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为聘》 1 玉版 镜中映出的年轻女子没有名字,只有个花名,叫玉版。 那是一种牡丹的名字。 洁白如玉,清雅高华。 女子的容貌正如其名,肌肤赛雪,眉目如画。眸光盈盈,柔如一泓秋水。就连托着腮轻轻叹出那口气,也有如拂过心尖的夜风般令人怜惜。 但这样一个女子,却是一个青楼名妓。 纪小朵看着镜子,又叹了口气,还是最蠢那种。 被个嫖客哄着说跟她私奔,就把自己卖身存下来的私房钱都交给了他,结果到了约定那天,他却没来。 玉版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他一天,最后被妓院老板抓回来,狠狠教训了一顿,当天晚上就上了吊,却到死都没有把诱拐她私奔的人供出来。 真是比杜十娘还蠢啊。 纪小朵摸着自己颈上的勒痕,无言苦笑。 是的,如今玉版就是她,她就是玉版。 她也不知道应该为自己死后穿越又可以重新活一次庆幸,还是应该为自己借了玉版这个么个尴尬的身份还魂而郁闷。 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以后怎么办? *** 纪小朵对这个世界的劳动制度十分不满。 玉版上了吊,虽然说才死就被她顶上了,但身体伤害又没有消失,何况她初来乍到的,想跟这个身体协调同步,也得有个适应期不是么? 百花楼的老板竟然只让她休息了两天。 准确地说,只到第二天下午,那天晚上就让她见了客。 天刚黄昏,丫环曲粉服侍着纪小朵洗了澡更了衣,仔细地打扮起来,又用香粉细细遮了她颈上的淤痕。 曲粉一边替她捯饬,一边絮絮地劝。何必为了个没良心的男人这么不爱惜自己,还是安安份份,到时求了哪个老爷抬回去做了姨娘也好,自己攒钱赎了身也好,那才是正经出路。 小丫头话说得实诚,纪小朵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曲粉年纪不大,只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净,长相却是普通。这种地方,漂亮一点的小丫头早早就被调教好了小姐般供着等着卖,不会沦落到做丫环侍候人。 见纪小朵打量她,曲粉就问:“姑娘你是不是又不记得我是谁了?” 她是前两天才来跟着玉版姑娘的。 之前侍候玉版的丫头因为帮着那个要带她私奔的嫖客递消息被处置了,换上稳重谨慎的曲粉,一半是服侍,一半是监视。 玉版被情人抛弃,吃了一顿打,又上了吊,醒来之后就有点恍惚,常常认不清人。 大夫说她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大概只是精神上受了打击,过一阵就好了。 老板自然也不在乎,一个妓女,不记得以前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客人也不会在乎。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那就够了。 曲粉就只好辛苦一点,一遍一遍地提醒她。 老实说,她是真不想跟这些红姑娘。 像她这种姿色的丫环,并不用接客,只要认真做事,总有熬到赎身出去那天。但要是在这些红姑娘身边跟进跟出,时时要跟着招呼客人,万一哪天碰上被喝醉了不长眼的客人动手动脚,或者碰上什么不该听不该看的事情,那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就像之前跟着玉版那个。 但这种事也由不得她一个丫环做主,她现在只希望玉版以后都能安安份份,可千万别再搞出什么妖蛾子来连累她。 纪小朵当然不是不记得人,她根本就不认得。 不但人,连带家具器具是什么功能什么用途都一概搞不清。 好在有精神打击这样的借口,她光明正大的当自己是弱智,小心试探着,仔细观察着,一点一点学起来。 这个世界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穿越小说里好多金手指都用不上,好在语言文字没什么障碍。 但玉版似乎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雅妓,这一点让纪小朵有点为难。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青年,也没什么特长,毛笔字还只是上学时为了接近一个喜欢的男生跑去加了个书法兴趣小组,堪堪能写而已。 早知道自己有穿越这天,真该不管什么学习班都去报他个十个八个。 可天下的事,哪有个早知道呢? 所以一想到马上就要上工了,她心里就有点没底,问曲粉:“我一会要做什么?” 虽然性格老成持重,又是在妓院生活,但曲粉毕竟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听她这么一问,看着她眨了眨眼,脸就红了。 纪小朵明白了。 她要做的就是个体力活。 但既然是雅妓,总没有一上来就直接奔主题的道理吧?纪小朵皱了一下眉,又追问,“我是说,会不会有什么才艺表演之类?” 曲粉一脸茫然,这可问错了人。她以前也没跟过这些红牌姑娘,怎么知道他们在房里还要不要玩什么花样?当下也皱了眉,红着脸猜测着回答:“我想也许会喝酒唱曲吧?” 纪小朵放心了。 别的她不会,喝酒没问题,她酒量好着呢,之前每年年会,全公司的男同胞也没能把她喝倒。至于唱曲……虽然不知道这里的人平素都听的什么曲,但她当年好歹也是ktv一霸,唱几句糊弄一下这些酒色之徒还不是小事一桩? 她一定下心,脸上的表情就自然起来,隐隐恢复了玉版姑娘平日的从容风姿。 曲粉松了口气。 2.旧情人 百花楼的老板是个五十出头的女人,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微微有些发福,笑起来就像庙里的菩萨似的,心却又黑又狠。她以前也是妓女出身,没有姓——这个世界里,贱藉奴藉都是没有姓氏的——有个花名叫赛群芳,如今都叫她赛妈妈。 天才刚擦黑,赛妈妈就扭着她的水桶腰,堆着满脸笑容,将一位客人领到玉版的小楼里。刚进门就扬着帕子叫道:“玉版,看谁来了。” 纪小朵由曲粉扶着,施施然从楼上下来,赛妈妈身后的男子已匆匆迎上前,直接就握住了她的手,切切叫了声“玉版。” 纪小朵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算见到一些脑满肠肥满身铜臭的猬琐大叔,没想到第一位客人竟然是个帅哥。 那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月白长衫,身材修长,看来稍微有些瘦弱,面如冠玉,眸似星辰,说不出的俊秀儒雅。这时看着纪小朵的眼神带着惊喜,带着焦急,竟似乎真有几分情义。 还是个熟客。 纪小朵被他握着手,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只微微皱了眉,没有出声。 赛妈妈就在旁边笑道:“我的儿,呆站着做什么,快陪赵公子坐下。” 纪小朵就抽回了自己的手,往窗前的椅子一引,“赵公子请。” 赵公子的身体顿时僵了僵,看着纪小朵的眼神也变得痛苦纠结起来,但最终只是讪讪应了声,就过去坐了。 赛妈妈打发了曲粉去泡茶,又殷勤地问赵公子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见纪小朵始终不声不响冷冷淡淡站在一边,心里就有点不快,当着赵公子没发作,找了个借口把她拉到一边就沉了脸,低声训斥:“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知道你一向看不上这个赵明荣,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趁早把其它的心思给我断了,打起精神来好好侍候着这位爷。” 纪小朵抬起眼看着她,随口问了句:“为什么?” 赛妈妈悄悄看了一眼端坐在那里喝茶的赵公子,进一步压低了声音,“我们之前都看走了眼。这小子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穷书生。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新上任的邵州刺史赵明轩是他嫡亲的大哥!” 纪小朵虽然对官职名称不太了解,但看赛妈妈的表情,也知道肯定是个大官,不由也跟着看了那个赵明荣一眼。 赛妈妈就推了她一把,“这小子一向迷恋你,你再使把劲,只要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牢牢抓紧,还怕今年的花魁不是你的?” 花魁什么的,她才不想要咧。但眼下形势比人强,纪小朵只得磨磨蹭蹭走到赵明荣身边坐了。 赛妈妈就笑成了一朵花,扬了扬手帕向赵明荣行礼,“老身先行告退。” 赵明荣站起来还礼,纪小朵只好又跟着起身送了两步。 “玉版你好好陪着赵公子啊。”赛妈妈止住她,又使了个眼色。 纪小朵应了声。 赛妈妈便一步三扭地走了。 曲粉带着个婆子摆上了酒菜,向纪小朵两人行了礼,也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那边厢脚步声一远,赵明荣就直接一把抱住了纪小朵,殷切地唤着:“玉版。” 纪小朵吓了一跳,不是还要喝酒唱曲的吗?难不成这看着斯斯文文的家伙竟然喜欢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她可还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啊。 纪小朵下意识就挣开了他的手,轻咳了一声,“赵公子,不如……先喝一杯?” 赵明荣一怔,皱起眉来,“已经没有外人在了,玉版你为何还要这般疏远……你是在怪我吗?” ……这……这是唱哪出? 难不成玉版以前对这人的不待见和冷淡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赵明荣再次握住纪小朵的手,“玉版……我……我那天……真不是有意失约……实在是没有办法。” 纪小朵睁大了眼,原来就是他! 原来这个人就是骗着玉版私奔又失约的奸夫。 她再一次上下打量这个男人。 在这个世界他这样的白面书生的确很受欢迎,看玉版对他的态度就知道。 赛妈妈还说他迷恋玉版,看这是谁把谁迷得神魂颠倒。 玉版以为他真的是个穷书生,为了不让赛妈妈起疑,当面对他不冷不热,背后却把积蓄都给了他,甚至还要跟他私奔,最后还为他送了命,结果他只是来说一句,实在是没有办法。 纪小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赵明荣拉着她的手,继续解释,“我那天本来都出门了,但没想到我大哥突然来了,把我截了回去。我本来想溜出来的,却一直没找到机会。玉版,对不起。我绝不是有意失约的。” ……玉版已经死了。 玉版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能从妓院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逃出去,他一个大男人,却要说实在没有办法。 纪小朵一时间连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没有,又冷笑了一声,道:“放手。” 赵明荣看着她,就乖乖放了手。 纪小朵径直在桌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开始吃饭。 赵明荣从来也没在玉版这里受过这样的冷遇,一时僵在那里反应不过来,半晌才跟过来,在纪小朵身边坐下,低低道:“抱歉,玉版,我对你一片真心,苍天可鉴。我是真的想跟你长长久久一起生活。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下一次,我一定计划周详,绝对不会再出意外。你相信我。” 纪小朵没说话,默默吃完了饭,起身就上了楼,也懒得管赵明荣,简单洗漱一番就上床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明荣才跟着上了楼,走到了床边,才想说话,目光就落在纪小朵颈上。 之前是上了粉,这时都洗掉了。 她的肤色本来就白,月光映照下更是莹白如玉,那一抹青紫色的勒痕便犹为明显,触目惊心。 “玉版,你……”赵明荣惊得失声叫了出来。 那个位置,那种伤痕,是怎么留下的并不难猜。 “你怎么会……我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傻……”赵明荣连续三句话,都没能说完,最终索性伸手再次抱住纪小朵,声音已有些哽咽,只反反复复说“对不起。” 人都死了,再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纪小朵冷哼了一声,再次说:“放手。” 赵明荣这次没像之前那么听话,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纪小朵抬眸看着他,“不要碰我。” 赵明荣的目光与她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松了手,却低低道:“玉版,我会补偿你的。” 纪小朵冷笑了一声。 赵明荣继续道:“我一定会明媒正娶,聘你为妻。” 这种花言巧语,纪小朵连理都懒得理,索性背过身面朝床里闭了眼。 赵明荣没有上床,也没再碰她,就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一晚。 3.赵公子 纪小朵原本对妓女这个职业是真没什么追求,也不在乎什么花魁,只想低调点混口饭吃,找机会赎身脱籍。但工作两天之后,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不追求不行啊。 名妓和普通妓女的待遇实在相差太远了。 玉版是百花楼四大红牌之一,所以可以在后院单独住一幢小楼,不用跟那些普通妓女一样挤在像筒子间一样的集体宿舍。 熟客直接就会被领到她的小楼里来。生客么,要先砸钱不说,只要对方不是惹不起的身份,她还可以由着性子挑。 就算去前面陪个酒,也要看客人的关系够不够硬地位够不够高钱够不够多。 而普通的妓女们就只能在大厅迎客被人挑,听说连来大姨妈都没得工休。 反正她穿到这个身体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了,而在这里,身为一个名妓,要真的突然低调起来,只怕会比那些普通妓女更不堪。 之前她刚“自杀”被救回来,曲粉劝她时就提过楼里不少姑娘眼巴巴等着搬进她这小楼来呢,她何苦便宜别人? 纪小朵不想和那些姑娘们争什么,但她也不想真的就去做那种最低贱的妓女。 好在玉版原本的行情就不错,那个赵明荣又公开了邵州刺史弟弟的身份,倒成了她最得力的靠山,赛妈妈虽然气恼她出逃自杀,一时也没想换下她。毕竟还是能赚钱不是? 纪小朵本以为赵明荣那天那样赌咒发誓,一定会天天来守着她,结果第二天他回去就不见人了。 不但人没来,连句话都没有。 赛妈妈都有点拿不准,跑来问纪小朵,是不是拿架子得罪他了。 纪小朵只能找借口搪塞,“刺史初到,家里事多,他不好不管,过几天必来的。” 赛妈妈想想就点了点头,“听说刺史把家眷都接来了,可能这几天的确忙于安顿。” 赛妈妈被糊弄走了,纪小朵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在心里暗道:“你看,你挑了个多渣的男人。” 镜子里的玉版看着她,表情和她一样无奈。 纪小朵的无奈,是本想要是赵明荣真的对玉版那样深情,应该会包下她,那她就不用去接别的客人了。不管怎么样,赵明荣对玉版有愧,相处起来她不会太吃亏。而且再怎么说,赵公子好歹也是个帅哥不是? 结果他只留下那么句空话,人就不见了。 第三天没来。 第四天也没消息。 赛妈妈就按捺不住,开始安排玉版接客了。 好在百花楼为了隐瞒了玉版自杀的事,只说她病了一场,这两天来见她的也都是些熟客。 托玉版雅妓之名的福,都是些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斯文人。 所以纪小朵拿病体虚弱做借口,只陪着喝了几杯茶,倒也没有人非要强求其它“服务”。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该来的还是会来。 第五天晚上,赛妈妈就派人来通知她打扮好去前面见客。 来的是大人物,把百花楼四大红牌都叫上了。 百花楼最红的四个姑娘都以牡丹为名,分别叫姚黄、魏紫、玉版、葛巾。 纪小朵在走廊里会齐了其它三朵牡丹,并另外两三个姑娘,准备一起进去。 其中一个穿紫色衣裙的姑娘就笑眯眯迎上来问纪小朵这些天可好些了,纪小朵应了声又道了谢,一面打量其它牡丹们。 不得不说,这四朵牡丹的确不愧这花王之名,姚黄高贵典雅,魏紫妩媚明艳,玉版清冷出尘,葛巾娇俏活泼,真是风格多样,种类齐全。最重要的是,四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风尘气。 古龙老先生说得好,男人的心理就是很奇怪,他们总希望风尘女子不像风尘女子,而像是个小家碧玉,或者是大家闺秀。但他们遇著个正正当当、清清白白的女人,他们又偏偏要希望这女人象是个风尘女子了。所以,风尘女子若是像好人家的女儿就一定会红的发紫。 赛妈妈就深谙此道。 迎上来跟纪小朵打招呼的就是四人之中年纪最小的葛巾。一路挽着纪小朵的手,亲切如同邻家小妹。 赛妈妈亲自把她们领进一个房间。 房间里置了一桌酒席,已经有几个姑娘在一边弹唱佐兴了,桌边倒是没有陪酒的,只单坐了四五个男人。 纪小朵第一眼就看到上座那个男人。 那男人很年轻,大概就是三十上下,穿一身宝蓝衣裳,打扮也不怎么华贵,但就是会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他。面目俊朗还在其次,主要是他身上似乎隐隐露出一种只有在战场上统御千军万马经历无数生死的人才会有的杀伐之气。 军人。纪小朵第一印象就是这两个字,然后才注意到,这人的面貌竟与赵明荣有六七分相似,心里就不由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巧吧? 这时赛妈妈已在娇笑着介绍几个姑娘,点到玉版时,纪小朵便微微屈身行了礼。 一个礼还没行完,她就感觉到两道如火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抬眼,果然见那个有军人气质的男人在盯着她。目光里是滔天怒火和彻骨恨意。 纪小朵就怔了怔,这是怎么了?她做了什么就这么招他恨了?既然都要赛妈妈介绍,想来的确是第一次见面吧? 赛妈妈是个人精,自然也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变化,却似乎误会了那目光的含意,直接就把纪小朵引到那男人身边去了,“这位是赵公子,玉版你好好伺候着。” 纪小朵只好又行了个礼,应了声。 被称为赵公子的男子,正是新任邵州刺史赵明轩。 今天有是有人宴请,他也没穿官服,主家没有点明他的身份,赛妈妈就算知道,当然也要当不知情,只叫他赵公子。 赵明轩盯着纪小朵没说话。 原来就是她。 赵明轩着着面前一身素白衣裙的绝色女子,想的却是被自己锁在书房里的弟弟。 原来明荣吵着要娶的妓女就是这个女人。 4 不抄诗不唱歌不配做穿越女主 赵明轩想到那天三弟赵明荣跟他说的话,就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父亲死得早,自己多年在外,三弟年少,家中祖母娘亲娇宠,赵明轩怕他不成器,才特意安排他离家到弘文书院跟着文先生念书。 这倒好,别的没学会,先学会狎妓了。 男人么,少年时总有些荒唐心思,这也没什么。就真抬个名妓进府做小妾那也算得上一段风流佳话。 但要娶一个妓女做正妻,还要明媒正娶,亏他说得出口! 要不是自己刚好调到邵州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 今天是邵州富商傅建安请他喝酒,他原不想应,但听说是定的百花楼,才想过来看看,那个把他弟弟迷得神魂颠倒的妓女到底是个什么妖精。 这女人的确是很漂亮,但赵明轩是见惯美人的,也并没有觉得她长得有多特别,就算和她一起进来那另三个比,她也算不上最出色。只是,似乎也的确不像以往他见过的风尘女子。 他目光如炬,从纪小朵身上扫过。 纪小朵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亢不卑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低眉顺眼的,就好像根本没把他平常能让粗壮军汉发抖的凌厉目光当回事。 ……这是心里有所倚仗吧? 赵明轩先入为主已经对玉版有了成见,心头的邪火更盛,倒要看看,这贱人到底是仗谁的势。 他盯着纪小朵沉着脸不发一言,旁边的傅建安还以为他是因为不常来这种地方,不知规矩放不开,便自做主张地开了口,指着赵明轩身边的凳子,招呼纪小朵坐下。 纪小朵抬眼看了看赵明轩,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依言坐下来。 姚黄她们也都分别坐在几个男人身边,除了赵明轩之外,傅建安是这里的常客,作陪的主薄郑景,加上另外两个有名的富绅。她们都是认识的,很自然就莺声燕语说笑起来,反衬得赵明轩纪小朵这边特别安静。 傅建安就有点忐忑,不知道赵明轩这是害羞呢,还是对玉版不满意,轻咳了声,试着跟赵明轩搭了几句话,见他也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把酒壶放在了纪小朵面前。 这是暗示纪小朵去给赵明轩酙酒,纪小朵也就乖乖拿起来,倒满了赵明轩的杯子。一面想,这人和傅建安说话,倒似乎很正常。他的火气果然就是针对自己来的。但是,为什么? 赵明轩扫了纪小朵一眼,端起杯子就喝了。 纪小朵便为他满上。 赵明轩再端起来喝掉。 一直这样默默喝了好几杯,其它人自然也觉察出不对了。 坐在赵明轩另一边的葛巾先娇笑了一声,道:“玉版姐姐已经是有名的不爱说话,没想赵公子也是惜字如金,倒是合契。” 魏紫也跟着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 “行令好。”傅建安连忙附和。虽然说赵明轩似乎并没有生气,但毕竟今天晚上是为了陪他,他老这么冷着脸不言不语的,大家也没趣。酒令一行起来,气氛总热络些。 妓院喝花酒,行令当然只是为了助兴,不像文人骚客们非得作出些锦绣诗篇来。他们行的是最简单的令。就是击鼓传花,拿到花的人就在签筒里摸只签,照签上写的做。 妓院的酒签,也没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无非就是些低俗的乐子。脱件衣服啦,喝杯酒啦,或者摸一把亲个嘴。轮到纪小朵时,是唱支曲。 葛巾拍着手道:“我还从来没有听玉版姐姐唱过曲哩,今天可有耳福了。” 自然,玉版走的是雅妓路线,秀的是琴棋书画,歌舞什么的对她来说都是俗媚之术,她不屑得。当然本尊之前会不会纪小朵不知道,但她……妓院里能用得上的才艺,她也就只会唱两首歌了。 纪小朵考虑了一下,选了首《但愿人长久》。 她毕竟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对歌曲的审美风格,不能一上来就唱《小苹果》之类的东西,她想这种舒缓温和的曲子应该比较好接受。 而且,不管怎么说,词是苏大学士的,多有内涵啊,穿越女必抄曲目啊。就算曲子不符合他们的审美,词还能加点分吧? 所以,纪小朵也不让人伴奏,就直接清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唱才发现,玉版的嗓子真是不错,连纪小朵自己都有点陶醉,但她唱完停下来,一桌人却都没有说话。 纪小朵就有点不安,心想是好是坏你们到是给点反应啊?不然她怎么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到底能不能接受这种风格的歌啊? 她抬起眼四下看时,傅建安才长叹了一口气,鼓起掌来。“真是没想到,原来玉版姑娘还唱得一口好曲。” 他带了头,刚刚也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真痴迷了的人也就跟着鼓起掌来。纪小朵松了口气,不管是真是假,好歹大家是给她面子了,她自然也就自谦了两句。 傅建安又问:“这曲子似乎从没听过,可是姑娘新作?” 不抄诗不唱歌的女主怎么配叫穿越女主?纪小朵在心里向早已经被被穿越人士抄了个彻底的苏大学士道了歉,面上却坦然地点了头,“前几日病中胡乱作着玩的。” 她这么一说,赵明轩才稍微缓和一点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她这是在借词抱怨? 什么事古难全?什么人共婵娟? 傅建安本来还想夸几句,眼角的余光瞟到赵明轩的脸色,就生生咽了下去。催促着继续行令。 6 真真假假 赵明荣被关在自己的书房里。 辗转难眠。 书房里没有床,只有一张短榻,睡着并不舒服。何况赵明荣心中还思绪万千,实在平静不下来。 他第一次见大哥发那么大的火。 赵明荣是家中幼子,父亲去世早,他几乎不记得父亲的长相,从小到大,管教他的都是大哥赵明轩。 大哥为人严谨,不苟言笑,但对两个弟弟向来是宽厚的。 但这一次,他丝毫不怀疑,他若是再坚持要娶玉版,大哥真的会直接打断他的腿。 赵明荣是真的喜欢玉版,但也不得不承认,大哥的教训一点也没错。像玉版那样的名妓,如果真的成了赵家的三少奶奶,只怕整个赵家以后都要沦为笑柄。 不是她不好,而是这就是一个看出身看门第的世界。 所以话到嘴边,赵明荣又咽了回去,默默地服了软,被关在这里反省。 但夜深人静,他孤伶伶地躺在这里,却又觉得对不起玉版。 他答应过她的,却再次失信了…… 他想起玉版颈间的勒痕,便满心愧疚难安,但又没有跟大哥对抗的勇气,只能在这里唉声叹气辗转反侧。 门口传来脚步声。 然后赵明荣听到大哥的声音道:“开门。” 守门的小厮应了声,跟着就是开门的声音。 赵明荣连忙翻身坐起。 赵明轩推门进来,扫了他一眼,“你还没睡?正好。” 赵明荣起身行礼:“大哥。” 赵明轩在书桌边坐下来,并没说话,只静静看着这个弟弟。 他刚从百花楼回来,直接就先来了关赵明荣的书房,但这时却不知到底是想再教训他一番,还是问他那贱妓脖子上的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明荣被他看得后背发毛,颤颤地问:“大哥这么晚来找我,可还有什么训示?” 赵明轩定了定神,才道:“我今晚去了百花楼。” “啊?”赵明荣一惊,以大哥的脾气,只怕是误会他要娶玉版的事是她勾引挑唆的,慌忙道,“大哥去见了玉版?其实不关她事,只是我一厢情愿……” 以那女人今晚的态度看来,倒的确是赵明荣一厢情愿。赵明轩冷哼了一声,越发觉得那个女人不识抬举。 这种心态很奇怪。 他本来是一心想去兴师问罪的,想叫那贱妓死了心不要继续纠缠,临了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把他们姓赵的当回事,却又不平衡起来。 没见她之前,赵明轩还想若是弟弟真喜欢,就赎了她回来做妾也无所谓,但这时却改了主意。 不要说他碰了那女人,就算没碰,看赵明荣这么在乎她,明明白天还怕得要死,这时却又忍不住要替她说话,要抬回来迟早也是个祸害。 他哼了一声,从袖中拿出那个荷包,甩在赵明荣身上。 赵明荣手忙脚乱地接下来。 “这……这是……”看清了那个荷包,赵明荣就不由双眼一亮,“玉版托大哥带给我的?” “做什么梦呢?是那个贱人送给我的。”赵明轩嗤笑一声,“早跟你说过,那种楼子里的贱人,眼里只有钱财权势,一听我的身份就粘上来了,可一丝犹豫都没有。” 赵明荣蓦地抬起眼来看着大哥,捧着荷包的手微微发抖,声音艰涩:“大哥……你……” “算你眼光不错,那女人功夫还行。”原本只是想刺激弟弟让他死心,但这么说着,赵明轩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回味,感觉的确不错。 赵明荣自然也看出来了,捏紧了手里的荷包,咬了牙。 “但是,总归也就是个玩意儿,你也别太当真,偶尔去消个火,倒也无所谓。”赵明轩说完了这句,就站了起来,掸了掸似乎还沾着玉版的体香的袍子,施施然走了。 *** 赵明荣抓着那个荷包,就更加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直接就去了百花楼。 这个时候百花楼当然还没开门。 但赵明荣如今身份不同,龟公护院们也不敢认真拦她,到底让他一路闯进了玉版的小楼。 纪小朵还没起床。 她实在是被折腾得狠了,从赵明轩走后就没动过。 赵明荣一上楼,首先看到的是碎了一地的衣服,然后被子一掀,就看到了玉版那一身狼藉。 乌鸦鸦的青丝凌乱地在她身下铺开,玲珑有致的如玉胴体布满红红紫紫的淤痕,衬着雪青色的被褥,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怜兮兮,却又有种异样的香艳。 赵明荣气得发抖。 她竟然…… 他对她向来都小意温存柔情款款,何曾像这样狂暴肆虐过? 可就这样,她竟然还把贴身的荷包送给了大哥! 赵明荣咬紧了牙,一耳光甩在纪小朵脸上,又将那个荷包甩在她身上,咬牙骂道:“贱人!” 在被子被掀起来的时候,纪小朵就醒了,只是还有点迷糊,但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就挨了一耳光。 这下子才真的完全清醒过来。 纪小朵捂着自己的脸,看着那个荷包,心中已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赵明轩果然够狠够绝。 纪小朵坐起来,拉过被子稍微遮挡了一下,然后才向赵明荣笑了笑,“赵三公子,早啊。” 赵明荣伸手指着她,指尖都有点发颤,“你竟然还有脸笑?” “不然呢?”纪小朵道,“欢场中人,可不就得笑脸迎客么?” “你——”赵明荣胸口起伏,好不容易才平了平气,“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大哥?” “知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纪小朵淡淡一笑,“不是你大哥,也会是别人,反正总要有别的客人,我为什么不挑最好那个?” “你——”赵明荣再次气得发抖,“你置我于何地?” 纪小朵笑出声来,“呵呵,置你于何地?赵三公子你是我什么人呢?” 赵明荣蓦地愣住,一身气焰顿时就消了下去。 他跟玉版约好私奔,他失了约。 他跟玉版说好要娶她的,结果又一去不返。 他算是她什么人呢? “我是贱,不要脸,但我可不就是做这一行的么?”纪小朵裹着被子从床上下来,随意找了件衣服披上,一面回头又向赵明荣笑了笑,“赵三公子也不过就是光顾过我的一个恩客而已,就别摆这种捉奸的姿态了。徒增笑谈。” 赵明荣看着纪小朵,满脸的不敢置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啊……”纪小朵拖长了声音,然后又轻轻一笑,“真的很天真呢。以为柔情蜜意笼络住哪个傻子,就能跳出这个泥潭,堂堂正正享受荣华富贵。到头来,不过是场梦。你能哄人,人家自然也能哄你,无非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你说谎。”赵明荣叫道。 纪小朵再次笑出声,“你看,这个地方就是这么奇怪。每天都充满了谎言,到你说真话的时候,却没有人相信了。” 赵明荣还是不信,“如果你真的只是利用我的话,又怎么会说出来?” “当然是因为你已经没用了啊。”纪小朵走到他面前,反而轻轻勾起他的下巴,咂咂嘴,“我曾经真的很看好你。如果上次真的能一起走掉,说不定我真的会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毕竟你这么年轻英俊,又温柔体贴。可惜……死过一次我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把我从这个火坑里救出去的。我需要找一个更强大的恩主才行。看在你以往真的对我很好的份上,我才跟你说实话的。你也醒醒吧,这种地方,真的没有什么真情,只有肉和欲,权与利。” 赵明荣一脸受伤地甩开她的手,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却咬紧了牙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转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又跑了出去。 纪小朵甩甩被他打痛的手,看向窗口,“这样你满意了吗?赵大公子?” 赵明轩果然从窗口翻了进来,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 纪小朵哼了一声,“你能把那个荷包给他,又怎么能不跟来看看结果?” “算你识相。”赵明轩过去捏住她的下巴,看了看她脸上的掌印。“打得还挺重。” “记得赔我汤药费。”纪小朵躲开他的手,“顺便,如果能把我给你弟用来私奔的钱都还给我就最好了。” “好。”对于钱财,赵明轩一向很大方,一口就答应下来。但顿了顿,到底还是问了句,“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纪小朵嗤笑了一声,道:“老话说得好,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还真。你当是真就是真,你当是假就是假,何必太较真?” 赵明轩自己也觉得自己着相了,何必把一个贱妓的话当真? 无非就是一个玩意儿而已。 他这么想着,看纪小朵的眼神就有点火热起来。 纪小朵身上就只有一件纱袍,里面什么也没穿,影影绰绰,倒更为勾人。 赵明轩直接将纪小朵拦腰抱了起来。 纪小朵一声惊呼,下意识就攀住了他的肩,然后就发现有什么硬绑绑地抵着自己的臀,整个人立刻就僵了一下,连声音都有些发颤,“赵大公子,这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但这个颤抖的声音却极大地取悦了赵明轩。 “没事,我们速战速决。”他说。 7 狗都不如 赵大公子比赵三公子靠谱得多,当天就给了赛妈妈一大笔钱包下玉版,另外还有指定要给玉版的各色补品药材和“汤药费”。 赛妈妈喜得见牙不见眼,也不嫌肉麻,只搂着纪小朵心肝儿肉地叫。 “我的儿,这真是你的运道来了。赵大人年轻轻的已经是一州刺史,背后还靠着何大都督,真是前途无量,你多花些心思仔细的把他拢络住,还怕没你的好日子过?妈妈的下半辈子,可都指着你了。” 虽然从弟弟换成了哥哥,但这跟纪小朵原本设想的结果也差不多,她总归是不用再应付别的客人了。 赵明轩在床上是凶狠了一点,但好歹行事干脆,给钱也大方。纪小朵觉得也许有一天他厌倦了,自己想赎身大概也不算太难。 所以这会她就真心实意地应合了赛妈妈几句。 赛妈妈又叮嘱她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才好侍候赵大人。 纪小朵也一一应了,赛妈妈才满意地走了。 曲粉准备了药汤让纪小朵泡澡。 楼子里的姑娘什么客人都可能碰上,被施虐的事并不新鲜,他们对这种伤的治疗和保养都有专门的方子,熟练得很。 纪小朵泡过之后,的确舒服了很多。 赵明轩中午才走的,今天应该不会再来,她又不必接别的客人,这会就很放松,懒散地倚在窗前的贵妃榻上,一面欣赏外面园子里的风景,一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怎么才能最快的得到自由,总该要有个计划。 她正想着,就听到下面一阵喧闹。 好几个龟奴小厮围在一起,吵吵嚷嚷。 纪小朵皱了眉,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把另一个人按在地上,用树枝抽他,要他学狗叫。 “住手!”纪小朵扬声叫道,“你们在干什么?” 下面的人闻言停下来,却丝毫没有欺负人被抓包的心虚,为首的一个还嬉皮笑脸地向纪小朵拱了拱手,“抱歉,吵到玉版姑娘了?我们这就换个地方。” 纪小朵一时反而有点摸不准下面的情况,又问:“你们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就随便教训一下二狗。” 那小厮依然笑嘻嘻的,好像他们把人按在地上打根本不算什么。 而那个被打的人也没有争辩,这时已经没人抓着他,他也并不逃,只把身体抱成一团缩在树下。 纪小朵就越发奇怪了。 这时曲粉听到动静过来,一看就知道玉版姑娘又犯了病,连忙细细解释,“二狗是楼里干粗活的傻子,除了有把力气什么都不会,也没有人管他。经常有人拿他出气的……”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心里对二狗虽然有点同情,但也不太当回事,“只要不出人命,妈妈也不管的。反正二狗皮粗肉糙,等闲也打不坏。” 这是什么道理? 他傻,他能扛揍,就活该被欺负吗? 纪小朵都气笑了,但也明白跟这些打小就在这个环境里的丫环小厮争辩没什么意义,只道:“去把这个二狗给我带上来。” 曲粉有点犹豫,“他是这里最粗贱的下人,姑娘你让他来做什么?” 纪小朵把脸一板,“我要见个下人还得跟你解释?到底谁是主子?” 曲粉扁扁嘴,还是去了。 这玉版姑娘之前折腾那么一回,反倒攀上了赵明轩,如今赛妈妈都得捧着她,她一个小丫环,实在犯不着为这点小事逆她的意。 下面那群龟奴小厮当然也是一样。 曲粉很快就把二狗领到了纪小朵面前。 到了跟前,纪小朵才发现这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土布衣衫,衣服太大,裤子又太短,裤脚吊着露出半截小腿,下面根本没穿鞋,脚丫子脏得看不出颜色,身上也是一团泥一团血,头发沾着不知什么污渍乱糟糟的,整个人又脏又臭。 纪小朵不由得掩了掩鼻子,又吩咐曲粉,“带他去洗一洗,再找身衣裳。” 曲粉也是一脸嫌弃,带着二狗又下去了。 这种事她当然不会自己做,交给粗使仆妇就是。 下面的人对二狗可没有对玉版那么精心,二狗再回到纪小朵面前时,也就是换了身衣服,头发还在滴水,脸都没擦干净。 纪小朵叹了口气,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二狗是个傻子,早习惯了听从命令,根本不会多想,让他怎么样就怎么样,叫他过去,他就直愣愣凑到了纪小朵面前。 纪小朵拿了个帕子,亲手给他擦了脸。 二狗乖乖的一动不动任她擦。 擦完之后,纪小朵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竟然还是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长眉斜飞,鼻梁高挺,唇形优美,只是乌黑的双眸少了几分神采,让他看来呆愣有如木偶,但即便是这样,却也像是出自神工巧匠手中最完美的艺术品。 哪怕是纪小朵来自娱乐业发达的世界,见惯各式各样的美貌明星,都忍不住为之感叹:“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二狗并没有什么反应,他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但从来没有人夸过他。 曲粉撇撇唇,“一个傻子,好看有什么用?” “也是,这种地方,还是丑点才安全。”纪小朵道,“要不你还是把脸抹黑吧?” 曲粉嗤笑了一声,“姑娘你就别替他操心了,妈妈不会让他接客的。他是傻,打他骂他都没反应,但谁想那什么……他能拼命。估计是他娘以前教过呢。他力气又大,伤了客人怎么办?” 纪小朵眨眨眼,“他娘?” “他娘以前也是百花楼的姑娘,意外有了孕,用了药,没打下来,也就只能生了。结果不知道是先天不足还是打胎药的问题,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他娘心情好就疼疼他,心情差时也拿他出气,后来他娘病死了,就越发没人管他。赛妈妈也就是看他有把力气,留他做点粗活,给他口饭吃没让饿死而已。” 曲粉是打小被卖到百花楼的,这种事也算看多了,说起来并没有太多情绪。 纪小朵听得有点唏嘘,二狗却只呆愣愣站在那里,似乎曲粉说的根本和他无关。 纪小朵又问:“他没有大名么?” 这么个漂亮孩子,叫二狗……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没有。”曲粉十分不屑,“一个傻子,又是贱籍,还有什么大名?难道还要上学堂去念书吗?” 这倒也是,但纪小朵还是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太……“怎么就叫了这么个名字?狗就算了,还是二狗。” 这边的人大概不明白“二”这个字在纪小朵原来的世界还有点不太好的含义,纪小朵也就是随口一说,曲粉却还回答了,“因为他比之前楼里养来守夜的那条大黄狗小。” 纪小朵:…… 好吧,这美貌少年在百花楼的地位,连狗都不如。 8 闲聊 纪小朵跟赛妈妈说了声,把二狗要到了身边。 她之前清唱的新词已经被传了出去,诸多文人骚客赞不绝口,她本人又得了赵明轩的青睐,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赛妈妈当然不会拒绝她这种小要求,还买一送一,另搭了一个伶俐的小厮。 “知道我儿心善,只是看不得那小傻子受苦,不过他个傻子也就只能干点粗活,你放院子里养着也就是了。这是旺儿,嘴甜腿快,人面又熟,帮你买个东西跑个腿递个信都好使。” 这旺儿约摸十七八岁年纪,果然嘴甜,赛妈妈一说完就直接跪在纪小朵面前,把纪小朵夸成了一朵花,又说能侍候姑娘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必然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纪小朵知道这其实是赛妈妈不放心她。 玉版毕竟是有过出逃的前科。 在楼里当然不怕,但她现在声名大振,肯定会有出堂的诗会花会酒会,万一再闹什么妖蛾子呢?曲粉一个人怕是看不住她。 她当然也没办法推辞,只能向赛妈妈道谢收下。 反正她的确只是同情二狗的处境,能把他要过来,没那么多人欺负他就好。 二狗也不知道明不明白纪小朵的用意,这会儿旺儿又是下跪又是说好话,他只愣愣站在那里,被旺儿的灵活衬托得越发像根木头。 纪小朵也不太在意。 毕竟只他那张脸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纪小朵这么想着,觉得自己颜控的毛病大概也是没救了。 *** 纪小朵要走了小傻子二狗,在百花楼的姑娘们之间,倒是引起了颇多的议论,尤其是之前与玉版齐名的几位。 葛巾找魏紫闲聊的时候就说到了她,“总感觉玉版病了一场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她以前可不会管别人的闲事。” 说是“病”,但其实她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楼子里当红的姑娘,谁没几个耳目?何况赛妈妈本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魏紫正端详着自己新染的指甲,微微勾了勾嘴角,“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她一样,谁知道她以前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又是不是装的?” “那倒也是。”葛巾应了声。 玉版是雅妓,跟她们不是一个路子,一向目下无尘。葛巾和魏紫偶尔还能互相串个门,玉版若不是在宴席上,连话都不会跟她们多说一句的。 “我觉得吧,什么雅妓,什么清高,什么以文会友,都是放屁。”魏紫毫不客气地说,“不过是没有碰上她想要的人而已。你看到了赵大人面前,还不是连曲都肯唱?说不定是早得了什么风声,投其所好,一下子就粘上去了。” 一提到赵明轩,葛巾心头也不免有点发热,不由得绞了绞手里的帕子,“之前总缠着她那个赵公子,不正是赵大人的弟弟吗?说不定就是从他那里套了话。” 魏紫咂咂嘴,“所以啊,论起不要脸,还是得属她们这种自诩名门之后满腹诗书的人啊。” “是满腹心机吧。”葛巾附和了一句,顿了一下,又试探地道,“你说……赵大人是不是比较喜欢那种心地良善的?” 所以玉版才突然对二狗发了善心。明明之前那么多年都视而不见的。 魏紫这才把目光从自己红艳艳的指甲上收回来,斜了她一眼,“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葛巾打了个哈哈,“那也得有机会在赵大人面前才行啊。” 魏紫慢悠悠道:“柳太爷的牡丹花宴,想必赵大人是会去的。” 柳家是邵州世族,根深叶茂,哪怕是朝廷官员,一向也对他们多有仰仗。 柳太爷是上一任族长,最爱名花和美人。柳家子弟人才辈出,他早早卸了任,专心打理一园牡丹,如今倒成了邵州一景。每到牡丹盛开,都会举办赏花盛宴,邀请邵州各界名流。当然向来也少不了百花楼这几朵活色生香的牡丹花。 赵明轩初来邵州,正是要和当地世家大族打好关系的时候,这牡丹宴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当然会去。 葛巾不由就喜上眉梢,在魏紫这里也坐不住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告了辞。 魏紫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不屑道:“蠢货。” *** 曲粉这会也正跟纪小朵说起柳家的牡丹宴。 “春天的牡丹宴,秋天的花魁大选,算是邵州所有青楼每年最大的两场盛事。每个姑娘都铆足了劲,只求能在牡丹宴上露脸。若是表现出彩得到那些出名的先生公子的点评,就可以万众追捧,身价百倍。” 那不就跟前世那些选秀节目一样?纪小朵这么想着,看了看自己刚写完的一页字,不太满意,直接丢进火盆里烧了,又铺开一张新的纸,继续写。 其它的才艺她暂时可以不管,写字还是要练起来的。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也没别的事好干。 现在她这手字跟原来的玉版相差还有点远,所以这些练习她也不敢留,统统都烧了。 曲粉是不识字的,也不知道自家姑娘这写了烧烧了写是在折腾什么,但跟着纪小朵这么久,也学会了只要她不闹出格的事就随她去,这时也就是一边磨墨一边继续跟她讲牡丹宴的事。 “我们百花楼的当红姑娘都以牡丹为名,每一年牡丹宴,柳家都必请我们的。去年魏紫姑娘跳了个舞,柳公子还给她写了首诗呢。” 诗的具体内容曲粉说不上来,但魏紫的行情从那之后就好了很多。 曲粉跟纪小朵说这个,当然是希望她早点准备起来。不要说一举夺魁,至少不要跟其它人相差太多。曲粉现算是和纪小朵绑一块儿了,纪小朵的待遇跟她息息相关,她觉得自己简直心都要操碎了。 但纪小朵其实并不太在意。 既然已经傍上赵明轩,她觉得自己最近还是保持低调更好。毕竟赵大公子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喜欢自己包养的女人在外面大出风头的人。 实在不行,就还是抄诗嘛。反正都已经抄了苏轼,抄一个也是抄,抄两个也是抄。 眼下么,还是继续练字吧。 9 写给谁的情诗? 赵明轩这天挺晚才来百花楼。 其实他在女色上,兴趣只是一般。包下玉版,一则是因为自己用过的女人,不想那么快头上带绿,但更多是因为赵明荣。 当天赵明荣是气极而走,但赵明轩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心软又有点优柔寡断,说不定回去想想,还得来找这女人。 他放下话包了玉版,赵明荣自然不敢造次。 所以虽然送了钱,这些天赵明轩却也没怎么来。 一个青楼里的玩物而已,赵大人真没放在心上。而且他行伍出身,是因为深得何大都督信任,才任了邵州刺史,这初来乍到,衙门里千头万绪,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也是被王姨娘托辞请回去的。 赵明轩回到自家后院,搭眼一看,就知道她是装病。 以往他对这个小妾还算宠爱,心情好时也不介意她玩点小手段,只当是情趣了。但这时却只觉得索然乏味,随口应付几句就抽身走了。 邵州多种牡丹,赵明轩这所宅院中也种了不少。 夜色如水,园中花树在朦胧月色中影影绰绰,吐露幽香。 赵明轩就没由来地想起了玉版。 想起她清冷冷的小模样,想起她月下一笑的惊艳,想起她既柔弱又不驯,滋味销魂。 赵大人咂了一下嘴,脚步一转,直接就出门去了百花楼。 *** 纪小朵都已经睡下了,才刚被叫醒说赵大人来了,赵明轩已经到了,也没等她去迎,自己上了楼。 好在玉版的底子真不错,就算素颜也挺好看。 这时她才刚撑着身子坐起来,娇慵乏力,长发松散,眼睛微红,带了点没睡醒的迷朦倦懒,又是另一种风情。 赵明轩还挺满意的,挥手让曲粉下去,自己就在床沿上坐下来,伸手勾起了纪小朵的下巴,声音竟然还有几分柔和,“这么早就睡了?” “赵大公子又没通知我今天要来。”纪小朵说着还打了个呵欠。 赵明轩这时看她怎么都觉得可爱,忍不住想逗一逗,“这是在怪我来得少么?” 纪小朵只恨不得他永远不来呢,带着被吵醒的不悦哼了声,“那是能由我决定的事吗?” 赵明轩满腔柔情蜜意瞬间就被噎回去了。 看这混不吝的劲儿! 赵明轩微微眯起眼,手上也多用了几分力气,“你是故意想惹怒我吗?” 纪小朵痛得忍不住呻吟,却还是笑了笑,“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女人…… 赵明轩忍不住磨了磨牙,她就不能好好跟他说句话吗?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是有病,为什么大半夜的要跑来这里受她的挤兑? 就算馋她的身子,直接按住办了不就完了,跟她废什么话! 赵明轩这么想着,沉着脸把纪小朵按回了床上。 *** 这回赵明轩倒不算粗暴,得趣时甚至还多了几分体贴温柔。 但他自幼习武,体力过人,待他终于餍足后,纪小朵早已累得受不了,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天已经亮了。 赵明轩竟然还没走。 但已经不在床上了,而是站在她的书桌前。 他肩宽腿长,身姿笔挺,初升朝阳在他身上镀下一层金边,让他整个人都似乎透着一种昂然锐气。 纪小朵伏在枕上看着他,不由得想,如果不是这么糟糕的关系,她也许真的会被这个男人吸引也不一定。 赵明轩就在这时转过身来,表情阴沉,手里捏着一张纸。 那是纪小朵昨天晚上的练习。 她还算满意,时间又晚,就没来得及烧。 她现在主要是在模仿玉版的笔迹,写的也是玉版以前的诗词,主要是怕穿帮不好解释,所以自己先熟悉一下。 赵明轩以前也没见过玉版的字,笔迹倒也没什么,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书法大家,看不出多少好坏,只是那纸上,写的是一首情诗。 玉版再说有才华,到底是出身所限,她的文笔优美清丽,但内容大多是悲风伤秋,情情爱爱。 这首诗写别后相思,委婉细腻,那浓郁情意简直要破纸而出。 赵明轩捏在手里抖了抖,问纪小朵:“写给谁的?” 纪小朵哪里知道? 玉版都死了,何况这种诗词,借情抒怀没有固定对象也是可能的。 她不说话,赵明轩就缓缓走到床前,低头直视她,逼问:“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明荣?” 玉版颈上勒痕,他后来回去让人查了查,说是为情所困,上吊自杀。 他查到的消息里,没有提到那男人是谁,但玉版之前让他去问他弟,想来应该是明荣不会错。 ——她为他上了吊。 到底是想以死相逼攀附赵家,还是真的情深意切? 赵明轩原以为是前者。青楼妓子嘛,用什么手段都不奇怪,何况以他见识过的玉版……他觉得她做得出来。 他也不太介意。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弟弟又没真的上当。现在玉版落在他手里,更是什么花都别想翻出来。她识相听话,他就给点好处,要是敢闹什么妖蛾子,直接捏死就是。 但这时看到这首诗,却又有点动摇。 想想她如果是真的爱上明荣……赵明轩就只觉得胸口腾地冒出一阵无名火来。 “怎么不说话?心虚吗?”赵明轩问。 纪小朵笑起来,“赵大公子你都做到这个程度了,还有什么不放心?赵明荣那个怂货,难道还敢对大哥的女人做什么吗?” 他不放心? 他有什么……赵明轩磨了磨牙,真是一不注意就要被这女人带走节奏,明明问话的人是他! 反正她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赵明轩也就不问了。 把手里那首情诗撕碎了随手一扬,他再度压上了她的身体,“你明白自己是我的女人就好。” 10 学者症候群? 纪小朵送走赵明轩回来,就见二狗站在那里直愣愣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他不好。”二狗说。 也不知道是因为正处在变声期,还是长年不曾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粗涩,并不好听。但纪小朵还是十分惊喜,这还是她见到二狗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不由得拉着他追问:“你是在说谁?谁不好?” 二狗却不开口了,只伸手指了指外面,意思很明显,是指赵明轩。 “诶,你继续说话嘛,多说几句。”纪小朵当然也知道赵明轩不好,却还是逗着二狗开口,“他怎么不好了?” 她这么说了,二狗倒是听话,继续说:“弄伤你,坏。” 玉版的皮肤白皙细腻,一点痕迹就非常明显,何况赵明轩又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昨天折腾了大半夜,早上又泄愤般按着她要了一回。 春衫轻薄,纪小朵手腕颈项的指痕吻痕都能看得出来。 纪小朵看着二狗呆愣愣的脸,莫名有点心暖。 这傻孩子,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没说话,这会看到她身上的痕迹倒会骂赵明轩坏。 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跟他解释,纪小朵就只笑了笑,道:“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写字?” *** 纪小朵带着二狗坐在桌前,教他一些最简单的字,自己也跟着做一些基础练习。 没一会她就发现,其实二狗的接受能力还挺好,准确的说,是模仿能力很好。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连拿笔都不会,教了三四遍,他就能写得有模有样了。 问他含义他还是说不清楚,但写出来的字却几乎和纪小朵差不多。 纪小朵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他大概不是真的理解了,而是完全复制了她的动作。怎么握笔,怎么运笔……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禁怀疑,这孩子到底是真的天生痴傻,还是智力发育慢,营养跟不上又没有人耐心教导,结果给耽误了。 他这样一方面存在着某些障碍,另一些方面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才能,又有点像她前世听说过的学者症候群? 纪小朵索性叫旺儿去买一些启蒙教材和入门字帖来,教曲粉和二狗一起学。他们年纪其实差不多,正好做个对比组。 过了几天,差别就很明显了。 真正说起学习,那还是曲粉强。她本来就不笨,这种基础的识字算数,学起来毫无压力,但写字就不行了,狗爬一般。毕竟书法这东西真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功夫。 二狗正相反,今天教明天忘,字义磕磕巴巴,十以内加减都要数手指,但不论给他谁的字贴,都是学什么像什么,简直堪称完美的复制。 后来纪小朵给他一幅画,他也一样丝毫不差地照着画出来了。 纪小朵叹为观止。 “谁说你傻啊?你这哪里是傻啊,简直是个复印机好吗?” 这要是用来伪造名人字画……能不能赚钱? 二狗当然不知道她已经在想这些旁门左道的发财大计了,只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 他自从跟了纪小朵,虽然也是干些搬柴担水的粗活,但没有人故意欺负他,也不会再在地上滚,倒是干干净净好像换了个人,这时微仰着一张有如初雪朗月的俊脸,乌黑的眸子里破天荒有了几分期待的神色,简直就好像真的是一只在求表扬的小狗一般。 纪小朵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们二狗真是太厉害啦。以后姐姐要是混不下去,就靠你养啦。” 二狗不知道自己算有多厉害,也不知道玉版姐姐为什么混不下去,但玉版对他好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也要对姐姐好,养她什么的,天经地义啊。 二狗像狗子一般在纪小朵掌心里蹭了蹭,重重点下头。 *** 纪小朵教曲粉和二狗念书的事,在百花楼又变成了笑谈。 有人看不起曲粉和二狗,说青楼出身的一个丫环一个傻子,都是贱籍,又不能进学又不能科举,读书能怎么样?不过白费功夫。 更多还是议论纪小朵。 有人说她是最近没有客人闲的。赵明轩放了话,她就不能接别的客,但赵明轩其实来得又不勤,三五天都见不到一面的。 又有人猜是不是赵明轩给了她什么承诺,她这是提前预习相夫教子那套呢。但这种说法很快就被反驳了。 赵明轩来得少是事实,也根本没提过要替玉版赎身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厌倦了。 就算她真有本事哄赵明轩抬她回去,也不过是个妾。 赵家什么门第?真让她生了一男半女的,也万不可能让一个青楼出身的妾来教导。 什么相夫教子,不过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纪小朵还没什么,曲粉气得不行,都没心思继续学习了。 “学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纪小朵笑起来,道:“你还记得你之前劝我么?自己赎了身,或者从了良才算是这里的正经出路。但你要是离了这里,能做什么呢?换别的地方洗衣浆衫继续侍候人么?” 曲粉到底还小,抿了下唇没说话。 纪小朵把书本摊开,道:“但如果能识字算数,就不一样了,好歹也能做个管家娘子啊。” 这倒是真的,会记账的管事婆子月钱比她高得多呢。曲粉就又高兴起来。顺便还跟纪小朵说了些听来的别的闲话,“葛巾姑娘最近学了支新舞,每天都躲着练呢,说是要在牡丹宴上一鸣惊人。” 纪小朵有点意外,“上次不是说魏紫跳舞?那她也跳不是冲突了?” “那是去年,今年不知道魏紫姑娘准备了什么呢。” 哦,她们还玩保密。 纪小朵突然对那个牡丹宴有点期待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些姑娘们准备的节目就肯定争奇斗艳精彩纷呈啊。 11 你家傻子惹祸了 很快就到了柳家的牡丹宴那天。 百花楼一反平常的作息,一大早就忙碌起来。 虽然能参加的只有四位红牌,但这也关系到整个百花楼的脸面。姑娘们的头面服饰,饮食车马,表演的乐器道具,桩桩件件都出不得差错。 赛妈妈忙得团团转。 纪小朵也早早起了床,在曲粉的服侍下梳洗打扮。 但比起赛妈妈和其它姑娘,她真是清闲得多了。只不过是把要抄的诗在心里又默背了几遍而已。 曲粉有点恨铁不成钢,但看自家姑娘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等准备停当,就一起出了门。 二狗替纪小朵赶车。 他傻归傻,对动物倒有一套,各种动物也乐意亲近他,马车走得很稳。但纪小朵还是觉得颠得慌。 没办法,这年头的马车轮子就是个木头圈,一点减震措施都没有,再稳也比不上现代各种交通工具。 纪小朵不由得又暗恨自己前世没多学几门技能,这会空有后世人的见识,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算想改良也无从入手。只能一路忍着。 举办牡丹宴的地方,叫“退藏园”,据说是柳老太爷交出族中俗务隐退避世的居所。 纪小朵一听就有点想笑。 这每年都搞牡丹宴,还搞成了全城盛事,可一点都不像是低调的隐退。 这园子很大,据说很漂亮,纪小朵暂时还没能看到。 他们一行人虽然也有请帖,但说到底只是贱妓而已。连正门都能不走,被下人从侧门领进去,统一安排在一个小院里,不许乱走,以免冲撞贵人。只能等到了时间才按排好的顺序依次前去献艺。表演完了之后,如果被人看中,倒是有机会可以留在宴席上陪客。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纪小朵想。 但这时当然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就是。 姚黄坐在另一个角落,也不作声。 葛巾有些紧张,不停叫自己的小丫环看自己的衣服首饰有没有弄好,又想打听其它青楼来的都是谁,准备表演些什么。 魏紫反而表示得最为轻松自如。 葛巾被赛妈妈喝斥了几句,才勉强在魏紫身边坐下来,道:“魏紫姐姐你就好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柳五公子一定捧你场的……” 魏紫把手里的茶杯一放,冷脸打断她的话,“住嘴,这是什么地方,也敢胡说八道!” 这个房间虽然都是百花楼的人,但隔壁可不是,而且外面还有柳家的下人,在这种地方,谁的耳朵不是竖着的? 她魏紫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想柳家公子一定如何? 真要传出去了,能有她的好果子吃? 葛巾也是一时紧张,被魏紫一说,也意识过来,讪讪地道了歉,便也不再说话。 *** 时间一点点过去,姑娘们陆续都上场去表演了,有回来的也有留在那边的。 百花楼这边魏紫葛巾姚黄都去了,也都被人留下,却一直没有轮到纪小朵。 眼看着房间里只剩了她一个人,赛妈妈也有点紧张起来,出门找人打听。 纪小朵倒是无所谓,她本来是想着来这里能看花看美人表演的,既然都看不成,倒还不如在这里坐着清静呢。 赛妈妈出去没多久,就折了回来,脸上又浮起了笑容,拉着纪小朵道:“我儿,我已经问清楚了,并不是出了疏漏,只是赵大人还没有到,他们眼下不方便安排你上场。倒正是对你的看重呢。” 是对赵明轩的看重吧。纪小朵不屑地想。 今天来的这些名妓,对宴上的世家名士公子来说,不过只是可以肆意观赏点评的玩物。但玉版是赵明轩包养的,他们总要给赵明轩面子,不好背着他对玉版评头论足,当然最好还是要等他自己在场。 如果赵明轩不来,今天大概也就不会让纪小朵上场了。 纪小朵本身也没想在这个牡丹宴出风头,就只乖乖点了点头,继续安静地坐在那里。 赛妈妈见她也没闹什么情绪,也就松了口气,又不免有点惦记被留在了宴上的其它三人。 她也清楚,柳家既然这样安排,即使玉版能上场,今天也不可能会有其它人会捧她场。 傍上赵明轩这样的大官,自然有利也有弊。总不能两头的好处都让他们占全了。 好在百花楼还有其它三朵牡丹,接下来半年的生意就要看她们三个的表现了。 纪小朵看她神色不定,就索性劝道:“妈妈只管去忙,不必在这里陪着我。我在这里又不会有事,等赵大人来了,再回来叫我就是。” 赛妈妈想了想,叮嘱她几句,又悄声交待曲粉几句,就出去了。 纪小朵独自坐在那里,听着远远传来的丝竹乐声,只觉得有点无聊,早知道拿本书来看也好。 她正百无聊赖地研究着茶杯茶壶上的纹样时,突然听到有人在院门口喊:“玉版姑娘,哪位是百花楼的玉版姑娘?” 在门口侍候或者说看守的曲粉连忙应了一声,“在这里,是轮到我们姑娘上场了吗?” 一个穿着柳家下人制式豆绿色比甲的丫环跑过来,急冲冲道:“不是,你家是不是有个十四五岁的车夫,长得挺好看的,却是个傻子?” “二狗?”纪小朵连忙也起身过来,“他怎么啦?” “哎哟,还真是你家的。那傻子冲撞了贵人又说不清楚,就只知道你的名字,你赶紧跟我过去。去晚了怕是不好收场呢。” 那丫环这么一说,纪小朵和曲粉都吓了一跳。 二狗之前当然是和其它车夫一起留在马房那边,但他傻愣愣的,又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万一真的乱走,或者是又被其它人欺负了,故意引他乱走……也不是不可能。 纪小朵顾不上多想,急切地问那丫环,“他在哪里?” “在冷香阁那边。”那丫环也是真的着急,额上都带了汗,“你跟我来。” 纪小朵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走,曲粉一把拖住她,“姑娘,你答应过妈妈不出去的。万一正好叫你上场……” 穿豆绿比夹的丫环气笑了一声,“还想着上场呢,那傻子的事处理不好,你们百花楼都别想开下去了。” 曲粉吓得一愣,纪小朵也就顺势往外走,曲粉连忙跟上去,“妈妈叫我死都要跟着你的。” 穿豆绿比夹的丫环也不管她,只往前引路。 外面守门的柳家下人认识这丫环,她说了一句是十一娘的吩咐,他们就很爽快地放了纪小朵和曲粉出去。 纪小朵心头也略定了定,看起来这丫环的确是柳家的人,肯让她带上曲粉,应该也不是要把她单独弄走怎么样,大概真是二狗出了事。 她这么想着,越发焦急起来,脚下都快了几分。 12 炮灰女配死得早 冷香阁在半山上,周围种的是梅花,这时并不当季,所以前面虽然正开着热热闹闹的牡丹宴,这边也没什么人。 绿树掩映,僻静幽深。 纪小朵不由得皱了眉,二狗再怎么不知分寸,也不至于自己跑到这种地方来吧? 她停下脚步,正要问那领路的丫环,就听到了说话声。 有人正从冷香阁下来。 纪小朵抬目望去,就微微一愣。 那边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的很年轻,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鹅黄色的衫裙,清新淡雅,长相也同样清丽柔美。这时好像受了伤,大半身子倚在男人身上,一瘸一拐。 而那个男人……却是赵明轩。 宴席上说他迟迟没到,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 纪小朵心头咯噔一下,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上了别人的套。 但这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赵明轩两人当面走来,她看清赵明轩的时候,赵明轩也已经看到了她。 那个鹅黄衫裙的女孩子一见有人,一脸惊慌失措,连忙站直了身子。 领纪小朵过来的丫环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避到路边,屈膝行礼,“九娘子。” 纪小朵也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行礼。这都撞上了,多想无益,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明轩微微眯起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小朵照实回答:“随妈妈一起来赴牡丹宴。刚刚这位姐姐说我家车夫冲撞了贵客,带我来处理,不想竟会遇上赵大人。” 但二狗是认识赵明轩的,赵明轩也见过二狗。百花楼里把纪小朵收留这小傻子的事当笑话讲,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他们要是碰上面,万万不可能有什么“冲撞”之说的。 所以一听她这么说,赵明轩就知道她是被人故意引来的。 “哦?”