四日那天,段无双发来一封信,信纸上出现段无双欠揍的脸。 他说:“铃儿,我在我的王府里安排了很多好玩的东西,你愿意来么?我带你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你放心,我府里绝对安全......”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么多天不回来,柳铃儿见他那张脸就想招呼上去,哪还想理会他,听到后面她冷冰冰道:“都说了我不去妖界!你听不懂吗?” 妖界不待见魅灵是真的,尤其是皇城,她虽然胆大包天,但也不敢随便去闯,妖界其他天高皇帝的地方玩玩倒无所谓,但妖界皇族云集的地方,她进也不想进。 段无双默了默,眼神有些黯然,片刻他道:“好吧,那我回去,明天回揽月东来去见你。” 这还差不多。 柳铃儿哼了一声,把那封信揉成一团,一蹦一跳地上了楼,嘴里还哼起了歌,禾岫在擦桌子看见她那模样,笑着摇摇头。 然而,段无双不但九月十五没有回来,之后的两天都没回来。 整整三天,段无双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第三天,柳铃儿终于坐不住了,对禾岫道:“禾岫,我出去一下。” 禾岫道:“你去哪里?” “妖界。” 旺财四爪着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跟上柳铃儿道:“我也去。”好久没出去松松筋骨了。 禾岫挎着木盆无语,得,都走吧都走吧,他还清净。 …… 铃儿和旺财先是在妖界与仙界的交界处转了一圈儿,然而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 倒是被另一个消息震惊地心神难安。 这是在一只黑熊精开的茶馆,那熊精瞪着小眼睛,用手里的长抹布弹了弹桌子上的灰尘,粗声粗气,不耐烦道:“你问谁?什么妖界四皇子?” 柳铃儿怒了,一把揪过那熊精的衣裳,恶狠狠道:“我问的是妖界四皇子段无双!” 那熊精见她娇弱的样子,小腰一掐就断了,居然敢这么横,泼辣十足对他的胃口,当下涎笑着:“嘿嘿,小姑娘,有什么话我们去里面说......” 说着一手就往柳铃儿的腰摸去,半道上他的手却不敢再挪上半分,因为这娇弱的小姑娘身后的篱笆外陡然走出一只巨大的白虎。 那白虎睡眼惺忪地很是温顺,但那双幽亮的眼却直勾勾盯着他,仿佛他要再敢动一下,就将他剥皮抽筋。 当那比他不知魁梧多少倍的庞大虎身的阴影笼罩住他时,黑熊精觉得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熊胆裂开的声音: 他,他,他刚才明明看到篱笆上蹲的是一只猫啊。 白虎懒散道:“回答她的问题。” 黑熊精吓得双腿一哆嗦,视线转回铃儿娇嫩的脸,却再不敢动什么歪心思了,结结巴巴道:“咱……咱们......咱们妖皇膝下只有三位皇子,皇长子段辰泽,皇次子段辰浩,皇三子段辰洹——就是之前传言疯了的那个,还有皇五子段辰沣,没有你说的那个......那个段无双啊。” 铃儿一愣,继而凶巴巴地抽了黑熊精一个大嘴巴子,喝道:“废话,皇四子呢?” 黑熊精委屈地捂着脸,这哪来的女土匪啊...... 他嗫嚅道:“皇四子名叫段辰洛,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没听过什么段无双啊。” 这边铃儿呆了,手一松放开了那熊精,喃喃道:“没有,没有段无双这个人吗?” 旺财踩着松软的步子,悠悠地走到她脚边道:“看来这皇族以辰字排名,段无双这家伙保不准是个骗子。” “他不会骗我的,我有什么好骗的。”铃儿瞪了旺财一眼。 旺财哼了一声道:“你还记得第一次是怎么遇见段无双的吗?” 柳铃儿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段无双时的情景。 那天她奉神君姐姐之命去找证明湛瑶身份的证人,当时她正在万石花城挨家挨户地找着被湛瑶残害的受害者家属,段无双就在这时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你就是柳铃儿,我听说你在查美人皮的案子?”段无双翘着二郎腿,嘴里咬了半个果子,笑嘻嘻地问道。 他身后跟了一批妖界士兵。 铃儿谨慎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长相俊秀,举手投足却透着轻佻,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让她心里的火蹭蹭蹭地涨:“是本姑娘又怎样?” 段无双几口把野果啃完,笑眯眯道:“我们合作如何?” “凭什么?” “就凭……我认识水悠莲啊。” 铃儿愕然,他竟然认识莲姐姐。 “你是谁?”她谨慎道。 “我叫段无双,水悠莲是我三嫂嫂。” 水悠莲的未婚夫正是妖界的三皇子,铃儿在水悠莲的住处见过三皇子段辰洹,是个极平和的人,知道她魅灵的身份,也和水悠莲一样待她很好。 “你是三皇子殿下的什么人?” “他是我三哥。” 段无双笑得流里流气的:“所以,铃儿姑娘,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要不要与我合作?” 于是柳铃儿就相信了他,也和他一起在莲洲寿宴之上揭穿了湛瑶的真面目,给惨死的水悠莲报了仇。 可是,现在别人却告诉她,妖界根本没有什么段无双,段无双根本不是什么妖界四皇子,这个人从身份到名字都是假的。 旺财道:“可能他和那个三皇子关系不错,但未必是皇族。” 柳铃儿攥紧手一拳砸碎了茶馆的木桌,直砸的木屑满天飞,茶棚都塌了一半,她道:“我觉得无双可能出事了,旺财,你帮我去找神君姐姐他们,我去皇都找他。” 旺财看了她一眼:“你一个人去不会有危险么?” “哼,区区皇都,还不至于!”说罢,红衣一甩,如一只蝴蝶翩然而去。 ...... 听旺财说了这些后,温画和萧清流颇为惊讶,不曾想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的段无双居然也有秘密。 不过有秘密不代表人品不好。 所以不论段无双是谁,他们倒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他无故失踪,叫人担心。 萧清流道:“我们也去妖界吧。” “师父,紫月还没有找到,我们......”温画不同意,九十天大限几乎是弹指瞬间,任何事都不值得她用萧清流的安危去冒险。 萧清流道:“画儿,我之前与你说过,万事随缘,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找紫月,不如就从妖界入手吧,世间万物各行其道,各有各的缘法,今天无双的事突然撞上来,其实也是一种缘分不是么?” 温画稍稍释然。 两人带着旺财前往妖界。 ...... 妖界皇都名叫天靖,身在妖界腹地,妖皇崇戟效仿的是人间帝制,将妖界治理的十分强大,尤其是这天靖皇都,锦绣奢华,繁花灼景。 天靖城周围住的大多是妖界的皇孙贵胄,富商巨贾,相对妖界偏远之处的贫瘠,这里修为高深的妖随处可见,从皮相上看也是男俊女美,一人一行都是一处风景,而现在皇都流行一派贵族奢靡之风,宝马香车,朱门绣户,绮苑游廊,端的是一方盛世。 温画抱着旺财,和萧清流隐了身形一路在皇都找柳铃儿的踪迹。 柳铃儿是魅灵,她要是想进皇都,肯定要先瞒过身上的魅灵气息,以这孩子的个性一定是开了不少杀戒,身上血腥气一定不少。 循着血腥气,他们找到了柳铃儿住的地方。 柳铃儿胆子果真大,竟然住在了皇都一家人满为患的客栈里。 两人进了那客栈,在二楼里间找到了柳铃儿。 温画敲门,里面传来柳铃儿闷闷的声音:“我不是说了嘛,不要来打扰我!” 把她当小二了。 温画笑了笑,直接穿过房间现了身,只见铃儿趴在床上,将脸闷在枕头上不知道在做什么,段无双不在房间,看来她并没有找到无双。 “铃儿,是我。”温画拍了拍她的肩膀。 柳铃儿身子一颤,从床上坐起,她的眼睛不知为何肿的厉害,娇俏的脸上满是泪痕,看来之前也曾哭过。 铃儿看着屋中的几人喃喃道:“神君姐姐,清流哥哥,旺财......” 说着,竟哇地一声扑进温画怀中大哭了起来。 温画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拍拍她的肩膀道:“铃儿,怎么了?” 柳铃儿只是哭,哭得好不伤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清流心头一震,走上前道:“是不是无双出什么事了?” 柳铃儿狠狠抽噎了一下从温画怀中抬起头来,恨恨道:“不要跟我提他,我不认识那个讨厌鬼!” 萧清流松了口气,这样子的话段无双应该没事,至于现在这状况嘛,就是两个小家伙吵架了。 柳铃儿哭够了,抹了抹泪,说起她来到妖都之后怎么找到段无双的事,当然说的时候语气恨不得把段无双剁成碎片。 说来柳铃儿忧心忡忡往皇都赶去,路上碰到一队半路抢劫的妖匪,她顺手杀了那几十个妖匪,赚了不少妖气大摇大摆地进了皇都。 进了天靖城后她着实被妖都的繁华震惊了一番,长街之上满是奢华精致的楼阁——酒肆,客栈,钱庄,赌坊,比比皆是,期间往来的衣香鬓影令人目不暇接...... 这里比起仙界的优雅清静来更多了些浓墨重彩的华丽与豪奢,她倒也喜欢。 皇都的街道两边不少小摊贩在吆喝,摊子上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有会自己换衣裳的小木人,蒸熟了还能满街跑的包子,会钓猫的鱼...... 可惜柳铃儿囊中羞涩,那些卖东西的小妖见她邋里邋遢地模样,甩了她一顿白眼,纷纷赶她走,铃儿气愤极了,妖界的妖都是一群势利眼。 决定等找到段无双之后要他买几条这个鱼,回去送给旺财。 不过她也不敢在路上多待,毕竟周围修为高的妖很多,一个不留神就要被识破的。 她想了想悄悄沿着屋檐走,忽见脚底下的街道上小摊贩都惊慌失措地开始收东西,嘴里还哆哆嗦嗦道:“快收东西,快,那个二世祖来了。” 只听街道尽头有马蹄声传来,一人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朝这里飞速冲来,街上的路人纷纷惊叫着躲避。 柳铃儿看笑话似的坐在屋檐上,眯着眼准备看好戏登场。 遥遥只见那人一袭猩红披风,一身劲装,手里拿着一条血色长鞭,一路骑马肆意狂奔,一路疯狂地拿着那鞭子扫荡路两边的摊位,直掀地那些东西撒的满天飞,街道上都是那长鞭晃下来的细长血影,小贩们有的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说什么,有的惶恐不安躲在角落里。 对面街上那个绫罗布庄外停了好几辆华丽的车马,那人骑马来的时候,那些美丽的富家小姐们悄悄掀开马车帘子往外观看,待看清来人时,葱白玉手猛地将帘子放下,铃儿敏锐地发现那几个富家小姐脸上的神色都有些......鄙夷? 柳铃儿也鄙夷地皱了皱眉,她最讨厌这种纨绔子弟了,平时没什么用,就只会欺软怕硬,可看着看着又觉得奇怪,那个人,那条鞭子怎么看的那么眼熟,血色长鞭,鞭尾因为经常被她拿去撒气,都起了倒刺儿。 那,那,那不就是段无双的血鞭吗? 这个人是无双? 柳铃儿揉了揉眼睛,兴奋地从屋檐上跳下来,不怕死得拦在那人的马前,大叫道:“喂!讨厌鬼,我可找到你了。” 马长嘶一声,惊恐地扬起四蹄差点踩在柳铃儿的脸上,铃儿也不躲避,只笑盈盈地望着马上的人。 只见那人口中“驭”了一声,牵引着缰绳让马平静下来,而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双眼很黑,黑得有些阴沉。 铃儿脸上的笑渐渐僵住了,今天的段无双不一样,以前的他总是穿着一袭邋里邋遢的红衣裳,东破一个洞西破一个洞,他还不打算换,没有一点贵族皇子的架势,他美其名曰不拘小格。 现在那个骑在马上,面色阴鸷的人,穿着一袭黑衣暗绣花纹的劲装,红色披风,长发高高梳起,没了平日里的轻佻,整个人显得有种冷峻的贵气。 只是这样的段无双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段无双了。 街道后面又有马蹄声传来,柳铃儿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还是笑道:“喂!段无双,不认识我啦?” 段无双看着她,漆黑的眸微微掠过一丝星芒,他将手中的缰绳绕了绕,冷冷看着她,吐出一个字:“滚!” 第50章 紫月卷七 柳铃儿没想到时隔多日,段无双见到她的的第一个字竟然是:“滚!” 想到自己因为担心他,担着多大的风险来皇都找他,旺财质疑他身份的时候,她还口口声声护着他帮他找理由......现在想想她真是瞎了眼了。 铃儿越想越委屈,段无双当时冷漠的眼神还时时刻刻浮现在她脑海里,心里难过地恨不得将那家伙大卸八块。 铃儿抱着温画的腰身,哭得不能自已。 温画无奈地摸摸她脑袋上的两个发啾,安抚道:“或许无双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铃儿抽抽噎噎地:“他,他这是伺机报仇!平时......平时我老是欺负他,平时都是我让他滚,现在......现在风水轮流转了是吗?呜呜呜。” 温画笑了起来,这是耍小孩子脾气呢。 “关于无双的身份,铃儿,你查到多少?”萧清流趁她擦眼泪的当儿问道。 柳铃儿肿着水汪汪的眼,摇摇头:“没查到什么。”她颇为赧然,刚进城就碰见了段无双,光顾着和他生气了,别的还没注意打听。 萧清流道:“我去查吧,你在客栈好好休息,陪陪你神君姐姐,她这些天累坏了。” 铃儿仰起头道:“神君姐姐,你很累吗?” 这两天温画为了找紫月鬼月姝,几乎马不停蹄地没有休息过,萧清流有心要她歇会儿,便微笑着出门去了。 下了楼,客栈底下人声鼎沸的,由于时近午间,食客尤其之多,连掌柜的都当起了跑堂伙计,端的是一个热闹。 酒肆茶舍饭馆,一向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人们总是喜欢在喝酒吃茶时交换一些小道消息,谈资之中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内容。 萧清流隐了身形,倚在楼梯栏杆边上听了会儿,不多久他唇边逸出了一丝微笑,朝窗边坐着个看起来十分富态的老头儿,一个人一杯小酒,一碟小菜吃的优哉游哉,桌角放了只鸟笼子,里头一个斑斓的小鸟儿上蹿下跳地叫得正欢悦。 老头儿拿了小勺正要给那鸟儿喂食,忽听一个动听的声音道:“这种鸟儿名唤翠缕吧。” 翠缕是十分珍贵的鸟儿,老头一听,爱鸟同道啊,开心地抬起头见见是哪方道友,谁料眼前站了一位气质卓然的俊美青年,他呆了呆,只见那青年一双眸子深得很,深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走,青年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老人家今年几岁了?” 老人恍恍惚惚道:“虚虚有千把岁了吧。” “哦,小生有一事,想问老人家,不知可否?” 老人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神情:“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胡老头准没错儿,活了这把年纪,别的不行,就是这肚子里头揣着的事儿不少。” 萧清流笑了笑,拿了枝细长的竹枝儿去逗那翠缕鸟儿,轻轻道:“我想问,妖界四皇子段无双的事。” 老头愣住了,萧清流还以为他不知道,谁知,过了会儿老头压低声音,吁了口气,脸上带了丝鄙夷的笑道:“哦,你说那个克星啊。” ...... 走出客栈,萧清流回想那胡老头说的话,不由唏嘘,谁能想到段无双背后竟有那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 恢弘大气的宅院矗立在眼前,上用金琉石粉书写的四个雍容难拟的大字——睿亲王府。 宅子光是个大门围院就占了大半条街,府外不仅有重兵把守,还时不时有二十人一支的府兵巡逻。 睿亲王就是妖界当今的皇长子——段辰泽,这个段辰泽在妖界诸位皇子中威望很高,实力也最庞大,是将来最有可能继承妖皇之位的人选。 萧清流悄然走进府中,没曾想映入眼帘的竟是十里荷塘,碧绿如翠玉雕刻而成的荷叶挤挤挨挨满满当当从这头铺陈到那一头,那种欲灼然喷发而出的绿色,耀目地近乎妖冶,荷叶之中烘托出大朵大朵或含羞待放或肆意盛开的荷花,娇柔婉转,亭亭冶艳,清风一动,恍有无数娇媚的少女在撩人媚舞。 芙蕖素来以清雅著称,却不知能开出这般诱惑人心的清艳绝色来。 萧清流想起来,妖界的国花似乎就是一朵五色莲。 一方水土一方景致,妖界果然不同凡响。 满院的芙蕖清香拂面而来,倒是令人心旷神怡,萧清流抬步走进去,听说今天段辰泽正在睿亲王府宴请诸位皇子为皇四弟庆生。 这所谓的皇四弟的的确确就是段无双。 但这个段无双却要比柳铃儿认识的那个段无双复杂地多。 萧清流从胡老头儿那打听到了一件秘闻轶事,一件发生在妖界皇宫,事关段无双身世的密事。 很久很久以前,约莫有万年之久吧,妖皇崇戟有一个小皇子出生,在皇族子嗣中排行第四,名曰段辰洛,然而段辰洛因胎中带疾,一出生便夭折了,四殿下的母妃秋蕊夫人是崇戟的爱妃,为了抚慰她失子之痛,崇戟去民间找来一个同时辰出生的孩子代替,这个孩子就是段无双。 无双代替了夭折的段辰洛成了妖界的四皇子殿下。 从一个普通孩子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小皇子,于无双而言本该是一场命数的眷顾才对,然而—— 之后的事情似乎可以称之为命数的玩笑。 那时崇戟妖皇昭告整个妖界——段无双就是当今的皇四子殿下。 谁料,当襁褓中的段无双被抱到产后昏迷三天才醒的秋蕊夫人身边时,秋蕊夫人甫一睁眼,便惊骇地将襁褓狠狠推落在地,差点将段无双摔死。 秋蕊夫人脸色铁青,腥红着眼从榻上奔下来,指着地上轻轻抽泣的婴孩歇斯底里地大叫:“快把这个东西丢出去!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克死了我的孩子!他是个克星,克星!” 秋蕊夫人赤足散发地跑出寝殿,在整座皇宫狂呼尖叫着,她疯了,整座皇宫都被惊动了。 崇戟闻讯连夜率羽林军赶去找秋蕊夫人,后来在御花园的冷湖边找到了疯疯癫癫的她。 秋蕊夫人站在湖中的桥上,狰狞地指着被乳母抱来的段无双厉声道:“那个孩子会遭到报应的!他会遭到报应的!” 说完纵身跳入冷湖之中,她原身是一只狸猫,不会凫水,被人救起时已经化形而亡。 那一夜后,妖界的皇宫从各个隐秘的角落中传出了无数古里古怪,不怀好意的揣测与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真正的小殿下是被那个外来种克死的。” “是啊是啊,秋蕊夫人不知多伤心,都疯了,跳湖自尽了呢。” “诶,不是这样的,我听说那个外来种是个克星,谁靠近他,都会不得好死,看到了吗,秋蕊夫人就被他克死了......” 从那天起,段无双就成了所有皇宫人心目中的克星皇子。 但是,段无双的皇子身份已经是拜过宗庙,昭告天下的了,君无戏言,崇戟无法废了他。 四皇子殿下名义上是保存的,但尊号加诸的却是段辰洛这个名字,而段无双连进皇族族谱的资格都没有,崇戟赐他姓段,名还保留民间时的名字无双。 这个四皇子其实名存实亡。 而无数流言蜚语则从皇宫禁苑飞到了民间,克星皇子的故事被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流传了不知多少个版本。 都说凡世的凡人才会信些莫须有的东西,妖界的人更甚,他们修为得来不易,患得患失地更严重。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开始对段无双抱有一种近乎恐惧的心理。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段无双小时候,他被其他几个皇兄带出去游玩,结果竟被皇都的百姓追着泼了半身脏水还被踢进了粪池。 好在后来,崇戟妖皇下了严令不准他人对段无双不敬,也严禁百姓再谈论这桩旧事,事情才逐渐平息下来。 万年的时光流转过去了,时过境迁,人们对这些事逐渐淡忘了,段无双被遗忘在角落,偶尔翻开这段难堪的过去时,人们才会兴致勃勃地欣赏他的伤疤,然后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喏,他就是那个克星呢。 段无双在妖界的立场十分难堪,他享有所谓皇子的身份却没有受到皇子该受到的尊重,甚至遭受着各种无端责骂,这场被时光掩埋的过去里,从头到尾似乎都没人发现段无双才是那个真正无辜的人。 ...... 荷塘对面传来妩媚动人的丝竹雅乐,间接夹杂着男女的调笑声。 萧清流正要举步上前,右臂陡然一阵痉挛,针扎般细腻的痛楚一阵又一阵传来,额上迅速出现一层冷汗。 萧清流踉跄了一下,扶着身边的假山石才稳住自己,他抬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衣襟下肩侧的地方有一点细长的凸起,像贲起了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血蛭宛如一只坚韧的魔爪死死依附在血肉上,偶尔抽动一下都能牵连着血肉分离,萧清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用神力压制,过了许久,那痛楚才缓缓退散,但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九月初十那天算起,已经第二次发作了。 不远处有美丽的光照射过来,萧清流定了定神往那个方向走去。 只见荷塘之上有一座临台水榭,修缮地金碧辉煌,玉石雕砌的台阶,黄金堆积的画柱,轻纱垂曼随风缓舞,偶尔掠过似锦的繁花,掠下几许落英浸湿在环绕而过的温泉池中,细腻温泉从水榭上潺潺而下,叮咚的水声之后,是女子的娇啼软语,巧笑嫣然,靡靡的管弦之声袅袅娜娜,如女子纤细的手指勾引着听者的生魂。 水榭中装饰有千只彩绣灯笼,映照地如同白昼,真可谓是纸醉金迷,穷奢极欲。 萧清流飞身而上,走进那水榭。 水榭的大门敞开着,有舞姬正在跳着妖艳的舞蹈。 男子调侃的声音传来:“妙歌,听说你舞跳得不错,今天是四弟生辰,你给我们跳一个?” 只见一张十分华丽的绸榻上正倚靠着一名男子,皮相十分英挺,面色微红,想是喝了不少酒,一手拎着酒壶,精壮的胸膛微微袒露着,怀中倚着一名娇艳的女子。 他就是妖界的皇长子段辰泽。 那女子娇笑道:“殿下真会拿奴家开玩笑,明明晓得卉姗妹妹的舞才是最好的,还来奚落人家。” 段辰泽哈哈一笑,贴在女子耳边道:“小东西,别谦虚了,上回你在本王面前一*丝*不*挂跳得那支舞,差点要了本王的命。”说着女子腰间狠狠揉了一把,惹得女子一声嘤咛,嗤嗤而笑。 他又指着另一边的角落道:“再说了你的卉姗妹妹一心只有我的四弟,哪里肯给我们跳舞?” 站在外间的萧清流听到这句话,目光看向角落里,只见段无双着一身暗红便衣,跪坐在一只矮几前,面前摆着美酒佳肴,身边一名红衣女子羞答答地坐在他身侧,亲密地倚着他,纤纤玉手拿着一只酒杯依稀是在劝酒,但自始至终,段无双低着头偶尔吃点菜,却并不理会那女子,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有些无所适从。 段辰泽道:“四弟,人家卉姗姑娘专程给你敬酒,你怎么不给人家面子啊。” 段无双默了默,没再推辞,就着那女子的手将酒喝了。 萧清流看着这一幕,摸着下巴笑了,啧,这场景要是被铃儿看到了,无双只怕会被活拆了。 慢着,说到铃儿,从萧清流这个角度望过去,发现那个卉姗从外表看和铃儿真有几分神似。 一名男子左拥右抱着两名歌姬美妾从旁边的暖阁里走出来,他长相和段辰泽有几分相似,更加年轻些,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鸷,他笑道:“皇兄,我们四弟不喜欢妖界的姑娘。” 他是皇次子段辰浩。 段辰泽感兴趣了:“哦,那四弟喜欢什么样的,说出来,大哥帮你招来玩玩如何?” 段无双忙站起身,有些局促道:“不必了,大皇兄,我......” 谁知他还没说完,段辰泽已经哈哈笑道:“就怕人刚给你抢过来,就被克死了,那可怎么办?” 话音刚落,整座屋子里的乐师舞姬都掩嘴偷笑了起来。 无双脸色瞬间变得死白,片刻后他讷讷地僵笑着回应道:“大皇兄真会开玩笑。” 另一边喝得也醉醺醺的段辰浩阴阳怪气道:“嘿嘿,皇兄,你有所不知,咱们四弟的女人是个魅灵,不过四弟啊,不是我说你,你可是我们妖界的皇子,怎么可以看上那么低贱的女人?” 段辰泽作和事老:“二弟别这么说,都说那魅灵身段样貌都长得极好,咱们四弟血气方刚的,喜欢也没什么错,咱们五弟院子里不就养了几个魅灵的么?” 段辰浩瞪了段无双一眼,哼道:“五弟那是玩玩儿而已,哪里像四弟啊,动真格的呢。” 无双闻言低着头,放在膝头的双手死死攥紧。 不远处萧清流担忧地看着段无双,他没想到段无双的处境竟会恶劣至此。 这时,段辰泽怀中的妙歌突然道:“王爷,奴家累了,想睡了。” “酒席才一半呢,美人儿,你可别扫兴啊。” 妙歌撒娇:“奴家乏了嘛。” 一旁的段辰浩提议道:“要不然四弟耍一顿鞭子助个兴?” 妙歌嘟着嘴拍着小手:“好呀,好呀。” 段辰泽道:“好主意,四弟要不你耍个看看?” 段无双愣了愣,半晌抬起头,手拿出血鞭淡淡笑道:“两位皇兄想看,臣弟义不容辞。”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水榭中央,拿起了血鞭开始武动。 萧清流叹了口气,无双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委曲求全,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第51章 紫月卷八 无双一怔:“清流上仙。” “你是仙界中人。”旁边传来妙歌恍似梦中的呢喃声。 妙歌半跪在地上,一双眼像染了雾色一瞬不瞬地看着走进来的萧清流。 她这一生阅人无数,妖界男子皮相上等者无非皇族中人,但即便是以容貌出众著称的五皇子段辰沣也无法与此人相比。 那是云泥之别。 这就是仙界中人吗?出尘飘逸,云淡风轻,令人心生向往,却又觉得对他生出倾慕之心也是一种亵渎。 就在这时,妙歌见萧清流朝她走来,步履悠然,笑容如春风,妙歌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近乎要停止了,他微微俯身看她,眉眼温和地令人恍惚,声音却冷淡地毫无温度:“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妙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的光一收,片刻后,她微微低着头,慢慢地重复着那句话:“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走吧。” 妙歌讷讷地从地上站起,往萧清流扇子指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出去了。 无双第一次见萧清流用摄魂术,愣在了原地,水榭里安静地只剩下泉水轻盈的哗哗声。 萧清流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道:“味道不错,看来是好酒,无双,脾气见长啊。” 对着萧清流脸上意味深长地笑,无双忽然领悟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可能都看在了眼里,仿佛被人揭穿了最不齿的秘密,他满脸通红,难堪地低着头,讪笑着道:“上仙,您......您怎么来了?” 萧清流笑:“听说你失踪了,我和画儿特地来找你。” “神君也来了?”他忽的抬头,触到萧清流的目光时又迅速偏过头,似有不解,“为什么啊?” 萧清流笑道:“当然是担心你啊。” 听到这句话,段无双着实又愣了愣,心头泛起奇异的暖。 “你说说吧,怎么把铃儿惹哭了?”萧清流双手抱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平时来看铃儿不把他欺负哭了就算不错了,这小子倒是有胆子招惹泼辣的小爆竹。 无双期期艾艾道:“铃......铃儿......她怪我吗?” “你说呢?” 段无双不说话了。 他那时并不是故意这么对铃儿的,他怎么舍得凶她呢? 那天柳铃儿被气走了所以没看到,无双之后还有一个人也紧随其后策马而来,他就是妖界的皇五子段辰沣。 以前,他知道自己不被皇族所容,他也不介意,很长的时间他都是在自我放逐,那几个兄长喜欢奚落他,瞧不起他,他也不在乎,皇族不当他存在,他倒落得自在,喜欢谁也不用藏着掖着拘束着,所以他当初才敢放任自己喜欢铃儿——妖界所不屑的魅灵女子,才敢带着铃儿在妖界边界游玩。 皇族不会管他的,他早就打算好了,将来他大可以和铃儿在其他地方安居。 可是自从段辰沣知道铃儿的存在后,他就察觉到了危险。 从小,段辰沣喜欢抢他的东西,抢走了却不珍惜,甚至去糟蹋。 有段时间他听说段辰沣突然喜欢上豢养魅灵一族的女子,那些魅灵到了他手里最后的下场段无双是知道的。 那天在长街上,铃儿突然从天而降,风尘仆仆却红红的小脸像可爱的小果子,声音清脆地像可爱的小铃铛,她道:“喂讨厌鬼,我可找到你了。” 段无双惊喜极了,铃儿是来找他的,专门为他而来! 她双眸雪亮,浑身上下闪烁着妖娆灵动的光,当身后的马蹄声传来时,段无双怕了,怕极了,怕铃儿被段辰沣看中,成为段辰沣的猎物。 而他从来抢不过受尽宠爱的段辰沣。 他不能让铃儿陷入危险,所以只能对铃儿狠心,铃儿哭着跑走了,他记得她当场就红了的眼睛,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段辰沣策马洋洋洒洒地从长街那头穿过来,他是妖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是妖界无数深闺梦里人,街道两旁的人们都对他投去或钦慕,或惊叹的目光。 段无双涩然一笑:不像他,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厌恶,遭人唾弃。 ...... 深夜,萧清流和温画隐了身形站在房间外,萧清流将关于无双的事说给温画听。 而站在柳铃儿房间门口段无双,一只手就那么伸在半空,对着门,迟迟敲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敲了一下,里面传来铃儿的声音:“谁啊?” “是,是我。”他硬着头皮道。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只听铃儿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你滚,我不要看见你!” 应声而落的是一个大肚白瓷花瓶落地破碎的声音,一片稀里哗啦后,紧接着是十数个小杯小碗砸在房门上的声音,门上瞬间被泼上了十几道茶水印子。 段无双惊魂未定,却没有挪脚,而是站在原地道:“铃儿,你开开门,我给你解释!” “谁要听你解释,你不是让我滚么,我偏不,凭什么我滚,要滚也是你滚!” 又是一阵乒呤乓啷摔东西的声音,突然门霍得大开,段无双惊恐地瞪大眼,只见一只肥硕的胖猫冲着他的鼻子迎面被扔了出来。 旺财瞪着猫眼,四爪乱扑腾:“奶奶个龟孙,你扔我作甚!” 段无双慌里慌张接住旺财,看到铃儿站在门口,双眸能喷出火来,左手上萦绕着一团跳动的火——魅灵的幽火。 “段无双,我要跟你绝交!” 这动静大的整间客栈从客人到伙计全被吵醒了,不少住客已经披着衣裳探出脑袋来看了。 有客人认出段无双,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那个不是......” “认错了吧。” “怎么会呢,就是那个克星,哎哟,这客栈不能住了,赶紧走。” ...... 段无双听到了这些话,身子一僵,讨好地看着柳铃儿:“好好好,铃儿,下回你让我滚,我二话不说立马团成团!现在你让我先进去成不?” “我!不!要!”铃儿怒火没有平息,眼看就要使用手里的幽火。 避免事情闹大,温画和萧清流赶紧现了身,温画道:“铃儿,适可而止,无双也是有苦衷的。” 柳铃儿还算听她的话,眼泪刷的流下来,转身趴桌子上哭去了。 温画摇摇头示意段无双赶紧进去安慰人。 客栈楼下楼上已经聚满了妖,看把戏的瞧稀奇的一大堆,这下子注意力不仅在段无双这个风云人物身上了,还有温画和萧清流这两个仙气腾腾的人物身上: “喂喂喂,那两个是仙界的人吧。” “长得太好看了吧,我要是长这样该多好。” “不行,从今天开始我要重新修炼,长不成这样,我就不做妖了。” “......” 客栈开始了骚动,所有妖的眼神灼灼地快燃烧起来了。 温画道:“师父,这情况就交给你了。” 萧清流看着满满当当的妖,傻眼了,这任务有些重啊。 ...... 设完摄魂术后,客栈恢复了寂静。 萧清流又在房间外加诸一层仙障,让这间房独立开来,不被其他人打扰。 房中,铃儿赌气地将自己裹在被窝里,旺财悄悄在床底下恶狠狠地用爪子挠铃儿的鞋:让你扔我!让你扔我! 段无双两眼被打肿了,温画不知从哪里拿来个鸡蛋,剥了壳替他揉着,道:“这么说,你回妖界是因为九月初十是你的生辰。” 段无双不敢麻烦她,自己拿着蛋敷眼睛,道:“哦,额,差不多吧。” 萧清流走进来道:“今天你那两位皇兄是在帮你庆贺生日?” 无双放下鸡蛋,低着头道:“嗯,我每次生辰,大皇兄都要给我摆好几天的宴席。” “看来他们挺关心你的啊。”温画讥讽道。 段无双又点了点头。 无双的处境她从萧清流的话里听了个大概,段无双的几个兄长每年都喜滋滋地在他伤口撒盐呢。 柳铃儿在被窝里探出头来,恶声恶气道:“这叫关心?你那几个皇兄根本就是两个人渣好么,不对,是妖渣!你看你蠢成了什么德行?” 听了她的声音,段无双嘿嘿一笑,铃儿这是拐着弯儿替他打抱不平呢。 默了默,他道:“其实我真正的生辰是九月初九。” 初十是段辰洛的生辰也是忌辰。 诸人都讶然。 