赵明轩一挑眉,拉长了声音,目光在那丫环和自己身边的女孩子身上一转。 他常年在军队之中,手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命,一沉下脸,就是满身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那豆绿色比甲的丫环连站都站不稳,直接就跪下了,颤声道:“不是说赵大人,是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是济阳王的女儿,生母就出自柳家,时常在柳家走动,今天的确也来了。 赵明轩微微眯起眼,“安乐郡主之前在这里?” 那丫环头也不敢抬,只道:“我去找玉版姑娘之前,的确是在这附近的。” 再问她具体时间,她却说不清楚了,急得额头上又冒了汗。 她一个小丫头,手里又没有计时器,慌慌张张跑来跑去的找人,真说不上到底花了多久。 纪小朵倒真不敢确定这丫环是故意引她入套,还是自己也在套里? 这时那鹅黄衫子的女孩子也娇怯怯地开了口,“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刚好摔伤,就不会闹出这种误会了。” 纪小朵把目光移回这女孩子身上。 刚刚丫环叫她“九娘子”,想来应该是柳家的小姐,却孤身一人,来了这僻静之处,刚好摔了腿,还刚好碰上赵明轩,不在冷香阁里等自己的丫头,却让赵明轩扶她下来,又刚好撞见纪小朵。 哪来的这么多刚好呢? 她又转头看看赵明轩。 他今天依然是便衣,一身青色云锦袍子,挺拨俊秀,玄色织金的腰带一系,越发显得劲腰长腿,玉树临风。 再加上年轻位高,前途无量。 纪小朵脑海中瞬间就涌出了无数言情宅斗文算计姻缘的桥段来。 她这可算是坏了别人的好事啊。 不,应该说,她只是被人引着来撞破这事的棋子。 她拿的是炮灰女配的剧本吗? 见纪小朵虽然低眉顺眼站在一边,嘴角却微微勾出一抹淡淡的嘲讽来,赵明轩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自己难道不知道这是个算计? 但如果他不是有自己的打算,为什么放着前面的宴席不去,要来这个如今半朵梅花都没有的什么鬼冷香阁? 只是,看到纪小朵这样的表情,他那些计划,那些盘算,就好像变得又污浊又愚蠢,令人不齿。 赵明轩一时甚至没有心情再管身边的柳九娘子,直接向地上跪着丫环道:“正好,你来侍候你家九娘子。”又叫一边战战兢兢缩着的曲粉,“你回去通知赛妈妈,玉版在我这里。” 然后就直接抓住了纪小朵的手腕,“跟我走。” 几句话就把四个女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而且强势又坚决。 两个丫环被他的气势所压,下意识就照做了。 纪小朵被他拖着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轻声道:“你别这样,到底是在柳家。” 赵明轩这才放开她,磨着牙道:“你也知道是在柳家,跟着个不认识的丫环就敢乱跑?” “我错了。” 纪小朵痛快承认。 这事的确是她思考不周,她当时只是担心二狗,又等得有点不耐烦。 但凡再深想一层,也应该先去找赛妈妈。 哪怕真是二狗出事,他也先是百花楼的人,然后才是她纪小朵的车夫。 何况他要真冲撞了贵人,她一个贱妓,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去了又有什么用? 她乖乖认错,赵明轩才稍微平了平气,抬起眼来认真看了她几眼。 纪小朵今天是特意打扮过的,比起以前玉版的清冷,她自己倒更喜欢明亮清爽的妆容。她五官本就出色,细细妆点过之后,在这春日阳光下犹显明媚。 非常漂亮。 赵明轩的眸子又危险地眯了眯,“你这是打算在牡丹宴上出风头?” 纪小朵笑了声,“我身契都捏在妈妈手里,妈妈要给百花楼挣脸,我难道敢说不吗?” 赵明轩只觉得牙痛,他跟这个女人真是不出三句话就要呛起来。 她这是在变着法暗示他替她赎身吗?想得到美! 这时前面一群人过来,为首的是个年轻英俊的锦衣公子。他见到赵明轩和纪小朵,表情明显闪过一丝错愕。 纪小朵想,大概原本应该“刚好”被他看到和赵明轩在一起的另有其人吧。 这锦衣公子反应也快,过来行了礼,笑道:“前面正等着赵大人喝酒赏花呢,却不想大人在这里私下先赏了一朵好牡丹。” 倒也把之前那丝意外掩饰过去。 又回身替旁边的人做了介绍。 都是邵州城里的名门公子,纨绔子弟。 赵明轩没什么心思应酬这些人,但也不好撇下他们再和纪小朵说什么。 锦衣公子这时其实也没太多心情在这里闲扯,事情既出了岔子,他也担心自己的妹妹,寒喧几句之后,就道:“家父与诸位邵州名士在前面恭候赵大人已久,不如我这就领大人过去?” 赵明轩待要点头,却又忍不住看了纪小朵一眼,皱起眉。 他知道牡丹宴上有名妓作陪是惯例,带纪小朵过去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他这时一点也不想她被那群自命风流的所谓“名士”看到。 锦衣公子十分机灵,立刻就道:“玉版姑娘若是累了,我这就叫人安排静室让姑娘休息。” 赵明轩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但很快又道:“不,直接送她回百花楼。” 锦衣公子应了声,吩咐人去准备车马,又叫了个婆子来陪着纪小朵,自己则领着赵明轩去了宴席。 纪小朵全程都没有说话。 虽然她一直不太喜欢赵明轩的独断专行,但这一次,他显然是为她好。 谁知道今天的退藏园还有多少阴私算计?她当然越早脱身越好。 不多时有个小厮过来跟那婆子说了两句,婆子就过来笑眯眯地请纪小朵,“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请跟我来。” 纪小朵跟着那婆子走不多远,就觉得不太对,皱眉停下来,“这不像是我来时的路?” “当然不是。赵大人不想太多人窥见姑娘仙颜,咱们这是抄近路去侧门。” 纪小朵却留了个心眼,“我觉得,要不我还是先去跟赛妈妈说一声?” “不必了。这就是姑娘的归路。” 见她起疑,那婆子顿时就变了脸,一招手,之前那小厮就从暗处蹿出,一下子从后面捂住了纪小朵的嘴。 纪小朵睁大了眼,奋力挣扎,但她身娇力软,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年轻男人和做惯粗活孔武有力的婆子的对手? 没两下就被整个人抬起来,直接丢进了附近的一口井里。 13 救人救到底 纪小朵心头有一万句mmp要讲! 她以为穿越、借尸还魂、流落青楼、遇上渣男兄弟……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能更惨! 她知道自己既然上了套,被炮灰的几率肯定很大,但真没想到他们动手会这么快。 甚至赵明轩都还没离开退藏园,她就被扔进了井里。 好在她水性还不错,要换以前的玉版,这会儿肯定又已经死了。 纪小朵被扔下去的时候呛了几口水,假意挣扎了一会,就不动了,直到听着上面没了动静,才敢浮出来。 她攀着井壁的青砖,抬头往上看,只见小小一圈青空,粗略估计一下,六七米总是有的。 井壁没有能够落脚借力的地方,她自己不可能爬得上去。 又不敢呼救——这是柳家的园子,谁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人? 纪小朵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难道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又或者……纪小朵自己摇了摇头,没有人会来救她。 最可能发现她不见的,应该是赛妈妈。毕竟赛妈妈一直提防着她逃跑呢。 但曲粉会告诉她,玉版和赵明轩在一起。 赛妈妈识趣,就算没在赵明轩身边见到纪小朵,也不会当场去问。最快也要等到宴席结束。 而赵明轩会以为她已经被柳家送回百花楼。 所以他们会先回百花楼,发现她没回去,再折回来找,柳家当然不会认。 然后所有人都会以为她又逃跑了——毕竟她是有前科的。 也许会继续找,也许就不了了之。 到那时,井里的纪小朵只怕尸体都已经泡肿了。 纪小朵这么想着,心头就如这井水一样,越来越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小朵几乎已经撑不下去的时候,井口突然坠下一个水桶,“咚”地正砸在她肩膀上。 纪小朵惨叫一声,被砸得沉下水面。 她下意识抱紧了那个水桶。 “咦?”上面有人发出惊异的声音,探头从井口往下看。 “怎么有个人?还活着吗?喂,你还活着吗?” 听着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纪小朵用尽最后的力气,拽紧那打水桶的吊绳,呼喊:“救……救……命……” 不管是谁,哪怕是柳家的人也行,拉她上去给她个痛快的死法吧。这样耗着真是太难受了。 “啊,还活着啊,太好了,我拉你上来!”上面的人说着就开始往上拉。 但纪小朵这会已经没力气抓紧绳子,往上滑了一点又坠下来。 “你等一下啊,再坚持一下。” 上面的人说完离开一小会,很快又扔了一根绳子下来,叫道:“绑上,把自己绑上。” 纪小朵强打起精神来,用那根绳子把自己绑紧。 上面那人力气还不小,很快就把纪小朵拉了上去。 他也没想到井里是个年轻女子。 纪小朵衣衫尽湿,轻薄柔软的纱裙紧紧贴在身上,突兀玲珑的一副好身材显露无遗。 那人只扫一眼,就连忙背过身去,道:“我不知道下面是……姑娘莫怪,我什么也没看见,我这就去叫人来。” 纪小朵反而愣了一下,她刚从井口爬出来,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只能看他的后脑勺和两只红透的耳朵了。 听他要叫人,纪小朵连忙制止:“不,不要。” 那人没有再动,连眼睛都捂上,却道:“但姑娘这样……怕是要生病……” 这时附近也没有其它人,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方便照顾一个陌生女子。 纪小朵在井里泡了这么久,体力耗尽,又没吃东西,这时状态的确不太好。 拉她上来的男人听声音还很年轻,一身暗黄色的短褐,看起来像是个做粗事的下人。听他这样说话,倒像是并不知道纪小朵是怎么到的井里。 纪小朵强打起精神,行了个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男人连忙摆摆手,道:“当不起当不起,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叫邓桥,就是一个花匠。” 纪小朵轻声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暂时不能让别人看到我,恩公方便的话,可以带我离开退藏园吗?” 邓桥还是不敢正眼看她,但只余光一瞥,就觉得她一身湿衣站在那里瑟瑟发抖,越发显得娉婷纤弱,楚楚可怜。不由得想,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便点了点头,“姑娘不嫌弃的话,请先随我来。” *** 邓桥把纪小朵带到了一个偏僻小院的倒座房。 他们这些花匠就住在这里。 但这会儿大家要么在干活,要么在宴席那边侍候——以备万一哪位贵客要问什么莳花的事——屋里并没有其它人在。 邓桥给纪小朵拿了自己的干净衣服,“湿衣不方便行动,也容易着凉,姑娘不妨先换下来。只一时不好去找女子衣物,委屈姑娘了。” 说完便自己先退了出去。 纪小朵这时当然没什么嫌弃的余地。 就算现在没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被人从井里拉出来是个什么德性,要真的这一身狼狈地在外面走,要不了多久就会惊动人,到时再来的是敌是友就不好说了。 她之前看到井口有人的时候,是只求速死,可真的被拉上来,邓桥又似乎并不知情,她当然还是想继续活着。 纪小朵麻利地换好了衣服,又把身上钗环首饰都取下,只简单地盘了个发髻。便开门出来。 邓桥这么会功夫不知去哪里提了壶热水来,见到纪小朵,不由愣在那里。 他身材健硕壮实,他的衣服套在纪小朵身上空荡荡的,越发显得纪小朵娇小柔弱。而且,这是他第一次看清纪小朵的脸。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只穿着他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脂粉未施,却依然难掩丽姿国色,简直就好像画里的仙女一样。 而现在这个仙女正向他盈盈行礼,口唤恩公。 邓桥刷地红了脸,手慌脚乱的差点没把手里的水壶扔出去。 他重重咳了声,垂下眼不敢再看,只道:“姑娘在井里不知困了多久,先喝杯热水吧,我放了点生姜,驱驱寒。” 纪小朵道了谢,接过杯子,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喝起来。 邓桥看着她又白又嫩春葱一般的指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粗瓷杯简直是玷污了这个仙女,但心底某个地方却突然又想起他刚刚把纪小朵从井里拉出来的时候。 他那时也握过她的手,甚至还揽过她的腰…… 那香滑软腻的触感慢慢从记忆中浮出来。 邓桥面红耳赤地低下头,默念了几句经,才道:“姑娘之前说要离开退藏园,是要去哪里呢?” 纪小朵的动作就顿了一下。 这是个好问题。 她其实完全可以借机“死遁”,不回百花楼了。 但…… 她要去哪里? 她今天来赴宴,身上也没带钱,那几样首饰倒是可以卖掉,但她对外面的世界几乎可算是一无所知,又根本什么规划都还没做,这点钱只怕不顶用。 她又没有什么适用这个世界的谋生技能,何况这里也不是女人可以随便抛头露面找工作的地方。 再者她也没有户籍,被发现说不定要被当成逃奴,那就更惨了。 隐居山野就更不用提了,她又不是贝爷。 纪小朵一时没有反应,邓桥怕她误会,连忙又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里已经是城郊,你这样的孤身女子……独自行路,只怕不太安全。” 何况她又这么漂亮,万一有人心生歹意呢。 邓桥本想他可以送她回去的,但纪小朵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那……能不能麻烦恩公再帮我一个忙?” “姑娘叫我名字就好,任谁看到有人失足落水都会帮上一把的,实在不敢居恩。”邓桥红着脸道,“姑娘只管吩咐。” 纪小朵也就不客气,道:“你能不能替我去问一问赵明轩赵大人还在不在?” 怕他不知道是谁,她还补充了一句,“就是新任邵州刺史。” 既然一时半会还不能走,那她今天受的罪,总要找人讨回来! 邓桥二话不说就点头应了。 纪小朵又道:“如果他还在,就麻烦你悄悄带他过来。” 这回邓桥就为难地犹豫了一下,“我只是花匠,打听下刺史大人的行踪还行,但他怎么可能会跟我走?” “你只跟他说,有一株长了刺的玉版。”纪小朵说完又顿了一下,“他要实在不来,那就算了。” 老实说,她对自己在赵明轩那里的份量,其实也不太有底。 14 神仙姐弟 纪小朵还没等到赵明轩,先等来了二狗。 她见到二狗的时候,简直喜出望外。 二狗一身尘土,满头是汗,却也咧嘴露了个傻不啦叽的笑容,“姐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纪小朵切切地问,又往他身后看,并没有其它人。 二狗现在说话比以前多一点,但大部时候还是一个词一个词蹦,连说带比划,纪小朵好一会才搞明白。 原来百花楼的人走的时候,赛妈妈跟二狗说玉版已经先回去了,二狗不信,非得在这里等着,赛妈妈当然不可能让他在柳家这么闹,就把他强行带走了。结果二狗半路又偷跑了回来找纪小朵。 至于为什么能找到她,二狗也说不明白,只再三重复:“我就知道啊,姐姐在哪。” 这算什么?纪小朵皱了一下眉,人肉定位么? 但从二狗这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姑且就当是巧合吧。 她又问二狗“冲撞贵人”的事。 二狗还真遇上安乐郡主了。 “坏人!”他愤懑地说。连说带比划的向纪小朵告状。 那女人凶霸霸的,一见他就想把他抓走。后来好像和另一个女人吵起来,才把他放了。 纪小朵听完了,大概也能猜到原委。 毕竟见色起意这种心思,又不是只有男人才会有。毕竟她家小傻子这么好看。 好在那位郡主身边还有人规劝她,青天白日的不好太过份,不然还真不知会怎么样呢。 纪小朵不由得皱起眉:“你怎么进园子的?不是告诉你在马房等着吗?” “姐姐,被欺负。”二狗说。 纪小朵的心微微一沉,正如有人用二狗来引她上套,他们也是用她来引二狗的。 再问是谁告诉他姐姐被人欺负了,二狗却已经想不起来。 纪小朵叹了口气,先把这个按下,总之这时候能见到二狗,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二狗在纪小朵身边蹲下,用脸贴在她手上,闷声道:“……不分开。” 他长到现在,纪小朵是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他永远都不想离开姐姐。 他这时真的就好像一只小狗,满心满眼,都是依赖。 纪小朵心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低声应承:“嗯,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 过了一会杜桥回来,见到二狗吓了一跳。 纪小朵连忙解释:“这是我弟弟,特意来找我的。” 杜桥点点头,“姑娘有家人寻来,我就放心了。”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二狗,心想这一家子大概真的是神仙吧。 姐姐已经那样好看,弟弟似乎还更胜一筹。 就这样一身狼狈灰头土脸,都能看出眉目清俊玉质天成,一副绝色容颜。 纪小朵看了一眼他身后,并无他人,不由就皱了一下眉,“他不肯来?” 她虽然不指望赵明轩对她有多少真情,但被柳家下人扔进井里这事,她身边的人里,除了赵明轩……大概还真没人能管得了。 “不,不是。”杜桥连忙道,“赵大人已经回去了。” 走得倒早。纪小朵叹了口气,想了想,把自己之前取下来的首饰用湿帕子一兜,递给杜桥,“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机会,定当相报,但现在……还请恩公把今天的事都忘了吧。这些东西,就当我买恩公的衣服。” 杜桥愣了愣。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又不傻。 纪小朵说要他忘记,并不是忘恩负义,而是在为他打算。 她这么个大活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掉进井里,又一开口就要找刺史大人,只怕事情不小。他一个花匠,有什么资格掺和?倒不如只当没有见过她。 杜桥心中莫名其妙涌出一股苦涩。 尤其是看到纪小朵递出的那一捧首饰。 哪怕他身份低微,也能看出这些东西样样价值不菲。 他那身破衣服,能值几个钱? 纪小朵全拿出来给他,本身也就是在酬谢他的救命之恩了。 其实真不用如此,他不过就是去打水时顺手拉她一把而已,也真是没有要居恩的意思。何况纪小朵这样神仙一般的美人,能看她一眼,能和她说话,杜桥心里已经十分满足了。 但他也知道真的一点不收,纪小朵反而不能安心,便伸手随便拿了一支珠钗,道:“这便够了。”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杜桥却没等她开口,就抢着道:“我送姑娘出去吧。晚了反而不好走。” 纪小朵道了谢,和二狗一起跟着杜桥往外走。 她的状态之前就不太好,中间只喝了点热水,不过是因为想跟赵明轩告状强撑着,这时走不多远,就腿脚发软。 杜桥惊呼一声,“姑娘小心。” 旁边二狗动作更快,一把扶住了纪小朵。 杜桥看了看这对神仙一般的姐弟,心中黯然,默默退开了一步。 二狗眼中少见地透出几分焦急,在纪小朵前面蹲下身,“姐姐,背。” 明明是想要背纪小朵的意思,说得却像是要纪小朵背他。 纪小朵跟二狗当然没什么好客气的,再者她也真撑不住了,就直接伏在他背上,轻笑着道:“说反啦。” 二狗力气果然很大,背起她也走得稳稳当当,一面又按纪小朵的意思重复,“我背姐姐。” “嗯,你最乖了。”纪小朵轻声夸奖,她实在已经没有更多力气说话了,连头都靠到了二狗肩上。 二狗个子挺高了,但毕竟才十几岁的少年,之前吃得又不好,身体都没长开,又瘦。 纪小朵都能感觉得到他肩背上的骨头,硌得人生痛。 但就这么伏在这个纤瘦的少年的背上,还硌得不太舒服,纪小朵却没由来觉得安心。 她搂着二狗,靠在他肩上,闭上眼晴,渐渐睡了过去。 15 你们信我吗? 纪小朵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状态还是不太好,发烧了,从骨头里透出一阵阵酸痛,她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哎,醒了醒了。” 床边有人说话,纪小朵勉强抬起眼看过去。 赛妈妈已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我的儿,你受苦了。” “妈妈……” 纪小朵叫了一声就顿下来,她嗓子也不舒服,说话都痛。 听起来就格外委屈可怜。 赛妈妈说了一番心疼的话,端了温度恰好的蜜水来喂她,又道:“这次可真多亏了赵大人,来来回回的找你,又特意为你请的名医,还一直在这里守着你。”说着还给她使了个眼色。 纪小朵顺着她的意思,就看到了坐在一边的赵明轩。 赵明轩看起来可没有赛妈妈说得那么深情,整张脸都是黑的,直接就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傻子半天也说不清楚。” 他从柳家回去又处理了一些公事,才来的百花楼,却发现纪小朵并没有回来,赛妈妈还以为她一直和赵明轩在一起。 赵明轩立刻派人去找,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二狗背着纪小朵正往回跑。 这傻子也不知道雇个车,只凭一双肉腿,也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 要不是赵明轩及时发现,等他自己回来,已经在发烧的纪小朵只怕都已经烧成炭了。 不过半天没见,上午还是鲜妍明媚花一般的女子,就变成裹着一身粗布男衣气若游丝的憔悴模样。 饶是赵明轩心似寒铁,也不免动容。 为什么明明早就该被送回来的纪小朵搞成了这样? 赵明轩必须弄个明白。 纪小朵看看周围也没其它闲杂人等了,便道:“你们相信我吗?” 赛妈妈立刻就道:“我把你当亲闺女一样疼的,怎么会不相信你?” 赵明轩却没什么耐性,只道:“是我在问你话,你只管一一照实说来。” 纪小朵便把被扔到井里的事说了。 平铺直述,只说发生的事,并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判断。只隐瞒了杜桥的存在,说是二狗折回去救了她。 赛妈妈吓得脸色都变了,“怎么会有这种事?你怎么会得罪柳家呢?” 那可是邵州第一豪族。 不要说玉版,就算要弄死整个百花楼,也是轻而易举。 纪小朵也没理会赛妈妈,她一个老鸨,口里叫着“我的儿”,心里想的却只有自己。比起柳家来,手下的一个姑娘算什么东西?柳家要是开口,她亲手打杀了也不是什么怪事。 她只看着赵明轩。 玉版一个贱妓,真够不着柳家,今天所有的设计,都是因为赵明轩。 赵明轩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对纪小朵虽然未必真有多么信任,但在这件事上,却觉得纪小朵并没有理由说谎。 她这样的身份,无故攀咬构陷柳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的事,这女人又怎么会做? 赵明轩当时为了替某些人创造机会,身边并没有带小厮亲随,所以要送纪小朵走,也只能让柳家送。 总不能柳七公子已经开了口,他还要坚持叫自己的人来送,那就是摆明了不信任,让柳家不好下台了。 他现在的身份立场,怎么都不可能这么做。 不过只是送个人而已。 却没想到,柳家竟然会阳奉阴违直接杀人! 他们怎么敢? 哪怕玉版只是贱籍妓女,但好歹是一条人命,还是他赵明轩养着的,他们竟然就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柳家竟然目无法纪嚣张肆意到了这个地步?! 赵明轩并没有直接表什么态,只叫纪小朵好好养病,又吩咐赛妈妈好好照料着,有什么事情直接通知他。 赛妈妈自然连忙应下,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赵明轩随意应付几句,就起身走了。 他一走,赛妈妈自然也就不会一直守着纪小朵,交待曲粉仔细侍候着就也要走。 “妈妈。”纪小朵连忙叫住她。 “我儿,怎么了?” 纪小朵摒退下人,向赛妈妈道:“刚刚赵大人在,我不便多说,但……”她露出一丝苦笑,“妈妈养大二狗,当是清楚的,他虽然傻,却听话,怎么会无故跑进园子里去?” 赛妈妈皱了一下眉,“你的意思是?” 纪小朵继续道:“有人引了二狗进园冲撞贵人,又用这事引我去撞破柳家小姐和赵大人隐私……但我和二狗亲近,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柳家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关系?自然是有人里应外合。” 赛妈妈也想通这一节,脸色就微微一沉。 楼里的姑娘争风吃醋自己内斗赛妈妈其实都不在意。 她们越是想争,就越会听话,争出花来,赛妈妈才更好管理。 但联合外人对付自家姐妹,尤其还是柳家这种大族……只害了玉版一个还好说,万一有个不对,连累的可就是整个百花楼。 赛妈妈心里自有计较,却也不会跟纪小朵说,只拍拍她的手,道:“妈妈知道了,你生着病呢,且好好养着,不必多想。” 纪小朵当然也没指望赛妈妈立时就把害她的人揪出来,也就乖乖应了声,一副母慈女孝模样。 待赛妈妈走了,纪小朵才靠回枕头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曲粉端了药来喂她,一脸劫后余生的战战兢兢。 她真没想到,这好端端的去赴个宴,就差点回不来了。 纪小朵要真是出了事,她是跟着纪小朵的丫头,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甚至想想赵明轩之前那一身煞气,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吓到了吗?”纪小朵看她一眼,自己伸过手端了药碗,一饮而尽。 中药那么苦,拿勺子一口一口抿纯属自虐。 曲粉连忙给她递了个蜜饯。 纪小朵含在嘴里,又道:“怕的话,我跟妈妈说一声,让你去做别的事吧。” 曲粉连忙摇头,“不,我绝对没有要走的意思,姑娘你别误会。” 她又不傻。 如果发生这种事,她立刻就离开玉版,这楼里还有哪个姑娘敢要她? 做粗使又脏又累不说,还没赚钱的机会,只能在这青楼做到死。赵明轩虽然吓人,打赏时可大方。 何况玉版除了之前犯傻逃跑那次,可算是最好侍候的那类人了,又不多事又不挑剔,脾气温和还教她识字,她上哪再找这种主子去? “我就是……有点替姑娘担心……”曲粉解释,“最近咱们连门都没出,怎么会得罪柳家的人呢?” 纪小朵冷哼了一声。 当然是因为赵明轩。 一则是因为她撞破赵明轩和柳家娘子私会,要杀她灭口。再来,如果柳家娘子真想嫁给赵明轩,自然看她这个被赵明轩包养的贱妓不顺眼。 不过,这事她现在也真是没办法。 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阶级制度! 纪小朵磨了磨牙,也就不再去想,只问:“二狗呢?” 知道二狗只是被赵明轩审问了半晌,并没有别的事之后,纪小朵就闭上眼,再次睡了过去。 16 逆袭?不存在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纪小朵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她倒也没闲着,每天还是继续教曲粉和二狗识字,同时也让旺儿去买了不少山川地理游记杂谈之类的书来看。 想想自己有机会却没敢跑,纪小朵就觉得憋屈。 虽然以这里的条件,看看书大概也只是纸上谈兵,但总比离开百花楼就两眼一抹黑的好。 以前的玉版当然是不喜欢这些的。 但她都“死”了两次了,有点改变也算是还在能接受的范围。 赵明轩这几天都没来。 赛妈妈倒是每天都来看纪小朵一回,但并没有再提牡丹宴的事,只嘱咐她好好养病。 纪小朵有心打探,却也有点无从下手,只能让曲粉注意着楼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却没想过,结果给她透露消息的,却是葛巾。 纪小朵这回是真病了,大夫来来往往,厨下一日三次地熬着药,楼里其它的姑娘们也有来探病的。 葛巾向来爱交际,自然也少不了她。 葛巾还是那幅亲近有如邻家小妹的样子,一身藕荷色的家常衣衫,发髻间也只简单地簪了朵花,但谈笑间抬手撩一撩发丝,却露出腕间一只翡翠镯子来,那镯子翠色浓烈,水润通透,显然价值不菲。 纪小朵便夸道:“这镯子可真好看。” 葛巾掩唇一笑,微微压低了声音,“昨儿莫老爷送的。” 她在牡丹宴上一舞,也算名动四方,虽然没找到机会同赵明轩搭话,最近却也多了几位豪客。 “不过还是比不了魏紫姐姐。”葛巾不无艳羡地道,“柳五公子要替她赎身,已经和妈妈谈好了,只等良辰吉日上门来抬呢。” 她们这些青楼的姑娘们,最好的出路也就是从良了。 这整个邵州,哪还有比柳家更好的? 不要说妾了,就算一个通房丫环,走出去也比普通人家的正头夫人富贵得多呢。 何况柳五公子年轻英俊,文采斐然,又捧了魏紫多年,真是有情有义。 葛巾又替纪小朵惋惜,“可惜姐姐牡丹宴那天偏偏病了,不然定然也能大放光华。那天席上,可是好多人对姐姐的新诗赞不绝口呢。” 纪小朵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落寞,“嗯。的确病得不是时候。” 葛巾握了纪小朵的手,安慰道:“姐姐也不必在意,你这样才貌双全,以后有的是机会,没有赵大人,也会有张大人李大人。” 纪小朵不由得一皱眉,她们刚刚提了赵明轩? 葛巾这时却连忙捂了自己的嘴,“诶,看我这张嘴,妈妈明明说要让姐姐安心养病,不必惹你心烦的。” 她既然这么说了,纪小朵当然要顺梯子问:“到底什么事?” 葛巾叹了口气,“我们姐妹一场,我是真替姐姐不值。不过,姐姐迟早会知道的,毕竟如今整个邵州城都传遍了,赵大人在和柳家议亲呢。” 她这话一出,纪小朵可真的吃了一惊,“什么?谁?” 葛巾同情地看着她,“赵明轩赵大人,要纳柳八娘子为妾。” 纪小朵半响没能说出话来。 她当然清楚自己对赵明轩来说,只是个玩物,没什么感情。 他包下纪小朵说不定更多是因为他弟弟。 她当然也管不了他娶妻纳妾。 但是她在柳家因为他被算计被谋杀,虽然未遂,但也不能当没发生过吧? 哪怕赵明轩不在乎她,但柳家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他要送走的人,难道不是打他的脸? 这才过了几天? 他竟然转身就要娶柳家的女儿? 呵,男人! *** 葛巾走的时候是带着几分得意的。 曲粉服侍纪小朵吃药的时候就不满地撅着嘴,“她分明是故意来看姑娘笑话的。就见不得人好。” 妒人有,笑人无,这种人古今中外哪里都不缺。 纪小朵倒也不太在意,毕竟她自己也没有真打算和她们做姐妹,也就不指望人家会有多少真诚。 她只是还在想赵明轩和柳家的亲事。 这么几天,就传遍了邵州城,说不定其实早就有了意向。 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赵明轩那天会独自和柳家的小姐在一起了。 至于他要娶的为什么既不是那天“摔了腿”的九娘子,也不是领纪小朵过去那丫环提到的十一娘子,而是八娘子……可能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纪小朵对柳家的姐妹争风也没什么兴趣,但总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设计她,又是谁想杀她。 到赛妈妈再来探望她时,纪小朵就拉着她问了问柳家的事,也并不提赵柳这门亲事,只说自己不知道上次的事到底是得罪了柳家的谁,问清楚点,以后也好回避。 赛妈妈虽然重利,之前对玉版也有所不满,但这时候,却真对她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牡丹宴出了那种事,恩主又要另娶他人,不要说讨回公道了,以后若是柳家娘子得宠,她只怕更加艰难。 只是问一问柳家的事,倒也不算过分的要求。 赛妈妈细细跟她讲了。 柳家是邵州世族,根深叶茂,家里产业无数,子弟间也有不少出仕为官的,最高曾官至三品。 旁支不论,主要权力还是在嫡支手中。 如今老太爷退隐养花,族长之位交给了大老爷,但族中威信最高的却是在京中担任户部侍郎的二老爷柳裕。 另外,老太爷的三女儿嫁给济阳王为妾,生了安乐郡主之后被封了侧妃,柳家从此挤身皇亲国戚之列,更加尊贵。 嫡支七房人,三嫡四庶,子又生子,子又生孙,还有外嫁女……也亏得赛妈妈记得清楚,纪小朵光是听,都有点头昏脑胀,只挑了重要的记下。 等赛妈妈走了,她才把几个可能和自己相关的人物用纸笔列下来,拉了个关系表。 摔了腿的九娘子,是四房的,庶支的庶女。 后来带着一群人迎面碰上赵明轩和纪小朵的,是她亲哥哥,柳七公子。 要娶魏紫的柳五公子,是三房的嫡子。不声不响得了赵家亲事的八娘子,是三房庶女。 所以这件事,很有可能是赵柳两家一开始有了结亲的意向,但还没有定下人选。 九娘子就想铤而走险给自己谋个前程。 被三房识破,将计就计,反坏了她的事,把八娘子推出来。 而那个丫环提过一嘴的十一娘子,是嫡五房的嫡女。纪小朵倒觉得她可能只是个幌子。毕竟柳家这种家世的嫡女,怎么也犯不着去争一个妾的位置。 这中间本该没有纪小朵什么事,但……不知道是魏紫的关系,还是柳家本来就想用玉版来试探赵明轩的态度——毕竟在打算结亲的时候,男方包了个妓女,女方不高兴也是有的——又或者单纯只是为了让计划看起来更自然进行得更顺利,结果纪小朵就悲剧了。 总之,这就是个典型的宅斗剧情,她就是典型的炮灰女配。 逆袭? 呵呵,以她现在的身份处境能力……不存在的。 纪小朵沉着脸,依然把这张关系表点燃烧掉。 她能远远躲开这些人,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 17 画中美人 柳家原本想要结亲的人,是赵明荣。 那当然就不会是送个庶女过来做妾了,肯定是正正经经三媒六证两姓联姻。 当初柳家想提的,正是五房的十一娘子。 赵明荣是赵家幼子,年轻未婚,勤奋好学,是弘文书院的优秀学子,文先生的得意门生,又有赵明轩这亲大哥做靠山,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配柳家十一娘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 但赵明轩拒绝了。 如果是平日,这门亲事也算不错,但现在么…… 皇帝陛下春秋已高,日渐多疑,又刚愎自用,听信谗言,尤其看几位成年皇子不顺眼,太子都已经废过两回了。 皇子们勾心斗角,朝中重臣各有心思,军中将领么……其它人他不清楚,只看他的顶头上司何大都督,都能把自己的心腹塞来做刺史了,还用得着多说什么? 天下大乱,就在眼前。 柳家急于联姻,又何尝不是看到这一点。 但…… 赵明轩自己纳个小妾无所谓,有用就用,该舍就舍,所以他对柳家那些小娘子的伎俩乐见其成。 可弟弟的正妻,分量就不一样了。 柳家靠着济阳王,赵明轩作为何大都督的心腹,又怎么可能上那条船? 可惜他娘不明白,只觉得他做大哥的,阻了弟弟的好姻缘,把他叫过去,又是哭又是骂,足足闹了一个时辰。 赵明轩气得头痛。 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但他到底也不好对自己的母亲怎么样,最终也只能用弟弟才华过人,眼下正是专心攻读的时候,等他考中状元,多的是京中贵女可以挑选之类的话糊弄过去。 从母亲那里出来,赵明轩只觉身心俱疲,但还是打起精神往三弟的院子走去。 和柳家联姻这事,跟之前玉版的事可不一样,他还是得亲自和弟弟解释一下。 但想起玉版,赵明轩突然在想,如果是那个女人,大概根本不需要他多费口舌。 就像她在柳家,只看了他一眼,就露出那种了然又嘲讽的笑容。 就像她明明被扔到了井里,九死一生,但在向他说明情况的时候,依然不偏不倚,有条不紊。 出事之后这么多天,也不见她哭闹讨公道要好处,就好像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可惜…… 赵明轩暗叹了一口气,那女人出身实在太低了。 *** 赵明轩进到弟弟的书房时,赵明荣正急急忙忙把一个画轴收起来。 “那是什么?”赵明轩微微一皱眉,问。 赵明荣脸色顿时就有点发白,慌忙道:“没什么……就是画坏的画……太丢人了,我正要收起来……” 赵明轩一看他这神色,就知道不对。 这个弟弟从小就不会撒谎,画坏的画还裱起来装上画轴? 赵明轩眯起眼看着弟弟,命令:“打开。” 赵明荣连手都在打颤,却还是不敢违抗大哥,缓缓把画轴打开。 的确只是一幅画。 人物小像。 只不过,并不像赵明荣说的画坏了,而是画得极好。 线条优美,生动传神。 月下美人,斜倚着一丛牡丹,回眸浅笑。 赵明轩一眼就认出画的是玉版。 但跟他认识的那个,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没有那些嘲弄、反讥、浑不吝的锋利,只有一腔温柔似水的深情。 这是赵明荣眼里的玉版。 原来她在他面前,是这样的。 他下意识地又想起了玉版案头的诗。 好一对情投意合相思似海的璧人。 他倒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棍。 赵明轩嗤笑了一声。 赵明荣肃立一旁,连声都不敢出。 赵明轩把画随手扔在一边,道:“方才母亲同我说起你的亲事。” “啊?”赵明荣一愣,连忙道,“我……我……那个……先生说明年春闱,我可下场一试,如今正该认真攻读,就……不必急于议亲吧?” “认真攻读?”赵明轩扫了那画一眼,似笑非笑地挑起了眉。 赵明荣满脸通红,几乎都要滴出血来,嗫嚅着说不出话。 赵明轩也没再逼他,只继续道:“我同母亲也是说,不如等你高中之后,去了京中,再做打算。但……弘文书院也谈政事,你也应该听过一些,如今朝局不安,亲事也好,入仕也好,倒不如都再等等看。你明白我意思吗?” 赵明轩说起正事,赵明轩的尴尬就缓和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他在感情上是有点放不开,但学业上真不差,也不是那种一味读死书的人,当然明白大哥的顾虑。 皇帝老迈,储君未定,诸皇子明争暗斗,朝臣之间自然也派系林立。 联姻也好,入仕也好,现在都不是好时机。 也许那种野心勃勃的投机分子,倒会选择去这乱象里赌一把。 他不是那种人,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大哥已在局中,他们兄弟在家里不管如何,在外都是一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可能连累家族。 所以,他倒不如真的安心再读几年书,看看形势,再决定进退。 当然只从他个人的感情出发,他现在对议亲这事也不太情愿——尤其是在赵明轩强占了玉版之后。 看弟弟是真的领会他的意思,赵明轩也就跟着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那画像,“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赵明荣红着脸垂着头,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赵明轩便走了。 赵明荣送完大哥回到书房,才长长吁了口气,关好了门窗,重新拿出那副画来,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展开,一面切切地唤:“玉版。玉版你还在么?” 书桌上烛光摇曳,画卷上似乎也有光华闪动,然后就见那画上的美人竟似真的活了过来,眸光流转,轻启朱唇,柔柔地应了一声:“赵郎。” 赵明荣却丝毫不觉怪异,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动了,还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我也不知道大哥突然会来,真是吓了一跳。” 画上的美人也一副惊魂末定的样子,嘤嘤道:“赵大人一身煞气,好不吓人,妾身险些被他所伤……” “啊,你要不要紧?”赵明荣顿时紧张起来。 “尚不妨事。”画上的美人摇了摇头,“只是……妾身忧思成疾,一缕生魂寄于画中,最怕赵大人这样的凶人,赵郎可千万不要再让他见到画卷……” 自家大哥如今能身居高位,全靠军功,杀敌不知凡几,说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都不为过。玉版这样的娇弱女子,会害怕他也是正常,赵明荣根本不疑有他,只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绝不会让他碰到你。” 画上的美人又唤了一声:“赵郎。” 声音甜蜜婉转,柔情无限。 赵明荣捧着那画卷,整个人都仿佛痴了一般。 18 花仙? 退藏园只是柳老太爷养花休闲的别院,牡丹宴一过,便又冷清下来。 但杜桥这些花匠却并不能松懈。 而且一场盛宴过后,宾客散去,该他们收尾的事反而更多。 杜桥做完了这一天的工作,照例在一丛牡丹花边坐了一会。 他跟那些迫于生计选择这一行的人不太一样,是真心喜欢花。喜欢它们盛开时的美艳芬芳,也喜欢它们成长时的生机勃勃。他培育每一株花草,都无比精心,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般。 原本每天的活干完,坐在这花丛间,微风轻拂,香气萦绕,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但这时杜桥却有点心不在焉。 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珠钗,眼前浮现的,却是那落水女子苍白又美丽的脸。 虽然她要他忘记那天的事,但……那种事,那种人,又怎么可能忘得掉? 不过,他后来旁敲侧击的又打听了一下,似乎除了他之外,根本就没有其它人见过那位姑娘。 宾客里也没有什么中途不见的。 在宴席间表演的名妓舞姬也没有像她那样的人。 杜桥偶尔午夜梦回,甚至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真的遇上了仙人? 仙人也会落难吗? 她是什么仙? 杜桥想起她让他转告赵大人那句话,长刺的玉版是什么? 玉版牡丹他知道,这园里就有不少,还是他亲手打理的,但牡丹怎么会长刺? 成仙的牡丹吗? “咦,好漂亮的珠钗。” 杜桥身边突然响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手里的珠钗也被人拿去。 杜桥连忙转过头,就见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孩子,正笑盈盈把玩着从他那里拿走的珠钗。 “欧碧啊,你吓我一跳。”杜桥呼了口气。 欧碧十五六岁年纪,青春靓丽,娇俏活泼,是这退藏园里的丫环。 杜桥心好,碰上顺手能帮的事,一般都会帮一把,欧碧也记他的情,一来二往,也就熟悉起来。 欧碧知道他每天会在这里坐一会,也会特意过来,偶尔带壶酒带些点心,一起饮酒赏花,有时候就只一起坐着聊聊天。 欧碧会说一些园子里的趣事,小姐妹之间的八卦,杜桥大半只能说怎么种花,但欧碧也听得津津有味。 渐渐的,就比别人更多了几分亲密。 “是你想得太出神啦。”欧碧晃晃手里的珠钗,笑道,“在想谁呢?这根珠钗的主人吗?” “不要胡说。”杜桥少有的板起了脸,伸手讨要珠钗,“这是仙人所赐,不要冒犯。” “仙人?”欧碧张大了嘴,“什么仙人?” 仙人送他个珠钗……算是什么事? 杜桥也不愿多提,便随口道:“花仙。” 欧碧就更不开心了,哼了一声,“什么花仙?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花妖吧?” 若是之前,她不开心,杜桥多半也会紧张地想办法哄她高兴。 但现在落水仙女的事他不能说,也不知道欧碧这怒气从何而起,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就只一脸无奈地挠了挠头。 欧碧气得把那珠钗往地上一扔,“什么臭东西,当姑奶奶稀罕么?” 杜桥就更莫名其妙了,刚刚还说漂亮呢,现在说扔就扔,这姑娘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奇怪? 他弯腰把珠钗捡起来,再一抬头,欧碧已经不见了。 杜桥:…… 算了,下次见面再跟她道个歉吧。他想。 *** 纪小朵觉得赵明轩简直有病。 好几天不来,一来就问她是不是暗中和赵明荣还有联系。 纪小朵只能反问回去:“我能怎么暗中联系啊,请问。” 这里是有电话呢还是有网络啊?送个信都不知道要转多少次手,怎么个暗中联系?用脑电波吗? 赵明轩自己想想她也的确是没有机会,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 他哼了一声,“既没见面,又没通信,两人却一个写诗,一个画像,真是郎情妾意心有灵犀。” 纪小朵:…… 尼妹,她还能管得着赵明荣在自己家里干什么吗? 赵明荣画个玉版,赵明轩就跑来质问她,那赵明荣要是画个王母娘娘,他赵明轩是不是要上天啊? 纪小朵叹了口气:“放心吧,我跟赵明荣要真有那个灵犀,上次早一起逃了。大公子还是多操心下自己的亲事吧。” 赵明轩听着前半句心头还在冒火花,到后半句,突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丝心虚,“你知道了?” “不是全城都知道了吗?” 赵明轩仔细地打量她。 纪小朵还病着呢,他又来得突然,这会也没有认真打扮,就一身家常衣衫,懒懒地歪在软榻上。 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 就好像只是随口接句话,连心都没过。 赵明轩微微眯起眼来,“你不生气?” “我气什么?”纪小朵眨了眨眼,“哦,如果赵大公子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气一气的。” ……这都是什么鬼话。 赵明轩磨了磨牙。 “毕竟顾客就是……”纪小朵咳了一声,把“上帝”两个字咽了回去,“顾客要求是第一位的嘛。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是想我吃醋撒泼,我也可以做的。” 虽然觉得她语气怪怪的,但赵明轩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是他买下的人,自然万事以他为主。 屁! 哪有个贱妓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但认真说起来,除了这点之外,她的确很听话。 老老实实呆在百花楼,不争不妒不闹,十分省心。 这也是赵明轩哪怕每次都被她呛,却时不时还是想来一趟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也就是说,他对她而言,就只是个顾客而已。 赵明轩心头不爽,突然问:“你和明荣在一起时,都做什么?” 纪小朵知道个屁。 她眨了眨眼,不太确定地猜:“吟诗作对?” 赵明轩沉了脸,“你问我?” 纪小朵就索性一摊手,“忘了。” 赵明轩阴沉沉地盯着她。 纪小朵道:“人死一回,总会忘记一些东西的。你看,我这次又死,不是也忘了些什么吗?” 忘了什么? 赵明轩一清二楚,当然是指她之后就绝口不提柳家的事。 这时说是忘记,却明明就是在提醒他,她“死”在了柳家的退藏园。 他却要娶柳家的女儿了。 赵明轩那点怒气,莫名其妙地泄了。 他搂过纪小朵,亲亲她,低低道:“我会补偿你的。” 要是能给现钱就好了。纪小朵想。 19 闹鬼 赵明轩走了之后,曲粉服侍纪小朵沐浴,看着她身上那些痕迹,又羞又恼,她已经跟了纪小朵这么久,真有点心疼她,嘟囔着道:“这还生着病呢……” 纪小朵笑道:“前一阵你还担心我失宠呢。” 曲粉是纪小朵的丫环,利益相关,当然担心她失宠啦,但这会也是真心疼她……曲粉自己也觉得有点矛盾,顿了一下才道:“你说这赵大人……明明都要娶柳八娘子了,为什么又来找你啊……” “纳个妾而已。”纪小朵嗤笑一声,“家里妻妾成群,依然来楼里寻欢作乐的男人,难道还少吗?” 她那个年代,都有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何况这种三妻四妾理直气壮的时代? 曲粉抿了一下唇,语气有点低落:“我还以为……赵大人对你……多少有几分不同的……” 纪小朵捏了捏她的脸,“傻丫头,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劝过我什么吗?这是什么地方,来这里的人,能有什么不同?” 曲粉想了想,没再说话。 她再老成持重,毕竟年纪在那里,自己能有多少经历? 那时劝纪小朵,一半是赛妈妈教的,另一半也只是人云亦云而已。 跟着纪小朵这些时候,见了一些人,读了一些书,有过一些动摇,但这时,又被打了回去。 这种地方,奢求什么真情? *** 浴室里水气袅绕,又隔着屏风,纪小朵闭着眼泡澡,曲粉一时在走神,两人都没有发现,一根枝条捅破了窗户。 水雾之中,还长着叶子的绿色枝条,宛如活物一般,蜿蜒伸向浴桶里的纪小朵。 纪小朵似乎听到一点悉悉索索的声音,感觉不对,睁眼一看,那枝条已到了眼前,鞭子一般向她挥过来。 纪小朵惊叫一声,就想闪开,但她人在浴桶里,空间有限,这时只能向下一缩,整个人沉到桶底。 曲粉也回过神来,跟着尖叫:“啊啊啊,什么东西?” 那枝条一击落空,似乎生了气,猛然一抽,“啪”的一声,竟然将浴桶抽得四分五裂。 桶中的水喷涌而出,纪小朵也顾不得太多,爬出来就要往外跑。 那枝条立刻就跟上来,卷住了纪小朵的腿,把她拖倒在地。 纪小朵摔得一声惨叫。 那边曲粉一面叫“救命”一面拿手边的东西去砸那枝条。 但她本已惊慌失措,那枝条又灵活,怎么砸得中? 眼见着纪小朵就要被那枝条拖走,二狗冲了进来。 他原本就在外面守着,纪小朵要洗澡,烧水抬水倒水都是他的活,听到第一声惊叫时,他还没怎么样,直到听里面噼里啪啦的,又叫救命,才跑进来。 一见纪小朵都快被拖到窗口,二狗一个箭步上前,二话没说,抓住那缠着她的枝条就用力一扯。 纪小朵只听得若有若无一声惨叫,那原本能抽破浴桶,又把她拖来拖去的枝条竟在二狗手里应声而断。 剩下的部分刷地又从捅破的窗口缩了出去。 二狗追过去推开窗户,却只见院中假山花树,什么奇怪的动静也没有了。 若不是那个破裂的浴桶,地上的水渍和二狗手里那截枝条,甚至好像刚刚那一幕只是大家的错觉。 纪小朵惊魂未定,脸色苍白,连声音都在发抖,“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时根本没办法冷静思考。 就算之前被扔进井里,都没像刚刚那样害怕过。 毕竟人类的行动多少有规律可言,但……谁来告诉她那会动会打人还会逃跑的枝条到底他妈是个什么? *** 赛妈妈这么多年迎来送往,也算见多识广了,但看着桌上那一截枝条,也说不上来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这枝条不过手指粗,上面还带着几片碧绿的叶子,怎么看都像是刚从花树上折下来的。要说它像蛇一样爬行,像鞭子一样抽打,还卷着纪小朵的腿试图把她拖走……谁都不会信。 但纪小朵曲粉二狗三人都看见了。 纪小朵的小腿上还有勒痕。 跟着赛妈妈的一个婆子脸色发白,哆嗦着道:“莫不是……闹鬼?” “不要胡说!”赛妈妈立刻喝止。 他们这是青楼,要是传出闹鬼的话来,还开得下去吗?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真要闹鬼的话,哪家青楼哪年不死几个姑娘?闹得过来吗? “会不会是柳家?”赛妈妈自己猜测,“他们那种有钱人,养一些会戏法异术的门客也不奇怪。” 不然也不会之前都好好的,赵明轩来一趟就出了事。 柳家人原本就想杀她,这会赵明轩都要娶柳八娘了,却还来纪小朵这里,他们当然会想给她一个教训。 纪小朵摇摇头,“赵明轩刚走,出事的时候,大概都还没回到赵府,柳家就算在他身边安排了眼线,消息来回也没那么快。再者……柳家要对付我,不必那么费事。” 哪用得着什么会法术的奇人异士? 像上次一样把她往井里一扔,谁又能怎么样? 直接跟赛妈妈说要玉版消失,赛妈妈敢不听吗? 何况赵柳两家亲事既然已经敲定,那柳家要对付的就不该是她,而是赵明轩后院里的妻妾了。 但还有谁会想害纪小朵呢? 纪小朵最近不接别的客人,又很低调,连诗都不做了,能得罪谁? 楼里的姑娘们么,倒是有人嫉妒她,但又不可能有这份本事。 各种推测都被排除,赛妈妈竟然也不由得想起之前那婆子的话,心里也有点打鼓,只强撑着道:“你且安心休息,我给你多派两个护院守着,绝对不会有事的。”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纪小朵点点头。 待赛妈妈走了,曲粉给纪小朵铺了床,自己也在旁边的软榻上打了个铺——她今天晚上实在不敢一个人住。 纪小朵索性把二狗也叫上来。 她冷静下来之后,还挺好奇的。那枝条卷着她的时候,她当然也挣扎过,但根本拉不开,可二狗只轻轻一扯,那枝条就断了。 她问二狗,到底怎么做到的。 二狗一脸茫然,抬手演示了一下,“拉。” 纪小朵:…… “你大概算是天生神力吧。”纪小朵感叹,又看了看那截枝条,“这看得出来是什么树吗?” 曲粉也大着胆子细看了一眼,“好像是……牡丹?” 的确是。 一截牡丹枝条。 牡丹…… 如果……真是闹鬼的话…… 纪小朵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 玉版是不是还在? 如果她还在,看着别人每天用着自己的身体吃喝玩乐……怎么能不恨? 纪小朵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二狗握住了她的手。 少年的手,宽大有力,带着长年干活磨出来的茧,粗糙而又温暖。 “姐姐不怕。我。”他说。 纪小朵笑起来,明明知道他的意思,却故意逗他,“我当然不怕你啦。” 二狗有点着急的样子,胀红了脸,眼睛忽闪忽闪,努力在自己的词库里找适合的语句,半晌才又道:“我在,我保护姐姐。” 纪小朵心头温暖,伸手抱住他,“嗯,我们二狗最厉害了,有你在姐姐就安心啦。” 20 忧思过重略有阳虚 赵家虽然只是纳妾,但因为柳家是邵州豪族,也不好太过怠慢。 赵夫人得了赵明轩说要为弟弟谋娶京中贵女的承诺之后,也打起精神来,好好操办这场婚事。 赵明轩的正妻卢氏是在老家邬州娶的,当时也算门当户对,现在赵夫人就有点嫌弃她木讷迟钝小家子气。心下越发觉得赵明轩说等明荣高中再选妻是对的。 这天早上卢氏来请安,赵夫人正和自己的心腹婆子李妈妈商议宾客名单。 卢氏在一边听着,面上不免就带出几分郁色。 她家里只是个没落士族,当年能嫁给赵明轩,已算幸运。夫婿年轻英俊,又努力上进,哪怕一年有大半年在军队见不上面,她也是万分欢喜的。 新婚时也真有过一段夫妻合美的小日子。 但可惜卢氏一直无子,夫人老夫人就开始给赵明轩准备好生养的丫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子嗣计,她又能说什么呢? 然后赵明轩的地位越来越高,后院里又多了上司赐下的美人,下属孝敬的娇娘。 这都是官场上人情来往,她又不懂,更不好置喙了。 赵明轩对她这个正妻,还算敬着,隔三差五还往她房里来,但夫妻之间……到底是越隔越远。 赵夫人一见她闷闷不乐,就有点不顺眼,道:“不过是纳个妾,你摆这副哭丧脸给谁看?明轩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当地豪门大族有意示好,难道还叫他往外推?你一点忙都帮不上也就罢了,还要给人添堵,明轩要你这正妻有什么用!” 这话可就重了。 卢氏刷地跪下来,低声辩白,“媳妇万没有这个意思,家里能进新人,日后为赵家开枝散叶添丁进口,媳妇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赵夫人就更气了。 赵明轩今年二十八,成亲整好十年,膝下却至今空虚,一个孩子都没有。 卢氏一个蛋都没能生出来也就算了,赵明轩后院妾室通房也不算少了,统共只有老夫人给的一个丫头生了个女儿,还在两岁的时候夭折了。 安知不是卢氏这妒妇自己生不出来也不叫别人生养? 赵夫人哼了一声,“你要真为我赵家子嗣着想,就老老实实回屋去多抄几卷经,不要出来碍眼了。” 这是要罚她禁足吗? 卢氏顿时脸色惨白,在新人要进门的时候,她这个正妻被禁足,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连忙俯身磕头认错,只求赵夫人给她留一份体面。 赵夫人不为所动,一直到丫环通报说三少爷来请安,她才让卢氏起来。 卢氏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但知道赵夫人不喜欢看她这样,又强忍了回去,站到一边。 赵夫人倒没再刁难她,从赵明荣进来,她满心满眼就只有这个小儿子了。 她丈夫去世早,赵明轩又早早离家从军,老二赵明昌是个庶出,她一腔母爱自然全倾在赵明荣身上。 后来赵明轩把赵明荣送去书院,她还跟大儿子生了好久的气。 赵明荣过来,才叫了一声“娘”,赵夫人就拉住了他的手,急切地道:“荣儿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 “有吗?”赵明荣皱了一下眉。 赵夫人又道:“这手也冰凉的,是不是着凉了?你身边侍候的人呢?” 赵明荣自己感觉其实还可以,只觉得他娘又小题大作,连忙道:“没有没有,大概就是昨天读书睡得太晚了。” 赵夫人还是很担心,一定要找个大夫来看看,“诊个平安脉也好。” 赵明荣拗不过他娘,只能乖乖坐在那里,一边陪娘亲说话,一边等大夫来。 赵夫人就喜欢他这样温和细致的性子,不像大儿子,什么事情都是硬绑绑的说完就走。她被赵明荣逗得眉开眼笑,心中越发偏疼这个小儿子。 大夫来得很快。看过赵明荣之后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忧思过重略有阳虚,都不严重,甚至不必开方,饮食上调理进补即可。 赵夫人自然知道赵明荣是为什么“忧思过重”。 前一阵他闹着要娶一个妓女为妻,也是让赵夫人十分头痛,所以即使她那么疼爱幼子,赵明轩把他关起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去求情。 有些事再怎么溺爱也是不可能让步的。 她家阿荣打小聪明伶俐,长得又好,学问又好,以后是要考状元出将入相的。 一个贱妓,怎么配得上他? 她家阿荣本该白璧无暇,怎么能够有这种污点? 虽然赵明轩插手之后,赵明荣就没有再提,但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赵夫人当然知道他绝对没那么容易放下。 送走了大夫,赵夫人就拉着赵明荣安抚道:“你且安心读书,等高中了状元,要多少美人没有?你大哥也答应了,以后定会给你找一个京城的贵女,娘也会好好相看,定要找个家世容貌性格都让你满意的,岂不比那个贱妓好上千倍万倍?” 赵明荣口上应着,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 如果玉版真的不好,为什么大哥要抢他的? 大哥口口声声只是个玩物,为什么这么久还丢不开手? 还威胁玉版一起做戏骗他。 而她明明那么怕赵明轩,却又不得不委屈求全。 玉版如果真的像那天说的那样对他无情,怎么可能拼着离魂来与他相会? 只想想她那样柔柔弱弱唤他赵郎,他便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只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一刻不离。 他的玉版,真是太苦了。 赵明荣这么想着,不由又暗恨自己没用,不能夺回玉版。 每次话到嘴边,见到大哥却又不敢开口。 不过,眼下的确也不是什么好时机。 赵明荣想,等过一阵家里安顿好,他去找老师写几封信做个幌子,假意游学,到时再悄悄救出玉版,从此远走天涯双宿双飞,岂不妙哉? 赵夫人并没有发现小儿子已经走了神,她正吩咐人去厨房给赵明荣加炖补品,又和李妈妈说:“去给三少爷房里那些贱蹄子整整皮子,三少爷明年要参加春闱,正该认真读书,谁要敢勾着他荒唐,全都提脚发卖了。” 赵明荣这么年轻,正是火力壮的时候,这无病无痛就“略有阳虚”,赵夫人一个过来人,自然也明白是因为什么。 赵明荣顿时就红了脸。 其实他哪有和丫环们荒唐,不过就是玉版昨夜受伤,他给了她一点精血滋补而已。 那是他喜欢的姑娘。 她那么爱他,什么都给了他,几乎连命都没了。 是他对不起她。 一点精血算什么呢? 但……母亲本就不喜玉版,又是离魂寄画这种匪夷所思的怪事,就更不好解释了。 赵明荣便只低着头,随意含糊过去。 21 不合常理 杜桥被叫到花圃时,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那株柳老太爷重金求来的珍贵绿牡丹不知怎么枯死了半边。 左半完好无损,右边一小半却叶黄枝枯,还断了一枝,断口处一团焦黑,倒好像火烧雷击一般。 “怎么会这样?” 杜桥伸手一碰,那枯黄的叶子就掉了下来。 他昨天晚上明明还精心养护过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 而且,以他养花的经验,也从来没见过什么花突然就死,还只死一半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花匠几乎都快哭出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老太爷可是很喜欢这株牡丹,每天都要来看的。” 邵州的牡丹虽然多,但是这样碧绿如玉清新脱俗的绿牡丹还是很少见的,柳老太爷花了大价钱才买回来,要是出了问题,他们这些花匠不死也得脱层皮。 “先修一修吧。”杜桥说。 就算不是为了应付柳老太爷,这牡丹上的病枝枯枝也应该尽快修剪,以免影响整体健康。 杜桥的手艺很好。 修剪过的绿牡丹虽然不比之前枝繁叶茂,但好歹看不出什么枯死的迹象了。 就算柳老太爷来看,勉强应该也能过关。 但杜桥还是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株绿牡丹。 没有发现什么病变,也没有害虫,他甚至连泥土也翻了一遍,确认没有腐根。 另一个花匠也是懂行的,跟着他查了一遍,却更害怕了,“没病没虫的,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他看看已经被扫到一边的那截焦黑枯枝,“是挨了雷劈?” 杜桥也正纳闷呢,“但昨天晚上也没下雨啊。” “不一定只有下雨才会打雷啊。”另一个花匠压低声音,“我听说,妖怪度劫,就是要被雷劈的。” 这种传说杜桥也听说过,他还见过多年老树被雷劈中后的痕迹,说起来的确有点像。 但…… 杜桥把目光移回绿牡丹上,难道这株牡丹是妖怪? 另一个花匠觉得差事能应付过去了,他倒开始有心情调侃杜桥,“你这爱花成痴的,巴不得这牡丹成精变个美娇娘好娶回家去吧?” 杜桥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天从井里救上来的美人。 另一个花匠打量着他的神色,大笑着拍拍杜桥的肩,“哎哟,你还真信啊?真是牡丹花一样的美人,怎么轮得到你?而且,妖精可是要吸人精血的,可小心别应了那句老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杜桥只腼腆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牡丹花一样的美人儿,他真的见过的。 还说过话,还……他想想那支珠钗,便又泄了气,心中涌上一股黯然。 大概的确是不会再见了吧。 *** 纪小朵本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事,晚上可能会睡不着。却不想一觉睡到天亮,连个梦都没做,睡眠质量好到没话说。 她睁开眼来,就见二狗坐在她床前的脚踏上,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纪小朵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生出几分慌乱来。 她有没有睡得流口水? 脸上有没有睡出印子? 昨晚有没有讲梦话?有没有磨牙? 她正窘迫地思考自己的形象,二狗却已经咧嘴露了个傻乎乎的笑容,开口叫她,“姐姐。” 纪小朵轻咳了一声,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问:“你一夜没睡啊?” 二狗点点头,“守着姐姐,不怕。” 纪小朵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柔:“谢谢你啊。” 二狗就用额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笑得眉眼弯弯。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动作了。 一开始觉得可爱有趣,但这时纪小朵却皱了一下眉,“这种小动作都是跟谁学的啊?”她拉他起来,“你是人,又不是真的狗子。” 二狗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人有人表达开心和信赖的方式……”纪小朵说着,见二狗眨着眼,完全不能理解的样子,自己又有点泄气。 一个被当狗养了十几年的傻子,指望他能知道什么是尊严? “算了,慢慢来吧。就从名字开始好了。每天叫二狗二狗,才让你觉得自己真的是狗。” 纪小朵把二狗这些天临过的字帖都拿出来,放在二狗面前,“你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字吧。” 这句话二狗倒是听明白了,修长的手指从一行行文字上滑过,然后停下来,看向纪小朵。 一个“陌”字。 纪小朵又皱了一下眉,这个字的意思么,不管是“田间小路”还是“生疏不熟悉”都不算太好。 “这个字不好,换一个。”她说。 二狗却固执地又在“陌”字上点了点。 “好吧,你喜欢就好。”纪小朵叹了口气,又有点不死心,“再挑一个?” 二狗又挑了一个“离”字。 纪小朵:…… 你到底识不识字的?挑的这都是什么? 起名字么,当然都尽量带上好的寓意,这又是陌生又是离别,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转回头来想想,他其实还真不识字,能写,但不一定懂意思。 纪小朵只能解释给他听,问他要不要再换一个。 二狗摇摇头,索性自己又拿了纸笔,把“陌离”两字写到了一起。 纪小朵睁大了眼。 二狗以往写字,都是“复印”,要给他一个范本,他才能写,但这两个字却写得无比流利,且另有一种飘逸潇洒,和她给他所有的字帖都不一样。 “咦?你会自己写字了?”纪小朵连忙又递上一张纸,“再写点别的?” 要写别的,二狗就又乖乖“复印”了一页字帖。 纪小朵皱起眉,拿着他之前写下的“陌离”两字,仔细又看了看,“只会写这两个字吗?这两个字有什么特别的?” 二狗摇摇头,“不知道,就……记得。” 莫名其妙的就记得这两个字吗? 纪小朵不由又转过头来认真打量二狗。 一个傻子,写字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像个复印机,找她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像个人体雷达,莫名其妙的天生神力,这还莫名其妙记得这两个字? 二狗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大家都没有发现的秘密? 他们这一早起来又是说话又是写字,软榻上的曲粉自然也被惊动了,连忙起身收拾。 她倒是一夜没睡好,眼下都有黑眼圈了。看着纪小朵两人精神奕奕还在那写字,忍不住道:“你们都不怕了吗?昨天那……” 说到这里曲粉还打了个寒战,悄悄瞟了放在桌上并没有扔掉的那半截枝条。 一看之下就更怕了,忍不住尖叫起来。 纪小朵跟着看过去,也觉察到了不对。 一夜过去,那枝条竟然丝毫没有变化,连上面的叶子都还是绿油油的,一点都没蔫。 这根本不合常理! 22 误会 纪小朵这个时候反而淡定。 昨天是事发突然,她又受到了攻击,所以惊惶失措冷静不下来,但仔细想想,毕竟她自己就是穿越和借尸还魂来的,又还有什么事不能接受呢?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二狗——不,该叫他陌离了——有小傻子在,完全可以手撕枝条,剩下这半截断枝有什么可怕? 她甚至还找了个瓶子把它养了起来。 曲粉看她的眼神都已经变了。 不过赛妈妈倒是挺紧张的,直叫着要把那枝条拿去烧掉。 纪小朵没让。 “正主都逃了,烧了这截断枝能有什么用?”纪小朵护着那个瓶子,“养一养说不定能养活呢。” 赛妈妈本来又惊又惧的,都要被气笑了,“你还想养活它!再养出个妖怪来怎么办?” “不是有陌离在嘛。大的都不怕,何况小的。”纪小朵道,“再说了,那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一击不中就逃匿无踪,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与其整天提心吊胆,倒不如用这截枝条引它出来,一次性解决呢。” 赛妈妈还没适应“二狗”到“陌离”的改变,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赛妈妈虽然贪财又自私,但是在不妨碍她的利益时,还是挺好说话的。二狗要改个名字也的确不算什么事。 这青楼里的人,反正都是贱籍,连姓都不配有,花名改来改去也是常有的。 她只是扫了乖乖站在一边的少年一眼,嘟哝了一句,“……现在倒是人模狗样的,连名字都改得这么文绉绉,叫二狗多顺口。” 纪小朵:…… 哪有狗! 她家小傻子一点都不狗了好吗? 但她当然不能和赛妈妈争这个,只继续说枝条的事:“妈妈见多识广,认不认识什么奇人异士能处理这种事情?” 陌离虽然力气大,但到底还是呆愣愣的,有些事做了也说不清楚。 她想搞明白那枝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找专业人士。 纪小朵心里其实也有几分忐忑。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鬼,那她这样的……算什么? 如果真有那种能抓鬼驱邪降妖除魔的神仙法师,会不会看出什么异样除掉她? 但她宁愿冒这个险。 纪小朵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浴室里的情形,曲粉明明离窗户更近,那奇怪的枝条却没理她,直奔纪小朵。 明显就是认定了她。 她觉得那东西不会这么放弃,但也不知道它下次什么时候来,从哪里来,正如她自己的说的,比起一直提心吊胆,总归还是解决掉比较好。 而她自己……如果真有问题,至少她现在自己有心理准备,总比以后什么时候突然被人找上门猝不及防的好。 退一万步讲,如果她到时候要被当作孤魂野鬼除掉,至少现在她来这个世界还不算太久,也没多少牵绊。就像玩游戏,十级小号被砍总好过辛苦练到九十级却突然没了。 赛妈妈却有点不太情愿。 如果她找那种人上门,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她的百花楼出了问题吗? 纪小朵当然看得出来她在顾虑什么,便劝道:“虽然那东西现在是只出现过一次,也只攻击了我,但如果放任不管,谁能保证它以后不会攻击别人?只是伤了楼里的姑娘还好,万一伤了客人呢?如果它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难道还有道理可讲吗?” 赛妈妈还是有点犹豫。 纪小朵就不得不祭出赵明轩的大旗,“哪怕那东西只是冲我来的,万一我出了事,或者赵大人问起我怎么受的伤,难道咱们还能瞒得住吗?到时照样会传出去。还不如我们自己先想办法解决了,还能掌握一点主动。眼下不如就说我病情有变,另外请些高人来给我看病,也能遮掩一二。” 纪小朵昨天被那枝条卷住小腿在地上拖,身上的确搞出了不少擦伤。最严重是小腿上那几圈勒痕,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怕。 平常是看不出来,但如果赵明轩来,一脱衣服就藏不住。 赛妈妈这才被她说服,叫过自己的心腹婆子,低声吩咐她去请人。 *** 赵明轩退了衙回府,先去给母亲请安。 赵夫人就顺便跟他说他纳妾的事,请什么宾客,安排什么宴席,柳八娘子要住哪里,给多少月钱……零零碎碎。 赵明轩听得不耐烦:“只是纳个妾,府中都有定例,该如何就如何,都只交给卢氏安排就行,不必劳动母亲费神。” 他后院的事,按理就是他的正妻打理,纳个妾摆席宴客都算是铺张,如果还要赵夫人出面,就太抬举柳氏了。 赵夫人被他堵了一下,但还是道:“柳家到底不一样。” “柳家看中的是我手里的兵权,送个女儿过来只是个幌子和维系这么个关系而已。”赵明轩解释,“母亲若真的对她另眼相看,倒显得我们底气不足。管他柳家杨家,进了赵家的门,就是赵家的人了。到时只让她来敬杯茶,旁的都不必多管。” 赵夫人虽然偏心幼子,但好处是不插手儿子们在外面的事,赵明轩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依了。只还是又抱怨了几句儿媳,嫌弃她出身低不会来事又生不出儿子。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赵明轩越发不耐烦,就要起身告辞。 赵夫人又叫住他,把给赵明荣请了大夫的事说了,让他去看看弟弟,规劝一下。 “荣儿少不更事,没个轻重,这会子他心里压着事,万一再被那些狐媚轻浮的勾引,不知节制,真的亏了身子可怎么好?你们父亲去得早,也就是你们兄弟两个了,你做大哥的总该多照顾一下弟弟……” 说到后半,又是赵明轩已经听到耳朵起茧的车轱辘话。 总归他是大哥,就合该什么都先顾着赵明荣。 赵明荣都已经行过冠礼了,在母亲眼里还是“少不更事”。 父亲去世,他子承父业上战场时才十六岁,倒是一句话都没听着。 赵明轩这么想着,心头有点发酸,但看着母亲头上根根银丝,到底也没有说什么。从母亲那里出来,就去了赵明荣的院子。 赵明荣在书房。 赵明轩止住了要通报的小厮,自己悄悄过去。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还没走到门口,赵明轩就听到了说话声。 言笑晏晏,软语温存。 窗纸上的确也映出了两个人影,很明显的一男一女。 赵明轩心中冷笑。 之前又是要死要活的想娶玉版做正妻,又是画像,又是“忧思过重”,他还以为真的是情深意重至死不渝呢。 这才多久? 赵明轩轻轻点破窗纸,才刚看清里面的人,瞳仁就不由骤然一缩。 赵明荣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而偎在他身边柔情脉脉红袖添香的美貌女子,不是玉版又是谁? 赵明轩怒气冲天,绕到门前,一脚就将门直接踹开。 赵明荣吓了一跳,刷地站了起来,连手里的笔都掉到了地上,脸色煞白,颤颤地叫了一声“大哥……” 赵明轩没有理他,只去看玉版。 却发现书房里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赵明轩微微眯起眼,目光如鹰,在房中巡视了一圈。 赵明荣的书房并不大,书桌书架,椅子茶几,还有一张小憩用的短榻。 一目了然,根本藏不了人。 何况他从窗边到门口,不过几息之间,要藏也没那么快。 但前一刻还与赵明荣相依相偎你侬我侬的人,这时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23 让你再选一次 赛妈妈请了一个姓马的神婆,又是烧符又是化水,在纪小朵的小楼里折腾了小半天,还给了纪小朵一个随身携带的护身符。 马神婆拍着胸脯说已经驱除了邪秽,保玉版姑娘从此平平安安。 纪小朵对此持保留意见。 毕竟,这位马神婆看起来神神叨叨,但既没有看出她有什么问题,也说不上来那个枝条是什么,只说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就一顿“作法”。 弄完了纪小朵根本就没有感觉出来什么区别。 而那根被纪小朵养在瓶子里的牡丹花枝看起来似乎更精神了,甚至还多长了一颗小芽。 但赛妈妈说马神婆是有名的灵验,纪小朵也就不好说什么,她其实也没法解释她为什么觉得不对。 难道要说马神婆都没看出来她是个异世来的孤鬼? 且观后效吧,她想。 结果到了晚上,还没等有什么东西再作乱,赵明轩先来了。 他还把赵明荣也带了过来。 这就奇怪了。 纪小朵才要开口问,赵明轩就命令其它人都出去。 陌离守在纪小朵身边不肯离开,对赵明轩怒目以视。 赵明轩冷哼了一声,向赵明荣道:“看到没?你以为她只引得你一个人掏心掏肺?人家就是有本事哄得连个傻子都对她死心塌地。” 赵明荣的脸色不太好看,但看向纪小朵的目光里却无比复杂。 “赵大人来势汹汹面色不善,我弟弟当然会担心,这难道也有错吗?”纪小朵辩解一句,又拍拍陌离的手,“乖了,和曲粉一起到外面等着,我没事的。” 陌离虽然有把力气,但这时跟赵明轩硬杠实在没有必要。 陌离听话的出去了。 纪小朵才转过来问:“这次又是怎么回事?赵三公子又在家里画了像呢还是写了诗?” 赵明轩盯了她半晌,竟然笑出声来,“你这话就是说,你毫不知情?” 纪小朵一摊手,“我应该知道什么?” 赵明轩没有回答,只转过身去看着弟弟。 赵明荣眼圈都红了,颤声唤道:“玉版,你……” 纪小朵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她从那天之后,就没再见过赵明荣,为什么他现在一副她始乱终弃吃完就走拨x无情的样子? 赵明轩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向纪小朵冷笑道:“你难道没有每日离魂去找明荣鬼混?” “什么?离魂?”纪小朵就更吃惊了,眼睛都瞪大了,还有这种操作? 赵明轩哼了一声,“我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 “你看到了什么?”纪小朵问。 赵明轩磨了磨牙,“怎么?你自己做的事,还想让我再讲一遍?你是怎么寡廉鲜耻地粘在明荣身上下不来?” 纪小朵还没怎么,赵明荣先红了脸,道:“不是那样的,我和玉版……我们只是……” 赵明轩一挑眉,“好吧,你们文人,用词要讲究,那就是情到深处,难以自禁?” 赵明荣的脸都红得快要滴血了。 纪小朵倒笑了一声,“你们说得倒是热闹,但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本事吗?” 她要真能离魂去找赵明荣,还不如直接想办法去给自己办套户籍远走高飞呢。 赵明轩却道:“我听说你今天请了马神婆?” 他要认真起来,这百花楼里什么动静查不到? 马神婆是什么人? 说是驱邪通灵,看病算命,其实全是些歪门邪道。 安知她没有教玉版些什么邪术? “对。我这里昨晚上出了点事。”纪小朵也不瞒他,把昨天晚上被不明生物攻击的事说了,顺便还撩起裙子让他看了一眼小腿上的淤痕。 赵明轩又眯了一下眼。 她的小腿修长纤细,莹白如玉,那几圈勒痕看起来就格外可怖,触目惊心。 赵明荣已经轻呼一声蹲了一下,切切地问:“怎么会这样?还痛不痛?可上了药?” 赵明轩只想给他一脚。 不过,这伤痕他昨天走的时候还没有,看起来也不是刚刚新弄的,大概中间的确出了什么事。 但…… “你离魂去找明荣的事一露行,这边就出了妖怪。”赵明轩咂了一下嘴,“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而且,又是离魂,又是妖怪,全都是神神叨叨匪夷所思根本无法验证的事。 谁信呢? 纪小朵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哪怕说赵明轩自己和她在一起,都没办法当这个人证。 “离魂”嘛,谁敢说哪一刻在这里哪一刻在那边?或者几分神魂在这里,几分神魂在那边? 她只能叹了口气,“你要实在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一副要杀要剐随便你的样子。 赵明轩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胸中那股无名怒气压下去,道:“行,前事不究。现在当着明荣,我让你再选一次。” 他又看了赵明荣一眼,“你也不要说大哥不肯成全你。如果玉版选择无论如何都要跟你,我今天就替她赎了身。对外称玉版病死,人悄悄送到城外住两个月,等风声过去,再改名换姓接回府里给你做丫头。也不必顾忌我,到时你就带她住到书院去,与我再无干系。如何?” 凭心而论,在这个时代,如果她和赵明荣真心相爱,以他们的出身差距,这的确已经算是最好的安排。 赵明轩真是替弟弟想得周全。 这样一来,什么沉迷青楼,什么兄弟争风都不存在了,赵明荣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管以后出仕还是娶妻都完全无碍。 至于宠个丫头……算什么事? 如今不要说世家子弟达官贵人,就连那些稍有富足的商贾乡绅,谁家没有一两个得宠的丫环姨娘? 赵明荣双眼一亮,巴巴地看向纪小朵。 纪小朵却咂了一下嘴,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来,“想得可真美啊。” 赵明轩最见不得她这样笑,皱眉道:“你只说愿不愿意!” 纪小朵毫不犹豫地道:“不愿。” 百花楼对她来说虽然是个囚牢,但好歹能赚钱,也有攒够了赎身的希望。进了赵家,不过是另一个囚牢,还不知道能不能跑。 何必呢。 何况……赵明荣? 他算个什么? 原来的玉版到死都没等到他,赵明轩一瞪眼他就缩,暗地里又悄眯眯画像,还搞出什么离魂的事来……啧,纪小朵根本看不起他。 赵明荣却不敢置信地惊叫起来,“玉版!” 赵明轩冷笑一声,“是不满明荣这个人?还是不满只做个丫头?” 纪小朵叹了口气,“要听真话么?” 赵明轩道:“说。” “我既不想要他,也不想要你。”纪小朵直接道,“我呢,最想要的,就是能赎身出去,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简简单单的生活。什么豪门世家,根本不想进。也根本不想应酬你们这些男人,谁都不想!” 24 鬼迷心窍 “你想得也挺美的。” 听纪小朵说完,赵明轩只冷笑了一声。 纪小朵站在那里,一身素色衣裙,还带着几分病中的纤弱,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清亮坚定。 她是认真的。 她不想应酬他,赵明轩一开始就知道。 但她长这样一张脸,这样的出身,说想不靠男人,只清清静静简简单单的生活? 真是太天真了。 百花楼算是上等妓院,又要靠这些女孩子赚钱,一向也是娇养的。 玉版这些长得漂亮的小姑娘,打小只学些琴棋书画,歌舞才艺,十指不沾阳春水,做的事不过是陪酒陪睡,受的罚了不起是妈妈打骂一顿,哪知什么真正的世道险恶? 出身下贱,心比天高,真出了这百花楼,只怕连渣都剩不下来。 另一边赵明荣却如遭雷击。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玉版还偎在他怀里,浓情蜜意,卿卿我我,只羡鸳鸯不羡仙。 现在就说根本不想要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上前一步,拉着纪小朵的手,道:“你不要怕,大哥一言九鼎,他说会成全我们,就是真的要成全我们。你不必再说这些违心的话,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了啊……” 纪小朵直接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你在想什么呢?” 她只觉得这男人可笑。 “以前山盟海誓的,非卿不娶,要三媒六证娶做正妻,然后就没个动静了。被别人包了就包了,占了就占了。好么,现在能带回去做个丫头,就这么欢天喜地。”纪小朵咂一下嘴,“你到底把玉版当作什么?” 赵明荣被呛得喉咙一噎,半晌没能说出话来。甚至没能注意到她话里的称谓。 纪小朵又道:“我不知道赵三公子是碰上了什么,离魂也好,遇仙也好,反正不管怎么样,那肯定不是我。我觉得你们也该请个什么和尚道士,好好看看赵府的风水才行。” 她当着赵家兄弟俩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无疑自绝前路,真是一丝一毫要跟他们的心思都没有。 到了这时,赵明荣心里其实也明白,但感情上却根本无法接受,叫道:“不是你又是谁?难道还能有两个玉版?” “那谁知道呢?”纪小朵说。 这个世界既然有鬼神妖怪,变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又有什么奇怪? 《追鱼记》《真假美猴王》这样的故事难道还少吗? 何况…… 也许真正的玉版真的变成了鬼呢? 玉版死得冤,身体还被纪小朵占了,她的鬼魂要找纪小朵报复,找赵明荣再续前缘,不都理所当然吗? 赵明荣还要再说什么,赵明轩抬起手打断了他,问纪小朵:“你自己考虑清楚。过了今天,你要再想回头找明荣,可就再没这个门了。我再问你一遍,不是逼你,也没有威胁,没有条件,你到底愿不愿意跟着明荣?” 纪小朵斩钉截铁,“不愿意。” 赵明轩转向弟弟,“听清楚了?” 赵明荣抿了一下唇,没吭声。 赵明轩真的踢了他一脚,“说话!” 赵明荣面如死灰,讷讷道:“我知道了。” 被人嫌弃成这样,再纠缠下去就真是一点体面都没有了,未免太过难看。 赵三公子还做不出来。 只是……如果这些天来找他的,真的不是玉版的话,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腔浓情退去,赵明荣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 *** 新月如眉。 花园里一片静谧。 杜桥提着灯笼,又巡视了一遍,重点又查看了一下那株绿牡丹。 虽然白天柳老太爷并没有说什么,但好好的花,莫名其妙地枯了一半,他实在有点不太放心。 确定一切妥当之后,杜桥才松了口气,准备回去。 没走多远,就听到一阵低低的哭声。 白天才说过那些花妖草怪的事,杜桥心头不由打了个突,但还是壮了壮胆用灯笼照了一下,一面喊:“谁在那里?” 灯笼昏黄的光照不了多远,只见一个女孩子坐在他以往常坐的山石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娇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低低啜泣。 听到杜桥的喊声,女孩子抬起一张眼泪汪汪的脸来,竟是欧碧。 “咦?怎么是你?” 杜桥几步走了过去,问:“你怎么啦?大半夜的坐在这里哭?” 欧碧擦了把眼泪,可怜兮兮道:“我被人欺负啦。” “啊,怎么回事?”杜桥连忙问,“谁欺负你了?” 欧碧哼了一声,愤愤道:“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货,竟敢抢我看上的东西,我当然要找她算账了,结果她竟然叫人打我!” “什么?你受伤了吗?”杜桥吓了一跳,想伸手查看,又顾忌着她是个小姑娘,只紧张地问,“伤到哪了?看过大夫没?” 欧碧这才收了眼泪,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摇了摇头,“我没事了。已经治疗过了。” 见她的确没有什么异常,杜桥这才松了口气,道:“你刚刚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抢了你什么东西?” “当然是个臭不要脸的下贱婊子……” 杜桥皱了眉打断她,“女孩子家的,不要这样说话。” 欧碧跳起来瞪着他,“这样怎么了?她抢我东西,我还不能骂她吗?” 杜桥道:“我们是朋友,你这样说话,我不会介意,但是如果本身就有过节,你一上来就满口脏话,人家可不得叫人打你?你好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抢了你东西,你又到底是怎么去找人算账的?” 欧碧之前心底那点喜意顿时就烟消云散,叉着腰嚷道:“你还说是朋友呢!我被人欺负了,你不帮我就算了,还来教训我?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杜桥有点无奈,“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非曲直,总要讲个道理。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通乱骂呢?” 欧碧根本听不进去,“你就是被那贱货迷了心窍!” 杜桥一愣,怎么还有他的事? 他被谁迷了心窍? 欧碧见他发愣,越发气恼,将杜桥往旁边一推,气呼呼地跑了。 “哎,你慢点。那边可黑着……” 杜桥提着灯笼追出几步,欧碧已不知钻到什么花树后面,不见了踪影。 25 冥顽不灵 赵明轩兄弟俩回了府,第一件事就是让赵明荣把那副画,以及他以往各种和玉版的来往书信诗词唱和都找出来,一把火烧了。 赵明荣有些舍不得。 可是玉版都明明白白说了两次不要他,他留着这些东西,又还能怎么样呢? 所以他一面暗自哀怨,一面还是把东西都拿了出来。 但……看着火舌舔上那些书信,赵明荣眼前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玉版的脸,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烧到一半的信又从火盆里抢了出来。 旁边的赵明轩反而被他吓了一跳,“做什么?” 赵明荣把信笺上的火苗拍熄,道:“如果……真的有两个玉版,又怎么分辨到底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假呢?此前大哥在我这里看到的那个玉版,音容笑貌、言行举止,都和我认识的玉版别无二致,反而是百花楼里那一个,才好像换了个人。” 赵明轩微微眯起眼来。 赵明荣咬着牙道:“如果真有什么妖魔邪秽,只怕那一个才是!” 赵明荣或许是有几分是因为被拒绝而恼羞成怒,但赵明轩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 毕竟玉版以前是什么样子的,赵明轩并不清楚。 “那你想怎么样?”赵明轩问。 赵明荣反而愣住,他……他当然想把那百花楼里的妖魔赶走,让真正的玉版回来。 但大哥肯么? 大哥最近去百花楼,和他在一起的,可都是那个妖魔! 他半晌不吭声,赵明轩就有点不太耐烦,道:“我给百花楼的玉版对质的机会,也同样给你这位一次,你叫她出来。” 赵明荣看了一眼那幅画。 画中那月下美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哪里叫得出来? 赵明荣讷讷道:“玉版说过大哥身上煞气重,她不敢和你碰面的。” 赵明轩嗤笑一声。 他是行伍之人,长年征战杀伐,的确一身凶煞之气,百邪不侵,妖鬼辟易。 但百花楼那个玉版何曾怕过? 虽然并不喜欢他的亲近,但却并没有因为他靠近就有什么异常。 只会话赶话的顶得他下不了台。 而这边……连面都不敢见,若不是真正的邪秽,那就只能是心虚了。 赵明荣也自知说不过去,却还是争辩:“玉版她魂魄离体,害怕煞气相冲也是有的。” 赵明轩也不说什么,只看着他。 直到赵明荣自己面红耳赤,赵明轩才道:“我听说有些鬼怪最能洞察人心,你心里想要什么,它们就变化出什么……” 他话没说完,赵明荣已叫道:“不会的!玉版她原本就是那样,才情出众,温柔如水。” 赵明轩道:“难道不是自恃才华,清高冷傲吗?” 他第一次去百花楼的时候,傅建安他们介绍,就说玉版是不苛言笑的冷美人。 后来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倒觉得,她可能也不是什么天生冷傲,只是……根本不在乎这些恩客。 她甚至连这一点都没在他面前隐瞒。 她就是不耐烦应酬他们! 赵明荣愣了一下。 正经说起来,外界对玉版的评价,的确如此。 若说玉版姑娘这样温柔小意,体贴入微,才真没人信。 赵明荣抿了一下唇,低低道:“她是真心爱我,才会待我与众不同……” ……简直冥顽不灵!这要不是亲弟弟,赵明轩根本都懒得再管。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压心头的火,道:“算了,今天就先这样,明天我打听了附近哪有灵验的寺庙法师再说。她若再来,你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什么不对……”赵明轩顿了一下,到底还是说,“我今晚就歇在你隔壁,有事你大声叫我。” *** 赵明荣睡不着。 发生这样的事,他怎么睡得着? 大哥没强行把那画像烧了,他就索性把它放到了床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指望着画里的美人能像之前那样走出来,或者像更早的时候,只跟他说说话都好。 但不论他怎么呼唤,那幅画都根本没有一点动静。 就好像再寻常不过的一幅画。 赵明荣忍不住又想,难道真是什么鬼怪作祟,被大哥窥破行径就不敢再来? 不然的话,如果她真的那样爱他,总该要和他解释几句吧? 现在大哥又不在,还怕什么呢?为什么不肯出来? 她和百花楼那个玉版,到底是两个人,还是她不肯承认? 赵明荣左思右想,辗转反侧,索性坐了起来。 叫下人点了灯,拿了本书来看。 但又怎么看得进去? 赵明荣叹了口气,披衣而起,开了门出去。 他这边一有动静,隔壁的门跟着就开了,赵明轩走出来,皱了眉问:“怎么了?” 赵明荣一见大哥连外衣都没脱,便知他真是一直在留心替他守夜,心头不由一暖。 他摇摇头,“没事,就……睡不着,出来散散。” 赵明轩没说话。 赵明荣又道:“大哥陪我聊聊天吧。” “聊什么?”赵明轩问。 他这么硬邦邦的一问,赵明荣还真是……不知道要聊什么,好半晌才道:“我记得我小时候生病,总做恶梦,大哥也常常整晚整晚守着我……” 赵明轩记得这事。 小时候他们兄弟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不过是中间这些年隔得远了,再者长大之后,总是各有各的思量,不复幼时亲密。 赵明荣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如果……今天玉版答应跟我,大哥真的舍得么?” 赵明轩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拿个贱妓当宝。” 赵明荣:…… 他是吃错什么药想跟大哥聊天? 但还是忍不住要争辩,“我是真心的,而且……”他叹了口气,“玉版也曾经是好人家的女儿,她又不是自己愿意入的贱籍。不过是时运不济,迫不得已。” 赵明轩没有接话,心中却不以为然。 哪个为娼做妓的背后没有一套引人落泪的凄惨身世?是真是假,出了那楼,也没有人在意,也就是他弟弟这傻子…… 巴巴的捧上了真心,别人还不在乎! 这么一想,赵明轩的心情也有点复杂,替弟弟觉得不值,又气那女人不识抬举,但更深处,却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爽快。 他轻哂了一声,“只你是真心有什么用?我们是你的亲人,当然会希望你事事称心如意。但外面……呵,人心难测。即使她今天答应,你又安知她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她不是……”赵明荣下意识地反驳。 之前大哥没来的时候,他的身世丝毫不显,不过是一个弘文书院的穷书生,玉版可是把自己的积蓄都给了他的。又怎么会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 但想想今天晚上,玉版那斩钉截铁的拒绝和毫不掩饰的嫌弃……赵明荣不由得又犹豫起来。 到底是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玉版,还是他从来没有看清过她真正的心意? 26 有道高僧 赵明轩打发了亲随来接纪小朵去白云山赏花。 赛妈妈自然没有不允的,赶急赶忙地催着纪小朵打扮,“不要让赵大人久等。” 纪小朵倒有点奇怪。 赵明轩可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向来直接得很,来找她就是那档子事,怎么突然莫名其妙要去赏什么花? 再者他的好日子都定了,不过就是下月。就算纳妾只是小事,不必他亲自操心,但毕竟是娶柳家的小娘子,这时候大喇喇地带着妓女去赏花算怎么回事? 且前天才带了赵明荣来找她对质呢。 再想着赵明荣那天说什么离魂……纪小朵就咂了一下嘴,问赛妈妈:“这白云山上,可有什么出名的寺庙?” “咱们邵州最出名的望云寺就在白云山嘛,最是灵验不过的。” “比起马神婆呢?” 纪小朵话没落音,赛妈妈就要来捂她的嘴,“这话可不要乱说,马神婆算个什么?也敢和望云寺的高僧相提并论?不说旁的,高僧们每年施粥舍药,活人无数,就是无量功德,什么邪魔鬼魅敢在望云寺高僧面前作祟?” 纪小朵了然地哦了一声。 看起来,赏花就是个借口,其实是想带她去这个望云寺吧? 纪小朵又问:“那咱们之前,怎么没请这些高僧来呢?” “咱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资格请动佛门高僧?”赛妈妈叹了口气,她倒是也想呢。但这种污浊之处,高僧们只怕连路过都得绕着走吧。 纪小朵却笑起来,“那就不对了,佛祖普渡众生,又怎么会分个高低贵贱?” 赛妈妈哪里读过什么真正的佛经,经义什么的就更不明白了,也懒得与她分说,只催她赶紧收拾好,出门上车。 *** 白云山这望云寺灵不灵验且不说,山上的风景是极好的。 今天天气也好,只见蓝天白云下山势起伏蜿蜒,远远近近重岭叠翠,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意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望云寺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气势雄伟,飞檐斗拱,宝塔林立,一派肃穆庄严。 赵明轩的亲随洪虎领路,却没带纪小朵他们走正门。 洪虎解释说赵老夫人和夫人在前面做法事,今天整个望云寺是不接待其它香客的,未免冲撞,他们得绕到后面偏门进去。 纪小朵根本不在意走哪个门进去,她在意的是……她能不能进去。 毕竟她又不是原装的,这种宝象庄严的佛门胜地,如果真的灵验,会不会她一脚踏进去就魂飞魄散? 纪小朵心情忐忑地在门口迟疑,洪虎也不催,就在旁边等着。 算了,赵明轩既然派了人来接她,她想不想进肯定都是要进去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纪小朵这么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进门。 ——什么事都没有。 纪小朵借左右观望的动作掩下了略松的那口气,又不免觉得自己过于紧张。 真要出事,大概也是进大雄宝殿或者面见高僧的时候吧,这小门进来,不过是个绿树掩映的院子,能怎么样? 她自嘲地笑笑,自己到底还是怕死啊。 里面有小沙弥引路,沿着青石小径走到了一处静室。 赵明轩和一个和尚正对坐喝茶。 纪小朵行了礼,悄悄打量了几眼那和尚。 和尚年纪挺大了,穿一身浅灰色僧衣,没有留胡子,花白的眉毛倒是老长,看起来慈眉善目十分和善。 她虽然是悄眼看的,但那带点好奇又有丝戒备的目光在赵明轩眼里还是太明显了。 他微沉了脸,低咳了一声,“广华大师是得道高僧,佛法精深,德高望重,万不可无礼。” 纪小朵应了声,乖乖向广华大师道歉。 广华大师脾气还挺好,乐呵呵地说没关系,又道:“姑娘所遇之事,刚刚赵大人已经粗略说了一下,不介意的话,且让老衲先看看姑娘的伤?” 纪小朵顿时对他好感大增。 她就喜欢这样开门见山的直接,要是先上来说一阵云山雾罩的禅机,她可就郁闷了。 不过,赵明轩在这里,她还是先看了赵明轩一眼。 毕竟这个时代么,女人在外面露腿,哪怕是看病,哪怕对面是个和尚,肯定也算伤风化。她是不在意,但毕竟现在被赵明轩养着呢。 赵明轩倒很开明,本来就是他来求的望云寺。这会便点点头,道:“有劳大师。” 纪小朵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小沙弥端过个小凳子放在前面,纪小朵把脚架了上去,提起裙摆和裤脚,露出小腿来。 她皮肤娇嫩,淤青向来好得慢,但这道被花枝勒出来的痕迹好得尤其慢。这么些天了,依然明显,青青紫紫,缠在她白皙如玉的小腿上,看起来尤为可怖。 就连赵明轩,都忍不住问了句:“还痛不痛?” 纪小朵摇摇头,“不碰它倒不觉得。” 广华大师看了一会,就伸出手来,向纪小朵示意,“恕老衲唐突,需得接触伤处。” 纪小朵点头,“大师只管查看。” 广华大师念了句佛号,弯下腰来,将手掌覆上纪小朵腿上淤痕,却不再看,而是闭了眼,口诵经文。 纪小朵也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茫然地看向赵明轩。 赵明轩只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纪小朵只能安静地等着。 随着广华大师的念诵,他的手掌竟渐渐浮显出一层金光,纪小朵只觉得小腿被这金光笼罩,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但跟着就突然一阵刺痛,纪小朵猝不及防之下甚至叫出声来。 广华大师另一只手竖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纪小朵只得咬牙忍着。 然后就看到自己的伤处有一丝一缕的青气渗出来,又在广华大师掌下金光中渐渐消散。 纪小朵睁大了眼。 连赵明轩也不由动容。 这可不像是假的,大概也没什么戏法能做到这样的效果。 她这伤还真有问题? 广华大师一篇经文念完,手掌上的金光也随之收敛。 他把手收了回去,站直了身子,又念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纪小朵的小腿上勒痕仍在,但却不似之前青紫,看起来已经像是正常的受了伤正在恢复的样子。 纪小朵看看广华大师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腿,还伸手摸了摸那伤痕,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妖有鬼还有这般神通! 27 特殊体质 广华大师为纪小朵治伤似乎消耗挺大,坐下稍作调息,才缓缓道:“老衲已驱除了妖物留在姑娘体内的邪气,当暂时无碍了。” 纪小朵连忙站起来道谢:“多谢大师。” 赵明轩也道了声谢,又问,“大师可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广华大师摇了摇头,道:“老衲未曾亲见,只听大人转述,难以断言到底是什么作怪。但之前大人所言离魂之事……” 他顿了一下,才缓缓解释,“离魂之事,的确自古以来多有传说。但无非是几种情况,一是人之将死,魂魄离体,这样的人即便能够回魂,必然也是要大病一场的。二是法师鬼差,强行拘役,那就多少会对魂魄造成伤害,哪怕回来也会有各种症状,比如痴傻呆愣,又或者五感不明,不记前事。三则是吾辈修行之人脱去凡身桎梏,得成大自在。不过,老衲今年七十有三,还未曾见过这样的前辈大能。” 他转向纪小朵,上下打量一眼,“我观玉版姑娘神智清明,双目湛湛,并不像魂魄有损。身体稍有些虚弱,除了刚刚那些邪气之外,应该只是不久前受了风寒,但并不算严重。要按修行论,根骨倒也不错,但……” 他想着面前女子的身份,轻叹了一口气,有几分惋惜,“如今元阴亏损,经脉瘀滞,窍穴堵塞,即便再想修行,只怕也难有寸进。” 他说这么多,其实只是在跟赵明轩解释,纪小朵就不可能有离魂这回事。 但在纪小朵却不由心中暗喜。 首先,这种手掌会放金光的真·高僧,也没看出她是穿越的。 大概……至少在邵州地域应该是可以放心了。 第二,她根骨还不错,原本是可以修行的! 至于后面说那些经脉窍穴什么的,无非就是修行难度更大而已。 她都死过几次了,还怕什么难? 第三,她家小傻子还挺符合广华大师说的魂魄受损的症状。 她下意识就追问:“若是魂魄受损,能治吗?” 赵明轩看着她皱起了眉。 纪小朵才想到现在问这个,时机好像有点微妙,连忙又解释:“我是刚好想到我弟弟,大公子见过的,他虽说是天生痴傻,但其实某些方面又还挺能干的。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治好他。” 广华大师很温和地笑了笑,“姑娘可以带他来让我看看。” 纪小朵简直喜出望外,连忙点头:“他今天跟我一起来的,应该是在外面守着车。”她祈求地看向赵明轩。 因为赵家要做法事,闲杂人等都不能入寺,只纪小朵是个例外,就连陌离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赵明轩虽然有点不满她自作主张又多出事来,但是纪小朵用这样垦求希冀的目光看着他,这还是第一次,又让他隐隐有几分心软。 赵明轩给了纪小朵一个“回头跟你算账”的眼神,转头吩咐洪虎去叫人。 在等着陌离过来的时间,赵明轩继续和广华大师讨论赵明荣的事。 广华大师表示可以亲自去赵府一趟。 赵老夫人本来就信佛,这次搬来邵州也想在家里弄个小佛堂,今天法事做完就会从望云寺请一尊佛像,到时在赵家还要再做一场法事。 广华大师正好可以去处理纠缠赵明荣的东西。 至于纪小朵这边,他就略有点犹豫了。 虽说僧人慈悲为怀,但出家人去青楼,说起来,总归……有点不太像话。 纪小朵对这老和尚观感很好,也不太想他为难,便道:“我那里还养着那天我弟弟扯下来的一条断枝,如果送来给大师看看,能不能瞧出些端倪?” “养着……”广华大师有些意外,“这么多天,还没干枯?” “没有呢,还生了根长了新芽,我正想什么时候给它换个盆……” 广华大师就笑起来,语气也亲近了一些,“你胆子倒不小。” 赵明轩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真唬了一跳,不由哼了一声,“何止不小,简直胆大包天。都不知道是什么你就敢养,万一再出什么事……” 纪小朵也知道自己在这事上有点鲁莽,不过就是仗着小傻子能对付那东西,但这时也不好多争辩,只能讪讪认错,又道:“我那不是……想着……万一你们都不信我的话……保留下证据也好嘛。” 她这么说,赵明轩就沉默下来。 他的确不信她。 所以对质之外,今天还特意把她叫来了望云寺。 对他而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他和纪小朵,说到底不过就是嫖客和妓女而已,又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关系。 也就是他弟弟那种傻子才会她说什么都信,他要是也那么天真,早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而且,他一发现赵明荣那边的问题,她立刻就说自己也出事了,也未免太巧了一些。 但是…… 这会被纪小朵当着外人直接点出来,他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一股懊恼,但又分不清,到底是在气这女人不给他面子,还是在气自己未曾多给她一点信任。 陌离就在这时进来了。 他听说姐姐找他,根本是一路跑进来的,进门就直接冲到了纪小朵身边,双眼亮晶晶地叫“姐姐。” 洪虎跟在他后面,一脸无奈,喘着粗气向赵明轩告罪。“这小子根本听不懂人话,且力气大得很,又跑得快,属下无能,实在拖不住……” 纪小朵哭笑不得地教小傻子先向广华大师行礼。 却见广华大师先一步站了起来,盯着陌离,也是双眼发亮,甚至不顾高僧风范,直接拉起陌离的手,搭上他的脉门。 一顿操作猛如虎。 纪小朵甚至觉得,他可能下一秒就要说“我观小哥骨骼清奇,正与我佛有缘”。 纪小朵的心就蓦地一提,她只是想叫陌离来看病,可没想让他当和尚。 她连忙唤了一声,“大师?我弟弟有什么不妥?” 广华大师这才轻咳了一声,“抱歉,老衲失态了,实在是难得一见这般特殊的体质。” “哦?”赵明轩也有点好奇地开始打量陌离。 这小傻子他见过很多次了,除了长得好了点,实在没看出什么,每次都只呆愣愣的,不要说说话了,就连个表情也没有。 即使这时也是如此。 广华大师激动得眉毛都抖起来了,陌离却根本不为所动,乌黑的眼睛一片茫然,既没有期待,也没有害怕,什么情绪都没有。 广华大师也看出来了,不免又叹了一声,“可惜。这小哥原本一具清净无垢体,只怕是胎里出了什么变故,如今智力有碍,倒难成大器了。” 修行也是要阅读典籍理解经义的,像陌离这样,哪怕有人能把功法掰碎了一点点让他记牢,他自己也无法融会贯通,最多也就是只能照葫芦画瓢,学学炼体的粗笨功夫罢了。 真是可惜了这样难得一见的根骨体质。 纪小朵顿时一阵心痛:“他……是他娘怀他时用过打胎药……” 广华大师简直想要顿足捶胸,待要骂时,想想面前女子的身份,到底又咽了回去。 那种地方,这孩子还能生出来,就算是命大了。 再想想姐姐的根骨其实也不错,姐弟俩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或许也是前世因果上天注定。 他最终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纪小朵拉着陌离的手,问:“那我弟弟他还能治么?” 广华大师摇了摇头,“请恕老衲无能为力,若是能有滋养神魂的宝物慢慢温养,说不定还能恢复一二,但……想要和常人一样,只怕是很难。” 纪小朵垂下眼。 之前有多期待,这时就有多失落。 甚至不由得红了眼圈。 她家陌离这么好,难道真的只能做一辈子的傻子吗? 陌离还是呆呆的,似乎并不知道其它人是在感慨他的命运,但是姐姐不开心了,他倒看得明明白白,立刻拉着纪小朵的手摇了摇,叫了声:“姐姐。” 纪小朵深吸了一口气,收拾了一下情绪,向广华大师行了个礼,“多谢大师。” 广华大师摆摆手,“不必多礼,不过……令弟虽然不能修行,但一身纯正阳气,有如火焰,一般妖邪必然不敢近身。有他在你身边,姑娘倒也不必再担心那个妖物。” 纪小朵握紧了陌离的手,点了点头。 28 蓝颜祸水 纪小朵回到百花楼,就觉得气氛似乎有点不太对。 这时已是黄昏,原本应该是百花楼营业前准备工作最繁忙的时候,但这时却似乎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人在做事。 “发生了什么?”她问。 连赛妈妈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好你们今天出去了。” “怎么了?”纪小朵追问。 赛妈妈叹了口气,“安乐郡主来啦。女扮男装,指定要找二狗……”她顿了一下,忆起二狗改了名,但一时又想不起是哪两个字,索性还是叫二狗,“说要给二狗赎身带回王府去……你说这算什么事?” 纪小朵:…… “这位郡主可真大胆啊。” “可不是说呢?”赛妈妈道,“我估摸着,她大概也是瞒着家里偷溜出来的。随身只有个丫头,连个老成点的婆子都没有。” 有老成的下人跟着,她大概就没办法说要赎二狗了吧。 纪小朵又问:“你答应她了?” “怎么可能?”赛妈妈叹了口气,“郡主少不更事胆大妄为,来咱们这闹一场,家里长辈最多是罚她禁个足抄个经,但要真让她从咱家买个男人回去,这种有损郡主闺誉的事,王府不得从上到下封个口?那咱们还能有命在?” 赛妈妈虽说贪婪,却胆小。 安乐郡主虽然身份高贵,但并没有实权,她既然是瞒着家里出来的,就不足为惧。 好生侍候着好生送走就行。 反而是她后面的人要计较起来才是麻烦。 再有一点,郡主要是想买别人,倒也罢了。可二狗是个傻子。不要看他任打任骂,真要碰到私隐之处,他是会跳起来拼命的。万一伤了郡主,王府还能听她解释吗? 所以郡主胡闹,赛妈妈是不敢跟着起哄的。 “好在你们今天都出去了,我就搪塞她说我们这里没这个人。这位郡主倒也真是执着,把整个百花楼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赛妈妈说着,又埋怨纪小朵,“怎么不请赵大人一起回来?这事最好还是要他从中再转圜一下才好。” 纪小朵翻了个白眼:“赵大人陪着赵家老夫人和夫人和少奶奶做法事呢,我有多大脸能请回来?不过这两天大概总会抽空来一趟的。” 毕竟今天广华大师能替她驱邪肯定是看在赵明轩份上,后来她还求了他看陌离,赵明轩那个“以后算账”的眼神她看得明明白白。 他总会要来算账的。 赛妈妈便叮嘱她,“你到时记得跟赵大人说一声试试。不然万一这郡主再来,我们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纪小朵应下了。 这安乐郡主要真的就非得要找陌离,的确也是个麻烦。 纪小朵想想今天广华大师拉着陌离那舍不得又惋惜的劲儿,就觉得她家这小傻子,大概也算得上是蓝颜祸水了吧。 *** 赵明轩当天晚上就来了。 赛妈妈亲自带人来摆下酒菜果品,不要钱似的说了一堆恭维话,然后拐弯抹角把安乐郡主的事说了。 赵明轩只皱了一下眉,也没表什么态。 赛妈妈又给纪小朵使了个眼色,才退了出去。 纪小朵拿过酒壶替赵明轩倒酒。 赵明轩斜眼睨着她,却不说话,也不动。 纪小朵有点拿不准他是不是为赛妈妈的要求生气,便道:“如果妈妈的话让大公子为难,就不必放在心上。” 大不了她再想别的办法。 赵明轩哼了一声,“安乐郡主自作主张的胡闹,有什么好为难的?” 都不必惊动济阳王,往柳家递句话,她就会被看得死死的。 毕竟眼下这种局势,柳家的女儿都不惜送出去做妾,济阳王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没有安排?怎么会由得她在婚前闹出什么丑闻? “不过……”赵明轩顿了一下,挑起一边的眉毛来,“求人总该有个求人的态度,我看你家妈妈就很会嘛,怎么?你就一点都没学?” 纪小朵:…… 要她像赛妈妈那样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她还真是学不来。 见她站在那里,抿了唇,一脸又为难又窘迫的样子,赵明轩反而笑了,伸手一拉,就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了,搂了她的腰,低低道:“与我吃个皮杯儿,我就应了你。” 纪小朵当然知道皮杯儿是什么。 不过是用嘴喂个酒嘛,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那么多次了。 但……她倒是真希望他直奔主题,不要突发奇想在这里玩什么情趣。 调情调情,要有情才调得起来。 他们之间……有个屁的感情! 纪小朵尴尬得整个人都僵硬了。 赵明轩当然能感觉得到,却并没有放开她,就那样搂着她等着。 纪小朵好一会才做完了心理建设,深吸了一口气,拿过桌上的酒杯,自己一口喝了。 赵明轩只爱烈酒,赛妈妈今天为了投其所好,送来的更是浓郁陈酿。 纪小朵含在口中,只觉得辛辣刺激,连眼泪都几乎要呛出来了。 平日清冷的眸子笼上水雾,微微发红,看着就有几分楚楚可怜。 她这样子,却似乎取悦了赵明轩,他主动凑过来,亲上了她的唇,勾着她的舌头,将酒液一点点吮走。 一口酒喝完,他却还不肯放过她,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 动作很温柔,声音却透着阴冷。 “认识这么久,你只今天求了我两次,两次都是为了那小傻子。” 纪小朵心头一凛,抬眸对上赵明轩的眼,只觉得那其中的森冷怒气,直叫人背脊发寒。 “为什么?”他捏着她的下巴,问,“一个傻子,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 纪小朵索性点了头。 “对啊。他是个傻子,他什么也不懂,无欲无求,没有心机,也没有算计,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大概是这百花楼里唯一的干净了,怎么会不重要?” 赵明轩微微眯起眼来看着她。 纪小朵就和他大眼瞪小眼。 反正她说的是事实,又不心虚。 结果赵明轩又哼了一声,酒也不喝了,将她拦腰抱起,直接上了楼。 *** 看吧,最后还不是要直奔主题。纪小朵被赵明轩弄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想。 就在这时,她却好像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纪小朵努力打起精神,试图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赵明轩比她敏锐得多。 那声音一出现他就反应过来了。 赵明轩是武将出身,虽然做这种事的时候身上不可能带刀,但他的靴筒里却是一直藏着把又簿又小的匕首。 靴子就脱在床前。 赵明轩人还没起来,先伸手一捞,拨出那把匕首,反手一甩,直射那奇怪的声音。 纪小朵听到一声惨叫,应该是击中了目标。 赵明轩也顾不得穿衣,赤条条就冲下床去。 却扑了个空。 他的匕首扎在窗棂上,窗户关着,只破了一个手指大小的洞,窗内窗外都空无一人。 只有一截被斩断的花枝,孤零零掉在窗前的地板上。 29 赎身银 发生了这种事,赵明轩当然没有心情再啪啪啪。 他立刻披衣下楼,叫人把百花楼搜了一遍,又让洪虎带着刚斩下那截新鲜的花枝连夜送给广华大师看。 纪小朵当然也跟着起来了。 赛妈妈也被惊动,吓得不得了。“怎么又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又闹起来了。马神婆不是打了包票的吗?” 纪小朵咧嘴微哂,马神婆就是个江湖骗子,这几天没事完全是因为陌离一直守着她。 赵明轩却微微一皱眉,“等等,中间这些天都没事?” 纪小朵点了点头。 赵明轩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就是说我一来,它就来了?” 纪小朵怔了一下,好像是这样。上次也是他来过,做完走了,她洗澡的时候就被花枝攻击了。 这次也是他来……甚至还没走,那花枝就来了。 “所以……”她看着赵明轩,“其实它是赵大人的因果?” 她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不妨碍现在先让赵明轩背个锅。 是他自己的事,他总会更上心一点。再者她是被他连累,他说不定会内疚,她的日子就能更好过一些。 赵明轩沉着脸没说话。 整个百花楼被翻了个底朝天,但并没有什么发现,园子里花草树木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快天亮的时候,洪虎也回来了,转述了广华大师的话,说那是个牡丹花妖,道行不算高,先是被陌离伤了一回,今天又被赵明轩斩伤,近期内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只要注意有本来长势特别好,这两天突然枯萎的牡丹,就能找出它的本体来。 但……邵州以牡丹出名,不要说家家都种,至少也有十之七八是种有牡丹花的。还要算上各种花圃,说不定还有野生的……就算是赵明轩也不可能下令让人挨家挨户去看有没有突然枯死的牡丹吧? 纪小朵就觉得,这事只怕也是要看运气。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 赵明轩去上衙,纪小朵回去补眠,陌离就在她床前守着她。 之前那老和尚拉着他说的那一堆话,他似懂非懂,只有一点是明白的——他在姐姐身边,姐姐就会平安无事。 果然昨天晚上姐姐和那个坏人一起睡,妖怪就来了。 以后还是得他来守着才行。 大概也的确是因为有他守着的原因,纪小朵睡得十分安心,一觉醒来的时候,陌离坐在床前的脚踏上,靠着床沿,正在打盹。 他昨天白天辛苦了一天,晚上又跟着折腾了一晚上,也是挺累的。 外面艳阳高照。 他脸上每一个细节都在这明亮的阳光下纤毫毕现,白得几乎要反光的皮肤,长而微翘的睫毛,唇角的弧度,下颌的线条……完美得堪称瑰丽。 这么好看的少年,真的一辈子痴痴傻傻,那也太可惜了。 广华大师说什么来着,滋养神魂的宝物。纪小朵暗自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去找上一找。 纪小朵一动,陌离就惊醒过来,然后就露出了惭愧的神色,“啊,我睡着了。我坏。” 他现在的表情其实已经比之前多了,纪小朵更加相信他应该是能治好的。 她拉过陌离的手,“没关系的,现在是白天,那东西不会来的,我不是也没事么?你就好好睡一觉。晚上才好继续守着我,对不对?” 她这么说,陌离就点点头,又伏到了床沿上。 纪小朵推推他,“好好的去床上睡。” 陌离却不肯离开她。 纪小朵只能拍拍自己的床,“那上来睡?” 陌离就更不肯了,简直是反射性的跳了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可以和别人一起睡觉。” 这句话说得倒是完整。 纪小朵想起曲粉之前说过的,大概真是他娘反反复复教他的吧。 纪小朵也没办法,只能把他按在软榻上,“那你在这里睡,好不好?” 陌离这才乖乖躺下来,却依然睁着又大又黑的眼睛盯着纪小朵。 纪小朵笑着伸手摸摸他的头,“扰了你的觉,现在反而睡不着吗?” 陌离没说话,似乎想要蹭蹭她的手,但才刚一动,又停下来,他记得姐姐上次因为这个生气了。 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生气,但姐姐生气,他就不能做。 纪小朵当然看得出来,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赵明轩问她为什么把小傻子看得这么重,这样一个孩子……有谁会不心疼? 她柔声道:“那我给你唱个歌?” 陌离看着她,一眨不眨,显然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纪小朵轻轻抚着陌离的头发,低低唱起一首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曲调舒缓恬静,声音轻柔温和。 陌离很喜欢。 他喜欢守着姐姐,也喜欢姐姐这样守着他。 他悄悄地伸过手,用小手指勾住了纪小朵一角衣袂,合眼睡去。 *** 赵明轩第二天上午又来了百花楼。 他以往基本都是晚上甚至可能半夜才来,大白天的,也就是早先赵明荣跑来那次了。 纪小朵有点意外,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准备接待他。 但和以前接过通报,他本人就差不多到了楼下的急切不一样,这回纪小朵差不多等了小半个时辰,赵明轩才施施然走过来。 他心情看起来还不错,见到纪小朵就打趣了一句:“等急了么?” 纪小朵根本不想接他的话,默默给他倒了杯茶。 赵明轩似乎就想看她到底能沉住气到什么时候,接过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缓缓道:“你猜你家妈妈要你多少的赎身银?” 纪小朵刷地看向他,“什么?” “赎身银。” “我听到了,我是说……”纪小朵顿了顿,要确认一般问,“你刚刚是去找赛妈妈问我赎身的事?” 他是抽了什么风? 明明前一阵说起魏紫被柳五公子赎身的时候,他还露出“你想得倒美”的眼神。 这是唱的哪出? 赵明轩把茶杯放下,拿出一张纸来,递给纪小朵看。 “不是问,是已经赎了。”他说。 30 跟你打个赌 赵明轩替玉版赎了身。 纪小朵看着那张发黄的契纸,半晌没能回过神。 她这呆愣的样子让赵明轩心情有点愉悦,又道:“稍后去衙门记了档,就可以改为良籍了。” 纪小朵再次刷地看向他。 因为魏紫就是前不久被赎走了,所以她还认真了解了一下。 这些青楼里的姑娘,说是“从良”,但真正会再花时间精力人情金钱去官衙为她们改籍的,真是万中无一。 魏紫也没有。 不过就是赎回家做小妾。 妾么,可通买卖,等同奴婢,还是贱籍。 若是遇人不淑,转手再卖掉也是正常的。 改为良籍……那真是恩同再造了。 赵明轩到底在想什么? 纪小朵皱了眉,“条件呢?” 赵明轩嘴角的笑意顿时就僵住了。 这个女人……难道不是应该感动得热泪盈眶,感恩戴德,以身相许吗? 一上来就问条件是怎么回事? 看他这样,纪小朵反而笑起来,“难道没有?” 如果说本性里带着几分天真的赵明荣一时兴起学个**,替她赎身不求回报,纪小朵说不定还会相信。 但赵明轩? 呵呵。 他连自己的婚事都能拿来做筹码,怎么会发这种善心? 赵明轩磨了磨牙,什么关子也懒得再卖了,直接道:“我想和你打个赌。” “赌什么?”纪小朵问。 “你的赎身银是三千两……” “什么?”纪小朵都没等他讲完,就惊叫起来。 按她以前看过的小说里,杜十娘赎身才三百两,莘瑶琴也不过是一千,为啥她竟然要三千?这世界的物价也没有高到这么离谱吧?十来两银子就够普通人家正常地过一年了。 “赛妈妈也太贪了吧,简直是狮子大张口啊。我是个金子打的不成?你都没跟她讲个价?” 她对自己的赎身银这样斤斤计较,赵明轩倒有点好奇,“身价高你还有什么不满?” “又落不到我手里。”纪小朵嗤笑了一声,“再说了,你出的价越高,我不是欠你越多么?最后还不是要我自己还?” 赵明轩:…… 他对于纪小朵的通透其实是挺满意的,觉得省心省事。但这种时候,又恨不得她更愚钝一点。 他吸了一口气,把话题拉回来,“你不是不想应酬男人,只想清清静静的生活么?我给你一年时间,你要是能还上这三千两,我就放你自由,你爱过什么日子都行。如果还不上,或者中间就觉得过不下去了,就老老实实嫁给我。” 看,就说吧,还不是要她自己还。 但他提出这样的条件,倒的确让纪小朵有点心动。 她也不确定她一年之内能不能挣到三千两,但能离开这里,能自己做主,那就是好事。 不过…… 纪小朵有点犹疑地盯着赵明轩,“我的身契现在还在你手上,你想要我,直接带走,我也没办法。绕这么个圈,是想怎么样?” 赵明轩伸过手来,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我所想要的,无非是‘心甘情愿’四个字。” 这个女人,表面上的确听话,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骨子里,始终有一种他够不到的清高。 她想要自由,他就给她自由。 让她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铩羽折翼,才会学乖,老老实实回到他手心里来。 纪小朵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男人当是熬鹰驯狼呢? 不过,真的放出去,就由不得他了。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向他确认:“这一年随我自己怎么做,你不会插手?” “是。”赵明轩点点头,“我不会刻意为难,也不会提供援手。全靠你自己。” 纪小朵便也点了头,“好。但我有个条件。” 赵明轩道:“你说。” “我要把陌离一起带走。” 赵明轩笑起来,又摸出另一张契纸,“买一送一。赛妈妈巴不得我把他带走。” 可不是?陌离又不能给赛妈妈带来利益,还惹上了安乐郡主。反正在玉版身上她已经赚足了银子,拿小傻子做个顺水人情又何乐而不为? 但纪小朵伸手去拿,赵明轩却又将陌离的身契收了起来,“不过,他不能跟你在一起。” 纪小朵咂了一下嘴,“怎么?你还想留个人质?是怕我半路跑了吗?” 赵明轩根本不吃激将,坦然点了头,“是。你难道不会?” 纪小朵沉默下来。 要是能还上钱还好说,如果到了时间还不上,她肯定是要想办法跑的。 说到底赵明轩只是邵州刺史,天大地大,又不只一个邵州。 她本想说陌离又不是她亲弟弟,但想想小傻子看她时的眼神……到底还是哼了一声,没再作声。 赵明轩却又放缓了声音,道:“我不会亏待他的。广华大师说他天生无垢体,就此荒废,未免太过可惜了。他虽然智力有碍,学武却还是可行的。但如果他一直跟着你,只怕连个肯教他的师傅也找不到。” 纪小朵不由动容。 她当然不希望陌离一辈子只是个空有一把力气的傻子。 赵明轩说的也的确是实情。 所谓穷文富武,学武可不像认字,她随便找几本入门书籍就可以教他。 这年头讲究个法不轻传,真正有本事的都藏着掖着,说不定还要留一手秘技传子不传女。 要找个好师傅,一要门路,二要钱财,她两者皆无。自己还倒欠着赵明轩三千两银子呢。 再者就算运气好能拜入师门,自身的营养也得跟上。练武是会大量消耗体力的,陌离又正是能吃的半大小子,到时她还得忙着挣钱,真不一定顾得上他。 跟着赵明轩就不一样了。 赵家有钱,赵明轩又是武将,自己本身就有一身好武艺,教个小傻子,真不在话下。 纪小朵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有反对,只是嗤笑了一声,“说到底,你想要的其实是陌离吧。” 以陌离那种能让广华大师失态的特殊体质,练起武来肯定事半功倍。 而他痴痴傻傻心性单纯,赵明轩只要对他好,陌离必然忠心耿耿。 别人还要花大价钱四处延请奇人异士江湖豪侠做门客,他这简直就等于白捡了个高手在身边。 纪小朵这么问,赵明轩并没有否认,只是伸手摸了摸她光滑柔嫩的面颊,“你们两个,我都想要。” 纪小朵有一瞬间忍不住想歪了,很诡异地扫了他一眼。 这人那啥的时候如狼似虎,难道还是个双? 赵明轩皱起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纪小朵轻咳了一声,“那什么,我弟弟是个傻子,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不要打他主意。” 赵明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主意”是什么“主意”,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抚在纪小朵脸上的手只恨不得掐上她的脖子,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在想些什么!老子对男人不感兴趣!” 纪小朵尴尬地笑了一声,努力把跑歪的思绪拉回来。 两人他都想要,当然是一个做打手,一个暖床。 而他们这样的关系,又正好互为人质,互相牵制。 有陌离在,纪小朵就不会跑。有纪小朵在,陌离就会乖乖听话。 她就说了,赵大公子哪会打吃亏的算盘? 31 假死 邵州城百花楼的名妓玉版,从初春时病了一场,就一直断断续续缠绵病榻,不太见客,连牡丹宴都没能参加。 刺史赵大人为她请过名医,赛妈妈也找过神婆,最终还是没能治好,到四月底便香消玉殒,一命归西。 玉版姑娘病中所作一阙《水调歌头》成了绝唱,在邵州风靡了好一阵子,万众传唱。不但风月场中,连许多文人墨客也不免大叹天妒红颜,可惜了玉版姑娘一身才华。。 但说到底么,也就这样了。 玉版再有才华,也不过就是个贱妓,大家议论一阵,也就抛到了脑后。 毕竟邵州这么多青楼,每天都有新人出现。就是她的老东家百花楼,也趁着这阵风立刻捧出了粉蝴蝶、绣芙蓉两朵鲜嫩小花填补魏紫玉版的空缺,照样很多人捧场。 欢场之中,谁不爱个新鲜呢? 而这个时候的纪小朵,早已在赵明轩的操作下,改换了良籍,用回了原名。 假死的事,当然也是赵明轩的主意。 纪小朵没有反对。 赵明轩要放这么个烟雾弹,无非是在意自己的名声。毕竟马上要娶柳八娘子了。哪怕只是利益交换,他在这当口替玉版赎身,也未免太不给柳家面子。 再一点,如果他真的想培养陌离,也可以给他们一个“清白”的家底。 又或者只是为了断了纪小朵继续用玉版名头捞钱的路。毕竟她名声在外,就不陪客说不定诗词书画也能卖不少钱,那样的话,他们那三千两的赌约就是个笑话了。 纪小朵没有细问,但这事对她又没有坏处。 赵明轩不做,她自己也得想办法和“玉版”这个身份分割开。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玉版。 哪怕之前广华大师没有看出来,但……万一呢? 除此之外,赵明轩倒算得上大度,为她立了可以免赋减税的女户,还让她留着自己的私房。 可惜纪小朵几乎是穿来之后就被他包了,并没有什么捞钱的机会,之前玉版的积蓄……赵明荣还没有还给她。 纪小朵想到这一点就有点牙痒。 她现在手头就是几件首饰几套衣服,七十多两银子。要是只普通的生活,倒是能用挺久,但她要在一年内还赵明轩三千两,这点钱够做什么? 赵明轩说到做到,纪小朵新的户籍拿到手,他就丢开不管了。 虽然纪小朵觉得,他暗地里肯定会安排什么眼线盯着她,但至少明面上,她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陌离被留在了赵明轩那里。 小傻子本来死活不肯,拉着纪小朵怎么都不肯松手,但到底还是被一句“学了本事才能保护好姐姐”劝了下来。 赵明轩又同意他十天一休沐,可以来找纪小朵,他才委屈兮兮地和纪小朵告别。 纪小朵很清楚,这不过也是赵明轩在吊着他们,十天能见陌离一面,她就不会远离邵州城,一直在他眼皮底下。 但她没办法拒绝。 小傻子是她在这里这么久,唯一一个真心相待的人。 她没办法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也的确想时时知道他的状况。 赵明轩真是正好卡住她的软肋。 她只能拉着陌离的手,好好叮嘱一翻,承诺到时间就会来接他,依依不舍地让他跟着洪虎走了。 纪小朵现在的住处是租的。 她当时拿过新的户籍,直接就在衙门里请小吏叫了官牙来说要租房,算是最后再借赵明轩一次势。 毕竟她对百花楼之外的世界,真是人生地不熟。她这样的年轻漂亮单身女子,在现代社会都很容易惹麻烦,何况古代? 当着赵明轩,她要找牙人,官府当然只会派稳重能干的人来,比她自己出去无头苍蝇般乱碰总要安全靠谱得多。 赵明轩对她这点小算盘心知肚明,嘴角勾了一抹嘲讽,但还是默许了。 事实上,就算纪小朵自己不提,她的住处,他也是会暗中做些安排。 他是想让她见识一下世道险恶民间疾苦,但没想让她一出门就死。 对纪小朵自己能想到这一点,他还挺欣慰的。 这个院子很小,只有三间正房,厨房都是沿墙后搭的,但好在安全清静,左右都是正经人家,坊间治安也一向良好。 交了一年的租金,零零碎碎的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就花了纪小朵差不多五两银子,可把她心痛坏了。 但这些都没法省。 毕竟以后都是她自己生活了,要用的东西都得自己准备。 小院子的房东收拾得还算干净,但纪小朵还是自己又搞了一遍卫生。 顿时就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 都不说别的,只提水就几乎要了她这条老命。 玉版虽说从小被卖在青楼,但真是一点丁的粗活都没干过,身娇肉贵。手指有如青葱柔嫩,腰肢好比弱柳扶风,她能做点啥? 但到了这里,肯定都是要自己做的。 自由总有自由的代价。 挑水是没法挑的,她只能半桶半桶往家里提,就这样,手心还磨破了皮。 如果不是灵魂芯子已经换了纪小朵这独自在都市打拼数年的老阿姨,只怕早都哭喊着受不了了。 就这么做一会歇一会,一遍卫生搞完,纪小朵还是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动。 这个身体真不行。她想,得好好锻炼一下。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不免又叹了口气。 这床也不行。 哪怕是新被子新枕头,感觉也统统不行。 