萧清流听过的版本里,无双和已经夭折的皇子段辰洛是同日所生,无双落寞道:“其实我比他早出生一天。” 所以,并不存在无双克死了段辰洛的依据。 而无双的生辰从来没人帮他庆祝过,或者说他们有心让段无双在死人的忌日那天过生日——这是何等的恶毒。 萧清流默默喝了杯冷茶,想着:无双的过去究竟是添油加醋的百姓的想象呢,还是某些人为达到他们的目的而散发的恶意呢? 床上听壁角的铃儿不知为何忍不住了,她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不看段无双,风风火火踢踏着被旺财挠出几个洞的鞋子,蹬蹬蹬跑出去了。 无双揉着两只熊猫眼,委屈道:“铃儿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 旺财哼哼道:“你活该。” 萧清流和温画默契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过了会儿,风风火火的铃儿端了一碗什么东西风风火火地进来了,把碗“砰”地放在段无双面前:“喏,那个,我听别人说过生辰要吃的长寿面!趁热!快吃!” 说完趾高气昂地又回被窝赌气去了。 段无双看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团成了一坨,飘着一根糊烂的菜叶,几点油花飘在汤上。 萧清流看了一眼,颇为嫌弃,改天他这个大厨必须指点一下铃儿的厨艺——太丢人了。 段无双抽了抽鼻子,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进了碗里。 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人给他过生辰 铃儿翻开被子一角,凶巴巴道:“哭什么,快吃啊!” 段无双赶紧低着头拿起筷子吃起面来,一边吃一边哭唧唧道:“汤太咸了......面太硬了......” 柳铃儿气得差点撕了被子:“你吃不吃!不吃算了,我倒了。” “我吃,我吃,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段无双瞧着她怒气冲冲的小脸儿,心里甜的跟蜜似的,捧着碗呼哧呼哧把面全吃了。 为表心意,萧清流把自己常常用的扇子送给段无双作贺礼,温画则送了他一根簪子,旺财从身上薅了些猫毛——千里送猫毛,礼轻情意重! 第52章 紫月卷九 哄回了铃儿,无双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夜间,段无双告辞准备回府,虽然铃儿到最后都躺在被窝里没再看他一眼,但他知道这个倔脾气的小姑娘已经在原谅他了。 萧清流道:“我送你回去吧。” 无双赶紧摇头,觉得分外不好意思,今天他在萧清流和温画面前表现得实在太小孩子气,与以前苦心经营的光辉形象大相径庭。 段无双觉得必须挽尊! 但萧清流出人意料地坚持。 段无双的王府在皇都北城,北城并不怎么热闹,又到了深夜,妖界的百姓如果不是睡了就是聚集在更热闹的南城,一路上很安静,段无双心情很好,和铃儿和解了,真开心! 夜风清寒,拂过脸面叫人些微的清醒,萧清流心里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自己怎么跑出来了? 肩侧的血蛭又在隐隐作痛,萧清流走了两步,揉了揉额头,今天头疼地好频繁啊。 段无双道:“上仙,前面就到王府了,您回去吧,我自己......” 萧清流道:“我送你到家吧。” 无双不好意思了,他又不是小孩子,忙道:“不用了,我自己......” 萧清流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了,不要说了,我送你。” 他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温和,竟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压迫感与威严。 段无双心头一跳,有些莫名的惧意,他讷讷道:“哦。” 头疼骤然消失,萧清流忽觉方才自己的失态,又道:“抱歉,无双,我刚才......” 段无双见他又恢复了从前和蔼的模样,当下把方才的疑虑抛开了,笑着指着一座宅子道:“上仙,到了。” 萧清流抬头,只见眼前这座仅有两个卫兵把守的宅院,上面写着灰蒙蒙的三个字——顺王府。 妖界的几位皇子,除了段无双,其他几个都已加封亲王之位,并且有了自己的封地,唯独段无双还只是个王爷,就连这座王府大宅也颇为简朴。 说简朴也算客气了,因为和皇长子段辰泽的睿亲王府比起来简直是寒酸。 温画和萧清流在仙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住的地方即便是揽月东来这般的仙家客栈,也风雅到无一处不是胜景。 段无双嘿嘿傻笑:“寒舍,寒舍。” 说寒舍还真不是谦虚。 说罢引着萧清流进去。 门口两个小兵正在打瞌睡,主子回来了也不知道,段无双倒是没叫他们。 为了不引人耳目,萧清流隐了身。 踏进王府,他发现这顺王府里面和它的外表十分合衬——简朴到令人发指,该有的园林设置几乎没有,夜色衬托下竟有些莫名地萧瑟冷清。 府中只有十几名侍从,见到段无双倒还算恭恭敬敬的,规规矩矩,却也不似睿亲王府中仆从无数,美貌侍女更是数不清。 段无双对他们也是淡淡。 然而,最令萧清流诧异的是这王府中从里到外没有一朵莲花,莲是妖界的国花,上至皇族宫苑,下至百姓家中必然都植有莲花,奉有荷塘,皇族的衣衫,建筑图腾上都有莲花纹样,段无双身为皇子,府中不但不奉国花,衣饰也素简到不曾绣有国花的图样。 萧清流猜测无双或许是对皇族心生不忿,所以故意反行其道,以示心中不平,于是轻轻一叹。 王府中*共*五处园子,除了迎来送往的正堂,其余几个院落都用几座洞门隔开,各自之间并不相连,很是僻静,有两个小小的花园,里面也荒芜了,长满了杂草。 萧清流摇摇头,这孩子过得的确委屈。 蓦地,黑暗中穿过来一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陡然间蹦出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无双啊了一声,吓得窜地而起,足有三尺高。 萧清流也是猝不及防,现了身。 只见来人七尺昂藏的个子,手中却提着只胖胖的金鱼灯笼,大笑了一阵,得意洋洋道:“哈哈,吓到你们啦!” 萧清流讶然,眼前这人身材修长,容貌也不俗,但一张本该严肃端正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浑身上下透着股顽皮的孩子气,傻里傻气的。 段无双拍拍被吓到的自己,瞪着来人没好气道:“三哥!你又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吓人了!下次不给你猪蹄吃了!” 那人不以为意,两手扒住眼角扮了个鬼脸:“略,略,略。” 萧清流一怔,问无双道:“这位莫非是三皇子殿下?” 无双点点头:“嗯,正是愚兄。上仙,方才对不住,三哥他之前......所以时常会有些无礼的举动,您不要介意。” 三皇子,段辰洹(音同环),未婚妻子曾是妖界第一美人水悠莲,不过因为水悠莲惨死于湛瑶之手,段辰洹似乎亲眼目睹此事,惊痛之下疯了。 段辰洹听到萧清流在问他,青蛙跳得跳了几步,蹦到萧清流面前,抬起晶亮的眼,扯了扯萧清流的仙袍,气势汹汹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吗?” 段无双赶紧将他抓起来,喝道:“三哥,别胡闹,那是上仙,不能对他不敬。” “上仙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段辰洹不管,竟然抓着萧清流的衣角啃了起来。 段无双头大,跟他没法解释,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低喝道:“再闹不给你买糖葫芦吃!” 段辰洹被打疼了,捂着脸哭道:“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莲儿,你在哪儿,这里有坏蛋欺负人......” 萧清流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心头有了某些领悟:“无双,你府中不种莲花,是不是因为三殿下?” 段无双眼中闪过痛色,低低道:“自从三皇嫂去,去世后,三哥就不能见到莲花了,那是三嫂生前最爱的花,可是......” 可是了半天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那些理由不说萧清流心中也明白几分,莲是妖界的国花,放眼偌大的妖界,只怕段辰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煎熬酷刑吧。 “三哥现在的样子还好,就是有时候发发小孩子脾气,哄一哄就过去了,但是如果看到了莲花,他整个人会变得疯癫起来,甚至伤人。” “后来我就把三哥接到我府中了。” 段无双挠了挠头看着自己府中粗犷而素简的摆设,连些其他像样的花草都没有,他嘿嘿笑道:“我嘛,向来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妖皇日理万机无暇关心这个已经疯了的儿子,段辰洹的母妃也早已去世,所以偌大的妖界,偌大的皇宫,没有任何人愿意收留他,他也无法住在别人府上。 只有段无双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奔赴仙界为他报仇,现在又收留他,照顾他。 “你对你三哥很好。” 段无双低下头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拔草的段辰洹整理衣襟:“三哥从前性子冷,但对我很好。” 段辰洹是那个唯一给过他亲情的人。 如今段辰洹落魄了,他人微言轻,能做的只能是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段辰洹住的院子在王府深处,无双尽量让他不要碰到外人,尤其是一些不怀好意的人。 拽着不情不愿的段辰洹来到衡武苑,只见有个老妇人蹒跚地走过来,急促道:“三殿下,您跑哪去了?” 段辰洹一听老人的声音,提着金鱼灯笼躲在无双背后,道:“嘘,小声点,不要让俞婆找到我。” 俞婆咳咳了两声无奈道:“三殿下,老奴找到你啦,快回去歇息吧。” 段辰洹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提着灯笼进去了。 俞婆向段无双点点头,颤颤巍巍地转身回到院中。 萧清流从暗影中走出来,只听段无双向他笑笑,感慨道:“三哥没病之前,是率领妖界三万大军的先锋营统领,这位俞婆是三哥军中一位旧部的亲娘,有一年打仗时,那旧部战死,三哥从尸堆里把他的尸首背了回来,俞婆感恩在心,所以三哥出事后,她自己请愿照顾三哥。” 萧清流道:“我记得之前你出入妖界,总是前呼后拥不少妖兵。” 段无双点点头,想到了什么,苦笑道:“其实他们都是先锋营的旧部,三哥出事后,先锋营就被被编入其他军中了,但先锋营的一些老部下不愿意舍三哥而去,便主动请辞,告老回乡,他们都是些老兵伤兵,无依无靠的,就索性跟着我混口饭吃。” ...... 无双住的地方倒算得上宽敞,有一个精练的演武场,许是他平日练鞭子所用。 演武场正对面是两间房,一间书房一间卧室,游廊上爬满了绿蔓,装点了些许生机。 夜风飕飕,冷月洒下幽凉的月光,叫人觉出涔涔的冷意。 萧清流环视着段无双的住所,古朴的游廊上青绿色的绿萝鬼魅般匍匐着,倒悬着,在夜色下泛着黝黑的色泽,婉转迤逦,像鬼魅蛰伏的纤细臂膀,几片的萝叶轻轻撩起,诉说着密语,撩拨着心思。 萧清流目光一顿,只见那萝叶后隐约露出一副半旧的褪色绒帘。 蓦地,右肩上猛地又传来一阵急遽的痉挛刺痛,痛楚排山倒海而来,萧清流不得不逼出周身的仙气来护住自己,但那痛楚丝毫不减,如跗骨之蛆,啮噬着啃咬着他的血肉,冷汗在他额上游移着,几如雨下。 段无双正在想怎么委婉得跟萧清流提出:‘他已经到家里头了,不用送了’的话。 忽见萧清流步履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住的样子,他匆忙上前扶住他:“上仙,您没事吧!” 萧清流挥开他的手,没说话,他顿住脚步,左手扣住自己的右肩,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差点跪倒在地。 段无双吓坏了,在他心目中萧清流是个强大而神秘的角色,连温画都要喊他一声师父,无双平日里嘻嘻哈哈装傻,其实心里看的比谁都明白,萧清流的真正实力从来没显露出来。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就算洪荒马上要灭了,萧清流也会付之一笑。 但是现在看到萧清流痛苦的样子,他才觉得毛骨悚然。 是什么样的遭遇让萧清流都痛成这样! 萧清流虚浮着脚步用一只手靠在一根柱子上,支撑自己,他一手慢慢从肩膀移到了额头上,慢慢握成了拳。 周身仙气浮沉凛冽,叫人不敢靠近。 段无双吓得刚回过神,远远道:“上仙,您怎么了,要,要不然我回去找神君......” 萧清流没回答他,而是低低道:“那个房间里有什么?” 段无双啊了一声,显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他顺着萧清流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自己房前走廊的尽头处有个小小的偏门,那扇门用一重厚厚的绒帘子挡着,底下露出来的部分将一把小锁锁着。 “那是......”段无双正要解释,猛地对上萧清流的眼睛,他悄然噤声。 那双眼暗沉如墨,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暖和煦,淡淡地朝他瞥过来,令人遍体生寒。 段无双只觉一阵心惊肉跳,血液中掀起一股可怕的战栗,他哆嗦着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上......上仙,你,你......” “无双啊,回答我的问题。” 萧清流柔声催促道,只是那语气中是一丝陌生的不耐与冷厉。 他撑着额头的手缓缓放下,冷冷看着段无双,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抹诡谲的笑,那笑意透着捉摸不定的古怪与邪气。 段无双惊恐地咽了咽口水:娘嘞,这......这这这人还是他认识的清流上仙吗? 第53章 紫月卷十 萧清流站在那扇偏门前,低头看着那把锁。 段无双福至心灵地殷勤道:“上仙,您等会儿,我去拿钥匙给你开门。” “不用了。”萧清流抬手在锁上轻轻一抹,那把锁上崩裂出细细的纹路,“吧嗒”一声落地,碎成了几块。 段无双手一吓,默默地远离萧清流丈远:好可怕啊,好可怕。 萧清流掀开门上的帘子低头走了进去。 门内是个极小的斗室,装饰极为简陋,迎面是一方紫红色木桌,铺着一层黑色绒布,绒布上供着一尊小小的石像,石像外罩了一层薄纱,遮住了石像的脸面,木桌下,左右各自有三支燃了一半的红烛,烛光幽幽,将整间斗室衬得鬼气森森。 萧清流负手站在石像面前,问道:“这石像是做什么的?” 段无双小心翼翼地跟在萧清流身后走进去,他手心儿都冒了汗,连呼吸声都不敢稍微大点儿,就怕吵到萧清流。 他现在笃定,如果他惹恼了现在这个萧清流,小命难保。 听他问话,段无双思忖了会儿,小心地开始了措辞:“这是平安像,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父皇为了给我护命,特地从梵境请来一尊平安像。” 想了想又道:“其实每年初十我除了赶回来过生辰之外,最重要的其实是初九晚上回来拜一拜这座平安像。” “为什么?” “为什么......我,我也不知道,”无双有些懵,这是父皇交待他的任务,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有一年他因为贪玩忘记拜平安像这回事,被父皇打了个半死,跪在平安像前面壁思过了半个多月。 虽然他不是很理解整件事,但这么些年来拜平安像这件事他一直一丝不苟得履行着,因为他觉得这或许是唯一一件能让他感觉父皇对他重视的事情。 “这样啊。”萧清流轻笑了一声,抬起修长的手拂下石像上的那层薄纱,轻纱微微滑落,露出那石像的脸面。 寻常保佑孩子的平安像大多长得福态喜庆,这尊石像却长相怪异,因为它无眉,无鼻,无嘴,细细凹凸的石面上,有两个小小的凹槽,像是粗制滥刻的一双眼。 站在萧清流身后,段无双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到他的手轻柔地抚着石像,手势温柔缠绵,恍若在抚摸故人的眉眼。 眼前有奇妙的红芒一闪,无双眯着眼,从他的方向看过去,萧清流的脖子上竟缓缓攀爬起一条猩红的血线,蜿蜿蜒蜒,有生命般从他的脖颈处一路游移到他的下颌。 无双揉了揉眼,他觉得自己眼花了。 蓦地,萧清流的手却突然顿在半空,萧清流身子一颤,一手搭在他的手狠狠一颤, 像一朵血色狰狞的花,妖艳淋漓。 “上仙,你怎么了?”段无双听见自己出声。 下一刹那,他甚至没看到萧清流是怎么动的,自己的双脚已经离地,脖子上的那只手像夺命的铁爪,一点一点将他胸腔里的空气逼出去,他几乎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卡啦卡啦作响。 而萧清流双眸暗沉沉的,透着血色,无一丝情感起伏。 窒息的痛楚从骨髓开始狠狠裂开,逐渐模糊的意识里,段无双看到那条猩红的血线陡然间像一只肆意盛放而张开的魔掌,抽长,蔓延,斑驳地布满了萧清流半张左脸,横亘他的左边的眉眼上。 “上仙......我是,我是无双,上仙......”无双的嗓子嘶哑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遽然间,脸上那斑驳的血线刹那间褪去了不少,清明的神色重新回到他脸上。 萧清流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斗室,见自己竟然一手死死扼住段无双的脖子,无双面色紫涨,双脚被他拎地离开了地面,双手痉挛不止地抓住他的手,意图挣开。 无双双脚刚着地,一下子软瘫在地上,清冷的空气刀割般灌进了五脏六腑,*辣的痛楚让他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啊,无双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仿佛被人活生生砍断再接上,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就见萧清流正愣愣看着自己的手。 “上仙,你到底怎么了,你刚刚差点掐死我,刚刚你脸上的是什么东西,咳咳咳咳......”无双委屈扒拉地讲几句断几句。 就听萧清流万分歉意的声音道:“无双,对不起。” 段无双摇摇头,只是万分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萧清流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抚着急剧喘息的胸口,摸着脖子刚想说什么,抬头对上萧清流平静的双眼: “无双,今天我送你回府后立刻就走了,我从没来过这里,刚才发生的事你全部忘记了。” 无双茫然地点点头,慢慢道:“我已经全部忘记了。” ...... 不知过了多久,段无双呼啦啦晃晃脑袋,觉得自己头有些晕,脖子疼得厉害,他茫然地看着斗室,狐疑道:“咦,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脖子也疼得厉害,他揉了揉脖子,龇牙咧嘴地:“娘的,这是怎么了,见鬼了吗?” 转身见地上飘着那层薄纱,自言自语道:“盖得好好的,怎么掉下来了呢?” 将薄纱捡起,去给平安像盖上,指腹上像是沾到了什么,发现自己的手指湿湿的,诧异了一下,他将石像拿起,贴着脸仔细看,发现上面那两痕凹槽上正缓缓淌下两行水渍。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石像......在哭么。 ...... 天际一弯冷月,很快被云层掩盖,萧清流驾云在天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风很静,似有似无地拂过他的发,眼前像被蒙了一层迷雾,看着哪里都是灯影幢幢,影影绰绰,血蛭引发的痛楚一寸一寸从手臂攀爬到脑海中,头痛欲裂。 萧清流摸着自己的左脸,指腹依稀可以摸到皮肤之下那蛰伏着贲起的血线,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九十天大限难道是这个意思么? 萧清流苦笑,天诛说如果九十天之后找不到紫月鬼月姝,他就会血尽而死,他一直以为所谓的九十天大限只会在九十天之后兑现,岂料,鬼月姝所谓的“馈赠”从第一天血蛭加身就已经开始了。 刚开始他并不在意,稍稍意志克制一下就可以了,可是每况愈下,血蛭发作的一次比一次厉害。 九十天,这期间天诛没有一天不是在吞食他的修为,萧清流觉得天诛鬼月姝在借助血蛭一步一步将他占为己有,让他成为自己真正的宿主。 他不得不感叹,鬼月姝不愧是鬼月姝啊,至阴至险。 ...... 一只小小的鸟儿飞过来停在了萧清流的肩上,那是青麓山的报信金乌。 小金乌蹭蹭萧清流的脸,鸟喙里吐出一张小字条。 将字条展开,上面只写了短短几个字,萧清流欣慰道:“老三的本事看来见长了。” 字条上是九个字:鬼月姝北荒狼族妖界。 萧清流忽然觉得,他的运气果真是极好。 ...... 脚下的不知名的山中闪过几丝异样的微光。 萧清流驾云悄无声息地入了山,将云息了,只见山道上有十几名身着棕褐色官服的妖界中人,前前后后共排了十几个,每一人手上都拿着一条泛红如烙铁般的铁链,拴着另外几名男男女女衣衫褴褛的妖骂骂咧咧往前走着。 他方才见到的光就是那些铁链的光。 山中,丛生的树林在夜色浓雾里诡异地扭曲着。 萧清流不动声色地站在暗中,那行人中着官服的几个妖看着有些眼熟,不,不是他们眼熟,是他们这身衣服在哪里见过,萧清流想起之前在段辰泽的睿亲王府中,府里的侍卫就穿这样的官服。 他们是段辰泽的手下么? 一行人走着,时不时传来那几个侍从的辱骂声,还有被押犯人的哀哭声。 一名女子道:“好心的侍卫大哥,放过我吧,我伺候殿下一直尽心尽力,你们放我回去,殿下不会忍心杀我的?” 这声音听来我见犹怜,萧清流透过天色,只见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居然就是他见过的段辰泽的宠姬妙歌。 前几天还被段辰泽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转眼沦落为犯人了? 那几名侍卫听了她的话,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哟,这张小脸儿难怪把咱们殿下迷得七荤八素的,不过,小美人儿,殿下身边最不缺美人,少了你一个,还有成百上千个等着殿下宠幸,你啊,他早就忘了。” 妙歌摇着头,哭得满脸都是泪,一个劲地哀求,另一名侍卫道:“真是可怜见儿,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副好身子,要不,先伺候伺候我们哥几个,爽快了就放你一马怎么样?” 那妙歌一听能活命,当下将自己娇软的身子贴在那侍卫身上,使出自己平日里勾人的本事,媚眼如丝道:“只要大人们能饶了小女子,小女子自然会好好侍奉各位大人的。” 那侍卫很是受用,□□道:“这股骚劲儿真是要了人命。”说着压着妙歌就要行事,那行人中忽然有人沉声道:“当心,他们来了。” 整座林子陡然安静了下来,冰冷的夜色中那静谧几乎要叫人窒息。 一股阴冷的风吹来,茂密的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几十道黑影在夜色中匍匐而来。 领头的侍卫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与紧张:“快把犯人集中起来。” 十几名犯人瞬间惊骇地哭叫起来,但他们的嘴很快被封起来了,只能哆嗦着发出呜咽声。 有两星碧绿的幽火缓缓走近,那是一头巨大的狼,踩着坚硬如铁的步子沉沉地从树丛中走出来,它身形壮硕,四肢健壮,可与旺财的白虎真身相比,它黑色的丰厚的皮毛在夜色中醒着腥冷的光,浑身散发着王者的气息,一双冷厉的狼目泛着那抹碧绿的色泽。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树林黑暗中泛起了另外一点,两点绿莹莹的幽火,接着是数不清的绿光点缀在漆黑的夜里,又有几十头狼从后面走出来,将这群人包围,呲着尖利的獠牙发出低沉的吼声。 领头的侍卫虽然被这场景吓得魂不守舍,但还是大着胆子上前行礼道:“参见领主。” 那头黑狼俨然是狼群中的王者,他走了几步,嗓音是一种沙哑的低沉:“东西带来了吗?” 侍卫道:“带来了,请领主享用。” 那侍卫示意了一下,另几名侍卫拴着那十几名犯人推推搡搡地送到了狼群正中,几十头狼呼哧了一声,纵身扑向那群猎物,发出嗜血兴奋的呜呜声。 十几名犯人惊恐地围聚在一起,肝胆欲裂。 黑狼低嗤了一声,狼群不甘心地匍匐着退下。 黑狼冷冷道:“就这点贡品,是想打发我们吗?” 那侍卫面上恭敬,脸上的神色却有些不耐道:“轩辕领主,这您就错怪我们殿下了,殿下事务繁多,却还能闲暇时交代我们把贡品送来,若换了别人早忘了这茬了......领主,有时候可不能太贪心纳。” 黑狼没说话,一双眼中精光一闪,他低嗤了一声。 周围的几十头狼嘶吼着,安静地井然有序地朝那几名侍卫逼近,将他们团团包围住,一圈一圈打转着,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撕碎他们。 那侍卫吓得两股战战,惊恐道:“领主,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这些话你跟我的弟兄们说,不过他们饿得太久,可能没什么耐性。” 黑狼冷笑道。 那几十头狼,狼目浸血,突然仰头呼嚎起来:“嗷呜......”的狼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山林,不绝于耳。 那是盛宴开始前的庆祝。 “轩辕领主,我们可是皇子殿下的人,如果我们回不去,殿下可是一定会追究的。” 黑狼嗤了一声,露出银白的獠牙:“是么,那些都是身后事,我现在只想先让我的兄弟们吃饱了再说,当年是你们妖族背弃承诺在先,我们吃你们几个妖算得了什么?” 那几个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黑狼铁了心不会放过他们了。 其中一人,抽出手里的烙铁长链猛地绞住离他最近的妙歌的手臂,妙歌惨叫一声,双眼猛凸,手臂被活生生拽下来,鲜血淋漓。 血腥气刺激了几十头饿狼,狼群纷纷冲上去将妙歌团团围住,妙歌撕心裂肺地哀嚎之后,再无声息。 妙歌很快被分食殆尽,狼群又转去围攻其他几名犯人,林中充斥着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那领头的侍卫突然道:“快,点火把!” 狼群怕火。 “蹭蹭蹭”十几把火把被点燃,林子被瞬间照亮,狼群们稍稍瑟缩了一下,转过头怒视着那几个侍卫,他们的嘴里还残留着刚刚撕裂的血肉,令人丧胆惊魂。 “快撤!”领头侍卫趁机道,接着十几人拿着火把做阻挡,往后退去。 黑狼阴沉沉地看着那几人。 忽然,那十几个人不动了,仿佛被人突然定住了似的,黑狼眸子一沉,望着那火光后缓缓走出的青年。 那青年,周身萦绕着纯白的仙气,俊美至极,笑容温和,但他刚一出现,所有埋头啃食的狼纷纷如临大敌般,警惕着抬头,嘴里发出威胁的吼声。 黑狼幽深的狼目盯着他,道:“仙界中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清流道:“在下萧清流,是为鬼月姝而来。” “鬼月姝。”黑狼看着他沉沉道。 “若不是为了鬼月姝,堂堂北荒狼族,会屈居在此?” 狼群开始骚动起来。 “轩辕领主,把你知道的东西告诉我,我会送你们回到北荒。” 黑狼后退了一步,抬起倨傲的狼头,盯着他:“你有求于我们,是不是该给我们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萧清流手里的仙气一动,那十几名侍卫忽然清醒过来,猛地了解自己的处境,朝萧清流跪下来: “放过我们,放过我们。” 萧清流歪着头看看他们,忽而一笑,手一松,将那十几名侍卫推进了狼群之中...... 萧清流笑得温文尔雅:“这是我的见面礼。” 黑狼默了默道:“你跟我啦。” ......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交织在清晨幽暗的曙光中,萧清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这场雨轻松地将掌心上殷红的血洗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萧清流回到了在妖界住的客栈。 风送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师父,你回来了?” 蓬松的细雨中,温画一身浅浅的蓝衣,手上撑着一把七骨青竹伞,静静站在熹微的晨光中等他,那伞纸上描摹着墨一般远山,清淡地仿若要被这场雨化去。 蚀骨的痛楚在见到温画的刹那停止了对他的折磨,萧清流露出温柔明朗的笑意,伸出手摸着她的脸颊,感觉那细腻的暖意:“等了我一夜吗?” 他走近她,身上的气息染了冰凉的风霜,隐约还缠绕着几缕淡淡的血腥气,一时间诸多疑惑涌上心头,但萧清流看起来很累,眼底有着一夜未眠的青痕,她什么都没问,只将伞移到他的头顶,遮住了那一小片冰凉的雨,笑道:“是啊,等了很久,我们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深深的倦怠从身体深处涌现,萧清流倾身搂住她,将下巴磕在她的肩上,疲惫道:“好啊。” 第54章 紫月卷十一 风拂过碧草,露润湿红花,耳边是啁啾的鸟鸣,远方的山峦在清澈的晓雾里,若隐若现,这是一片幽静的山谷,一条清澈的细江倒影着岸上的葱绿郁树,如一条翡翠色的带子,细细的悠长的蜿蜒向远方。 萧清流拂开身边长长的柳条枝蔓,站在这静谧而陌生的景致前,不觉有些茫然,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何时来了这里? 水边泛起了层层涟漪,萧清流盯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微微异样,他还是他,只是那是少年时期的他。 许久,他恍悟了过来,这里......是梦。 多少年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可是即便是梦里,他也觉得这个美丽的地方好生亲切,让他生出安定宁和之感,好像这里是家。 草地上传来“刷刷刷”的声音,一只毛茸茸的野兔窜了出来,湿漉漉的模样有些疲惫,滚圆的身子上沾了不少泥巴,仿佛被谁狠狠追了一路,正顿在他脚边休息。 萧清流蹲下森,摸摸那兔子长长的耳朵,笑道:“小家伙,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谁知那兔子开了口:“还不是你家花花耍赖?说要烤我?” 萧清流一愣:原来是一只成了精的兔子。 不过,花花是谁? “清流!把那只兔子给我!” 清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萧清流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眼前站着个笑盈盈的小姑娘,一身浅蓝布裙,腰间插了一束五颜六色的小花,一双裤腿挽起至膝盖,露出白皙的小腿,腿上沾满了一道一道黑黑的泥巴,想必方才和那只兔子一样滚过泥塘哩,一把及腰的长发松松扎起,歪歪地用一根竹针绕了一个发髻,配合着她清亮的双眸,整个人显得俏皮生动,仿佛世界都因她而明媚了起来。 画儿!眼前的小姑娘是温画,年少的娇俏的那个温画。 小温画笑眯眯地道:“咦,你见着我发呆作甚?” “诶,诶,兔子跑了,跑了。” 突然她瞪大了眼提醒她。 “放开我,放开我,别把我交给那个坏心眼的丫头,她要烤了我。”兔子在萧清流的手中挣扎,再扑腾了几下,顺利溜走。 小温画急了,奔过来,急急道:“哎呀,你怎么把它放走了呀,它可坏了,把我辛辛苦苦种的萝卜都拔光了。” 萧清流疾步上前俯身就将她抱住了,抱得好紧好紧,他道:“画儿,我很想你。” 小温画贴在他怀里,小小声道:“有什么好想的,我们中午才见过呐。” 嘴上这么说,手还是乖乖地回抱着他的腰。 抱了一会儿,小温画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摸着他的袖子,看着他那身干干净净的衣裳被自己蹭地都是泥巴:“呀,你的衣裳都脏了,我来给你洗洗。” 说着拉着萧清流来到水边,熟稔地将他的衣摆浸在水里,然后仔细地搓了搓,萧清流笑了,小小的温画真是个贴心的好姑娘。 突然,小温画看到水中的自己的倒影,捧着脸惊呼:“我的脸也脏兮兮的。”说着忙掬了捧水将自己的脸洗干净。 清水洗净泥痕,露出雪白的,干干净净,粉粉嫩嫩的小脸,洗干净了她拍拍自己的脸蛋,朝萧清流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明眸皓齿,娇憨可爱。 年少时的温画没有了后来成为神君时的不怒自威,冷淡疏离,他想那是画儿原本的模样。 长大后的她也对他温柔而笑,只是那种无暇的天真到底还是被从前的不堪淬炼地丝毫不剩。 萧清流突然醒悟,这是那段缺失的回忆里,少年时期的他和她。 心中泛起痛意,萧清流伸出手帮她拂去颊边发丝上的水珠,哑声道:“画儿。” 温画用脸颊蹭蹭他的手,玉般莹润的小脸上泛起了红霞,她垂眸,长长的睫毛轻轻蹭着他的手指,像可爱的小动物,她扭捏了一会儿,羞涩道:“清流,你说我们三天后成亲是真的吗?” 萧清流一愣,无限的喜悦满上心头,他和画儿要成亲了? 见他傻愣着不说话,小温画吸吸鼻子,眼眶红了起来,声音都哽咽了:“你不说话,是不是说明那天你说着玩儿的?你根本没有想娶我?” “怎么会?怎么会?”萧清流将她一把按在怀中,欣喜若狂地道:“娶,当然娶,怎么会不娶呢?我等了那么多年,就等这一天,怎么会......不想呢?” 然而怀中人,以及眼前的一切凭空消失,如果这是个梦他多想再多待一会儿。 萧清流站起身发现梦境变了,手心传来我很暖的感觉,温画牵着他的手,两人漫步在西下的阳光中,温画侧过脸看着他微笑,她依旧有些羞涩,晃了晃他的手臂道:“我听说成亲之后,是要改称呼的,那,我是叫你夫君呢,还是和以前一样叫你清流,你喜欢哪一个?我以后就那么叫你好不好?” 她的目光柔地牵住了他的心。 这是成亲之后了么? 他回答:“两个我都喜欢,你可以今天叫这个,明天叫另一个。” “好呀。”她又红了脸。 萧清流心软地一塌糊涂,这个时期的画儿真的很容易害羞呢。 难言的幸福感恍惚地填满了心,仿佛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悄然被填补。 右臂又传来剧痛痉挛,萧清流猛地低头掀开自己的衣袖,那猩红的血线如数不清的裂痕布在他的手臂上,他想:梦里,鬼月姝依旧存在。 再抬头温画已不在他的身边,眼前那美丽的山谷被燎原的烈火舔舐焚烧,目光所及的三丈远的地方,只见那里站着一名黑衣人,燎原之火从他袍袖之下枯枝般的手中掠起,浑厚苍老的声音道:“鬼月姝,今日我必将你缉拿,以赎我当年之罪!” 温画浑身浴血,蓝衣浸透在火舌之中,摇摇欲坠地跪在地上,黑衣人伸出一手轻轻置于她的发顶,萧清流听见温画的胸腔之中发出极痛的尖啸,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痛不欲生。 萧清流听得肝肠寸断,那是怎样的痛啊,他想冲上前去救温画,然而,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被困住了,死都挪不动一步。 火光逐渐烧红了整片天空,剩下呼号的风,腐烂的废墟,还有无边的寂静。 黑衣人低低道:“鬼月姝,跟我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萧清流眼睁睁看着黑衣人用一根漆黑的绳索绑住温画的手腕,牵着她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向着不知名的方向而去。 萧清流的心痛到尽数碎裂:“画儿......画儿......” 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满身伤痕的温画踉跄地停下了脚步,微微转身看他,眸中有一点光,最后逐渐,逐渐地消隐下去,再无波澜...... ...... 萧清流是被惊醒的,醒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那刺骨的冷意从骨髓伸出迸裂开来,惊恐的后怕潮水般汹涌地包围了他,枕边传来温画温暖轻缓的呼吸声,她的睡颜就在他眼前,长长的睫毛乖巧得垂着,红润的嘴唇沾着些许微微的湿润,柔软的长发裹着她纤细的腰身,轻轻滑落在他的手心里,萧清流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平复着自己乱了的呼吸,生怕惊醒她。 就在这时,温画轻轻动了动,往他怀中靠了靠,额头轻轻熨帖在他的脖颈处,肌肤之间的触碰叫人莫名的感动,那一瞬间,萧清流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感。 他就在她怀里,安静安全地待着。 然而那个噩梦里,她被黑衣人带走的瞬间,他真有一种他将永远失去她的错觉。 他微微侧过身,掀起温画的衣袖,只见那皓腕上的血线仍在,不过血色已经消退了许多,看来天诛下的血蛭对温画的确没有影响,萧清流心下一松,帮她将衣袖重新盖好。 静静看着温画的睡颜良久,萧清流才轻轻起身,帮她将被子掖好,轻手轻脚地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隔夜的冷茶灌了下去,他才觉得自己整个人恍若虚脱了一般没什么力气。 天已大亮,萧清流打开窗户,静静观望着客栈楼下的长街,妖界的清晨倒十分安静,仅有三三两两的人物在街上来往,想必再过几个时辰妖界也该热闹起来了吧。 梦境里的那一幕猛地窜回脑海中,萧清流只觉冷意刹那间流遍全身,握住窗棂的手陡然颤抖起来,若他没猜错的话,那个黑衣人就是上微。 上微在洪荒之中四处缉拿温画,之后温画就被上微囚禁在山海之崖三百多年,直到上微坐化,温画才从那黑不见底的牢狱中逃出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温画失忆是在被上微带走的那一刻就开始的,所以后来他再次与她相遇,她已不记得他。 然而,萧清流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也会失忆,失去那段曾经最美好的时光,忘记了画儿被上微带走,忘记在那三百年中去找温画。 自己的遗忘才是他最无法原谅的事情。 萧清流捂住胸口,那里痛地愈发猛烈,仿佛被人狠狠一刀一刀割着,连同血蛭的引发的剧痛,那是双重的折磨。 眼角的余光瞥到窗台边的铜镜上,镜中的自己有些颓然,蓦地,左边脸上有数不清的细红血线乍隐乍现。 萧清流一把将铜镜翻到了另一面,一手按住自己的脸,血蛭对他的困扰他并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温画。 “师父,你怎么了?没事吧。”温画披着件薄衣,手上拿着他的外衫走过来替他披上。 过了会儿,直到掌心下的皮肤恢复平洁,没有一丝那血线的痕迹时,萧清流才移开手,转过身来道:“我没事。” 第55章 紫月卷十二 暖阳初绽,破开昨夜的雨幕,衬得皇都鳞次栉比的屋宇愈发地生机勃勃。 那伸进窗棂的一枝碧桃花,花蕊上还沾着昨夜的雨,清新而喜人。 温画将薄衫替萧清流披上,正替他拢着衣襟,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数字: 九十天大限只剩下七十天了。 而关于紫月鬼月姝的行踪她至今一筹莫展。 萧清流这几天显得十分疲惫,他从来都是神采奕奕的,是因为天诛血蛭的缘故吗? 这两天萧清流的异样,她也有察觉到,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师父,我们离开妖界吧,去佘明山看看,听说那里戾气颇重,紫月或许会被那里吸引......” 萧清流当然知道她的心思,那双一向慵懒善睐的眸子这几天都愁云惨雾的,对他的担心满地都要溢出来了,以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温画满心满眼都是他,如今结结实实感觉到了,他感动之余也十分心疼,让温画这么不开心,这可不是他希望的结果。 “画儿,我们留在妖界。”他道。 “不行!”温画蹙眉坚决地否定,威严地不容反驳,“只剩下七十天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啧,到底他是师父还是她是师父呢? 萧清流拉着她在桌边坐下,老神在在道:“画儿,你放心,为师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温画皱着眉头,刚想说什么,就被萧清流伸过来的手指狠狠弹了一下脑门。 温画捂着脑门,瞪大了眼,嗔道:“师父!” 这是把她当小孩子了吗? 看着她这略显孩子气的动作,萧清流满意极了,他不喜欢温画太严肃的样子,跟眼前有场大仗要打似的,这是把他当紧急军务呢! 她太紧张了。 让自家徒儿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他这个师父该反省了。 萧清流撑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画儿,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他神色从容,言笑自若,仿佛一切成竹在胸,而他已经从那杂乱无章的渺茫希望之中握住了一丝生机。 温画愣了愣,禁不住欣喜道:“师父,你找到紫月的下落了?” 萧清流笑,哪有这么快的,道:“算不上已经找到了,不过有了点门路,说来还得感谢你的三师兄。” “凛少师兄!” 温画脑海中浮现那个追着她喊小师娘的家伙,眉眼间蕴出一丝笑意。 青麓山师门之中的六位弟子中,凛少是个异类,他行事乖张,无拘无束。 当初他听说萧清流这个当师父的竟然喜欢温画,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冲到温画面前把小师妹改口小师娘,弄得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敢与他打照面。 凛少喜欢搜罗洪荒之中各色奇闻异事,行踪不定,曾经帮着萧清流搜集有关鬼月姝记载的书料,可惜鬼月姝的记载几乎绝迹,此事也是凛少的一个心结——他觉得自己唯一的技能在萧清流面前也派不上用场,太丢人了。 不过萧清流觉得,他这个不靠谱的三徒弟还是有靠谱的时候的。 虽说他没有找到紫月的下落,但却寻到了些蛛丝马迹。 萧清流道:“画儿,那蛛丝马迹我们得追溯到一万年前。” 温画一怔,慢慢笑了,一万年前……那可真是个风波迭起的好时候啊。 …… 万年前的洪荒,大事频发,风波不断,其中风头最盛,震动诸界的当然属剿杀鬼月姝一事。 此事发生在十一天重天,却引起三十三重天之上天帝陛下的关注,连谢天官也往返十一天重天数次,碧落三山每一个角落,几乎都在谈论此事。 于是,另外一件大事顺理成章地悄然掩盖在鬼月姝的风头之下,那就是北荒狼族与妖族的领地之争。 北荒狼族是洪荒以北的霸主,上古起始便和妖族为争夺妖界的统治权,两族之间形成了世仇。 妖界这块地盘上的统治者由两族轮流担任,且不论谁掌握了乾坤大权,每一代的狼族领主或妖皇都必须活在这种觊觎与被觊觎的危机感之中。 一万年前,北荒狼族轩辕靖率领狼群发动战争,侵入妖界边境,戮妖无数,双方大战,两族各自死伤无数,几乎两败俱伤。 这段过去温画也略有耳闻,当初她在宴阙与魔族大战时,烈风与她部署战局,调兵遣将时都会提及一位前辈的名头,可谓是大名鼎鼎,为兵者之典范。 她现在还记得烈风说:“北荒狼族首领轩辕靖奇计破敌,决胜千里,是帅才中的帅才,可惜后来他却败在现今的妖皇崇戟手下,那崇戟也算个人物,但是论才华绝对不及轩辕靖万分之一。” 她也叹息,不知何时能见一见这位军事上的大家。 萧清流用手指蘸了冷茶茶水,在桌上写下轩辕靖三个字,道:“画儿,你猜这位领主大人现在何方?” 温画盯着萧清流卖关子的神情,愕然了半晌,道:“不会在妖界吧。” “正是。”萧清流点头。 不仅在妖界,还是在妖界的一座方圆不足十里的深山之中。” 萧清流将那夜与轩辕靖见面的事告诉了她。 温画震惊不已,关于轩辕靖的事她知道不多,仅有的了解也是从烈风口中得知,她那时也只当趣闻轶事过耳一听,不当一回事,如今想来却觉得万分不对劲,那轩辕靖乃一方枭雄,如此的惊才绝艳,竟然会被困在妖界的小小山坳里,靠着妖族的进贡为生。 萧清流想起昨夜与轩辕靖打了个场照面,心道那黑狼的确是个硬气的角色,身上那股桀骜的气息即便是这万年来的拘禁也不曾被磨砺半分。 “轩辕前辈是因为当年战败才被圈禁的吗?” 萧清流点头,想起轩辕靖的那一句‘成王败寇’,不免感慨世事无常。 温画还是无法想象:自从继承狼族领主之位以来战无不胜的轩辕靖居然会输。 “当年轩辕靖的的确确输了,然而他并不是输在兵道上。” 轩辕靖输在自己的女儿手中。 当年,狼族与妖族血战之下,双方都再禁不起任何损伤,于是双方暂时停战议和。 议和的结果便是联姻。 两族商议,由当时尚且在储君之位的崇戟和狼族的柔公主联姻。 这场仗毕竟是狼族率先发起,己方理亏,为表诚意,在战火尚未完平息的时候,狼族送柔公主以太子妃的身份赴妖界宫宴,再由当时的妖皇宣布婚讯,昭告妖界。 这次的赴宴对柔公主来说,担负了两族战和的结果,责任十分之重大,半点轻率不得。 然而,事情便出在这位柔公主身上。 宫宴开始的前一天,崇戟派人来驿馆接柔公主,然而驿馆早就乱作一团,狼族本族使者并十几名妖界中人,被人连夜残杀,而他们的死法都是命门上被人一刀致命。 那刀伤经验证是一把弯刀所致,整座驿馆只有柔公主有一把连星弯刀,轩辕靖说那把连星弯刀是他送给女儿的嫁妆。 至于柔公主的刀法精妙,绝对能够犯下这样的血案。 但是,柔公主失踪了。 这件事当即引起妖界皇族极大的愤怒,妖族百姓更是对狼族恨之入骨。 听到这里,温画凝眸道:“此事疑点重重,既然当初妖界皇都盛宴,守卫肯定不会放松,驿馆更加会重兵把手,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会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要等到妖界的人第二天发现;再者如果是那位公主杀了族人叛逃,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父亲给的弯刀,她大可以用别的兵器,至少不会落人口实。” 那些刀伤简直是陷整个狼族于不仁不义之地。 萧清流摇了摇头道:“当年轩辕靖也是这么认为,他相信自己的女儿,绝不相信她会背叛族人。” 狼族公主失踪,轩辕靖震怒,率军压境要求妖皇给一个说法,两族各执一词,最后自然是战火重燃。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三年之后。 战事如火如荼持续了三年,三年之后,有狼族族人在人界与妖界的边界中发现了一封信——一封柔公主亲手写的信,随信附有一把弯刀。 信中以柔公主的口吻阐述了三年前在皇都驿馆中发生的一切。 她不仅承认了杀了妖族中人,也承认杀了同族,自认罪孽深重,然而不敢回来领罪,在人世流浪,心中忍受不住煎熬,希望轩辕靖不要再找她。 而她当年之所以犯下这滔天罪孽,理由只是她不愿意嫁给崇戟,不愿意被迫承担什么民*族大义,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温画很是不赞同:“北荒狼族是最讲信义,我听说狼族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绝不会如此不顾大局,那封信只怕是伪造的吧。” 萧清流也是一叹道:“我们都这么想,更何况轩辕靖呢。” 轩辕靖身为父亲,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如此糊涂,可正是因为他是她的父亲,他才会熟悉女儿的笔迹,熟悉女儿的遣词用句,甚至透过那薄薄的信他甚至能看到女儿煎熬的身影。 这封信被昭告天下,柔公主成了狼族妖族两族的罪人,而她下落不明,这份罪责就只能由轩辕靖代领。 后来轩辕靖写下降书,狼族余众退守北荒,三万年不得入妖界境内,而轩辕靖则以戴罪之身,由妖族画地为牢,将其圈禁在内,他麾下几十名族人不愿弃他而去,与他一起被圈禁。 轩辕靖明白这名为圈禁实为将他逼入绝境,那牢狱在妖界一处山坳之中,四周闭塞渺无人烟,没有食物,他们只有饿死的份,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轩辕靖倒还不在乎,但是他那些部下可不是来陪他送死的。 于是轩辕靖和已经登基为帝的崇戟要求,每半年进贡食物一次。 本以为崇戟不会理会他的这个要求,谁知崇戟竟然答应了。 他定下一个时间,由专门的人在规定的日子将食物送到山中。 说到这里,萧清流道:“画儿,你猜,进贡的日子是哪一天?” 抿着神秘的笑意,萧清流故意顿了顿话音,叫温画费心去猜,温画抓着他的手道:“师父,别卖关子。” 好吧,不卖关子了。 “是每年的九月初十之后。” 这个日期实在太熟悉了,温画恍惚间觉得脑海中有一些杂乱的线交缠在一起,如今陡然间找到了线头,一团乱麻即将理清。 九月初十,是当年不幸夭折的小皇子段辰洛的忌辰,也是无双每年最痛苦的生日。 崇戟为什么要定这么个日子,温画忽觉脑中电光一闪:无双和狼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无双是当年崇戟从民间抱养的,会不会是狼族怀恨在心,将这个孩子送到妖族皇室之中,暗中策划报仇? 末了,又觉得不太可能,事情过了一万年,若真要报仇,那未免等得太长了。 想到这里,温画觉得奇怪:“师父,这些旧事和鬼月姝有什么关联么?” 萧清流悠悠道:“自然有关联,当年,狼族和妖族为了称霸,都曾动过鬼月姝的心思。” 轩辕靖说了一件秘事:当年仙界动手围剿鬼月姝,妖族狼族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只要有了鬼月姝,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力量,都可以让其中一方永远压制另一方,独霸妖界。 所以鬼月姝支离的时候,妖族或者狼族极有可能有人躲在现场,打算坐收渔利。 第56章 紫月卷十三 鬼月姝是亘古神器,得其微力便能获益终生,狼族妖族世世代代争斗不休,如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对方,实在是个极大的诱惑。 萧清流来深山见到轩辕靖,并没有指望他知道多少和鬼月姝有关的事情,但出乎萧清流意料的是,轩辕靖和鬼月姝的关系匪浅。 那夜妖界的深山之中。 萧清流看着眼前周身散发着狼王气势的黑狼道:“轩辕领主......萧某有一事很好奇,当年狼族和妖族大战,您为何会战败?” 轩辕靖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成王败寇而已。” 战败一事对轩辕靖而言似乎算不得难以启齿的事,事无隐瞒都告诉了萧清流,甚至有关自己女儿柔公主叛族一事。 “我见你,并不是想借你的力量回到北荒。” 避开狼群,黑狼对萧清流道。 萧清流微感诧异,挑眉道:“轩辕领主一方枭雄,难道真的愿意舍身在此不见天日么?” “成王败寇,既然当年我立下承诺,便不能背弃诺言,我们狼族以信立族,说到便要做到。” 萧清流心中大赞:好气魄! “既然如此,领主为何站在此处与我面谈?” 黑狼一双阴利的眸子沉沉地盯着他道:“我族人已有许久不曾饱腹,倘若妖界的贡品再不来,他们就会自相残杀了,你方才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这些年妖族的进贡越来越不守时,而且每次来的贡品数目都极少,根本不够他的族人分食,这次进贡是又拖延了时间,以至于狼群饿久了竟出现互食的情形,他的这几个族人都是当年自愿陪他的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身为生死之交身为领主,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自相残杀的局面发生。 轩辕靖对萧清流是感激的。 “你刚才说你为鬼月姝而来,但我这里并没有鬼月姝,你或许找错人了。” 萧清流察觉他想隐藏某些秘密,以退为进:“萧某自知没有找错人,既然领主不好说,那么萧某也不强人所难,萧某告辞。” 萧清流转身就要离开,身后的黑狼却沉声开口了:“尊客留步。” 萧清流回头,直视那黑狼深沉的眼,听他道:“事关鬼月姝,我的确知道一些事,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希望你先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领主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只要萧某办得到,必定在所不辞。” 轩辕靖盯着他看了会儿,似乎是判断他是不是值得信任。 沉默许久,他开口:“我那个不孝女听说常年流浪在人世,如今怕是已经死了,她罪孽深重,逃避罪责更是罪上加罪,我轩辕氏不可出这样的罪人,所以我想拜托你,能否将我柔儿的尸骨找回,置于北荒的斩刑台上,也算赎清她此生的罪孽。” 萧清流沉吟片刻,点头答应。 ***** 听萧清流说到这里,温画忍不住道:“那柔公主在人世流浪这么些年,不要说已经过世,尸骨无存。就算还活着,这碧落三山每重天之下的凡尘少说有几万座,每座凡尘的凡人都有上亿,要找那么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此事颇为棘手。” 对于轩辕靖这样的铁血军人,温画总是心存十分好感,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诚信义气是必不可少的,倘若找不到那位柔公主,她以后也不敢面见这位前辈了。 萧清流用手指闲闲地敲在桌上,笑眯眯道:“画儿,你别忘了,若论追踪的功夫,我们还有一个高手在呢?” 温画眼睛一亮:南铮! 萧清流笑了,这就是当年他为什么收南铮为徒的原因,南铮别的方面都有些欠缺,唯独追踪的本事可谓洪荒之中独一无二。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交给南铮去办吧。 ...... 萧清流道:“画儿,还记得天诛告诉过你,她当年进圣光塔时其实是和紫月在一起的,但是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就将紫月带走了。” 温画点了点头,忽然醒悟:“难道那个带走紫月的人就是轩辕靖?” “当时的确有鬼月姝跟上了轩辕靖,或许就是紫月。” ***** 轩辕靖没想到自己年轻时候分羹鬼月姝的雄心壮志,有一天会在这妖界的牢笼之中和一名仙界的青年说起。 说到当年,轩辕靖这位曾经的枭雄也不得不感慨天道无常。 他自诩一向算无遗策,唯独面对鬼月姝,从一开始便无还手之力。 万年之前,仙界一十一重天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围剿鬼月姝的行动,妖族和狼族闻风而动,当然,他们自然不会正面与仙界的人撞上,他们只是想趁乱“捡漏”,虽说这行为实在不光明,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为了拿到鬼月姝的力量,轩辕靖甚至撇下战场悄然入了仙境。 轩辕靖不愧是一代枭雄,眼光毒辣,他一早看出碧落十一重天那些人根本没能耐完整的封印鬼月姝,他们只会分散鬼月姝的力量。 一旦鬼月姝支离开来,他只要在适当的时机,用些适当的手段,便能攫取些鬼月姝的力量,如此仙界之行就算没有白来。 只是所有人包括他都误判了形势。 轩辕靖回忆着当年他亲眼看到的景象,沉着语调道:“那个叫湛曦的小孩被押进了十八剑阵,我亲眼看着鬼月姝从她体内支离。” 他以前只听说鬼月姝是随父神创世而出的戾器,一旦重现天日,力量必定是地动山摇,天翻海覆,然而当鬼月姝四分五裂之后,他看到鬼月姝从思过峰下的深渊里有气无力地,近乎顺从地飘出来。 谁知就是他对鬼月姝的这种第一印象令他错判了形势。 他看向萧清流道:“当时莲洲有位德高望重的仙君带了仙家宝器菩提圣光塔,你是仙界中人应该清楚。” 萧清流心中一动,难道当年轩辕靖见到了天诛? “我怕自己会受到鬼月姝力量的波及,所以躲在圣光塔之下,圣光塔有仙气保护,对我来说就像个天然的法界,当一部分鬼月姝被圣光塔封印之后,我甚至想将圣光塔偷回北荒。” 说到这里他冷冷嗤了一声,仿佛在自嘲。 而后,他道:“但圣光塔毕竟是莲洲宝物,我动不了它,本想放弃。”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沉,甚至地带了丝颤抖。 “我看到被封印在圣光塔中的鬼月姝,又有一部分被支离开来。”轩辕靖行事果决,他知道自己绝对带不走圣光塔,所以直接循着其中那鬼月姝碎片一路追踪。 谁知那道鬼月姝竟沉沉向他扑来,那巨大而沉静的力量如泰山压顶,几乎要了他半条性命,他当时以为鬼月姝要选择他做宿体,或者杀了他。 “那感觉就像劫后余生......”轩辕靖今日说起来都有些心有余悸。 以他心高气傲的个性,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萧清流奇怪道:“你是说,鬼月姝当初放了你一马。” 轩辕靖黝绿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他点了点头道:“鬼月姝放过了我,我也再也不敢对它生出肖想。” 值得庆幸的是狼族没有得到鬼月姝,妖族也没讨到好,甚至一个全身而退的妖都没有,全部死于鬼月姝之力下。 “后来它跟着我回到了北荒,在北荒待了一年多。” “它没有伤害狼族?” 轩辕靖道:“没有,虽然它力量很强大,但它从没有伤害过狼族,有一段时间它特别喜欢和小柔在一起。” 说到这里,轩辕靖眼底露出些许温情。 对于女儿,他的爱比恨要少得多。 出于对鬼月姝的敬畏,轩辕靖一直将鬼月姝供奉在自己的王帐之中,小柔是狼族公主,自然自由出入轩辕靖的王帐,时间一长,那鬼月姝便开始逗小柔玩耍。 有时,轩辕靖也会觉得稀奇,因为那鬼月姝像只安静的猫,总是伏在小柔的肩上,从不伤害她,力量近乎温柔。 萧清流仔细听着,几乎要以为那鬼月姝就在柔公主身上了,但是轩辕靖道:“一年后,鬼月姝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公主呢?”萧清流问。 轩辕靖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他道:“没有,小柔和鬼月姝没有关系,后来那鬼月姝行踪何往,我也不知。” 萧清流有些失望。 “尊客,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的其他问题我已经无法回答了,你请回吧。” ...... 听萧清流说到这里,温画想了想,也用手指蘸了茶水桌上写道:“鬼月姝,狼族,北荒。” 她道:“师父,我们先假设当时从天诛身边离开的就是紫月,那么紫月一路跟着轩辕靖回到北荒,没有杀了他,也没有像天绝苍冥那样选择宿体,是不是可以解释为紫月......欣赏轩辕靖。” 包括后来对柔公主的态度来看,那也是一种欣赏,紫月就像个小孩子,在寻找一个玩伴。 温画找了一个词来描述自己对紫月的感觉。 自从上次在谢老儿的万象宫和天诛有一次面对面的交流之后,温画就慢慢觉得不能再将鬼月姝当做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戾器,它有思想有性格,支离之后的鬼月姝就像一母同胞的兄弟,外表虽然像,但骨子里的个性甚至是行事风格都是千差万别的。 当时的紫月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刚一睁眼看到了新奇的世界,多的是好奇,它跟着轩辕靖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可能是轩辕靖身上,柔公主身上,或者狼族都有紫月欣赏的特质。 萧清流觉得温画说的在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温画继续道:“紫月跟着轩辕靖回到北荒,又有近一年的时间待在狼族,这期间,它应该是在找那个令它满意的宿体。” “但是它没找到,或者轩辕靖他们最终还是不符合紫月的要求,所以紫月仅仅待了一年又离开了。” “画儿,其实换一个角度来看,我们可以猜到鬼月姝可能会去的地方。” “师父,你是想说妖界?” 第57章 紫月卷十四 从头到尾妖界在整件事中也是受害者的角色,但如今再看来,狼族和妖族的这场夺界之战,是妖族获胜。 毕竟妖族还只是摆着隔岸观火的架势,对手已经自行缴械了。 温画也曾领兵深入敌腹,深谙兵不厌诈的道理,两方对战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 夺界之战中,虽说妖界也牺牲不少血肉之躯,但这与狼族的万年没落,妖族的万年强盛相比,实在是些可不计算的牺牲。 以轩辕靖的实力和妖族打个你死我活,最后险胜的机会还是有的,但鬼月姝和联姻一事,成为了最后击垮他的两个变数。 或许这两个变数,是妖族在背后操控了也未可知? 对于紫月的下落总算不是海底捞针了,温画和萧清流决定从妖界皇族入手。 作为获利者,妖族皇室或许知道的内情更多。 但事关皇族机密,不用点手段皇族中人应该不会轻易透露口风,萧清流觉得无双的身世可以挖上一挖。 萧清流向青麓山发了报信金乌,通知南铮立刻来妖界一趟,萧清流知道凛少有个怪脾气,他很好奇南铮的追踪天赋从何而来,恐怕那几天南铮突然从揽月东来消失,就是被凛少抓回去当研究对象去了。 ****** 这天,无双特地来拜访萧清流,希望他能将那三皇子段辰洹的疯病治一下。 衡武苑里,因为一看到无双,段辰洹就一个劲耍小孩子脾气,怎么也不肯乖乖给萧清流把脉,所以无双只要先避开,带着铃儿和旺财在王府里逛。 屋子里没有了认识的人,段辰洹低着头看了看萧清流,又瞥了眼温画,一副认错小孩的模样。 萧清流道:“把手伸出来。” 段辰洹战战兢兢伸出了手,萧清流将手指搭在他的脉上,细细诊断片刻,才叹息一声。 温画道:“师父,他的病医不好吗?” 萧清流摇摇头:“倒也不是医不好,他的病是受了刺激,症结在他的心上,心病难医,再者,强行给他进行治疗,恐怕会叫他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未免太残忍了些。” 萧清流提笔写了一副安神静气的药方,他的结论是段辰洹现在除了脑子不清楚,其他一切正常,能吃能喝能睡,而且心境和一个小童一样,懵懂无知的状态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保持现状即可。 温画帮着萧清流收拾药箱,见段辰洹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嚼着糖块,那模样满足极了。 不由叹息道:“这位三殿下据说从前也是妖皇储君之位的候选,却不料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萧清流也道:“只能是世事无常吧,他以前是个风光皇子,可以一呼百应,现在落魄了却只有无双肯收留他。” 温画笑道:“无双倒是个实诚的孩子。” “我看他那几个皇兄,性子都有些凉薄残忍,无双和他们一比,的确格格不入。” 说到这里,温画走到段辰洹面前蹲下,像哄孩子似的道:“三殿下,你知道无双的亲生父母是谁么?” 本来是想问无双的,但身世毕竟是无双的旧伤疤,直截了当地去问,总归不厚道。 段辰洹听见她喊他,猛地抬起头,亮晶晶的眼骨碌地转了几下,茫然地摇摇头,随后悄悄地把藏在口袋里的糖一把全塞在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那模样仿佛怕温画抢他的东西似的。 萧清流乐了:“画儿,他现在可不是从前的段辰洹了,你这么问他估摸着连你的话都听不明白呢。” 温画也笑了,自己也是傻了,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病人身上,她无奈道:“你别说我还真想问问他知不知道紫月鬼月姝在哪里呢?” 谁料,就在这里,正埋头吃糖的段辰洹猛地抬起头来,嘴里因为嚼着东西含含糊糊道:“鬼......鱼呜呜酥,我......我几道。” 他使劲将满嘴的糖咽下去,得意地宣布:“我知道鬼月姝!我知道!” 萧清流和温画心头巨震,不约而同道:“你知道鬼月姝?他在哪里?” 段辰洹定定看了两人片刻,摇摇头,害怕道:“这是秘密,父皇说了不可以告诉别人。” 温画还想问他什么,段辰洹已经被地上的一只虫子吸引了目光,随她怎么问都不理她了。 ****** 这厢的,段无双带着铃儿和旺财一路观赏了顺王府的荒芜景致,那一人一猫都兴致缺缺,柳铃儿更是一脸的嫌弃,堂堂一个王爷,住的地方也忒寒碜了。 无双脸上挂不住,拿袖子掩面,嗫嚅道:“铃儿,宅子虽然寒碜,但是地方宽敞,将来修缮权交给你,你把它变成什么样都行。” 旺财幸灾乐祸地帮衬:“就是,你别嫌弃这儿了,你将来可是得嫁到这儿来。” “这里是妖界皇都啊,我嫁进来找死么?”铃儿瞪着他。 “那......我,我......”无双急了啊,“这些年我当这闲散王爷还是有些富余的,将来咱们成亲之后不住妖界,在上仙他们的揽月东来旁边搭个宅子怎么样?” 他殷勤地建议。 “什么成亲,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铃儿白他。 无双立马改口:“行行行,不是你嫁我,是我嫁你,我还自带嫁妆怎么样?” 铃儿嗤了一声:“我不稀罕。” 两人争斗着嘴,忽见外头一个小兵急急忙忙冲进来道:“殿下,殿下,大事不妙了,陛下他......” 那小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话都说不完整,急的无双大喝道:“父皇他怎么了,你快说!” 小兵道:“陛下骤染重疾,现在恐怕快不行了。” 无双一听脸色当时就白了,匆匆对铃儿道:“铃儿啊,我先进一趟宫,你你自便吧。” 柳铃儿拉住他道:“喂,你急什么,府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大夫么?不管你父皇得了什么病,你都可以让清流哥哥帮他看一看呀,他医术那么厉害,肯定能药到病除的。” 