所以人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呢。 百花楼虽然不是好地方,但那是邵州的高级青楼,很注重客户体验的。姑娘们都是商品,红姑娘尤其代表着百花楼的脸面,衣食住行,样样精美。 只说玉版那床,锦衾绣褥,罗帐花枕,华丽漂亮,柔软细腻,那个亲肤感,那个舒适度……现在这些街边随便买来的便宜货,哪里能比? 纪小朵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得赚钱。 就算不管赵明轩那三千两,只为了自己的生活质量,都得铆起劲来赚钱! 所以问题来了。 她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新世纪文科僧都市白领,在这种对女性限制极大的古代,无亲无故,本金只有五十两,到底应该做什么才能赚钱? 32 香味儿 纪小朵把自己印象里穿越小说女主发家致富的方式都列了一下。 做肥皂玻璃什么的,首先pass了。她就不会。 酿酒做香水同上。 医术她也不会。 倒买倒卖她又没有门路。 武功法术就更不用提了,她正琢磨自己能上哪去学点呢。 真·种田,培育反季蔬菜,她多考虑了两分钟,还是放弃了。周期太长,回本太慢,她统共就一年时间。而且……她也没地。买了地还要雇人,钱又不够。还是算了。 挑来划去,最后就只剩下一项厨艺了。 纪小朵其实也没正经学过厨,不过,托她那个时代发达的信息网络和各类辛辛苦苦做教程的美食主播们的福,她会做的菜还挺多的。尤其是各种小点心,颇能唬一唬人。 反正都抄过诗了,也不差再借鉴一下穿越前辈的经验了。 纪小朵第二天就去街上大大小小的点心铺子做了个市场调查。 万幸,这年头普通百姓物质生活还不算太丰富,纪小朵逛了大半天,所见糕点不过是些桂花酥云片糕米花糖之类,味道也就那样。 她顿时觉得大有可为,立刻就买了不少原料回去捣鼓起来。 纪小朵这一折腾,可就苦了周围的邻居。 每天都能闻到一阵又一阵香味,仔细辩辩,这香味有时候还不太一样,甜香、焦香、清香、浓香、咸香、肉香……轮番上阵,让他们连“习惯了就好”都没办法。 这谁遭得住? 住在这里的人家也没什么大富大贵的,了不起刚刚温饱小有节余。逢年过节的能买些肉食点心打打牙祭,平常也不过就是三餐吃饱,现在各种各样的香味不停密集轰炸,简直要把人所有的馋虫都勾出来。 大人还好,家里有小孩的,早已经哭着喊着要吃了。 但大人们连那香味是什么都不知道,再疼孩子也没办法给他们变出来啊。直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几户相熟的就开始凑在一起商量,是不是要去找新搬来那家说道说道。 纪小朵就在这个时候上了门。 她这会一身青布衣裙,方便耐脏。她自己也不会梳以前那些漂亮繁复的发型,只随意盘了个发髻,再用个头巾包起来。 但人长得好,真是占便宜,即使这样布衣荆钗土到掉渣的打扮,也自有一股恬淡清丽的气质,就连本来想要跟纪小朵抗议的邻家大婶,在她面前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纪小朵自称父母双亡,她与弟弟投亲未果,留落邵州,没有别的本事,只有一点厨艺傍身。 又送上自家做的几样点心作为见面礼。 一样小蛋饼,一样雪花酥,一样豌豆黄,一样卤豆干,三甜一咸,份量都不大,小巧精致,纪小朵用油纸细细分包好,干净清爽,一看就美味可口。 邻居这才算明白这几天那些香味的来源。 纪小朵人美嘴甜,又给他们送了礼物,邻居们倒还真不好再计较什么,总不能不让别人在家做饭吧? 纪小朵也不多攀谈,打过招呼送了礼物便回去了。 她也没想第一天就和这里的原住民能处下什么交情,只是先打个招呼见见人,送自己做的点心,也算是另一次市场调查了。 她自己试吃的时候,觉得味道还行,但谁知道是不是适合这里的大众口味?让邻居们试个味也好。 纪小朵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在现在这个条件下做点心,试过不少方法,除了送人的之外,剩下的试作品其实也挺多的。 她想了想,就弄了个食盒装了一盒子,放在自家院里显眼的地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我觉得吧,赵大公子肯定会安排人盯着我的。辛苦你啦,这些就拿去做个零嘴吧。” 怕说话的这会没人听见,她还写了张便条贴在食盒上。 等她去厨房里忙了一阵,再出来时,那食盒便不见了。 果然如此。 纪小朵之前只是猜测,这时却毫无疑问地证实了。赵明轩说着会放手不管,其实根本一点都不曾放心。 她摸了摸下巴,那么,这一点,是不是也有可操作的空间呢? *** 他倒是小看了她。 赵明轩看着面前的食盒,皱起了眉头。 他真没想到,以诗才闻名,清高冷傲的玉版姑娘,竟然还会下厨。 这一盒虽然都只是小点心,但从色和香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赵明轩甚至忍不住每样尝了一点。 味道也还不错。 小蛋饼香味浓郁松脆可口,雪花酥香甜酥软又有嚼劲,豌豆黄清香四溢软糯细腻。 都是他从没吃过的东西,名字都是从纪小朵留下的字条上知道的。 但比起这三样甜点,赵明轩更喜欢咸口的卤豆干。香辣入味,鲜嫩爽口,正好下酒。 不过,他觉得,这种味道,更应该用来卤肉! 大块的牛肉,这样卤出来,简直想一想就已经要流口水。 旁边的暗卫赵忠:…… 赵明轩给他的命令是三人交班,日夜不间地盯着纪小朵,事无巨细地报回来,但只要她没被打死没被强占就不必现身出手。 可是这还没几天,纪小朵就开始贿赂当值的兄弟,他肯定要回来禀报。 但大人一句话没说,先吃上了是怎么回事? 而且,那不是给他们兄弟的么?为什么大人自己吃上了? 赵忠的目光太过炽热,让赵明轩回过神来,瞟了他一眼。 赵忠连忙低下头。 赵明轩只道:“继续盯着她就是,如果她再给你们什么东西,你们就分了吧。只是,还记得我先前的命令吗?” 赵忠点头应声,“记得,不到生死关头,绝不援手。” 赵明轩便摆摆手,让他回去。 赵忠有点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那个食盒。 刚刚不是说纪姑娘给的东西都让他们分了吗?为什么一点要还给他的意思都没有? 赵明轩沉了脸问:“还有什么事?” “不,没有了。” 赵忠当然不敢直接开口讨要,只得行了礼退出去,心头满是懊恼。 亏他闻了这么些天的香味啊,连个边都没沾着! 早知道他就应该先尝一尝再交上去的! 33 人总归都有一死 赵明轩把卤豆干截下来,其它甜点带回去孝敬了他娘。 结果竟然大受好评。 赵夫人连赞这些点心新奇美味,连他祖母赵老夫人都吃了两块儿豌豆黄,只叫他明日再派人去买。 赵明轩对甜食不太感兴趣,之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看母亲祖母的反应,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连忙问:“你们以前没有吃过这样的点心?” 赵夫人摇摇头,“我们老家那边是没有这些的,难道不是邵州特产吗?” 好像并不是。 赵明轩仔细想了想,来邵州这么久,不论是去别人家里,还是外面的茶楼酒馆,的确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点心。 只怕不是邵州特产,而是纪小朵特产。 她竟然还留着这样的后手,怪不得赎身之后一点也不慌。 大概她是觉得她有这样的手艺,自己做来卖也好,找家点心铺子卖方子也好,怎么可能赚不到钱? 不过…… 赵明轩心中冷笑,这世上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事? 人心险恶。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揣着能赚钱的独家秘方,简直就是稚子怀金过市,到底会怎么样,现在谁能说得清? 但对赵明轩而言,其实也都无所谓。 纪小朵要是上当受骗被人坑,他就能更早抱得美人归。 她要是侥幸成功了……在这样的世道里,能只凭自身本事,站稳一席之地。那岂非正是他最想要的女人? 赵明轩这么想着,竟隐隐对纪小朵之后的表现多了几分期待。 赵夫人追问点心是在哪家铺子买的,把赵明轩的思绪拉回了眼前的点心上。 他推说是下面的人孝敬,明日他再去问,却又暗自在想,这些点心就不是小门小户里能做得出来的。 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都是衣食不愁之后,才有心思去折腾。 百花楼肯定也不会教这些。 那是不是就代表玉版即使不是真的富家小姐,小时候也肯定是在大户人家呆过的? 她改户籍的时候,自称姓纪。 姓纪的,有什么名门望族吗? *** 赵家兄弟陪着母亲吃完了晚饭,一起告辞出来。 赵明荣一路悄眼打量着大哥,欲言又止。 赵明轩最看不得他这样扭扭捏捏,沉声叱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当讲就讲,这样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 赵明荣这才鼓起了勇气,问:“玉版真的死了吗?” 那天大哥带他去找玉版对质,她看着虽然还有点病弱,但精神却很好。 结果才没过几天,就说病死了。 赵明荣怎么都觉得其中有古怪。 也许就是那天大哥说的,原本想替他安排的那样,让玉版先假死,送到没人认识她的庄子上养一阵,再悄悄接回府。 当时玉版没有答应跟他,但谁知道之后她有没有答应大哥? 赵明轩没去细品弟弟那点微妙的酸意,只立时就皱了眉问:“那东西还在纠缠你?” 广华大师已经到赵府来看过。 赵明荣书房里的确阴气萦绕,那幅画上阴气最重。 广华大师断言绝非生魂,而是死鬼。 赵明荣是被一只鬼缠上了。 而那个时候玉版还活生生在百花楼呆着,必然不可能是她。 赵明荣自己也吓得够呛,不必多劝,自己就把那些诗词信件画卷全拿出来让广华大师作法清理,然后一把火烧了。 广华大师还给了他一串开过光的菩提手串,可以驱邪避凶,叮嘱他随身携带。 赵明荣现在都还带着。 赵明轩又借着祖母请佛像的机会,请了望云寺的高僧们在赵府做了场法事。 要是这样那鬼还敢来,可就真的有点吓人了。 赵明荣连忙摆摆手,“不是,没有,这些天都很太平。” 赵明轩松了口气,又静了一瞬,才道:“广华大师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正是你心生妄念,才会被鬼物趁虚而入。她的态度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还在惦记她?” “不是……我……没有……”赵明荣有点心虚地辩解,“是那个……陈康,就是我书院的一个同窗,他来看我的时候提了一句。” 赵明轩只冷冷看着他。 赵明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就是……玉版之前病中作那首《水调歌头》……如今传唱极广,那词挥洒自如,飘逸清灵,又立意高远,用情至深,实在是前无古人的旷世佳作。别的不说,我们书院里是人人自愧弗如的,只觉得这样有才华的人,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赵明轩不太懂什么诗词,但这首倒还记得。 毕竟就是玉版在酒席上当着他唱的,他当时满腔怒火,没品出哪里好,只听出一个“古难全”。 什么立意高远用情至深……在他当时看来,全是她的不满怨怼。 尤其是这时看着赵明荣一脸倾慕怀念,又带着一丝期待的表情,他就更不爽了。 这傻弟弟在期待什么? 觉得他会告诉他玉版其实没死吗? 赵明轩哼了一声,不阴不阳道:“人总归都有一死。” 赵明荣:…… 啊? 但赵明轩已经背过手自顾走了。 *** 夜色静谧,书斋之中,一灯如豆。 青衣的书生坐在桌前,手持一张花笺,正高声吟诵,拍案叫绝。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好!真是太好了!单此句便当浮三大白!玉版姑娘真是天纵英才,只恨此生未能谋面。可惜可惜。” 正欲痴欲狂之际,忽闻一阵香风,书斋门无人自开。 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俏生生站在那里,乌发挽云,罗裙似雪,月光下正有如从诗中那琼楼玉宇飞出的月宫仙子。 书生呆愣愣看了一会,才忽地惊醒,忙忙问:“姑娘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到此?” 那女子柳腰轻折,盈盈下拜,“贱妾小名玉版,蒙先生不弃,诚挚相召,妾感念至深,特来相见。” “玉版?”书生睁大了眼,看一眼面前的佳人,又看一眼手里抄着词作的花笺,“你不是死了吗?” 那素衣丽人微微一笑,“不曾。那不过是……妾自幼身陷青楼,自知并非长久之计,为了脱身,只能无奈出此假死下策。如今已自赎自身,原本只想隐姓埋名度此一生,却不想正听到先生吟诵妾身拙作,一时情难自禁……冒昧叨扰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姑娘自谦了,小生能见姑娘一面,才是三生有幸。”书生连忙把手中花笺一放,起身将那丽人迎进书斋。 桌上的灯花爆了一下,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桌前的两人。 却只在地上投下了一道影子。 34 挑水 若说纪小朵现在最想念的东西,大概非自来水莫属。 她并不是第一次独自生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都不在话下。从现代换到古代,虽然有诸多不便,但勉强也都能适应。 甚至就连马桶她也都忍了。毕竟每天固定时间有人上门来收。 柴也是随时可以买了让人送到家,加个几钱还能有劈好的。 唯独用水是个问题。 尤其是她开始折腾着做点心,用水量哗哗往上涨。 然后她在厨房时间一长烟薰火燎的,又要洗头洗澡。 家里虽然有个挺大的水缸,但也完全不够她用。 而且这种不定时的消耗,也没法随时雇人挑水,还是得她自己去井边打。 她这身体吧,力气又小,一两天也锻炼不出来,只能半桶半桶往家提。 路上说不定还要洒一点,就得再多跑几回。 每天在打水这事上就不知浪费多少时间,却又没有办法。不管怎么样,总归得用啊。 连几个暗卫都看得满心焦灼。 倒也不是他们心好,而是……这算什么事? 如果换他们来,灌满家里的水缸最多也就是两趟,毫不费劲。眼下只能跟着她一趟一趟跑,看着她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往家挪,换谁不急? 可他们又不能插手,还不能不跟。 简直连嗓子眼都要冒火了。 赵义甚至忍不住跟赵忠商量,要不然,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帮她把水挑了吧?不然这也实在太折腾人了。 这不是折腾纪小朵,完全是在折腾他们啊。 这到底是什么鬼差事! 赵忠也很矛盾,毕竟大人上次已经敲打过他了,他们的接受的命令就是无论如何不能插手纪小朵的事。 赵义瞟了一眼井边左晃右摆都没打上一桶水来的纪小朵,又捂住了眼睛,呻吟,“简直没眼看……就晚上给她打个水,我们自己不说,大人也不可能怎么样吧?别叫她每天这么出来扎眼了,真的……” 赵忠也不想啊,但他很清楚,大人是想磨一磨这位玉版姑娘的锐气,如果什么都有人替她做了,还磨个什么? 他这正犹豫着,就见纪小朵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井沿边摔了下去。 赵忠下意识往那边跑了几步,却又不由得在想,大人说不要让她被人打死……她要自己掉井里淹死了怎么算? 但他还没出手,旁边就有人拉住了纪小朵。 纪小朵自己也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才转头来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竟然认识。 正是上次在柳家退藏园里把她从井里拉出来的花匠杜桥。 杜桥也愣了一下。 纪小朵从离开退藏园之后就再无踪迹,他真的以为自己是遇上了花仙,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又见到。 “恩公?” “仙子?”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然后又各自怔了一下。 杜桥红着脸,松了手,让纪小朵自己站稳。 纪小朵也笑了笑,向他行了礼,“没想到竟然又在井边被恩公救了,这大概也是缘份吧。我不是什么仙子,只不过是一介连水都打不好的凡人。之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连个姓名都没有告诉恩公,实在太失礼了,我叫纪小朵。” “不敢当。”杜桥连忙还礼,“举手之劳,不敢当恩。姑娘只叫我杜桥就好。” 纪小朵也没跟他继续客套,不过也不好真的就直剌剌叫名字,估摸着他年岁能比自己现在这个身体大点,便叫他杜大哥。 她有点好奇地问:“杜大哥不是在柳家做花匠么,怎么会在这里?” 杜桥就露出一脸惭愧来,“都是我学艺不精,养死了柳老太爷喜欢的牡丹,已经被辞退了。” 就是那株珍贵的绿牡丹,原本只枯了小半,他细心照料着,慢慢也好起来了。结果有天晚上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又枯了,而且一根主枝就好像被人砍断了一般,这回他们连掩饰都掩饰不过去了。 柳老太爷勃然大怒,狠狠发作了他们这些花匠。 杜桥并不是柳家家奴,没挨板子,但也罚没了工钱,被赶出退藏园。 好在他这么些年也算有点积蓄,打算租块地,自己开个花圃,只是眼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暂时借居在亲戚家里,正好就在这水井斜对面。 所以刚刚才那么赶巧又救了纪小朵一次。 纪小朵也把姐弟投亲那番说辞又讲了一遍。 杜桥顿时就想起她在柳家掉在井里的事来。 不免猜测她要投的亲戚,是不是柳家? 那天姐弟俩的狼狈,他还历历在目,想想这孤女弱弟,千里迢迢来投亲,却被人扔到了井里,险些害了性命,怪不得她当日不敢声张,又怕连累他。若是涉及柳家的阴私,一般人也的确掺和不起。 而且,那天他救起纪小朵,她虽然狼狈,但身上还是绫罗绸缎,也有钗环首饰,到现在,却是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当然好看还是好看的,但两相对比,杜桥心中就不由升起一股同情怜悯。 他连忙替纪小朵打好水提上,道:“姑娘住在哪里?不如我送你回去?” 纪小朵本来就没力气,这会又吃了一吓,更加提不动水了,心想反正都欠杜桥几回恩情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回头一并来还就是,也就不扭捏,大大方方给他指了路。 杜桥见她没有拒绝,心头一喜,连手里的水桶都似轻了几分。 到了纪小朵家里,也不等她说话,自己又找出扁担水桶,直接替她将水缸挑满。还跟纪小朵道:“井边积水湿滑,姑娘没做惯这些事,的确十分危险。以后若有需要,只管叫我一声。” “那怎么好意思?”纪小朵把这两天做好的点心摆了一桌子招待他,又倒了杯热水,“也没什么茶叶,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 “姑娘太客气了。”杜桥连连摆手,“真不必这样的,我也没做什么,都是顺手的事。真……” “总不能你帮我干了活,连口水都没得喝?”纪小朵笑着打断他,“点心都是我自己做的,你就当替我试个味。” 杜桥本来还想继续推辞,但听到说是她自己做的,却又神使鬼差地伸手拿了一块。 他真是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纪小朵,甚至还能吃到她亲手做的点心。 她长得就好像云中仙子一般,就连这点心,也好吃得不像凡世食物。 杜桥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不由得暗暗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痛得忍不住咧了一下嘴,见纪小朵就在旁边,又强行忍住,忍不住红了脸。 水也挑了,点心也吃了,杜桥知道自己这会应该告辞,却又有点舍不得,四下看了看,没话找话地问:“你弟弟呢?” 纪小朵也不提赵明轩,只说:“去别人家里做学徒,要休沐才能回来。” “啊……” 听得那个神仙弟弟不在,杜桥就有点坐不住了,孤男寡女,总是对姑娘家名声不好。 他连忙起身告辞。 纪小朵也没留,只把桌上那些点心收拾了一盒子让他带上。“杜大哥若是不要,我以后有什么事,可不敢再跟你开口了。” 杜桥只能收下,想了想,又道:“姑娘怕狗么?” 纪小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便摇了摇头,“不怕啊。” 杜桥道:“那明日我给你送只小狗来。一来姑娘平常有个伴,再者有什么事,也能吠叫示警。” 这是想着她平常独自在家,也是一片好意。 纪小朵便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但是买狗的钱必须得要给你。” 杜桥摆摆手,“不用不用,就是我亲戚家的,母狗下了好几只,机灵好养,明天我给你送来。” 说定了送狗的事,想想明天还能再见到纪小朵,杜桥走的时候一片欢欣喜悦。 全然不知自己的资料当天晚上就已经送到了赵剌史的案头。 35 能说什么? 杜桥就是邵州本地人,家世清白,履历简单,很好查证。 杜家祖孙三代,都是有名的爱花成痴。 他祖父在世那会,家境还算殷实,就是因为四处收罗名花,把家给败了,从他父亲那辈就沦为了花匠。 杜桥从小就跟着父亲养花,因为手艺好,被人举荐进了柳老太爷的退藏园。前一阵因为没照料好柳老太爷喜欢的花,又被辞退了。 眼下借住在梨花巷表哥家里。 赵明轩看着“退藏园”三字,就不由得皱了眉。 从暗卫转述今天纪小朵和杜桥见面的经过来看,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了。 很显然,就是当初在退藏园有了交集。 那天么……肯定不会是遇到他之前,那时纪小朵还在百花楼的候场区。 至于见到他之后……按纪小朵的说法,他走后她就被扔井里了。 她当时是说小傻子折回去救了她。 但现在想想,严格按时间算起来,真等小傻子折回去,她大概早都已经凉了。 所以,当天救她的人,应该就是这个杜桥。 纪小朵隐瞒了这一点,赵明轩其实也可以理解。 那个时候对她动手的是柳家的人,杜桥还在柳家做花匠,如果柳家知道是他坏了事,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纪小朵怎么会想连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正因为理解,赵明轩心里才更加不高兴。 虽然赵忠报告说纪小朵见到杜桥表情十分意外,但赵明轩还是忍不住想,纪小朵租了个房子,正好就能遇上杜桥,真的这么巧吗?还是他们早有约定? 今天是挑水,明天要送狗,后天还想干什么? 他一番布置,难道是为了成全他们吗?! 赵忠在旁边看着赵明轩直接捏断了手里的湖笔,连忙低下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他其实就不明白自家大人在想什么。 既然喜欢,直接抬回去不好吗? 就算不想抬她进府,正经当成外室好好安置也行啊。 派了人盯着,又不让他们帮手。 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放在外面,又孤身无依,怎么可能没男人献殷勤? 这不是明摆着,连他都能想到的事么? 现在又来生气……啧。 赵明轩长长呼了口气,突然叫了洪虎来问:“那小傻子怎么样?” “跟着老徐打基础呢。”洪虎道,“进展还不错,说起来那傻子倒真是个天生练武的好苗子,力气大,耐力强,韧性十足。什么招式也是一教就会。” 他是不知道,以前纪小朵曾经叫小傻子复印机的,就连写字时那微小的运力方式他都能复制,何况基础武术那些大开大合的招式? 洪虎也是习武之人,带着几分爱才的惋惜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要不是个傻子就好了。” 赵明轩道:“明天放他一天假,带他去找他姐姐。” 洪虎愣了一下,“这才几天?” 赵明轩扫他一眼。 洪虎连忙低头应了声“是。” 洪虎莫名其妙,赵忠倒是心知肚明,这是知道明天杜桥要去找纪小朵,所以特意让小傻子去搅局的。 但他能说什么? *** 杜桥暂时借住在表哥李原家里。 他回去的时候,李原还没回家,他便先去见过姨母许氏,请了安,把纪小朵给的点心拿出来,又把送狗的事说了说。 许氏直接答应下来,“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说的,你嫂子正愁没处安置那些小崽子呢。”又带了点得意,道,“咱家阿福多聪明,她的崽子都随她,看家护院没说的。” 杜桥的表嫂姓刘,是个脸圆圆有几分发福,看起来颇为和气的女人。 她的关注点明显和婆婆不太一样,“……是巷口过来第三家?最近每天都传出各种香味那家?” “是。”杜桥指指那盒点心,“这都是纪娘子自己做的。” 之前纪小朵送点心,只送了左邻右舍和附近几家,倒没有整条街都送,所以李家这才是第一次吃到。 许氏赞不绝口,分给几个孩子也都吃眉开眼笑。 刘氏眼珠转转,就问杜桥,“不如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顺便问问纪娘子能不能教我做这些点心?” 杜桥有点为难,“那不太好吧,倒像咱家为了只狗崽跟人要好处似的。” “你这是怎么说的?”刘氏便有点不快,“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娘和孩子们喜欢,成不成的,问一声又不费什么事。” 杜桥连忙起身作了个揖道:“是我不会说话,嫂嫂见谅,只是……纪娘子带了个痴傻的弟弟,也没有别的营生,做这些,只怕是想要卖钱呢。” 虽然纪小朵并没有跟他明说,但普通人家不年不节的,谁会一气做这么多种类不同的点心?何况纪家还只有两口人。 他这么一说,刘氏倒不好再坚持要去,却又掩嘴和许氏笑道:“娘,你看表弟这样……” 她没往下说,只露了个暧昧的笑容。 许氏却已经会意,又看了杜桥一眼,便盘问起来:“这纪娘子才搬来没几天,你是怎么认识的?她是哪里人?多大了?” 杜桥听着不对,连忙摆手打断她,“姨妈误会了,我跟纪娘子不是那种……可不敢乱说话,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他自己说着,就红了脸。 他跟纪娘子……跟那个天仙一般的女子…… 诶,可真是想都不敢想。 许氏笑起来,她这个外甥别的都好,就是太腼腆了。她家就姐妹两个,姐姐死得早,外甥的亲事,可不得她多操点心? 许氏正要再打趣他,就听到门口一阵叫嚷。 杜桥连忙借机脱身,跑去开门查看。 却是他表哥李原回来了。 但不是自己回来的,而是被同僚架着送回来的。 李家人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同僚叹了口气,“阿原也是运气不好,正撞到大人的火头上。” 李原在县衙当个捕快小班头。 这几天连续出了几桩命案,一直没能破案。 结果昨晚上又死了一个,还是弘文书院的学生,家里有钱有势,闹了起来。 知县孙大人便发作手下这些捕快衙役。 李原正好当值,挨了好几板子。 “这还算好的,孙大人还逼林头立了军令状,三天以内要是再破不了案,只怕上上下下都要倒霉呢。” 许氏刘氏一听这话,便再顾不上杜桥的事了,只唬得六神无主,“那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送李原回来的同僚也不知道。 那些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都传说是厉鬼索命,他们不过只是些跑腿卖力的衙役,难道还能捉鬼不成? 36 新狗 陌离很早就被送到了纪小朵家。 纪小朵喜出望外,“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还没到休沐的日子吗?” 陌离也说不清楚,反正让他回来看姐姐他就很开心了,哪管那么多?这时只拉着纪小朵的手不放。 纪小朵只能去问送他过来的洪虎到底怎么回事。 洪虎其实也有点不明所以,大人让放假就放假了呗,但当然不能这么说,只道:“大人体恤你们姐弟骤然分开,怕他心中不安,姑娘多安抚几句吧。” 纪小朵一点都没有怀疑,毕竟看陌离这个拉着她不放的架势就知道他的心情了。 小傻子在百花楼是被当狗养大的,从来也没人教过他为人处世,骤然间到了新的地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怎么可能安心? 她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摸摸陌离的头,向洪虎道了谢,又托他向赵明轩带一声。 不论她对赵明轩观感如何,他能提前让陌离回来见她,的确算是体恤了。 “姑娘不必客气,还有事要劳烦姑娘。” 洪虎招招手,便有个小厮提了个筐进来,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牛肉。 “大人听说姑娘做得一手好卤味,这些牛肉请姑娘都卤出来,到时自有人来取。” 纪小朵咂一下嘴,什么听说,大概是自己尝过了吧? 不过也不奇怪,盯着她的人真收了她的宵夜也不可能不告诉赵明轩的。 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舍得下脸,直接就送了肉来让她做。 做就做吧。 反正她本来做这些就是要拿来卖的,第一笔生意主顾是赵明轩,也没什么不好。 但洪虎说完了,行了个礼,带着小厮就准备要走,丝毫没有给钱的意思。 纪小朵连忙叫住他,“虽然肉是你们拿来的,但卤牛的调料香料难道不要钱?工钱难道不要算?” 洪虎有点尴尬,他其实也问过赵明轩的,但赵明轩却道:“小傻子学武难道不要束脩?” 他这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复述,“只当是陌离的束脩了。” 纪小朵:…… 尼妹! 她要把刚刚那声谢收回来! 堂堂一州刺史,这么小气的吗? 之前倒没觉出来,在百花楼打赏也好,她的赎身银也好,说拿就拿…… 等等。 纪小朵磨了磨牙。 赵明轩这只怕不是什么小气,他就是故意的。 只是在告诉她,既然要自己在外面独立生活,这就是她必须要面对的。 她无权无势又没有靠山,被人强取豪夺不是很正常吗? 他能给她牛肉还算好呢,等她生意开张,真碰上那种土豪恶少,直接吃完不给钱抢了就走,她能怎么样? 纪小朵冷着脸没说话,洪虎也不敢多呆。 昩掉一个小姑娘的辛苦钱,他真是一辈子没干过这种丢人的事。 根本不敢再和她说话,领着那小厮一溜烟跑了。 纪小朵正气闷间,陌离拉着她的手摇了摇,轻轻地唤:“姐姐。” 纪小朵这才长长吐了口浊气,转回头来。 陌离看着她,笑得灿烂,“我,以后,挣钱。” 这是听明白她刚刚是在问洪虎要钱了。 纪小朵不由得笑起来,等小傻子能挣钱,都不知要什么时候了。不过陌离能有这个心,她还是很高兴的,拉着陌离上下打量,“让姐姐好好看看。有没有长高?” 其实说到底才几天没见,陌离能有多大的变化? 依然是那个唇红齿白,好看得不得了的神仙弟弟。 纪小朵又问他吃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师傅都教他什么了。 陌离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勉强倒也说得明白。 赵明轩的确没有亏待他,是和自己亲兵一样的待遇,吃饭管饱还有肉,四季衣裳鞋袜都是现成的。因为他的智力障碍,还专门嘱咐了人多关照他。 至于他这几天学的东西……陌离索性给纪小朵做了一遍。 无非就是扎马跑步,还有一套拳。 杜桥过来的时候,就正看到少年在院子里虎虎生风地打拳,纪小朵在旁边看着,笑得眉眼弯弯。 明明只是个又小又旧再寻常不过的院子,这一刻看起来却温馨又快乐,充满了生机,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向往。 杜桥甚至觉得,美得就好像一幅画一般。 陌离先看到门口的杜桥,停了下来。 纪小朵跟着看一眼,便笑着过来招呼他:“杜大哥来了,快请进。” 又让陌离叫人。 陌离傻愣愣看着杜桥,乖乖跟着叫了声“大哥”。 杜桥顿时就有点面红耳赤,连忙把手里端着的矮筐往前递了递,“昨天说好的狗。” 矮筐里面垫了干草,趴着一只才满月不久看起来肉嘟嘟的小黑狗。 他是怕纪小朵这边刚搬来什么都没有,索性连狗窝一起准备了。 纪小朵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小狗吸引住了,“啊,好可爱。” 陌离也凑过来看,还伸了根手指戳戳小黑狗。 动物们一向亲近他,这小黑狗也不例外,直接就含住了他的手指,哼哼唧唧地吮起来。 纪小朵笑道:“它这是还没断奶吗?” “断了的。”杜桥道,“在家里已经能吃稀饭米汤了。这狗好养活,你们吃什么剩点给它用汤拌一拌就行。” 纪小朵让陌离接过筐子,在院角找地方放下来。 那小黑狗从窝里爬出来,走路还有点摇摇晃晃,却紧紧跟在陌离脚边。陌离去左,它就扑腾腾往左,陌离去右,它就连滚带爬去右。 纪小朵看得一脸姨母笑,又假装叹了口气,“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连狗子都只喜欢跟着漂亮的人走。” 陌离连忙把小黑狗拎起来,塞到纪小朵怀里,“姐姐,最好看!” 纪小朵哈哈大笑。 杜桥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开心,不由自主就跟着也笑起来,但很快又轻咳一声,掩饰一般道:“给狗崽起个名字吧,每天叫叫,很快就能养熟了。” “嗯,叫什么好呢?”纪小朵说着皱起了眉,她可是个起名废啊。 陌离插嘴道:“三狗。” 纪小朵:…… 按什么算的排行! 她沉下脸,也没管杜桥在旁边,直接就道:“把那个称呼忘掉!再也没什么二狗了!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陌离其实还是不太能理解这种话,但姐姐生气了,他就乖乖应了一声。 纪小朵突然间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狗的名字了,道:“那就叫小黑吧。” 小黑狗一歪头:汪? 37 你的事发了! 纪小朵看着那一筐牛肉,虽然心中不忿,但转过头来想想,这大概也算是赵明轩对她手艺的承认? 赵明轩虽然不是那种特别重口腹之欲的老饕,但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吃过的各类美食都不少。 她那天送上的小点心里可没有肉,只有一味卤豆干,他现在却让人送了牛肉来,可见是真被勾起了馋虫。 这就好。 有刺史大人盖章,她这卤味的方子就不能卖便宜了。 是的,她其实并没想自己摆摊来卖,毕竟她只有一个人,起早贪黑都忙不过来。她的本金又不太允许她雇人。 再者赵明轩也算提醒她了,她一个弱质女流,自己摆个摊开个店,被抢了都没法申冤。 这可不是她前世那种一个电话110几分钟就上门的时代了。 所以相对妥当的办法是找家店把方子卖了,是买断还是抽成看情况再谈。 现在她正带着陌离逛街。 一方面是考察潜在买家,一方面要再买一批食材和调料,赵明轩那筐牛肉总得先做出来。 陌离以前出门,最多是做个车夫,匆匆来去,这还是第一次一家家店铺细细看过去,只觉得目不暇接,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什么都想多看两眼的样子。 纪小朵觉得可爱极了。 走累了,又带着他去了茶楼,歇脚喝茶听书。 这茶楼虽然在闹市之中,但布置得雅致,颇有几分闹中取静之趣。 茶水一般般,几样点心干果也味道平平,但那说书人的故事倒挺精彩。 讲的是一个侠士上山打虎的故事。在他口中那虎大概也是成了精,与侠士斗智斗勇,当然最终还是死在侠士刀下,被剥皮剔骨,卖了个好价钱。 纪小朵听得直乐,“这虎打得倒是不亏。” 旁边那桌一个老头听她这样说,就侧身搭了话,“姑娘别笑,这事可是真的。” “诶?”纪小朵颇有兴趣地追问,“是吗?” “就是邵州治下,津南县。前几年的事。那虎占山为王,不知吃了多少樵夫猎人过路客商,亏得有那位路过的侠士,才除此一害。因侠士拒不收受酬金,县中乡绅便改为买下虎尸,现在那虎头还在县衙里放着呢。” 纪小朵啧啧称奇,只想有机会能去见识一下。 他们正聊着天,突然有几个衙役急冲冲跑进来,四下张望几眼,就往纪小朵这边直冲过来,将她这桌团团围住。 陌离腾地站了起来。 纪小朵拉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一面问:“几位差爷,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为首的衙役一抖手里的铁链,“你的事发了!不想吃苦头的话,就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纪小朵皱起眉,“我做了什么?差爷是不是误会了?” 那衙役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来,凑到纪小朵面前比了一下,“就是她没错!带走!” 纪小朵身后的衙役立刻就上前来,打算要扭住纪小朵的胳膊。 陌离哪里肯让这些人碰到他的姐姐,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招式了,直接就将那衙役一推。 他向来力大,这一推又没留手,直将那衙役推得倒跌出去,甚至砸坏了旁边的桌子。 茶楼中的客人们本来还想看个热闹,见这动了手,都怕牵连进去,惊叫着四下躲避,一时间乱成一团。 “大胆妖女,竟敢拒捕!” 衙役们也大声喝叱着,拨出刀来。 陌离拦在纪小朵前面,一面道:“姐姐,跑。” 纪小朵心里也有点慌乱,但这要逃……也得先搞清怎么回事,才知道怎么个逃法啊。 她止住陌离,问:“几位差爷冲上来就要拿人,总该有个说法吧?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衙役道:“你这妖女谋害陈六公子等数条人命,现在有人证所述画像为证,还敢狡辩!快快给我束手就擒。” 啥? 陈六公子是谁? 纪小朵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然后就想起之前赵明荣说她离魂的事来。 她当然是没有害过什么人命,但如果玉版……真的那个玉版,变成了鬼,正在四处为虐呢? 纪小朵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只能道:“我不认识什么陈六公子,也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既然差爷非说那个画像是我,我也愿意跟你们回去调查,相信事实真相会还我清白。” 衙役便要冲上来锁人,陌离直接抄起了手边的凳子。 刚刚他那一下子,大家都看在眼里,衙役也不敢硬来,一面让人回去叫支援,一面指着陌离,道:“你要再敢动手,老子连你一起抓!识相的老实点给我让开!” 纪小朵连忙道:“我弟弟是个傻子,他不懂的。你们不要动手,我跟你们走。”又拍拍陌离,“你不用管我,先去找赵明轩,求他帮忙,快去。” 小傻子可能传不清话,但纪小朵也没指望他,赵明轩的人肯定跟着她呢。她让陌离去,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没道理求人救命还要端着架子让人家自己主动啊。 虽然她在赵明轩那里叫着要独立生活,结果没几天就要找赵明轩帮忙,是有点丢脸。但碰上这种事,她能怎么办? 现在打倒衙役她也逃不出邵州。 何况如果那真的是玉版的话,顶着同样的脸,能误会一次两次,就能有三次四次,次次都逃,她能逃到哪里? 玉版的事由赵明荣负心,和她的穿越而起,想要解决,当然还是要通过赵家。 如果不找赵明轩,万一这些衙役急于破案,屈打成招冤死狱中什么的,她就更不想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做人么,能屈能伸,保命为重,命都快没了,求人算什么? 陌离却皱起眉,这些人明显要欺负姐姐,他怎么肯走? 纪小朵便沉下脸来,“你要是不听话,姐姐以后就不管你了。” 陌离更怕这个,狠狠瞪了为首的衙役一眼,撒丫子跑了。 那衙役也没想到他说跑就跑的,吓了一跳,连忙叫人去跟着,却哪里还有陌离的影子? 跟着跑出去的衙役睁大了眼,“果然有妖法!” 妖法个鬼! 纪小朵磨了磨牙,“我家弟弟只是跑得快了点而已。” 她越是这样说,衙役越不信。 毕竟他们在查的这个案子诡异之处实在太多了。 他们这时甚至不敢再靠近纪小朵,只恶狠狠地道:“老老实实跟着我们去县衙,不要想逃跑!我们已经查到了你的住处,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纪小朵只能叹了口气,果然老老实实跟着他们走出去。 38 胆小县令 县令孙文翰,今年四十一岁,留着三缕长须,相貌堂堂。说起来,他作为官员,如今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但他却有点郁郁不得志。 他是不知道,在纪小朵前世那个世界,有句话叫做“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但他这时的心情是一致的。 十年寒窗,数年科举,各种苦处熬尽,好不容易谋了个实缺,却在这州府。 顶头上司的官衙和他隔不了两里路,他一举一动都在上司眼皮底下,他说是一县主官,但又能做得了什么主? 再者这城里达官贵人谁没点沾亲带故?他一个七品小县令,敢得罪谁? 平常被一层层婆婆压着时时掣肘,但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他的锅。 他这官当得有什么意思? 孙文翰本来已经找了人活动,只等这一任期满就另谋高就。 眼看着只剩半年了,却出了这桩诡异的案子。 他简直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最开始死的,是个乞丐。 那时还没什么人在意。 乞丐么,饿死病死都寻常。县衙这边也就是安排了人把尸体拖去城外乱葬岗一扔了事。 但跟着就接二连三的开始死人。 这就不只是乞丐了,各种营生的人都有。 他们全都是死在自己家里,没病没痛,没有外人上门,也没人听到打斗,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变成了尸体。 而且原本年轻力壮的男人,死的时候形容枯槁,瘦骨嶙峋,有如耄耋老者,却又没有一点外伤,脸上甚至还带着种满足的笑容。看起来又诡异又恐怖。 连见惯尸体的仵作都吓得打颤。 所以衙役们私下里都传是厉鬼索命。 孙文翰自己也觉得是。 但……这种理由,能用来结案吗?上司能信吗? 受害者家里也不能接受啊。 前几个还好,小门小户的也掀不起多少浪来,但最新死的这个,是陈家的公子。 陈家世代为商,富可敌国,可惜上上下下好几代人,就出了陈六公子这一个读书种子,当年他考上弘文书院的时候,陈家还大摆了三天流水席,就盼望着他能金榜题名以后为陈家改换门庭。 现在不明不白死了。 陈家不闹才奇怪吧? 但要他去跟陈家老爷解释说是公子惹上厉鬼这事他管不了? 是怕陈家找不到路上京告状吗? 哪怕不上京,到刺史面前告一状也够他喝一壶的。 所以他也只能当着陈家人的面发作了办案的衙役,又承诺一定尽快破案。 但这案子到底怎么破,他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虽然陈家有个小厮说半夜起来时看六公子书斋里还亮着灯,去看了一眼,发现有个美人和六公子在一起,还凭记忆画了张像。孙文翰也命令衙役们全城搜捕,但其实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他每年经手的海捕文书通缉画像也不知有多少,只凭那个,有几个真能抓到人的? 何况这还有可能是鬼? 结果捕快班头王海跑来报告说已经抓到了画像上的人时,孙文翰反而吓了一跳,“怎么抓到的?” “说起来也巧。”王海说,“昨天不是李安挨了打嘛,我就让两个弟兄送他回去。结果就在李安家附近,看到个女人,似乎有点像是陈兴说的那个样子。但当时他们没带画像,就回来跟我说了声。今天早上我召集了弟兄们,在那边搜寻,果然发现那样一个女人。拿了画像一比,的确很像。就把她带回来了。” “就把她带回来了……”孙文翰讷讷地重复了一遍,又问,“她是人?不是鬼?你们抓她的时候没人被吸成干尸?” “没有啊。她没动手,自愿跟我们回来的。”王海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有点犹疑起来,“这大白天的,抓她的时候,她还逛街喝茶呢,应该不是鬼吧?不过,的确是很漂亮,她身边跟着个少年,更漂亮。而且还力大无穷,后来跳出窗外就不见了。” 不是鬼,难道是妖? 孙文翰不由就打了个寒战,“她身边的人都跑了,她为什么还要跟你回来?” “她坚持自己是清白的,没有杀人。那些人命都和她没关系。”王海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我之前听她叫那少年去找赵明轩,一开始不知道是哪三个字,但一路上想想……会不会是……” 他顿下来,伸手往州衙那边指了指,“刺史大人的名讳?” 可不就是? 孙文翰皱起眉,那女人虽然不知是人是鬼,但她直呼刺史大人名讳,又自愿跟衙役们回来,不论是不是真的与此事无关,显然是有所依仗,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孙文翰想了想,就道:“先把她收监,派人去通知陈家来认认人,再派个机灵点的,去知会刺史大人,探探他的口气……算了,我亲自去吧。” 王海眨了眨眼,“这还没审呢,就先收监,是不是不太好?” 孙文翰没好气地道:“审什么审,等我回来再说。” 要按他的想法,当然恨不得立刻就让人犯签字画押结案,毕竟陈家天天催着呢。但如果那女人咬死不认,他要不要用刑?那她要真和赵大人有什么关系呢?打坏了怎么交差? 但他要是对她太客气了,也不好交待,毕竟就算不是犯人,也是个嫌疑人吧? 所以说他最烦就是这种两边生受的夹板气。 索性先关着等问明白了赵大人的态度再说吧。 当然孙文翰是不会承认,其实他还是有点怕这女人真的不是人。 主要是抓她这事,也实在太巧了。 刚有个人证说看到这么个女人,衙役们就正好发现她? 而且她都不反抗就主动投案了? 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吧? 万一她主动来县衙就是想接近他,等他去审问时突然发难,把他也弄成干尸怎么办? 他忙着去找赵明轩,一来是去探个口风,再者也是想把他请来壮壮胆。 那赵明轩据说是因为军功被提拔的,武艺过人,而且行伍之人,一身煞气,想来妖鬼也不敢在他面前作怪。 赵明轩要是不管……那也简单,他直接交给陈家就行。 反正他自己是不会去冒险的。 王海当然不明白县令大人的心理活动,但他那么说了,他做下属的也只能应了声,转身要走,孙文翰却又叫住他,“跟牢头交待一声,先给她弄个单间,也不要上手段,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 王海又应了一声,退下去安排。 39 后悔 纪小朵想过三堂会审严刑逼供之类的事,但真没想到她连正主都没见着就被关起来。 县衙的监狱就是个地牢,阴暗潮湿不通风,里面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牢房狭小,封着手腕粗的木栅栏。走廊中间一道门隔开男女监。 纪小朵一走进去就后悔了。 尤其是一边是犯人们毫不掩饰的叫嚣调戏,一边是狱卒们不怀好意的挤眉弄眼。 她听到狱卒们在跟押她来的捕快打听,她犯了什么事,有没有背景。 捕快倒是呵斥了一声,不许他们动纪小朵,说要等孙大人的命令。又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狱卒的声音倒是很大,“拉倒吧,有妖法能被你们抓来关到这里?这世上真要有鬼,我们这牢里可不得天天都闹?” 历年来冤死在这里的人有多少,连他们都算不清楚,要真闹起来,这里还能进人? “总之,不管怎么样,先不要动她。这是大人的交待。”捕快又强调了一次。 狱卒不耐烦地应声,“知道了知道了,放心,我知道轻重。” 虽然听到了这样的承诺,又被关到了单间,但纪小朵心里还是充满了惶恐不安。 她错了。 她单想着这时代治安不好,却没想到这年头法制也不行,官僚就更不行了。 一个单身女人,被带回衙门,可不是像现代协助调查警察问几句话就能放回去那么简单。 她原本还想着,如果县令清明,也许她自己就能说服他,她是清白的。不然堂审时拖延一下时间,说不定赵明轩就来了。 但事实证明,她实在想得太美了。 她高估了这个时代的官员,也高估了自己在赵明轩心中的地位。 人家连审都没审,就直接将她下了狱。而她都已经进了牢房,赵明轩还没来,也没派人来。 听这些囚犯和狱卒话里的意思,他们这牢里动用私刑,甚至是拿女囚取乐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到时她要怎么办? 妈的这万恶的旧社会。纪小朵忍不住心中暗骂。普通百姓简直走错一步就是死。 这么一想,甚至觉得赵明轩竟然还算不错。毕竟他除了一贯的强势,表现得还挺讲道理,她言语不逊也好,赵明荣和她的对质也好,包括替她赎身又放她出来独自生活,都是一副“以德服人”的架势。就算是利益交换,也摆得明明白白。 可惜这次办案的不是赵明轩本人。 纪小朵靠墙坐下来,全身都是无力感,她之前还想着修仙呢,现在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早知道她就应该直接让陌离打倒那些衙役带她逃跑,哪怕跑到山里去做野人都比现在的处境强。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只能等着看了。 *** 陌离跑得极快。 他在找人这事上,的确好像自带雷达,都不用问路,直冲赵明轩的公房。 一路上门房卫兵别说拦他了,就只觉得眼前一花,是个什么都没看清呢,他已经过去了。 好在赵明轩这会也没见客,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一份文件。 只觉得一阵风刮过,小傻子已到了他跟前。 也不行礼,也没个称呼,直接就道:“坏人,抓姐姐!救姐姐!” 就在门口伺候的洪虎,甚至都到陌离出了声,才反应过来,一脸羞恼,过来一把抓住他就要往外拖,“你个傻子,怎么能这样闯进大人的公房?给我出来。” 赵明轩却皱着眉摆摆手,“等等。”他问陌离,“你刚刚说什么?怎么回事?仔细点说清楚。” 陌离一脸急切,却越发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一个词一个词蹦,外带比划:“姐姐,喝茶,坏人,铁链,画,带走……” 赵明轩连蒙带猜,“你和姐姐在喝茶,有坏人找上门,要用铁链锁上你姐?” 陌离连忙点头,又伸手去拉他:“救姐姐。” 这莫名其妙的都不知怎么回事,他怎么个救法? 赵明轩皱起眉,吩咐洪虎,“让赵忠来一趟。” 洪虎应了声去安排,但传令的人还没出门,赵忠就来了。 他是见纪小朵叫陌离去找赵明轩就直接跟上来的,只是……实在没有他快。 他这才算知道为什么大人会看重一个小傻子,陌离这份潜力真是不可估量。 赵忠进门行了礼,赵明轩就让他把今天纪小朵的行踪细细说来。 赵忠从早上洪虎送小傻子回去时说起,一直讲到他们在茶馆里遇上衙役。 “应该是长康县的衙役没错。他们说纪娘子是谋害陈家公子的凶手,有证人画像为证,要拿纪娘子归案。”赵忠顿了一下,小声地补充,“我倒觉得可能是个误会,毕竟我们全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不错眼地盯着她,她根本不可能去陈家犯案。” 赵明轩一听画像,心里头就不由打了个突。他又问:“陈家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是陈家六公子,和三爷同窗的那个。前两天没的。头天晚上还好好的在读书,第二天一早去看,人已经凉透了。”案子还在长康县没有递上来,但洪虎自然有他自己私下里的渠道。“据说死状颇惨,就好像被吸成了人干。有不少人在暗中传是闹鬼。” 闹鬼? 若换作以前,赵明轩只怕要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现在却宁肯信其有了。 赵明轩问赵忠,“那幅画像,你看到没有?是不是真的很像?” 赵忠道:“扫了一眼,的确少说有七八分像吧。” 这年头也没有那种纯写实的画法,能看出个七八分像已经算很神似了。 又是画像,又是和书生纠缠,又是和纪小朵相似……赵明轩微微眯起眼,总觉得这配方有点熟悉。 难不成广华大师之前在赵府作法只是把那鬼物赶走了,并没有成功超度? 所以它现在去不了赵府找不了赵明荣,却缠上了他的同窗? “纪娘子那边,还有人跟着吗?”赵明轩问。 “赵义跟着呢,只是……”赵忠犹豫着,道,“万一到了县衙要上刑……” 是救呢还是不救呢? 好好的姑娘家,要是在大堂上被打了板子,那也太难堪了。要是拶刑就更可怕了,纪娘子十指纤纤又会做那么些好吃的,拶坏了可怎么办? 赵明轩却哼了一声,“上刑?孙文翰不敢的。” 他来邵州虽然还不久,但对这位长康县令,也算有所了解。 纪小朵主动跟着衙役们回去,叫陌离求救时又直接说了他的名字,孙县令肯定会思量她是不是有背景有依仗,这会拿了人,只怕正觉得是个烫手山芋呢。 果然他才说完,就听下人来报,孙县令求见。 40 查案 “下官特来向大人请罪。” 孙文翰把邵州城多人死亡变成干尸这个案子从头到尾跟赵明轩说了一遍,包括今天抓到纪小朵的事。但并没有提起纪小朵说出赵明轩名字这节,只说自己对这诡异的案子已经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所以来请罪并求援。 这样说好像显得自己有点无能,但其实他也没多少惭愧。 毕竟附郭州城的县衙才有多少人?县衙解决不了的事往上报也是惯例。真的拖出什么严重的后果,他这县令才更麻烦。 何况…… 他可是一进来就看见了,赵明轩身边的确站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王海口中那个力大无穷跑得飞快的少年,但漂亮到这种“不像人”的程度,一天之内大概也不太可能会出现两三个吧? 孙文翰越发觉得自己没来错。 赵明轩也没计较他这点小心思,略一思忖就应下来,“好,我去看看。” *** 赵明轩带着人,和孙文翰一起去了长康县衙。 陌离本想跟着他,但赵明轩记得广华大师对他的评价,倒怕有他在那厉鬼不敢出来。跟他承诺一定会把他姐姐救出来,连哄带骗让老徐先把小傻子带回去了。 一到县衙,孙文翰就道:“现在就将那疑犯提过来?” “不急。”赵明轩摆摆手,纪小朵那边反正有暗卫跟着,不会让她真的出事,“先去看看尸体。” 孙文翰有点意外,但也拿不准他和那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好多问,只让人悄悄往牢里传句话对那女人客气点,更重要的是先拦住陈家的人,这边便带着赵明轩去了殓房。 除了最开始的那个乞丐,其它五具尸体都在这里。 才走到门口,孙文翰的脸色就有点发白,他自己是从来不敢来这里的,只是赵明轩都来了,他不得不壮着胆子跟在后面而已。 赵明轩也没管他,自己上前查看尸体。 他看得很细,不时问旁边的仵作几句。 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尸体。 如果不是有家人和户籍证明这些人的确都是青壮男子,赵明轩绝对会以为他们本来就是形将就木的老人。 尸体没有外伤,形容枯槁,皮包骨头,的确很像传说中那种全身精血被吸干的样子。 反而比战场上那种血肉模糊更恐怖。 赵明轩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后怕。 如果不是他发现得早,赵明荣只怕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自家弟弟到底招惹了个什么鬼物? 但除了陈六公子陈康是赵明荣的同窗之外,其它人却都和赵家没有任何关系,八竿子也打不着。 那这鬼物挑选猎物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完全碰运气吗? 赵明轩不由得皱起眉来,问:“最新的案发现场是哪里?” “就是陈家,陈六公子是在自家书斋遇害的。”孙文翰用袖子遮着口鼻,闷声回答。 赵明轩嫌弃地扫了他一眼,“那就去陈家。” 孙文翰有点郁闷,他连就在县衙的殓房都不敢进,还要去现场?万一被厉鬼缠上了怎么办? 而且,他怎么觉得,赵明轩似乎对这案子本身的兴趣,倒比那女人还要更大呢? 但赵刺史要去,他能怎么办? 孙文翰只能自我安慰,赵明轩血气旺煞气重,紧跟在他身边应该不会有事。要真能早点破案,对他也是好事,这才战战兢兢地去了。 *** 陈家一片哀声。 虽然现在尸体还没领回来,没有布置灵堂,但下人们已经全都穿了孝,前来迎接赵明轩等人的陈大老爷,也是一身素服,两眼通红。 才向赵明轩和孙文翰行了礼,就落下泪来。 “犬子死得实在太冤了,求两位大人一定要替他讨回公道,申冤雪恨。” 旁边陈二老爷扶着兄长,一边问:“听说已经抓到了画像上的女人?” 孙文翰摸着胡子道:“不错。在本官不懈努力之下,已将她带回县衙。” 陈二老爷的脸色就变得有点奇怪。 赵明轩问:“有什么不对?” “啊,不是……”陈二老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陈兴画那画像的时候,我也看了一眼。一开始觉得有点眼熟,但没想起来。这两天我们自家也在悬赏找人……就……有人提醒了我一下,那画像……很像是百花楼的名妓玉版。” 衙役们都是穷鬼,等闲见不到百花楼的名妓,但陈家富贵,自家有些爱寻花问柳的不肖子,再加上生意场上有来往的人里,总有几个是见过玉版的。 他们把画像四处传发,就有人认出来了。 “哦?”孙文翰沉下脸来,“你们既然早有了线索,为何不通知本官?” 反而不停闹着要他破案抓凶手,简直岂有此理。 陈二老爷面有难色,“实在不是小民有意隐瞒大人,而是……这玉版姑娘……她……上月底就死了啊。大家都知道的。” 孙文翰顿时就打了个寒战。 那王海抓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说,是个什么? 赵明轩并不想让他们继续讨论玉版的问题,便直接道:“还是先带我们去陈公子的书斋看一看吧。” *** 陈家有钱,宅院修得极大,花园也是下了大功夫的,景致相当不错,只是这时诸人都没心情看景,径直到了陈六公子的书斋。 陈家合族上下都对陈六公子寄予重望,一心想着他能考取功名改换门庭的,他这读书的地方也是精挑细选,风景好不必说,又幽静,等闲没有人来打扰。 书斋里面的布置十分清雅,却也普通,桌椅茶几书架,读书人家多半如此。 书桌上还有摊开的书。 “那天之后,这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陈大老爷解释,看一眼儿子的遗物,不免又悲从中来,“犬子老老实实,一心向学,又乐善好施与人无怨,怎么就……” 孙文翰一进这书斋就觉得有股阴凉,明明是五月的天气,倒觉得骨头里都透着冷意,索性就假意劝陈大老爷节哀,不要影响赵大人办案,一面把他扶出书斋,自己也就跟着出来了,站在园子里的阳光下,才觉得好了一些。 赵明轩却似乎丝毫没受影响,在那书斋里转了一圈,目光就停在了掉在书桌下面的一张花笺上。 他弯腰捡了起来。 花笺做得雅致,笔迹倒像是男人的,潇洒有力。 写着一首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赵明轩念了两句,就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是玉版写的词。 陈六公子死前,在读玉版写的词。 “来人。”赵明轩扬声叫道,“去查之前那四名死者,和玉版有什么关系?没见面惦记过或者读过她的诗词也算!” 41 江湖骗子 纪小朵在牢里,心中惶惶不安,又无所事事,预想了一万种发展,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来看她的,竟然是杜桥。 纪小朵惊诧非常,“杜大哥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借住在姨母家,表哥就是县衙的捕快。我求了表哥,来给你送点吃的。” 杜桥提着一个食盒,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从牢门下面递进去。 他也不是什么有钱人,饭食寻常,不过是普通的馒头小菜,但比起牢饭,当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更难得是这份心意。 纪小朵连忙道谢。 杜桥微红了脸,摆手道:“不必客气,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姑娘平白受这种冤枉,真是……只可惜我人微言轻,实在不知能为姑娘做点什么……” 他这时脸红,倒不只是因为羞涩,也有几分惭愧。 他一个花匠,能进牢里来送饭,已经算是托了表哥的福,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他知道消息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纪小朵这样天仙一般的姑娘,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可就算他坚持纪小朵是清白的,却并没有人相信他。 毕竟……算起来,他和纪小朵才见过几次呢? 他连她祖籍何处,年龄几何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能担保她的清白? 纪小朵完全能够理解,事实上,杜桥这样接二连三地帮她,才是有点不太寻常。 如果不是真的天生纯善,大概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吧。纪小朵想。 不过,知好色则慕少艾,男人们见了美貌少女落难,总会多几分恻隐之心,这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何况他救她两次,没求回报,也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可见人也真是不错。 她再次跟杜桥道了谢,道:“多谢杜大哥,杜大哥能来看我,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这事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会怎么样,所以你暂时也不必再来或者替我奔走什么的,如果可以的话,倒是想麻烦杜大哥帮忙照看一下家里。”她顿了一下,笑起来,“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杜大哥才给我送了狗来呢……还是得麻烦你拿回去。” 她被关在这狭小阴暗的牢房里,这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杜桥倒多了几分敬佩,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便点点头,“姑娘放心,家里的事都有我。狗我也会先替你养着,回头等你出来再说。” 他倒是信心十足。 纪小朵不免自嘲地咧咧嘴,她什么时候能出去,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 赵明轩在陈家的书斋转了一圈,也没有更多发现,其它人的调查还需要时间,他便不想在陈家多呆,告辞要走。 孙文翰当然求之不得。 陈家自然又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出来。 刚到门口时,正好听到一阵吵闹。 陈二老爷连忙告罪,过去看是什么情况。 却原来是陈家的家丁正在驱赶一个道士。 那道士却不肯走,嚷嚷道:“我观你这宅院阴气冲天,若不早做打算,不出三天,还得出事!” 他这话一出来,不但陈家人,连赵明轩都忍不住看过去。 这道士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道袍,头发花白,挽了个道髻,用根竹枝簪着,面容清瘦,留了两撇小胡子,手里拿了个发黄的白布幡,正面写“铁口直断”,反面写“除灾去厄”。 怪不得陈家的家丁要赶人,这卖相,实在太像个江湖骗子了。 陈二老爷听他说还要出事,脸色就不由得一黑,有心将这道士乱棍打出,却又有点犹豫,毕竟那画像画得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赵明轩却饶有兴趣的挑了一下眉,道:“不如让他试一试?” 那道士向他这边看了一眼,双眼立刻就一亮,当即就整衣肃容,行了个礼:“贫道秋阳子,见过大人。” 这道号也有点像是江湖骗子。 赵明轩这时虽然没有穿官服,但后面跟着衙役呢,倒也不奇怪他能看出自己的官身,只道:“你说这家有阴气?” “是。”秋阳子笃定地应声。 赵明轩又问:“你有办法?” 秋阳子这回倒还谨慎,道:“贫道得先看了才能确定。” 他在陈家人面前可以危言耸听大包大揽,对着两位官老爷,可不敢打包票。 赵明轩便向陈大老爷道:“让他去看一看如何?” 陈大老爷自然不会反对。 秋阳子进了陈家,知道赵明轩是要看他本事,也不用家丁带路,自己掏出一个罗盘,走走看看,竟然真的直奔陈六公子的书斋。 孙文翰不由心中一凛,这道士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能耐? 赵明轩没有说话,也止住其它人不让出声,只看秋阳子自己在书斋里走了一圈,又掐指算了算,就捻了捻胡子,道:“那恶鬼已不在此处,贫道稍后会施术驱逐此处阴气,再贴几天符,便当无碍。” 陈二老爷当即就嗤笑一声。 之前他说什么来着? 现在走了一圈又说恶鬼不在了? 这果然还是一个江湖骗子吧? 秋阳子自己也有点尴尬,干咳了一声,“事实如此,陈老爷若是不信,贫道也没有办法。” 赵明轩没说什么,直接就再次跟陈大老爷告辞。 孙文翰连忙跟着,一边小声嘀咕,“果然这种事还是要去请望云寺的高僧啊。” 赵明轩没有接话,却忍不住想,望云寺也未必完全靠谱。 他走这一趟,也算是确定了,这些命案,应该是和之前纠缠赵明荣的那鬼物有关。 可见的确是广华大师当初没能收拾干净。 陈家两兄弟送了赵孙二人出门,正要叫人把那江湖骗子赶出去,却发现他早已自己跑了。 陈二老爷哼了一声,“溜得倒快,真是便宜了他!” 秋阳子倒也没去别处,只是追上了赵明轩一行,大叫道:“大人,大人,你听贫道解释!贫道真的有办法收了那恶鬼。” 孙文翰想想自己刚刚还差点真的以为他是什么高人,心头就有点无名火起,直接叫衙役把他抓起来。 秋阳子便又看向他:“这位大人今年四十一岁,属羊,幼时曾有水灾,如今父母健在,共有兄弟四人,早年生活困苦,洪庆七年后开始转运,娶妻旺夫,育有一子二女……” 孙文翰听到一半便开始心惊。 若说他的年龄父母妻子都好打听,但他小时候曾进掉进河里的事,除了父母家人,可没人知道。至于他家以前很穷这件事,他更是提都没在外面提过。 这道士明明只是刚刚才见面而已,竟然说得一清二楚。 赵明轩一看孙文翰的表情,就明白道士全说对了。 他微微眯起眼来,“先把他带回去。” 42 算命 “广华大师的确精通佛法,但佛法讲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嘛。” 秋阳子凭着相术和后来露的一手符术,算是暂时取得了赵明轩的信任,这时正在饭桌上,端着小酒,侃侃而谈。 赵明轩也懒得去计较他话语中的小心机和言下之意,只问:“道长能不能解决?” 秋阳子放下酒杯,捻着胡子,带着几分自得,道:“自然是可以的。” “愿闻其详。”赵明轩的语气还算平静,但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显然已经有几分不耐烦。 秋阳子当然看得出来,也不敢再卖什么关子,干咳了一声,道:“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这是个女鬼,英年早逝,怨念极重。所以,想让她达成执念自愿被超度,肯定很难。再有一点,她并无实体,也没有附身在固定的物体上,所以广华大师上次也没能真正消灭她。如今唯有将她诱出来,以法阵拘禁,直接打散。” 赵明轩追问:“怎么个诱法?” “先找个房子布阵,燃一支引魂香,然后找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作为诱饵,念她的名字即可。”怕赵明轩不信,秋阳子又补充,“名字就是最简单的咒,只要诚心呼唤,她必能有所感应。” 赵明轩其实是信的。 他之前派人去调查其它死者,已经有了结果。 有一个家里极力否认,有一个家里说并不清楚,但其它两个的确算是和玉版有关系。 一个是仰慕她才华的穷秀才。 一个是酒坊的伙计,去给百花楼送酒的时候见过一面,从此念念不忘。 所以,的确是他们有事没事地在家里念叨玉版,把这恶鬼给念去了。 包括当初的赵明荣,不也正是因为闹着要娶玉版,被他关在家里,结果“忧思过虑”,引来了自称“离魂”的恶鬼。 赵明轩想到这点,脸色就不太好看。 一方面是因为太多人惦记玉版。 另一方面…… 如果从赵明荣遇鬼那时开始算,就是说这位“玉版”姑娘,至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么,后来那么些天,在他面前活色生香,现在还被关在县衙的监狱里的“纪小朵”,又到底是谁? 或者说,是个什么? *** 纪小朵被洪虎从牢里接出来,洗了个澡,收拾得干净整洁,才上了一辆马车。 洪虎没说要去哪里,纪小朵也没问。 对她来说,是洪虎来接她出牢,就代表着有了转机,至于去哪里……她问了又能怎么样?告诉她她又知道是哪吗?去不去她做得了主吗? 不如省点力气呢。 路程不算远,也没有出城,马车在一个僻静小院前面停下来。 纪小朵跟着洪虎进去,才发现不但赵明轩,连赵明荣也在。 赵明荣看到纪小朵,眼睛就不由得一亮,情不自禁地向前迎了几步,“玉版,你果然没有死。” 纪小朵看他这样,只觉得头痛。 这人早先那样懦弱又没担当,害玉版自杀,现在又每每做出这番姿态来,到底是想怎么样? 但这时她也不好开喷,只能向他行了个礼,道:“公子认错人了,小女子姓纪。” “怎么可能?”赵明荣转头看了看赵明轩,“是大哥给你安排的新身份对不对?我就知道病死什么的,都是骗人的。那……” 他话说到一半又顿住,如果按大哥之前说过的计划,是不是过一阵等大家淡忘玉版的事,就要接她回府了? 到时……她……就是…… 赵明荣想不下去了,咬着牙,索性闭了眼不再看她。 赵明轩没管弟弟这点小情绪,而是问身边的秋阳子,“能看出些什么吗?” 纪小朵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道士。 秋阳子这会没拿他那布幡,看起来倒正经了一些,只是那两撇小胡子还是让纪小朵总觉得有点猥琐。 秋阳子一面打量纪小朵,一面道:“这位姑娘幼时颠沛流离,父母早丧,身世凄苦,今年更是命中带劫,必有大难。” 他这样一说,纪小朵的心就提起了几分。 之前广华大师并没有看出她有什么不对,这道士却直接说她有劫难。 玉版的确有难,人都已经死了。 这道士能算到这点,那到底能不能看出来她是换了个芯子? 秋阳子却又道:“唔,幸好得遇贵人,大劫已过,往后……咦?” 他面露疑惑,停下来,伸出手指掐算,甚至又拿出了他那个罗盘来摆弄了一阵,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老实向赵明轩请罪,“贫道修为有限,竟算不出这位姑娘日后的运程。” 赵明轩见过秋阳子给孙文翰和那些衙役们算命,不要说道具了,就连掐算都不用,基本都是看一眼就随口说出来,十之八九都是准的。 包括他刚刚说纪小朵,赵明轩觉得他口中的大劫,应该是指她之前在退藏园被扔进井里,只是所谓的贵人…… 是指那花匠,还是指他? 一个花匠,算什么贵人? 赵明轩不由得哼了一声。 秋阳子却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解释道:“算命即是在推演天机,而天机易变,不可算尽。贫道能见纪姑娘之过往,却不能预测将来,多半是因为纪姑娘命格因历劫而变,已非贫道这点微末道行可以窥视。” 命格的事,赵明轩似懂非懂,但其实对能不能算出纪小朵的未来,他并不是很在意。 他自己之前也并没有让秋阳子算他。 赵明轩是个务实的人,他更相信前路要自己一步步走过去,提前知道有害无益。 他只问:“其它呢?” 他更想知道纪小朵是人是鬼。 秋阳子其实也不知道赵明轩到底想问什么,但他问了,他就又认认真真将纪小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姑娘身体有点虚弱,怕是这些年亏损得狠了,不过没有大碍,贫道有方子可以调理。只是……姑娘早先应该是服过些虎狼之药,以后子嗣上可能有点艰难。这个就可能真的只能看运气了。” 赵明轩:…… 谁要问这个了? 但广华大师之前似乎也提过这个,纪小朵的身体可能真是不太好,真让她一直自己在外面,是不是不太利于调养? 至于说子嗣……青楼里的避子汤、打胎药,能有什么好的? 再想想陌离那小傻子……不就是被打胎药变成个傻子的? 流落在那种地方,这姐弟俩也的确是命苦。 而赵明荣听到这番话,脸色直接就白了。 这又是算命,又是调理身体,又是子嗣问题…… 如果真的只是玩玩,谁会管这些? 大哥是不是真的打算要接玉版进府了? 43 诱捕 纪小朵正提心吊胆担心这道士发现她借尸还魂呢,却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愣了愣。 但……既然都已经提到生娃了,就代表他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和尚没看出来,道士也没看出来,她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纪小朵正想着,就发现赵明荣看着她,眼神复杂又强烈,实在到了让人没办法忽略的地步。 纪小朵:…… 算命的在说她子嗣艰难,但她又没打算嫁给他,他复杂个什么劲啊。 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吐糟,却听赵明轩道:“先忙正事。” 啊,原来还有正事?纪小朵茫然地眨了眨眼,大半夜的,什么正事? 秋阳子应了声,掏出一块帕子来递给赵明荣,道:“三公子稍后请把手上的佛珠取下来,用这个包住。否则那恶鬼大概不敢接近你。你包好就放在袖子里好,万一——当然,贫道一定会保护三公子的安全,只是以防万一——那恶鬼若是要伤你,你就直接抖出来。” 他之前是跟赵明轩说要找个年轻男子做饵,实在没想到,赵明轩竟然叫来了自己的亲弟弟。 秋阳子钦佩之余,也就越发谨慎了。 这要是赵三公子出了事,他只怕也得陪着掉脑袋。 赵明荣接下帕子照做。 赵明轩叫他来的时候,已经把事由说得清楚明白。 先前假借玉版之名纠缠于他的女鬼,又在外面害了其它人,其中更有他的同窗陈康。现在要诱她出来,为民除害。 而且,如果放任不管,安知她吸足了精血,会不会力量壮大,再回赵府? 于公于私,赵明荣都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赵明荣在书桌前坐好,“我什么时候开始?” “请稍等,”秋阳子向赵明轩道,“大人身上煞气重,请站到屏风后面。屏风上贫道已经画了符,只要不出声,便可掩盖气息。” 他又看向纪小朵,“现在是不是要请纪姑娘到隔壁稍避?” 他们今天晚上算是志在必得,除了在这个小院布下法阵,左右两个院子也都有人埋伏,全是赵明轩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老兵,身经百战,一身血勇,只要那女鬼敢来,必然叫她有来无回。 只是纪小朵在这里,却有点累赘。 但赵明轩既然把人带来了,秋阳子只能问是不是让她去隔壁。 “不,这事只怕须得她也在场。” 赵明轩向纪小朵招招手,叫她一起躲到屏风后面。 秋阳子有点不明所以,但赵明轩这么安排,他也不敢违抗。他自己也走了过去。 屏风不大,后面躲三个人略有点勉强。 赵明轩有意无意将纪小朵挤在最里面,简直几乎等于将她贴在怀里了。 纪小朵有点无奈,但刚刚秋阳子说的她也听到啦,她对那个女鬼也很有兴趣,只能先忍了,扭头瞪着他,眼神警告一下。 根本没用。 赵明轩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脸严肃正经。 纪小朵:…… 正经个屁,她用脚都能猜到,无非就是赵明荣刚刚那个目光太明显,他现在要宣示一下主权。 虽然她在让陌离去求援的时候,就想过要付出的代价,但来得这么快,还是让她有点尴尬。 而更尴尬的是秋阳子。 秋阳子之前也没预料到赵明轩会再带别人,这时要换个大屏风重新画符有点来不及,而且法阵的一个阵眼就在这后面,他需要亲自在这里输入灵气,才能激活法阵拘拿恶鬼。 所以明显看出旁边一男一女气氛不对,他还是得硬着头皮站在那里。 只能在心底祈求赵明轩日后不要杀人灭口。 *** 赵明荣手上和玉版相关的东西,之前那次已经全烧了。 但他是真的倾心过玉版,也欣赏她的才华,曾经认真与她诗词唱和,真要念几首玉版的诗,真是张口就来。 秋阳子示意他开始,他就一气不停地念了五六首。 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没有“明月几时有”,但有之前纪小朵拿来练字,被赵明轩看到的那首。 赵明轩勾了勾纪小朵的手,微微挑了一下眉。 纪小朵:…… 她也不知道那首真是写给赵明荣的好吗? 但这会她还能说什么呢? 两人正打着眉眼官司,就见书上的灯光微微一晃。 一阵香风吹过,门口已多了一个素衣黑发的绝色佳人。 ——她果然来了! 赵明荣声音一顿,下意识已经站了起来,颤抖着唤了声:“玉版?” 他一半是紧张害怕,一半是真的情难自禁。 都说这是个假玉版之名害人的恶鬼,但不管怎么看,这都是玉版啊。 门口的“玉版”似乎也很激动,“赵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明荣定了定神,才按原本套好的说辞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我找了个清静院子打算闭门攻读。” “玉版”扶着门框,却犹疑着不往里走,只低泣道:“赵郎明知我魂体虚弱,却找佛门高僧镇压于我,真是好狠的心肠……” “不,不是的……”赵明荣连忙解释,“只是家中祖母信佛,所以建了佛堂,我真不知会对你不利,你长久不来见我,我还以为你已经舍我而去……” 这话半真半假,说到最后,他甚至忍不住真的悲从中来。 这一个是恶鬼所化,真正那个玉版正在屏风后面,和他大哥站在一起,可不是早已舍他而去了么? 见他真心悲慽,“玉版”便不疑有他,径直扑向赵明荣怀里,“我何尝不想见你?只是……” 她一进门,秋阳子便手掐法诀,催动法阵。 纪小朵睁大了眼,只见地上有微弱灵光显出繁复的图形线条,似以某种规律,飞快往中心延伸,然后红光一闪,就将“玉版”整个定住。 “玉版”一句话都没能说完,便僵在那里。 秋阳子以最快的速度从屏风后面跳出来,叫道:“三公子快退开。” 赵明荣连忙跑到他身后,颤声问:“道长,她真的是鬼吗?” “千真万确。”秋阳子道,“公子这时见她宛如常人,不过是幻术,你看她脚下,可有影子?” 赵明荣探头去看,果然水磨石砖的地板上有他和秋阳子的影子,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赵明轩和纪小朵也有,单只被法阵定住的“玉版”没有。 秋阳子有心卖弄,又道:“如果公子不怕的话,我还可以让她显出死相来。” 赵明荣这会就已经有点发抖了,只连连摇头,正想说话,却听赵明轩道:“看看。” 赵明荣:…… 哥哥这种东西,能换吗? 44 真相 纪小朵怀疑原本的玉版还在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了,但这才算是第一次真正见到。 被法阵定在原地的玉版就是她最开始时在镜中看到的模样。 眉目如画,柔弱似水。 而纪小朵接手了这个身体这么久,眉宇间倒是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坚韧和英气。 所以现在两“人”站在一起,哪怕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身材长相,却一眼可辨,绝无认错的可能。 赵明轩目光一扫,便微微皱起了眉。 秋阳子已经念出咒语,女鬼现在的样子,就是她的死相。 但她的面庞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加苍白了一些,发丝凌乱,颈间多了一道勒痕。 赵明轩记得这道勒痕。 他第一次见到玉版时就有,他当时问过,她叫他回去问他弟弟。他还为这个生了气。 所以……早在那个时候,玉版其实就已经死了? 赵明荣更是直接叫出声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恶鬼假借玉版之名么? 可这分明还是玉版啊? 玉版看着纪小朵,目中闪过一丝恨意,却很快敛去,只望向赵明荣,哀哀地哭:“赵郞真是好狠心,害死我一次还不够么?我一心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却一再负我,又是和尚又是道士,只欲致我于死地,当日山盟海誓难道都是假的吗?” 赵明荣脸上显出一抹愧色来,“我……” 秋阳子把他往身后一拦,直接打断他的话:“三公子休要听她花言巧语,人鬼殊途,她接近你不过是想吸你阳气精血,对你有害无益。” 赵明荣想着那些天大夫的诊断和母亲送来的补品,不免又有些犹豫。 玉版的悲情牌被他喝破,恨恨指向纪小朵,“我是鬼,她就不是吗?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强行占据了我的身体,不然我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几人又都跟着看向纪小朵。 纪小朵一开始就很同情玉版,但她很清楚,自己是“借尸还魂”,就是她来的时候,玉版已经死了。所以同情归同情,这个锅她是不背的。 只是这会儿也没法解释,她只能茫然地眨眨眼,“什么?我也是鬼?我不知道啊。” “到底怎么回事?”赵明轩转回来看着玉版,沉声道,“为什么说是明荣害死你?给我老老实实从头说来。” 事已到此,玉版也不再狡辩,尤其是有秋阳子在,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这道士的对手,再玩什么花样只能自讨苦吃。 她将自己和赵明荣的事说得一清二楚。 如何在一次文会上认识赵明荣,赵明荣怎么到百花楼找她。 书信来往,两情相悦。 但赵明荣说自己只是一介穷书生,拿不出赎身银。 于是玉版就与他约定私奔,又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赵明荣先行打点。 结果到了约好那天,她逃出百花楼,在约定的地方等赵明荣。 赵明荣却没来。 玉版被百花楼抓回去,拷问教训。 她只觉得身陷泥潭,又被情人背叛,万念俱灰,上吊自尽。 “不,我……我不是……”赵明荣红着眼圈,几乎要落下泪来,“我真的想和你一起走的,我已经托人在津南办了新的户籍,还买了田地,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辈子长相厮守……只是……” 只是赵明轩突然调来了邵州。 赵明轩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怪他咯? 母亲祖母都跟着他来邵州,不就是为了在弘文书院读书的赵明荣?才见面还没安顿好,赵明荣就老想往外溜算什么事? 就算他不出面管束,一向偏爱幼子的母亲也不会依啊。 谁知道他约了个妓女私奔? 当然如果当初知道,赵家就更不可能让他出门了。 闹着要娶玉版已经算是个笑话,私奔?那简直是大逆不道! 赵明轩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赵明荣还悄悄在外面办了户籍置了地,也算是长本事了。 只是这时也不好计较,他只瞪了弟弟一眼,暂且先记下。 纪小朵也哦了一声,她算是知道玉版的私房钱去哪了。 能想到做这些,倒也不能说赵明荣不诚心,他只是……真是天真不谙世事,顺风顺水时不觉得,有点阻挠就缩回去了。 但,他缩回去,还是弘文书学的学生,还是赵家的三公子。 玉版却是孤注一掷,根本没有退路。 说玉版是他害死的,也没有错。 “初时浑浑噩噩,到神智清明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被鸠占鹊巢,再回不去了,心中追悔莫及。”玉版看看纪小朵,又看看赵明荣,嗤笑一声,“但害我到这般田地的人,竟然还活得好好的,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赵明荣这时已真的流下泪来,似欲上前,却又不敢,只低泣着唤了声:“玉版……” “赵郎。”玉版也柔柔唤了声,“你曾与我说,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为何不来陪我?” 赵明荣吓得打了个颤,又是后悔,又是内疚,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索性跌在地上放声大哭。 赵明轩嫌弃地皱了眉,上前把弟弟拎到后面,喝道:“少在这里蛊惑人心!你若真对明荣情深意重,恨他负心,为何又要害死其它人?单只在县衙记录在案的,已有六人,难道个个都对不起你?其中一些人,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你!” 玉版是真的怕他,顿时一缩,收起那些姿态来,老实道:“我被你和老和尚伤了,自然只想补回来。” 秋阳子道:“大人不要信她,鬼一旦开始害人,尝到好处,就似有瘾,根本不会停下来,和受没受伤根本没有关系。” 他这时已经听明这女鬼和赵家的缘由,只怕赵明轩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赵明轩自己也心里有数,没再纠结这事,指了纪小朵问玉版,“那她又是怎么回事?” 玉版摇摇头,“我清醒过来时,她就在我原本的身体里了,不知哪里来的。又把那傻子带到身边,让我靠近不得,实在可恨!” 赵明轩转头看向纪小朵:“你又怎么说?” 纪小朵当然继续装傻,两手一摊。 “我不知道啊。百花楼的人都说我大病一场之后忘了很多事,有些事我依稀有点记忆,有些根本不知道。至于陌离,我只是看他可怜才要到身边的,你带我去望云寺之前,我也完全不知道他有那种体质。” 暗地里却悄悄给陌离再记一功。 想来要不是有他,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已经被玉版报复了。 果然人还是要多做好事。 她要不是一时好心救下陌离,一个玉版一个花妖,老早就让她gameover了。 45 一千两 “胡说八道,全是推脱之词。”玉版几乎要尖叫起来,抬起手想抓纪小朵。 看起来她对自己身体的怨念甚至比对赵明荣还要大,挣扎之下,甚至连法阵的红光都要有点不稳。 赵明轩眼疾手快将纪小朵往自己身边一拉,同时叫秋阳子,“动手。” 秋阳子也不含糊,伸手掏出一个小葫芦,对准玉版,念动法诀。 只见葫芦里伸出一道暗红色的光绳,将玉版卷住,刷地整个收回了葫芦里。 秋阳子动作极快地盖上葫芦,贴上符纸,才松了口气,道:“三日后,恶鬼便会魂飞魄散,化为污水。” “啊……”赵明荣顿时露出不忍,想说什么,但看一眼大哥,又咽了回去。 秋阳子叹了口气,道:“三公子节哀,人鬼殊途,纠缠下去有害无益。” “我知道,只是……”赵明荣捂了脸,也长叹了一声,“说到底是我害了她……” 秋阳子道:“公子若是实在过意不去,替她做场法事,去哪个庙里点盏长明灯吧。”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他求个安心。 事实上玉版已经没有身体,鬼魂又被他收了,点什么灯都没用。 赵明荣闷闷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赵明轩又问了纪小朵的事:“那她这边,算是怎么回事?” 秋阳子捻了捻胡子,皱起了眉,“老实说,贫道之前还真没看出来。纪姑娘神魂清明,圆融一体,实在不像是什么孤魂野鬼附身。” 之前广华大师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赵明轩皱起眉,“你是说刚刚那女鬼说谎?” “那倒也未必。”秋阳子道,“也有可能是地府出了差错,比如说拘错了魂,或者阳寿未尽的人错入阴曹,原本的身体却又因故损毁,那便只能让他借尸还阳。就比较符合纪姑娘这种记忆不清性格大变的状况。因为是地府允许的,自然与活人无异,贫道也看不出端倪。这也解释了,为何之前贫道算不出纪姑娘运程。” 其实还有一种,就是修真大能夺舍。 比如原身寿尽,夺舍延命,或者神游时肉身被毁,又或者身处绝境不得不离魂逃生。 这事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但那样的话,秋阳子总能感受得到对方同为修士的气息。 现在他全无感应,要么就不是,要么就是对方修为比他高。 不是就没必要说。 是的话,既然纪小朵自己否认,秋阳子也犯不着得罪人,索性也不必说。 反正对赵明轩来说,只要有个合理的解释就行。 他这会就已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纪小朵那份清高,那份混不吝,自称姓纪,又会厨艺……如果她本身就是另一个人,这就都说得通了。 女鬼收了,纪小朵身上的疑团也有了解释,赵明轩对今天晚上的行动算挺满意了。 他下令收工,却又对秋阳子道:“道长不妨在舍下多住几天,若是接下来都平安无事,在下必有重酬。” 纪小朵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很显然,赵明轩的意思就是想让人连售后都做完了才能拿钱。 她早说什么来着?赵大公子就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连出家人都不放过。 不管秋阳子刚刚那番话是真的还是胡说八道自我开脱,好歹是给纪小朵的来历做了个“合理解释”,她以后也就算过了明路,不必再为这个费心。纪小朵承他的情,现在有点为秋阳子抱不平。 秋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道:“如果可以,贫道不要酬金,只求拜在大人麾下,做一门客。” 诶?纪小朵眨了眨眼,这是什么套路? 男主角王霸之气一震,四方小弟来投吗? 这道士似乎还精通相术,难道早看出赵明轩以后会飞黄腾达? 说起来,柳家这种大族,都上赶着把女儿送赵明轩做妾,难道也是看出了这点? 赵明轩自己似乎也挺意外的,微微皱着眉打量了秋阳子几眼,也没有一口应下,只让人先带赵明荣和秋阳子回去休息。 纪小朵觉得以他那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个性,大概是还得看看这事的效果再考察一下道士的品行,才会决定。 毕竟和做完生意就走的野道士比起来,门客就算是自己人了,一条船上坐着,祸福相关。 她正想着,就听赵明轩问:“你想跟我回去吗?” 纪小朵心神一凛,现在真不是想别人的职场问题的时候。 她自己这还一团乱麻呢。 她在牢里的时候,想过赵明轩要拿这事做条件提前结束赌约怎么办,但事到临头,却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没有准备好。 她犹豫着,试探地道:“我可以用别的来还这人情吗?” 赵明轩嗤笑一声,“你还有什么?” 纪小朵:…… 打人不打脸的好吗? 不过,她的确没有别的了。 除了她自己,她一无所有。 只是若要这么答应他,她又不甘心。 纪小朵就那么抿着唇,一声不吭的站着。 这时院子里已经只剩她和赵明轩两人。 初夏,已经有点热了,今晚尤其闷热,院子里一丝风也没有,就好像连空气都要凝固。 纪小朵只觉得混身不舒服,心里更满是憋屈。 凭什么啊! 又不是她自己要穿越的! 又不是她自己要变成玉版! 她来这里这么久,简直一天顺心的日子都没有! 她重生这一次,难道就只是为了遭罪吗? 赵明轩本来饶有兴致地打算看她到底打算怎么还这人情,只见她站在那里,慢慢红了眼眶,却抿着唇,微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看起来真是又倔强又可怜。 他心头突然就一软,在反应过来之前,已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四千两。” 纪小朵回眸看着他,“什么?” 她皮肤白皙,这时眼睛红红,就好像个委屈的小兔子一样。 赵明轩忍了又忍,才没有直接伸手过去捏一捏。 他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道:“我们的赌约。” 纪小朵几乎要跳起来,“这么几天就涨了一千?什么高利贷也没这么厉害吧?” 他就是存心想让她还不上吧? 赵明轩指了指自己,“我,一州刺史,加上这么多手下,为你的事奔波了一天,还替你抓了个鬼,难道一千两都不值?” 按纪小朵的想法,当然是不值的。 但正经说,若换成别人,捧着一千两上门,赵明轩只怕都懒得看一眼。 但她还是争辩道:“你抓玉版是为我吗?明明是你治下的案子,又是你们赵家惹下的因果。” 赵明轩哼了一声,“鬼会跟你讲道理吗?刚刚她难道不是想杀你?你自己的命难道不值一千两?” 纪小朵:…… 她还能说什么? 不过,高利贷就高利贷吧,总比现在就要跟赵明轩回去的好。 46 情愿吗? 夜深人静,只能听到车外马蹄和车轮的声音。 纪小朵靠在车壁上,一脸倦意。 今天这一天下来,她真是累了。只是眼下赵明轩和她坐在同一辆车里,她只能强打起精神撑着。 好在赵明轩脸色虽然不太好,但后来也并没有说什么,马车也是一路驶向纪小朵租的那个小院。 一路无话。 一直到马车在小院外面停下,赵明轩才问:“嫁给我,真的让你觉得那么委屈?” 马车里点了一盏小琉璃灯,并不算亮。 但微黄的灯光映在赵明轩脸上,尤显得他面容线条硬朗轮廓分明,有如名匠手下精美的雕塑。 而这时他的眼底,除了压抑的怒气,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他赵明轩,名门之后,承家长子,如今是一州之长,日后更是前途无量,年轻英俊,身强力壮。 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变成“玉版”之前,还能是什么公主娘娘不成? 纪小朵看出来了,但并没有开怼。 这大概算是横跨两个时代的鸿沟。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依附男人而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能让她们一生衣食无忧,就已经算是很好了。 赵明轩替她赎身,让她“尝试”自由生活,出了事又替她解决——虽然纪小朵还是认为玉版这事算是赵明轩份内之责,但的确也算是帮了她——从赵明轩一个原生土著的角度来看,他只怕已经觉得自己对纪小朵做到了仁至义尽。 这其实不能算是赵明轩的错,说了他也未必理解。 她只是垂下眼,低低道:“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一时……心情无法平静。玉版她,我是说原来的玉版,变成了那样,又是这样的结局……原来我自己都有可能是个鬼……” 她是在应付赵明轩,但说到这个,还是真的有些心情复杂,轻叹了一口气,“总让我觉得……这世界对女人未免太过不公……玉版也好,我也好,就好像不管怎样努力,总不能随心所欲…… 赵明轩本来正生气呢,听她说得真挚,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天真!人活在世上,有谁能真正随心所欲?哪怕是……” 他顿了下来。 哪怕是九五至尊,又何尝有随心所欲的自在? 民间老头还可以自己做主,家产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喜欢哪个儿子就给哪个儿子。 但是皇帝才动了心思要立新太子,他属意的儿子就“身染恶疾,不治而亡”。 而朝臣们对此却只会打太极和稀泥,让皇帝明知道是谁的手脚,也只能默认了这个结论。 ——他还没死,但下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但这种事到底不是赵明轩一个臣子可以随便说出口的。 赵明轩便改道:“你看秋阳子,修道之人,身负异术,却想要投靠我做个门客,必然也有他的为难与不甘。” 说得也是。 生而为人,总归是各有各的难处。 纪小朵又叹一口气,转回原先赵明轩的问题:“嫁者,家也。总要有人让我有家的感觉,那才是嫁人吧。为婢为妾,那就是个物件,想扔就扔,想卖就卖,算个什么?” 说到底还是心大。赵明轩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看看魏紫,能进柳家的门就已经感恩戴德,她倒还敢肖想正妻。 有时候觉得这女人看事通透,有时候却真是天真固执。 不论她以前是什么人,现在都已经做过妓女了,哪怕赎了身,这污点也永远都在。 不要说他,普通百姓家也不可能会娶这样的女子做正妻。 还想清清白白做正头夫妻?简直是白日做梦。 纪小朵却又偏偏在这时向他笑了笑,“何况,你也未必真喜欢我。” 赵明轩下意识想反驳,但话没出口,自己就怔在那里。 他要反驳什么? 他难道真喜欢她吗? 明明一开始只是为了弟弟,后来有点馋她的身子,再后来是觉得和她在一起挺省心,然后么…… 他这么一顺下来,突然发现,他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为了这个女人花这么多心思。 连自己一手训练出来总数还不到二十人的精锐暗卫都派了三个在她身边。 对一向精明的赵大公子来说,这生意简直亏大了。 纪小朵却道:“说到底,不过是不能接受拒绝,又或者一时感到新鲜而已。但天长地久,朝夕相对,这些情绪很快就会消失的。” 赵明轩刚刚算完一笔账,脸色阴得发黑,狠狠盯着面前的女人,只想着到底要咬下几块肉来才算回本? 纪小朵被他这狼一样的目光盯得打了个寒战,但还是摊了摊手,坦然道:“还是那句话,如果赵大人想强要我,我大概也没有办法,但你要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那就是一百个不甘,一千个不愿。” 赵明轩指着车门,磨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滚。” 他只怕自己再多看这女人一眼,就恨不得要把她掐死! 但看到纪小朵没一点迟疑也没一句废话,麻利地从车上下去了,他又只想把她抓回来就地正法。 赵明轩深吸了两口气才把怒气压回去,一脚踹在车壁上,叫外面赶车的洪虎,“回府。” ***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赵明轩根本无法入睡,索性直接去了书房。 处理了一些今天为了捉鬼耽误的公事,跟着纪小朵的暗卫今天的报告也送到了他的案头。 赵明轩看完就更生气了。 那个花匠竟然还去了牢里看她? 他是怎么进去的? 长康县是怎么回事?监牢都能让人随便进?真该好好整顿一下! 她竟然还拜托花匠照看家里? 就那个又破又小的旧院子,需要个屁的照看! 她不是早知道他派人跟着她吗?竟然还拜托别人照看! 这该死的女人,他刚刚真的就该直接掐死她! 对着他小词儿一套一套的,说到底不过是看上了别人吧? 一个花匠,哪里比得上他?怎么就……她还阳之前是个瞎子吗? 他正生着气,洪虎进来,一脸为难地禀报说,王姨娘来给他送宵夜。 赵明轩沉着脸,本想让他赶回去,但心思一转,又道:“叫她进来吧。” 王姨娘是何大督都送给赵明轩的美人,舞妓出身,长相明艳,身段曼妙,这时提着个食盒都能走得如风摆柳,婀娜多姿。 她款款行了礼,放从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莲子羹来,“大人公事繁忙,妾身特意亲自做了宵夜。” 她端着那青瓷小碗,柔柔靠过来,显然是想亲手喂给赵明轩吃。 赵明轩摆手让她放下,“我有话问你。” 王姨娘跟着赵明轩已经快两年了,对他的脾气也摸得清楚,能撒娇时撒娇卖痴,不能时就规规矩矩。 这时便乖乖放了碗站到一边,“大人想问什么?” “你当初跟我时,情愿吗?”赵明轩问。 王姨娘低头一笑,带着几分腼腆与羞涩,“自然是情愿的,妾身求之不得呢。” 赵明轩又问:“为什么?毕竟只是做妾。” 王姨娘柔声道:“大人年轻俊朗,英明神武,妾身能得夫婿如此,还能强求什么?” 赵明轩敲了敲桌子,“说实话。” 王姨娘垂下眼,“这就是实话啊,妾身是何家从小养着的舞妓,结局不是待客,就是送人。这辈子已经是这个命了。比起何大督都那种垂垂老者,又或者李将军那种粗鲁军汉,能跟着大人,对妾身而言,已经是天赐之福。” 看看,这才是正常女人的想法吧? 赵明轩冷哼了一声。 王姨娘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连忙跪下了,“大人,妾身不该……” 赵明轩伸手拉她起来,“不,不关你事。”他吐了一口气,声音放软了几分,“夜深露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得空再去看你。” 王姨娘十分欢喜,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赵明轩坐回书桌旁,一边看文件,一边顺手摸过那碗莲子羹喝了一口。 甜腻腻的不对胃口。 说起来,他的卤牛肉呢? 47 宝藏男孩 纪小朵的小院门锁已经被砸掉了,门上还贴着县衙的封条。 那个衙役在茶楼抓她的时候,并不是虚张声势,他们果然是来过她家的。 纪小朵直接撕了封条进去。 赵明轩都把她送回来了,县衙那边想必也不会再怎么样。 里面的房门虚掩着,房间里面也有点乱,显然是被翻过的。 纪小朵心头就微微一沉,赶紧先查看财物。 好在她几张银票藏得好,没被找出来,但放在床头小匣子里的几块碎银和铜钱都不见了,也不知是被谁顺手牵了羊。 纪小朵气得手抖,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官还是贼。 但也只能咬牙吃下这个闷亏。 不然她还能怎么样? 如果不借赵明轩的势,她一个普通民女能把县衙的衙役怎么样?不要说讨回来了,根本连是谁拿的都查不到。 但赵明轩刚刚才叫她“滚”。 就算没有,才刚刚那样拒绝过他,她也不好意思再开这个口。 她这会儿也实在累得不能思考更多。 总之先将就住一晚上,等天亮再说吧。 纪小朵趴到床上,连衣服都没脱,便合眼睡去。 *** 纪小朵感觉自己根本没睡多久,就被门口的动静惊醒。 院门是坏了的,她没去管,昨晚睡前只把房门栓好,再用桌子抵上。 这会儿就是听到院子里有人走动。 纪小朵悄悄地爬起来,从门缝里往外看。 天色已隐隐发白,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提了根棍子,小心地走进来。 竟然是杜桥。 纪小朵松了口气,把桌子移开,开门出去。 杜桥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惊喜地迎上来,激动地道:“纪姑娘,你回来了?我就说你一定是被冤枉的。” “杜大哥。”纪小朵笑了笑,“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杜桥微红了脸,搔了搔头,“我就是路过看看,见封条拆了,门开着,怕进了贼……” 贼倒是真进了,只是……这种事说给杜桥听,他也没有办法,徒增烦恼而已,纪小朵就没有提,只向他道了个谢。 “不用不用,我实在也没帮上什么忙。”杜桥连忙摆摆手,面有愧色,“我昨天过来的时候,院子已经被封了,我……翻墙进来看了一下,能收拾的就收拾了,但也实在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损失……” 纪小朵看了一眼围墙,的确不算高,不要说杜桥,就算是她以前,大概用把劲也能翻一翻,怪不得杜桥第一次来就说要送她一条狗。 昨天太晚了,她其实也没太注意,这时看了一圈,发现除了那点零钱之外,厨房里做好的点心和那些她走之前正在腌制的牛肉都不见了。 纪小朵简直目瞪口呆,忍不住愤愤道:“这些衙役都是饿死鬼投胎吗?” 杜桥的脸色就更尴尬了,讷讷地道:“抱歉……” “啊,我不是怪你。”纪小朵回过神来,连忙道,“杜大哥能过来帮我看看,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大概他们当时也觉得我是个杀人犯回不来了吧。算了,民不与官斗,就当我喂了狗。” 说到狗,杜桥便又道:“小黑我带回去了,稍后再给你送来?” 纪小朵想了想,道:“这次真是多谢杜大哥了,稍后我上门去拜访一下你姨母表嫂吧……”她抬手止住正想推辞的杜桥,“说到底也算是借了你表哥的人情,我上门致谢是应该的。” 至少,如果不是有李安这层关系,杜桥也不可能去牢里给她送饭,中间没个人说说话打个岔,她在牢里的时间只怕还要更难熬。 纪小朵心里真是挺感激的。 杜桥这次为她跑前跑后,哪怕说他自己甘愿的不求回报,纪小朵也不可能这么接受得理所当然。 他自己或者不会想要她的谢礼,但他到底还有家人呢。 她这么说,杜桥就不太好替表哥家做主了,只能点头应下。 *** 杜桥走了之后,纪小朵去洗漱换衣,正坐在镜前梳头,陌离就卷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姐姐!” 他欢喜地叫着,张开双臂直接将纪小朵紧紧抱住。 纪小朵猝不及防间吓了一跳,但还没叫出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顿时转惊为喜。“陌离?你怎么回来了?” 陌离只是抱着她不松手。 纪小朵甚至被他勒得有点生疼,拍了拍他的手,“呀,轻点。” 陌离放轻了力道,却还是抱着她没放,又叫一声“姐姐。”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想再蹭一蹭的,只是强行忍住了,委屈巴巴地道:“怕。” 纪小朵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了。别怕。” 陌离把头凑过来,和她靠在一起,“不分开。” 纪小朵也不想和他分开。 但…… “不是说好你要去学本事保护姐姐的吗?只要再等一年……”纪小朵想想已经变成四千两的债务,就有点头疼,但还是安抚陌离道,“等姐姐还了钱,我们就远走高飞,换个地方生活,天天都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陌离没再说话。 纪小朵又问:“你今天怎么又回来了?赵明轩让你回来,还是自己偷偷跑回来的?” 陌离道:“洪虎,慢,后面。” 他仗着自己跑得快,又把洪虎甩在后面了。 纪小朵有点无奈,“下次可不要这样啦,人家带你回来,你就老老实实跟着人家走。” 陌离应了声,却又道:“想见姐姐,担心姐姐。” 纪小朵又摸摸他的头,“好啦,快松手。姐姐头发还没梳,一会洪虎过来被他看到可不好。” 陌离松了手,却又接过她的梳子,“我帮姐姐梳。” 纪小朵有点无奈,但又觉得他难道说这么完整的话,就由得他胡闹一下好了。 结果却惊喜地发现陌离手艺比她好。 她自从离了百花楼,就没梳过什么复杂的发式,要么是织成辫子一盘,要么更简单就是直接挽个大圆髻。 这会儿陌离三两下麻利的给她梳了个漂亮的飞仙髻,就跟曲粉早先给她梳过的一模一样。 显然这小傻子不知什么时候看过曲粉给她梳,就复制下来了。 纪小朵喜得将陌离夸了又夸,“陌离你真是太厉害了,一直都在给我惊喜啊。我到底捡了个什么宝藏男孩?” 陌离也很高兴,双眼亮晶晶的。“我,能帮姐姐,开心。” 纪小朵看他这样,心情也不由得高兴起来,甚至觉得这些天接连而来的烦扰憋屈都得到了缓解。 她再次摸了摸少年的头,“遇到你,大概是我来这里唯一值得的事了。我也很开心。” 48 策略改变 洪虎其实并没有比陌离慢太多。 毕竟是驾车来的,车就停在外面,只这么点距离。 他只是不好像陌离那样直接跑进去。 纪小朵收拾好出来时,洪虎正站在门口,看着手下修门。 见纪小朵出来,他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纪小朵挺意外的,洪虎是赵明轩的亲随,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代表了赵明轩的态度。 果然洪虎跟着就道:“大人让我把陌离送回来,以后就让他在家里住,早起过去学武就行。” 纪小朵睁大了眼,“真的?” “是。大人是担心姑娘一个人不安全。毕竟……”洪虎咳了一声,他昨天晚上算是第一次见鬼,回想起来,也有点心里发毛,只笼统道,“怕是最近晚上不太平。” 纪小朵心下了然,这是赵明轩还没有完全信任秋阳子,只好让陌离来给她加道保险,以免她又遇上什么女鬼花妖。 但…… 这又是送回小傻子,又是修门,赵明轩算是已经放弃了要叫她体验“人间疾苦”,改成怀柔策略了吗? 还是真被她拒绝得彻底,索性放弃了? 纪小朵只希望能是后者。只保留单纯的债务关系,她就轻松得多了。 洪虎让人把陌离的小包袱拿进来,又抬进一筐牛肉。 纪小朵:…… 你们对卤牛肉是有多执着? 她表情里的嫌弃太明显,洪虎也有点不太好意思,但这是赵明轩的命令,他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些牛肉,还请姑娘尽快卤出来。” 纪小朵只能应下,又问:“之前那筐……被什么人拿走了,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洪虎顿了一下,立刻又补充,“不过这不重要,姑娘放心,必有人会为此负责的。” 他这么一说,纪小朵就更加确定了,赵明轩不只是怀柔,甚至还打算要替她出气。 纪小朵对这霸总模式有点吃不消,但有心想让他回到之前不管不问的状态吧,昨天又是她自己叫陌离去求救的。 这简直…… 她捂着脸长叹一声,算了,往好处想想吧。 至少陌离回来了。 *** 纪小朵带着陌离又去买了一次各种食材调料,还有几样普通礼品。回来把牛肉腌上,就和陌离一起提着礼物去了李家。 杜桥之前已经和姨妈打过招呼。 许氏刘氏婆媳俩都对纪小朵好奇得很。 一是因为杜桥的关系,再一点就是因为之前的案子。 她们这样的女人,出门最远也不过就是河边洗衣上街买菜,什么千里迢迢投亲不遇,什么被冤枉误抓进牢房,关了大半天又被放出来……对她们来说,简直好像是传奇故事一样。 结果一开门,先被纪家姐弟的容貌震惊了一把。 以她们贫瘠的词汇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真的好像神仙一般,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怪不得杜桥念念不忘。 纪小朵带着陌离行了礼,又送上礼物。 许氏才回过神来,连忙把姐弟俩请进屋里。 李家也只是普通人家,房子比纪小朵租的那个稍大一点,也看得出颇有些年头了。 不过许氏婆媳都是会过日子的人,杂物虽多,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不显杂乱,反而充满了生活气息。 而且院里房中窗前屋后都点缀着花草绿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见纪小朵打量花草,刘氏便笑道:“这些花花草草啊,都是杜家表弟弄的。他打小就喜欢弄这些,人又细心,又勤快,又好学,就没有他养不好的花儿。” 杜桥立刻就又红了脸,讷讷道:“只是种着玩儿,算不得什么本事……” 纪小朵也笑了笑,顺着夸了几句,就看到院角一个花盆里有一株半枯的牡丹,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没有养不好的花”的样子。 刘氏顿时有点尴尬。 杜桥自己却并没有,反而带着几分怜惜,向纪小朵道:“这就是我之前提过在柳家养死的牡丹。柳老太爷把它扔掉了,我看似乎还能救一救,就捡回来了。” “哦,柳老太爷喜欢的花啊?是不是很珍贵?” 纪小朵不太懂花,还从没见过什么珍品孤品,不由得就想凑近看看。 陌离跟着她也往那边走了两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小朵总觉得她一过来,那棵本来就半死不活的牡丹似乎越发萎蔫了几分,连叶子都打着颤,随时会掉下的样子。 她便也不敢再看,生怕杜桥好不容易救下来的花在她看的时候再出什么事,敷衍着夸了几句,就跟着刘氏去了堂屋。 两边坐下,许氏便问些家常。 纪小朵祖籍哪里啊,今年多大啊,弟弟多大啊,怎么会来邵州啊。 这些在做新户籍时,赵明轩都已经替她安排妥当,纪小朵也不怕穿帮,只照着假档案一一回答。 连陌离在胎里受损智力有碍的事,纪小朵也没有隐瞒。反正陌离以后就住在这边了,日子一长,街坊邻居总会发现,不如她自己直说了,还能赚个印象分。 许氏果然心生同情,拉着陌离上下打量,直叫可惜。 这么漂亮的孩子,却是个傻子,以后怎么娶亲?只怕连带着纪小朵的亲事都会更艰难。 刘氏在意的却是别的事,转着眼珠,到底还是找了个机会问了纪小朵之前点心的做法。 “上次表弟带回来,我们一家人都赞不绝口,纪家妹子你真是心灵手巧,我要是有你这万分之一的手艺,就心满意足了。” 杜桥真没想到她竟然还惦记着这个,但她都问出口了,他也不能怎么样,只窘得满脸通好。 纪小朵却笑了笑,“嫂子过奖了,那有什么难的?” 纪小朵把那天几样点心是用什么做的,先怎样,再怎样都说了一遍,只忽略了具体的材料配比,推说:“具体的火候就要看自己把握了,调味也可以依据各人口味不同来改。” 其实她之前做的不过是几样小点心,原料和流程都不算什么,只要有心,懂点厨艺,都可以反推出来。 她今天是来道谢的,刘氏想知道,告诉她也无所谓。 但具体的调味配方是她的独门秘方,是要卖的东西,就不要怪她有所保留了。 不过她说到这份上,刘氏也没什么不满意了,笑着道了谢,又道:“我先试试,回头做得了,再请妹子指教。”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到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杜桥起身去看。 却是表哥李安急冲冲回来了。 李安之前挨的板子还没好,又跑得急,姿势和表情都有点扭曲。 杜桥连忙上前扶住他,“表哥你这是急着做什么?” “县太爷交了个急差,诶,你今天怎么在家?不过,你在最好。不然还得麻烦我娘。这样,你现在就去找纪姑娘,问问她,县太爷想上门拜访,看她什么时候方便……” 李家院子不大,李安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堂屋,一看有客,就微微愣了一下。 李安嗓门不小,刚刚这几句话纪小朵都听得清楚,不由也愣了一下,甚至忘记了回避礼数,直接就问:“县太爷要来我家?” 这又唱得哪出? 49 赔偿 孙文翰当然是来赔罪的。 他原本就打定了主意,如果赵明轩不管这事,他就直接给纪小朵定罪给陈家一个交待。 现在赵明轩接了手,那当然就是下面的人不长眼抓错了人。 就连纪小朵被关到牢里,也可以是手下没体会他的意思自作主张。 反正他没和纪小朵打过照面,一推二五六,干干净净。 只是他现在还没拿准纪小朵和赵明轩的关系,所以得先试探一下。 所以李安就被派了这个差事。 一来住得近,二来他表弟还探过监,不找他找谁? 这事吧,原本应该是让李安家的女眷上门去拜访纪小朵,委婉地先探探口风的。但李安为人粗疏,又刚好碰上纪小朵在他家听到,倒被直愣愣捅了出来。 好在纪小朵没那么楞,只要多想一想,就明白这个“什么时候方便”,不是问她,而是问赵明轩。 县太爷的示好,当然不是示给她一个普通民女,而是冲着她背后的赵明轩。 如果赵明轩不知情,他这番姿态不是白做了? 赵明轩估计也已经料到孙文翰会有这种举动,所以早上洪虎才说“必有人负责”。 若是之前,纪小朵就直接嗤之以鼻了,但现在赵明轩改了态度,她也不得不多花点心思。 反正她和赵明轩的关系,只她一个人澄清也没用。 赵明轩让自己的亲随洪虎去牢里接人,又大半夜的亲自送回来,第二天一早,又是洪虎上门送东西修门……她怎么澄清? 难道说是洪虎对她有意思吗? 洪虎敢认吗? 何况,求人救命笑脸相迎,救完了就翻脸不认的事,她也真做不出来。 纪小朵便索性写了封短信,让陌离直接给赵明轩送去。 陌离跑得快,很快就回来了,带回了赵明轩的回信。 只有两个字。 龙飞凤舞,铁划银钩。 “随你。” 纪小朵:…… 好吧。 *** 孙文翰得了准信,第二天就来了。 倒也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几个随从,也没穿官服,就好像只是一次寻常的走亲访友。 他之前已经想过可能遇上的各种情况,但真到了纪家,还是有点懵。 这院子也太旧太小了一点吧? 这哪里像是藏娇的金屋? 也没有侍候的下人,纪小朵自己来开的门,而且还带着一身夹杂着油烟气和肉香的奇怪味道,显然在那之前正在厨房操持。 孙文翰不由得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判断错了纪小朵和赵明轩的关系? 关于纪小朵的身份,他其实也有所猜测。 孙文翰之前没见过纪小朵,但他见过陈家书童画的那幅画像。 孙文翰之前也没见过玉版,但那么多见过的人都说那画像画的就是玉版。 而纪小朵和画像很像。 再有一点,赵明轩一到邵州,就包养了玉版的事,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所以么,很明显啦,玉版病死就是个障眼法,不过是赵明轩想给这心头肉弄个清白正经的出身而已。 但……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赵明轩费那么大劲绕着圈把人弄出来,反而丢在这种破地方做厨娘吗? 纪小朵见到孙文翰一行人也有点意外。 她虽然没见过孙文翰,但孙文翰带着李安和那天抓她的王海呢,她当然不会猜不到中间那个三缕长须的中年人是谁。 她只是……没太注意时间。 这个没有钟表的时代真不方便。 不管怎么说,她这样出来见客,的确有点失礼。 纪小朵忙忙道了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把孙文翰请进门奉茶。 茶也不是什么好茶,孙文翰只端起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更重。 孙大人的妻族兴旺,他又有点惧内,百花楼那种地方是不敢去的,但听还是听过。据说那里喝一杯茶都要好几两。 百花楼的红牌,自然也是锦衣玉食养着的。 如果纪小朵真是玉版,现在这种生活也过得下去? 不过,赵明轩让亲随去接她,又亲自送回来,却是千真万确的。 所以孙文翰虽然心有疑虑,却还是照原计划,把王海张平两个替死鬼推出来。 这两人也光棍,直接就在纪小朵面前跪下请罪,只说自己贪功冒进,有眼无珠,全是一场误会。但得罪了纪姑娘,甘愿受罚赔礼。 纪小朵侧身避开,向孙文翰笑了笑,“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我是个什么人物?岂敢受两位差爷的礼?知道的,是您二位甘愿受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孙大人有意要挟呢。” 这女人…… 孙文翰把心思放到纪小朵本身上来,才觉出了几分不一样。 纪小朵不怕他。 不要说普通民女,就算是男人,见了当官的,也会自然而然心生怯意,就是所谓见官矮三分。 但纪小朵虽然态度还算恭敬,眼中却全无怯意。 孙文翰刚刚那点动摇立刻就被扔到一边了,越发笃定此女必有依仗,才会有此底气。 他连忙摆摆手让王海两人起来,道:“本县万无此意,只是这几个狗才不长眼,委屈了姑娘,才让他们自己来向姑娘赔礼。” 一边又使了个眼色。 王海便将他们带来的礼物一一呈上来,“小小意思,还望姑娘海涵。” 他这礼物,可不像纪小朵带去李家那些时鲜果品点心糕饼,第一个盒子打开,就是一套珍珠头面。 这年头,珍珠不像纪小朵前世那时人工养殖量产大,也没玻璃塑料做的假货,可算相当珍贵了,这样一套首饰绝对价值不菲。 跟着还有绫罗绸缎药材补品,纪小朵粗略算算,几百两绝对有的。 这样的赔礼要多收几次,她欠赵明轩的债就还上了。 不过,这样的重礼,就不可能是几个小衙役能送得起的,显然只是孙文翰在讨好赵明轩。 她要真收了,只怕不但要连本带利吐出去,还要沾上麻烦。 何必呢? 纪小朵笑了笑,道:“差爷们也是职责所在,我完全可以理解的。赔礼就不必了。只是……那天你们抄家的时候,带走的那些牛肉,原是有人订下的。”她停了一下,指了指厨房,“如今我只能赶工再卤一批出来,这个损失么……” 孙文翰倒不知还有这节,简直都窘得有点坐不住。 他是知道手下有些衙役办案时手脚不太干净,只想着水至清则无鱼嘛,也没人来告,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但连人家的卤肉都拿走了……算什么事!都是饿死鬼投胎吗? 他狠狠瞪了王海一眼,道:“都是本县御下不严,回去之后一定查明当日都是哪些人动的手,严惩不贷。姑娘的损失么,当然理应由我们赔偿。” 纪小朵毫不关心那些衙役会受到什么惩罚,他们敢伸手,就该有这个准备。 贵重的礼物她全都退了回去,只收下了赔卤牛肉的五十两。 正经说,那些牛肉当然不值这个价。 但是“赔”么,当然要翻几倍,何况孙文翰有意示好,只想多给。 纪小朵倒觉得,少了她自己意难平,多了又怕惹是非,这个数正好。 至于赵明轩和孙文翰怎么想……关她屁事。 50 买人 纪小朵最近心情很好。 玉版被秋阳子收了之后就没再作乱;她的罪名当然也在孙文翰来赔礼之后完全洗清;陌离也回来了;赵明轩公务繁忙,又新娶了柳姨娘,除了偶尔让她卤点肉,基本没再找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纪小朵也成功卖了三个点心方子,钱不算太多,二百多两,但已经算是她能争取到的最高价了。 毕竟她的点心只是胜在新鲜,以前并没有什么名气,也不是不能仿制。 想想现在的物价,纪小朵也就接受了。 现在她手头银钱宽裕了一些,纪小朵就开始想是不是拓展一下业务。 她手头虽然还有别的食谱,但物以稀为贵嘛,她也不想一下子放出来太多。 所以得想想别的营生。 她毕竟还欠着四千两的债。 但杜桥劝她先买个人。 他已经在城郊租了一块地,每天在那边忙活,对纪小朵实在有点不太放心。 纪家人口少。 陌离虽然回来了,但他年纪小又是个傻子,而且白天还不在家。 纪小朵一个柔弱女子,长得漂亮,身边还有钱,太容易被人盯上了。 只一条小狗,大概还防不住。 杜桥虽然拜托了表哥,李安也一口应下会帮忙照看,但万一呢? 真要出什么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纪小朵倒不太担心安全问题,赵明轩的人并没有撤走。 几个暗卫虽然没露过面,但这些天纪小朵多做的点心宵夜放在院子里,只要说明是慰劳他们的,就肯定会消失不见。 不过杜桥的担心也有他的道理,这个时代嘛,还真是什么都不好说。而且她一个人,的确也挺多事情不方便的。 杜桥特意抽了个空,陪纪小朵去买人。 纪小朵见过一次百花楼买人。 人牙子带着十几个女孩子来让赛妈妈挑选。从几岁到十几岁都有,不说都长得漂亮,至少都收拾得干净整洁。 但这会儿她跟着杜桥一进那个大杂院,就忍不住掩了鼻子。 这都什么味儿! 简直跟她在县衙的监狱里有一拼了。 这里的主人郑东是杜桥的熟人,看她嫌弃,便陪着笑解释:“刚买进来一批,还没开始清洗分理,稍有些脏乱,还请姑娘见谅。” 听听这词,“清洗分理”,就好像是什么货物一样。 不过在这里,人的确也是一种货物了。 他们从各种途径收进来,按自身的条件分好类,教好规矩,再被买家挑选。 纪小朵心里其实有点不太舒服,但也无意多做评价。 毕竟,她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想要改变一个世界,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 她现在,连自己的将来都确定不了。 杜桥看了看她,轻声道:“被卖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有人买下,至少还能有口饭吃。” 纪小朵点点头,跟郑东说了自己的需求。 她想买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老实勤快不多嘴就行。 这样的人郑东这里不少,很快就叫了五个出来让纪小朵挑。 纪小朵挨个问了几句话,挑中一个又黑又瘦,但骨架却颇为高大,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长年劳作的妇人。 郑东只要了七百钱。 纪小朵十分意外,杜桥也道:“郑老哥仗义,但怎好叫你亏本?” 郑东却摆手道:“没有没有,卖给别人也是这个价。”说着还叹了口气,跟杜桥说了几句他们行里的八卦。 北边郏州闹了饥荒,西边郇州又说有贼军占山为王,总之眼看着都乱起来了,民不聊生,人命就贱。 “估摸着,只怕很快就会有流民往咱们邵州跑。”郑东指指那妇人,“这样的普通妇人,要长相没长相,要手艺没手艺,实在卖不上价。” 杜桥跟着感叹了一声世道艰难。 纪小朵却在想,怪不得赵明轩忙得不见人。 邻近两州都乱,用纪小朵前世的话来说,他如今大概是压力山大吧。哪还顾得上泡妞? *** 黑瘦妇人姓鲁,没有名字。 这在乡下很常见。反正女人又不上族谱,要什么名字?小时候大丫二丫随便叫叫,大一点嫁出去就是xx氏,xx媳妇。 她排行第二,纪小朵就叫她鲁二娘。 鲁二娘话的确不多,对自己的身世更是只字不提,也的确勤快听话,进了门眼里就有活,没事都要多扫几遍院子。 纪小朵在自己房间隔了个小间,搭了张床,就算让她住下了。 倒是陌离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对鲁二娘十分不满,愤愤地跟纪小朵告状。 “坏,抢我的。” 纪小朵十分意外,“她抢你什么了?” 鲁二娘那么老实,对陌离这“纪家唯一的男丁”更是恭敬有加,怎么会抢他的东西? 陌离扳着手指数,竟然少见地说了好长一串,“帮姐姐烧火,我的。帮姐姐挑水,我的。帮姐姐扫地,我的……” 纪小朵还没听完就笑起来,“哎哟,我的傻弟弟,人家帮你干活儿还不好么?” 陌离板着脸不高兴,强调,“我,我帮姐姐!” 纪小朵笑得搂了他一顿搓揉,“你可真是个宝贝儿。陌离只要在我身边,姐姐就很高兴啦。” 陌离重重点了点头。 他会一直跟姐姐在一起的。 纪小朵又放缓了声音,轻轻道:“你是我弟弟,你做这些事,都是因为心疼我,想帮我,对不对?” 陌离又重重点头。 “但就算你不做,你也还是我弟弟,我还是会喜欢你。但鲁二娘就不一样了。她抢你的活,并不是针对你,而是因为她怕。她才刚来咱们家,她怕她不好好做事,我们就会赶她走,那她就会饿死在外面。”纪小朵摸了摸陌离的头,道,“你替姐姐做那些事,姐姐当然很开心。但我们陌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啊,你要学武,还要认字,你要保护姐姐的,这些事鲁二娘都做不到,只有陌离能做。所以,别的事情就让她帮忙,好不好?” 这些天以来,不管小傻子听不听得懂,纪小朵凡事都会细细跟陌离说明,这次也不例外。 她总觉得广华大师的诊断可能也不是那么全面,至少她一直坚持和陌离说话,他能说的话就明显多一点,表情也一点点变得更生动。 也许不用那什么滋养神魂的宝物,他也能慢慢恢复? 陌离挨过饿,他讨厌饿肚子的滋味。听到鲁二娘可能会饿死,表情就松动了几分。又想了想,再次点了点头。 “嗯,我家陌离最乖了。”纪小朵夸他,又奖励他一块花生酥。 跟重口喜咸喜辣的赵明轩不一样,陌离倒更喜欢甜食。 吃到喜欢的点心,他连眼睛都眯起来,就像一只满足的小动物。 纪小朵简直心都化了,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弟弟! 51 做媒 纪小朵万万没想到,她新的赚钱大计还没想出来,就先见到了媒婆。 还一来就是两个。 这天她刚送走陌离,正在院子里和鲁二娘一起拣豆子准备磨豆浆,就听到有人敲门。 纪小朵让鲁二娘去开门,外面站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一身靛蓝衫裙,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插着只素银钗,收拾得十分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个精干妇人。 她向鲁二娘欠了欠身,眼睛却直往院里瞟,道:“老身姓张,就住在前街,敢问纪姑娘在家么?” 鲁二娘将她拦在外面,先回头看纪小朵的意思。 纪小朵点了头,她才把人放进来。 纪小朵把手上的事先放到一边,看向这张氏,“这位大娘,找我有何贵干?” 张氏上下一打量纪小朵,细长的眼里都几乎要放出光来,开口就道:“老身给姑娘道喜了。” 纪小朵莫名其妙地皱了一下眉,“喜从何来?” 张氏笑眯眯道:“按说不该这么贸贸然直接找姑娘本人来说,但姑娘既无父母,兄弟又不顶事,在这里又无有亲朋故旧,倒只有姑娘自己能做这个主了。老身今天来,是想替姑娘说门亲。” “什么?”纪小朵愣了一下,她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上门来替她说亲。 “姑娘也不必羞恼,”张氏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都是人之常情。姑娘父母都不在了,总要替自己打算呀。” 这话倒也不错,只是纪小朵现在真没有嫁人的打算。 就算她想,也得看赵明轩同不同意呢。 不过,纪小朵也真是有点好奇,这媒人是怎么想起找上她的,便道:“张大娘具体说一说?” 张氏以为她心下意动,便眉开眼笑地说起来。 男方就是前面槐花胡同的,姓钱,祖传的绸缎生意,又有一座大宅。 这钱大郎今年二十九岁,身强体壮相貌堂堂,人又聪明,性格又好。 再有一点,上面已经没有公婆了,纪小朵只要嫁过去,就是当家做主的掌家太太。 钱大郎也不介意她有个傻子弟弟,她想带着一起嫁过去都行。 这岂不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一桩好姻缘? 张氏说得天花乱坠,但纪小朵其实也只是当八卦随便听听,听着听着还皱了一下眉,“这钱大郎既然样样都好,为什么要找我啊?” 按这年头的标准,她这样的,可真不算良配。毕竟无父无母来历不明,还带着个傻弟弟。 张氏就干咳了一声,道:“实不相瞒,这钱大郎早先娶过一门亲,只他前头那位娘子,是个没福气的,早早病逝了。这一回,乃是续弦。” “哦。”纪小朵拖长了声音。 怪不得呢。 张氏略有点尴尬,但还是继续笑着道:“只要夫家条件合适,男人知冷知热,续弦也什么不好嘛。而且,姑娘若是愿意,钱大郎愿出聘礼十五两。” 普通人家,这个数真不算低了。 纪小朵买鲁二娘才花了七百钱,还不到一两。 纪小朵还没说话,院门又被人敲响。 鲁二娘才刚开门,门外的人已经爽朗地笑问:“请问这里可是纪府?” 也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矮矮胖胖,一张圆脸,看起来就像个面人儿,嗓门却很大:“纪家大娘子可在家?” 话刚问完,她一眼就瞟到了张氏,立刻就挤开了鲁二娘,强冲进来,指着张氏叫:“姓张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氏对她,也没什么好声气,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圆脸女人就转过来,匆匆向纪小朵行了个礼,“这位就是纪大娘子吧,你可千万别上了这老货的当。咱们这片谁不知道她?一点良心没有,只要收了钱,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张氏几乎要跳起来,“简直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为了抢个生意,不择手段,你才丧尽天良!” 眼见着两人就吵起来了,纪小朵往后退了退,才问那圆脸妇人,“这位大娘又是什么人?” “我姓陈,乃是长康县登记在册的官媒。”圆脸妇人道。 原来也是个媒婆,怪不得两人不对付,估计抢生意也不是一回了。 纪小朵就更意外了,她有这么抢手吗? 先来的张氏只想把陈氏赶出去,“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正和纪家娘子说话呢,你来打什么岔。” 陈氏哼了一声,嗓门更高:“要真是门好亲,还怕让人听吗?谁知道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初来乍到,又在这里骗婚?”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索性插嘴道:“张大娘说的是槐花胡同的钱家。” 陈氏咂咂嘴,冲着张氏呸了一口,“今天幸好我来得巧,不然姑娘还真要被这老货骗了。钱大那种货色,也敢在姑娘这天仙似的人物面前说出口?姑娘好脾气,我都嫌脏了你纪家的地。” 张氏刚刚说得天花乱坠,这回有知情人在场,倒不敢那样夸口,只小声道:“也没那么差……” 纪小朵皱起眉,捡起刚刚张氏的话头来,说:“不是说家里有祖传的绸缎生意?” 陈氏道:“是祖传没错,钱家老爷在的时候,家里还有两个铺子。钱大么,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天大的家业也不够他败的,现在只剩他爷俩住的那个破屋了。” 纪小朵斜了张氏一眼,见她也没有反驳,便又再问:“爷俩?” 陈氏道:“钱大早先娶过一房,留下个儿子,今年已经十二了。” 早听说是续弦,纪小朵还没觉得什么,毕竟她那个时代婚姻自由,离婚丧偶之后再婚都正常,但竟然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她就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她家陌离才十五呢。 让她去捡个十二岁的现成儿子? 陈氏看她这样,索性又加一把火,“钱老爷就是被钱大活活气死的。他前头那媳妇,说是病死,其实不是被气死就是被他打坏了。” 所有掩饰都被戳破了,张氏反而又自然起来,道:“那又怎么样呢?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钱家好歹也是富过的,烂船还有三斤钉,钱大郎又有心悔过,姑娘嫁过去,约束夫君,教导继子,好生操持家事,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纪小朵:…… 她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脸上写了“圣母”两个字,才会想去接这种盘? 52 我会好起来的 没等纪小朵表态,陈氏就呸了张氏一脸,“你个没良心的老货,到底要不要脸?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觉得这么好,怎么不把你自家闺女嫁过去?” 张氏气得指着她发抖,“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被你这张嘴混淆黑白骗了婚的人难道还少吗?