无双一拍脑子,看,他都急糊涂了,于是折回衡武苑找萧清流说明了意思。 萧清流与温画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妖族皇室或许藏着鬼月姝的秘密,萧清流想找个理由去皇都宫中一看,或者见一见妖皇,不过无双的身份特殊,他怕自己的一些行为会给他带来些麻烦。 现在崇戟暴病正好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萧清流和段无双一起进了宫。 萧清流将自己扮作一个普通妖界的大夫,变了容貌与气息,跟在无双身后。 进了宫中,无双才得知崇戟病重是在昨夜开始的,段辰泽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连夜赶赴宫中侍疾,只有段无双天亮了才到。 宫里的人看段无双的眼神十分古怪,萧清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直到来到了崇戟寝殿的偏殿里。 偏殿之中站满了许多名正在为陛下的病情吵得面红耳赤的大夫们,他们都是段辰泽,段辰浩,段辰沣连夜在整个妖界请来的医中国手。 不过同行相轻,他们争吵了一夜也没对崇戟的病情吵出个所以然来。 段无双带着萧清流匆匆进了偏殿,殿中有一名掌事内官冷冷拦住他道:“顺王殿下,您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段无双担心父皇病情,不愿理会他,只道:“我这里有一名大夫,他医术高超,一定可以治好父皇的......” 那内官淡淡瞥了眼萧清流,见他平平无奇的模样,冷哼了声,又将目光转回无双身上道:“不好意思,顺王殿下,陛下他亲口说了,他头疼地厉害,不许闲杂人等入内。” 闲杂人等四字将无双的脚步硬生生逼了回去,他面色惨然,默了默道:“那我就不进去了,不过这位萧大夫的医术十分高明,不如让他先替父皇诊治诊治?” 那内官不耐烦道:“陛下万金之躯,岂是这等平民可以随意见的?” 无双眼看没了耐性,萧清流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只见偏殿内走进一名形容十分高贵的女子。 段无双上前行礼道:“参见母后。” 妖后对他也是淡淡,免了礼后便道:“你父皇要见你,快进去吧。” 段无双闻言欣喜若狂,跟着妖后进去了,萧清流也趁机跟随,那内官倒也没拦着。 崇戟的寝殿放了明黄色的帐蔓,一屋子的药味十分浓重,其间还夹杂着古怪的气味,萧清流钻研医道多年,心里明白那是即将不久于世的人的病气,充满了腐朽的味道。 段辰泽,段辰浩,还有段辰沣都在殿中侍疾,他们的脸上没有半分哀痛焦急的神色,见段无双进来,他们互相交换了个古怪的眼神。 段无双一心担心崇戟的病情,也顾不上其他,上前道:“参见父皇,父皇,您现在怎么样了,儿臣前几日遇见一位医术十分高明的大夫,我把他带来了,您要不要让他替您诊治一下?” 崇戟没有说话,而是从帐中伸出一只手朝旁边的妖后摆了摆,妖后明白了意思悄然退下,过了会儿,帐中传来崇戟无力虚弱的声音,他道:“泽儿,你们也先退下吧。” “是,父皇。” 段辰泽,段辰浩,段辰沣似乎一早知道会这样,也没问为什么,都迅速地退下了。 无双不明所以,忧心道:“父皇,您的病如何了,让萧大夫给您看看吧。” 崇戟缓缓叹了口气,用那只手向段无双摆了摆道:“你过来。” 无双依言过去,半坐在床边,只见崇戟一张深紫暗沉的脸映入眼帘,那是一张将死之人的脸。 无双惊恐至极:“父皇,你......” 崇戟没理他,而是哑声问他道:“你拜平安像了吗?” 无双没想到他生死关头会问他那样的问题,愣了愣才道:“初九到十六,每天晚上都有拜,父亲放心,您的旨意无双不敢怠慢。” 崇戟看着他,目光淡淡,他又道:“那最近两天有拜平安像吗?” “没......并不曾。”无双心虚。 谁知那崇戟像突然爆发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一只手高高扬起狠狠打了无双一个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响起,无双还有些懵, “快回去跪着,跪在平安像面前,不跪满一个月不许出来!” “可是,您以前告诉我,只需要每年九月初九那天祭拜平安像就可以了。”无双捂着脸辩驳。 谁料崇戟一把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裳,一双眼布满了血丝,毫无生气,他盯着他,高高扬起手狠狠又打了他一巴掌。 “滚,快去!现在就去平安像前面壁思过去!” 脸上火辣辣地疼,无双眼眶一红,低头道:“是,父皇。” 第58章 紫月卷十五 “你回去吧,没有我的旨意不能出顺王府。”崇戟似乎体力不支地重新躺回床上,厌烦地挥手让段无双退下。 无双低着头行了礼,脸上的痛楚哪来得及心中酸涩,眼前模糊了几番,他站起身,正要离开。 忽觉得身边有道疾风掠过,凛冽的仙气逼开了那明黄色的帐蔓,萧清流的身影一闪而过,无双心头一凛,竟直觉萧清流是去杀崇戟的。 崇戟躺在床上忽然察觉一股迫人的气势,眼睛陡然一睁,就见床边已站着一名青年,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那双眼却沉着灼然的杀气。 “你是谁?”崇戟惊骇出声,但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萧清流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的手指没有用力,像一把刀松松贴在他的脖子上,随时都能让他血溅当场。 “上仙,不要伤害我父皇!”无双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张开手拦在萧清流和崇戟之间。 萧清流盯着他看了会儿,看的无双毛骨悚然,半晌,萧清流微微一笑,松开对崇戟的钳制,大喇喇往床边坐下道:“你放心,我不杀他。” 无双警惕地看着他,稍微退开一步,仍旧护在崇戟身边。 崇戟回过气来,帝王的气势尤在,青紫的嘴唇却在微微发颤:“来人呐,护驾,护驾!” 当然,没人听得见他的呼救。 从声音都听得出他现在十分虚弱,萧清流甚至想崇戟的病是不是和无双府里那座平安像有关。 崇戟看出了萧清流周身的卓然仙气,嘶声道:“你是仙界中人?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萧清流温文尔雅道:“在下不才,有些事百思不得其解,想向陛下讨教些旧事。” 崇戟顺了口气没有拒绝,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在下想问陛下,当年是否见过鬼月姝?” 他话音刚落,就见崇戟猛地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又稍稍移开,面上的表情有些愕然,有些疑惑,神色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鬼月姝,鬼月姝......”他喃喃道。 他似乎思忖了会儿,才道:“那不是你们仙界的神器么,孤区区一介妖皇怎会见过?” 萧清流冷笑:“这一点来看,轩辕领主可比你要坦率多了。” “你见过轩辕靖?” 萧清流悠悠地看着他急遽变幻的脸色,道:“妖界和狼族当年曾经想过争夺鬼月姝对么?” 崇戟也不奇怪他是怎么进了妖界给狼族的那座牢狱的,只冷冷道:“是又怎么样,到最后我们谁都没有得到。” “哦,是这样啊。”萧清流一副面色沉重的样子。 “可是轩辕领主说他曾经得到过鬼月姝,鬼月姝甚至一度相伴他左右。” 崇戟阴沉地看了他一眼,眉眼上添了丝得意:“他若果真得到鬼月姝,当年就不会输了,不,事后又出了那样的事,就算他有鬼月姝,也定然是孤手下败将的下场!” 崇戟呵呵冷笑,他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几分刻薄的冰冷:“狼族当年输是因为轩辕靖的女儿叛族,破坏联姻协议,!” 萧清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崇戟果真是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一点口风都不露,但越是如此,萧清流越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萧清流放轻目光,注视着他,缓缓道:“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就要回答什么。” 崇戟身体僵硬下来,木木地点头。 萧清流不跟他废话:“告诉我,鬼月姝在哪里。” “鬼月姝就在......”崇戟眼底一片茫然,一字一顿地说着,可说了一半又停住了。 他低下头好像在思考。 萧清流催促:“鬼月姝在哪里?” “鬼月姝啊,呵呵呵呵,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鬼月姝在哪里,因为我也不知道。” 妖皇虚弱地倚在一堆靠垫上,脸上却挂着古怪的笑,秘密在他身上,可是没人能把这个秘密挖出来。 段无双听着两人的对话,迷惑不解,可又不敢开口问。 萧清流还想问什么,崇戟似乎因为身体过于虚弱,直挺挺往后一仰,昏睡过去了。 ***** 出了皇宫,无双时不时觑一眼变装成普通大夫跟在他身后走着的萧清流,之前他被崇戟打了心里也难过的很,现在倒不难过了,只剩下对萧清流的恐惧。 无双有点伤心,以前那个举止儒雅,态度和蔼可亲的清流上仙去哪儿了? 他现在很怕,萧清流突然转了性子把他咔嚓了。 “上仙,我父皇他没事吗?” “他那样对你,你还这么关心他?” “他是我父皇啊。”无双下意识地摸脸,崇戟打了他,他没有愤怒,只有伤心。 想到崇戟那灰败的脸色,段无双忍不住道:“上仙,我父皇他......” 萧清流瞥了他一眼,语气冰冷:“没事。” 言简意赅,不多半句废话,段无双不敢吱声了。 过了会儿,又憋不住道:“上仙,您和神君这次来妖界是来找鬼月姝的么?” “不错。”萧清流连语气都变冷了。 无双对鬼月姝一直是一知半解,印象中是个高高在上的传说中的神物,不是他可以想象的。 闷了会儿,他藏不住话:“上仙难道觉得鬼月姝在我父皇这里?” “嗯。” “父皇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您下次还会对他下手吗?” 萧清流停住脚步,目光悠悠地打量着他。 嘶!这眼神有杀气!段无双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就见萧清流笑眯眯地道:“我不会对他下手,不过我打算杀了你,用你威胁他,这样正好也可以验证一下他对你到底有多少父子情意,你觉得呢?” 无双的存在对于妖界而言似乎很微妙,不能丢弃却也不愿好生对待,如果他杀了无双,也不知道崇戟那个老家伙会是什么反应。 “......” “嘿嘿,上仙,开,开玩笑呢。” 萧清流笑容和蔼:“我像开玩笑的样子么?” 无双毫不犹豫脚不沾地地一溜烟跑了: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 萧清流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笑了笑,蓦地,笑容消失在唇角,一条细细的猩红的血线缓缓地,慢慢地从他的衣襟处攀爬而出...... ***** 温画从无双的书房拿了偏门的钥匙,听萧清流说起那座平安像的异样,她心中着实好奇,甚至怀疑这东西会不会和紫月有关。 无双的顺王府简陋地很,侍卫侍从极少,又被无双全部遣到别处去了,整座宅子愈发显得空旷,偏门上就一把小小的锁,仿佛一脚都能踢开。 这座平安像就像无双一样,在妖界似乎可有可无,又似乎不可缺少。 门吱嘎一声开了,斗室中光线昏暗,迎面的长桌上就供奉着那座平安像,披着层薄纱,看着就是一块普通的敦实的石头,平凡无奇,左右两边有三支蜡烛亮着,幽幽地这石像裹了层诡异的幽光。 温画也不客气走上前将那石像搬起来仔细查看,除了表面两痕凹槽,别无特别之处。 师父说这座石像有古怪,可她并没有觉出半分异样,心中不知为何一紧,师父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会让他觉得这石像有问题? 这几天,她一直觉得萧清流瞒着她什么,可是他隐藏太好,她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有些失望地将石像放下,又将薄纱盖好,温画转身正要出去,忽听一个幽幽的声音,那声音轻得如风中一缕叹息,生生迫住了她的脚步。 温画低喝道:“什么人在说话?” 许久,斗室中静谧至极,叫她几乎以为听错了时,那似呻*吟似啜泣的痛苦的声音再度传来,温画仔细听了一下,发现声音是那石像发出的。 “救我......救救我......” 石像表面上那两痕凹槽汩汩淌下水渍,竟浸湿了盖着的薄纱。 温画疾步上前将石像捧起来,水渍如泪,轻轻地无声地滴在她的手心上。 石像里封印了一个女人。 “你是谁?我要怎么救你?”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求求你,救我......” 女人的声音像饱含了无穷尽的心酸与悲苦,甚至渐次微弱下去,温画正要细问,旺财突然闯了进来道:“快去看看,段辰沣要抓铃儿。” 果然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掺杂着铃儿痛苦的哀嚎声,温画看了看手里的石像,那女人的声音竟然再也听不到了,石像上的泪痕干透了,若非她手心里湿漉的感觉,她几乎要以为方才那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温画循着打斗的声音来到王府的前院,就听见一阵刺耳的铃声,院子里站着几十名锦衣侍从,最前面的一名男子衣着华丽,容貌出众,手里正拿着一只金色的铃铛慢条斯理地摇动着。 铃儿抱着头痛苦地跪在地上,凄厉地惨叫着。 那是专门捕捉魅灵的铃铛,不会致命,却会让魅灵痛苦异常。 无双跪在地上抱着铃儿颤抖的身躯,哀求出声:“五弟,放过铃儿,我求你。” 段辰沣惬意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段无双,眼底没有一丝情感,他道:“四哥,刚才我奉了父皇的旨意监督你是不是有认真地面壁思过,四哥现在还不去么?难道你想抗旨。” 说话间手里的铃铛没有停止摇晃过。 “我马上就去,你先放了铃儿!”无双低声下气道。 段辰沣打量着铃儿□□出来的雪白双足,她那双纤细的小腿上也挂着一副金色的铃铛,雪白的肌肤一衬,赏心悦目。 “四哥,魅灵这种东西不值得你这么护着,我院子里有十七八个,你要是喜欢都送给你,我就要你怀里的那个怎么样!” 铃儿已经由哀嚎转为抽泣,可见痛苦之深,无双抱着铃儿似乎想要分担她的痛苦,眼中泛起了一丝恨意,然而很快被更深的东西掩盖。 温画皱眉,二话不说,右手用仙气起了一副弓箭,远远地瞄准段辰沣手里的铃铛,只听见“嗖”地一声,破空之音,段辰沣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里的铃铛应声落地,啪地碎成了两半。 “什么人!”段辰沣冷喝。 但没发现任何人的痕迹。 段无双搂着昏迷的铃儿站起来,冷冷道:“五弟,我马上就要去面壁思过了,如果你还在此纠缠,耽误了时辰,你觉得父皇会怎么想?” 段辰沣心头一凛,段无双的事只要和平安像连起来就是大事,崇戟重视的不得了,段辰沣也不敢有所怠慢,虽然不满向来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段无双如此威胁他,还是迅速领着侍从离开了。 段辰沣带着人怒气冲冲地离开顺王府,这是他第一次在段无双这里吃瘪,而柳铃儿那骄横美丽的俏模样更是让他心痒难耐,他一定要把那只魅灵弄到手。 出了府中,只见一名拎着药箱,大夫模样的人走过来。 那人一手挡着额头,走路心不在焉,见到他竟然不行礼,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路过,段辰沣眯着眼,觉得这人很是眼熟。 想了片刻,他记起这个人就是之前段无双带着去给父皇看病的大夫。 小小的医士竟然对他如此无礼? 段辰沣怒火沸腾,命令手下道:“来人,帮我把那个人带过来!” 一名侍卫立刻去抓萧清流,谁知刚碰到他的衣袖,眼前一花,那人竟瞬间躲开半丈之远,萧清流微微侧过头,瞥了那侍卫一眼,哑声道:“有事么?” 那侍卫一愣,被他气势所迫,竟不敢说话,反倒退了一步。 萧清流不再理会,转身走进顺王府,血蛭又在发作了,这次的痛楚来的异常凶猛,萧清流摸着自己的脸,指腹下摸到的一道道狰狞的贲起,叫他心头烦躁不安。 段辰沣不想这人竟敢在他这个皇子面前摆架子,决定亲口问问是何许人也如此胆大包天。 “本皇子命令你站住!”段辰沣厉声喝道。 突然,他只见萧清流身上竟有纯白的气流四溢而出,那是仙界中人才有的。 “你是仙人?” 萧清流已变回自己的原身,血蛭引发的头颅中的痛楚让他内心杀意沸腾,仅剩的理智按捺住杀人的冲动,他撑着额角,慢慢转过去看着段辰沣。 段辰沣原地愣住,怔怔看着那张脸。 那张脸清俊出尘,令人望之顿生自惭之意。 然而可怕的是那张脸上竟布满了血痕,像血红的朱砂笔描摹出的一朵妖异而艳丽的花。 萧清流看向段辰沣诸人,唇角勾起血腥而残忍的笑意,施展摄魂术:“离开这里。” 第59章 紫月卷十六 无双将铃儿抱进自己的房间,轻轻放在床榻上。 许是那铃音作祟,铃儿昏迷着身体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无双握着她的手嘴里不断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温画在屋中坐下,看着无双失魂落魄的样子,皱了皱眉,从前的无双一直是嬉皮笑脸,神采飞扬的,谁能料在妖界处境是这般模样。 “无双,妖界向来看不上魅灵但也不至于去伤害他们,不过今日看来,你那位五弟对铃儿起了觊觎之心了,我准备把铃儿送到揽月东来去。” 无双的肩膀轻轻一颤,半晌他低低道:“都听神君的,是我保护不了铃儿,我......” 他握紧铃儿的手,眼中是满满的不舍,但不舍又能怎么样,铃儿的受伤让他彻彻底底看清了一件事——他一直低看了自己的无能。 “你和铃儿一起走,回揽月东来去,不过,回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闻言,无双愕然地回头看着温画,愣愣道:“可是我......” 温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可是什么?你并非崇戟亲生,皇族也从来不重视你,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走了之?” 今天的事让温画很生气,她向来是个护短的人,一路走来,铃儿和无双两个插科打诨跟在她和萧清流身边,她早就将他们两个纳入自己人范围之内,妖界皇族她无意冒犯,但也绝不容许她的人受这样的窝囊气。 无双彻底愣住了,皇族不重视他,他也不想去争什么,他想着将来当个闲散王爷云游诸界也不错,可他从没想过彻底与皇族脱离,与妖界脱离。 看出他的迟疑,温画反问他:“怎么,舍不得?” “我......”他摇摇头,“父皇现在病重,而且我每月都要祭拜平安像,我走不了。” 想到这里无双苦笑,即便他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的,可却永远不能甩手潇洒离开。 这平安像可着实有些古怪,和无双之间也不知是何关联。 温画冷笑道:“你父皇病重又如何?他自有其余几个皇子照看,你不必忧心。” 而且,从段辰沣对无双的放肆态度来看,崇戟并没有一点为无双着想过,但凡崇戟为无双说上一言半语,无双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处境。 “可是,他是我父皇,是我的父亲啊,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无双惨然地解释。 崇戟对他再不好,那也是他的父亲,至少在其他人都对他嗤之以鼻,弃若敝履时,崇戟都对他和颜悦色的。 那样的无双看得让人心中恼火,温画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她被霍云姬收养,在合墟洞府之中她寄人篱下,却不得不为了温饱战战兢兢讨好着那些所谓的亲人,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什么呢? 温画轻叹道:“无双,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虽说未必是血浓于水才叫亲人,但真正的亲人不会借着亲人的名义伤你分毫。” 无双喉头一哽,无话可说。 许久,帮铃儿掖好被角,他起身道:“我去面壁思过了,铃儿就拜托神君照顾了,等她好些了就送她回去揽月东来吧......” 默了默又道:“我就不去了。” ***** 萧清流竟到了夜色初临的时候才回来。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见温画正在帮铃儿擦拭额头上的汗,陡然间察觉到一股风霜带染的血腥气,一抬头才发现竟是萧清流。 心头模糊的异样感划过,见他笑容满面,神采奕奕的样子,温画也忍不住笑道:“师父,怎么这么晚回来?” 萧清流道:“去办了点事。” 他走到床边,见铃儿脸色苍白,于是帮她把了脉,又输了些仙气给她,才道:“铃儿,怎么了?” 温画将白天发生的事跟他说了,萧清流听了道:“皇族的人对无双的态度十分奇怪。” 事若古怪,必定事出有因。 温画道:“等我们把事情办完了,把无双一并带去仙界吧。” 萧清流摇了摇头笑道:“只怕崇戟不会那么容易放人,无双呢,真的去面壁思过了?” “他对他的父皇看来是唯命是从。” 温画叹息一声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师父,那座平安像的确有古怪,我怀疑有人被封印在那座石像里。” 她说起今天在那斗室里发生的事,耳畔依稀响着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救我......救我......” 温画左思右想,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座石像里封印了什么人,向偶然出现的她求救。 萧清流淡淡听着,心中奇怪,上次他也进了斗室,却没有听见那石像说话,是因为上次有无双在场的缘故么? “这不无可能,无双今天进宫,崇戟却一心要他祭拜这座平安像,我想崇戟暴病是不是也和这石像有关。” “我们再去看看石像吧。”温画提议道。 闻言,萧清流顿了顿,道:“再说吧,今天我有些累了,先休息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有些累。 两人回到自己的住处,萧清流正在给自己整理被子,室内的烛光轻轻笼罩在他的侧脸上,蕴了丝难言的幽冷。 温画忽觉不安:“师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清流脱下自己的外衫,闻言,愕然笑道:“我没事啊。” 温画走过去抱住他道:“师父,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萧清流笑着将她搂进怀中,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柔声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真的吗?” 萧清流沉默了一下道:“那可能是因为天诛的血蛭,让我觉得最近有气无力的。” 温画从他怀里抬起头,关心道:“真的只是有些累么?” “......对,只是有些累而已,你不要多想,陪我躺一躺就好。”萧清流拉着她两人一起躺在了床上,合衣而卧。 离得近了,温画更是察觉出他身上那幽幽的血腥气。 “师父,你刚才出去办了什么事?” “嗯?”萧清流闭着眼睛仿佛快睡着了。 很快又醒来道:“去见了见轩辕靖,给他们狼族送了点吃的。” 温画不再问了,因为萧清流已经累极沉沉睡去了。 ****** 三天后,一件诡异的案子惊起了皇都的风云。 五皇子段辰沣以及他的五十多名侍从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段辰沣一天一夜未归,他王府中的掌事总管立刻报告了崇戟。 皇子失踪自然是大事,再说段辰沣又是崇戟最受宠的小儿子,崇戟立刻发动了三支军队,并遣二皇子段辰浩在妖界各地寻人。 段辰浩第一个找上了段无双,毕竟当时段辰沣率领近身侍从来顺王府颁旨,无双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不过段无双一直在家中面壁思过,而段辰沣一行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怎么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然而正当整座皇都被闹得沸沸扬扬时,段辰沣回来了。 他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仿佛去了什么险恶之地度过了那漫长的一天一夜,至于他手底下的那些个侍卫则没有一个跟着他回来。 段辰沣回来后,崇戟问他去了何处,他脸色平静,眼神木讷,只说了一句话:“去给狼族进贡。” 第三天,崇戟在关押狼族的深山之中发现了那些侍卫的尸体,那已经无法称之为尸体了,他们身上全都是被野兽撕咬啃食的痕迹,残肢断臂布满整座山头,如一座巨大的屠宰场。 当然这是后话。 ****** 三天前,有远客造访顺王府。 温画正在照看铃儿,萧清流独自坐在苑中写着什么。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师父,师父,我来了!” 那人驾着祥云落进了院子里,旺财从秋千架上一蹦下来兴奋地跑到来人面前,蹦进他怀里。 南铮抱着旺财,开心地对萧清流道:“师父,师父,我来了。” 萧清流放下手中的笔,见他出现,笑道:“来的正好,现在立刻跟我去一个地方。” 南铮一头雾水:“师父,去哪儿啊?” ****** 深山,狼族。 南铮躲在萧清流背后,瑟瑟发抖,周围都是狼。 有几条狼对着他流着口水,舔着舌头,恶狠狠地盯着他,而那头巨大的黑狼也在静静地看着他,周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息。 萧清流道:“轩辕领主,小徒不才,有些追踪的本事,洪荒之中如果有谁能找到令爱,恐怕只有小徒了。” 这话说的! 南铮悄悄地挺胸抬头,骄傲了一下。 萧清流拍拍南铮的肩膀道:“南铮,如果要追踪一个人,你需要什么?” 南铮道:“有那人用过的东西,或者沾有他气息的东西即可。” 黑狼幽深的狼眸将南铮打量了一番,缓缓道:“稍等。” 黑狼转身进了林中,再走出来时嘴里叼着一个东西——那是一只用丝帕包着的小小的镯子。 “这是柔儿出生后就带在手上的。” 将那东西放在地上,黑狼沉声道。 南铮赶紧将那镯子捧在手里,仔细观察,萧清流道:“南铮,那位柔公主听说在凡尘流浪,至今不知是否还活着,你要做的就是在各大凡尘找到她的痕迹。” “啊!可是凡尘那么多人,而且......而且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怎么找......”南铮快哭了,这差事他要做到何年何月才能结束啊。 黑狼轻叹了一声,缓缓开口:“柔儿的下落恐怕永远找不到了,仙者只要去帮我找上一找,找不到我也不会怪仙者,只是作为一个父亲,我总想帮我的女儿做点事。” 他这么说,南铮更不好推辞。 将镯子拿到眼前细细查看一番,虽然万年过去了,上面还有些原主人淡淡的气泽,在南铮眼里每个人的气泽都是不一样的,蓦地,他觉得这气泽十分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嗯......在谁的身上呢? 南铮忍不住奇怪地咦了一声,喃喃道:“那位公主殿下真的在凡尘吗?” “怎么了?” 黑狼和萧清流同时盯着他看,南铮被他们郑重的神色吓到了,讪讪道:“我......我发现,公主殿下的气息离得很近啊,应该就在妖界才对......” 第60章 紫月卷十七 “你确定吗?” 黑狼阴沉的声音在深林中回荡,远处的狼群停止了嬉闹,一个个低耸着壮实的肩头,朝南铮围拢过来。 那兽类的低咆是在警告他不要妄言。 南铮到底还小,不曾见过这般肃穆沉郁的景象,他咽了咽口水,悄悄往萧清流背后缩了缩。 南铮推算的结果是萧清流也没有预料到的,倘若那位公主当真在妖界,那么......这背后的原因可就值得玩味了。 萧清流道:“南铮不会出错,轩辕领主,既然公主就在妖界,相信不出几日就能将她找回,届时领主就能父女团聚了。” 黑狼并没有回应他的话,轩辕柔的下落不仅仅攸关他的父女团聚,更系当年夺界之战的成败,狼族万年来的落魄和轩辕柔的判族大罪! 如果柔儿就在妖界,那么当年所谓的判族血案,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她还活着么? 似乎看懂了轩辕靖的心思,萧清流问南铮:“南铮,你能追踪出公主殿下是活着还是已经过世了?” 南铮小心地捧着那镯子,闭上眼睛,努力循着那气泽去感知生者或亡者的气息。 追踪感应一路循迹而下,迷蒙之中却被一圈强大的法界阻隔,法界之内隐约可见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形如枯槁,苍老不堪,一丝活气也无。 南铮犹疑止步,心道难道这就是那位公主殿下? “霍地”,那女子缓缓睁开了眼来看他。 南铮骇然间收了感应,冷不丁将镯子扔出去老远,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的冷汗。 “怎么了!”黑狼低喝。 萧清流挡在南铮面前,低头问他:“南铮不要怕,看到什么了,说出来?” 南铮哆哆嗦嗦道:“公主,她应该没死,可是,可是......”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颤颤道,“可是她周身的气息全是死气。” 顿了顿,他陡然想到一个可能,惊惶地看了眼黑狼,才道:“她应该还活着,不过......” 黑狼缓缓走近一步,道:“不过什么?” “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是的,只有那种生不如死却被强行吊着性命的人会如此。 “生,不如死。” 黑狼雄壮的身子狠狠战栗着,他低伏着身子,慢慢后退,口中哀伤地怜惜地痛楚地重复那四个字,幽深的眸中渐渐蓄满了冰冷的泪。 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很好! 当年为了两族和平,他送女儿作为和亲的代价,牺牲的是自己的心头肉,后来柔儿叛逃,身负大罪,但身为父亲,偶尔的夜深人静时他也会庆幸,他的女儿在人世流浪飘零,或许孤单,却总归是自由的。 可如今万年之后他竟得知柔儿被囚禁在妖界,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呵呵呵呵...... 他的掌上明珠啊,背负了上万年的判族之罪,却痛不欲生,他作为父亲非但没能保护她,甚至心甘情愿写下受降书,心甘情愿走进这不见天日的牢狱,心甘情愿地让狼族走上落魄...... 如今想来,背后推动这一切的真相又能是什么? 不过是妖界一手策划的一场大戏,这场戏中他做了那可笑的配角,赔上了女儿的一生,赔上了全族的兴亡! 很好!很好! 崇戟啊崇戟,倘若我的柔儿有半分折在你的手里,我要你整个妖界陪葬! 黑狼猝然转身,狂奔而去,烈烈寒风瑟瑟冻骨,他纵身疾步跃上山头,漆黑的厚重的毛在风中涌动着,如燃烧着的沸火怒焰。 他遽然仰头,对着天际的一弯冷月厉声尖嗥,那一霎,天地肃杀。 狼群纷纷群聚首领脚下,不约而同对月冷啸,深山之中回荡着那此起彼伏的狼嚎之声,如此伤痛,如此悲愤,令人不忍卒听。 万年来心甘情愿的沉寂在刹那间化为汹涌疯狂的怨恨与屈辱,玉石俱焚的决心,狠狠地撕裂长空,骇人心肺! 南铮惊恐不已地问萧清流:“师父,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萧清流拍拍他的肩,道:“你做的很好,你先回去通知你师姐。” 南铮连忙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山中逐渐安静了下来,黑狼静默地看着脚下的群山,须臾之后他沉声开口:“上仙,轩辕靖以北荒领主的名义求你一件事。” 萧清流道:“领主客气了,有什么事是萧某办得到的,萧某定然鼎力相助。” 轩辕靖唤道:“驰肃。” 狼群中一匹健壮的灰狼走了出来,对轩辕靖恭敬道:“领主。” “你跟着上仙走出这座山,进妖界皇宫帮我问一问崇戟,他把我的柔儿怎么样了?” 驰肃道:“是,领主。” 轩辕靖又对萧清流道:“上仙,这座山被设下了法界,我们狼族是走不出去的,但是我想凭上仙的本事,带我的一名手下出去应该不是问题。” 萧清流微微一笑:“这自然不是问题,只是领主不是说过,狼族绝不能背弃承诺走出这座山么?” 轩辕靖不屑冷笑:“那纸降书上圈禁的只有轩辕靖一人,只要我不走出这座山,算不得背诺。” 末了,他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问道:“上仙,崇戟现今是什么状况?” 萧清流不意他这么问有何缘由,道:“妖皇如今正值壮年,偶然抱恙。” 除了上回的暴病,妖皇这些年来一直处在春秋鼎盛之期。 “偶然抱恙......呵呵呵,上仙或许不知,如今的崇戟曾经是夺界之战中的先锋将军,储君挂帅,何等威风,不过我与他的最后一战中,我咬断了他的一双腿,踩碎了他的半块真元,我一直以为崇戟应该早就死了。” 闻言,萧清流也是一怔。 真元受损于妖而言是灭顶之灾何况是半块真元被踩碎,他见过崇戟,虽然上次不知是何原因暴病,但最多是病气缠身,双腿也没什么问题。 轩辕靖从前以为崇戟是运气好,一切都是天命,如今想来,却是未必。 当年轩辕靖尽管决定投降,但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几乎弄死了崇戟。 崇戟是当时妖皇的几个皇子中最出众的一个,战场上杀伐决断时的狠辣,朝堂中翻云覆雨时的手段,都是帝王风范,轩辕靖知道即便他要投降,也要给狼族除掉这个祸害,只要没有了崇戟,妖界皇族的其他人不足为惧,彼时妖界自行没落,狼族自可卷土重来。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当时奄奄一息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的崇戟,不但后来登上了妖皇宝座,还强硬地活到了现在。 “上仙,你觉得,除了鬼月姝,谁还有那种能耐让崇戟起死回生?”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隐秘,萧清流扬起一抹轻笑:“我明白了。” ****** 皇都夜色正浓,都城高耸的城门之后是绚烂的万家灯火,城门口的守卫小兵拎着酒坛子在兴高采烈地吆五喝六,门内延伸的街道上宝马香车,珠翠美人,热闹的酒肆客栈,无不夜灯高悬,门庭若市,荼蘼了一路的鼎沸人声渲染了这盛世的繁华。 城门之外,那华灯照不到的漆黑的夜路上,一匹灰色的狼正遥遥望着远处那热闹的世界,双眸倒影着恍若隔世的荣华,他道:“这里是妖界的皇都?” 萧清流站在驰肃身后道:“是啊,崇戟治理妖界还是有些手段的。”不过盛极必衰,这妖界外面看着金碧辉煌,内里已经开始腐烂了。 “真是热闹啊。”灰狼的一声慨叹轻轻散在风中,余下的仅有心酸。 万年了,他的首领被囚禁,他的族人在北荒走向落魄,而妖界却如此鼎盛强大。 怎能甘心!灰狼笑了笑,风水是该倒转了! 他抬步踏进那场繁华世界,一步,又一步,仿若要将这一切踏进足下的泥尘里。 城门口,几个小兵正喝得烂醉如泥,眼前恍恍惚惚地,摇曳的夜色下,那头巨大的狼仿佛从黑暗中腾空而现,慢慢地走近,那双阴狠的狼眼里荼毒着深沉的恨意。 一个小兵揉了揉眼睛,不觉腿软,那样凶悍的狼,他根本没见过。 妖界也有狼妖,都是三三两两难成气候,根本不能和北荒的狼族相比。 只是北荒狼族也是万年前的传说了,如今没落,已被妖界写入了落满灰尘的史书中了。 他醉醺醺地拦在了灰狼面前,抽出腰间的佩刀,吐着酒气道:“什么人,有入城腰牌吗?” 灰狼看了他一眼,猛地猱身而起,纵身将那小兵横扑在地,锋利的獠牙一口将那柄厚实的佩刀咬成两段,吐在了地上。 那小兵瞬间酒醒了,失魂丧胆地尖叫出来:“啊啊啊,你是......你是......” 他的话没说完,那灰狼已张开血盆大口朝他脖子咬去,萧清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驰肃,最好不要伤人,不要忘了你今天的目的!” 灰狼冷哼了一声,头一甩,咬着那小兵的脖子将他狠狠甩到了城墙之上,那小兵从高墙上摔下来口吐白沫,痉挛着昏死过去。 灰狼纵身跳上数丈高的城墙,惊得那些士兵仓皇退避,灰狼四足劲跃,身形如一道银色的闪电出现在那彩灯千挂琉璃连瓦的屋檐之上,向着夜色之下,皇都之中最巍峨辉煌的宫城呼啸:“嗷呜......” 那冷厉的狼嚎在怒号的狂风中响彻皇都上空,那是挑衅,是警告,也是最狂肆的宣扬: 北荒狼族回来了! 第61章 紫月卷十八 被和平的岁月浸淫地对危机都丧失感应能力的守城士兵,以及那些妖界百姓们在这一瞬间感受到恐惧的阴云已经罩上头顶。 震惊了一瞬后,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惊恐万状地呼天抢地,奔走相告:狼族回来了,狼族回来了。 远在宫城的崇戟终于收到了消息。 皇都宫中正在举行宴会,崇戟大病初愈,于坤元殿大宴群臣,文武百官,诸位皇子,悉数到场,殿中歌舞升平,绝美的歌姬正烂漫清歌,妖娆的舞女正曼妙起舞,百官俯首。 那华丽的宫殿上空响起焰火的声音,一支支硕大而绚丽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陡然炸开,淋漓的流丽火星肆意地在天幕中挥洒出一朵曼曼青莲,如丹青妙手要在这盛世图章里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斜斜靠坐在妖皇宝座上的崇戟看着自己的盛世天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尚有病容,但自己的病眼看就要痊愈,想来段无双定然有好好地在“面壁思过”。 殿下,段辰泽,段辰浩他们正在饮酒,他们品相出众,举止雍容,正是皇子风范,崇戟心头掠过一丝欣慰。 目光掠到段辰洹,崇戟一时叹息,他这个儿子曾经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他有心将妖皇之位传给他,谁料为了一个女子,段辰洹就疯了。 这次宴会,他本来也没有兴致将这个疯了的儿子请过来,他的所作所为只会抹杀皇族体面,不过为了不让皇族说他是个狠心绝情的父亲,堵住那些悠悠之口,总要带他出来过过场合。 因为怕他看到什么又疯癫了,所以拿了黑布蒙了他的眼睛,他倒好,眼睛看不见,但是兴致勃勃地蹲在桌子前啃点心吃。 可是崇戟发现段辰沣没有出现。 段辰沣自恃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偶尔会放肆些,但像今天这样大胆到缺席宫宴却是头一回。 正要问问段辰沣为何没有出现,坤元殿外突然响起一阵骚乱。 只是那绝美的烟花仍旧在空中绽开美丽的画卷,殿内只有崇戟因为常年的帝王生活养成的警醒,让他敏感地察觉到不对。 崇戟放下酒杯,从皇位上缓缓坐正,看着殿外的长阶。 璀璨的焰火徐徐绽开,徐徐降落,入眼的是繁华的迷离,而一头灰色的巨浪陡然出现在那迷离的景致下,银灰色的皮毛在冷风中浮动着,闪烁着异样残酷的腥冷,那双狼眼阴狠地直直注视着他。 殿中歌舞立时休,方才欢乐奢靡的气氛尚未散去,坤元殿已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半晌之后剑拔弩张的杀气在殿中聚起。 段辰泽,段辰浩围在崇戟身前,而百官则聚在外围,与驰肃对峙着。 段辰泽怒喝道:“侍卫呢,都死了吗?一只狼也挡不住?” 事实上那些侍卫全被萧清流的仙障挡在外面,寸步难进。 此刻的坤元殿完全被密封了。 崇戟看着驰肃,许久,淡淡道:“北荒狼族?你怎么出来了?” 驰肃沉默地将殿内巡视一圈,看向崇戟道:“妖皇,我奉领主之命来问你一个问题。” 段辰泽,段辰浩纷纷怒道:“大胆!” 但崇戟用手势阻止他们,他冷冷看着驰肃,片刻后开口道:“你说。” 驰肃道:“这些年你把我们的公主藏在哪里了?” 崇戟眼角抽紧,而后冷笑道:“你们的公主不是应该在人界流浪么?怎么,这些年狼族收到她回来的消息了?” 怎么会有厚颜无耻之人! 驰肃看着他,前足委地,獠牙尽显,全身的狼毛如一根根蛰伏着杀机的金针,骤然爆发出剧烈的杀气,仿佛下一刹就要扑上前一口咬断崇戟的脖子。 段辰泽段辰浩两人立刻挡在崇戟面前,隐藏在外面的□□手尽数从台阶上围拢上来,全部对准驰肃。 萧清流隐了身形,在驰肃身后道:“冷静些,现在不是开杀戒的时候。” 驰肃冷哼道:“现在是他们妖族要对我动杀戒,难道我要坐以待毙么?” “有萧某在,保证驰肃大人全身而退。”萧清流笑道。 驰肃稍稍收敛了杀气,后退了几步,喝道:“崇戟,我不与你多废话,领主已经确定公主行踪就在妖界,我今天就问你一句,你把我们公主怎么样了?” 当年夺界之战时,段辰泽他们刚刚出生没多久,对于狼族公主的事仅仅有所耳闻,详情知道的不多,于是一边防备着驰肃,一边疑惑地看着崇戟。 崇戟的心思早已急转急下,驰肃单枪匹马闯进皇都,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这个已经没落的狼族对他不可能有什么威胁,他忌惮了轩辕靖太多年,如今那种忌惮已经淡了许多,转而化作了更多的自负与狂傲。 狼族又如何,就算轩辕靖此刻兵临城下他也没什么怕的,更何况他现在还锁在那座法界之中,他再有能耐还能翻天么? 有恃无恐的畅快让他胸膛中升起一丝毛燥的疼痛感,他咳嗽了几声,轻飘飘地笑道:“轩辕柔么?她的确就在妖界。” 驰肃一震,心中无限愤懑涌上心头,他追问:“那么所谓的公主判族之事?” “一切都是我策划的。” 对曾经做的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索性承认了,崇戟欣赏着驰肃的表情,悠悠地问道:“兵行诡道,我策划轩辕柔判族,之后狼族战败,我们妖族获胜,一切顺理成章......哼哼,我说了又如何,你们狼族是想和我清算当年的事么?” “你们现在还有那个能耐么?” 驰肃怒不可遏,然而不得不问道:“公主到底在哪里?” 崇戟哈哈长笑:“她就在妖界的某一个角落,告诉轩辕靖,如果他想见自己的女儿,就让他自己来找。” 驰肃狂怒之下就要冲上前,萧清流一把拦住他:“现在还不是时候,先回去再说。” 驰肃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怒火,转身从殿中跃出去。 这样难得的好机会,段辰泽,段辰浩自然不会放过,两人对视一眼,就要冲出去,段辰浩忽然道:“皇兄,你是储君,追杀那头狼的事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段辰泽自然不推辞,立刻带着弓箭手追了出去。 今夜,冷月高悬,站在宫城上,段辰泽一眼就看到驰肃,下令弓箭手放箭,谁料上万支带火羽箭放出,瞬间被一道强大的气息扑面折回,悉数钉在城墙上,枝枝羽箭穿衣而过,却没有伤他们性命。 段辰泽惊恐万状,隐约地他似乎看到虚空中一个青衫身影向他长揖为礼。 ***** 驰肃走后,崇戟却仿佛动了气,整个人趴在宝座上剧烈地咳嗽着,段辰浩殷勤地过去搀他。 崇戟看了他一眼道:“浩儿,扶我回去。” 段辰浩扶着崇戟回到寝殿,崇戟颤颤巍巍地走到自己寝殿的书房后,房中有一个暗阁,阻隔了厚重的纱幔。 崇戟将暗阁打开,从阁中拿出了一个丝帕包裹着的东西,丝帕的四角打开,里面却是一枚小小的令牌,挂着老旧的流苏,正面写了三个字:捕快令,反面写了个阳字。 段辰浩奇怪道:“父皇,这好像是人界的东西。” 崇戟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哼了一声将那东西重新扔进了暗阁里,道:“的确是人界的东西,这可是个宝贝。” 段辰浩毕竟不清楚当年事,对父亲的话一知半解,突然,崇戟仿佛被人在背后狠狠抽打了一下,整个人猛地痉挛了一下倒地,原本乌黑的发丝一下子全部花白,段辰浩眼睁睁地看着崇戟全身上下的皮肤一寸一寸迅速地老去,龟裂,爬满了皱纹,他好像在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抽去了所有的精气,进了濒死的边缘。 “父皇!”段辰浩惊喝道。 崇戟似乎料到了这种变化,并不害怕,嘴边反倒勾起一缕恶毒的笑意,他活了这么多年也够了,这些年他坐拥大权,受尽拥戴,而轩辕靖和狼族则被他逼得过着暗无天日忍辱偷生的日子,他是何等畅快,即便现在就死了也无憾。 “是时候除了轩辕靖这个祸害了。”他缓缓道。 其实崇戟常年来精力旺盛地叫段辰浩他们稀奇,也暗自痛恨,毕竟他活得太长,他们兄弟几个对妖皇那个位子永远都是可望不可即,现在父亲一瞬间进了垂老暮年,那个位子几乎可以说唾手可及。 段辰浩急着邀功道:“父皇,这件差事交给我来办吧。”如果杀了轩辕靖他就是大功一件。 谁知崇戟摇摇头道:“不,这件事有一个人更适合。去帮我拟旨,我要封无双为骠骑大将军。” 段辰浩脸色一变,不明白这样一件肥差要给段无双。 谁知崇戟忽然笑了,笑声沙哑而粗嘎,眼底狠辣的光芒令段辰浩也心惊不已,笑毕,崇戟道:“自家人杀自家人,是个什么滋味呢?” 段辰浩迷惘了一瞬,突然顿悟:“父皇,您的意思是?” “段无双是轩辕柔的儿子,我要轩辕柔看看,他的父亲和儿子互相残杀是个怎样的局面?” 崇戟仰天长笑了几声,终因体力不支被段辰浩搀扶着去床上躺着了。 暗阁外的纱幔后兀地传来花瓶碎地的声音,段辰浩冷喝一声:“什么人!” 有个脑袋从那纱幔后伸出来,段辰浩愣了愣道:“三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段辰洹将绑在眼睛上的黑带子扯了扯,委屈道:“捉迷藏。” “这里是你玩的地方么?滚出去......”段辰浩冷冷道。 段辰洹低着头,孩子气地撇撇嘴,突然抬头看着段辰浩道:“你不可以这么对无双!” 那一刹,段辰浩觉得全身冷汗乍起,段辰洹说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情不像个疯子,完全就像从前的那个才气纵横的三弟。 “你在说什么呢,三弟,不要胡闹了好不好?”段辰浩哄他。 段辰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就往殿外跑:“我要去告诉无双!” 躺在床上的崇戟此刻睁开眼来,狠狠朝段辰浩使了眼色。 段辰浩立刻追出去截住段辰洹道:“三弟,站住!” 段辰洹被迫站住了,他的手心攥了什么东西,此刻悄悄往袖中缩了缩,执拗地把头一偏,一副小孩子斗气模样。 段辰浩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冷意,面上却耐着性子和善道:“三弟,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怎么样?” “不要!我不去,我要见无双!” “哎呀,你连弟妹都不想见了么?你不想见你的莲儿吗?莲儿,水悠莲?”他的声音如同蛊惑。 段辰洹有些茫然,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段辰浩引着他道:“跟二哥走,二哥带你去见莲儿。” “莲儿,莲儿在哪里?我要见莲儿。”段辰洹喃喃着,傻傻地跟上了段辰浩的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风中充溢着清幽的芙蕖花香,段辰浩终于停下了脚步,看着段辰洹冷笑道:“三弟,快看,莲儿在那里等你呢?” 段辰洹怅惘地抬头一看,整个人如遭雷击。 眼前是接天的如玉莲叶,其中万荷飘香,这里是妖界最大的莲池,是他当年给水悠莲修缮的墓园,自从他疯了之后,无双绝不会带他来的地方。 “莲儿......” 段辰洹的瞳孔陡然放大,如被吞噬掉一切的漆黑的洞,没有了任何光泽,他自语着一步一踉跄地走进去。 回忆中一个模糊的画面轰然撞击着心口,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如无数把带着钩子的小刀,一刀一刀割着,勾连着他的血肉,带给他此生难以承受之痛。 段辰洹痛苦地倒地,蜷缩着身体,惊痛难以。 他身后,那扇墓园的大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唯一的路关上了。 第62章 现迹 狼啸妖都,是狼族的宣战。 天尚未大亮,皇都中各类禁军整装待发,崇戟连夜发出十几道急召送往边关,命令边境线上的诸位将军提高警惕,以防狼族突袭。 而五皇子段辰沣连同他的一队侍从失踪了两天,踪迹全无。 负责找人的段辰泽此刻才联想到自己曾经有十几个侍卫曾押送贡品前往囚禁轩辕靖的深山大牢,结果人去了却没有回来,他不得不怀疑段辰沣的失踪与此有关,于是特地带人前往深山牢狱搜索。 谁料果真在山中遇到了段辰沣,素日里趾高气昂,矜贵无比的他如今衣衫褴褛,神思恍惚地走在山道上像个乞丐,而他的那些侍卫经过搜查发现,竟全部被狼族咬死,暴尸荒野。 卧病在床,一夜垂暮的崇戟闻讯,更加坚定了将轩辕靖斩杀于深山的念头。 狼族和妖族的夺界之战,已然是箭在弦上。 ****** 无双跪在斗室的石像前,面前几根蜡烛烛光摇曳,焦灼油腻的烛油香气在鼻息间缠绕,只听窗外有人敲门,一个苍老的声音:“殿下可在?老奴俞婆。” 俞婆平日里负责照顾段辰洹,很少出衡武苑,无双道:“俞婆,怎么了?是不是三哥又胡闹了?” 俞婆颤颤巍巍道:“殿下,三殿下昨日夜里就被陛下接进宫中参加晚宴去了。” 无双一惊:“三哥情况下怎么能让他去参加晚宴?” “当时是陛下派人来接的殿下,老奴不敢违背陛下的意思。” “那三哥眼睛上可有蒙着黑巾?” “自然是蒙着的,殿下吩咐,老奴不敢忘。” 无双稍稍放心,宫里有些段辰洹从前的心腹,还算忠心,倘若遇上这种推不掉的应酬,宫里至少还有人会照应一下这位三皇子殿下,再说有崇戟在,没人敢对段辰洹造次。 俞婆又道:“只是三殿下现在还没回来,老奴有些担心。” “三哥许久不曾出去玩过了,可能正玩得兴起呢,宫里我也有安排人照应着,三哥好歹也是个皇子,他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是。”俞婆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段无双也人微言轻,如今还被禁足在王府之中,即便段辰洹出了事,也没人能帮得了他。 俞婆低低叹息一声,撑着拐杖,慢慢地回衡武苑去了。 ****** 无双摸着跪麻了的膝盖忽觉五味杂陈,他摸了摸脸,之前被崇戟打过的地方早就不疼了,他也早就习惯了,只是眼前不知怎么的就模糊了,心也不知怎么的就疼了。 他在妖界长大,很小的时候就希冀在父兄身上找到些许温暖与注意。 有一年,段辰泽故意带他出去踏青,那时他还小,常年被禁足,听说可以出去玩很高兴地牵起段辰泽的手坐上出行的马车,后来他就被愤怒的百姓们包围最后被推进了粪池之中,险些丧命。 他至今记得,他被那群狂怒的百姓带走时,段辰泽坐在马车上掀着帘子冷笑的模样。 儿时的他尚且硬气,被救回皇宫时,他愤愤向崇戟说出段辰泽的阴谋,然而整座皇宫没人相信他的话,都认为他是撒谎成性又或者自讨苦吃,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 身为父皇,崇戟从来没有严苛地指责他,他对他永远都是温和的慈父模样。 段无双苦涩地想着,他的处境每况愈下全部始于崇戟的默许与沉默,他受尽欺凌,却从来不会在崇戟面前告状,因为只有那样崇戟才会摸摸他的头,温和地赞扬他:“乖孩子。” 为了那星点的温暖,他忍受着段辰泽、段辰浩的欺辱,又去讨好被崇戟无限宠爱的段辰沣,而他听从段辰沣的授意下,在民间用残忍无赖的手段去欺压百姓,段辰沣则在他背后广施恩泽,赢得德善的名声。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他已经卑微到了没有尊严的地步。 就在他越来越麻木的时候,是三哥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那一年他依着段辰沣的话,追杀滨口的一户富商,那家人因得罪了段辰沣,段辰沣一怒之下要他将他们灭口泄愤。 那时的他对段辰沣言听计从,最后关头,段辰洹出手拦住了他,段辰洹道:“无双,我们一双手可以用来杀敌杀奸,但绝不能杀无辜之人,你好好想想这是你的本性吗?” 就因为这句话,他幡然醒悟,不曾泯灭自己最后一丝良心,但也因此他第一次违抗段辰沣,段辰沣从此处处与他针锋相对,而他退无可退,只有忍耐退让。 可是那天段辰沣那样伤害铃儿,他心中隐藏最深的叛逆与怨毒就这样被勾起来了,这么多年了,他活成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一根蜡烛悄悄燃尽,那斑驳的烛油如一地的泪痕,恍惚地,他想,如果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在,他又可以有怎样的生活呢? 无双揉着膝盖,抬头望着那座平安像喃喃道:“我的爹娘是谁呢?当初为什么要抛下我......” 静谧的斗室里,蓦地传来一声低低的,无奈的叹息:唉...... 无双警觉地抬头,只见平安像上那面薄纱轻盈地拂起,他凑近去看,身后的门却轻轻开了。 铃儿走了进来,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无双吓了一跳加上腿麻,没站稳,差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铃......铃儿?”他低着头不敢看她。 柳铃儿双手抱怀,扬着下巴看他:“段无双,你知不知道,我很后悔认识你?” 无双扯了个笑,没否认地嗯了一声。 铃儿一挑眉毛,怒上心头,冷笑道:“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我还算欣赏你,尤其是对付湛瑶的时候手段狠辣,心思果决,可是现在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那个父皇,那几个皇兄没一个好东西,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言听计从,你知道你现在窝囊成什么样了?” 无双身形一颤,没回答,揉着膝盖的手默默垂在两侧,他重新跪在那平安像前,背脊挺直而僵硬。 仿佛自取其辱般,他哑着嗓子道:“铃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铃儿十分不满他那副隐忍不反抗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又听他这样问,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不愿意!我才不要和你这种人在一起!你不嫌丢人,我还丢人呢!” 无双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铃儿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眸中一丝水光闪过,她抬袖狠狠擦了擦眼睛,忍住喉间的哽咽,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劝道:“他们不是你的亲人,都在欺负你,利用你,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这个皇子谁爱当谁当,你别待在妖界了,离开这里,其他地方哪里不比这里强?” 无双转过脸看她,娇俏可爱的脸因为受伤显得苍白,让人格外心疼,那双水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关心和维护,无双心想,铃儿还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他真想将眼前这可爱的小姑娘抱在怀里,亲亲她的嘴唇,亲亲她的脸蛋,然而,微微抬起的手还是沮丧地放下了,紧握成拳,无双看着她在烛光下格外美好的侧脸哑声道:“铃儿,我走不了,他们是我的家人,至少我不能弃父皇于不顾。” “可是他们那样对你......”铃儿急急道,可是无双打断了她的话,慢慢地近乎哀伤地道:“可是父皇对我有养育之恩,如果不是他,我也活不到现在。” 铃儿近乎魔怔地笑了起来,这样的段无双绝望,晦暗,没有了从前神采飞扬的神气,几乎不是她所认识段无双,亦或是从前那个段无双只是伪装出来的,这样怒而不争,毫无志气可言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么? 无双听着她的笑声,低下头任由自尊碾入尘埃,他配不上她,以前他还能舔着脸缠在她身边,现在他的伪装已经全部撕碎,坦诚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卑微懦弱的段无双,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呢? 铃儿红着眼眶看了他一会儿,从腰间的布袋子里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 铃儿的手也很小,这把匕首更是小巧玲珑,就像是衬着她的手打造的一般,打开匕首外包着的纤薄皮革,露出那寒光四溢,仅一指长的匕首身。 无双疑惑不解地望着她。 铃儿抽了抽鼻子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魅灵是永生不死的,不论受到多大的折磨,都能一息尚存,所以我们或许会活得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厌倦了,不想再活下去,所以当我们想死的时候,就用这把九泉冰刃自刎了断。” 说到这里,铃儿停了停,牵起无双的手,将九泉冰刃放在他的掌心,脸颊起了层云霞晕染般的嫣红,仿佛不敢看他一般,生硬道:“喏,这个送给你了。” 无双愣愣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晃过神来她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手上那把小小的匕首仿佛有千斤重,他的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无双喉间一紧,只觉自己那颗心像被铃儿的小手捂在掌心里珍而重之地对待,暖得发热,所有伤痛都消失不见,滚烫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眼底有一层光越来越亮。 见他一个劲地发呆,铃儿生气了,气哼哼道:“喂,你......你发什么呆啊,要不要,你说一句话。” 说话间,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根,她的耳朵之前被段辰沣用铃铛伤过,那时,铃儿痛苦哀嚎蜷缩在地上的情景历历在目。 无双眼底的光黯淡下去,手一颤,匕首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像巨锤敲打在心上,好疼啊。 铃儿瞪大眼瞧着他,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你,你做什么?” 无双转过脸不再看她,伸手将那匕首推到她面前,淡淡道:“你走吧,妖界不安全,我以前以为我可以保护你,可是......我让你受伤了......对不起,你离开妖界,回去揽月东来吧,我......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段无双,你有本事再说一遍!”铃儿气得浑身发抖,水亮的大眼中泪珠儿滚滚而落,“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无双涩然摇摇头,不再多说。 将匕首抓进手心,铃儿抿紧了嘴唇,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斗室,脚上的铃铛轻盈地发出“呤呤”、“呤呤”的声音,纠扯着无双的心。 门打开,铃儿顿住脚步,漠然的声音含着丝倔强的哭音:“段无双,我恨你。” ...... 那蝴蝶般的身影飘然没入风中,消失不见。 无双俯下身,将头紧紧贴在地面上,他双手死死抱住头,全身狠狠颤抖着,半晌,他呜咽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 一个缥缈的戏谑的声音在斗室中响起:“啧啧啧,既然伤心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去追呢?” 无双猛地抬起头,那声音仿佛从头顶上笼罩下来,他狐疑地看向四周,斗室中烛光明灭不定,长桌上的黑色绒布轻轻掀起又轻轻放下。 “是谁在说话?”无双喝道。 那声音呵呵轻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带着极大的嘲讽与冷笑:“我们相对了那么多年,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无双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那轻纱覆面的石像上。 ****** 盯着那无面石像,一股可怕的冷意从心头散出,他和这座石像几乎可以说是朝夕相对,他从来以为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你是.......是谁?你在石像里?” “是啊,我一直在石像里。” 一想到这么多年,这石像中有一双眼睛这么盯着他,无双心头闪过一丝烈寒。 那声音又道:“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恨你的父皇?我帮你报仇吧。” 无双愕然,但又隐约觉得那声音没有开玩笑,蓦地,一星幽幽白光浮在了石像四周。 “看到了吗?这是崇戟的真元,他现在已经离死不远了,怎么样,开心么?” 无双全身冷的发抖,他瞪着那幽幽的白光,不安至极:“你,你不要伤害我父皇。” “哈哈哈哈哈,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你父皇?”那声音狂笑了起来,像在笑他是个傻子。 “要是你知道他当年对你做了什么,对你亲生爹娘做了什么,你或许会想将他碎尸万段,你信不信?” 无双对这个问题没来由地抗拒,咬牙道:“我,我不想知道,我也不信。” “啧啧啧,崇戟真是教出个好儿子,我真为柔儿不值啊。” 石像上的那两痕凹槽上有什么东西正要左冲右突地出来,石像上有一条细细的裂纹从顶部往下一点点扩展,延伸,仿若被一把锋利的剑正中剖下,一团紫色的光芒悄悄从那缝隙中探出,像在试探观望着什么。 烛光蹭蹭蹭接二连三熄灭,斗室兀地陷入了黑暗,只余几根蜡烛升起的袅袅青烟,晕开的细细烟雾中,那团紫光妖娆而缓慢地从石像中一寸一寸绽放,光华一寸一寸地加深,变得浓郁,放肆,冷冽。 就在紫光出现的时候,无双就觉得有一股可怕的压抑的力量罩顶而来,几乎在一刹那间那力量便如一只巨大的魔爪,抓着他的四肢,他的躯壳,他的五脏六腑,然后蹂蹑,挤压,几乎要将他全身的骨头捏碎。 无双双腿一屈便跪倒在地,濒死的瞬间,他陡然间记起来这强烈的窒息感他之前有过! 那团紫光如挣脱桎梏的猛兽从石像中钻了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斗室,一个颀长潇洒的身影从紫光中走了出来。 青衫飘逸,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一抹风雅浅笑,竟是萧清流的模样! 只是他的双眸是夺人心魄的晶莹紫色,那人优雅地舒展了一下身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惬意道:“这个样子的确合我意。” 末了,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段无双,仿佛在欣赏他此刻悲惨的模样,那双紫眸中流淌着摄人神魂的冷戾与阴鸷,令人毛骨悚然。 “清流......上仙?”无双模糊的意识中蓦地跳出一个画面,几天前萧清流在斗室中就扼住他的咽喉,几乎当场将他废掉。 之后萧清流用摄魂术封住了他的记忆,此刻他才重新记起,无双惊恐地想着萧清流和这个力量是什么关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看着他笑了一下,摇了摇手指道:“不不不,我不是萧清流,我是......紫月,是啊,我是紫月鬼月姝。” 他歪着头强调:“我回来了。” “紫月鬼月姝......”无双痛苦地在地上痉挛着,他已无力思考,模糊的视线中他依稀看到紫月的脚下蜷缩着另一个干瘦的身影,那个瘦弱的人用枯瘪的手攥着他的袍角,嘶哑干涩气若游丝地哀求道:“求求你,放过他,你答应过我,只会折磨我一个,你放过他,放过他,我求你,我求你......” 那是个女人。 “嗯?我答应你?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我怎么不记得了,”紫月俯下身轻柔地抚摸着那女人的头,修长的手指攫住她枯槁般的下颌,温柔道:“柔儿,鬼月姝的承诺你也信?” 那女人干涸的双眼猛地大睁,锐利的目光是那般凶狠,那只枯枝一样的手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揪住紫月的衣襟,贴着他的脸道:“你不能食言!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用自己的命去吼,去威胁,仿佛紫月敢食言她就要与他同归于尽! 紫月被她扯着衣襟,他竟然也不生气,清俊的脸上露出个柔和的笑,他握住她的手腕想要让她松开,可是那女人死都不肯放手,紫月轻轻叹息,俯身抱住她的身体,拍拍她瘦弱的后背,如同情人间的絮语一般抚慰她:“好了好了,怎么又这样激动,我不食言,我不伤他总行了吧。” 那女人靠在他怀里失控地痛哭:“你不能食言,你不能......” “好好,我不食言,女人啊,真是麻烦,你一点也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紫月吻吻她的发,语气宠溺,而那双紫眸中却沉浸着深沉冷峻的杀气,他摩挲着那女人的发顶,修长的五指突然用力,紫光之下,那女人枯叶般瘦弱的身体被他凌空拎起,时不时颤抖一下,似乎连那最后的生命气息都要在他的指尖缓缓消逝...... 