纪姑娘你可千万别信她的,她可不是真心对你有多好,无非是想搅黄了钱家的事好推销自己揽下的人家而已。” 纪小朵当然知道,非亲非故的,第一次见面,陈氏就一副全心维护她的样子,难道是天生正义感爆棚吗? 不过她也挺好奇的,陈氏想说的,到底又是什么人家,值得她这样当场撕破脸? 只见陈氏一叉腰,道:“我要说的亲,当然比钱家好百倍千倍。乃是小东门的王家。”她又转向纪小朵,“王家跟这些走夫贩卒可不一样,人家是真正的书香世家,满门的读书人。” 张氏嗤笑了一声,报复般当场拆台:“读书是读书的,但祖宗八辈,最高就考了个秀才。” 陈氏狠狠瞪了她一眼,但自己刚刚也是搅和了她的事,倒也不好发作,只继续道:“王家小公子今年才十八,已经是童生了,日后肯定前途无量,还能给娘子挣份诰命回来呢。” 十八岁的童生很厉害吗? 纪小朵对这个没太大概念,只知这里的科举,也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上去。她唯一的参照标准是赵明荣。 赵明荣也只二十出头,已经是举人了,明年就可以去考进士。 这么一算,这王公子十八岁还没考中秀才呢,还得考多少年? 不过读书人的事,也实在不好说,说不定厚积薄发呢? 张氏在这点上也没挑什么刺,只又哼了一声,“王家三代单传,就这根独苗,他那寡妇娘看得跟眼珠子似了,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家里都穷得开不了锅了,他还在那‘之乎者也’呢。” 陈氏就不服气了,嚷道:“王家是穷,难道钱家就富了吗?还不是有上顿没下顿?” “钱家至少富过!而且钱大有把力气能做事,小的也眼看着可以干活了,王家那寡妇舍得她儿子动一指头吗?正指着讨个媳妇回去做牛做马呢。” “说得好听,就钱大那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的家伙肯做事?还不是贪图人家姑娘的嫁妆?” 两个媒婆争吵起来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倒互相把底兜了个干净。 纪小朵算是听明白了。 她就说她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抢手了呢。 显然是她赚了钱又买了下人的消息走漏出去了。 所以杜桥的担心真不是没有道理。 可能是暗中有赵明轩的暗卫,明里又有杜桥拜托了李安,李安可是县里的衙役,所以暂时没有人敢上门偷抢,就开始玩这手迂回路线了。 她一个外乡人,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单身女子带个傻弟弟,这注绝户财多香啊。 现在说得天花乱坠,真娶了回去,还由得了她吗? 纪小朵冷笑着打断了两个媒婆的争吵,道:“多谢两位的好意,不过我暂时还没有嫁人的想法。” “那怎么成?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 “这世道女人立身艰难,到底还是要找个男人才算有靠。” 两个媒婆倒是又转头一起劝起纪小朵来。 “姑娘是不是担心弟弟?没有关系,钱家不是说了,不介意这个。” “王家是读书人家,通情达理,万没有不管纪公子的道理。” 纪小朵原本也想用陌离做借口,但又怕她们把主意打到陌离身上,毕竟陌离那么漂亮,上次那什么郡主还惦记他呢。索性就懒得多说,只叫鲁二娘送客。 两个媒婆还要再劝说,鲁二娘却不含糊,直接就抄起了扫院子的大扫帚。 她一个乡下妇人,本来就粗壮有力,这些天在纪家吃得又好,也没有当初瘦弱的模样了,发起狠来,两个媒婆也不敢怎么样,灰溜溜走了。 鲁二娘关上院门。 纪小朵向她比了个大拇指,“晚上加餐。” 鲁二娘却露了丝赧色,低低道:“一开始就不该让她们进来的。眼下姑娘拒绝了她们,还不知道她们要传什么闲话……” 纪小朵怔了一下,忘了这茬了。 后世的键盘侠都能把人逼死,更不用说这种时候了,真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不过,人家要真有心传闲话,她拒不拒绝也没什么差别。 *** 赵忠甚至没等到每天晚上交报告,心急火燎地直接跑回官衙找赵明轩。 有人给纪姑娘说媒,还来了两个。 他简直都可以想象大人火冒三丈的样子。 上次杜桥只是帮忙挑了个水,赵明轩就捏断了一支湖笔,这回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要遭殃呢。 但他也不敢不报,不然万一纪姑娘真的被那些媒婆说动了,遭殃的只怕就不只是东西了。 结果却扑了个空。 赵明轩不在,洪虎也不在。 留下的同僚说大人出城巡视防务,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才能回来。 赵忠一头大汗,“怎么就偏偏赶在了这个时候?” 同僚往西指了指,“那边,说是山贼,其实都是卫军。”他伸手比了个“六”,“那位,坐不住了。” 这是大事。 这些儿女情长的鸡皮蒜皮自然只能往后排。 赵忠心情复杂。 他也想跟着大人去巡防啊,他们辛苦训练一身本事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么? 结果被绊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差事里,算什么事啊。 但大人的命令总是第一位的,他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得回去继续盯着纪小朵。 好在看纪小朵今天的态度,一时半会的,大概也不可能真的应下什么亲事。 不然也只能他们出手先搅黄了再说。 *** 到晚上陌离回来,吃饭的时候,纪小朵就把两个媒婆的事当笑话跟他讲了。 陌离似懂非懂,只有一点是明白的——有人想骗姐姐去别人家。 他顿时觉得明明很丰盛美味的饭菜都不好吃了。 心口闷闷地痛。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难受。 纪小朵看他明显慢下来的动作,不由得问:“怎么了?今天的菜不喜欢吗?” 陌离摇摇头。 “哪里不舒服吗?”纪小朵担心地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陌离的体温向来有点偏高,这个温度还算正常。 陌离按住了她的手,自己偏过脸,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动作了,这时做得缓慢而又充满依赖,纪小朵一时间甚至不太忍心喝止他,只又放轻了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我会好起来的。”陌离说。 声音很低,和动作一样缓慢,但是却表达得相当完整。 他知道自己不太正常。 很多人因此笑话他,欺负他,他以前不懂,也并在意。 但现在他想好起来。 他会好起来的。 53 独占欲 鲁二娘难得说话,那天却开口提醒纪小朵,完全是因为自己真吃过这些三姑六婆流言蜚语的亏,纯属经验之谈。 果然没几天,有关纪小朵的流言就传遍了街坊。 有说她是个半掩门的暗娼,有说她其实是被人包养的外室,还有说她上次被抓进县衙时就已经被人玩成了破鞋……形形种种,不堪入耳。 纪小朵既然知道是有人想吃绝户财,自然明白这种操作无非就是想用这些流言逼她走投无路,乖乖受人摆布。 呸。 她又想,幸好她之前选择的是卖食谱方子,若是直接卖吃的,这会说不定还会有人来碰瓷吧。 纪小朵的心理素质还不错,这种流言对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着实有点恶心人,尤其是一群小屁孩编成了歌来唱,还往她家门口扔烂泥菜叶的时候。 鲁二娘气得想打人。 纪小朵阻止了她。 她只是又开始折腾新的美食,这次就不限于点心了,什么香做什么。 每日三餐,早晚点心,还外带一顿宵夜,变着花样做。 做完了还不算,还得端出来在那些熊孩子面前晃一圈,然后笑眯眯的吃掉。 至于吃不完?不存在的。 陌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又不挑食,纪小朵做什么他吃什么。 纪小朵自己么,也不打算再保持什么娇弱的体态,现在正一边锻炼一边养以前的亏损,算是正常饭量还要加强营养。 外加一个鲁二娘,这位大姐以前就从来没有吃饱过,真让她放开了吃,饭量也是很可观的。 再不济,还有赵明轩的暗卫呢。 总之纪小朵做多少都不会浪费。 就再次苦了街坊邻居。 之前的香味,还只是那么几天,现在简直每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得消停,不要说小孩了,大人都抗不住。 毕竟这年头普通人家的伙食也就那样,有点余钱也不会像纪小朵那样舍得花在嘴上。 看着人家那色香味俱全,回头看自家的饭桌简直就像猪食。 于是小孩子回家哭闹被家长教训,然后家长们自己也开始为口吃的吵架,男人嫌弃家里婆娘的厨艺,女人嫌弃男人们没挣够钱,家庭矛盾升级。 也不是有人想明白问题所在,但……他们传人家的谣言在先,还不许人家在自己家里做饭的吗? 纪小朵租房的时候是挑过地段的,这边都是普通人家,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或者是有,但多少还是要脸的,并没有那种真正蛮不讲理的泼皮无赖。 当然,如果真有,纪小朵也不怕的。 如果真是背后有多大势力,也不至于看上她手头这点钱,还用这种可笑的手段。 你看柳家,跟你玩虚的么?说扔井里就扔井里,一点反应时间都不会给你。 都是平头百姓,敢跟她耍横,她家陌离的武也不是白学的。 不过这种情况最终也没有出现,邻居们只是各自约束了自家小孩和嘴碎的家人,不要到纪家跟前去。背后的流言可能又多给纪小朵添了几条,但至少她耳根清静多了。 甚至还有个小孩为了两颗糖主动向她“投诚”,交待他们之前唱那歌谣都是钱家小儿编的,也是他叫他们往纪家门前扔垃圾。 纪小朵还真没想过钱家连小孩都参与了这种事,不由得皱眉道:“他就那么想要个后娘吗?” “才不是呢,他说他爹转手就要卖掉的,回头他就有钱了,让我们叫他大哥。” 纪小朵:…… 她只想到了有人要吃绝户,却没想到人家打的算盘是吃完了还要再卖一次榨干剩余价值。 这么一比,赵明轩简直都算是个好人了。 “不过,你要是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我倒很想让你做我娘。”小屁孩舔着糖,口水嗒嗒的补充。 纪小朵:……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旁边的陌离冲过来,一把抱住纪小朵,对小屁孩怒目而视,凶霸霸道:“我的!” 小屁孩被吓得捂住口袋里的糖转身就跑。 纪小朵哭笑不得地拉开他的手,转过来看着他,却又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最开始见到陌离的时候,他对外界基本没什么反应,打他也好,骂他也好,和夸他赞他,都是一样的木呆呆没有表情。 后来渐渐有点情绪了,会高兴,会依赖。 但纪小朵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这样明显而又强烈的独占欲。 他的神智的确是在成长,但也还是像几岁的小孩。 纪小朵静了静,才拉着他的手,尽量平缓地道:“我是你姐姐,但我不是你的。” 陌离看着她,一脸不解,坚持道:“姐姐,我的。” “嗯。”纪小朵应了声,却又道,“但是,我在是你姐姐之前,首先是一个人。有独立的思想,有健全的人格。我对你好,是因为我自己想对你好,而不是因为我是你的。” 陌离眨眨眼,似懂非懂。 纪小朵递了一个果子给他:“这个是你的。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想给谁就给谁。它就是个物件,所以无所谓。但是人不一样。人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的。别人不能主宰。” 这种说法,不要说陌离了,连旁边的鲁二娘都不明白。 她是纪小朵买下来的人,她就是纪小朵的。姑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怎么说不能主宰? 她小的时候被娘家卖给婆家做童养媳,在婆家做牛做马,到这把年纪,又被丈夫卖了,不是一直都在被人主宰? 女人不都是如此么? 所以那姓钱的八字还没一撇,都已经开始谋划转手把纪小朵卖掉了。 但纪小朵现在却说别人不能主宰? 鲁二娘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纪小朵自己也知道在这种蓄奴合法的时代,说什么人权和平等太过离经叛道了,她也没想凭一己之力能改变一个世界,但还是想尽量影响一下自己身边的人。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听不懂,但你要记住这些话。我不属于某个人,只是我自己。你也一样。”她拉着陌离,郑重地说,“也许以后你碰上的人,会有身份地位上的不对等,但每一个拥有独立思维的灵魂,都值得尊重。” 陌离的确还听不懂,但姐姐说得郑重其事,他也就点了点头。 但顿了一下,又委屈兮兮的说:“姐姐,不要别人。” 纪小朵可算是知道新手父母为什么会那么暴躁了。 她抬手摸了摸陌离的手,无奈地道:“放心,我才不想去给别人做后娘呢。养你一个就够了!” 54 郊游遇贼 “去你的花圃?” 纪小朵看着杜桥,意外地眨了眨眼。 杜桥红了脸,但还是继续邀请:“眼下还没种什么花,不过那地方在小云山下,风景还是挺好的。我是想着……纪小弟明天正好休沐嘛,不如你们一起去玩一天,散散心也好。” 他听说了最近那些有关纪小朵的流言,有心替纪小朵打抱不平,却又实在嘴拙,也不知道能怎么帮她,思来想去,就上门来邀请纪小朵去他的花圃游玩。 若只是纪小朵,他也不好开这个口,但是有陌离和鲁二娘一起,去乡下玩一玩,转换一下心情,散散郁气,总是好的。 纪小朵明白杜桥在这个时候邀请她出城散心是什么用意。 她真是有点心暖感动。 杜桥一个土生土长的男人,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没有嫌弃看低她,反而这样替她着想,这份心意就着实难得了。 而且,算起来,她来这里这么久,除了一次去柳家的退藏园,一次被赵明轩叫去望云寺,自己还从没出过城呢。说起郊游,她还真有点心动。 所以她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于是第二天一早,杜桥便雇了辆马车,带着杜小朵姐弟、鲁二娘、外加小黑狗,一起出了城。 *** 小云山是顺着白云山叫下来的,没有白云山名气大,但风景的确不错。 杜桥租的是个小庄子,就在山脚下,离河边也不远。除了田地之外,还有一排白墙青瓦的房屋,看起来比纪小朵那小破院子好多了。 纪小朵四下里看看,不由好奇地问:“地方不小啊,价钱贵吗?你一个人打理忙得过来吗?” “还行。”杜桥谦虚道,“东家说是要赶着上京,就便宜租给我了。平常还行,活多时就在附近村子里雇两个人帮忙。” 屋前的树下有个石桌,杜桥在那里给纪小朵泡了壶花茶,配上纪小朵自己带来的点心。 小黑狗之前一直养在小院里,骤然到了这广阔天地,早就开始满地撒欢儿。 陌离也很开心,跟着小黑狗四处跑,不时逮只蚱蜢捉只蝴蝶跑回来给纪小朵现宝。 这时风和日丽,景色怡人,看着狗儿跑弟弟笑,纪小朵的心情也不由跟着轻松起来。 她坐在那里喝着茶,看着这一派田园风光,突然又起了建大棚种反季蔬菜的心。 纪小朵手头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放家里招人惦记,做别的生意又有点不太够。倒是可以试试这个。 虽然周期还是有点长,但如果像杜桥一样,只是租块地的话,价格也不是很贵。前期投入不会很高。而且邵州有钱人其实不少,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一个冬天就能把钱赚回来。 杜桥不懂什么大棚和反季蔬菜,但他在温室种过花。 两人这一聊,互相印证着,竟然讨论出不少可行的方案来。 杜桥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毕竟能种菜,就能种花。 这个他就对口了。 地是现成租好了,他眼下还没开始种呢,挪一块出来试验一下也不妨碍什么。 鲁二娘坐在稍远的地方,也没闲着,手里纳着鞋底,一面悄悄看着树下谈得投机甚至直接用树枝在地上写写划划起来的两人。她不太能听懂纪小朵他们在说什么,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对鲁二娘而言,纪家是很好的主家。纪小朵和善不摆架子,陌离虽然傻,却是再纯良不过的一个孩子。两人都对她很好,她能吃饱穿暖,事情又不多,比在娘家婆家都好,所以她也真心希望纪家姐弟都好。 那些流言风传时,她比纪小朵自己更生气,纪小朵后来的应对虽然让那些人闭了嘴,但鲁二娘却还是觉得憋屈。 她觉得纪小朵就该像现在这样,和个知心知情的人说说笑笑,开开心心的生活。 多好。 *** 午饭是纪小朵下的厨。 食材都是真正的绿色无污染,最简单的烹饪就能激发出它们本身的美味。 杜桥因为纪小朵要来,特意去附近农家买了鸡,纪小朵用陌离捡来的野菌子炖了,那香味简直能飘出一里外。 杜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些邻居对纪小朵那样怨念深重。 吃过这一顿,等纪小朵回去了,他再看平常那些吃惯的馒头小菜,只怕也会难以下咽。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这会他还是吃得停不下筷子。 一大碗的鸡汤很快就见了底。 杜桥回过神来,看一眼明显还没吃饱的陌离,不由得就红了脸,讪讪道:“啊,抱歉,实在是太好吃了,我一时没忍住,回头我再去买只鸡来……” 自己的手艺被肯定,纪小朵也很开心,连忙道:“你喜欢吃就好,厨房还有半锅呢。” “我去端来。”鲁二娘便起身去了厨房。 但纪小朵几人没等到鸡汤,却听她在厨房一声惊叫。 “怎么了?”纪小朵扬声问,一面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杜桥连忙拦在她前面,先去了厨房。 厨房里倒没有别人,只有鲁二娘站在那里,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见杜桥进来,她才惊慌地道:“怕是进了贼,鸡汤不见了,饭也没了……” 纪小朵这时也跟着过来,四下看了看。 装鸡汤的瓦罐果然空了,而且不只是汤和饭,厨房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不见了。 但这贼倒也讲究,什么都没有弄乱,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只偷食物的贼?” 从她做好所有饭菜离开厨房去吃饭,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小会的功夫,而且他们刚刚就在堂屋坐着,距离不过几米,所有人都没察觉到一点动静。 这贼也太厉害了吧? 纪小朵瞬间就想起了洪七公鼓上蚤之类能高来高去飞檐走壁的江湖人物,不过,稍微一顿,又想起另一种可能来。 这可是个有妖怪会闹鬼的世界。 她不由得就转头看了看陌离,这大白天的,又有陌离在,应该不至于会闹鬼吧? 杜桥让鲁二娘和陌离守着纪小朵,自己屋前屋后看了一圈,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皱着眉过来跟纪小朵道:“原本是想让你出城来散散心的,没想到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不如还是早点回去吧。城里好歹安全些。” 郇州说是闹山贼,谁知道邵州这边有没有呢? 现在虽然说只是丢了点吃的,但也没找到人,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他自己一个光棍汉倒是无所谓,连累了纪小朵可怎么办? 还是早点把人送回去好了。 纪小朵没有意见,要真是遭了贼,她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玩,要万一不是贼……那就更危险了。 她忍不住还是问杜桥:“你租这里的租金那么便宜,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奇怪的事?” 杜桥一愣,很快意会到她指什么,摇了摇头,坦然道:“这方面倒没有仔细打听。” 毕竟这么合适的地方,东家要价又低,他当时只怕被别人先租走。 “回头找人问问吧。”纪小朵道。 毕竟他们刚刚都开始商量具体用哪块地怎么做大棚了,如果这庄子有什么问题……需要另外再选址的话,事就多了。 55 求娶 六月天,孩儿面。 上午还风和日丽,到纪小朵他们收拾东西要回去,马车还没走出两里路,便下起雨来。 这年头连官道都是土路,更不用提这乡间小道了。路面被雨打湿就变得泥泞不堪,就凭杜桥租的这马车想冒雨回城是不太可能了。 万一路上打个滑出点事,更加危险。 所以一行人又只得转回花圃。 雨一时半会看着不像会停,厨房里米粮倒还有一些,但没什么菜了,杜桥便又冒雨去附近的农家买了一些鸡蛋菜蔬。 总不能他请纪小朵一家来的,倒让人饿肚子。 他顺便还问了一下这庄子的事。 “倒没听说闹鬼,但闹过一阵狐狸。”杜桥转述给纪小朵听。 这庄子靠山,原来的主人不时会去山上打点野味,不知怎么就惹上狐狸了,差三隔五跑他们家捣乱,毁庄稼吃家禽。 他家围了篱笆又满山打狐狸,还真打死了两只,剥皮卖了。 但从此就越发不可收拾,每天晚上都会闹腾。 他们试了各种办法都没用,只能全家搬走。 “他们走了之后,这里就消停了,也没人再看到狐狸。但他们也不敢再回来,就把这里租出去。”杜桥叹了口气,“也是自作孽,狐狸在山里好好的,惹它们作甚?我租下来这么多天,也没有什么事,可见那狐狸真是有灵,只找有仇的。” “狐狸啊……”纪小朵不由跟着感叹。 狐狸大概可算是从古到今所有传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妖怪了吧。 知道是狐狸,杜桥反而轻松了一点。 这些野物,生而有灵,敬而远之就行,反而不如山贼危险。 他笑着道:“今天厨房的事,只怕是鸡汤太香了,才又引了它们来。” 纪小朵便也笑了笑,“那晚上索性再单给它们留一份吧,结个善缘也好。” 说不定还能碰上狐狸报恩呢。 *** 雨中闲坐,纪小朵打发陌离去写字,自己和杜桥继续讨论建大棚的事。 纪小朵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保证采光。 现在可没有什么玻璃塑料薄膜之类的透明材料,人住的房子也不过是窗户上蒙一层窗纸。 拿纸去糊大棚肯定是不行的,刮风下雨就完蛋,更不用说冬天还可能下雪。 先烧玻璃? 对不起,她不会。 她要会的话,就直接卖玻璃了,还搞什么大棚? 杜桥见过的温室都是像柳家那种大户人家为添雅兴用来养花的,盖成亭子一样四敞的屋子,用透光的细纱来糊,下面挖有沟渠,冬天烧火灌入热水来增加温度。 的确可以促进花卉在冬天开放。 但杜桥一直觉得长势并不如自然生长的好,而且建这样的温室真是所费不赀。纪小朵是想要赚钱的,就不划算了。 他想了想,试着提出也许可以把顶棚做成活动的,每天定时掀开。 但纪小朵觉得不太行,一是那样的话就增加了工作量,再来冬天掀来掀去就没法保暖。 杜桥认识一些各行各业的工匠朋友,表示可以先找人问问看有什么合适的方法。 两人说话间,雨已经越下越大了。 轰轰的雷声一个接着一个,亮紫色的闪电劈开天幕,竟似乎离这边越来越近,最后一个霹雳简直就好像是在他们头顶炸开。 纪小朵都被惊得心头一跳,嘴边的话也都顿住了。 鲁二娘连忙去把门窗都关好。 纪小朵却又忍不住从窗缝间往外看了一眼,感慨道:“这雷打得,怕不是哪位道友在渡劫吧?” 她这话一说完,就感觉到室内一阵诡异的寂静。 纪小朵突然意识到这话在这里说好像有点不太对。 她前世那个时代,网络发达,哪里有雷电暴雨,网友们就信口吐槽是渡劫,大家一阵哈哈哈就完了。 但这里是真有神鬼妖怪的,说不定真是渡劫呢? 她还随口说了“道友”……早先杜桥就已经误会她是花仙了,这声“道友”一叫,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洗不清了。 纪小朵连忙道:“我随口说笑的,不要当真。” 她这样慌忙解释,倒让杜桥笑起来。 他最开始时,真以为自己遇上了花仙,毕竟那个时候……那么漂亮的人那么诡异的事,都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重逢之后,这种感觉就渐渐消失了。 哪怕她还是长得像仙女儿一样漂亮,却充满了凡尘的烟火气。 和普通人一样,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提不动水时笨拙的束手无策,被冤枉关在牢里的孤独无助,做饭时神采飞扬,而讨论起未来的打算,又谨慎而井井有条…… 杜桥这么想着,心底某个想法就越来越清晰。 他看着纪小朵,微微红了脸,但还是开了口:“前些天的流言,我都听说了。” 这话题跳得有点远,纪小朵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杜桥的脸就更红了,声音也低了下去,“按说……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种事的,好像有点趁人之危,但我怕现在不说,也许就晚了。” 纪小朵又眨了一下眼。 这是…… 杜桥果然跟着就道:“我……心悦姑娘已久……如蒙不弃,愿……结为夫妻,白头偕老……” 他显然很紧张,声音很轻,又嗑嗑吧吧,但还是坚持说完了。 纪小朵看着他,才刚张了嘴,杜桥却又匆匆道:“我知道这样贸然和姑娘提起,实在太过失礼,但……有钱王两家的事在先,我觉得总归还是要先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愿意,我自然再找媒人,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若是不愿,就……就当……没……” 他前面说得很快,到最后反而停下来,说不下去。 纪小朵当然不会怪杜桥失礼。 他说得也没错,眼下这种流言满天飞,他如果不当面向她说明,而是找人说媒,反而会适得其反。 她也理解他的心情。 纪小朵现在就是一块肥肉,这么多人盯着,他现在要是不提,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被人叼走了。 认真说起来,杜桥当然比钱王两家都要好得多。 年轻,心好,有门手艺,人又踏实可靠。 非常符合本土女性的择偶标准了。 可惜纪小朵是个异世的孤鬼,身上又欠着赵明轩的四千两债。感动是感动的,但还是只能拒绝他。 56 想报恩吗? “杜大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纪小朵给杜桥发了张好人卡,轻叹了口气:“杜大哥予我有恩,又一直这样照顾我们,我心里都记着的,但是……我对杜大哥而言,真不是良配,我不能拖累你……” 杜桥抬起手来止住她,满脸通红,这时就不只是害羞,还有被拒绝的窘迫,“姑娘不必说了,是我配不上姑娘,我痴心妄想……” “不,你听我说完。我不是什么花仙,也不是什么落难小姐,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只是……”纪小朵顿了顿,认真地道,“最近那些流言,大概有一半是真的吧。” 杜桥不由一怔,抬起眼来看着她。 流言是真的?什么意思? 纪小朵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隐瞒,“你从井里救起我的时候,我还是百花楼的妓女。那天柳家赏花宴,我本该是献艺被赏的花。但无意中得罪了人,就被柳家的人扔进了井里。” “啊……” 杜桥忍不住惊叹出声。 他猜过纪小朵落井和柳家阴私有关,原来是真的。 只是纪小朵的身份和他猜测的不一样而已。 但他心头却越发多了几分怜悯之情。 纪小朵这样的性情,在百花楼那种地方,还能讨得了什么好? 她这句“无意中得罪人”说得轻飘飘的,背后只怕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呢。 他这声惊叹,没有鄙夷轻蔑,反而充满同情,让纪小朵心头不由一暖,再次道:“杜大哥真是心善。戏文里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但我……实在不能……” 杜桥连忙摆手道:“不,不,姑娘这样说就真是折煞我了,是我不该让姑娘为难……” 纪小朵道:“记得我那时叫你去找的人么?赵明轩。他当时是包养我的恩客。后来也是他替我赎了身。” 杜桥心头微微一黯,他当然记得。 邵州刺史赵大人,杜桥一个花匠,连在他跟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当日也是托了好多人才打听到他的行踪。 如果纪小朵真是赵明轩的外室,他的确一个指头都够不上。 纪小朵又继续道:“我如今这个情况,又欠着赵明轩的债,若是答应你,那就不是报恩,而是结仇了。” “嗯,我能理解……”杜桥应着声,突然一顿,就慌乱起来,“那……我一直找你,又请你出来,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赵大人会不会误会……” 纪小朵摇了摇头,轻轻一哂,“他现在不会管这些。赵明轩这个人骄傲得很,他恼我对他无情,想叫我心甘情愿,所以跟我打了个赌。如果我一年内能把自己的赎身钱还给他,他就放我自由。” 杜桥一听这话,眼睛便又不由一亮,切切地追问:“多少钱?” 纪小朵道:“三千两,后来又涨了一千,现在欠他四千两了。” 杜桥就抿住了唇。 他做花匠这么些年,是小有点积蓄,能自己开个花圃,但离四千两,还是太遥远了。 但他很快就又鼓起劲来,“不就是四千两嘛。一年时间还早呢,我们一起努力,如果今天说的大棚能建起来,说不定一个冬天就能赚回来。” 纪小朵默默地看着他。 杜桥自己就又紧张起来,红着脸道:“抱歉,我只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你……不,我是说……” 他越解释越乱,索性自己停下来。 纪小朵却笑起来,问:“你现在知道我以前做过妓女,又知道我和赵明轩的关系,真的还愿意帮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杜桥定了定神,才道:“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郑老哥那里每天买进卖出,多半原本也是良家子弟,他们自己又能怎么样?我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家祖还中过秀才,到现在还不是个花匠?” “不过呢,我从小就喜欢花,看着它们开得鲜艳美丽,自己就会很高兴,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公或者怨恨。毕竟总惦记以前的事也没有意义,总归还是要看自己以后怎么生活。”杜桥看了一眼桌上他们刚刚讨论时纪小朵写下的笔记,也笑了笑,“我觉得姑娘现在这样就很好。” 纪小朵原本只是觉得他人好,这会听他这样乐观豁达,倒真是又多了几分好感。 她的表情变化,杜桥当然也看在眼里,心头不由一喜,又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先不提别的,专心赚钱。” 不过是一年时间。 不过是四千两。 他完全可以拼一拼的。 *** 雨一直下到了晚上。 纪小朵他们只能在这里住上一晚。 好在房间完全是够的。 但陌离非要和纪小朵挤在一间。 白天厨房失窃和后来他们说狐狸的事,他虽然没有完全搞懂,但却明白这里可能有奇怪的东西,所以他必须守着姐姐。 纪小朵没有拒绝。 虽然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但这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一直就没停过,的确是和陌离在一起更安心。 杜桥搬了个竹凉床来放在纪小朵床边让陌离睡。 陌离躺在那里看着纪小朵,一双眼睁得又圆又大。 纪小朵有点哭笑不得,“你这么盯着我,怎么睡?把眼睛闭上。” 陌离乖乖应声闭上眼,但很快又悄悄睁开一条缝打量纪小朵。 ……更睡不着了好吗? 纪小朵有点无奈地牵过他的手,“那我给你唱个歌?” 陌离点点头,还点歌,“睡,宝贝。” 他说的是纪小朵最先唱给他听的摇篮曲。 纪小朵其实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总之先把他哄睡了再说。 不过,这次她有点失算,摇篮曲唱完,陌离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反而睁大了眼看着屋顶,说:“有东西。” 纪小朵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点了灯。 乡下的房子没那么讲究,抬头就能看到屋梁和瓦片。 梁柱上果然有个什么黑漆漆的东西。 纪小朵点灯的时候,它就往后躲了躲,但还是能看到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陌离一副跃跃欲试想上梁的样子,问纪小朵:“抓?” 纪小朵拉住他,“也许只是来避雨,它不下来就别多事了。” 但说到避雨,她就想起好多故事里,狐狸找人躲避雷劫的事来。 怪不得这雷就一直好像在他们头顶打。 说不定就是冲这东西来的。 她虽然拉着陌离不想多事,却又忍不住向那梁上的东西道:“你要真是个狐仙,咱们商量个事呗?” 梁上的东西并没有回应。 纪小朵又自顾继续说:“今天吃我们鸡汤的也是你吧?那又是吃饭,又是避劫,我们是不是算对你有恩?” 梁上那大尾巴甩了甩。 “那你要是想报恩的话,我们也不要别的,你给我找一个人类能修炼的功法怎么样?” 梁上的东西直接躲到了更黑的地方,再看不见了。 纪小朵也觉得自己是闲着无聊异想天开,打了个哈欠就继续去睡了。 57 火药还是修行? 第二天纪小朵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屋梁上空空如也,厨房里特意留的蛋饼也消失了。 但不要说礼物和功法了,那位“梁上君子”连根毛都没留下。 不过纪小朵也没太在意,她原本就是顺口一说,真把希望寄托在这种神神怪怪的事上,就未免太荒诞了。 回城之后,纪小朵带上几份点心,和陌离一起去见徐师傅。 无故缺课,总要去补请一下假的,她怕陌离自己说不清楚。 老徐一脸络腮胡子,长得甚是粗犷。 他对陌离这个徒弟其实还挺满意的,体质好,能吃苦,又听话,虽说傻愣愣的,但在武学上却极有天分,一点就通一教就会。 而纪小朵礼数周到,他就更满意了。 何况还有赵明轩这重关系。 说明白了因为大雨没能及时回城,老徐也没有为难陌离,只再三强调了,练武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即使不来上课,在家也必须要每天练习。 纪小朵连连应下。 她自己也每天跑步瑜珈锻炼身体呢。 老徐想了想,还是多提醒了一句:“大人最近不在,外面有点乱,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出城了。” 赵明轩不在? 纪小朵眨了眨眼。是因为上次听说的周围两州的事吗? 怎么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 第二天一早,纪家又有来客,敲着门问:“这里可是纪府?敢问纪大娘子可在家?” 鲁二娘一听这个问法,心里就打了个突,直接拿了扫帚在手边,也不开门,只隔着门问:“谁啊?有什么事?” 门外的人道:“我家老爷是味香居的掌柜,找纪大娘子有事相商。” 鲁二娘转头去叫纪小朵。 纪小朵挺意外的,“味香居是什么地方?听着像个饭店?且先见一见,看他要说什么。” 鲁二娘去开了门,外面是一个中等身材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厮。 纪小朵只请他们在院中的小桌边坐了,倒了茶,一面道:“只有我们两个女流在家,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小胡子笑道:“家中只有妇孺,谨慎些也是应有之义。鄙人姓田,是味香居的掌柜。我们味香居是家饭店,邵州的老字号了,姑娘一打听便知。” 纪小朵道:“不知田掌柜今天来是有何贵干?” “我们最近正筹备开一家分店。东家的意思呢,是新店除了我们味香居的招牌菜之外,还要有点新意。正巧我最近见了几样新鲜点心,探问之下,发现都出自姑娘之手。便冒昧上门来拜访了,还请姑娘勿怪。” 田掌柜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明白,纪小朵就略一点头,“所以你也是想买个食谱?” 田掌柜却摇了摇头:“可以的话,我是想请姑娘回去掌厨。” “诶?”纪小朵挑了一下眉。这年头女性就业机会真是不多,多半就是在家操持家务,想在外面谋个职可太不容易了,更不用说是去出名的饭店里掌厨。 田掌柜跟着就道:“月俸五两,若是做姑娘的独门菜肴,还可以提成。” 这时人力便宜,工资普遍都不高。 每月五两,已经比孙县令的俸银都多了。 甚至还有提成。 这条件已经好到让纪小朵心头起疑了。 她笑了笑,道:“这个薪资,要请什么名厨都足够了吧,为什么要找我?” 田掌柜倒也坦诚,“实不相瞒,一半是因为姑娘的厨艺,一半是因为姑娘的长相。” 这个其实也瞒不住,本身也没有单请个厨娘给那么高工钱的。事先不说,回头到了店里,纪小朵再闹起来,反而坏事。 纪小朵只听这句话就明白了。 所谓“因为长相”,大概不只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田掌柜,或是他提到的那位东家,想必是见过玉版的。 不管他们是知道了诈死的事,还是单纯只以为长得像,总之这就可以作为新店的噱头。 “玉版”虽然“死了”,但现在名气可还没散,至少她那首《明月几时有》还在文人雅士间不停传唱呢。 以前想见百花楼的玉版姑娘,门槛有多高? 现在去味香居吃个饭就能见,还能吃到“玉版姑娘”亲手做的菜,难道不香吗? 不要说每月五两,只怕要东家每个月掏五十两,他都肯的。 但这对纪小朵来说,就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就算她不是“玉版”,真的只是个普通长得漂亮的未婚女子,这种只差没有明晃晃直说“就是让你卖脸”的工作,也绝对没法忍。 她直接冷着脸站起来,叫鲁二娘送客。 田掌柜倒也不纠缠,只是到了门口,又说了一句:“姑娘若是改了主意,我们随时恭候。” 鲁二娘关了门。 纪小朵长叹了一口气。 她就说吧,还在这邵州城里住着,能被认出第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要不是有赵明轩的事吊着,她走得远远的就没这种麻烦了。 所以,还是得好好想想,有什么事能尽快赚钱,把他这四千两还了。 纪小朵回了房间,拿出纸笔,开始努力回忆自己的高中化学知识。 玻璃也好,肥皂也好,哪怕只能想出个大框架,自己慢慢再试验都行。 她一边碎碎念要怎么赚钱,一边写了一堆石灰石、石英、烧碱、油脂之类的东西,玻璃的制作方法没想起来,倒是把黑火药的配方给写出来了。 这不能怪她,主要是她中学那位老师吧,“一硫二硝三木炭”的口诀编得太溜了。 那……火药,能赚钱吗? 可这种东西,她要卖,也只能卖给赵明轩了吧? 但……要是让赵明轩知道她能做火药,呵呵,还可能会放她走吗? 纪小朵只觉得头疼,索性把整张纸都涂黑烧掉。 就在这时,听到有人道:“既然这么缺钱,为什么不要钱,而想要修行的功法?” 纪小朵这时正心烦呢,也没有多想,顺口就回:“废话,钱我自己就能想办法赚,但如果自己不够强大的话,就算我现在能还了赵明轩的钱,离开邵州,谁知道还会不会再碰上什么张明轩李明轩?” 赵明轩好歹还算讲道理,真碰上那种强取豪夺草菅人命的,可怎么办? 她答完了,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问她的,是个男人的声音。 但陌离学武去了,她刚赶走了田掌柜,家里只有她和鲁二娘,哪来的男人? 纪小朵刷地站起来,四下看去。 房间里除了她之外别无他人,院子里也只有鲁二娘坐在檐下纳鞋底。 纪小朵连忙叫了声“二娘”,问:“刚刚看到有什么人来过吗?” 鲁二娘停下来,摇了摇头,“没有啊。” 纪小朵心中一凛,难道这大白天的,就见了鬼? 她惴惴地坐了回去,却发现自己的书桌上多了本发黄的小册子。 封面上写着《上清玉隐内玄经》。 58 功法改良 这本小册子一看就上了年代,书名更是玄乎其玄。 纪小朵小心地翻看了一下,文字内容有些晦涩难懂,但的确是在讲吐纳养气之法。还附有人体姿势循经运气的图示。 所以,这真是个修炼功法? 纪小朵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昨天前天在梁上的真的是个狐仙? 还真来报恩了? 纪小朵倒也没虎到不知道什么东西扔给她一本不知来历的书就敢照着练,但先看看开开眼总没什么关系吧? 只是这小册子也不知是狐狸从哪里找来的,书页泛着黄,还有些破损。纪小朵翻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注意就弄破了。 等陌离回来,她索性就让陌离抄了一遍。 倒也不是她不想自己抄,但一是这册子上有些地方有不明污渍,字迹辨认困难,她怕自己抄错。再来那些经脉图形……那就不是怕了,是肯定会画错。毕竟她对经脉穴道这些根本不懂。 倒不如让陌离直接“复制”一遍。 陌离对纪小朵的要求向来都是无条件服从的,这次当然也乖乖抄了。 这册子薄薄十几页,他很快就抄完了,却没有放笔,而是微微皱着眉,看着自己抄下来的东西发愣。 “怎么了?”纪小朵问。 陌离没有回答,而是重新铺了纸,再次挥毫写起来。 纪小朵睁大了眼。 她上次看陌离自主写字,还是在给他改名的时候,他写下了“陌离”两个字。 这回就远远不止两字了。 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和他刚刚抄下那本《上清玉隐内玄经》的篇幅差不多。 而且纪小朵仔细看了一下内容,似乎也是大同小异。 她并不是修行之人,暂时也看不出这差别是好是坏。 但她这时心中惊异简直比收到狐狸送来的经书更大。 她家小傻子这是在改功法?还是他原本就记得? 他怎么会记得? 他自己还跟着老徐学武呢,怎么反倒记得修行功法? 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陌离并没有注意到纪小朵的惊诧,他写完了,自己又看了一遍,等墨迹稍干,就往纪小朵手里一塞,道:“这个,好。” 纪小朵这时却没有什么心情去关注功法了,她拉着陌离的手,切切地问:“你知道你写的是什么吗?” 陌离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自己刚写的那一叠纸,眨了眨眼,如梦初醒般茫然。 纪小朵想了想,就拿起他改过的《内玄经》,念道:“道者,天地之始……” 陌离顺口就接了下去,“……神明之源。蕴养五气,心能得一……”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纪小朵问。 陌离指向那本发黄的小册子。 “但你写的跟这本书并不完全一样。” 陌离便摇摇头,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还是坚持把自己写的给纪小朵,“更好。” 就好像他坚持要用“陌离”这两个字做名字一样。 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冥冥中知道应该这样。 纪小朵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该不会是传说中那种转世灵童吧?拥有宿慧什么的?碰上个触发点就想起点什么?” 但这时陌离显然已经退出那个状态了,纪小朵这句话他并没有听懂,只茫然地又眨了一下眼。 “算了。”纪小朵把原书和两份手抄稿都收起来,“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结果她到厨房一看,原本灶上褒着的汤又少了一半。 纪小朵:…… 她是不是还要谢谢这位狐狸大爷口下留情还给他们剩了一半啊? *** 杜桥给墙角的绿牡丹浇了水,摸着它的叶子道:“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这个品种本身就珍贵,何况他是见过它开花的,真是宛如凝翠,瑰丽又清新,风韵独特,美不胜收。 若是纪小朵那温室的法子行得通,能让它在冬天再开一次,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纪小朵的债就不用愁了。 “表弟你可真是,一回来就只有你的花。”刘氏笑着唤了一声,“娘叫你呢。” “哦,就来。” 杜桥洗了手去见许氏,“姨母找我有事?” 许氏笑眯眯道:“当然是好事。你还记不记得你嫂子家的六姑姑?” 杜桥一脸茫然,这亲戚实在有点远,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许氏便又提醒:“她夫家在双桂街开杂货铺子的。” 杜桥还是没想起来,便只问:“她怎么了?” “她家小女儿,今年十六,你小时候见过的,长得珠圆玉润一脸福相……” 杜桥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太对,连忙打断了姨母,“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就不必再提了吧?” 许氏微沉了脸,“怎么不必提?你爹早把你的亲事托付给我了,我能不上点心?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人家家里开着那么大一间铺子,家境殷实,又是亲戚,知根知底的,能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气。” 杜桥红了脸,道:“我还不想这么早成亲,不着急。” “怎么就不急?你马上都二十五了,你表哥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不急?” 杜桥却只是推拒:“人家姑娘才十六,我比她大这么多,实在配不上人家。” “男人大点怕什么?你姨父比我也大了七八岁,不是照样合合美美?” 杜桥又道:“我那花圃还没开起来,收益还没见着,积蓄全搭在里面了,一点家业没有,怎好娶亲?” “先成家后立业也是常有的事,何况人家诚心看中你的人品,又不多要你的聘礼。” 许氏左劝右劝,杜桥脸都红透了,只是不松口。 许氏就沉了脸,道:“你同姨母说句实话,是不是惦记着纪家大娘子呢?” 杜桥一怔,连忙否认。 他当然是惦记纪小朵的,但并不想在纪小朵还清债重获自由之前闹出什么绯闻,给她添乱。 许氏哼了一声,“你要和她来往,我也管不了你,但你想娶她进门,是万万不能的!” “为什么?”杜桥真没想到姨母会这样排斥纪小朵,下意识就问出了口。 “她最近什么名声你没听到吗?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要不是她自己不检点,人家又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哪怕就全是假的,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还带着个傻弟弟,除了长得好点,会点厨艺,还有什么好的?长得好能当饭吃吗?妖妖娆娆的连个水都提不动,你养她就算了,还得帮她养一辈子弟弟,是嫌自己不够辛苦啊?” 杜桥才想反驳,许氏已抬起手来止住,“年轻人嘛,谁都喜欢那好颜色,姨母知道。只是看看就得了,不要香的臭的都想往家里搂,那纪娘子……”许氏啐了一口,“她也好意思真当自己是个闺中的小娘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早就破了身的玩意儿,谁要娶她,怕不是想做个现成的活王八!” 许氏这话说得实在难听,杜桥几乎要一口气噎得心口痛。 纪小朵和他挑明了身世,并无隐瞒,他自己也当真不太在意。 那样的如花美眷,他以前做梦都见不着,若真能与他白头偕老,他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但这时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家姨母。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59 雨浇梅花 味香居重金聘请纪小朵去掌厨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只是这回大家说起来,心情就复杂了一些。 比起早先那些没头没尾的八卦,味香居掌柜上门来请,也算是对纪小朵的一种肯定。 又有人在后悔没能和纪小朵交好。 不说别的,能像她刚搬来时那样蹭点吃的也好啊。 不过纪小朵也没在意这个,她又找了一个新的赚钱的门路——抄书。 当然不是纯复制那种体力活。 她打算抄个《红楼梦》。 这事吧,还得从她收到那本《内玄经》说起。 她不太相信连正脸都没露过的野狐狸,但对陌离还是相信的——哪怕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小朵打算学一学这《内玄经·改》,但刚开始那些人体经脉就难住她了。她又想是不是先去找两本医书恶补一下人体知识。 到书店买书的时候,就发现这时代根本没有娱乐类书籍。 书店里最多的,当然是三百千和四书五经之类“教材”,然后是名家大儒著作,多半也是对这些经义的注释理解,可以算是“教辅”,还有历届科举的题目与中举作文。有点诗词歌赋山水游记就算是杂书了。 至于纪小朵想买的医书……书店里根本没有,掌柜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对“无知妇人”的轻蔑,“医术都是家族师徒相授,就有医书典籍,也都是各家珍藏,怎会拿出来刊印流传?” 纪小朵还真没想到这点。 想想也对,这时代大家都敝帚自珍,教徒弟还要留一手,更不用说拿出来共享了。 不过,没有小说,没有传奇,没有戏剧……就让纪小朵看到了新的商机。 靠抄书起家的穿越前辈也不止一位了,别人能抄,她为什么不试试?反正都抄过诗词了。而且就算不成,也就是费些笔墨时间,总归她一时别的也没想起来。 当然,要她把全本红楼只字不漏背下来,纪小朵是做不到的,一些经典的诗词倒还记得,其它就只能凭印象“中译中”了。 这就让这书缺了不少文学价值,但纪小朵本身就是冲着通俗文学的市场空缺去的,倒也不在意这个。她甚至还更低一步,每一章写完都念给鲁二娘听,以这个没读过书的乡下妇人都能听懂为标准。 到时若是书店不要,她就卖给茶楼说书的。 鲁二娘很喜欢这个故事。 陌离也会凑在旁边听,他倒是似懂非懂,但他喜欢听姐姐讲故事。 纪小朵想着回头是不是为他再抄一个《西游记》什么的。 三人说说笑笑,挑灯夜战。 正讲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就听得外面小黑狗汪汪汪地大叫起来。 “怎么回事?” 纪小朵才刚站起来,房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一个黑衣蒙面人冲了进来。 他显然也没想到这屋里竟然有三个人,明显地愣了一下。 纪小朵立刻就叫陌离:“打他!” 陌离速度极快,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到了跟前,一拳袭来,力道之大,甚至直接又将那人从被踢坏的门又打了出去。 那人摔在地上,只觉得喉头腥甜,一口血涌上来。 陌离跟上去又是一脚,那人便晕了过去。 陌离转过身来,就见另一个黑衣人愣愣站在窗边。 他本来是要从窗口进去和头一个黑衣人呼应,只是根本没想到,他还没进去,那人就被打了出来。 陌离既然已经得了纪小朵的命令动手,这事上倒是不愣,一伸手就抓住了窗边的黑衣人,重重往地上一摔。 那人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就和之前那人做了伴。 鲁二娘抄了凳子护在纪小朵身前,探头出来看,一面向纪小朵汇报,“外面好像有人跑了,进来的只有两个人,都被小公子打倒了。” “别打死了。”纪小朵连忙叫,“找绳子来,把他们捆上。” *** 两个黑衣人都被捆得结结实实,蒙面巾也扒下来。 纪小朵并不认识这两人。 他们身上带的东西也被鲁二娘搜了个干净。 两把匕首,带钩爪的绳子,火折子,散碎银钱加起来大概四五两。并没有什么可能和身份有关的东西。 不说别的,单看这俩黑衣蒙面还带着刀,就肯定没安好心。 鲁二娘吓得胆战心惊。 纪小朵也用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这两个是什么人?半夜闯进她家,想做什么? 纪小朵磨了磨牙,让鲁二娘拿凉水把他们泼醒。 两人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就想起发生了什么,开始奋力挣扎,大喊大叫。 但他们的嘴也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纪小朵就坐在他们对面,默默地看着他们挣扎。 黑衣人之中年纪稍大的那个先冷静下来,没再试图挣脱,也闭上了嘴。 纪小朵就让陌离去把堵着他嘴的破布拿出来。 那人立刻就开始求饶,“姑娘饶命,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见钱眼开,偷到姑娘府上,求姑娘大人大量,饶了我这条狗命。” “哦,小偷。”纪小朵咂了一下嘴,“你这小偷胆子可够大的。狗叫了都没惊走,还敢踹门进屋,哦,还带着刀呢。” “小人真是鬼迷心窍,一时昏了头了。只求姑娘饶过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人只咬死自己是来偷钱的,痛哭求饶。 但他越是认得爽快,纪小朵越是怀疑。 她拿起一张草纸,放在水盆里浸湿,一面缓缓道:“我听说,有一种刑罚,叫‘雨浇梅花’,今天正好试一试。” “雨浇梅花”的名字很美,实际上却再残忍不过。 湿透的草纸盖在黑衣人脸上,立刻就紧紧贴上他的皮肤。 口鼻都被糊住,他只觉得鼻腔喉间都是湿意,才张了张嘴,纪小朵已经给他贴上了第二张湿纸。 “就是这样,一张张湿纸盖上来,你先会感觉呼吸不畅,想努力吸气,就会被水呛住。对,就像溺水一样,耳朵开始轰鸣,肺部难受得好像要炸开。等再多两张纸之后,就会开始窒息,身体会慢慢因为缺氧变得迟钝无力,大小便失禁……却又无伤无痕,回头往河里一扔,谁都会以为只是落水溺死……” 面前的女子貌美如花,但这时看起来却好像凶残恶魔,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听在两个黑衣人耳中,却有如催命阎罗。 纪小朵第三张纸才刚浸湿,就听到一股臊臭。 但失禁的不是正被用刑的那个,而是另一个黑衣人。 他虽然还没用刑,但在旁边看着同伙的反应,听着纪小朵的解说,就已经吓尿了。这时正努力向纪小朵唔唔,表示有话想说。 纪小朵让陌离把他的嘴松开。 那人立刻就道:“我招,我招。是黄老大派我们来的。不是偷钱,是掳人!” 纪小朵的动作一顿:“黄老大是谁?掳谁?掳去哪里?” “黄老大就是黄老大啊,让我们把这院子里的人都带回去。”那人涕泪齐下,“我只是下面做事的小卒子,别的真的不知道了。” 纪小朵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一个什么黄老大。 那个用了刑的也不知道更多,最多是说清楚了黄老大是码头那块的混混头子,手下很有一帮亡命之徒。他一开始咬死自己是小偷自然是因为偷窃的罪更小,他们没有得手,又被打了一顿,报官最多也就是关几天,但把黄老大咬出来,后果就严重了。 见这两人的确也问不出更多的事,纪小朵便写了两份供词,让他们画押按手印。一份自己留着,另一份连同这两个捆得像棕子一样的人扔到了院子里,让那些没有露面的暗卫处理。 如果他们没有收走,就等天亮去报官。 60 安抚和追查 60 出了这样的事,纪小朵当然睡不着,也无心再抄什么书,坐在那里只觉得一阵后怕,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得罪了人,还是真的只是因为钱财美貌招人眼,但带刀的凶徒上了门是事实。 这还是在州城。 在治安良好的街坊。 她想赚钱,就得抛头露面。 然后呢,她的钱被人惦记上了,她的人也被人惦记上了。 之前的媒婆,再来的味香居,今天晚上更是明晃晃的执刀入室。 那人都踢开她的门冲进来了,赵明轩的人也没有出现,谁知道他们到底在不在?又或者说,赵明轩到底是怎么交待他们的? 今天晚上要不是陌离力气大能打,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也许赵明轩想让她体会的,就是这种窘困绝望的心情吧? “姐姐。” 陌离唤她。 纪小朵抬起眼来,见那美貌少年局促地站在那里,满脸担心,却又茫然无措。 纪小朵定了定神。 是了,人家要掳她全家呢,陌离也是他们的目标。 她要是现在慌神畏缩,乱了阵脚,小傻子自然更加六神无主。 “来。”她招招手。 陌离就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来。 纪小朵伸手揽住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不要怕,没事的。只要我们一起努力,都可以扛过去的。” 陌离没有说话,却顺势把头靠在了纪小朵腿上。 纪小朵轻轻拍拍他,手指抚过他乌黑顺滑的发丝。 是在安抚他,但这样感受着他的体温气息,自己竟然也渐渐平和下来。 鲁二娘烧了热水,给姐弟俩调了蜂蜜,端上来的时候,自己也是又惊又惧。 纪小朵便笑了笑,道:“今天晚上吓着你了,不好意思,你也是受我们连累……” 鲁二娘连忙道:“姑娘买下我,我就是纪家的人了,说什么连不连累。姑娘和小公子没事就好……只是……”她声音打了个颤,“院子里那两人不见了。院门没开,狗也没叫……” 那就是赵明轩的人带走了。 几个暗卫虽然从没有正式露过面,但总在院子里出没,小黑狗早熟悉了他们的气味,自然不会叫。 不过,白天狐大仙出现时,狗也没叫,不知道是不是被吓住了。 这么想着,纪小朵便道:“给小黑弄块肉加个餐吧。今天多亏有它。” 鲁二娘应了声,却没有动,只看着纪小朵,觉得姑娘今天怕是也吓得够戗,她刚刚的话,重点是狗吗? 她的眼神太明显了,纪小朵顿时会意过来,轻咳了声,道:“不用管那两人,不见了就是有人接手了。” 鲁二娘还是有点莫名其妙,但纪小朵的奇异之处,也不只是这一点了。 总之,大家都没事就好。 *** 赵明轩刚回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毕竟这一趟虽有点小波折,但该做的事都做好了,算是圆满完成。 但看完了赵忠那组暗卫的报告,就直接拍碎了一张桌子。 有人给纪小朵提亲和她跟杜桥出城且不提,有人半夜持刀闯进去是怎么回事? 他治下的州城,竟然已经乱到这个程度了吗? “人呢?”赵明轩冷冷问。 洪虎跟他多年,自然明白他问的是谁,连忙道:“闯进院子的两人被纪姑娘他们拿下,赵忠他们抓了外面放风和架车的,连主使者黄永富一起都已经关押,只等大人回来发落。” 负责这事后续的高奇把纪小朵问出来的供词和后来自己人调查的结果一起放到赵明轩面前,一面道:“黄永富其实就是个小混混,交待说有人出钱请他掳走纪家姐弟。那人他不认识,阿信找人画了图像,但目前还没找到人。他先收了定金,约好‘交货’的地方是城外的五松亭。我们也按他说的时间去了五松亭埋伏,但对方并没有来。” 赵明轩就冷笑了一声,“所以,在我回来之前,我手下这么多身经百战的精锐,忙活了这么久,结果知道的其实和纪家当天晚上问出来的一样多?” 洪虎顿时满头冷汗,他这跟着赵明轩出去巡防的都这样了,留下来的高奇就更不用说了,直接刷地跪下请罪。 虽然赵明轩对纪小朵的态度就是盯着,她不求救就不出手,但真的被人带着刀闯进去了,他们事前不知道就算了,事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不必赵明轩说,他自己也觉得挺丢脸的。 虽然客观原因也很多。赵明轩不在,又是为了纪小朵的事,他不好调用官方途径;他们到邵州的时间不长,这里的地下势力三教九流都还没有彻底摸清;邵州当地大族根深叶茂,并不买他们的账……但从结果上来说,他们没查到就是没查到,无法辩驳。 高奇只能硬着头皮道:“请大人再宽限几天,属下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赵明轩没说话。 他越是沉默,高奇身上的压力就越大,只恨不得地上能有个洞能钻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明轩才把手里那张供词轻飘飘一扔,道:“不要只盯着下面这些做事的小喽啰,悄悄去查一查柳家和济阳王。” 高奇一怔。 怎么大人这“外室”,还牵扯到柳家和济阳王了? 不过赵明轩既然吩咐了,他也就应了声下去做事。 赵明轩看着洪虎带人收拾他拍碎的书桌,眼底一片阴沉。 纪小朵的每天的行踪暗卫都有记录,她根本没有得罪什么会买凶绑架的人物,要说只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就这样大张旗鼓地上门掳人,风险也未免太大了。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纪小朵的身份暴露了。 不是杀人,而是抓走,很显然是另有目的。 纪小朵“前身”玉版只是个妓女,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抓她有什么用处? 无非是冲着她身后的赵明轩。 赵明轩还注意到供词里说的可是纪家姐弟一起抓走。 柳家把纪小朵扔井里和安乐郡主想买陌离的事,赵明轩当时并没有追究,但并不代表他已经忘记了。 赵明轩再次冷笑,这个时机,挑得可真是微妙。 61 你回来了? 赵明轩到纪小朵的小院时,纪小朵正在跟鲁二娘学女红。 纪小朵已经把《红楼梦》的前十回送到了一家书坊。 那书坊老板倒是觉得这故事挺新鲜,但并不特别看好。 毕竟对于文人雅士们来说,这书稿的文笔实在直白粗鄙,而对于普通人……呵呵,普通人根本不识字,怎么可能买书? 所以收是收了,但只给了她十两,之后么……就看卖得怎么样了。 纪小朵也无所谓,还是那句话,书店要真是不要,那她就卖给说书人。要是卖得好,后续她再加价就是。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又闲了下来,就跟鲁二娘学点针线。 这年头女红才是女人们的本份。就是养着绣娘的大户人家,小娘子们也是要学的,以后总要能做个帕子荷包贴身小衣什么的。至于普通人家,那自然衣服鞋袜都是自己做。 街上虽然也有成衣铺子,但尺寸大小也没那么合身,花色式样也未必都能合意,要量身定制嘛,价格就贵了。 纪小朵倒也不是想省这个钱,只是万一有天她要和陌离逃到什么深山老林穷乡僻壤的买不到了怎么办? 她也不指望能绣出什么花来,只要学会把布变成衣服就行。 这时天色尚早,两人坐在院子的小桌边上,纪小朵拿着针线缝制,鲁二娘在旁边指点,学的认真,教的仔细,气氛融洽又温馨。 赵明轩站在那里看着,一时竟然不舍得打断。 还是纪小朵自己站起来活动肩颈时才看到他,“咦”了一声,“你回来了?” 赵明轩一时无法形容他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 那个瞬间,他甚至有点理解纪小朵之前说那句“嫁者,家也”。 他小的时候,家族虽然已经没落,但架子还在,规矩森严,他几乎没怎么见过父母单独相处。 后来成了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婚前和卢氏没见过面,自然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卢氏在他面前温柔小意服服贴贴,万事以他为主,说话都不敢大声,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世间的夫妻不都是如此么? 只不过对他来说,回家和在军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说不定还更喜欢在军营一些。 但这时…… 看着纪小朵在家做自己的事,又在看到他时,随口这么问一声,赵明轩突然真的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他心头一片柔软,忍不住笑着温声应道:“嗯,回来了。” 纪小朵一看他那个荡漾的笑容,就知道这男人肯定误会了,便补充道:“我听徐师傅说你不在州城。” 赵明轩脸上的笑容就顿时一僵。 是说这个“回来”吗? 这女人真是…… 赵明轩磨了磨牙,也懒得寒暄了,直接道:“那天有人闯进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哦。”纪小朵不咸不淡地道,“所以赵大人是来验收成果的吗?” 赵明轩皱起眉,“这是什么话?” 纪小朵嗤笑一声,“你不就是想看我活不下去吗?” 赵明轩简直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他刚刚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觉得这是“回家”的感觉? 是,他是觉得她天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识人间疾苦,但他可真是从没想想过真让她活不下去。 他只是…… 算了。 赵明轩暗自平了平气,才道:“你这次,算是受了我的牵连。是我动作太大了一点,才让他们狗急跳墙,出此下策。” 他没说是谁,也没说自己做了什么事,但纪小朵联想着最近的形势,隐约也能猜到一点。 多半是他这次出门,动了当地大族的蛋糕,所以觉得有人绑架纪家姐弟这事是个报复或者说威胁? 纪小朵也皱了眉,“你是不是想多了?你是那种能用女人来威胁的人吗?” 赵明轩一时没有回话。 这就是他最喜欢纪小朵也最讨厌她的地方。 这种聪慧,一点就明,却又实在太通透了一些。 他的确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他身边的女人更是不值一提。事实上,如果他真的决定要做什么,对手把纪小朵杀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退缩半步。 可她自己这样直接当面撕开来说,反而让他心头有几分难堪。 赵明轩轻咳了一声,索性跳过了这个问题,只道:“总之,那些人没有得手,必然还会有后着。你最好是现在就跟我回去,住在剌史府,自然可保安全无忧。” 纪小朵当然想过赵明轩会借这个机会要她放弃,但他这个说法,似乎又不太坚决? 所以她试探着道:“最好……就是说还有其次?” 她这反应,倒也在赵明轩的预料当中,他也没再卖关子,道:“其次就是你继续在外面做饵,配合我的人,等他们再出手时,一网打尽。” 纪小朵不由又有些犹疑,不管怎么想,明显都是这个“其次”才更符合赵明轩的利益和个性吧? 赵明轩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有好话,干脆地一挥手打断她,“只说你选什么!” 好吧,纪小朵乖乖把疑问咽了回去,道:“其次。” 赵明轩毫不意外。 但还是不高兴。 