紫月看着那女人不断颤抖的身体,悦耳的声音徐徐地说着最残酷的事:“柔儿,你这宁折不弯的烈性子真是一点不变......我让你苟活了这么多年,你不感谢我,居然还威胁我,你这样我很伤心的。” 他手腕一动,那女人凄厉惊叫,斗室的门却被一股剧烈的仙气冲撞而开,紫月的手一松,那女人滚落在地似乎没了生息,一条柔软的蓝绫疾穿而来,数丈蓝光纵地而起,与紫月的紫光交相辉映,灼然霸道地挡在那女人和无双身前,一个蓝衣身影迅速冲进来将两人抱起走了出去。 ****** 温画将无双和那女人安置好,无双没有大碍,但那女人全身骨瘦如柴,形如枯槁,奄奄一息,看着应该是早就死去之人,想必这些年紫月一直用鬼月姝之力吊着她的性命。 温画看着她的样貌,脑海中一段模糊的回忆缓缓浮现,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一时之间竟百感交集。 ***** 南铮听萧清流的话赶回妖都驾云回去的路上,南铮裹紧了自己的衣裳,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 回想今天和师父见面,又被师父拖着去见了传说中的狼族首领轩辕靖,他还云里雾里的,满头雾水! 只是撇开这些不说,南铮心里还是忍不住犯嘀咕:怎么几天没见师父,师父就变了个人似的? 究竟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怪怪的,反正他不敢跟以前那样随便和师父套近乎了。 低头摩挲着轩辕靖交给他的镯子,那一瞬间的熟悉感又上来了,嗯,那个公主的气息真的很熟悉啊,熟悉到好像曾经近距离接触过似的。 挠了挠头,南铮冥思苦想,思绪仍然混混沌沌的,半晌,脑中闪过一片电光火石,他一拍脑门,唉,就是无双大哥啊!段无双身上的气息跟这个镯子很接近的,咦,奇了怪了,段无双不是妖界的皇子么?怎么跟狼族的公主扯上关系了? 南铮正疑惑着,脚下已到了无双的顺王府,眼前被一阵诡异的紫光狠狠刺痛了一下,南铮揉了揉眼差点栽下云头,一只手突然将他往右边一扯,那紫光削着云头而过。 南铮抱着温画的手臂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要不是温画带他带的快,他半个肩膀都要被那紫光削掉了。 “南铮,照顾好无双他们。” 温画将南铮放在王府花园的长廊下 “师姐......” 南铮什么都来不及问,只见无双和一个瘦弱的女人不知为何都昏迷了躺在地上。 视线落在那女人身上时,南铮浑身一颤:这这这......这不是狼族的那位公主么? 又看了看无双,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这位公主和无双身上气息之近,非血缘不可为之! 南铮兴奋至极,正要告诉温画他的发现时,刚抬头,就见紫月悠悠然从斗室中走出来。 南铮傻眼了:诶?两......两个师父? ***** 紫月看着温画,轻笑道:“温画神君好狠的心呐,在外面听了那么久,才进来救人。” “你和他二人几乎是朝夕相处,要杀早就杀了,也不必等在这一刻。”温画将蓝绫收在腰间,冷冷望着他。 紫月的外表和萧清流一样,温画也是大惊失色。 紫月将她打量了片刻,笑道:“看来在你心里,我很是慈悲呢?”话音刚落,袍袖一挥,一道半弧形紫光朝温画横劈过去,剧风卷地,锋利如刀,刀刀迫人,紫影一二生三,刀光以一化万,如一张剑网,呈披天盖地之势,雄雄立起。 温画看着那罩在她头顶的剑网,冷笑道:“怎么,拿当年的万剑穿心试探我?可惜,我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了。”腰间蓝绫纵出,在身前凝结成盾,仙气桀然。 然,只要她稍稍动一下,那剑网下就有数不清的剑朝她飞射而来,逼得她只得连连后退,紫月盯着她看,目光戏谑。 温画不再闪躲,脚步一顿,手中蓝绫一绞,那纱一般轻盈的绸带与风共长,矫如游蛇,轻轻朝剑网拂过去,如卷纱帘的一只红酥手,不带一丝攻击性,其上仙气翻腾,纯白的仙气竟将紫月的紫光逼得黯然失色,蓝绫横在温画身前,眨眼间那纷至而来的剑雨便被销蚀,温画仙力全提,指尖白光突现,轻挑蓝绫,竟登时将剑网向后压去。 紫月看着铺天盖地倒向自己的剑网,笑了。 温画一步一步走向他,浅笑道:“试探的结果怎么样?” “还没出结果呢,急什么?”紫月笑了笑,手指在虚空轻轻点了点。 那万影神锋的剑网竟立刻有回倒之势! 愈发浓郁的紫光轻轻透过蓝绫,陡然炸裂,只闻得那“刺啦”、“刺啦”的裂帛之音不绝于耳,蓝绫恍若被利器所割,无数片蓝绫飘洒在空中,如一只只残破的蝶翼。 蝶翼纷纷扬扬落下,温画蓝绫一收,脚起仙云,腾至半空,双手被无数道剑气所伤,鲜血洒在半空,勾连成一片血雾。 紫月伸出手,一滴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紫眸凝视着那滴鲜红片刻,缓缓将手收回,伸舌舔舐,唇边吐出几个字:“还是那么没用。” “是么?”温画勾唇一笑,仙气凌然中十指一绕,指风如刀,几丝白光从指缝间溢出,她信手一攥,几十支锋利的剑光被温画折断,棱棱扎在紫月脚边,靠近地面时,紫光暗下,消失无踪。 他脸色一变,仰视着她,邪邪一笑:“多年不见,你倒变成了个硬骨头,可惜啊可惜,要是万年前我们被剿杀的时候,你也这么硬气就好了。” 温画看着他,冷笑道:“我若硬气了,你还有今天?” 紫月紫眸微眯,剑网消失在晨曦中。 “上阕果真在你身上?”他问。 不等温画回答,他摇摇头道:“这不可能,上阕根本没有苏醒,你不是我的对手。” “如果当真是紫月鬼月姝出现,那么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可惜你不是。”温画走到他面前,直视那双紫色双眸。 紫月静静看了她片刻,展颜一笑,俊雅风流:“我是紫月,只不过不算完整的紫月,在确保是否安全之前,我怎么会轻易现身呢?真正的紫月藏在一个□□无缝的地方。” 他靠近她,晶莹的紫眸诱惑般向她投下一片目光:“画儿,你觉得呢?” 鬼月姝善于分体,紫月鬼月姝同样如此。 温画心神一荡,警觉地后退一步,心道这紫月果真不同凡响,竟用萧清流的外貌蛊惑人心。 更觉疑惑为什么紫月会选择以萧清流的模样出现呢? 紫月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很奇怪,我为什么是这副样子是么?” “因为我之前在这里见过萧清流,你这个师父不错,勉强入得了眼,”他理了理略有褶皱的衣袖,举止温文尔雅,“我既入世,借他皮相一用。” “你既然已经现身,何必再躲,天诛在找你,我带你去见她。” 九十天大限只剩下六十五天,找回紫月虽然略有波折,好在还算顺利,温画急于将紫月带回谢老儿的万象宫。 紫月抬眸看了她一眼,莫名道:“你急什么?急你师父的大限之期么?要不要我告诉你,其实你已经来不及了?” 他话里有话。 温画心中一沉,这些天以来所有的不对劲此刻全部浮现心头,堆积成山。 “你什么意思?” 紫月看着她的神情,清俊的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故意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地道:“我是说,你、已、经、来、不、及、了,这样说,你懂了吗?” 温画不动如山,清冷如月华的目光沉沉地掠过他,低喝道:“我不懂,你说下去。” 紫月轻吁了一声,嬉笑道:“那血蛭种下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吸食他的修为,吞噬他的精神气力,所谓的九十天根本没有九十天,每一天都在递减,别人活一天,他只剩下半天甚至几个时辰,你说,你还来得及么?” 那一刻,温画如遭雷鸣轰顶。 那怪最近萧清流总是躲着她,难怪萧清流的样子总是莫名其妙地疲惫不堪,那血蛭竟......竟......在时时刻刻吞噬着他的命! 大限之期,根本没有六十五天! 师父,师父,师父,惊痛之下,温画几乎不能自已,但她必须冷静。 蓝衣身影鬼魅般一晃,站在了紫月面前,与他仅一步之遥,目光如刀,冷若冰霜:“天诛说过只要我找到你,血蛭就可以解开!是真是假?” 紫月觉她惨白的脸分外好看,果然,万年之后的温画比当年那个小孩要好玩地多。 “当然是真。”他悠然道。 “你的真身究竟在何处?” 找到紫月的真身立刻赶去万象宫应该来得及。 她冷静的双眸中流转着那丝浅薄的希望,紫月嗤地一声笑出了声,紫眸含着讥诮残酷的冷意深深望进她的眼中,轻佻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萧清流是个完美的宿主,我和天诛只要将他占为己有,我们就能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到时,没有人能再控制我们,温画,你太天真了。” 戏谑的语句字字如尖刀捅进温画的心底,刀刀沾血带肉,揭她伤疤,痛上加痛,伤上加伤,蚀骨入髓,几乎教她一瞬间失去理智,鬼月姝啊鬼月姝,她此生此世何错之有,平白因鬼月姝受尽三灾九劫,如今又因为鬼月姝她要失去萧清流? 混混沌沌中,温画双目赤红,杀气惊天,紫月见她如此竟有一丝不安,倘若因此阴差阳错之下唤醒上阕鬼月姝,他将得不偿失。 忽然,只见温画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人,那人身上的仙气纯净祥和,生生将他逼开三丈有余,那人将温画拦腰一带,带到了他身后。 温画神色清明了下来,理智回到眼中,对来人道:“师父。” 萧清流揽着她,温柔道:“画儿,别相信他说的,我没事,他们还没那个本事动我。” “可是师父......” 萧清流截住她的话头,微微歪着头,清浅一笑:“说好了相信我的呢?” 他探手入怀,悄然握住她的手,安抚似的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萧清流转过身面对着紫月,目光如难以捉摸的清风掠过那双阴鸷的紫眸,松快道:“画儿,我不是说过么,为师的运气一向不错,紫月既然出现了,他的真身还藏得了多久么?” 紫月面沉如水,方才一瞬间的功夫,他几乎和天诛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萧清流是鬼月姝的宿敌! 这情形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过此刻他不宜正面应敌,正当三人剑拔弩张时。 无双跌跌撞撞从房中走出来,南铮正在他背后扯着袖子道:“别出去送死,别出去......” “无双,不要出去,危险。”那个女人沙哑虚弱的声音同时传来。 无双身子一僵脚步一顿,他没敢回头去看那个枯槁般的女人,他呆滞地看着温画哑声道:“她是谁?” 紫月乐得看好戏:“她叫轩辕柔,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应该叫她娘亲?” 无双眼眶红的厉害,轩辕柔躺在房间里的床榻上气若游丝,闻言,艰难地将目光对着他,枯瘦的脸上仅有那双眼还留有一丝生气,她的嘴一张一合,却终究无法再发出声音了,唯余残喘。 “你娘是狼族的公主,当年的那段过去我知道地最清楚,你想不想知道?精彩地很!”紫月好整以暇地看着无双,似乎想从他发白的脸上找到一丝乐趣。 “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无双摇着头,混混沌沌地往外走去。 宫城之上号齐鸣,激昂而低沉,皇都示警,陛下有难! 无双冲出府外,迎面走来一支军队,队伍前来的却是段辰浩。 段辰浩一身戎装,一见到无双,眉棱一挑,冷冷一笑,道:“四皇子段无双接旨!” 无双浑浑噩噩地站定,跪下,只听段辰浩冷锐的声音道: 今,狼族余孽轩辕靖率族人擅杀我妖族中人,又私自违背当年降书所约,擅进皇都,要挟我皇,特命皇四子段无双为骠骑大将军,率精兵五千,斩杀轩辕靖! 务必凯旋! 钦此! 无双悚然大惊,面色惨白,他猛地抬头看着段辰浩,半晌才颤抖着嘴唇道:“二皇兄,父......父皇下的旨么?” 段辰浩将圣旨卷轴扔在他面前的地上,冷冷道:“四弟,斩杀狼族余孽的任务是父皇交给你的,你可别让父皇失望啊。” “接旨吧。” “......段无双接......接旨。” 第63章 结局上 段辰浩道:“四弟,刻不容缓啊,还不快领兵前往深山?” 跪在地上的段无双伸出手拾起地上的圣旨,宛若拾起那被自己弃之不顾多年的自尊。 圣旨的卷轴握在手心,越攥越紧,片刻,他抬起头看着段辰浩,用一如既往顺从的神色,问出最后一句话:“二皇兄,父皇他......没有再说别的了么?” 段辰浩盯着他隐约充满希冀的双眼,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啊......”无双苦笑自嘲,此刻,周身的气力似乎被人尽数抽去,他松了松紧绷的肩道:“皇兄,请容臣弟稍作准备。” 段辰浩冷哼了一声,扔下一句:“快点。”拨转马头带着军队策马离去。 顺王府很快远离了自己的视线,段辰浩回头望去,刚才他隐约见到王府上空紫光大盛,仙气盎然,虽然只是瞬息的功夫,已教他心头暗惊,有仙界的人在无双府中么? 他记起无双之前为了给段辰洹报仇,曾前往仙界,还在仙界住过很长一段日子,难不成他有仙界的人做帮手? 思及此,段辰浩隐隐不安,手悄然摸向腰间的刀鞘,普通的黑色刀鞘中刀身弯如钩月,心中那层不安顿时消失了,临行前,重病在床的崇戟将这把刀给了他,段辰浩握紧刀身,想起崇戟说的那个惊世秘密不由心潮澎湃,这把刀平平无奇,一直挂在崇戟的书房蒙尘,却不知里面封印了那般强大的力量。 段辰浩勾起唇角,父皇究竟藏了多少王牌,有这把刀在,不论无双身边是些什么人,都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 段无双握着圣旨目送段辰浩离去,温画盯着他隐藏在黑暗中的侧脸,轻声开口:“无双,有些事你总归要知道的,你娘就在里面,她时间不多了。” 无双没说话,只点点头跟着温画走进房中。 轩辕柔侧卧在床榻上,四肢蜷缩着,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全身的肌肤干瘪萎缩,薄薄地贴在骨头上,黑沉地泛着死气,花白的发丝包裹着她的身体,胸口隐约的起伏让人知道她还有一口气在,紫月斜靠着坐在她的床头,指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听见脚步声,紫月侧过脸悠悠地朝段无双吹了一声唿哨:“哟,来了?” 无双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床边,半跪下身,轩辕柔感觉他来了,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浑浊的双瞳模糊地将视线投在他的脸上,她把嘴唇吃力地张开,然而喉咙里却只溢出沙哑的呵气声,她艰难地抬起身体,想伸出手摸摸他,奈何早已腐坏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破布一般仰回倒在床榻上。 孩子就在眼前她却连抱一抱他的力气都没有,浑浊的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拢着似乎怕伤了她。 轩辕柔转动眼珠看着无双,泪水落得急而快,口中想发出声音怎奈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无双拢着她的手指,微微倾身用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紫月对轩辕柔道:“从石像中出来,已经消耗你最后的精力了,你要是再说话,可就几个时辰都活不了了。” 轩辕柔眨了眨眼,似乎在哀求他。 紫月轻叹一声,手掌覆在轩辕柔的额头上,紫光拂过,轩辕柔长吁了口气,发出了声音:“无双......” 无双迟疑了一瞬,涩然地喊出自己从未说出的两个字:“娘亲。” “唔,这样的场面我可受不了。” 紫月皱着眉头起身离开,迎面却碰上萧清流清冷的目光,萧清流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紫月一愕,继而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温画道:“师父。” 萧清流头也不回地命令道:“画儿留下!” 温画只得留在房中,南铮拉着她的衣袖哭丧着脸道:“师姐,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这一整天都是一头雾水的,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师父快把他吓得魂都飞掉了。 ****** 朝阳初升,霞光铺陈在天际,紫月负手而立,一双紫眸映照着晨光,傲慢,邪气,阴狠,他看着萧清流,薄唇勾起,目光流转:“你要跟我说什么?” 身为鬼月姝,他敏锐地察觉到萧清流身上那种宿敌的气息,他现在不可能是萧清流的对手,应该避开才是,可是他对萧清流实在是好奇极了,这个人,自从在斗室的石像里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倘若真要选择宿主,萧清流当是不二人选。 萧清流直截了当道:“紫月的本体在哪里?” “这真是个好问题,”紫月斜斜倚靠在廊柱上,紫色的瞳孔带着深深的探究,“要不这样,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谁?” 洪荒之中,连他鬼月姝都看不透根底的人实在太少了。 不愧是他鬼月姝的宿敌啊。 闻言,萧清流倒是一派波澜不兴的坦率:“恕我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我比你更想知道。” 他是谁这个问题,他当然想过,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他用萧清流这个名字创立了青麓山开山宗师这个身份,除开这个身份,他则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紫月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所说真假,他忽然道:“上阕鬼月姝是不是在你身上?” 这个想法脱口而出时,紫月惊觉或许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上阕的眼光刁钻,寻常人等他自然看不上,但萧清流并非寻常人等。 而他身为下阕鬼月姝中的一脉,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上阕鬼月姝,上阕对他们永远是威胁,说是宿敌也不为过。 萧清流神色一动,眸光深沉如海,天诛曾说画儿身为上阕鬼月姝和紫月有感应,可这些日子以来,却是他对紫月感应更多才是,那血蛭发作地厉害,难说不是感应之故! 难道...... 须臾片刻,所有复杂神思尽数收敛,萧清流道:“你多虑了。”一片坦然的云淡风轻。 紫月盯着他,转念想来他或许当真多虑,上阕鬼月姝,集天地之间血煞戾三者之气,所过之处无不哀鸿遍野,血色滔天,杀孽之深,连父神都只得将他封印,而萧清流周身气息祥和纯净,不沾半丝戾气,他绝不可能是上阕鬼月姝。 紫月身形略略放松,世间除了上阕鬼月姝,即便萧清流是所谓的宿敌,他也无所畏惧。 萧清流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抽搐,血蛭又发作了,那折磨人的痛楚何时才能停下来! 他道:“好了你问了我两个问题了,现在可以回答我,紫月的本体究竟在哪里么?” “这件事要等我报了仇你们才会知道,届时我的本体自会现身。”紫月道。 萧清流侧过脸,让天光的暗影遮住他左边额头上那梗起的青筋,肩膀上的血线有如吸人精血的跗骨虫豸,顷刻间蔓延到了耳后,纠扯着他的理智,他语气低沉,透着不解:“你有什么仇要报?” 紫月懒散地一笑,信手摘下长廊下一片低垂的萝叶,放在指尖轻抚,漫不经心道:“万年前,还只是妖界储君的崇戟被轩辕靖重伤致死,一条烂命早就无力回天,不过他运气好,遇见了我,所以就求我延其寿命,助他夺得妖皇之位。” “你答应了?” “不错,我附身在柔儿身上,可惜柔儿不幸在妖界被捕,为了保住柔儿以及......她腹中的骨肉,我不得不答应崇戟的条件。”紫月拧着眉想了一个合适的措辞。 萧清流不解:“你所谓的保住就是将她困在石像之中万年?” 紫月冷笑地看着他,嗤道:“轩辕柔和你的画儿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我选择了她,可惜她自己不争气被妖界所擒,际遇种种是她自己该承的因果,与我何干?” “何况,”他话锋一转,薄唇勾出个残忍的弧度,“轩辕柔为了让我护他幼子平安降生,早就把她的命交给我处置了,我让她苟活至今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这样的诡辩果真只有鬼月姝才说得出,萧清流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紫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满不在乎地摊手,又道:“不过,那妖皇崇戟,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与我谈条件,妄想驱策我,对付这样的人我自然要降下天罚。” 萧清流眉心一跳,也不知鬼月姝的天罚究竟怎样的? 紫月笑了笑,初次和崇戟达成协议的时候,他的天罚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崇戟尝到了甜头,再将他踩进地狱,万劫不复,手指轻轻将那片柔软的萝叶,揉折,碾碎,口中呼地一口气吹在地上,轻描淡写道:“妖界段氏一族,即今日始,血脉断绝,后继无人。” “不愧是鬼月姝,心思之狠辣无人能及。”萧清流赞道。 紫月冷哼一声,刚要说什么,“倏地”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愕然低头,只见萧清流的一只手坚硬如铁死死扣在他的肩上,混沌之下他醒悟过来,萧清流正在吸纳他的力量。 “你......” 看着自己重新紫化成光的身体,紫月长笑一声,此人果真大胆包天,竟敢如此对待鬼月姝! 萧清流将他周身的力量一点一点收进自己掌中,血蛭攀爬至他的左脸,那般的可怖景象,却又妖艳至斯,萧清流抬起漆黑的瞳眸,淡淡道:“你虽然并非紫月本体,但身上的力量确实来自鬼月姝,大限将至,萧某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至于你的本体,我自己会找。” 紫月冷笑出声:“你果真有些手段,萧清流,我给你一个提示,天机策你已经看过,有句话你肯定记得。” 浓烈的紫光眨眼之间几要散去,紫月道:“下阕鬼月姝,有穷也,剿杀后支离四散,非死不能复生,记住这句话,我们......再见。” 紫光彻底消失,萧清流撑住额头,那已经攀爬布满他半张脸的血蛭迅速消失地一干二净。 ****** 房中,许是因为紫月的力量支撑,轩辕柔精神稍济,絮絮讲述当年发生的一切。 那些陈年旧事,背负的可怕罪名,承受的血腥痛苦,在她看来如今都不足道也了,她的孩子还好好地活着,于她就是最大的安慰。 无双跪在她床边安静地垂头听着,听着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与背叛,仿佛在听着别人的故事,偶尔轩辕柔气息难继,他会替她轻轻安抚胸口,耐心地听她说下去。 那段过去很长,仍旧不过数句话便已说完,轩辕柔长长舒了口气,对无双道:“无双,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想你去报仇,这些年我在石像中看着你过的那么委屈痛苦,我心很痛,可是我没有办法安慰你,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孩子,离开妖界,去哪里都好,虽然你身上有我们狼族的血脉,但你对狼族未必有归属感,娘不会逼你回去狼族,洪荒那么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都随你,娘只希望你平安地开心地自由自在地活着。” 无双的心狠狠一颤,眼眶中的泪悄然滑落,握着那枯枝般的手,又痛又怜,半晌,他哽咽道:“娘,你放心,我会听你的话。” 轩辕柔吃力地抬手去摸他的发,轻声慨叹:“那就好,那就好......无双啊,你长得和你父亲很像。” “我的父亲!娘亲,我父亲是谁,他还活着吗?”无双殷切道。 轩辕柔定定将他看了会儿,而后感伤地很慢地摇了摇头:“你的父亲不可能还活着,他是个凡人,万年过去了,他的骨灰只怕都找不到了......” 无双心头一空,颤声道:“那我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是个怎样的人?” “他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轩辕柔回忆着,干涸的双眸中探出别样温柔璀璨的目光:“他叫林墨阳,在凡尘当了个小官,人间叫做捕快,他个性刚直,喜欢锄强扶弱,他看着不好接近,实际上心很软,特别温柔,当年妖族陷害我,将我遗弃在凡尘之后,就是他救了我。” 轩辕柔笑道:“你的名字无双两个字就是他起的,他说你是他举世无双的孩子。” 无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钝痛与苦涩,将脸埋在轩辕柔的手心中无声痛哭。 轩辕柔抚着他的脸颊,闭上了眼睛,哑声道:“此生我最后悔之事就是对墨阳的不辞而别......” 如果她当初不曾离开墨阳,此后如今种种便不会发生。 最痛的便是悔不当初,可是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不知过了多久,无双终是冷静了下来,他道:“娘,你好好休息,有些事我还要去处理一下。” “你......”轩辕柔急的扯住他的衣袖。 无双微笑道:“娘亲,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您等我回来,一定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眼中有着某种义无反顾的决然,轩辕柔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点点头,目送他出去。 温画和南铮从旁处走进来,南铮因为听了轩辕柔的过去两只眼睛哭得都肿了。 温画坐在轩辕柔身边,柔声安抚道:“你放心,我会跟着他,不让他出事。” 迟疑了一下,温画问道:“轩辕公主,你还记得吗?一万年前,你曾经在仙界的止水长渊中救过一个孩子?” 轩辕柔露出疑惑的目光,她思索良久,双瞳渐渐睁大,继而点头道:“我的确在止水长渊遇到过一个孩子,当时那孩子浑身浸在血水里,满身都是剑伤,我以为她死了,可是她一直有着一口气在。” 温画心道果真如此,她轻轻握住轩辕柔的手,道:“公主,那个孩子就是我。” 轩辕柔愕然,须臾之后,她露出一丝慰色:“原来你还活下来了。” 温画点点头,随后道:“当时我受伤太重,神志不清,虽然勉强有一口气在,却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公主,您知道么?” 轩辕柔想了想,慢慢道:“其实当年我也自顾不暇,只想着把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便也只能听天由命。” “是......什么地方?” 轩辕柔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山谷,美得如诗如画,我当时背着你迷路了,结果这个山谷就突然出现,像梦一样,我把你放在山谷的谷口,没有过多久有人就从山谷中出来把你救走了。” 温画心头一紧,轻声道:“那您知道是谁救了我么?” 轩辕柔点点头:“那是个少年,看样子是那山谷的主人,他发现了你便把你带进谷中,想必就是他救的你,不过我并不认识他。” 温画不知此刻心中该作何感想,只觉世间一切兜兜转转,冥冥之中因因果果已尽数各安其位,她那段不知为何一片空白的过去里,终于拨云散雾,露出些许端倪。 她想,她知道那个少年是谁了。 第64章 结局下 轩辕柔沉沉睡去了,这一睡也不知能否再醒来。 温画替她将被子掖好,输送些仙力给她,然而紫月封断了她所有的血脉生息——鬼月姝不许她活,任何人都回天无力。 温画只得嘱托南铮好生照料。 萧清流站在廊下的碧萝下,晴光倾洒天下,映照着他半面轮廓,已冷到了极致。 温画向他走去,走到他跟前时,竟发现他一双眼眸深紫动魄,萧清流微微一笑倾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温画脚步一顿,目光一凝,与他擦肩而过。 ****** 无双将自己王府中的侍卫全部召集,人数不过三十七个,他们都是三皇子段辰洹的旧部,伤兵老兵,平日里在顺王府中做些杂事,混口饭吃,可若说到忠诚他们当仁不让。 无双道:“我今日一去也不知能不能平安活着回来,你们都是三皇兄的旧部,你们的忠心我是相信的,皇兄是你们以前的主子,今后保护他的安危就靠你们了。” 几名老兵闻言,具是大惊失色,虽说段无双在妖界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地位可言,但就是他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三皇子,也给了他们这些被皇室遗弃的旧部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可以说是他们的支柱。 皇都示警,狼族入侵,一夜之间,妖界风云变幻,而段无双更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一名老兵走上前忧心道:“四殿下,这究竟发生了何事?如果只有我们,如何能护得三殿下周全,殿下您......” 无双打断他的话,望着他们饱经风霜的脸,诚恳道:“有......陛下在,再加上你们,三哥应该会平安无事。” 几十名部下齐声道:“我等定然拼死保护三殿下,只是......” 无双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多言,牵出马厩中的战马,手中紧紧攥着那方圣旨,翻身上马,披上红披,无双握着缰绳,抚摸着马儿颈边柔软的鬃毛,浑噩的神思情绪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深沉而透骨的冷意,有些事总要做一个了断,为了狼族,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马儿仰首长嘶如一道闪电划过王府上空,一骑绝尘。 皇都城内之前的繁华奢逸之态不复存在,街头巷尾就连扫过的风都含着丝压抑的紧迫与肃杀,匆匆而过的百姓面上都是惊惶而失措的。 守卫皇都的京师军中,南军整肃待发,北军则在城中穿梭着。 无双策马往兵营而去,冰冷的风迎面吹过脸,割地人生疼,混乱的城中突然不知谁大喊一声:“走水了,清荷墓园走水了。” 缰绳猛牵,马儿四蹄扬起,长嘶一声,无双举目望去,只见皇都城南,那一片莲叶接天之处火光冲天,猩红似血的火舌炽热地在晴空之下放肆狂舞,靡靡黑雾团团升起,妖异的红光刺地人眼睛焯痛难抑。 无双心中骤然升起可怕的不祥: 清荷墓园是段辰洹为水悠莲精心修建的坟墓! 街头角落里有个神色张惶的人连滚带爬地飞奔过来,见到段无双,他踉跄一下跪在马前,嘶喊道:“殿下,三皇子他......他薨了......” 无双脑子一嗡,身子差点从马上摔下,他全身僵硬,面色惊白,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人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三皇子不知为何跑到了清荷墓园,引发了他的疯症,他......他引火*了,火势太大,墓园中没人闯的进去。” 无双下意识地就要策马往墓园狂奔,谁知那报信人神色一变,眸中闪过一丝杀机,四根毒针自他的舌尖吐出,悄然没入马儿的腿肚子上,马儿痉挛一声,惊嘶倒地,无双被狠狠摔下马背,那报信人阴阴冷笑着从后面打算偷袭。 温画眼疾手快,蓝绫将他拦腰一卷狠狠掷在地上,那人直摔得满脸是血,跪地求饶。 温画骑在一匹马上疾驰而来,手中另外还牵着一匹马,对无双道:“无双,快上马!” 无双见到她,面露喜色,急切道:“神君,救救我三哥,救救我三哥!” 温画俯身将他扶上马,摇头道:“无双,太晚了。” 赶来之时,温画就看到那火光,火光中还夹杂着紫月的鬼月姝之力,即便那里有数十里荷塘也阻止不了那场火将里面的东西烧的灰飞烟灭。 或许火是段辰洹自己放的,然而紫月曾说要妖界段氏一族血脉断绝,后继无人,这残酷的天谴早已开始实行——以各种惨烈的方式。 无双脸色煞白,痛苦而绝望:“三哥......三哥......对不起......” 蓦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抽出血鞭将地上那人卷起道:“我三哥人在皇宫,怎么会出现在离皇宫那么远的墓园,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 那人早已吓破了胆,此刻把知道的全盘托出:“小人,小人也不知具体原因,当时宫里很多人都看到的,是二皇子殿下送三殿下进的墓园。” 无双根本不敢相信,即便段辰浩心思狠辣,但也该知道段辰洹神志不清,看不得和水悠莲有关的一切事物,如今他却将段辰洹送进清河墓园,那无异于蓄意谋杀他! 真的半点兄弟情分都不讲么? 然而另一个可怕的想法令他更加难以承受。 事情是还在皇宫之中发生的,崇戟不可能不知道,而段辰浩竟能明目张胆将段辰浩送进墓园,背后只能是崇戟的默许。 段辰洹是他的儿子啊,为什么......为什么...... 轻轻的“啪嗒”一声,他仿佛听见内心深处有一根血肉相连的弦被这场火烧断了。 温画冷静的声音灌入他耳:“无双,已逝之人我们顾不得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无双一咬牙,转过视线,往军营而去。 无双凭圣旨到军营领兵,一共一千二百人的军队列阵在眼前,竟大部分都是熟人——是段辰洹曾经监军的先锋营中的旧人。 段辰洹神志不清,已近痴傻,监军之职自然无法担当,先锋营后来就被拆开分散编入了其他军中,如今崇戟却将他们一个不落全部集中此次围剿狼族的行动之中,不知是何用意。 而先锋营的将士因为无双善待段辰洹之事,对无双也有发自内心的尊敬。 一位面容黝黑,身材魁梧的大汉走出列队,抱拳道:“先锋营指挥使熊昊参见四皇子殿下,殿下,我等将士都想知道三殿下是否安好?” “是啊,殿下,我们大家都很想知道三殿下的近况,也不知他的......病好了没有?” 另一个说话者名叫单从天,是段辰洹曾经的副将。 他们话音一落,其余不少军士纷纷点头,双目清亮,充满着对段辰洹的关心。 段辰洹威望很高,甚得军心。 一束束关怀备至的目光刺痛了无双的眼睛,他悄然转开视线,瑟瑟发抖,胸中痛楚难抑,他要如何对这些将士们开口他们爱戴的三皇子殿下在火场中走完了自己悲哀的一生? 良久之后,无双低低道:“三哥他......已经薨逝了,与三皇嫂长眠在清河墓园。” 那一瞬,连风都安静了,上千名将士似乎在这一瞬凝结成了雕塑,连战马都纹丝不动,紧接着一千两百名将士整齐地,安静地,转过身去朝着清河墓园的方向,集体单膝跪下,垂头,沉默。 那是最庄严的哀悼。 段辰洹的经历他们都清楚,尽管段辰洹已经神智不清,近乎痴傻,然而没有什么能破坏段辰洹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与地位。 温画看着这肃穆的景象,心有感慨,常年与铁风云骑在战场厮杀,她十分了然有时候这种战场上立下的威信会高于所谓的君威,血海之中杀出来的生死情谊更沉重更珍贵,想必段辰洹在这些将士心目中的地位十分崇高。 温画骑着马来到无双身边,轻轻道:“无双,这样忠诚不二的军队,这样的段辰洹在崇戟眼中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无双心有所悟,哑声道:“神君,你的意思是......” 温画摇了摇头,她对段辰洹并不了解,听闻他是为水悠莲的死而痛苦发疯的,但这样值得将士尊敬的段辰洹,定然是一位心志坚定的铁血军人,失去理智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即便水悠莲香消玉殒地惨绝人寰,依照段辰洹的心性更应该誓死追查真相,手刃仇人才是,断不会逃避。 将目光投向清河墓园的方向,火光已低迷,只余下缕缕黑烟无声无息地往天际而去。 “无双,你三哥的事情,背后的真相只怕更不堪。” “是时候做出决定了。”温画提醒他。 段无双心中暗潮汹涌,他明白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端坐于马上,对先锋营的战士扬声道:“你们从前是三哥麾下先锋营,今日随我出征也是先锋营,先锋营战士们,今日一行,前路不知有何阻碍,更不知生死祸福,甚至......” 他顿了顿,在众将士震惊的目光中扬手一挥,将手中紧握的那道圣旨毫不犹豫地扔进地上的尘土泥水之中,肮脏的泥水溅在圣旨缎面之上,脏污不堪。 “甚至有抗旨之险,若有想离开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段无双绝无怪罪!” 一千两百名将士没有人动一步。 无双冰冷的声音在军营上空回荡:“此行不为君,只为义,众将可愿听我号令?” “末将听令!” ****** 囚禁狼族的深山一如既往地安静。 温画看出无双内煎熬之甚,可不得不问一句:“无双,你打算怎么做?” 无双默了默,道:“我打算护送轩辕领主出妖界。” “父......崇戟这次派我来这里,又让我领兵先锋营,只怕不会让我活着回去,先锋营的人都对三哥忠心耿耿,即便能活下来,在妖界也没他们的容身之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轩辕领主能带着他们去北荒......” “那么你呢?”温画道。 无双觉得自己的一口气压抑在胸腔之中,涨痛难捱,片刻他道:“报仇,为了狼族为了母亲为了三哥,此仇非报不可!” “到时,护送轩辕领主和狼族出妖界的事,就麻烦神君了。” ***** 熊昊,单从天等人跟在无双身后,时不时将眼睛瞟一瞟他身边的那位蓝衣女子。 那女子英姿飒飒,又清丽绝伦,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架势,但她身上有一种沙场肃杀之气,一看就是同袍! 她一路随行军队往深山中来,无双待她十分敬重,众将都很是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熊昊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四殿下,这位姑娘是?” 无双还没回答,温画突然停下马,伸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深山之中虫鸣鸟叫,幽静寂寞,然冷风荡过忽然拂动了潜藏着的诡谲魑魅,胯*下的马不安地将蹄子刨着地面,那树丛投下的暗影之间,山峦低回的谷地之中,似乎都暗伏着杀机。 温画稍稍牵了牵马,回过头去,眼神如刀锋般冷锐,她道:“山中有埋伏,大家小心。” 她朝无双点头示意,随即遁影无形。 因为妖界皇族的有意排挤,无双根本没有领兵的经验,也没有在战场上厮杀的机会,而单从天等人与他不同,他们早年跟随段辰洹征战无数,温画一说完,他们便立刻有所察觉,林中有杀气,而且多半是冲着他们来的。 一开始崇戟下旨将他们从各路军营中单独招选,又令他们跟随段无双独自前往深山牢狱时,他们便知崇戟的这道圣旨背后含义是什么,他们所有人都已做好了某种觉悟。 此刻全军戒备。 林中深处有马蹄声传来,只见段辰浩一身冷银盔甲,身后带着一队步兵,从茂密的林中现身,见到段无双时笑道:“四弟,你终于来了,皇兄恭候多时了。” 无双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淡淡道:“皇兄来此做什么?” “狼族阴险狡诈,父皇怕四弟一个人对付不了,特地派我来增援。” “是么,那多谢皇兄美意。” 段辰浩微一皱眉,这是无双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无双不再理会他,回头对单从天等人道:“你们跟着我。” 段辰浩给他让路,等他经过他身边时,才笑着低声道:“四弟,父皇圣旨有言,将轩辕靖等狼族中人斩尽杀绝,到时你下手时可千万不能有所迟疑啊,毕竟狼族与我们是世仇。” 无双没再看他一眼,手悄然摸向腰间的血鞭,意味不明道:“狼族和妖族的世仇,无双怎敢忘?” 随即猛牵缰绳,策马入林,先锋营诸将紧随其后,山道上尘土飞扬。 深山牢狱,方圆不过数十里,然给予狼族自由活动之处却仅仅寸土。 当看到那头巨大而威严的黑狼就站在自己面前时,无双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那模糊久远的血缘像一条细细的线,轻轻扯着他的肺腑,每一下都牵连着痛苦与酸楚。 黑狼身后走出十几条巨狼,他们黝深的狼目、精瘦却坚硬的筋骨之中透着令人屈服的强势与精悍,每一个都以备战的方式警惕地盯着他。 那一致对外,即便强敌环伺也绝不妥协的血性与凶狠,令无双顿生向往与敬意。 无双上前不卑不亢道:“段无双参见轩辕领主。” 轩辕靖盯着眼前这个少年,这少年的眼睛似曾相识。 他道:“崇戟是让你来杀我的?” 无双道:“是。” 他话音刚落,轩辕靖身后的那几头巨狼往前走了几步,喉间发出可怕的低吼,沉重的杀气圈圈袭来,黑狼低嗤了一声,示意狼族安静。 “看来你来这里还有别的目的。”轩辕靖盯着他的眼睛。 无双恭敬行礼,再低声道:“领主,可有办法离开这座监牢法界?” 轩辕靖冷冷道:“你是什么意思?” 无双恳切道:“只要领主可以出得这座牢狱,段无双拼死护送你们出妖界!” 轩辕靖问他:“我与你们妖皇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已经派使者通知你们妖皇,要兴兵夺界,我不可能离开。” “领主,妖族人多势众,以少敌多,根本没有胜算的可能,领主眼光深远,定然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离开妖界回到北荒再兴兵起战方为上策。” 轩辕靖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与亲切,他道:“你刚才说你姓段,你是妖族皇室中人,为何会帮我?” 无双默了默,有些话几乎脱口而出,但时机不合,加之常年压在心头的自卑与惶恐霍然之间膨胀,耻辱涌上心头,那道血缘,他不敢承认。 他只一句:“我是被妖族放逐之人......我只求领主信我。” 身边狼群中有声音道:“领主,这小子一定有阴谋。” “领主,他肯定是崇戟派来的细作!我们不能相信他!” “领主,我们要不先杀了他再说。” “......” 那些威胁与质疑没有让无双挪动脚步,须臾之后,轩辕靖低沉的嗓音在林中响起:“好,我信你。” 无双松了口气,指了指身后的士兵道:“先锋营的将士个个都是重情义的汉子,只是妖界容不下他们,这次他们将会为领主一路断后,倘若到时他们中有谁还能活着,希望领主开恩,在北荒给他们留一席之地。” 轩辕靖颔首:“好。” “领主,不能轻信啊......” 轩辕靖低喝一声:“我们走!” “妖族背诺在先,我们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了,回北荒去!” 黑狼领先,接着几十头狼仰天长啸,长空之上,风起云涌,漫天墨云罩金日,天光陡暗,方圆十里之内,有暗光聚拢将那叠嶂山峦圈围起来,狼啸之声如石伐金鼓,愈演愈烈,狂风纵地四起,披靡而下,一路树倒山开。 黑狼率领狼群踏出那将他们困了万年之久的牢房,凌空越过山涧,往北而去,狼群沉默着纷纷跟上。 山涧尽头处,温画走出道:“轩辕领主,久仰。” 轩辕靖见到她时,浑身一震,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是......何人?” “在下温画,受无双嘱托护送领主回北荒。” ****** 无双面对先锋营诸将的灼灼目光,他知道他欠他们一份解释,可惜他没什么立场与资格去解释。 他问道:“熊指挥使,单大人,这次自作主张要你们保护狼族,为他们断后,你们会不会......” 熊昊是个粗嗓门,闻言,爽快道:“四皇子殿下,三殿下是如何出事的我们先锋营个个心里已经清楚,殿下是如何待我们三殿下的,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先锋营势单力薄,但个个都是非分明,狼族虽与我妖族是世仇,然,轩辕领主光明磊落,是我等敬仰之前辈,能为他尽一份力,是我等的荣耀。” 单从天目光如炬,他本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短短数日妖族天翻地覆,虽说我们都是粗人,不知个中缘由,但我们有眼睛有心,我们看得出来,陛下对我们已经起了杀心了,三殿下的薨逝说不定......无明主可奉,我们只能侍明理。兄弟们这条命总要拼个死得其所!” 其余将士纷纷响应,异口同声:“死得其所,视死如归!” “好一个死得其所,视死如归!”段辰浩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 无双转身,只见林中那黑黢黢的伏兵身影中,段辰浩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果然不出父皇所料,段无双,你背叛了妖族。” 他似乎就在等这一刻。 无双没说话,只是缓缓抽出了腰间的血鞭。 段辰浩冷哼一声:“叛徒要不得,无双啊,别怪二哥我心狠,对待叛徒,我们妖族一向是斩尽杀绝,这也是父皇的旨意。” 段辰浩抖开手里的一卷圣旨,念道:“父皇有旨,段无双私通外族,罪孽滔天,今,令二皇子段辰浩将其与狼族余孽一起斩杀,永绝后患,钦此。” 无双苦笑连连,那道圣旨是早就拟好的,崇戟对他早就起了必杀的决心,只是他一直还心存侥幸罢了。 段辰洹是他的亲子,只因威望过高,威胁到他的皇位,也被他亲手逼死,而他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甚至是敌族的后人,竟渴望在他手里获得亲情,多么可悲可笑。 无双捂着眼,抹干那透过指缝流淌出的冰冷的泪,这些年来他一直践踏着自己的尊严在自欺欺人。 “啪嗒”一声轻响,内心深处仅剩的一丝血肉之弦崩断了,断得干干净净,疼得干干脆脆。 他以为会痛彻心扉,可奇怪的是,这一瞬间,痛楚并不强烈,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恍若这些年压在他身上那一层层的枷锁因为腐朽败坏而化成粉末,僵硬的四肢得以舒展,阻塞的血脉得以流通,梗在胸中的窒息感也豁然无踪! 曾经他为了帮三哥报仇,出了妖界,那些日子他似乎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感觉,可那个段无双终究还是因为一些束缚与限制不得不砍掉自己的希冀与幻想,重新困回妖界。 他从未真正自由过。 可是如今,三哥死了,妖界之中那个唯一对他好的人也走了,他也没什么牵挂了,而今天崇戟下令杀了他,对他斩尽杀绝。 他......解脱了。 无双挺直胸膛,林中冰冷的气息灌进肺腑,有些呛辣,他却十分清醒,血鞭紧攥,他道:“你逼死了三哥是么?” 段辰浩狭长的眼微眯,森然冷笑:“你弄错了,辰洹的死是他自己疯症复发,与我无关。” 先锋营将士哪能受得了他如此说,想到他们爱戴的三殿下就是被眼前这人活生生逼死,如此冤枉,如此可怜,不由怨气滔天,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无双冷笑,满腔的悲愤如烫红的烙铁一下又一下打在心上,拿起时沾血带肉,痛彻心骨:“难道不是你把他带进清荷墓园的么?” “是又如何?辰洹和三弟妹伉俪情深,他一直嚷着要见莲儿,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段辰浩毫无悔意。 他眉目间是深沉的快意与狠毒:“这些年他势力庞大如日中天,不知收敛,原本父皇就是要他死,我将他带去清河墓园让他自己心爱之人葬在一处,已经很念手足之情了。” “不过狼族就没这么好运了......”段辰浩从腰间拿下那柄弯刀。 “先锋营!”无双大喝。 声音震动重山:“先锋营在!” 一千两百名将士无声地坚定地摆开阵势,拦住了段辰浩的去路,他们已决心拼死血战! 只要轩辕靖不死,狼族就能卷土从来,妖族气数可以尽了。、 新仇旧恨,一起算。 嗜血的压迫感兜头而来,段辰浩却冷笑一声:“你以为区区先锋营就挡得住么?” 他剥开紧紧贴在弯刀身上的皮质刀鞘,随着刀鞘一寸寸的褪下,露出了早已腐绣不堪的刀身,然,刀身深处竟有璀璨紫光夺鞘而出。 那紫光如此强大,段辰浩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剧烈颤抖,紫光射进他那几乎要裂开的瞳孔,如此狰狞如此狂妄:“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你们知道么?这是鬼月姝!仙界的至尊神器,我有鬼月姝在手,没有谁可以活得成!” 无双浑身一颤,瞳仁深处透出一星紫,他捂着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出,抽张,萌芽,苏醒。 段辰浩仰天大笑,举起弯刀,猛地下手一劈,弯刀旋至长空,紫色玄光冲天而起,所到之处,拔山倒海,碎土裂石,仿若有千头巨兽在地下狂咆怒吼着要奔出地面,一时之间飓风大作,那矗立昂藏的参天巨树霎时间被夷入平地,崇山峻岭之中煌煌升起一轮紫色的耀目弯月! 段辰浩手心里已满是黏湿的冷汗,全身爬满可怕的骇意,鬼月姝的力量如此之强悍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他吓得两股战战,然,天地似乎已经安静下来了,唯剩夺取天威的紫色月光,紫月之下狼群被驱到平地,躲无处躲,避无可避! “鬼月姝!哈哈哈!鬼月姝,有此神物,洪荒中岂非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惊骇消退之后,是狂烈的喜悦,段辰浩喜难自禁,可惜此刻的他已没有理智去想这般非凡的力量绝非常人可以驭之! 轩辕靖曾与紫月有过接触,已然领悟困住他的是紫月鬼月姝,神器面前,谁能逃脱一死? 轩辕靖遥遥望着那把弯刀,心中一痛,那不是他当年送给柔儿的那把连星弯刀! 莫非天要亡他! 紫光带着阴厉的杀意扑击而至,移山倒海,仿若苍天无情! 温画道:“领主,你们继续走,这里交给我。” 轩辕靖道:“那是鬼月姝,你抵挡不过!” 温画从容一笑:“谁不是呢?”纵云而起,设下仙障法界,紫光堪堪已入眼,温画心中也是一凛,从万年前鬼月姝支离开始,鬼月姝只是隐遁,潜藏,敛尽锋芒,而前度与天诛交锋,天诛被圣光宝塔所桎梏,也有所限制,像今日这般肆无忌惮,大展上古神器之威是她首见。 难道紫月本体被封印在那把弯刀之中么? “斩云!”温画大喝一声,九天之上,一声清亮龙吟从云雾之中响彻而出。 那道莹天夺目的蔚蓝星芒裹云挟风呼啸而至,铿锵一声挡住了紫月的致命一击,以霸道的方式横在温画面前,如此巨力竟未被伤及半分可见其剑身之硬,剑气莹天之中,蓝芒紫光交相辉映,鬼月姝的夺天戾气竟被斩云的浩然正气所压。 温画拧眉,紫月鬼月姝不该这般羸弱,难道这不是紫月本体! 然,来不及深想,斩云和紫月的冲撞将她面前的土地轰出数个深渊,温画转身护送轩辕靖他们一路北上。 ****** 紫色玄光被斩云神剑挡回,失去了紫月之力的支撑的连星弯刀从天上掉了下来,如一把废铁,掉在了段辰浩面前,连个声音都没有。 段辰浩不敢相信那有灭世之威的神器鬼月姝,竟突然之间失去了力量,他连滚带爬地跑去捡起弯刀,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是鬼月姝,鬼月姝啊,怎么会这么没用!” 他恶声恶气地将弯刀狠狠掼在地上,谁料废弃的刀柄之中陡然紫光一现,段辰浩一喜上前观望,那紫光却凝成一根细小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的左眼。 段辰浩一愣,继而惨叫一声,那眼珠子中挤进去的那条针死死地在攥他的瞳仁,“噗”地一声他左眼中喷出一泡血沫子,里面沾着个黑白分明的血糊糊的东西,骨碌碌滚在尘土里。 那紫光将他的眼珠子抠了出来! 无双面无表情地看着段辰浩滚地哀嚎,嘴里念道:“擅驱鬼月姝,罪无可恕,紫月天罚,一个不留。”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妖皇旨意,将段无双一行斩尽杀绝!杀!”段辰浩从地上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厉声狂吼。 他手下的军队举着手里的武器却都不敢轻举妄动,段辰浩捂着血肉模糊的左眼喝道:“取段无双向上人头者,封侯拜相!” 封侯拜相是何等的荣耀风光,何等的诱惑!且不说他们人数相当,身后更有无数妖界军队作后援。 “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继而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响彻深山。 无双血色长鞭狠狠甩至长空,留下壮烈一响,沓下血影道道:“先锋营听令,冲!” 杀声震天,马蹄惊踏,剑影刀光,箭矢横飞,血海拼杀,满地横尸,血流成河。 无双血鞭在手,鞭如游蛇,咬住这人的脖颈,绞断那人的四肢,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他一双眼透着诡异的紫,脸上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仿若从前那个行事乖张,无法无天的段无双回来了。 “段辰浩,你杀了三哥,我该怎么杀你才能泄心头之恨?” 眼前的段无双已经不是从前的段无双了,段辰浩惊恐地盯着他的眼睛,那泛着紫色的瞳眸震慑住了他,像是魔怔一般,他的脚步竟难动一分。 无双微微歪着头:“你们皇族当年陷害我生母,让她受尽万年折磨,如今又想对狼族斩尽杀绝,你们如此待我,我该怎么回报?” 他露出残忍的戏谑的笑,长鞭挥起,抽打在段辰浩身上,每一鞭如钢刀空斩而下,深深刻进他的*,拓下一道血肉模糊的深坑。 段辰浩跪倒在地,心中似乎被什么可怕的力量压抑着,竟不敢生出反抗之意,硬生生受了十几鞭,血丝从他绽开的血肉中飞溅而出,他凄声惨叫,眼睁睁看着无双将他一鞭一鞭地凌迟。 那双紫色瞳眸已近疯狂,无双狂乱地宣泄着自己的恨意,眼中流出的不不知是泪还是血,目光如狼一般凶狠:“我娘背负判族之罪,被困石像之中,受尽折磨,你们这样对她,你们这样对她......杀了你们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我要慢慢折磨你,我要你们段氏皇族血脉断绝,死无葬身之地!” 长鞭如蛇口咬住段辰浩的脖颈,一点点抽紧,却不让他即刻死去,段辰浩被折磨得五官歪曲,嘶声求死,无双冷笑:“想死,没那么容易......” 混乱之中段辰沣的声音忽然出现:“段无双,还不束手就擒!” 无双漠然松手,段辰浩蜷缩在地上如一条濒死的狗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了,厮杀暂停,无双抬起头,只见段辰沣以及他身后赶来增援的一万精兵。 来一个杀一个,来十个杀十个,来一万个就杀一万个,无双抖开长鞭,他已经杀红了眼,段辰沣触到他的目光,又看到段辰浩的惨状也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他转念一想,又镇定了下来,他一挥手,手下有人推了一辆囚车走了出来。 囚车上竖有一根十字长柱,柱子上有一个少女,那少女一身如蝶红衣,脚踝上有一圈金色的小铃铛——正是柳铃儿。 只是她双脚并拢,双手张开无力地撑在横柱上,她身子僵硬,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绑在那柱子上,然而,她全身又不见任何绳索。 无双大喝:“铃儿!” 柳铃儿昏昏沉沉苏醒,茫然道:“无双?无双!” 她想动,却惊慌地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看不见的东西绑住了,铃儿试着动自己的手脚,但手脚上都有一圈隐隐约约的淡紫色光芒,一圈一圈绳索铁链般将她的手脚绑住,根本挣脱不得,反而越束越紧! “无双!”铃儿急得大叫。 段辰沣笑道:“小美人,你还是别挣扎的好,越挣扎就越痛苦!” 无双暴喝:“段辰沣,你放开她!” 段辰沣数日前被萧清流以摄魂术设计,差点命丧狼群之口,混沌了几日之后才清醒,却始终不知自己何以会只身犯险去那深山之中,思来想去,只那日在无双府中逗留片刻,便出了问题。 有此时机报仇雪耻,他怎会放过。 只是他误判了形势,他心中隐约觉得此时的段无双已经不是从前的段无双了。 但他手上有一万精兵,害怕他段无双和先锋营区区几人么? “段无双,我要你现在立刻自刎谢罪,否则我就一刀一刀剐了你的小美人!” 铃儿柳眉横竖,怒气冲天:“我呸!本姑娘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威胁,无双,你听着,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们魅灵死不了,最多受点皮肉之苦,你别听这狗杂种威胁,杀了他,把他千刀万剐!” 段辰沣走上前狠狠对着铃儿的脸扇了两个巴掌!娇嫩的脸颊立刻肿起,唇角也滚下鲜红血珠。 “你敢伤她!” 无双双目赤红,嗜血的瞳仁深处隐隐有紫光要脱出。 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开始直撕进灵魂深处,无双佝偻着身体,胸口中那萌芽生长的东西灼痛燃烧着血脉。 段辰沣抽出一把刀,在铃儿脸颊旁边比划:“无双,快一点动手,否则我就一刀一刀剐了她!” 又扔了一把刀在他面前,无双俯下身作势要去捡,眼角的余光却发现旁边的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慢慢勾起唇角。 铃儿心急如焚,然而手脚无法动弹,只能干着急:“无双,不要做傻事!” 忽然,只听“砰”地一声,左边的柱子上猛地震了一下,好像有什么钝物掉在了上面。 铃儿侧过头一看,只见一只滚圆胖胖的三色花狸猫蹲在柱子上,猫眼微,眯贼亮地瞅着她,嘴巴发出一个睥睨天下的嗤笑:“喵!” 铃儿双眼大亮,哎呀,竟然是旺财!她从没觉得旺财这么神武威风过! “旺财快救我!” 旺财嘲讽他:“真是个大傻妞,居然蠢到被这群东西给抓了!” “诶!我才不是被他们抓的,我是被一道紫色的光给弄晕的,哎呀,没工夫跟你多说,快救我!” 旺财骄傲地竖着尾巴,四只爪子轻盈地踩着小步子,低下头在铃儿的手腕处咬了咬,铃儿只觉手腕处一松,那束缚竟然解开了。 没一会儿旺财又将她脚上的束缚解开。 “什么东西!”段辰沣冷喝道,将手中的刀朝旺财的脑袋劈去。 旺财轻盈转身,从柱子上跳下来,身上光芒四射,只闻得一阵震天虎啸,一只巨大的斑斓白虎从光中走出来,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将他手里的刀“咯吧”一声咬断:“奶奶的龟孙,敢骂老子!” 他虎尾轻甩,卷起段辰沣的双腿,凌空一扔,扔到了段无双的面前。 段无双眼也不眨,一刀插*进段辰沣的体内,几乎连刀柄都没入他的腹中,而后再猛地抽出,刀身划过*,带出一片凄迷血雨。 “你!” 段辰沣因极度痛楚,五官狰狞地扭曲着,他捂着腹部瞪着无双,无双冷笑:“铃儿要我把你千刀万剐,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说着,那把刀精准残忍地再度□□段辰沣的胸口,段辰沣双目大睁,然而不知何故他竟没有立刻死去,气息残喘中他突然笑了起来,口中鲜血黏稠地涌出,笑声诡谲而刺耳:“呵呵呵呵呵......段无双,你的父亲是个普通的凡人,叫林墨阳是么?” 无双一愣,段辰沣目光幽幽地一缩,沾血的嘴忽然咧出一个诡异的笑:“林墨阳的尸体现在何处,你想不想知道?” “我父亲的尸身?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无双发狠地咬着牙,将尖刀在段辰沣体内绞了三下,血肉的折磨令段辰沣凄叫出声,他死死地将目光锁在无双脸上,他的舌头已经肿胀吐字不清,濒死浑浊的双目却透着诡异的蛊惑:“这个秘密,你一定想知道的。” “快说!” 他阴阳怪气道:“你过来一些,我告诉你!” 无双下意识地俯身过去想听他说什么,段辰沣从旁边不知何处抓到一支断箭,箭身已断,箭头却依然锋利,笔直地插*进了他的脖颈,一箭封喉! 身后传来一声的惊呼,段无双感觉有人在背后抱住了他。 “无双!”铃儿飞奔过来抱住快要倒地的他,反手一刀斩下了段辰沣的头。 铃儿抱着无双被鲜血浸染的身体,泪水落得又急又快,她凄叫出声:“无双,无双,你不要有事。” “铃......儿......” 无双努力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嘴里只喷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那些字眼尽数模糊,终究,他只能无力地向铃儿笑了笑,眼里的光全部散去,安静地垂下了头。 再无生息。 第65章 番外 温画一路扫除关隘险阻,护送轩辕靖等前往妖界边境,边境之外北荒已有人接应,只待领主回到北荒,重整旗鼓。 紫月之光笼罩整个妖界,温画心知紫月应该要苏醒了,轩辕靖看她颇有顾虑的神色道:“尊驾留步吧,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我等可以自回北荒,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用得到狼族之地,我轩辕靖万死不辞!” 温画也不推脱,颔首道:“前辈言重了。” “敢问尊驾,那名叫段无双的少年究竟是何身份,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分外亲切。”轩辕靖道出腹中疑惑。 温画为无双感觉欣慰道:“无双是令爱轩辕柔的儿子。” 轩辕靖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可实实在在听来胸中震撼非常,胸中激荡的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最后道:“阁下是否见过我的柔儿?” 温画点头道:“见到公主了......” 面对轩辕靖沉痛的双眼,温画深觉不忍,顿了顿才道:“公主现在很安全,只是她时日无多了。” 那头坚毅的万年囚禁都无法将他的棱角气场磨损的黑狼,闻言,从喉间发出了痛彻心骨的呜咽,一路逃亡,他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女儿,只能先率族人回到北荒。 万年前他为了狼族牺牲了自己的爱女,万年后,他又再一次放弃了女儿,想必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他肩扛的是狼族的振兴,身为父亲能为自己女儿做的事情却几乎没有,无限酸楚心痛压抑之下,却只能央求温画:“柔儿和无双就拜托阁下了。” 那黑狼率领众狼向温画匍匐致礼,转身往北荒的方向狂奔而去,于他们而言,复仇之路才真正开始。 ***** 紫月圣光愈隆,从遥远的山脉中徐徐探出,锋芒毕露,似有倾覆整个妖界的架势。 柳铃儿抱着无双冰冷的尸体,摇着他的身子,轻呼:“无双,段无双,你......你还活着吗?” 没有丝毫声音回应她。 旺财上前道:“铃儿,快把无双放在我背上,妖族的人冲上来了!” 耳畔是冲杀声,惨叫声,哭声,还有呜咽的风声,血水染天,血浸尘土,但铃儿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只紧紧抱着无双已经冰冷的尸身,旺财用硕大的虎身护住她咆哮道:“还不快走!” 单从天与熊昊一路杀人冲到她面前,道:“姑娘,快带殿下走,我们掩护你,一万精兵杀过来了!只怕后面还有强援!再不走来不及了!” 铃儿抬起血红的眼,看了一眼那逼近眼前的军队,血影刀光里那些令人憎恶的嘴脸,那些支离破碎的狰狞神情,残忍的血腥的冷酷的潮水般汹涌过来的杀人利器,一波接着一波,排山倒海的压迫之下,她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折在这帮龟孙子手里! 她眸光一定,再无一丝泪水,将无双的尸身绑在旺财的背上道:“你带无双走,去找神君和上仙,我断后!” 旺财惊道:“你不跟我一起么?” 铃儿冷笑一声,喘了口气,道:“这么大阵仗我们要一起冲出去不可能,我留下来,这帮孙子杀一个是一个,无双这个样子多半是没命了,我总要替他报了仇才是。” 又对熊昊道:“大人,请你们先锋营掩护冲出去,这里交给我!” 熊昊瞪大了眼,嚷道:“姑娘,你这是找死啊。” 铃儿注视着掌心里那团跳跃的幽幽的火光,冷哼道:“谁找死还不一定呢!” 血蝶般的身影已经纵入那杀人的潮水,卷起滔天的血浪,旺财没有迟疑,暴喝一声:“我们走!” 背着无双的尸身迅速离开。 身后血雨腥风里似乎传来铃儿的声音,旺财偶然回头,余光瞥见铃儿的一身红衣,如浴血的蝶翼。 一场剿杀狼族区区数人的行动一下子折了两个皇子,损失惨重,有个机灵的将军回去报告崇戟,崇戟垂死病中下了最后一道圣旨: 加派一万精兵增援。 先锋营已经牺牲了过半,仅剩的几百人根本无法对付那潮水般汹涌来的敌人,以卵击石,怕是根本冲杀不出去。 蓦地,旺财只觉自己背上有紫意正隆,他转头看去,只见无双的尸身正罩在一层紫光之中,旺财心中一个咯噔,这是紫月啊。 那力量似乎不具备任何攻击力,像微风拂过湖面带起的阵阵涟漪,然而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如一把无形的利刃,不论是谁十丈之内尸骨全无。 一下子退敌三里! 旺财赞了句:好小子,还留了一手! 干涸的地面被血水冲刷一遍,翻开的土层上涂的血肉都还散着热气,许多人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接就被紫月融化了。 妖族士兵哪里是紫月的对手,无不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旺财敏锐地察觉不对,这杀戮实在太过残忍,紫月几乎是在屠杀,手段之无情令人胆寒,且丝毫没有手软之意。 紫月速度很快,屠尽万人才逐渐罢休。 再这样下去自己人都要遭殃了,已经有好几个先锋营同袍被无辜波及。 从紫月杀戮开始的刹那就有无数晶莹的紫色灵光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仿若入夜丛生的灌木之中扑天而起的星星点点的萤火,微微弱弱,柔和而坚定地往此处飞来。 