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宁愿在外面衣单食薄荆棘塞途担惊受怕也不肯接受男人的庇护…… 哦,也不对,那花匠邀请她的时候,她可没这么为难。看暗卫的描述,是“欣然前往”。赵明轩都能想象得出纪小朵眉开眼笑的样子。 他不由得暗自握了一下拳。 他就当真连个花匠都比不上? 赵明轩心里不高兴,脸色就带出几分阴沉来。 纪小朵看得出来,但她也懒得去猜这变脸如翻书一样的男人的心思,只问:“那我替你做这个诱饵,有没有好处?” 赵明轩冷笑了一声,“你还想要好处?” “当然,这是多危险的事啊?那天那两个是没想到陌离那么能打,才会失手,但他们被抓了,后面的人肯定会有所警觉,如果真的再派人来,只怕就没那么好对付了。”纪小朵道,“我这可真是在替赵大人卖命啊。” 赵明轩挑了一下眉,“你可以选择跟我回去。” 纪小朵才不想。 她打了个哈哈,“那不是就耽误赵大人的大计了吗?我还是在这里乖乖配合赵大人工作好了。” 赵明轩哼了一声,但看看这又旧又小的院子,又看看桌上还没收起来的一堆小碎布,又有点心软,问:“你想要什么?” 纪小朵就试探着道:“把你之前加上去那一千两抹掉?” 赵明轩嗤笑出声,“想得可真美。” 纪小朵也笑了笑,“那总该给点工钱吧?” “好啊。”赵明轩应得爽快,“就照洪虎的月钱给吧。”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 赵明轩道:“怎么?不满意?洪虎每天要做的事可比你多得多,不但鞍前马后,还要出生入死,人家才真是卖命。” 纪小朵:…… 是,这点她真比不上。就盯着她那几个暗卫,都比她辛苦多了,风餐露宿还不能让她发现。 “月钱多少?”纪小朵问。 赵明轩道:“五两。” 以亲随的身价来说,真是很高了。 但这事能拖一个月吗? 如果三五天就解决了,她能拿多少? 还不如去当个厨子呢。纪小朵想。 62 意外之喜 赵明轩虽说让纪小朵配合他的人,但实际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也就是让她照常生活。 赵明轩自己也没再来过。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让秋阳子过来给纪小朵把脉开方调养身体。 秋阳子穿着身崭新的靛蓝道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个白玉簪绾住,虽然两撇小胡子看起来还是有点猥琐,但这焕然一新,精神奕奕,和纪小朵上次见他实在判若两人。 她不由得打趣道:“道长最近过得不错啊?” “托姑娘的福。”秋阳子笑眯眯给纪小朵把脉,“贫道如今在赵大人门下,待遇还行。” 还真给赵明轩做了门客。 纪小朵想想那天赵明轩的话,还是忍不住有点好奇,问:“道长身怀奇术,按说当是闲云野鹤般神仙人物,怎么会想要投靠赵明轩?” 秋阳子却笑了笑,道:“姑娘觉得修道者修的应该是什么?” 这个题目似乎有点大,纪小朵也没有贸然回答,而是认真请教:“请道长教我。” 秋阳子道:“大道无形,却是万物之始,万物之注。按贫道的理解,直白一点说,它就是一种规则。日升月降,四季交替,都遵循着这种规则。人也一样,生老病死,时代变迁,都是大道生化体现。吾辈修士,求长生是修行,求自在是修行,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是修行,顺应大势入世炼心也是修行。” 纪小朵听得云山雾罩,好一会才提炼出中心思想。 就是只要你想,什么都是道,只要你做,什么都是修行! 她都忍不住想给秋阳子竖个大拇指点赞。 顺应大势入世炼心……能把趋炎附势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够可以的。 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投赵明轩?在街头摆个算命摊不是更“入世”? 不过她当然也不会去戳穿,只笑眯眯夸了几句。 秋阳子诊好了脉,又提笔开方。 纪小朵就趁机又请教这些经脉五行之类。 秋阳子抬头看她一眼,“姑娘对医术有兴趣?” 纪小朵笑了声,“我对道术也有兴趣呢。但之前广华大师说我资质不行。” 秋阳子是知道她和赵明轩的关系的,有心想在她面前卖个好。 当然没请示赵明轩之前,道术是不能教的。毕竟赵明轩还没有真正驯服她,她要是会了道术,只怕就更没赵明轩什么事了。 不过医术倒是无所谓。 当下就认真给她讲解了一番,还给了她两张图,详细地标注了人体十二正经脉、奇经八脉和七百二十穴位。 纪小朵正缺这个呢,简直喜出望外,谢了又谢,又留秋阳子吃饭。 秋阳子早听过纪小朵的厨艺,反正他也不忌口,稍作推辞就留了下来,又道:“正好药材抓回来也要一点时间,回头我正好教姑娘辨识。” 赵明轩既然派了秋阳子来给纪小朵开养生方,药材当然也是他出。 杜桥下午过来的时候,就正好碰上秋阳子将一桌子摊开的药材指给纪小朵认识。 杜桥一愣,急急问:“纪姑娘这是哪里不舒服么?” “啊,没有。”纪小朵连忙道,“我正跟着秋阳子道长认药材呢。” 又为两人做了介绍。 秋阳子挑眉打量杜桥一眼,就摸了摸胡子,笑道:“只是寻常温补的方子,姑娘体弱,这时不好好调养,只怕冬天会不太好受。” 杜桥不太懂这些,但桌上的人参鹿茸倒也认识,这一副药……说是寻常,但只怕价钱不会便宜。 他突然间就想起表哥的话来。 姨妈还是想撮合他和表嫂六姑姑家的小女儿,只是他死不松口,便又叫李安来劝他。 李安和杜桥喝了顿酒,掏心掏肺地道:“凭心而论,哪个男人不爱美人儿?哥哥我懂。但是,阿桥啊,纪家娘子那样的美人儿,真不是咱们这种人家养得住的。” 杜桥有点不服气,纪小朵是肯和他一起努力赚钱的,怎么就养不住? 李安道:“你要真娶了她,你舍得她跟着你一脚泥一手土的种花?还不得当菩萨一样供起来?我知道你勤快,你不怕吃苦,但是这美人儿,可不是像你种花一样,浇点水施点肥,她就能一直鲜妍美丽。她得吃好穿好,胭脂水粉,四季补品,才养得出那样娇滴滴水嫩嫩,不然的话,不消半年,就得变成干巴巴的黄脸婆啦。” 李安这真是经验之谈。 精心保养的女人,和辛苦持家的女人,简直是天差地别。 “再有一点,就算你把她养得漂漂亮亮,你守得住吗?” 杜桥立刻就反驳,“她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她不是,也架不住喜欢美人儿的不只是你一个啊。”李安叹了口气,点点他,“你以为她为什么进了大牢还能那么快出来?你以为咱们县太爷为什么要屈尊降贵上门拜访?她是刺史大人接出来又亲自送回来的好不好?你有几个脑袋,敢和刺史抢人?” 杜桥心下黯然,但纪小朵并没有向他隐瞒,也努力在赚钱还债,所以他还是道:“只等她还清债务……” 李安都没等他说完,就嗤笑了一声,“也就是你会信这种搪塞的话。刺史和花匠,这还用比吗?她不过是因为刺史大人把她养在外面,见不着赵大人的时候,才撩拨你排解寂寞而已。” 如果纪小朵真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又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赵明轩肯花三千两银子替她赎身,难道置不起更好的宅院? 杜桥相信纪小朵,但实在嘴拙,只能重复:“她不是那样的人。” 李安一脸无奈,“哪怕她不是,你见过哪个男人吃到嘴里的肉还会再吐出来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赵大人,她长成那样,你怎么知道以后没有张大人李大人见色起意?到时你保得住她吗?可千万别给自己招祸啊,弟弟。” 杜桥沉默不语,心下却不以为然。 如果他和纪小朵两情相悦,互相支持,这些算得了什么? 但这时看着桌上这些药材,他却不自主地想起了表哥的话,隐隐生出几分自卑。 他凭什么想娶纪小朵? 他连这“寻常温补”的调养药都供不起。 纪小朵正忙于消化今天学到的新知识,一时也没注意杜桥的情绪,只随口问:“杜大哥今天来有什么事?” 杜桥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你上次说的瓷窑,我问到了。” 纪小朵之前想烧玻璃,虽然配方还没想起来,但温度要达到一千度以上这个条件她倒是记得。所以就跟杜桥提了一句,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瓷窑,没想到他还真去问了。 这也算是个意外之喜,纪小朵双眉一挑,笑道:“那可太好了。在哪?主人家肯借吗?” “只是联系到了烧窑的把头,主人目前不在家,把头也不敢做主,过些天等主人回来我再去问。” 纪小朵点点头,“也不着急,我这里配方还没弄出来呢。” 秋阳子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商议的是什么,但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就觉得不太妙。 赵大人这是要被人截胡啊。 63 红鸾星动 “红鸾星动?” 赵明轩阴沉沉地眯起眼,暗地握了一下拳。 旁边洪虎甚至能听到他的骨节微微作响,可见用力之大。他隐隐有点担心,这才换上的新书桌可不要又被大人拍碎。 他不由得有点怪秋阳子多事。 你去给纪姑娘看个病,就说看病,说什么姻缘? 纪姑娘和那花匠的事,大人又不是不知道! 何必特意招他多生一回气? 但秋阳子却好像毫无眼色,继续道:“纪姑娘的面相我虽然看不明白,但那杜桥却很明显,的确是好事将近。” 赵明轩冷哼了一声,“做梦。” 他把纪小朵放在外面,是想磨一磨她的性子,可没想让她嫁给别人。 她要真想和杜桥成什么好事,他就是抢也会直接把人抢回来。 秋阳子却道:“若非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直接抢人,或以权势相逼,否则以纪姑娘的性子,只怕要做一辈子怨偶了。” 要不是图她心甘情愿,赵明轩又何必如此? 他冷眼看着秋阳子,“道长有什么想法?” 这事原不归这道士管,秋阳子却特意跟他提起,自然是为了在他面前多捞份功劳。 毕竟他才刚成为赵明轩的门客,正想多多表现。 赵明轩也的确是看中了他那些奇怪的本事,说不定能另辟蹊径。 秋阳子便捻着胡子道:“贫道觉得,这事只须在杜桥身上下点功夫即可。” 赵明轩问:“什么功夫?” “人心啊,最不可试。”秋阳子道,“那杜桥一个花匠,有什么见识?给他足够的诱惑,多半就会变心了。钱财不行,就许权势,不爱美色,就给美名。人心最深处的欲望一旦苏醒,必然丑态百出,纪姑娘又怎么还会爱他?” 至于杜桥这个人是不是就被毁了,秋阳子是不在乎的。 若不是怕赵明轩不喜,他甚至都能直接让这个人永远在世间消失。 赵明轩皱起眉,“若是他真能通过考验呢?” 论意志的坚定,可不分出身贵贱。 秋阳子只微微一笑,“情比金坚的人自然也是有,但八字不合,也没有办法吧?” 赵明轩:…… 刚刚说“红鸾星动”的,是不是你? *** 有了秋阳子的指点,纪小朵终于可以把那本《内玄经·改》练起来了。 只是“真气”这东西太过虚无缥缈,她一时半会间真没能找到那个“气感”,只能先当作锻炼身体了。 反正广华大师早就说过,她虽有资质,却耽误太久,想要修行会比一般人更难,纪小朵也没指望自己能有多快,慢慢来就是。 不过,自从开始练这个内玄经之后,精神倒真是好了很多。 果然养气先养神的说法是对的。 她现在每天起来都觉得耳聪目明神清气爽,甚至连思维都似乎清晰了不少,许多模模糊糊的记忆都渐渐能想起更多。 不但方便了她抄书,还让她把肥皂的做法记起来了。 谢谢高中老师,谢谢百度,谢谢各位写穿越种田文的大大! 这个比玻璃简单,也不需要高温窑,只要碱、油脂、水和盐,在家里就能做。 纪小朵上次为了卖点心做市场调查时,已经确定这个时代有碱面这种东西。虽然碱的纯度不算很高,但也没关系,多做几遍盐析就行。 纪小朵兴冲冲地打发鲁二娘去买了原料,开始试验起来。 鲁二娘虽然不知道她这又是要做什么,但也算是习惯了她家姑娘隔几天就一个主意。 她其实也能理解。 都是讨生活,这个不行,就只能再想别的。 总不能坐吃等死。 但这时,鲁二娘一边给纪小朵打下手做着事,却又一边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纪小朵笑着问,“是不是觉得这东西好神奇?” 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样东西,却在搅拌溶解加热之后有这样奇妙的反应,就连纪小朵自己都觉得有趣。 当然,要她解释原理,她其实还是解释不出来,只知道这么做而已。 好在鲁二娘也没问她这化学原理,只道:“我刚刚买油的时候,听人提起了杜家小哥。说他救了个马车失事的富商,人家要把独生女儿嫁他呢。” 几个闲汉说起来,一脸艳羡,只恨这等好事没落到自己头上。 纪小朵直接喷笑出来。 这是什么古老的狗血桥段啊? 真的有人拿女儿来报救命之恩的吗? 鲁二娘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姑娘还乐呢?都说那富商家财万贯,只有一女,谁若娶了那小姐,整个家产都是他的了。万一杜家小哥真动了心怎么办?” 纪小朵咳了一声,道:“就算不把女儿当回事,谁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路上碰到个人就把全部家产都给他?” “重点是这个吗?”鲁二娘在纪家久了,也知道纪家姐弟的性情,说话就随便了很多,“他要真是娶了别人,可怎么办?” “娶就娶呗,那还能怎么办?” 不要说她跟杜桥又没有什么约定,她也仅仅是有几分好感而已,哪怕是他们真订了婚,男人要变心,谁还能防得住吗? 鲁二娘见纪小朵真是不太在意,又想想那天的赵明轩,到底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结果杜桥自己倒特意又来解释了一下。 “只是顺手帮了一把,什么招婿和赠财都是无稽之谈。” 那富商倒是真露过这种意思,只是杜桥都直接拒绝了。 纪小朵笑道:“杜大哥就是心善,好人自然必有好报的。” “我只是……”杜桥顿了一下,又微微红了脸,“不想你有所误会。” 纪小朵一时反而不知要怎么接话。 她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给他任何保证。所以说自己没误会或者说自己相信他,都不合适。 杜桥自己也理解的,又摆了摆手,道:“抱歉,我不该提这个的,总之……一年后再说罢。” 纪小朵就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连拒绝的话都不好开口。 她叹了口气,索性就绕开这个话题,跟杜桥说起自己刚做的肥皂来。 “……大约还要几天时间才能成,到时看看效果,如果好的话,咱们就试试看有没有销路。” 但对杜桥来说,纪小朵愿意跟他说赚钱的事,还用“咱们”,就已经是一种变相的鼓励了。 所以他惴惴不安而来,兴高采烈而去。 纪小朵都有点莫名其妙,他这么看好肥皂的前景吗? 64 妖怪? 过了几天秋阳子去给纪小朵复诊,看情况给她调整了一下方子。 纪小朵又趁机请教了一些问题。 在她这个初学阶段,“求道修真”和“医学养生”的差别真是不太大,秋阳子也不疑有他,还是仔细地讲解了。 纪小朵认真听着,和《内玄经》上的内容一一印证,受益匪浅。 她不由得暗自感慨,有师傅教和自己对书自学,差别真大。 不过,这功法对精神和记忆的滋养这么明显,纪小朵便忍不住想,陌离能不能练? 他要是能练的话,智力会不会有所好转? 不管怎么样,反正试试又不会更差? 纪小朵抱着这样的想法,等陌离回来,就把他晚上识字的功课改成了练功。 陌离对纪小朵言听计从,姐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功法是陌离自己改过的,纪小朵念一句他跟着就能念一段,纪小朵教个姿势,他跟着就能做一套。 而且绝不止是架子好看,他练起来明显比纪小朵顺畅得多。 纪小朵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气,简直好像鲸吸百川一般往陌离体内涌去。 连她在旁边也跟着受益。 她一边高兴,一边又忍不住恰个柠檬。 真不愧是连广华大师都双眼放光的特殊体质啊。 纪小朵惊叹之余,又仔细交待陌离,练这功法的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以免多生事端。 武侠小说里一个武功秘笈都能掀起腥风血雨呢,何况这是修真功法。 她自己也多加了一份小心,把原书和两份手抄版都仔细藏好。 修炼完,纪小朵正要打发陌离回去洗漱睡觉,就听到窗下有点细细碎碎的声音。 难道是那些黑衣人又来了? 她反射性地跳起来叫了声“陌离。” 陌离动作更快,直接推窗跃出。 窗外的动静顿时就变成了哭声。 听起来还像是个女孩子。 纪小朵意外地开门去看,正见陌离抓着一个小女孩转过来。 那女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穿了身绿色的衣裙,梳着个包包头,这时被陌离拎在手里,嚎啕大哭。 “这是哪家的孩子?”纪小朵皱起眉,又叫陌离,“快把她放下。” 陌离应了声,松手把那绿衣女孩放在地上,她的哭声就小了一点,抽抽噎噎地看向纪小朵。 “你叫什么?”纪小朵放软了声音问,“怎么这么晚跑到我们家来了?” 她前一阵总在家里折腾美食的时候,也不时会有些小孩被香味引得守着她家院子打转。但这大晚上的跑进来,还是头一次。 这小女孩身上虽然没见有什么首饰,但衣着整齐,皮肤娇嫩,除了刚刚哭出来的鼻涕眼泪,干干净净的,也不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但她这时却只是哭,并不答话。 纪小朵把这女孩子带回堂屋,让鲁二娘拧个帕子来给她洗一洗脸,又问:“会不会说话?能不能听懂我说什么?” 女孩子乖乖被鲁二娘洗脸,一面点了点头。 纪小朵松了口气,“能说话就好,你叫什么?家里人呢?”又拿了点心盒子过来。 陌离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 那是他的! 平常他拳打得好,字写得好,姐姐就拿这点心盒子过来奖励他。 纪小朵看出来了,便趁机教弟弟,“对,这是你的点心,但姐姐之前是不是教过你,除了明确主权,有时候我们也要学会分享?” 陌离抿着唇,但还是点点头。 纪小朵就把点心盒子递给他,“你刚刚抓这个小妹妹,把人家都吓哭了,我们给她一块点心,让她不要这么害怕,好不好?” 陌离又点点头,但在盒子里挑了挑,拣出一块自己不太爱吃的松糕来,闷闷往绿衣女孩面前一递。 他手一伸过去,那女孩反射性就往后一缩,“哇”地又哭起来。 纪小朵:…… 看起来还真是被吓到了。 她弯下腰,揽过那女孩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要怕,我弟弟没有恶意的。他只是智力不太好,像小孩子护食。” 等女孩子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纪小朵才再次把点心递给她,一面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女孩子似乎不太想要,但又受不了那香甜气味的诱惑,好一会才伸手接过去,小小的咬了一口。 她小脸圆圆,眼睛也圆圆的,双手捧着糕点小口地咬着,看起来格外软萌可爱。 纪小朵忍不住笑起来。 她一笑,那小女孩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轻轻道:“我叫欧碧。” “你父母呢?”纪小朵又问。 欧碧却摇了摇头,“我没有父母啦。” “啊……”纪小朵怔了一下,不过想一想,只从衣着打扮也的确看不出是不是孤儿,她只是把声音压得更加轻柔,“那你住在哪里?” 欧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睛看着纪小朵,“我什么都没有啦,所以,你不要和我抢杜哥哥好不好?” 纪小朵再次怔住,“你说谁?” “杜桥。”欧碧开始说话,就一气说下去,“我一直被卖来卖去,从这里到那里,只有他对我最好啦,知冷知热,体贴暖心,会跟我说话,还会教我道理……我最喜欢他了。你这么好,又有弟弟,又有情人,又会写诗,又能赚钱,你大可去找更好的男人。可我什么都没有啦,要是再失去他,我就会死掉的。你不要抢走他,好不好?” 纪小朵张了张嘴,一时却说不上话来。 这都是什么? 这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会说的话吗? 她还给人家糕点吃,把人当小孩哄,结果人家是把她当情敌的? 连旁边鲁二娘都有点目瞪口呆。 她们乡下,女孩子十几岁早早嫁人的也有,但是这样跑去别人家里求别人不要和她抢男人……还真是让她开了眼界。 只有陌离最直接。 他上前一步就把纪小朵拉过来抱住,一面冲欧碧大吼:“我的!” 欧碧被他吼得打了个颤,也顾不上纪小朵了,竟然转头就跑。 纪小朵正要叫住她,就见她往院子没有铺砖的土地里一跳,整个人顿时消失不见。 纪小朵一时都顾不上去计较陌离的表现,甚至也打了个颤。 这个叫欧碧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这样凭空消失,还怕陌离,难不成是什么鬼魅妖怪? 65 黑痣 因为那突然消失的绿衣女孩的事,纪小朵一夜没睡好。 就算陌离守着她,她也忍不住一直反反复复地想欧碧的那些话。 纪小朵能感受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她真的喜欢杜桥。 但……没有他会死? 纪小朵突然就想起之前攻击过她的那个花妖。 纪小朵上次已经见过了变成鬼的玉版,她什么都交待了,却并没有提到花妖,可见花妖和她并没有关系。 那么,会是这个小女孩吗? 那花妖被陌离伤过一次,又被赵明轩伤了第二次,广华大师也说过必然反噬本体。 纪小朵顿时就想起杜桥那盆珍贵的绿牡丹。 杜桥当初就是因为那株绿牡丹突然枯死,才会被柳家辞退的。 算算时间,真是差不多。 而且若不是他把那盆被柳家丢掉的绿牡丹捡回来,精心养护,它就真的死了。 可不就是没有杜桥就会死? 一想到这点,纪小朵心里那点同情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又不是以德报怨的圣母。 那花妖之前卷着她的腿在地上拖的时候,可曾同情过她? 要不是陌离,她说不定都没命了好吗? 现在不过就是看来硬的不成,就开始改软的了。指望着装可爱,哭一哭,她可能就心软了。 呸。 纪小朵甚至决定下次见到杜桥的时候要提醒他这事。 她对妖没什么偏见,但会害人的可就另说了。 *** 早上鲁二娘给她打水来洗漱,看着她的脸,疑惑地皱了一下眉。 “怎么?有黑眼圈了吗?”纪小朵一面擦着脸,一面问。 没睡好可真是美容大敌。 “倒不是黑眼圈,只是姑娘这里,好像长了个斑?”鲁二娘点点她的左颊,又拿了镜子来给她看。 铜镜不如玻璃镜子清晰,但这镜子磨得很亮,倒也照得清楚。 纪小朵果然看到自己脸上有块暗褐色的小斑点,只有芝麻大小。 之前她脸上的皮肤白玉无暇,明明是没有的。所以突然出现这么个小点,也很明显。 她拿帕子擦了擦,周围的皮肤都擦红了,那块斑点也没有擦掉。 纪小朵也皱了眉,让鲁二娘去拿块肥皂来,认真又洗了洗,还是没洗掉。 “还真是长出来的。” 纪小朵又照了照镜子,就放下了,也没怎么当回事。 痣嘛,它什么时候要长,也没有办法。 这里又没有什么激光点痣,反正不痛不痒的,就随便它了。 眼下她还是专心想怎么做肥皂。 第一批的成品已经做出来了,味道有点不太好闻,但效果还是挺好的。 鲁二娘以她几十年洗衣浆衫的经验保证,以前从没有碰上过这么好用的东西。 以往她碰上脏得厉害的衣服,只能下死力气搓,或者拿洗衣棒捶。不一定能洗干净,还伤衣料。用上肥皂之后,真是随便泡一泡揉一揉就干净了。 纪小朵就让她拿上一块,端着盆子去河边洗衣,现身说法。 自己则去买了些香料,试试看能不能调整一下肥皂的气味,做点香皂之类的“高端产品”。 *** 忙忙碌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到第二天起来,纪小朵和鲁二娘一照面,鲁二娘就惊呼了一声。 纪小朵揉了抒眼睛,“一大早的,出了什么事?” “姑娘……”鲁二娘直接把镜子递了过来,“昨天那颗痣……好像大了很多。” 的确是大了很多。 头一天只有芝麻那么大,现在已经有绿豆大了。 纪小朵看着镜子,脸色不由也变了变。 她虽说已经不靠脸吃饭了,但哪个女人会喜欢自己脸上有这么大一个痣? 何况它还在长,昨天像是芝麻,今天就像绿豆了,那明天是不是还会变成豌豆那么大? 纪小朵让鲁二娘请了个大夫来。 大夫仔细看了,又给纪小朵把了脉,却说既然不疼不痒,就没什么关系,并不妨碍健康。 对于她们说那痣一夜之间长大,这位大夫就斥为无稽之谈了。 “痣这种东西,是很寻常的,有些也的确会随着年月长大。但要说一夜之间从小变大,老夫还从未见过。”他又若有所指地告诫纪小朵,“虽然说长在脸上稍微有碍观瞻,但也不必这样疑神疑鬼。” 鲁二娘想要争辩,却被纪小朵止住。 老实说,她自己也觉得这痣长得这么快有点不同寻常,这大夫既然看不出什么,大概也就解决不了,也不必争执。 她只是又把秋阳子开的方子拿给这大夫看了。 大夫对这方子倒是大为赞赏,直夸精妙,“姑娘调养身体,用此方再好不过了。” 纪小朵想,自己最近不太寻常的事,一个是吃着秋阳子的药,一个就是前两天晚上的欧碧了。 如果药方没有问题,难道又是那花妖? 欧碧不想她嫁给杜桥,做法让她变丑,也不是不可能。 亏她之前还一度对这小花妖还有几分同情,同情个屁! *** 纪小朵从镜子里看着自己脸上那块黑斑,越看越不顺眼。 就这么小半天功夫,它已经又大了一圈,都得有黄豆大了。 她下意识就想到了早先广华大师替她治腿上的伤,那渗出来的缕缕黑气。 这回说不定又得是那东西。 说不得还是要去找广华大师。 可是……这些天她在市井中行走,对望云寺高僧的地位又了个新的认识。一般人还真是不太能请得动他们。 上次广华大师见她,完全是冲着赵明轩的面子。 难道要去求赵明轩? 纪小朵不太愿意。 早先她还想只要能修行,慢就慢点,难就难点,她都不怕。但这时是真嫌自己修行得太慢。 她要是有法力在身,还能让人在脸上弄出个痣来? 纪小朵一时没拿定主意,索性收拾了几样点心,又拿了几块肥皂,让鲁二娘送去给杜桥的姨妈。 如果杜桥在,就请他来一趟。 更重要的是,看看他们院子里那盆绿牡丹,有没有什么异常。 鲁二娘那天也是看着欧碧钻进了地里的,听姑娘让她特别注意一下那盆绿牡丹,心里就不由打了个突。 但只是去看看,也不用她做什么,她也就壮着胆子去了。 两家隔得不远,鲁二娘很快就回来了。 杜桥不在,连那盆牡丹也不在。 “说是花圃那边准备得差不多,正好把它移植过去了。” 纪小朵不由得磨了磨牙。 跑得到快! 66 提醒 第二天早上纪小朵起来,脸上的斑又大了一些,不要说豌豆,都快赶上铜钱了。而且也更黑了。 要说前两天还只像个小痣,这时可真是有碍观瞻了。 即使豁达如纪小朵,都不太想见人。 鲁二娘也是替她着急,她家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偏偏这莫名其妙就长了这么个痣在脸上,连大夫都没有办法。虽然说与健康无碍,但这么长下去,可怎么办啊? 陌离倒是一如往常,但吃完早饭去上学时,却突然福至心灵般,抱了抱纪小朵,说:“姐姐,最好看!” 纪小朵一时都被逗乐了,笑着拍拍他的背,送他出门。 一面欣喜陌离真是大有进步,都能看得出她在为什么事不开心了。一面又暗嘲自己心态不稳,连个傻子都不如。 她才做美人多久,就真的开始在意起这副容貌来? 其实说到底,她都死过一次了,这个身体都不是她自己的。如果当初穿越时不是运气好拣到玉版的身体,而是个丑八怪,难道她就不活了吗? 现在虽然说是被妖怪暗害,但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个机会? 花妖大概是觉得,她脸上长斑变丑了,杜桥就不会再喜欢她。那同样的逻辑,如果她没了这张脸,赵明轩是不是也不会这么执着? 如果赵明轩嫌弃她变丑,不再想娶她,只要她还钱就行,到时她还了账,就带着陌离远走高飞,岂不美滋滋? 至于脸上这黑斑,等先了了这桩事再处理就好了。 而且,她不是还练着那《内玄经·改》嘛,说不定等她修炼有成,自己就能搞定呢。 纪小朵这么想着,又变得干劲十足地折腾起自己的肥皂来。 鲁二娘看着她忙碌,心头不由又多了几分敬佩。 哪个女孩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就是长相普通的小娘子,突然长这么大块黑斑,大概也会觉得天都要塌了,何况纪小朵原本长那么漂亮,心理落差就该更大了。 但纪小朵才不过纠结了两天,就放开了。 鲁二娘原本一直觉得自己命苦,现在想想,其实根本比不了纪小朵。 无父无母,打小被卖进青楼,几次濒死,好不容易赎身出来,又身负巨债,还带着个痴傻的弟弟,被人算计,被人造谣,被人持刀行凶,现在还被这黑斑毁了容……这要换成她,只怕早就寻了死。 但她家姑娘却还是每天都乐呵呵的,教导弟弟,供他学武,自己做美食,找生计,这个不行就换一个,从未气馁……这份心境,不要说小娘子,就连到鲁二娘这岁数,也没有几个。 鲁二娘突然觉得,能被纪小朵买下,真是她的福气。 *** 杜桥下午来见纪小朵时,她脸上的黑斑已经差不多有鸡蛋大了。 杜桥吓了一跳,急急问:“这是怎么回事?痛不痛?可看了大夫?” 纪小朵请他坐下,又让鲁二娘给他倒茶,“昨天请大夫来看过,说没有什么大碍,不影响身体健康。” “但……这么大块斑,大夫没说怎么消除吗?” 杜桥心知不该,但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她脸上的那块黑斑上瞟。 毕竟,之前真是天仙一般白玉无暇,现在实在是…… 纪小朵自己倒是大方,笑道:“只怕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反正也不痛不痒,日常生活也没有妨碍。” 话是这么说,但……杜桥心中着急,却也不好再说,不然就好像他更在意她的脸似的。回头他再去替她寻一寻擅长这方面的大夫吧。 杜桥掩饰性地干咳了一声,道:“你昨天打发鲁二娘去找我?” “倒也不是特意找你,只是上次说的肥皂做得了,送去让你们试用一下。” 纪小朵打定主意要反过来利用这黑斑,倒没那么急切想找欧碧算账了,只打算一会提醒一下杜桥自己注意。 “哦哦,我姨母今天正夸呢,那个东西小小一块,倒真是好用。”杜桥点点头,“拿出去卖的话,肯定会有人买的。” “嗯,我正想找人问,集市那边的摊位,是固定的还是随便可以去。” 纪小朵的“高端产品”还没搞出来,暂时不想租铺子,倒是在集市摆摊最适合。 纪小朵算过成本,现在这种最简单的肥皂,打算走薄利多销的路线,十几文一块,针对的客户就是普通人家的主妇,或者大户人家的下人。比起正经铺面,集市反而是他们去得更多的地方。这东西又小巧便宜,买菜的时候,顺便带一两块回去,正正好。 “都可以去的,按天给集市的小吏交管理费就行。”杜桥以前也在集市上卖过花,对这些倒是清楚,把要注意的事细细跟纪小朵说了。 纪小朵一一记下,末了顿了顿,又问:“杜大哥种了这么久的花,听说过牡丹成精吗?” 杜桥卟地笑出来,“听当然是听过的,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花仙呢。” 纪小朵想想当初那个误会,也笑起来,“除了我之外呢?杜大哥见过吗?” 杜桥摇了摇头。“没有,我见过真的算是怪力乱神的事,大概只有上次和你一起时不见的那锅鸡汤了。” 难道那花妖没在他面前现过身?还是在他面前假装成了普通人? 纪小朵就索性把那天晚上有个小女孩子来找她,最后钻进地里不见了事跟杜桥说了一遍。 杜桥听得一愣一愣的,本来想说简直荒谬,但想想纪小朵也不至于编这种故事来消遣他,不由得皱起眉仔细又想了一遍。 “等等,”他问,“你说那个女孩,叫什么?” “她说她叫欧碧。” “这不可能。”杜桥断然道,“我在柳家时,也认识一个叫欧碧的丫环,但她十六岁了,这年龄就对不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纪小朵轻咳了声,试探性道,“她要真是花妖的话,年龄什么的,做不得准吧?” 杜桥沉默下来。 纪小朵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就是给杜桥提个醒。到底要怎么样,还是看他自己。 他是爱花成痴的人,就凭纪小朵几句话,就让他把自己喜欢的花拨出来弄死也不太可能。 何况,他一辈子就在和花打交道,既然牡丹能成精,谁知道芍药能不能?菊花呢? 总之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67 探望 隔天杜桥就给纪小朵请了个大夫来。 纪小朵脸上的黑斑已经几乎扩散到半边脸了,对比着另一半光滑白皙有如凝脂,看起来已经不止是让人可惜,简直是诡异可怕了。 杜桥睁大了眼,惊道:“怎么又变大了?” 纪小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大夫也吓了一跳,拿出脉枕来替纪小朵诊脉。 杜桥急切地问:“怎么样?到底要不要紧?” 大夫一脸犹疑,“姑娘脉像倒是十分正常。这脸上实在不像是病症……” 纪小朵最近一直坚持着练《内玄经·改》呢,又吃着秋阳子开的药,身体的确是比以前好多了,她自己提个水什么的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呢。 杜桥道:“这样的黑斑,还越长越大,怎么会不是病?” 大夫道:“既不痛不痒,脉相又无体现,老夫觉得,倒有点类似胎记。” 杜桥皱起眉,“胎记都是胎里带出来,出生就有,哪会等到这个年纪突然长出来?” “也有人成年之后长出新痣的,这种事,都说不准的。” 杜桥又问:“那您有没有法子治?” “估计有点难。”这大夫倒也实诚,直接道,“我这里有个药膏,每天擦涂,应该可以淡化一些。” 杜桥对只是“淡化”有点不太满意,但大夫也别无他法,他只能买下那药膏,交待纪小朵先试试。又道:“你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我不急。”纪小朵笑起来,道,“其实我真不在意,反而觉得……能治当然好,如果实在没办法,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那怎么行?”杜桥急道,“姑娘花容月貌,要真是这么毁了,多可惜啊。” 纪小朵道:“佛家有红粉骷髅之说,所谓美丑,不过是皮相。何必在意?” 杜桥却劝她道:“佛门高僧也许是有他们的理解,但是凡夫俗子,谁能不在意呢?以貌取人虽然肤浅,但却是人们的普遍心理。不说别的,最现实的,你做的肥皂生意,顾客看到你现在的脸,都不会买。你千万别当回事,真得好好治疗才行。” 他说得直接,却都是肺腑之言。 不论古今,就算审美标准不一样,但大家还是都喜欢漂亮的人。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看脸的。 所以纪小朵也没生气,只道:“我当然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我这一生,所有的苦难都缘自这张脸。所以,真的让我舍弃这张脸来换平静的生活,我也愿意的。” 她这样说,杜桥就沉默下来。 的确,对纪小朵来说,如果她不是长得漂亮,就不会被卖进青楼,不会招人嫉妒,不会被赵明轩看上,甚至也不会有最近这些流言。 别人爱她美貌,对她自己而言,说不定已经算是负担。 只是……他看着纪小朵那半边清雅美丽,半边乌黑可怖的脸,到底还是觉得可惜。 但也不好再劝她,只道:“我会再帮你留意大夫和方子的。” 这也是他一片好意,纪小朵便没再争辩,只笑着道了谢。 *** 到了晚上,赵明轩带着秋阳子过来了。 一见到纪小朵就皱了眉,“怎么会这样?” 他是听暗卫报告说她脸上长了块黑斑,看了两个大夫也没说出什么名堂来,但真没想到这么严重。 暗卫的报告上说的只是一块黑斑,现在看起来大半张脸都是黑的,根本已经不是“斑”了吧? 秋阳子也连忙上前,惊道:“上次我来复诊时还好好的,这才几天,怎么就长了这样的东西?” 他替纪小朵把脉,皱着眉捻了捻胡子,道:“身体倒没有什么问题,这黑斑是突然出现的吗?” 纪小朵便将这几天它从一颗小痣扩散到整张脸的事说了。 反正天天有暗卫盯着她呢,她不说赵明轩也会知道。 秋阳子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如此说来,倒像是中了术。” 赵明轩问:“那道长可能解?” 纪小朵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这道士可是真能抓鬼的奇人异士,只怕道行不在广华大师之下。 只是他平常惯会趋奉迎合,表现得完全就像一个趋炎附势的投机骗子,倒让纪小朵忽略了这一点。 如果这道士真能解决,她这些天计划着等赵明轩嫌她丑岂不是白想了? 秋阳子只皱着眉,为难道:“贫道一时没看出是什么术,需得先研究一下。” 他这么老实承认,赵明轩倒也不好逼他,只问:“需要多久?” 秋阳子就更为难了,讪讪道:“也……说不好。好在姑娘这情况,除了稍微有碍观瞻之外,对身体倒也没什么影响,也不妨碍日常生活……” 这整张脸都快黑了,还不妨碍日常生活? 赵明轩也皱了眉,伸过手,轻轻摸了摸纪小朵的脸。 动作很轻,连声音都似乎带上了几分小心,问:“真的不痛?” 他这样温柔怜惜的态度,倒让纪小朵不由愣了一下,甚至忘记了避开,好一会才向后退了退,轻咳了一声,回道:“不痛。” 赵明轩反而笑了笑。 他知道纪小朵对他的抗拒,能这样犹豫一下,已经算是进步了。 “你也真是多灾多难。”他轻笑着说,“这次不知又惹上了什么?” 纪小朵翻了个白眼给他,“怪我咯?” 美人儿白眼,那是娇俏可人,换她现在这样半黑半白,可就是形容可怖了。 赵明轩倒也不在意,只道:“我会去查的。你脸上这东西,也不必太担心,秋阳子道长若是没有办法,回头咱们再去找找广华大师。” 他也记得之前广华大师给她治腿的时候,冒出来那些青气。 他这么一说,纪小朵还没说话,秋阳子先紧张起来,连忙道:“大人放心,贫道绝对会尽心尽力,尽快治好纪姑娘。” 赵明轩扫了他一眼,依然对纪小朵道:“趁这机会,你好好在家里修养,就别折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实在闲着无聊,把你那部书写完也好。” 纪小朵:…… 他这是关心她呢?还是担心她的肥皂生意真能火起来,所以宁愿她去抄书? 毕竟她想这么多生计,目前来看,就只抄书这事最不赚钱,了不起就是饿不死。 这狗男人还真会算计。 68 作坊 纪小朵当然不会听赵明轩的,只乖乖在家里抄书。 书虽然是要抄的,但其它的事也不会停下。 不然怎么还这四千两? 不过她现在这样子,也的确不太适合出门去吓人。 所以,去卖肥皂的事,就交给鲁二娘了。 她继续改良香皂。 试了香料直接磨成粉加在里面和整个花瓣加在里面,还试了羊奶,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最终觉得,还是应该要搞点精油。 那么问题来了,精油又该怎么做? 纪小朵冥思苦想,记得好像是一个什么蒸馏法。 估摸着,还得再弄一套器具。 她记得好像冷凝管分离管什么的还是玻璃的。 于是又绕回烧玻璃的事了。 这就一时半会的也做不出来。 这个时候,纪小朵可真是怀念现代社会的产业化一条龙啊。这什么都没有,走一步就卡死,什么都得自己做出来,真是太难了。 纪小朵有点气馁,难道真的只能放弃折腾去抄书? 赵明轩怕不是个乌鸦嘴哦。 好在鲁二娘那边进展不错。 她按纪小朵说的,带着水盆和旧衣,直接让顾客自己当场试用,每天带去的肥皂基本都能卖光。 倒也小赚了一笔。 鲁二娘甚至还回来说有人跟她打听货源,还有人想大量订购。 大量订购目前是不太可能的,毕竟纪小朵就只有两个人,这么个小院子,产能严重不足。 纪小朵不由得就想,要不要再雇两个人租个大点的地方做作坊? *** 杜桥又给纪小朵请过一回大夫。 但也是毫无办法。 纪小朵脸上的黑斑倒也没再长,但吃汤药也好,抹药膏也好,这么多天了,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就比较尴尬了。 要是真的整张脸变黑吧,倒也勉强能说天生肤色这样,就比如说昆仑奴。看久了说不定也就习惯了。 但偏偏就这样大半黑色,还有小半张脸白皙如玉,看起来简直惊悚。 杜桥便主动把她找房子买人的事都揽下来了,让她在家里休息。 他效率还挺高的,没几天就看好了几处,只等纪小朵自己看了之后拍板。 要带她去看那天,为了方便纪小朵出行,杜桥还给她带了个幕篱。 纪小朵还是头一次戴这东西,觉得颇为新鲜。 帽檐垂下的青纱很薄,从外面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看外面只是略有朦胧,并不影响行动。 杜桥看她这样,不由也笑了出来,叹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心宽,没想到你更为豁达。” 换别的小娘子是她这样,只怕羞恼窘迫还来不及,只恨不得整个人缩在幕篱后面,纪小朵还在撩着那青纱玩儿。 纪小朵笑道:“这不是挺好嘛。有吃有喝生活还越来越好了,何必在意太多?” 杜桥抿了一下唇,低应了一声,去准备马车。 牙人早就约好在那边等着,一下午领着纪小朵他们看了三处房子。 纪小朵犹豫了一会,定下了第二套。位置稍偏了一点,但面积够大,院子里还有口井,他们做肥皂作坊正合适。 纪小朵又趁热打铁把人买下,还是找了郑东。 她本来还是想买几个三十多岁的老实妇人,但郑东跟她推荐了一家五口人。 “……逃难过来的,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可以作保,都是老实本份的人。老头子可以看门驾车,夫妻俩都有把力气,儿子十二岁,女儿七岁,马上都能干活了。如果姑娘一起买下的话,比单买几个大人还便宜一些。” 郑东虽然做这一行,但还不算丧尽天良,像张家这样的,还是想尽量不让他们分开。但一般人家都不太喜欢他们老的老小的小。鲁二娘也是他经手卖出去的,一看鲁二娘现在的状态,他就知道纪小朵会是个好主家。 纪小朵则是想肥皂这种东西,做起来其实挺简单,一学就会,出于保密和忠诚的考虑,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倒也合适。反正也没有什么重活。 她便同意了。 反正真是全加起来也没几两银子,多卖几块肥皂就回来了。 纪小朵自己也等到陌离休沐的时候,一起搬到了作坊。 她是空着手到这里的,这会要搬,竟然七七八八的坛坛罐罐也装了一车。 杜桥又过来帮忙,辛苦了大半天,才算安顿下来。 只等再买一批原料器具,这个肥皂作坊就算开起来了。 纪小朵心情极好,晚上做了一桌好菜庆祝。 杜桥举杯道:“恭喜纪姑娘。祝姑娘日后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纪小朵同他碰了一下杯,“谢谢,我只希望能早点把债还清就好。” 杜桥笑了笑,“一定可以的。” 大家开开心心地吃了顿饭,连刚买下的张家五口,都显得喜气洋洋。 但送走了杜桥,鲁二娘就叹了口气。 纪小朵道:“眼看着日子要越过越好了,你叹什么气?” 鲁二娘看她一眼,犹豫着道:“姑娘……不觉得杜家小哥……有点变化吗?” 纪小朵静了一两秒。 杜桥对她,其实还是挺尽心的。这些天也是一直在忙前忙后毫不推辞。 但是,他这些天的表现,反倒比起之前更像是普通的朋友,他甚至一直没有再认真的注视过纪小朵。 倒像是心虚一般,每次看到她的脸,都是一扫而过。 鲁二娘都看得出来,纪小朵自己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就是他们刚刚在饭桌上说起还债,杜桥也没有之前的急切。 纪小朵不免觉得有点讽刺。 她本来是想等着赵明轩嫌她丑的,但没想到反而是杜桥更先在意她这张脸。 但她只失落了一瞬,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颜控嘛,也没什么奇怪的。她自己不也是个颜控狗么。 她只是笑了笑,道:“因颜值而起的喜爱,又因颜值而衰退,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么?” 鲁二娘以前虽然没听过“颜值”这个词,但这时也不难猜是什么意思。 她没接话,心里只觉得有点可惜。 这回并不是为纪小朵,而是为了杜桥。 她记得那天纪小朵和杜桥在树下说说笑笑温馨和睦的样子。 杜桥是个好人,但他要是只因为姑娘的脸,错过这么好的娘子,真是太可惜了。 69 却道故人心易变 第二天纪小朵再见到杜桥,便给了他五十两银票。 杜桥皱起眉:“这是做什么?” 纪小朵道:“我这作坊都要开起来了,最近在折腾着改良香味,肯定是需要大量时令鲜花的,这算是定金。” 买花可没有都没看到花就先给钱的规定。 杜桥又不蠢,稍一思忖就明白纪小朵的用意。 纪小朵是对他这段时间忙前忙后过意不去。 她以前没说,是觉得可以有别的办法补偿,给钱就伤感情了。 但他最近这段时间的表现,她明显也能感受出来,再含糊暧昧下去,就更伤感情了。 正如同她当初被从井里救上来时,因为知道最好不要再有交集,就要给他首饰做报酬。 杜桥突然觉得很难受。 这种心情十分矛盾。 他其实还是敬重纪小朵的,也喜欢她的性格,就算现在,他甚至都还有点心疼她。 明明是他的态度伤了她的心,但她却还是这样通情达理。 可是……看看纪小朵的脸,“没有变心”“此情不渝”的话,又说不出口。 如果真的治不好,他真没有信心能对着这样一张脸一辈子。 若是以后治好了……那……曾经动摇过的他,又有什么脸面来面对纪小朵? 是他配不上这样的女子。 他心里酸涩,但还是收下了那张银票,正像当初收下那支珠钗。 纪小朵灿然一笑,“上次说瓷窑的事,还请杜大哥继续帮我联系一下,哪怕不能借窑,我也想先订一批瓷盒。” “高端产品”的香皂,当然不能像普通肥皂那样随便用草纸一包。 纪小朵打算试着用瓷盒或者竹筒藤编,总之先都弄点样品来试试。 明确和杜桥退回朋友的范围,她请他帮忙,反而更自然了。 她这样的态度,倒让杜桥也好像搬开了心头的一块大石,点点头,坦然应下。 *** 赵明轩晚上过来时,纪小朵正坐在院中桂花树下喝酒。 她还没有爱上杜桥,也没有明确有过什么约定,也是她主动要和他划清界线的,当时显得又潇洒又随意,但说到底,心里还是有几分惆怅。 纪小朵自嘲地笑了一声。 少个追求者而已,有什么好惆怅的? 真没出息。 她这么想着,却又不自觉地想起了一首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谁变心了?”赵明轩问。 纪小朵吓了一跳,几乎要跳起来,看清是赵明轩,才又坐了回去,“赵大人私闯民宅啊。我家狗呢?” 赵明轩皱了一下眉,但还是朝院角抬了抬下巴。 纪小朵看过去,那边的确有个人,正抱着她家小黑,还捏住了它的嘴。显然是平常就和小黑熟悉的人。 “喂,不要虐狗啊。”纪小朵大声说。 赵明轩磨了磨牙,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她的注意力就只在狗身上吗? “不然让它把整院的人都吵起来吗?” “那你不能光明正大敲门进来吗?” 赵明轩:…… 他的确一点都没有考虑过这个方案。 他只是想看看她就来了。 毕竟她现在也不住在那小破屋了,这作坊前后三进,敲门等下人通传再等她出来见他?赵明轩没那个功夫。 再者说,那样,他也就看不到她在这里喝酒吟诗了。 赵明轩走到桌边,拿起酒壶晃了晃,皱起眉,“喝得不少啊。” “还行。”纪小朵说,“这酒度数不高。” 赵明轩一嗅就知道,的确是那种带点甜味的米酒,不烈,但喝多了一样醉人。 “不是乔迁新居又开了作坊嘛,怎么反倒在这里借酒浇愁?” “谁借酒浇愁了?我纳凉小酌不行么?” “行,那刚刚谁在作诗叹人心易变?” “诗嘛,随口念念啊。”纪小朵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举了举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赵明轩觉得纪小朵大概是喝得有点糊涂了,他伸手拿下纪小朵的杯子,“你喝醉了。” 纪小朵的确有些醉意,但神智却还清醒,也不和他争,只问:“你今天来做什么?怕我搬家了那些黑衣人找不到吗?” 赵明轩一口气堵得胸闷,“我就不能单纯来看看你吗?” 纪小朵指指自己的脸,“都这样了,有什么好看的?” 赵明轩看着她半黑半白的脸,那点气又泄了,他把杯子放回桌上,伸手摸摸她的脸,“明天我有事,后天吧,后天我陪你去望云寺。” “如果广华大师也治不好呢?” 赵明轩一时没说话,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发黑那半边脸颊。 纪小朵喝了酒,脸正发热,只觉得他的手凉凉的还挺舒服,一时也没动。 赵明轩便低下头,亲上了她的唇。 纪小朵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向后仰去。 赵明轩只能松开她的唇,改搂住她的腰,“小心。” 但等纪小朵站稳,他也没有放开。 没有伸手还好,这时软玉温香在怀,他就突然开始想念她的滋味。 纪小朵能看出他眼中渐渐升腾的欲望,但也挣不开他,只能叹了口气,问:“你是变态吗?” 赵明轩就好像被当头浇了盆凉水,没好气地瞪着她,“闭嘴。” “对着这样的脸都下得去嘴,不是变态是什么?” 赵明轩磨了磨牙,“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在这里办了你。” 纪小朵乖乖闭了嘴。 她觉得赵明轩大概真做得出来。 赵明轩深吸一口气,才轻轻道:“我不在意你的脸怎么样。” 纪小朵不相信地挑了一下眉,杜桥的例子摆在那里,哪有男人不好色的?但看着赵明轩的眼神,还是识相地闭着嘴没说话。 赵明轩看出来了,轻哼了一声,道:“我都不在意你以前是不是个人,又怎么会在意你的脸?” 纪小朵顿时被噎住了。 突然想起秋阳子点明她是借尸还阳的时候,他的确并没有什么惊恐的反应,也根本没有追问过她原本的身份。 她好在原本也是个女人,如果是秃顶大爷抠脚糙汉男穿女,或者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妖怪夺舍,他难道也是荤素不忌? 真是细思恐极。 或者他大概也是想过这一点,才根本不敢追问吧? 好歹现在是个女人就得了。 赵明轩似乎也意识到她在想什么,顿时也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放开了她,从怀里掏出张纸来给她,“迁居贺礼。” 纪小朵接过来一看,是一间铺面的租约,面积不大,但位置就在东大街,地段还不错,租金已付了一年。 纪小朵睁大了眼,然后又怀疑地瞟向赵明轩,“没有条件?” 赵明轩:…… 他一句话都没再说,转身走了。 纪小朵歪了歪头,心里反而越发警惕。 天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掉馅饼呢?对吧? 70 开店 第二天一早,洪虎过来带纪小朵去看铺子。 原本不知是卖什么的,现在已经收拾干净,只留下一个柜台两排货架。 铺面不大,前后两间。前面是店后面能做个小库房。 赵明轩替她租了这里,算是花了心思了,也正符合她刚刚起步的情况。 纪小朵粗略想想,这店面当然是要重新装修的。 鲁二娘和新买的张家一家子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她还得再雇个掌柜。 加上囤原料,订做包装盒,还得买个车来往运货。 她那点小积蓄估摸着全得砸在里头。 如果生意好,当然是能赚回来,但如果生意不行……呵呵。 这步子就迈得略有点大。 她原本是想着薄利多销先慢慢从低端市场开始做的,可是……作坊都开起来了,店面都送到她手里了,她能不干吗? 纪小朵不是那种畏首畏尾的人。 总归房子铺子都已经租了一年,真亏了她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大不了就再卖个菜谱从头再来。 纪小朵一面算着账,一面咬牙切齿。 她就说赵明轩这狗男人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一个店面就打破了她所有的步调,她还只能硬撑着跑起来。 简直是…… 纪小朵突然又一顿,这是不是代表着,其实赵明轩已经算是摸清了她的性格和行事方式? 这可有点不太妙啊。 *** 杜桥自己的花圃现在还没有产出,但他做花匠这么多年,在这圈子里也有不少人脉,何况纪小朵只要有香味的花,对品相要求又低,他很快就给纪小朵弄了一车来。 “都是不好卖的,不值什么钱,几文钱一大筐。” 他极细心,月季、栀子、白玉簪……都分开包好,拿水养着,方便纪小朵取用。 纪小朵向他竖了个大拇指,虽然是条颜狗,但做事真不含糊。 等他走了,鲁二娘和纪小朵一起处理那些花,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纪小朵看她一眼。 鲁二娘道:“今天买菜的时候,碰上杜小哥的姨母了,得意洋洋,说要安排杜小哥相看亲事。”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不是,她跟你得意个什么劲?” 鲁二娘只看着她,你说呢? 纪小朵喝了顿酒,睡了一觉,又被赵明轩吓了一跳,这会真的根本不在意了,只挥了挥手,道:“他年纪也不小了。知道是哪家吗?咱们要不要包个红包?” 若是现代,大概还正是奋斗的时候,但在古代,杜桥这年纪早该结婚生子了。 她买下那家人里的张牛,比杜桥也大不了多少,人家儿子都十二了。 纪小朵只有点担心,如果杜桥真的去相亲的话,那个花妖会不会再闹? 鲁二娘自己觉得杜桥再好,也分得清谁才是她的主家。何况眼下已经成了这样,也没有再硬要撮合的道理。 这都是命。 她就顺势和纪小朵说起了嫁娶规矩。 这些天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家姑娘虽然聪慧有才,又会写故事又会做肥皂,主意一个接一个的,但对很多市井人情却都是一知半解的样子。 她少不得多说一说。 但末了,却又道:“这都是我们乡下普通人家,若是赵大人那种门弟,我就不清楚了。” 纪小朵本来还听得挺开心,一说到赵明轩,心情顿时就变差了。 这也不怪鲁二娘,赵明轩在她家出出进进,又是送药材又是送铺子(虽然是个租的),他又位高权重,如果以后厌倦了这熬鹰游戏,真的强娶了她,她也没有办法。 眼下杜桥又要去相亲了,鲁二娘觉得她以后会进赵家,也是正常的想法。 纪小朵想想要嫁给赵明轩做妾,简直就浑身都不舒服。 她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甩出去。 多想也没用,且专心做事吧。 如果真能赚够四千两,还了债,说不定赵明轩真能信守赌约呢? *** 下午洪虎又过来一趟,说广华大师没空,去治病的事可能要再过段时间。 纪小朵没在意,她最近也没空。 开店的事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纪小朵的店面装修是她自己画了图,简洁大气,开放试的展示台——可惜没有玻璃,不然她都想弄成后世化妆品柜台的样子,射灯一打,能把肥皂衬得像宝石。 当然,玻璃都没有,射灯什么的也就是随便想一想罢了。 好在其它的细节都做得挺好。 她用土法蒸馏出来的“香水”远没有后世那么精纯,但是混在肥皂里用是没有大问题的。 各种颜色的香皂用不同的模具做成不一样的形状,半透明,晶莹剔透,有些里面还放了花瓣,依据香味不同,包装或是精美白瓷,或是脱俗竹筒,或是古拙藤编,一看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说起来这还有陌离一份功劳。 纪小朵自己是不会画画的,但是陌离会复制啊。 给他找个什么名家的画,让他单把上面的花复制下来,用在模具、包装和展示柜上,档次一下子就能提上好几档。 纪小朵给每块香皂定价五两。 嫌贵?哦,门口也有普通肥皂,卖二十文一块。 鲁二娘对此十分不解。 这肥皂怎么做出来的,她可是每道工序都一清二楚。 香水的提取前期是折腾了一点,但找对方法之后,也不算难。 就是多一次加香加色,哪怕算上盒子的成本,这价格也相差太远了吧? “试试嘛。说不定有钱人就喜欢这种贵的呢?”纪小朵道,“万一不成,他们去买便宜的,那也是我们的货嘛。眼下这是我们的独门生意,反正怎么都是赚的。” 鲁二娘不懂做生意,但觉得纪小朵这么说也有道理。 “那可得把配方看紧,我再去敲打一下张家人。” 张家人其实根本丝毫没有背叛之心。 到了纪家,他们简直就好像掉进蜜窝了。 活不算重,吃得好,住得好,主家还管四季衣裳。 纪小朵甚至还教张家的孙子张小虎认字记账,要让他去店里做伙计。 就算他们以前在家乡,一家人守着几亩薄田,根本吃不饱,就是勉强饿不死罢了。到一遭了灾,就更不用说了,但凡还有一点希望,他们都不想背井离乡卖身为奴。 他们哪里敢想现在这样的生活? 读书认字那简直都是地主家的小公子才能做的事,现在他们小虎也能学,简直都是祖坟要冒烟了。 根本不用鲁二娘提,他们自己都每天在互相告诫,一定要对得起这么好的主家。 鲁二娘却还是冷着脸道:“你们明白就好,谁要是敢为了外人给的好处出卖主家,就算姑娘心善,我鲁二娘都饶不了你们!” 张家人自然个个赌咒发誓。 张小虎还道:“姑娘今天教了我人无信不立,如果我们不讲信用,就算拿了好处,又有谁还会相信一个背叛主人的人呢?而且姑娘说啦,让我好好学,如果以后有出息,就放我良籍,还能让我去考功名呢。” 这话还有点孩子气,但道理再明白不过。 而且,考科举是什么概念?这可是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 纪小朵能有这个承诺,就是比给他们一百两一千两还强。 张家人一片感恩戴德,就差没把纪小朵当菩萨供起来。 鲁二娘这才满意。 她对纪家是有归属感的,姑娘御下宽松,那她就得好好管起来。 71 兄弟 赵明荣自从玉版那事之后,就回了书院,倒比以前更用功几分。 休沐时回到家,赵夫人就拉着他不放,嘘寒问暖,又说他瘦了,又叫人给他做新衣,又叫人给他炖补品……赵明荣实在有点吃不消。 他毕竟二十多岁了,不是两三岁,一直被母亲当成小孩这么宠,也挺难为情的。 坐了一会,赵明荣就找借口说要去找大哥有事,先逃了出来。 赵明轩这天也休沐不用上衙,但他的事情比赵明荣可多得多。 赵明荣到书房找他时,他刚好要跟手下交待点事,便随手让赵明荣到隔间稍等。 这小隔间与书房只隔了半道墙,有个小榻,放了点茶水点心,是赵明轩办公间隙里偶尔休息时用的。 赵明荣靠在榻上,有点无聊,四下张望间,就看到一旁的墙角有个纸团。 大哥的书房颇多重要文件,向来有专人收拾,不至于有这种疏漏,只可能是赵明轩自己随手扔的,但他人还在,下人还没来得及打扫。 赵明荣有点好奇,便伸手捡了起来,小心展开。 这纸上面只写着四句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赵明荣一愣,睁大了眼。 好诗! 短短几句,这幽怨失落,一面怀念旧日美好,一面谴责变心情郎的女子形象,已跃然纸上。 他不由得更好奇了。 字是他大哥的笔迹,但这么好的诗,绝不可能是他大哥写的。 不是他看不起大哥,而是……大哥那种性格,有刀尖舔血的肃杀豪气不奇怪,但这样婉约细腻又充满凄美哀思的诗,他绝对写不出来。 这是…… 赵明荣的身体突然一僵。 ……玉版。 玉版被收进葫芦里那一幕,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之后他替玉版在望云寺点了长明灯。 但心头始终有几分愧疚悲伤萦绕不去。 这事说到底,是因他而起。 都怪他。 如果不是他失约,玉版就不会死。 不……其实就算他不失约,他们也不一定真能逃得掉。 现在的赵明荣已经不会再天真到以为自己隐姓埋名就可以和玉版一起生活了。 他是赵家的三公子,他娘最疼他了,他不见了,家里怎么可能不找? 找到了,家里也许不会把他怎么样,但玉版还是个死——母亲的愤怒,赵家的脸面,总要有人承担后果。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低低念了这句诗,突然在想,他倒不如此生从没有和玉版相见过,才不会害了她性命,又害自己相思。 一声咳嗽传来。 赵明荣吓得一颤,手里的那张纸也飘了下去。 赵明轩弯腰捡起来,扫了一眼,就皱起眉,依然团成一团扔了,然后才问弟弟,“找我有什么事?” 赵明荣的目光随着那纸团飞了个弧线。 大哥会抄录,这大概不是玉版的诗,而是那个借了玉版身体的纪娘子写的。 纪娘子是在说谁变了心? 赵明荣知道自己应该当没看到,但还是忍不住想问:“这诗……” 赵明轩直接打断了他,“和你没关系。” 赵明荣只能把后面的话讪讪咽回去。 赵明轩看他这样就有点不耐烦,“到底什么事?” 赵明荣这才定了定神,道:“我听先生说,陛下召集了所有分封皇子和宗室王爷进京。” 说起正事,赵明轩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没错。” 当今皇帝,只怕时间不久了。 鉴于上次九皇子的惨剧,他这次更谨慎了,只传所有皇子进京,却没有其它消息透出来,不知道这大位倒底会传到谁头上。 “但是……”赵明荣犹豫了一下,有件事他是偷听来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明轩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我们书院徐山长……我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出去透气,正遇上山长……”赵明荣抿了一下唇,“他没有看到我,是在自言自语,说,帝星暗淡,外有贪狼,内有妖星,天下怕要大难。” 赵明轩不由一愣。 徐山长徐明静他当然知道,那是当世有名的大儒。 曾经官至二品,却又激流勇退,回乡开了这家弘文书院,教书育人。 徐先生的人品和学问赵明轩都是佩服的,不然也不会把赵明荣送过来。 却没想到他还会观星? 不过也说不好,读书人嘛,博览群书,天文地理观星数术都会一点也没什么奇怪的。 天下会乱赵明轩早有猜测,何大都督这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早有贪狼之势,但妖星又是指什么人? 赵明轩眉头紧锁。 赵明荣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会很严重吗?” 赵明轩叹了口气,“京都那么远,眼下谁说得清楚?总之你在书院老老实实的,也别去打听这些事了,知道吗?” 赵明荣点点头。 赵明轩又道:“放心,就算真有的事,我护住一家老小总还是可以的。” 赵明荣张了张嘴,但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他怕大哥会出事。 赵家起复全因为赵明轩,赵明荣当然对他所在的派系也略有了解。 何大都督兵多势大,天下谁人不知? 皇子们一边拉拢又一边忌惮。不论是谁上位,肯定都会对他有动作的。 而赵明轩是何大都督爱将,一但有事,他肯定是第一个就要被派上战场。 赵明轩看出弟弟的担心,倒也没说什么,只伸手过去,拍了拍赵明荣的肩。 赵明荣突然觉得肩头被交付了一副重担。 如果赵明轩真要出征,那家里就得靠他了。 庶兄赵明昌留在了老家,这里母亲祖母,赵家家业……他骤然间有点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颤声叫:“大哥……” 赵明轩脸一沉,手上的力气也大了几分,“有点出息!” 赵明荣被拍得身子一歪。 赵明轩的脸色就更难看了,道:“书生学君子六艺,也要射箭驭车,你这像什么话?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给我慢跑半个时辰!” 赵明荣:…… 他只是到大哥这里来躲个懒聊个天,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被加了功课? 还是跑步训练? 不过,他倒也没有反对,乖乖应了声。 大哥说得没错,他体力太差了。真有个什么事,连跑都跑不动,还怎么照看母亲祖母? 他还自己悄悄加了个码,决定每天早上跑步之外,还要打两趟拳。 赵家家传拳法,他也是学过的。只是小时候母亲心疼他,怕他吃苦,总让他偷懒,才没有练出来而已。 但现在……天下将乱,风雨飘摇,再不是能偷懒的时候了。 哪怕帮不上忙,至少不要给大哥拖后腿。 72 剪彩 纪小朵的店招牌是陌离写的。 复制于前朝一位书法大家,龙飞凤舞的一个“纪”字。 她也把这个字用在了模具里,所以每一块:肥皂都有个小小的“纪”字。 纪小朵原本想过让陌离用这复制技能造假骗钱,却没想到最后用在这里。 效果还蛮好的。 纪小朵还为自家店铺策划了一系列的开业活动,包括特意去请孙文翰来剪彩。 主要是想借个势,县太爷来剪彩,对一些地痞无赖就是一种威胁。 她可不想以后自家店里差三隔五就有人来收保护费。 对纪小朵的邀请,孙文翰当然乐于捧场。 他正觉得上次表现的“诚意”还不够。 毕竟后来赵明轩又去找过纪小朵好几次,可是一点掩饰都没有。 哪怕没有接回府去,也代表了这位纪娘子对赵明轩而言,绝对不一般。 孙文翰最近也听到不少真真假假的消息,朝中大事他这七品知县虽然还没资格掺合,但万一真的要打仗……手握重兵的赵明轩可就是他唯一能指望的人了。 这种抱大腿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再者说,“剪彩”这事,孙文翰以前从没听过,还挺新鲜的,正好开开眼。 鞭炮这东西,这时候还没有出现,所以纪小朵只请了一个杂耍班子,在店门前敲锣打鼓地表演,也是热闹非凡。 招牌用红绸盖住,门口也用红绸拦住,垂下来的部分中间结一朵绸花。 只需把这绸花剪断,用力一拉,就能显出招牌和店门来。 很显然这“剪彩”就是为了庆贺开业,讨个彩头。 纪小朵的脸还没好,还戴着幕篱,暂时不方便露面,就让张小虎去念早背熟的稿子。 张小虎人小,嗓门却大,中气十足,还拿着纪小朵特意做的喇叭扩音器,少年清亮的声音传出老远。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各位走过路过的父老乡亲,大家上午好。” “在这风和日丽喜气洋洋的日子里,我们相聚在这里,共同庆祝纪氏日用正式开业!” “在此,我谨代表纪氏所有员工,对大家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以及衷心的感谢!” “我们纪氏日用,专注日常用品的研究、开发、生产和出售。从百姓的生活需求出发,力求通过我们的努力,能让大家的生活更加方便舒适。” 他一个半大小孩,站在个凳子上,努力正经装大人说话,本来就很有喜感了,何况他念的这些,还真挺新鲜的。 不少路过的人都很捧场地停下来看热闹。 渐渐就在门口聚了不少人。 纪小朵看看时间差不多,就示意张小虎说最后一段。 “接下来,就要到到了我们今天最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了,有请县尊大老爷,为本店开业剪彩……” “且慢!” 人群之外,突然有人大喊。 纪小朵本来在后面陪着孙文翰,听人这么喊,不由得心一提,就站了起来。 她就是防着有人闹事,才把孙文翰请来的,难道还真有人来闹? 陌离立刻就站到了纪小朵身边。 纪小朵今天特意给他请了假,也是怕万一有事,身边得有个信得过的保镖。 纪小朵握了握他的手,定了定神,道:“我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孙文翰也沉了脸,招来王海,“我们一起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但正喝令人群让路的人,他们都认识——洪虎。 这位赵大人的亲随今天穿了军装,红黑两色,干净利落,威风凛凛。 纪小朵只觉得一口气憋得心口痛。 洪虎这么出现了,是谁要闹事还用想吗? 这狗男人自己送了她铺子,又挑她开业的时候跑来闹,到底是想怎么样? 围观的人群让开一个缺口,四名同样威风的亲兵开路,赵明轩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过来。 他今天也是一身戎装,暗青色的袍子,肩绣雄鹰,腰佩宝剑,端坐在马上,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纪小朵还没说话,孙文翰先迎上去行了礼。 