不少灵光扑在了旺财脑袋上,粘在了他的皮毛上,旺财晃了晃脑袋,灵光轻盈地如羽毛飘然而起,又絮絮落下,不依不饶地还是铺满它的脑门,罩住无双的身体。 旺财困扰地用爪子去挠:“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耳后传来萧清流轻飘飘的声音道:“这些都是鬼月姝。” 萧清流用仙障护体走过来,他刚才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山巅上看着发生的一切,目光在旺财身上停留许久,隐隐觉得惊奇,片刻,他道:“紫月要苏醒了。” “哦,诶?”旺财惊恐地叫出声。 萧清流指着紫月造下的这片屠宰场,道:“紫月和天诛一样,见血入封,血祭解封,一旦苏醒,一场血祭必不可少,当初天诛在莲洲时因为有圣光塔的约束,拿去的只有宋翎一条性命,紫月比之天诛更加残忍狠辣,无双和这上万妖族士兵的性命就是他安排唤醒自己的血祭。” 这些血债是崇戟擅自驱策鬼月姝的后果,当年紫月和崇戟定下协议的时候,打得就是让整个妖界血本无归的主意。 旺财浑身打了个冷战,眼光所及之处那些从无双身上延伸出去的紫光,仍在造下无休无止的杀戮,它哆嗦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出现,这样无双就不会出事了。” “我没办法控制鬼月姝啊。”萧清流笑眯眯道。 又伸出一只手拍拍旺财头顶柔软的毛,蹲下身问道:“无双真的死了?” “奶奶的,你小子还有没有良心?”旺财瞪圆了虎眼,怒不可遏地叫嚣。 萧清流伸手去探无双的鼻息,瞥了眼他尸身上那根断箭,摇头感慨:“一箭封喉自然是活不了的,不愧是下阕鬼月姝,非死......不能复生啊。” “什么意思?”旺财听得糊里糊涂。 萧清流站起身,道:“走吧,你带无双回皇都去,我去找铃儿他们,随后就到。” “回皇都作甚?”旺财不明白。 “救人啊。” “救无双?” “你说呢?” “欧!这小子不会死了?” 萧清流笑了笑:“事情还没结束,无双的母亲还在皇都,有些关节的锁还需要她来解开。” ***** 崇戟怎么都不会想到紫月鬼月姝会背叛他。 看着镜中自己满头的华发,龟裂老去的脸,他才恍然大悟:紫月的计划早在万年前就已经开始,他自始至终都不过是紫月的一颗棋子。 蓦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崇戟拖着病弱残躯走到自己寝殿的书房后,掀开重重纱幔,将那个暗阁打开。 阁中空空如也,那块小小的令牌已经消失了。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与虎谋皮啊,妖族是毁在他的手中。 ***** 皇都中唯一固若金汤的地方就是无双曾经的王府,萧清流筑起了仙障,又有紫月加持,外界谁人都进不去。 等温画匆忙返回时府中时,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上百人,他们都是刚从紫月的屠刀下被萧清流抢回来的先锋营,南铮带着府中原本的护院侍从游走在伤兵之中为他们包扎伤口。 无双的尸体被安放在他的卧房之中,苍白,无声,他胸口上匀了一层薄薄的紫光,萤火晨星般闪闪发亮。 铃儿满头满脸的血迹,像是被人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一般,整个人憔悴而狼狈,她窝在床边的地上,抱着自己的身体,一双眼呆呆望着手心里的那支匕首,旺财正在陪着她。 见到温画,铃儿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光彩,温画拍拍她的肩膀。 轩辕柔坐在无双床头,轻轻抚摸着无双毫无生气的脸。 她瘦削枯瘦地厉害,好不容易等到和自己的孩子相认,她拼着不咽下最后一口气,谁能料再次等回来的却是无双的尸体,她本该绝望,可那深陷在眼窝中的眼却燃烧着一把熊熊的烈火,不死不休! 轩辕柔闻得脚步声抬起头,看着温画道:“你说过你会保护他。” 温画颔首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关过了他就没事了。” 轩辕柔默了默,希冀问道:“鬼月姝会让无双活着吗?” “会。” 萧清流走了进来道:“我们是在和鬼月姝谈判,鬼月姝要他死,他活不了,反之亦然。” 他道:“紫月,你可以出现了。” 罩在无双尸身上的那层紫光逐渐变得浓厚起来,又从他身体上剥离,一个人影走出来,声音凉薄而冰冷:“我要求的你做到了吗?” 温画道:“我已将狼族送出妖界。” 紫月的目的是报复崇戟当年对他的大不敬之罪,崇戟的宿敌是轩辕靖,能覆灭掉妖族的只有北荒狼族。 轩辕靖回到北荒之后将会策划入侵妖界一事,这是紫月计划的一部分,是他答应救无双的条件之一。 紫月似乎满不在乎:“很好。” 他策划了万年的一场血祭,造下了深重杀孽,却只轻描淡写地一句:很好。 轩辕柔扑到他面前,近乎疯狂道:“无双呢,你让无双活过来,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的!” 紫月舒展着身体,漫不经心地看了轩辕柔一眼,轻笑道:“柔儿,要复活他可以,不过必须有生身父母的气息将他的魂魄引渡回来,否则我也无能为力。” 轩辕柔那一瞬绝望地近乎发怔,片刻她跪求道:“用我不可以吗?我的命,你可以随时拿去。” 这也是她当年和紫月的交换条件,她决不能忍受紫月的食言。 但她却听那声音残忍道:“不,只有父母双亲才可以。” “墨阳早已死去万年,鬼月姝!你不可以这样!你出尔反尔!”轩辕柔厉声怒吼。 但紫月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柔儿,你没有时间了,我给你半个时辰。” 萧清流双目一眯,悠悠看了紫月一眼,走上前扶起轩辕柔将一样东西放进她掌心。 轩辕柔目光一颤,泪水夺眶而出——那是一块小木牌,挂着老旧的流苏,正面写了三个字:捕快令。反面写了个阳字。 收到温画询问的目光,萧清流唏嘘道出缘由,这枚令牌是俞婆去清河墓园给段辰洹收尸骨时发现的,那时段辰洹的尸身被烧的焦黑难辨,俞婆却在他的尚且保存完整的指骨中央挖出了这枚令牌。 或许连段辰洹自己都不知道他守护的东西是无双的最后一丝生还希望。 “墨阳的东西,墨阳的......”轩辕柔默念着将那令牌捧在手心捂在心口。 紫月哟了一声:“连半个时辰都不要嘛,好了,走吧。” 他一扬手,将轩辕柔罩进了鬼月姝法界之中,轩辕柔向温画二人示意,又对铃儿微笑道:“无双以后就拜托你了。” 随着她的消失,与此同时生命的颜色融进了无双的身体,铃儿惊喜地发现无双身上的致命伤痕在迅速修复,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那紫色法界之中骤然出现一幅光怪陆离的场景,瞬息变化,温画恍然大悟道:“那是轩辕柔的记忆。” 萧清流道:“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可以看到当年发生的细节。” 第66章 番外二 少女在漆黑的洞口醒来,她眨了眨眼睛,从地上坐起,洞中铺着柔软腐烂的枯叶,所以她没受伤。 轻云浮动,被掩面的月露出一角,洒了一行月光进来,少女看清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她抬头望去,月下的树林泛着皎洁的银光,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外面,也爬不上去。 这是个两人高的陷阱,专门猎那些失足跌进来的猛兽。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她依稀记得自己之前是待在妖界的一座驿馆里,等着嫁给妖族的储君。 可是她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到自己究竟是谁,来自哪里,又为什么会被遗弃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撑着洞壁,想站起来,只听“卡啦”一声,脚踝上端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她低头一看一个捕兽夹死死咬在她的脚上,白玉般的肌肤被尖锐的锯齿刮下一层血肉,鲜血淋漓。 她吃痛地站不稳,重新跌坐在地上,她想用手掰掉那捕兽夹,可惜手上使不上劲,只得作罢,她抱膝缩在角落里,疼得想哭。 蓦地,脚踝上的伤口散出几丝灵光,她的妖力在散,人形维持不了,不多时她变回一只小狼,趴在陷阱里,腿倒是从捕兽夹里脱了出来,可是骨折了,只能软塌塌地耷拉着,她呜呜了几声,舔舔那伤口,忧伤地趴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睡迷糊了,又疼醒了,外头有一阵风掠过,她敏锐地竖起耳朵,开心仰头看洞口。 洞口传来个男人的声音:“又给他跑了,这小贼,倒真是机灵,唉,这月的月钱又没咯!” 那人走了几步,突然趴在洞口处探进半个身子,吃惊道:“咦,这陷阱谁挖的,差点着了道!” 她从暗处耷拉着伤腿蹦出来,开心地朝他嗷呜了一声。 那人一双眼带了笑看过来,道:“小家伙,你着了道吧?” 她点点头,摇了摇尾巴。 “哈哈,好嘞,你等会儿,我马上把你带上来。”那人的身影从洞口消失了。 过了会儿,洞口处垂下来一根小臂粗的藤条,那人顺着藤条爬下洞口,他动作很迅速敏捷,一步跳到洞底,溅起了不少尘土。 她被呛了几下,呼哧呼哧地甩着身上的皮毛一个劲打喷嚏,那人走过来蹲下身将她捧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笑道:“我还以为是只小狗,想不到还是只漂亮的小狼。” 他说她漂亮!她歪了歪头,觉得很开心,摇了摇尾巴,伸出舌头舔舔他的脸。 他笑了起来,用一块布将她包住挂在脖子上,一手拽着藤条往上爬,她窝在他怀里,莫名安心,呜呜着蹭蹭他的脖子像撒娇。 那人利落地踩着洞壁的棱角,利落地一个鹞子翻身,爬出了洞口。 她眯着眼,看着洞外的世界,这是一片密林,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丛里叫得欢快,偶尔传来几声夜莺的咕咕声,远处有溪水潺潺地流过去,照着亮亮的月光,静极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救她的男人,他身穿深蓝色官袍,袍子有些年头了浆洗地倒还算干净,腰上别着一把大刀,腰带上挂着一枚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写了个阳字,他长相平平无奇,不过很爱笑,笑起来时眼睛会好看地眯起来,露出两道笑纹,嘴巴会发出爽朗的笑声,不过他看起来挺粗犷的,脖子左侧却纹了个米粒大小的字样,她方才蹭他脖子时还特意仔细瞧了,那是个姝字,嗯,一个大男人纹着这么个字真是奇怪! 男人将她轻轻放下,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落在她仍旧耷拉着的爪子上:“腿受伤了啊。” 她呜呜着趴在地上委屈地要哭出来了。 “渴不渴,先喝口水?”他从腰带上解下水袋在手心里倒了些水递给她。 就着他的手,她呼哧呼哧地将那些水舔地干干净净,他笑着道:“别喝那么急。”说着又倒了些给她。 喝完了水,他道:“这伤不太重,我去找些草药来。” 他起身去了不远处,她有些累,趴在地上歪着头打瞌睡,等男人回来时,她已经窝在草丛里安稳地睡着了。 男人没吵醒她,将草药敷在她的腿上用布条扎了个结将它放在一个隐秘的树丛里,又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醒来,从那件宽大温暖的袍子里钻出来,看着被裹成粽子的爪子,又看了看四周,那男人已经不在了。 夜风吹来,她抖了抖全身的毛皮,仰望天边的月,妖力不知何时回来了,从脚底开始徐徐地缓缓地升起,像给她全身罩了层雾纱,雾散去,纱委地,她亭亭立在月下,如瀑的长发拢在赤*裸无暇的娇躯上,如丝如缎如静谧的夜。 朦胧的月色照在远处的溪中,像碎金,她捡起地上的那件长袍裹在身上,赤足走向那溪水。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转过身去,发现是那男人回来了,那双好看的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好像傻了一般,她噗嗤一声,嫣然笑了出来。 他身子一震,举步走向她,直到停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略略偏着视线不敢正视她,轻声道:“我叫林墨阳,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她仰起头看着他,柔顺的长发落在颈侧的锁骨上,诉说着诱惑,她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他的问题,然后轻轻开口:“小柔。” 他带她回了家,她的腿伤不重但伤到了筋骨,需要好生将养,这伤一养就是一个多月。 林墨阳是白水镇的一名捕快,独自住在一间尚能遮风盖雨的小茅屋里,家境清贫,不过他天生乐观,照顾她也十分尽心,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还知道给她上集市买几身女儿家的衣裳首饰。 集市上的衣裳大多土气,穿在她身上却能集天地灵光,美艳不可方物,她天真不谙世事,举手投足间却又魅惑天成。 林墨阳无可避免地被她吸引,只是他看得出她不仅容貌绝世,气质也十分雍容高贵,连人间皇帝的公主都比不上,他爱慕她也尊重她,从不会做出些越礼愈矩之事,倒是她时常喜欢逗他一逗,这个男人傻的可爱,傻得憨直,却又体贴地叫她心动。 只是她的美貌很快引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凡尘俗礼太多,林墨阳金屋藏娇一事很快传遍整个白水镇,镇上的人纷纷拥堵到他的家中来一睹绝世芳容,男人们殷羡垂涎的目光时常萦绕在她身上,女人们却在她身后嚼着嫉妒的无关痛痒却又毁人名誉的舌根子,不多久她是食人恶妖的传闻便出来了,诡谲地在白水镇各个角落散布着,闹得人心惶惶,家家不安。 林墨阳知道白水镇是呆不下了,准备带着小柔离开,谁料林墨阳曾经抓捕的一名大盗在狱中招供林墨阳是江洋巨盗,林墨阳被捕入狱,即日问斩,小柔被献给了当地的一位高官做美妾。 有人奉命趁夜杀了林墨阳并假扮成畏罪自杀,谁料夜半三更,月黑风高,一名绝美女子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提着一颗滴血的人头出现在白水镇的牢房中,她将人头扔在林墨阳面前的地上,扬了扬手里的酒,唇角漾出一抹甜蜜的笑,问他:“墨阳,喝酒么?” 人头是那高官的,看伤口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下来的,惊动了全镇的官兵。 林墨阳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此刻着一身白色碎花长裙的她出现在这脏污不堪地的牢房之中犹如一道清冽动人的月光,美得不像凡尘中人,他长笑出声:“有好酒为什么不喝?” 她将酒扔给他,他接过咬下封盖,灌了一大口,火辣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滚烫得烧下去,他吐出一口憋闷的气,对她道:“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和我浪迹天涯了,可能还要隐姓埋名,你可愿意?” 她微微歪着头,甜甜一笑向他伸出手:“这句话应该是我和你说吧?我们走吧。” 两人一马,策马夜逃,她本就无所忌惮,他也愿意抛下一切。 顺理成章地两人成了亲,成亲当夜她身穿大红嫁衣,慵懒地躺在床上,微醺地撑着头看着他道:“墨阳,你可知我不是凡人,我是妖。” 林墨阳帮她解下发上的玉钗,令一头云发轻柔散落,闻言,他直视着她修长的睫毛下那水漾的眼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妖。” “那天,你脚踝上的那个布条,是那天我帮那头小狼治伤时系的。” 那时他帮小狼包扎了之后,原本准备走了,可是又不放心它,折回去时,却看到了令他此生难忘的景象——那片树林里被照进了妖异的月光,月光下,他看到了一名女子,美艳不可方物,她赤*裸美丽的身段上只披了一件衣裳——他的衣裳。 他一惊,明明他用那件衣裳裹住了一头小狼...... 原来他早已知道真相,她心中一动,赤足下床,莹白的肌肤闪耀着异族的幽光,那样美,那样艳,又那样危险,她走近他,狭长的眸子里包裹着冷厉的绿,她在他颈边吐着冰凉的气息:“我是妖,你介意吗?” 林墨阳没有说话,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衫,露出自己强壮的身体,他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让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低下头寻到她的唇吻住,暗哑道:“我是你的,你可以要了我,也可以吃了我,我不介意。” ...... 她和林墨阳隐居的日子平淡而幸福,不久之后她和他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孩子,她是妖,当身体多了个小家伙在汲取她的妖力时,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林墨阳开心地像个孩子,抱着她道:“柔儿,我们的孩子不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都叫无双,林无双,是我林墨阳举世无双的孩子!” 初为人父的喜悦令林墨阳的笑容愈发温暖,暖得那般耀眼绝世,镌刻在她的心底,即便万年之后,风卷烟尘,沙沉漠土,不论什么回忆都被风蚀地支离破碎,黯淡无光之后,他的笑容依旧是支撑她也是折磨她撑下去的唯一支柱。 怀了无双给她和林墨阳带来了巨大的幸福,无双在她腹中足足待了三年还不出世,三年之中,随着无双的逐渐成长,她曾经模糊的记忆也一点一滴地日渐清晰。 三年后,她的记忆全部完整,她记起自己的全名叫轩辕柔,她是狼族的公主,她的父亲率领族人和妖族为争夺妖界广袤的地域而血战着,她记起为了求和她肩负全族使命与崇戟求亲,却在和亲前夜在妖界驿馆中了埋伏,被崇戟废了妖力,扔进了凡尘。 但她大难不死还遇见了林墨阳,当真天可怜见! 想起了曾经的一切,意味着她的责任回来了,她不能在凡间多待,她应该尽快赶回北荒,告知父帅一切。 可是墨阳怎么办?无限愁思之下她决心等无双降生之后再告诉林墨阳。 暮春时节,天气晴好,林墨阳出去打渔,她扶着腰在家中晾晒衣裳,烧了壶茶,又备好菜肴,她转身进房中将几件衣裳叠好放在柜橱中,衣中掉下一枚令牌,正是林墨阳从前当差的捕快令,指腹摩挲着那枚小木牌,心道其实林墨阳其实还是想和从前那样当个捕快吧,如果不是遇见她,他都是个捕头了,毕竟那男人是个正义感极强的人啊。 想着想着唇边不觉勾起一丝温柔的笑,不料身后却突然传来个稚嫩的少年音:“我终于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公主殿下。” 她转过身去,只见门口倚着个紫衣少年,容貌浓艳不逊女子,眉宇间却是股叫人心悸的阴鸷与桀骜。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稍显得身量上,微微一亮,几步上前,微微弯下腰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你有小娃娃了?” 那少年无端的亲昵与靠近令她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将他推开,她下意识得护住小腹,警惕道:“你是谁?” 少年勾起薄唇,眸中是一片勾魂摄魄的紫意:“公主,北荒时我们几乎日日在一起,这么快就将我忘了?” “你是紫儿?”她怔怔片刻才终于想起在北荒父帅曾从仙界带回一团神秘的紫光,某次她去王帐见父帅,那紫光便一直跟着她了。 那紫光十分有灵性,会与她说话,会倾听她的心事,她便为这紫光起了个名字叫紫儿,只是偶然一日,那紫光消失无踪,当时父帅知道这件事还叹了声天意,不曾想,时隔三年多,他却又出现在她身边。 少年笑道:“公主记起我了?” 她慌道:“你怎么会来此处?” 少年悠然一笑,悠悠然在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清茶,慢条斯理地将茶饮下,再悠悠然道:“我来找公主你啊,你失踪这么久可知狼族与妖族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什么大事?你快说!”她急地腹中都产生了坠痛。 少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艳丽而峻峭的长眉下,那双眸探出的光冷了起来,他丝毫不怜惜她是个有身孕的人,吐出冰冷的字句:“你如今身负判族重罪,你父帅为族人所弃,战场上又被崇戟偷袭重伤,活不长了。” 字字如尖锥扎在她心上,腹中一阵绞痛,她捧着小腹死死抓着桌角蹲下,伤痛难抑:“父帅,父帅他当真......” 少年伸出修长的指尖掠去她的泪,柔声道:“你父帅临死前还想见你一面,殿下,随我回去吧。” “好,我们马上走......”她吃力地站起身,待家中的一切映入眼帘,她才猛地想起林墨阳还没有回来,她怎能不与他见一面就不辞而别呢? 少年拽着她的手往外走,她抽开手惊惶道:“再......再等一会儿,墨阳他出去了,等他回来,我和他一起......” 少年冷笑道:“等他回来?怎么,你要带他一起去北荒?他一个凡人可去不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和他说一声,告个别。” 她心头萦绕着巨大的不安感,不愿与少年争辩,只一心看着院门,期待林墨阳快些出现。 不知是否是动了胎气的缘故,她眼前一晕,脚下站不住往后仰去,少年拦腰捞住她的双膝,将她抱了个满怀,见她脸色苍白,似乎心疼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何苦呢,下次回来时再跟他解释也不迟啊。” 她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奈何腹痛难忍:“你放我下来,我要等墨阳。” 少年皱了皱眉,冷冷道:“你父帅马上就要死了,你难道不要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么?” 她心一痛,进退两难!她隐隐有预感,倘若这次和墨阳分开,只怕今生今世再难见到,可是她又怎能弃父帅于不顾? 少年见她为难的模样,勾起唇,劝慰道:“好了,不要想太多,我们走吧。” 说是劝慰却早已替她做了选择,紫光一闪即逝,她闭上双眼,只觉清风冷肃,那承载了她三年幸福美好岁月的小院,她的家已离她而去,她和林墨阳,从此刻起,竟成了诀别! 第67章 宿敌卷一 紫月每日的爱好便是听南铮报告关于妖界的消息,每每听了都嘴角含笑,十分愉悦。 南铮不胜其烦,又不敢违逆,每日兢兢业业去妖都打听些轶事。 比如崇戟如何地恶疾缠身,又如何地受病痛折磨,如何地以头抢地只为一死却偏偏死不得,回回听到这些,紫月都喜欢一边兴致盎然地敲着桌子,一边品着茶,一副人间俗世富家公子的派头。 妖界风云变幻,轩辕靖率狼族大举进攻,不下数日,已有数座边境城池被拿下,崇戟无法理会朝政,段辰泽登基为妖皇。 可就在段辰泽的登基大典之日,无双一条血鞭杀进了皇都,在段辰泽登基游*行皇都时将其鞭杀,给妖族着实添了一桩大乱子,皇城无妖皇坐镇,边境又连传沦陷噩耗,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崇戟眼睁睁瞧着大厦将倾,此时此刻方才想起当年与紫月所做的交易,如今正桩桩件件地要他付出锥心刺骨之代价。 而他竟不知何时会是尽头。 ...... 晴光正盛,紫月懒懒地倚在栏杆边,手上一只白玉小盅装了些饵食,潭面上围了一圈鱼儿张着小嘴,聚在一块儿翘首盼着他的垂怜。 蓝衣身影入了眼帘,紫月悠悠道:“你来了。” 温画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水中的鱼儿上,两人具是无言,过了许久,温画才道:“当年你为什么要救我?” 一万年前她冲出十八剑阵时,命已经废了半条,若非轩辕柔将她一路护送至萧清流所在的桃源仙境,她已经死了。 可直到轩辕柔的回忆尽头时,温画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紫月在背后安排,他安排轩辕柔出现在思过峰,安排她适时地遇见她,救了她。 这是一条千回百转的路,他虽没有亲自出手,温画却看得出来,紫月想方设法地在救她。 紫月扬起个和缓的笑:“因为你是上阕选的人。” “我和天诛他们不一样,我有自知之明,上阕的确被父神彻底封印了,可是万一哪天他冲破了封印回来了呢?只要他回来,我们都没有好下场,我要做的就是给我自己留一条后路。”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我也不能明着背叛天诛他们,所以这条路走得曲折了些。” “我曾经算过,不出万年,你会重回碧落,只是上阕对我们已经产生了戒心,未必愿意见我,所以我安排了一条缘契,通过他,我就一定能见到你。” 温画一怔,而后便明白他所说的缘契是何物。 缘契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生来为被鬼月姝感应而存在着。 紫月徐徐道出:“能受我缘契的人不多,当年我原本看中了轩辕靖,一路跟他去了北荒,后来又觉得柔儿更合适些,且,我算到她的孩儿与你缘契颇深,不过她若是嫁给了崇戟,缘契就断了。所以崇戟陷害她将她送去凡间,我就顺水推舟让她和林墨阳相遇。” 温画蓦地一惊,此刻方察觉出他的意思:“你说的缘契莫非是林墨阳?” 紫月轻笑了声:“这事奇怪地很,那林墨阳区区一个凡人,何以受得我的缘契,可事实证明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无双,没有无双,我也就见不到你,那凡人不简单。” 不过无论那凡人是个怎样的角色,他都不感兴趣,有用就行。 温画默了默,又道:“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和我一起进桃源仙境,也可省去这些麻烦?” “……因为那桃源圣境不知是何方仙境,是个至纯之地,与我天生相克,我若进了便是死无葬生之地。” 目光与温画轻轻一触,他笑着转开,半勾了唇角,懒懒地道:“想不通是么,同是鬼月姝,桃源圣境接纳了你,而我却半步都踏不进,我想这就是上阕和下阕的区别吧。” 上阕可以百无禁忌,下阕只能处处掣肘。 说到此,他信手将那一盅饵食全部倒进了潭中,鱼儿们甩着飘逸的尾巴围拢过来,密密匝匝的争着抢着,此情此景活泼有趣。 温画瞧着他此举颇有些负气的意味。 将一潭子的鱼撑得翻起了肚皮,紫月才渐渐息怒,他的声音懒散地惯了,阴阴寒寒的:“我要做的就是自保,等上阕苏醒,我会是唯一幸免于难的那个。” 他微笑着问她:“如果有那一天,你不会杀我,对么?” 温画淡淡道:“我从没有想过杀你们。” 紫月觉得很满意,身形化入紫光,面上仍旧是言笑晏晏:“你送我去天诛那里吧,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了。” ...... 萧清流去了趟清荷墓园,将段辰洹和水悠莲的魂魄收了回来,封入一只小匣子交给无双,他道:“青麓山是个清静之地,让南铮跑一趟将他们送去青麓山修养生息吧,想来不用过多少时日,便能转生了。” 无双激动不已,接过小匣子时一双眼已经红的厉害,哑声道:“无双代哥哥嫂嫂谢上仙大恩。” 萧清流笑着扶他,无双却不肯起来,他哽咽道:“上仙,无双的爹娘生前受尽苦楚,死后也不能相守,无双恳求上仙,能不能帮我找到父亲的遗骸魂魄,将他与母亲葬在一处。” 萧清流倒是没有任何迟疑:“我尽力一试。” 其实他在紫月和轩辕柔的那段往事回忆之中,每每看到林墨阳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似曾相识。 时隔万年,林墨阳又是个凡夫俗子,早该魂飞魄散了,可萧清流却觉得心中有股力量叫他去找一找这个人。 温画将紫月送去谢老的万象宫和天诛重聚,萧清流临时决定不与她同去。 温画道:“师父,天诛的血蛭未解,你不与我同去么?” 萧清流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太过忧心:“紫月既然已经找到,等他到了万象宫,想来血蛭自然就解了,我也不必亲自到场,眼下有件事我急着要去办。” “是去找林墨阳的魂魄么?” “嗯。” 萧清流笑道:“不论找不找得到,算是给无双圆个念想,你先去万象宫等我。” 温画将喉间的话咽了下去,点点头道:“那你万事小心。” ..... 大雪封山,万里雪飘,白茫茫的一片,清寒冷寂。 萧清流伸手拂开眼前的雪幕,自己也有些茫然,不知不觉便到了这么个地方了。 极目望去,只见一个白胡子的老神仙正坐于皑皑白雪山巅赏雪,手边仙气拥着只红泥小火炉,上头温着的小酒还在吐着白乎乎的热气。 想来是此处的山神,这老神仙倒真会过日子。 萧清流走上前,道:“晚辈见过老人家。” 那老神仙起着炉子正要给自己斟酒,冷不丁听见萧清流的声音,回过头来,手里的炉子却掉在了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酒香幽幽漫上来,一闻便知是好酒,萧清流深觉可惜。 老神仙拿起手边的铁树拐吃力地站起来,定定将萧清流望了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躬身还礼:“不敢,不敢。” 萧清流不忍心他一个老人家行此大礼,上前扶他,那老神仙却连连后退,拘谨又惶恐道:“不知......不知尊驾来此作甚?”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萧清流觉得奇怪,但无暇多想,他道:“晚辈想问,此处是否有一名凡人的魂魄?” “是有这么一位。”老山神一怔,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拄着拐杖,引着萧清流往一处山涧去。 “尊驾,请随我来。” 山涧底下冷风萧瑟,一条河全结了冰,茫茫入眼,说不出的冷清。 老山神将拐杖“笃笃”地敲了敲坚实的冰面,道:“里头睡着的那凡人叫林墨阳,万年前便死了,小神用了雪山冰晶护住了他的尸身与魂魄,尊驾是不是来取的?” 萧清流一喜,他的直觉果真不错。 那林墨阳的尸身冻在这河中,冰晶将他护地很好,还能看出生前的模样,只是他两鬓斑白,憔悴不堪,看来轩辕柔离开之后他过得很不好。 山神道:“万年前小神巡山,见到这凡人奄奄一息的模样,听说是妻儿失踪,他踏遍人间就为寻找妻儿下落,可惜到死都没能再见妻儿一面。” 萧清流轻轻叹息,这林墨阳也是可怜,他和轩辕柔,凡尘妖界两世之隔,他区区凡人又如何能寻到,穷尽一生的寻寻觅觅之后,终究还是空。 老山神絮絮又开了口,这一回,他的话却叫萧清流颇为吃惊,他道:“小神原本是要将这凡人化灰葬了的,但......那位大人嘱托小神在此好生守着这凡人的尸首,说是有朝一日,自会有人来取,命小神不可怠慢了这凡人。” 萧清流眸光一动,问道:“那位大人是谁?” 山神似是知道自己失言,陡然一惊,一双眼隔着漫天的雪帘子看得不清楚,萧清流却听得出他气息不稳,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猛地后退了几步,垂首拱袖作揖,连连道:“请恕小神不能说,不能说。” 山神是个老人家,不禁吓,萧清流好奇他口中毕恭毕敬道出的,预测他今日来取魂魄的那位大人是何方神圣,又不好再去催问,只得道:“是我逾礼了,这凡人是晚辈的朋友,晚辈将他带回与家人团聚,山神行个方便吧。” 老山神自然没有反对,喏喏道:“尊驾请便。” 老山神的言行古怪含糊,萧清流万般疑问在心头打转,只是他与这山神只是初识,做不到强人所难,只能带着林墨阳的尸身魂魄离开了。 萧清流走后,老山神望着他徐徐远去的背影,撑着的拐杖竟是一滑摔在了地上,他将手小心地擦了擦袍子,手心黏腻,这大雪纷飞的天气他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雪越下越大,直到那修长的青衫身影再也看不到,老山神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个年轻的小仙从山道上走上来,举目望了望萧清流离开的方向,稚气的脸上堆满了惊讶与好奇,他兴奋地跑到老山神面前道:“爷爷,刚才那人不就是......” 老山神眼神一凌,厉声喝道:“住口!” “可是......”那小仙被老山神的眼神骇住了,有些委屈,张嘴又想说什么,老山神手里金光一闪,竟是将他的嘴封住了。 “呜呜呜......”那小仙挣扎了会子,目光急切又困惑。 老山神拄拐望着天际的方向,默默将目光收回,沧桑的脸上还有些惶恐的余色,他喃喃道:“孙儿,爷爷是为了你好啊,那位大人说了,不可泄露天机否则必遭大祸,这桩隐秘咱们爷孙俩就守到死吧,此人的事说不得,一个字也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