周围就不免有人窃窃私语。 “原来是刺史大人!” “啊,赵刺史这么年轻的吗?” “真是英俊威武,年轻有为。” “刺史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纪小朵也想问。 赵明轩下了马,看了孙文翰一眼,不冷不热道:“我刚从城外大营回来,见这里堵着路,还以为有什么事,原来是孙大人在这里。” “不,是纪娘子的店铺开业……” 孙文翰说着,突然顿住,只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纪娘子的店开业,赵大人能不知道吗? 这明显是因为自己抢了他的风头啊。 有赵明轩在,这剪彩的事轮得到他孙文翰? 只是不知道纪娘子这边怎么回事,才闹出这样的尴尬来。 孙文翰连忙道:“想来是纪娘子不敢耽误大人的公务,下官不过是暂代。大人既然回来了,自然还是请大人来剪这彩!” 东西原本都已经准备好了,赵明轩扫一眼就知道该怎么样。 “哦,这点子倒是别致。”他这么说着,当仁不让地就站到了原本孙文翰的位置。 纪小朵还能怎么样? 当街把一州刺史赶走吗? 她只能忍着气,安抚住陌离,叫杂耍班重新敲打起来。自己拿着备用的剪刀端了个托盘过去,请孙文翰站在赵明轩的下首,作为助剪者。 孙文翰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 赵明轩见她亲自出来,也没有再作妖。 在一阵热闹的锣鼓声中,赵明轩和孙文翰手起剪落,大红的绸花掉在纪小朵端着的托盘里。 张小虎跳起来,接着红绸一拉,露出店铺的全貌来,一面喊道:“礼成,开业啦!” 围观的人都很好奇,这到底是家什么店,但现在刺史和县尊都在,又有亲兵站岗,他们倒不敢往店里挤,只是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赵明轩是知道纪小朵为了这个店花了多少时间精力的,但真正走进去,还是微微愣了一下神。 他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少了,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店。 别的店只恨不得把所有空间都摆得满满当当,纪小朵这里只做了两排多宝格一般的展示架,每个格子只摆了一两样东西,简约又雅致。 后面靠墙放了套小桌椅,墙角还有好几个供人休息的矮凳。 柜上桌上,插花和绿植错落有致,幽香怡人。 与其说是卖东西的店面,倒更像是文人雅士们喝茶聊天休闲之所。 赵明轩不由得皱了一下眉,“我记得你那肥皂是用来洗衣的?” “嗯。”纪小朵应了声,又随手拿了块松柏香的递给他看,“不拘是洗衣,洗澡洗头洗手,你想洗什么都行。新的这种更细腻,有香味,干净卫生。” 店里就备了水,张小虎机灵地端了水盆和帕子过来,好让客人体验。 赵明轩挑了一下眉,索性伸着手看着纪小朵。 73 生意经 赵明轩这是什么意思? 还想她帮他洗手吗? 纪小朵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赵明轩也不说话,只叉着手在那等着。 纪小朵默念了好几遍“顾客就是上帝”,才压下心头的火,伸手过去,拉着他的手,在水里打湿,抹上肥皂,搓出泡泡来。 她的手指温暖柔软,皮肤比肥皂还要光滑,这时轻轻在赵明轩手上搓揉,就让他略有点心猿意马,心里那点气也渐渐都消了。 然后就觉察出那小小一块肥皂的不一样来了。 他刚从城外兵营跑马回来,一路风尘,手能有多干净? 这一洗,立刻就能感受出差别来了。 “比澡豆好使……” 纪小朵翻了个白眼给他,“好用多了好吗?知道我为了改良配方花了多少心思吗?你看这泡泡有多细腻,你自己叫洪虎伸手出来比一比有多干净,你闻闻这气味。” 她在百花楼的时候,自然也用过澡豆之类的东西。 澡豆是用豆粉皂角,胰子是用猪胰草木灰,造价又贵,洗得也没肥皂干净,比起方便美观来说就更不用提了。 赵明轩挑了一下眉,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有说话。 孙文翰在旁边吓了一跳,他虽然知道这位纪娘子和赵大人关系不一般,但真没想过她在赵大人面前,竟然是这样说话的。 他都已经算是畏妻如虎了,他夫人在他面前也不会这样放肆啊。 而且看赵明轩的样子,竟然还没有生气。 这简直…… 张小虎又把水盆端到孙文翰面前,“大人要试试么?” “哦哦,好的。”孙文翰回过神,在张小虎的服侍下把手洗了,一面啧啧称奇,“真是从没用过这样的东西。这一块儿卖多少钱?” “五两!”张小虎道,“开业前三天大酬宾,打八折,就是四两。” 孙文翰比比澡豆的价格,倒并不觉得很贵,按他刚刚洗手的份量,这一块能用挺久的。 但张小虎顺口又报了个普通肥皂的价格,他就有点不太平衡了。 纪小朵笑了笑,道:“孙大人想想,普通松烟墨五十文一锭,但凤池墨就要十两。是不是一个道理?” “普通松烟墨和凤池墨怎么能比?”孙文翰话一出口,就想明白了。 虽然都是写字,但用什么纸用什么墨,都代表了一个人的身份。 纪小朵这肥皂也是一样。 只怕以后,用不用得起她这香皂,也会变成衡量一个人身份的标准。 那就不只是赚钱的问题了。 他不由又多打量了纪小朵一眼。 纪小朵戴着幕篱,遮住了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孙文翰又忍不住想,怪不得赵明轩不接她回去。这么会做生意的女人,只放在后院,反而浪费了。 都说做官富贵,但他更清楚如今这世道做官有多花钱。 每年往上面送的冰敬炭敬,考评时层层关节的花费,想活动一下就更不必提了……就那点俸禄顶什么用? 文官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赵明轩这种要养兵的将领了。 兵饷粮草,真等上面拨付,能拿到一半就算不错了,还不都得自己想办法? 所以现如今各州卫军,养着养着,就全成了私兵。 这也是孙文翰听到风声就想抱紧赵明轩大腿的原因。 现在他又默默决定把纪小朵的重要等级再往前提一提。 刺史的女人,和刺史的钱袋子,那份量能一样吗? 赵明轩并没有在铺子里呆多久,毕竟那也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还耽误纪小朵做生意。 他要走,孙文翰自然就不敢多呆。 纪小朵早给孙文翰准备了礼盒,各种香味的香皂一整套,只说让孙夫人试试,喜欢什么香味的下次只管来拿。 赵明轩一看那包得漂漂亮亮的礼盒,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纪小朵心里暗骂他小气眼皮子浅,面上却只能赔个不是,“实在不知赵大人会来,未曾准备,稍后我让人直接送去府上……” “不必了。” 赵明轩却又打断她的话。 他低下头,纪小朵戴着幕篱,他只能靠近她的帽檐,低低道:“晚上我去你那边吃饭。” 纪小朵:…… 她根本都不想见他好么? 他来吃饭算怎么回事? 给钱吗? *** 纪氏日用开业第一天,香皂一块都没卖掉。 但准备的普通肥皂卖光了。 鲁二娘吓了一跳。 原本她在集市上卖,虽然也能卖完,但她一个女人,每次能带的数量说到底也不多,而且顾客们通常也要上手试过犹豫再三才会决定买,哪有这种只怕自己给钱给晚了的疯抢。 纪小朵倒不奇怪。 人么,就是这样的。 一是名人效益,这可是刺史大人和县太爷剪彩的店,两位大人还在里面试用了,还带了一大盒走,这东西能不好吗? 二来是有个对比,相比于香皂五两一块的价格,普通肥皂四舍五入简直等于不要钱,那来都来了,不买块试一下么? 三么,就是限时降价的原因了。开业三天八折,过了三天就恢复原价了,这种便宜难道不占?虽然只是相差几文钱,但能省下钱来,难道不香么? 这都是纪小朵那时代用烂的营销手段,但在这个世界还很新鲜,效果立竿见影。 鲁二娘还有点担心香皂定价那么贵,会不会真的影响销量。 纪小朵完全不担心这个。 现在只是她的店刚开,真正有消费能力的人还没找到地方。等名气传开,或者说,等孙夫人她们开始用起来,立刻就会有人跟风的。何愁卖不掉? 她担心的只有赵明轩。 真不知道这狗男人到底想怎么样! 明明是他自己送的铺子,今天又莫名其妙跑来耍威风。 但他既然说了要来吃晚饭,纪小朵再不情愿,还是要准备起来。 毕竟天大地大都没有债主大。 正好今天开业,生意又火爆,她索性宣布晚上所有人吃大餐庆祝。 连铺子的掌柜宋成和杜桥也一起请了。 杜桥还挺不好意思,搔了搔头,“恭喜姑娘铺子开张,但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好去这庆功宴?” “你是我的大恩人,又是我们作坊的供货商,怎么不能来?一定要来!”纪小朵笑着交待。 做香皂的花和店里布置那些花草,的确都是杜桥弄来的,但这么点东西,也算供货商?杜桥简直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纪小朵坚持,他也就不再推辞,又带了盆兰花给纪小朵做贺礼。 于是等赵明轩过来时,就正好碰上这么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在开庆功宴。 74 明白吗? 赵明轩整张脸黑得都快赶上纪小朵了。 她就是故意的吧? 他说要来吃饭,她就搞一群人来开什么庆功宴! 一个巴掌大的小铺子开业而已,有个屁的功可庆! 尤其是,杜桥竟然也在。 赵明轩这次是正经从大门进来的,他的不高兴,自然也是所有人都看见了。 宋掌柜是积年的老掌柜了,惯会看人脸色,行过礼之后便直接向纪小朵告辞。 他虽然还不清楚东家大娘子和刺史大人是什么关系,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当然是万万不敢掺合的。 他要走,杜桥自然也不好再留下来,跟着也告辞了。 “等等。”赵明轩却突然叫住他。 杜桥心下一凛,转过身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赵明轩问:“你就是杜桥?” 杜桥恭敬地应了声。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见面。 赵明轩不由得认真打量了杜桥一眼。 只从外表上看,杜桥真不像是一个低贱的花匠。他身材高大,样貌端正,举止得体,甚至还有几分内敛的斯文。 杜桥也完全没想到赵明轩会这样年轻英俊。 毕竟在普通人的想法里,要爬到一州刺史的位置,当然得有多年为官的资历,看看孙文翰,四十好几了,还是七品知县。 赵明轩这时虽然没穿官服,但气势自与常人不同,腰肢挺拔若松,黑眸顾盼如星。 若不是纪小朵的脸还没好,他这时站在她身边,简直有如一对璧人。 杜桥自惭形秽之余,又觉得赵明轩目光里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又似乎有着无形的威压。 杜桥只觉得后背都出了汗,不自觉地低下头,垂了眼不敢直视。 纪小朵在旁边重重咳嗽一声。 赵明轩看她一眼,才又转过来对杜桥道:“退藏园的事,多谢你。” 杜桥连忙道:“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赵明轩便点了点头。他果然是在退藏园认识纪小朵的。 杜桥见他点头,简直如蒙大赦,又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纪小朵让鲁二娘安排张老头送他们,其它人也跟着都散了。 只有陌离还守在纪小朵身边,捏着拳头,板着脸看着赵明轩。 他虽然还不太理解这个人和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刚刚明明大家都很开心,说说笑笑,他很喜欢那种气氛。 赵明轩一来,大家就都走了,陌离自然有点不太高兴。 少年漂亮的面孔板起来,竟然也很有几分威势的样子。 赵明轩也不生气,只觉得有趣,“怎么?你还想跟我打架吗?” 老徐对这小傻子赞不绝口,私下里还说,眼下这小子只学了个基础,招式也还没能融会贯通,还算是在普通人能接受的范畴,假以时日,只怕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哼,当他在背后说,他就不知道么? 赵明轩原就是想培养陌离的,当然不会介意,但也因而对陌离多了几分好奇,想掂量一下这“天生神力”“清静无垢体”到底有多厉害,只是因为最近太忙,一时还没抽出空来而已。 “够了。” 纪小朵拦在了陌离前面,没好气地瞪着赵明轩,“你来吃饭就来吃饭,一来就赶走我的客人,又吓唬我弟弟,到底是想怎么样?” 赵明轩也哼了声,“我也想问,我送你的铺子,开业你找孙文翰?我说来吃饭,你就请杜桥?你到底在想什么?” 纪小朵不由愣了一下,原来他今天突然跑来是因为介意剪彩没找他? 这么一想,她越过最高长官,找了下面的小县令,似乎的确是有点犯官场的忌讳? 正确的做法,当然应该是哪怕知道赵明轩没空,也得再三邀请,把面子做足才行。 纪小朵其实倒不是疏忽,是根本不想找他。 她只恨不得再也不要见他,就算万不得已,也是见得越少越好。 只是这时赵明轩自己提起来了,她便只得解释,“我欠着你钱,怎么还好再借你的势……” 赵明轩嗤笑一声,直接打断她,“你找孙文翰,难道就不是在借我的势?” 纪小朵一时语噎。 没错。 如果不是因为赵明轩,孙文翰认识她是谁?为什么会给她这个面子? 赵明轩看着她,继续道:“你不会真的天真到觉得事到如今你还能和我撇清得一干二净吧?” 纪小朵只能继续沉默。 赵明轩上前一步,抬起手来,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 动作很温柔,声音却透着一股冷意。 “你现在能站在这里,能开铺子开作坊,不过是因为我愿意让你在这里做你想做的事而已。” 纪小朵依然无法反驳。 她能说什么? 从她第一次跟赵明轩求救,其实就已经输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 事实上,从她穿越开始,命运就从未掌握在自己手里。 包括今天开张的铺子,看起来生意火爆前程似锦,但其实的确存亡都在赵明轩一念之间。 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封建统治!纪小朵心里默默地控诉着,嘴角却勾出一抹淡淡笑容来,“哦,那还真是谢谢赵大人了呢。” 赵明轩也笑了笑,手指微微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微仰起头来,“你能这么跟我说话,无非也就是仗着我对你的优容,觉得我不会真的弄死你罢了。但是,我的容忍也是有限的,会心软一次两次,未必会有第三次。” 纪小朵正视着他的眼。 赵明轩的眼睛乌黑深邃,目光复杂,有炽热的情意,有压抑的怒火,甚至还有几分冰冷的杀气。 但纪小朵心里很清楚,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不过就像是对个新奇有趣的小宠物。 闲来有兴致就逗一逗,忙起来就放在了一边。 心情好时让它挠一爪咬一口也不当回事,心情不好说不定翻手就能一掌拍死它。 纪小朵笑了笑,就像还在百花楼那时一样温顺,“我知道了。” 还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穿越重生虽然不是她自己愿意的,但已经活过来了,她也不想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再死一次。 何况,她练着《内玄经·改》呢。 活下去就有机会。 来日方长。 她乖乖服软,赵明轩便松了手,又道:“杜桥救过你的命,我就不计较之前的事了,但也就到此为止!没有下次,也没有别人,明白吗?” 纪小朵:…… 她敢不明白吗? 75 两清 前世做了一辈子白(社)领(畜),纪小朵对“心中一万句mmp,脸上还得挂出标准营业笑容”这一技能驾轻就熟。 反正不管怎么样,直接把赵明轩当甲方爸爸侍候着就好。 赵明轩当然能看出来她这假模假样,心头越发堵得慌。 他想要的是这个吗? 这副讨好模样,他后院里随便挑个女人出来都能做得比她好。 但……的确是他自己在火头上放了狠话。 他警告她老实听话,她就乖乖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来,他还能再让她改回去吗? 可是看她这样,又觉得兴味索然,一点赢了的快意都没有。 赵明轩心绪一时纷乱,却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今天当然不是特意来跟纪小朵发火的,只是一时真被气着了。 任谁来说,他对纪小朵都已经宠得上天了,才让她这么没轻没重没分没寸。 今天的事,哪一桩拎出来他不能生气? 他送她铺子,她就怀疑他别有用心。 现在开业了,倒去找别人来剪彩撑腰。 当着他的面,给别的男人送礼,还包得那么花里胡哨。 他说要过来,她就开这劳什子庆功宴,还没等他! 杜桥算什么人?也来参加她的店铺开业庆功?人家还嫌弃她的脸!她倒还特意去请他! 他难道不该生气? 何况,他也不过就是说了事实,哪句有错? 赵明轩越想越气,索性也不再去想了,哼了声,迈腿进了厅里。 庆功宴的菜才刚上,满满当当一桌子,还没有人动过,眼下天气热,倒还没凉。 但赵明轩只扫了一眼,就挑起眉来看着纪小朵。 纪小朵心里骂了一声,却还是乖觉地道:“大人想吃什么?我亲自重新给你做。” 赵大人这才满意,随意地一挥手,“天气热,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做几个小菜就行。” 没胃口你干脆别吃啊! 纪小朵磨着牙去了厨房。 又让鲁二娘带着张牛媳妇把这一桌子菜搬到张家人住的院子去大家吃了。顺便还把陌离也叫过去。 她真是有点担心陌离冲动跟赵明轩动手。 陌离学武的时日毕竟还短,他现在连老徐师傅也打不过,更不用说赵明轩了。 赵明轩现在可能真不会弄死她,但打陌离一顿迁怒,她只怕还得多谢赵大人亲自动手“指教”。 纪小朵这边重新做几个家常菜,倒也很快。 赵明轩今天算是矫情到底了,索性要她摆到后院的石桌,就是她之前喝酒的地方。 纪小朵能怎么样? 乖乖摆过去呗。 赵明轩说随便做,但纪小朵还是照顾他口味的,两荤一素,汤红油亮,麻辣鲜香。 菜一上桌,赵明轩就不由得食指大动,哪还有半点“没胃口”的样子? 没有直接狼吞虎咽,都是多亏了他因为良好出身而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美食安抚了他的口腹,也安抚了他的脾气。 吃饱喝足,赵大人就对纪小朵道:“刚刚气头上话说得重了些,你不要介意。” 纪小朵随口应了声,心中却不免腹诽,这道歉可一点诚意都没有。哪天要是气头上手重了些,随便把人拍死了,难道人家还得还魂来说一声“不介意”? 吃完了饭,赵明轩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纪小朵便又给他泡了壶茶。 赵明轩只喝了一口就皱起眉来,“茶叶太差了,回头给你送点好茶来。” 纪小朵本想说有喝就不错了,但一转念,就捕捉到一个信息。 他说回头给她送茶,是不是就代表,他没想——至少暂时没想——娶她回去? 纪小朵才一挑眉,赵明轩就看出来了,放了茶杯,道:“嗯,你喜欢在外面,就在外面吧。” 但见纪小朵眼神都亮了,他胸口又不免一闷,哼了一声,“你是不想进赵家,还是真这么不待见我?” 当然是两者都! 但纪小朵只勾了勾嘴角,微微轻哂。 这个问题他们从根本上就没可能达成共识,说多了也没意思。 赵明轩自己其实也明白的,气呼呼地瞪了纪小朵一会,到底还是不想再自讨没趣,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你那香皂,每个月能产多少?” 纪小朵微微皱了一下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明轩道:“如果我可以保证你的人手和原料,半个月之内,能不能做出一千盒?” 纪小朵静了一瞬,就笑起来。 她就知道这狗男人不会真的只是单纯来吃个饭! “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才花这么多心思想方设法做这个做那个?”她问。 赵明轩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纪小朵这么一说,他心中顿时就涌起了一丝不妙。 纪小朵伸出手指做了个剪的手势,“但是,就在刚刚,你,亲手、亲口、亲自,剪断了我所有的希望。做与不做,我都只有一个结局,我还做个屁啊?” 没等赵明轩开口,她又道:“当然,你的人天天盯着我呢,从原料到配方到流程,一清二楚,你本来也不是非我不可,自己去做就得了。” 赵明轩阴沉沉地眯起眼来。 赵忠他们虽然的确知道这肥皂的原料是些什么,大致也看到了该怎么做,但他们哪有纪小朵那些精妙心思? 纪小朵看着他,笑得灿烂。 “大人说得对,我一直指望着你的心软,的确太天真了,也不该贪心地一面借你的势,一面还想要自由。但是,反过来也是一样哦。赵大人一边想睡我,还一边想我替你做事赚钱,是不是也想得太美了一点?” 她的脸还没有好,半边黑半边白,这时笑起来,半如罗刹半如仙姝,再诡异不过。 这副尊容,偏要作怪。 赵明轩冷哼了一声,“我差你那点钱?” “哦~”纪小朵拖长了声音应了声,就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中的揶揄都快要实质化了。 你不差钱,你只是想要香皂,还不是要她做事? 赵明轩从来没觉得哪个女人有这么可恶,他却……又毫无办法。 毕竟感情和思想,都没办法强求。 他可以强占她的身子,却没办法让她喜欢他。 他其实也有办法威胁她做了这批香皂,但……下次呢?她那些别的奇思妙想呢? 他又不想真的杀了她。 赵明轩心头有点后悔,他今天晚上可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早知道…… 不,就算早知道,他还是会生气的!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赵明轩这么想着,就更气了。 他在那衡量纠结生闷气,纪小朵也不急,就坐在旁边,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有什么好喝的!都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陈茶,白送人都不要!赵明轩现在简直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过了好一会,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问:“一千盒香皂,要多久?” 纪小朵挑了挑眉。 赵明轩又深吸了一口气,磨了磨牙,道:“我等你自己愿意嫁给我!” 纪小朵唇角立刻就弯起来,但又顾忌着这时候真不能太得意,连忙又轻咳了一声,问:“有什么忌讳吗?我说香皂上。” 赵明轩的目光一瞬间就冷下来,这批香皂的用途,他可还没跟她提过。 纪小朵连忙举起手,飞快地解释,“我猜的!能让你暂时放弃我,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你赵大人又不差钱,送妻妾亲戚也用不了一千盒这么多。那么,年轻轻的已经身居刺史高位的赵大人,眼下这关口,最可能差的就是消息和门路了……那多半是要送进京里了。金银珠宝太打眼,反而这种新奇又有趣的日常用品,才更好铺路。所以才要先问,你要送的贵人,有没有忌讳?万一什么香味过敏呢?” 赵明轩看着纪小朵,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说……他怎么可能舍弃这样的女人? 只可惜越是聪慧通透的女人,那颗真心,就越发捉摸不定。 他轻轻叹了口气,反而笑了笑,“你不必管这些,照你店里的做就行,只把标记抹掉。钱我按你的定价给你。” “赵大人爽快。这么大的量,我给你打个折吧。八折,四千两。”纪小朵笑着伸出手,“正好两清。” 想得倒美。 赵明轩磨着牙,还是伸出手来,与她轻轻一击掌。 “两清。” 76 赵明轩知不知道? 杜桥第二天就收到了赵明轩送来的五百两银子厚礼。 送礼的人还带了话,说是贺杜桥成亲,祝百年好合。 杜桥才刚被姨母强行押去相看不久,婚事其实还没定下来,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赵明轩是什么意思吧? 这是还了他救纪小朵的恩,也是断了他再惦记纪小朵的路。 杜桥犹豫着,但到底也没有拒绝。 他和纪小朵本来也再无可能,又何必再得罪赵明轩? 姨母一家喜不胜收,立时就去女方下了定,婚期定在了两个月后。 许氏倒恨不得当天就把人娶回家,但婚姻大事,毕竟也要有个准备。女方要准备嫁妆,他们这边,有了赵明轩送的五百两,也能给杜桥买个新房。总不能都成亲了,还住在表哥家或者租的花圃里。 纪小朵知道这事是听秋阳子说的。 秋阳子时不时来看她,继续给她调养身体,顺便研究她的脸。 纪小朵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好,但脸还是没什么好转,但也没有恶化。 “那王家娘子面相挺好的,是个有福之人。我给他们合了一下八字,也是极为班配的。” 秋阳子这么说,纪小朵就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为什么杜桥正式定了亲,他未婚妻反而没事? 那花妖是突然想通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真是想通了,为什么她的脸还不好? 难道她之前猜错了,并不是花妖的问题? 那么…… 纪小朵微微眯起眼,仔细打量起面前的秋阳子来。 秋阳子误会了她皱眉的意思,还在那劝:“这样对大家都好。姑娘命格尊贵,日后必然大福大贵的,杜桥一个花匠,怎配得上姑娘?哪怕姑娘不嫌弃,日后妻强夫弱,也是家宅不宁……” 纪小朵心念一转,突然问:“所以,赵明轩知不知道?” 秋阳子一愣,所什么以?他刚刚都说了赵明轩派人送礼的事吧?赵明轩怎么会不知道? 还是她在问别的? 秋阳子一时猜不出,索性就直接问:“姑娘指什么?” 纪小朵指了指自己的脸。 秋阳子心里打了个突,却只讪讪道:“这不是正治着么?姑娘不必着急,贫道已有一些眉目了,假以时日,绝对能让姑娘恢复绝世容颜……” “什么时候?”纪小朵问,但不等秋阳子回答,又冷笑道,“是不是等我嫁给赵明轩,立时就能好?” 她外貌看着娇娇弱弱,平常待人也和气,这时一冷脸,竟然连秋阳子也不由得心头一凛。 怪不得赵明轩这么惦记着她,这气场,简直和他自己板起脸来时如出一辙。 纪小朵原本只是试探,看秋阳子这时的反应,就确定了。 竟然真的是他! 她还吃着他的药! 她还以为他真的在想办法治她的脸! 纪小朵心中怒气翻涌,但一时间反而有点说不出话来。 秋阳子在她脸上搞了块黑斑,当然不会是因为自己的恶趣味想看她变丑,只可能是为了赵明轩。 赵明轩前几天爽快地答应了她两清,她还满心以为她做好这批香皂,交了货,就可以真的无债一身轻了。 她还特别多花了心思,订了更精美的模具,多加一道工序以求更高的产品质量,就怕误了赵明轩的事。 结果…… 呵呵!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秋阳子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坏事,连忙解释道:“大人并不知情。他只知道我会试一试杜桥,并不知道我具体是用什么办法。真的!” 纪小朵没说话。 秋阳子又道:“贫道对姑娘绝无半点恶意。大人就更不用说了。只是一点小障眼法,暂时隔绝心怀不轨之人而已。” 纪小朵斜了他一眼,“这么说起来,我还得谢谢道长?” 秋阳子竟然还点了点头,“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你看,只脸上一块黑斑,这不就试出了真情假意吗?眼下会为了这点黑斑就变心的,日后自然也会因为一颗痣一块疤一条皱纹而变。姑娘正好早做决断。” 纪小朵都气笑了,“你不要扯远了,只说我要是这辈子不嫁赵明轩,是不是就一辈子好不了了?” “当然不是。”到了这份上,秋阳子也就不再推脱,“贫道即刻就为姑娘解除。” 秋阳子拿出一张符,化在水中,然后让纪小朵用这符水洗脸。 好在不是让她喝,不然就更像是江湖骗子了。纪小朵一面吐槽,一面去洗。 那黑斑果然一洗就消失得干干净净,重新显出纪小朵剥壳鸡蛋般又白又嫩的肌肤来。 纪小朵即使还生着气,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道术这种东西,果然奇妙。 只可惜狐狸给她的小册子上只有练气的功法,并没有这些应用的法术。陌离改动之后的内玄经便也没有。 纪小朵看着一边还带着几分讨好笑容的秋阳子,眼珠转了转,便道:“道长,你这障眼法,还挺神奇的。不如教一教我吧?” 这事说起来是秋阳子理亏,如果是别的事,他为了赔礼,也就应了。 但道术么…… 秋阳子为难地干笑了一声,道:“虽然只是个小把戏,但非是修道之人,没有灵力,却是学不会的。” 纪小朵问:“你是师门有什么规矩不能教吗?” 秋阳子道:“那倒不是……” 这种说是道术,倒不如说是行走江湖的小手段而已,他脸皮再厚,也不好说是什么师门不传之秘。 何况要真说了,万一纪小朵去问赵明轩呢? 他正想着要怎么在赵明轩面前大显身手,如果说连这个都当成压箱底的秘诀,未免就显得太寒酸了。 “那就行啦,你只管教我,学不学得会再说。我也没想去涂黑别人的脸,只想自己心中有数,以免下次再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个半黑半白的怪物而已。”纪小朵挑起眉来,“我自己难受也就罢了,万一再恶心到什么张大人李大人,就不太好了。道长说对不对?” 秋阳子沉默下来。 说是预防着下次,但这话里话外可都是在用赵大人威胁他。 不要说赵明轩不知道纪小朵这脸是他的手笔,就算知道,甚至就算是赵明轩默许的,但男人么,要是被心爱的女人吹吹枕头风告个刁状,还顾得上他一个半路投靠的野道士? 秋阳子又仔细看了看纪小朵。 她的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锻炼,倒是好了许多。 但本源的亏损不是一两天能填补起来的。 何况,她又没有正经的修行功法,经脉堵塞,灵力全无。这些外门手段,就算教她,也真的就是看个热闹而已。 秋阳子便点了点头,“姑娘既然有兴趣,贫道教你就是。” 77 小秘密 纪小朵脸上的黑斑这事,既然在纪小朵这里露了馅,秋阳子也就不敢侥幸,从这边回去就直接去找了赵明轩请罪。 赵明轩听完,看着他,竟然也半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你要说他没用吧,要不是他玩了这花招,纪小朵只怕还在和那小花匠卿卿我我,转眼都要谈婚论嫁了。 但……既然做了这种阴损的事吧,你就做干净点,这野道士竟然还能让纪小朵发现! 简直是…… 这根本就是在坑他赵明轩好吗? 就算秋阳子解释了他不知情,他也的确不知情,但……纪小朵会信吗? 她对他的印象本来就已要跌到谷底了,这一来……呵呵。 赵明轩好一会才勉强平了平气,微微眯起眼来盯着秋阳子,“所以,你还答应了要教她道术?” 秋阳子窘迫地干咳了一声,期期艾艾道:“也就是……当时我也没办法,只能……应付一下纪姑娘,到时真要教就随口胡编点什么……” 赵明轩目光森冷,他就说不下去,顿了下来。 赵明轩却道:“你既答应了她,就好好教她,不要再玩什么花招了。” 秋阳子不解地眨了眨眼。 啥? 好好教? 这纪姑娘……现在这样已经够让人头痛了,要是真学会了道术,还不得要上天啊? 赵明轩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道术是那么好学的吗?就算我们习武,基础也得打上三五年呢。你得认真一点,细致些教。懂吗?” 秋阳子懂了。 “贫道一定认真细致,不敢怠慢。毕竟纪姑娘的资质原本也不算太好,肯定必须得慢慢来才行。” 赵明轩见秋阳子正确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点点头,“你这几天先好好教她,回头纪家这批香皂交了货,你就替我去趟京城。” 秋阳子应了声。 这几天好好教,就是要拿点真东西出来,把纪小朵勾住。 然后学到一半,师傅就出了远门办差。 纪小朵能怎么样? 只能乖乖等他回来啊。 他什么时候回来? 问赵明轩啊。 赵明轩高兴,他说不定就能早点回来。 秋阳子暗中感叹,他虽然会不少走江湖的小伎俩,也自诩算是面厚心黑,但真说起套路来,还是这些当官的多啊。 关键人家还能说得这么堂堂正正。 赵明轩当然不在意秋阳子的腹诽,他现在担心的也根本不是纪小朵能不能学会道术,而是只等这批香皂交货,他和纪小朵之间就算再无关系。他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女人到时绝对要跑。 他当然不是不能直接抓她回来,而是……他算是已经试过了,也确定了,她那假模假样的顺从,他简直看一眼都添堵,根本不想要。 现在纪小朵想学道术,正好。 只管学。 但……什么时候能学会,嗯,就且看吧。 *** 秋阳子既然得了赵明轩的命令,当然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开始教起纪小朵来。 纪小朵不免有点意外。 毕竟之前他答应时是被她威胁,不情不愿的。她还以为他就算要教,也会想尽办法拖延敷衍。没想到第二天就主动过来了。 秋阳子当然抓住机会帮赵明轩刷好感。又说赵大人狠狠训斥了他一顿,勒令他必须好好教,作为对纪小朵的补偿,再不许耍花招。 有一些甚至就是赵明轩的原话,他学得惟妙惟肖。 纪小朵甚至都能想象得出赵明轩说这些话的表情,倒也没有怀疑,只是隐隐嗅到了一点阳谋的味道。 但就算真的有问题,她就不学了吗? 错过了秋阳子,她再上哪去找有真本事又肯教她的人? 至于赵明轩的打算,她根本不想多问。 毕竟就算知道了她也拿他没办法,倒不如趁这机会好好学。 至少现在她还有两个底牌赵明轩不知道。 秋阳子现在正在教她符箓之术。 不是单纯就画张符而已,而是从起源到理论,为什么小小一张符能有各种各样的效果,什么是复文,什么是云篆,什么是符胆,什么是符图。 讲得非常详细,每次还给她布置功课。 纪小朵虽没有接触过,也知道全是干货。 但他提到过要在画符的时候沟通天地灵气,却并没有教她修炼灵力的功法。 纪小朵估摸着,这种最基本的修行功法,才算是每个门派的不传之秘。 秋阳子这么大方的教她符道,大概也是笃定了,她没有修行功法,炼不出灵力,就算学会了,也是徒有理论,画出来的符根本不可能有效,只是骗人的样子货而已。 但她有。 她不但有《内玄经·改》,还有陌离。 陌离在符道上……他根本没去复制秋阳子。 纪小朵给他看一眼,他自己就画出来了,跟秋阳子画得不太一样,漂亮太多了。 如果说秋阳子的符只是照本宣科,按葫芦画瓢,陌离的符则有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都不必找人鉴定,只看那符上灵光焕然,纪小朵就可以确定,这符绝对是可以用的真符。 若不是陌离只是自己莫名其妙地会画,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秋阳子就可以上一边凉快去了。 纪小朵心中震撼之余,又更加坚信陌离真是有宿慧的,果然是给他一个触发点,他就能多想起点什么来。 她不由得越发期盼他能好起来,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不过,陌离前不久才跟她一起修行《内玄经·改》,画符对他来说消耗似乎也挺大。不过画了两张,陌离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发白,额上也冒出冷汗来。 纪小朵连忙叫他停下,让他坐好,紧张地问:“怎么了?难受吗?” 陌离摇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好像身体被掏空的感觉,想了想,只道:“饿。” 纪小朵便松了口气,“你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 “肉,红烧。豆腐。藕。蛋糕。鸡翅。丸子。” 陌离刷刷报了一串。 纪小朵都不由笑起来,“可以啊,你都会报菜名了。” 陌离不知道报菜名的梗,只是见纪小朵笑,就跟着笑起来,漂亮的凤眼微微弯起来,又亮晶晶的,宛如星辰。 纪小朵都不由得看呆了一瞬。 到陌离叫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掩饰地干咳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先把他画的两道符收起来,又交待他:“在外面千万不要画这个,也不能告诉别人你会画,知道吗?” 陌离乖乖点点头。 纪小朵拉起他的手,拉拉勾,“就跟《内玄经》一样的,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只有你和我能知道,任何第三个人都不行。” 陌离勾住纪小朵的小指头,又点点头。 然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喜欢这个小秘密。 78 留下 纪小朵的脸好了,最开心的人非鲁二娘莫属。 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她先是生气地骂秋阳子,“这道士怎么这么坏呢?” 然后自己想明白,心情又复杂起来。 “按说,女人家的,找个男人,成亲生子,才算终生有靠……”鲁二娘顿了一下,“但我这些天吧,跟着姑娘忙里忙外的,虽说辛苦一点,却又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更有奔头。” 纪小朵因为脸上的黑斑,很多时候不方便露面,肥皂作坊很多事都是鲁二娘出面打理。倒让她似乎看到了新的方向。 她以前,也觉得嫁人是女人唯一的出路。 但她早早嫁了,在婆家操劳半生,末了却被丈夫卖掉,算是什么依靠? 何况就算是没卖,一辈子守着那个农家小院灶台猪圈的转,每天做牛做马的,活没少干,却连个好都落不着,又有什么意思? 倒是纪小朵这样,靠自己的本事,开了作坊开了铺子,钱越挣越多,日子也越过越好。 有情投意合的男人当然也好,但……就连杜桥那样的……到底还是嫌弃了姑娘的脸…… 又何必呢? 尤其是姑娘进过百花楼那种地方,生育上又艰难,真嫁了人,以后要被嫌弃的地方只有更多。 就这么着把弟弟养大,替他娶房亲,弟媳好就一起过,不好就分家,反正自己有本事有钱,怎么都能过好。 只是…… 鲁二娘又叹了口气,“赵大人在姑娘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只怕不能甘心吧?” 那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打什么主意而已。 纪小朵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先把鲁二娘和张家一家子都改回了良籍,但户籍都放在鲁二娘那里,只交待她,“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这肥皂生意你能做就继续做,做不下去的话,就索性把家里的钱分一分,各自走了吧。” 这就是要悄悄的逃走? 鲁二娘挑起眉,但也没有说要跟着的话。 纪小朵这么跑,必然是要防着赵明轩追赶的,带着她反而是个累赘。 姑娘买下她,又给她改回良籍,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更不用说还教会了她做肥皂,还把这生意都交给她,她就算帮不上忙,也绝不能给姑娘添乱。 鲁二娘点点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替姑娘管好家。” 纪小朵摇摇头,“我是怕我要真走了,赵明轩会迁怒。我是被他抓回来,自然有办法,但如果我真不在了,也就顾不上了,你们自己机灵点,保命为上。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活下去是第一位的。” 鲁二娘没再说什么,只点头应了声。 到赵明轩的香皂交了货,跟着秋阳子就出了远门,纪小朵就知道,赵明轩只是在用“拖”字决。 这是打算用道术吊着她呢。 怪不得秋阳子教那么细,还让她反反复复背诵练习。 毕竟学道修行嘛,那么多人学几十年,终此一生也没修出什么名堂来,她要学,学上几月几年,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吗? 只要拖着她在邵州不走,他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不过,他既然是用的这么温和的招术,倒让纪小朵又犹豫起来。 她到底是现在就跑呢,还是把这香饵再多吃一点? 毕竟这会儿肥皂的市场刚刚打开,生意正好,要是趁现在多赚点钱,她换地图也不必再苦哈哈从一穷二白开始。 再有一点,现在陌离练着功,吃好睡好,就似乎在一点点慢慢恢复的样子。他们要真现在就跑了,一时间只怕也难找到这么安稳富足的环境。更不用说老徐和秋阳子这样的师傅了。 要不,就再多等一段时间? *** 赵明轩当然已经知道纪小朵去给自家下人们改籍的事。 这算是他预料中的事。 毕竟纪小朵要跑最多也就带着陌离带个鲁二娘,张家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路上只会是累赘,以她的个性,多半是会把人放出去的。 但改完了也没什么动静,赵明轩就知道是自己的计划起了效。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女人故意在麻痹他们,等待更好的机会。 不过,都无所谓。 反正她现在人还在这里。 只是…… 真把人留下来了,赵明轩却又有点迷茫,不太确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毕竟,赵大人从来没有过讨好女人的经验。 他后院的女人虽然不少,但妻子是父母之命娶的,姬妾通房么,要么是上司赏的,要么是下属送的,要么是母亲给的。 根本不需要他去讨好,他只要肯去见她们,对这些女人而言就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宠了。 向来都是她们想方设法讨好他。 今天这个做衣明天就有那个做鞋,今天这个送宵夜,明天就有那个送补汤。 但这些在纪小朵身上显然都行不通。 赵明轩身边,也没有什么可学习的对象。 就连公认怕老婆的孙文翰……他也是被岳父榜下捉婿,没有自己下过什么功夫。 唯一可能有点接近的是赵明荣,但什么诗词唱和那套,赵明轩又不会。 他甚至都问了洪虎。 洪虎一头冷汗,“属下尚末娶妻。” “我知道。”赵明轩也知道自己问得有点荒唐,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但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就没什么想法吗?” “属下的想法就是……”洪虎干咳了一声,“什么时候夫人身边侍候的姐姐要放出来了,求大人赏一个。” 赵明轩:…… 也是,他真是问错了人。 洪虎一个亲随,就算娶亲,也不太可能往外面找,最好就是家里的丫环年轻大的互相配一下。能娶到主母身边侍候的大丫环,就算是他的福气了。 毕竟真能在赵家这样的门庭做到一等大丫环的女子,长相都不会太差,也不会太蠢,细心体贴,还得有一技之长,比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儿好多了。 赵明轩又把赵忠叫回来,问杜桥当初到底是怎么讨纪小朵欢心的。 赵忠皱着眉,挠挠头,“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就挑了水,送了个狗,带她出城玩了一趟,后来就是生意上的事帮着跑跑腿。 赵明轩越听脸色越阴沉。 这都是些什么? 不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吗? 难道他还比不上这些? 赵明轩挥手让赵忠下去,自己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 79 算了,他不想 纪小朵之前因为要先供赵明轩的货,自家店里的香皂索性还搞了个限量发售。 之前还有人嫌贵,她开始限量之后,反而变得有人哄抢了。 甚至每天他们还没开门,就有人在外面排队。每天放出来的香皂都会第一时间卖光,连普通肥皂的销量也又上了一个台阶。 “我听说咱们的香皂私下里已经有人卖到十两了。还有人从我们店里买了肥皂,转手运到外地就当香皂卖呢。” 鲁二娘跟纪小朵说起来的时候,又自豪,又心疼。 这都是钱啊。 “没办法。”纪小朵笑了笑,“倒买倒卖的我们控制不了,我们现在也没能力去外地铺货。反正他们在我们店里拿货是正常的价格,我们已经比原本预想赚得多了,别的就别想啦。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嘛。” 鲁二娘应了声。 她最佩服就是姑娘这份豁达沉稳了。 纪小朵却又道:“现在就该防着有人来打我们方子的主意了。你跟掌柜的说,量大的订单不要接,我们做多少卖多少。以免有人从原料上卡我们。” 只要真有人留心,想知道他们原料进货途径,是非常容易的。她这么个小作坊,真是稍微卡一卡就死了。 “正要跟姑娘说呢。”鲁二娘嗤笑一声,“昨天就有人跟小虎套话来着。小虎这孩子机灵,反套出那人是前街和记的伙计。他们是卖杂货的,估计也是看上我们的方子了。” “做得好,给小虎这个月月钱翻倍。”纪小朵表扬,“总之大家都警惕一些。” 众人俱都应下。 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 如果这作坊真被人谋了方子挤兑倒了,纪小朵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或者索性就嫁给赵大人了,他们怎么办? 换个主家谁不把下人当奴隶压榨? 纪小朵这么和善,生意好还给他们发奖金的老板真是不好找了。 大家正忙活的时候,洪虎来了。 他恭恭敬敬跟纪小朵行了礼,道:“姑娘先前不是想借个瓷窑吗?最近正好有一个要卖的,大人让我来问声,姑娘想不想去看看?” 纪小朵之前想找瓷窑,是为了烧玻璃。 现在她债已经还了,肥皂生意也还好,她又随时准备着要跑,对瓷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了。 但赵明轩特意让人来问了,显然是怕秋阳子的道术还不够吊紧她,要加一加码。 她要是一口回绝,倒会叫他起疑。 纪小朵想了想,就应下了,“什么时候能去看?” “明天吧。”洪虎说,“明日一早,我来接姑娘。” 纪小朵点头答应。 到第二天早上,洪虎果然很早就赶着车来了。 鲁二娘本想陪纪小朵一起去,却被洪虎拦下。 洪虎道:“有我侍候着,鲁妈妈只管放心。” 鲁二娘只觉得这不太合规矩,但纪小朵却笑了声,道:“只怕是赵大人想给我什么惊喜呢。” 洪虎没有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鲁二娘便不好再争,由得纪小朵自己上了洪虎的车。 果然一撩车帘,就见赵明轩本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车里。 见纪小朵上来,他脸上还浮现了一抹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道:“今天正好没什么事。” 所谓“解释就是掩饰”,放在这里真是再正确不过。 纪小朵有点想笑,但又怕他恼羞成怒,只能强忍着,点了点头,“多谢赵大人。” 赵明轩“嗯”了一声,示意她坐。 马车上锦垫软枕,看起来十分舒适,但空间并不算大,纪小朵要坐,就只能坐到赵明轩身边。 她也不扭捏,提着裙子就过去了。 赵明轩收了收腿给她让出地方来,等她坐好,才敲了敲车壁,外面洪虎就驾车出发。 洪虎技术很好,马跑得平稳,但这时代的马车减震技术就只这个程度,总归还是颠簸的。 纪小朵靠在柔软的车座上,忍不住皱了眉。 赵明轩看在眼里,心微微一沉,“怎么?不想我陪你去?” “不是……就……讨厌坐车。”纪小朵叹了口气,“颠得慌。” 赵明轩本想说为着接她,已经是专门用了府上女眷的车,多铺了厚厚的垫子,这还颠?但想想她那身娇养出来的细皮嫩肉,又把话咽了回去,道:“那改天我教你骑马?” 纪小朵眼睛顿时就一亮,“真的?” 赵明轩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说要教她骑马,话一出口,自己就有点后悔。 这是嫌她要跑的时候不够快吗,还教她骑马! 但看她这亮晶晶的眼神,又不免心软,只道:“但一开始也颠,而且累。” 纪小朵毫不犹豫地道:“我想学!” “好。”赵明轩应下,“回头我教你。” 纪小朵的心情顿时就明媚起来。 赵明轩看着她的脸色变化这么明显,不由也觉得好笑,道:“你又想学这个,又想学那个,这边做着肥皂,又想找个瓷窑,这一天天没个消停,就不觉得累吗?” “不会啊。”纪小朵摇摇头,“整天无所事事才难受呢。” 赵明轩哼了声,“真是有福不会享,多少人做梦都想过呼奴唤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呢。” 纪小朵笑了笑,“我也想啊。但……享受和做事又不冲突。何况自己挣来的,享受起来才更心安理得啊。每天什么也不干,被人喂着吃饱就睡,那不是享福,那叫养猪。” 赵明轩都被她逗得笑了声,“什么乱七八糟的。” “难道说错了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需要代价的事情。现在多偷一份懒,日后必然会有别的方式还回来。何况……”纪小朵顿了一下,语带讽刺,“年轻情热时,觉得什么都可以,‘我养你啊’喊得震天响,真到了每天柴米油盐,你每问他多要一文钱,他就会多给你看一分脸色。完了还要觉得自己辛苦养家劳苦功高,你做牛做马侍候他都是理所当然。何必呢?女人又不是没手没脚养不活自己。” 这话就说得更离谱了,赵明轩皱起眉,“男人养家糊口,女人相夫教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纪小朵也没指望他能理解,她就是刚刚心情好,一时没注意说多了而已。 赵明轩这么说,她也就顺口道:“嗯,我随便说说而已。” 赵明轩被她这明显的敷衍堵得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刚刚……明显就不是随便说说的样子吧。 分明就是经历过感受过才有的感慨。 谁养过她? 她问谁要过钱? 谁让她受过那样的委屈? 赵明轩想着这些,抓心挠肺般难受,忍不住问:“说得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你以前到底是什么人?” 纪小朵就笑起来,侧头看着他,“你真想知道?” 赵明轩顿时就觉得她这笑容有点不怀好意,心思一下子就复杂起来,甚至下意识就错开了眼。 “算了。”他说,“我不想。” 反正从玉版死了,就是纪小朵接手,那之后她就只有他一个男人,这一点是清清楚楚的。 别的就……还是不要深思的好。 80 埋伏 瓷窑在城外,马车颠颠的跑了挺久,才停下来。 纪小朵几乎要跳起来,“到了吗?” 外面洪虎道:“还没有,不远了。不过,前面有架马车好像出了事。” 他这会正停在一座桥上。 桥不算宽,他这边刚上去,对面突然有辆车跑过来,又斜斜卡在桥头不动了,所以他们的车过不去,也不好掉头,只能停下来等等。 洪虎又请示:“我过去看看?” 赵明轩挥挥手,“去吧,不行就先帮他们抬开。” 洪虎点头过去了。 纪小朵也撩起车帘往外看。 那边是辆装贷的车,马车斜在那不动,一包包的货物也倾倒了不少,不弄开的确根本过不去。 她正想说话,就有人刷地跳上了他们的车,撩开车帘,伸手就要抓她。 纪小朵大惊,但反应倒也不慢,直接就往赵明轩身边一缩。 赵明轩眼一眯,一脚就将那人踢了出去。 下面洪虎见有人上了自己的车,也想回来,但那本来还在求他帮忙的货车车夫却不知从哪里抽出把刀来,照着他的脖子一刀劈下。 也就是洪虎身手利落,才堪堪躲过。但那边货车后面又跳出两个人来,将他缠住。 而马车这边也被人围住了。 三个人对付洪虎,七八个人进攻马车。 ——这根本不是什么马车事故,而是个有预谋的埋伏! *** 赵明轩又惊又怒。 他今天只是想和纪小朵单独出行增进感情,连鲁二娘都留下了,自己当然也没有带更多人。 毕竟也不是去上战场,就在邵州城外看个瓷窑而已。哪怕碰上什么不长眼的,他和洪虎也足以对付。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碰上这样一出。 果然美色误事! 而且,对方这么多人,时间地点卡得这么好,肯定早知道他的行程安排。那就代表着,他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赵明轩心中思绪万千,身体的反应却一点也不含糊。 车上空间太小不好施展,他在踢下第一个上车的人之后,跟着就打破了车壁,直接跃了下去。 转过头来要叫纪小朵时,却发现她紧跟着他就跳了下来,还直接缩进了车底。 赵明轩:…… 算她机灵! 没有空间限制,又没有纪小朵拖累,赵明轩便开始大展身手。 他一脚踢开扑上来的人,回身自己撞入另一人怀中,一手拉过他持刀的手挡住第三人的攻击,另一只手一个肘击打在那人肚子上。那人痛呼着弯下腰,赵明轩已将他手中的朴刀夺下。 赵明轩空着手,三五个人还没奈何得了他,这时朴刀在手,更是如虎添翼。 只见一道人影奔跃腾挪,刀影翻飞,劲风鼓荡,不过几息之间,围在马车旁边的七八个人便都被他打倒在地。 赵明轩也没有下死手,他还要留着活口问话。 但他才刚停下来,就见原本倒在地上的一个人,竟然已经爬向了车底。 显然是想去抓纪小朵。 赵明轩一个箭步赶过去,还没抓住那人,就听他惨叫一声,自己又滚了出来,手上血流如注,已经被扎了个窟窿。 赵明轩一脚将他踢开。 纪小朵自己也跟着爬了出来,神色惊慌,脸色发白,还有点发抖,但手里却紧紧抓着一支还带着血的簪子没放。 “好了,没事……” 赵明轩话没说完,脸色突然一变,伸手拉过纪小朵,往地上一扑。 却还是稍微慢了一点。 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大腿。 ——竟然还有埋伏!而且还是弓箭手! 赵明轩搂着纪小朵,又滚回了车底。 跟着又有几支箭刷刷射来,几乎擦着他们的衣服钉在了马车上。 但他们躲在车底,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洪虎那边已经没听到动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赵明轩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去,河两岸都有大树,一时也不好判断弓箭手躲在哪边,又或者干脆两边都有。 桥上无遮无拦,离开马车他们就是活靶子。 对方的确是特意选择的这个地方。 赵明轩中了一箭。 伤口处隐隐发麻,只怕箭上还喂了药。 如果只有他自己,拼一拼也许还能跑进林中,但带着纪小朵,就不好说了。 赵明轩正焦灼间,就听拉车的马一声长嘶,竟然跑了起来。 对方射了马! 拉车的马吃痛一跑,趴在马车底下的他们马上就要暴露出来。 赵明轩咬了咬牙,正要伸手攀在马车底部,却听纪小朵问:“你会游泳吗?” 眼下这个处境,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这边有没有援兵,赵明轩受了伤,洪虎生死不明,纪小朵手无缚鸡之力,坚守或者突围都不太现实。 幸好是对方为了卡住他们,选择了在桥上行动。 这桥这河,也就成了他们的生路。 纪小朵还不知道赵明轩中的箭有问题,她最近学医,知道这个位置不会有大问题,皮肉伤对赵明轩这种习武多年的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只要他们离开弓箭手的攻击范围,按他刚刚的生猛,估计还能有翻盘的机会。 赵明轩一挑眉,但时间根本不容他再说话。 马车移动,两人露出形迹,暗处立刻就有箭射出。 赵明轩一搂纪小朵,直接从桥栏翻了出去,跃入河中。 *** 下了水,纪小朵就发现了不对。 ——赵明轩直往下沉。 这个白痴,不是问过他会不会游泳吗? 纪小朵简直想打人,但这时能怎么办?只能努力拖着他游了。 拖了一会,她又发现比带真不会游的人还是轻松一些,再仔细一观察,赵明轩不是不会游,是中箭的腿不能动,可能整个半边身子都不太协调,所以他自己游不起来。 纪小朵的心也有点往下沉。 尼玛! 这箭有问题? 是箭上有毒吗? 那比不会游泳更惨好吗? 只是不会游泳,了不起她受点累,拖着他游到岸边就行了。他要真是中了毒,那还翻个屁盘,上岸也是死好吗? 赵明轩也有点意外纪小朵的水性竟然还挺好。 也是,如果水性不好,之前在柳家被扔井里就等不到杜桥来救了。 不过,纪小朵那个绝望的眼神太明显,赵明轩觉察出来了,趁着冒头换气,就飞快地道:“应该只是麻药,死不了。” 有什么区别啊! 要不是在水里,纪小朵简直都想咆哮! 麻药是死不了,但那些埋伏的人也不是死的啊。 那么多人看着他们跳下河的,难道不会追吗? 他们真追上来,赵明轩这一时半会动不了,难道指望她去打吗? 还不是死? 81 你舍不得我 赵明轩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他半边身子动不了,被纪小朵拖着,沿津河顺流而下。 伤倒也是不算很重,但这个状态,实在让他有点憋屈。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需要靠一个女人逃命。 而以赵明轩现在的情况,纪小朵也不敢贸然找人求助——现在还不知道伏击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只能小心为上。 若是他真的伤得太重,纪小朵倒也不敢耽搁,少不得要冒个险。但赵明轩自己说可以用内力化解,所以他们还是先躲一躲,等他好起来再作打算。 所以纪小朵找了个隐蔽的河湾悄悄上了岸,扶着赵明轩钻进了山林。 把他放下之后,回去掩盖了上岸的痕迹,再转回来替他处理伤口。 赵明轩看着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这会儿刚入秋,天气还很热,纪小朵也穿得轻薄,从水里出来,衣裙都紧紧裹在身上,曲线毕露。 他甚至能看到她肚兜上的绣花和更里面那令人血脉贲张的柔和形状。 她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还撕下裙角来包扎他的腿。 她在水里泡久了,手指冰凉,摸上他的腿时,即便他现在知觉已经麻木,也忍不住有了点反应,他不由得掩饰地往旁边缩了缩。 纪小朵眼都没抬,用力按住他的腿,“别动。我知道这裙角又是水又是泥不太干净,但咱们俩身上都没有干净的地方了。现在还是要先止血,免得那些人顺着血迹找来。会不会感染……就……能回去再说吧。” 赵明轩:…… 他是因为不干净吗? 他…… 好吧,被她这么一说,刚刚那点绮念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别开眼不去看她,轻轻道:“你刚刚可以扔下我自己走的。” 纪小朵没有接话。 她的确可以自己跑掉,没有赵明轩拖累,她还能游得更快点。 但还是那句话,又不知道埋伏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冲赵明轩来的,也许的确不会再管她。 但万一是冲她呢? 她自己能跑多远? 再者陌离还在老徐那里呢,赵明轩死了,她自己回去了,他的部下他的家人难道不会过问吗? 何况……说到底赵明轩这一箭是为了保护她才中的。 她刚刚要是扔下他,他就沉河底了。 她不喜欢赵明轩,但也没想过要他死。 赵明轩却轻轻笑起来。 纪小朵斜了他一眼。 赵明轩抬起还能动的手撩了撩粘在她脸上的湿发,软语温存,“你舍不得我。” 纪小朵手上一重,勒得赵明轩闷哼了一声。 她打好结,打开他的手,“不要这么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死也不想被人秋后算账。你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想想,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赵明轩说,脸上竟然还是带着笑的。 纪小朵觉得自己好想打他。 她长长吐了口浊气,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不然真的很想打——低头去收拾地上的血迹和碎布,一面道:“我觉得他们是想抓活的。但绑架一州刺史,对谁,有什么好处?” 这点赵明轩当然也早就想到了,如果对方是想杀人,弓箭手就不会到最后局面无法控制才出现,箭上抹的也不会只是麻药。 他捡起纪小朵刚从他腿上拨下来的箭头,微微眯起眼来打量,“这是军中制式。” 纪小朵闭了嘴。 这就不是她该问的了。 她只是扶起赵明轩,继续往密林深处走。 还是给他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尽快能疗伤解毒最要紧。 *** 这个树洞有点小,纪小朵原本只想把赵明轩一个人藏在里面,自己去别的地方再布点疑阵。 但赵明轩把她一起拉了进去。 “这个时候,我们要是分开,两人都不安全。” 纪小朵没办法反驳。 只能把洞口掩盖起来,和赵明轩一起缩在里面。 赵明轩几乎是把她圈在怀里的。 纪小朵也没有反抗。 她真累了。 从马车停下到现在,她心头的弦一直是崩紧的。然后跳河,拖着赵明轩游这么远,又扶着他到这里,又得收拾走过的痕迹……一旦坐下来,她就觉得自己身上已经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她靠在赵明轩身上,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赵明轩一开始还挺得意,毕竟纪小朵以往就算做出乖顺的样子来,也必定会刺他两句。但这会儿她偎在他怀里,娇娇软软,也没说话,就像一只慵懒的小动物,充满了依赖的感觉。 人在生死之间,反倒更能觉出真心来。他想。平常那么嘴硬,还不是舍不得他死?这时才知道他的好了吧? 他也觉得纪小朵好。 越来越好了。 临危不乱,思维清晰。 该做的事毫不含糊,不该知道的就一句也不多问。 这就是他最想要的女人! 但慢慢他就觉得不太对了,他努力移动了一下身体,把脸贴上纪小朵的额头。 她在发热。 必然是在水里那么久,又一直穿着湿衣,着了凉。 他记得她在柳家落水那次,就病了很久。秋阳子也说过她体质不好。 赵明轩顿时焦急起来。 现在的确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了,他得赶紧好起来,早些带她回去。 但就在这时,树洞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也让纪小朵强行又打起了精神,两人对视一眼,屏声静气,悄悄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那小子腿上中了箭,根本不可能走这么远吧。” “就是,我看他李老二就是小人得志,故意折腾我们兄弟。” “行了,让搜就搜,哪有那么多废话。” “说到底,还不是他们给的消息有问题?不然哪用这么辛苦?” “就是,明明说是那娘们一个人的,干掉车夫就手到擒来,结果差点没全军覆没,栓子还断了条腿。” “分明就是想拿我们去试水的。要真是手到擒来,为什么还准备了弓箭手?”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有那几个弓箭手,我们几个,全得折在那里。” “车里那个男人是传说中那个天生神力的弟弟吗?不太像啊。” 果然是来找他们的。 四个男人手持武器,正一边说话,一边向这边走来。 纪小朵越听,心就越往下沉。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赵明轩在车上,这个埋伏,就是冲着她来的。 82 为虎作伥 虽然说这些人是冲纪小朵来的,但纪小朵其实并不知道今天要去的瓷窑在哪里,更不清楚具体的行驶路线,所以消息肯定还是从赵明轩这边泄露出去的。 唯一让赵明轩有点欣慰的是,对方既然不知道他在车上,就代表他几个心腹都没有问题,估计着是从外围打听了洪虎这几天的行踪。 对方要抓纪小朵,而且还知道陌离。 那几个弓箭手原本大概就是为陌离准备的。 纪小朵和赵明轩对视一眼,都想起那天晚上闯进她家的黑衣人。 那些人这么久没动静,原来在这等着呢。 但他们目前根本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而从今天的事来看,他们既然能有军中制式的弓箭,势力可能比纪小朵预料中的更大。 而且,这几个男人虽然满口报怨,但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敷衍。 他们一路四下张望,就连稍密一点的草丛都要用兵刃捅一捅。 纪小朵之前是对他们藏身的这个树洞做了掩饰,但也只是粗略扫过看不出来的程度,毕竟他们两人躲在里面,想把这洞完全封起来也不太可能。 照那几人这个搜法,绝对会被发现的。 眼看着他们离这边越来越近了,纪小朵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赵明轩也已经松开了纪小朵,用能动的那只手拨出了靴筒里的匕首。 他还没好,只有半边身体勉强能动。 但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这里,也只能拼上一拼了。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男人大叫了一声:“什么人?” 赵明轩的角度看不到外面,不由得握紧了匕首,但纪小朵几乎立刻就覆上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她看得清楚,外面的人还没走到这边,是冲另外的方向喊的。 那边的树丛后面果然站出一个人来。 是个衣服破破烂烂的中年男人。 纪小朵不由睁大了眼。 她本以为那几个人只是乍乍呼呼想骗他们出来,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 她明明是四下看过没有人迹才选择这里躲藏的,而且他们进树洞这么久,听到的脚步声也就是刚刚那四个追兵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有没有看到他们? 四个追兵都转去了那边,一个人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那中年男人显然被他们吓到了,瑟瑟缩缩地说自己是附近的山民,上山来砍柴的。 纪小朵有点不太信。 他身上的衣服破成这样还可以算是家里穷,但他说来砍柴,身上既没有绳子,也没有刀具,这就不太对劲。 何况,要真的只是樵夫,为什么之前藏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边几个人也是将信将疑,又问他:“那你在这里有没有看到一男一女?男的可能行动不便,女的长得非常漂亮。” 那人低头不语。 一个追兵就直接把刀架到他脖子上,“见过就老实说出来,不然……哼哼,老子的刀可不吃素!” 那中年男人刷地跪下了,发着抖求饶,“大爷饶命,小人真的没看见啊。” 他越是这样,几个追兵反而越发怀疑他看到了,一脚把他踹倒,又踢了两脚,“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女人给你许了什么好处?” “她给的好处再多,你也得有命花才行!你自己考虑清楚。” 那中年男人被打得惨叫连连,痛哭流涕地给他们指了个方向。 这几个追兵之前都吃过赵明轩的亏,这时反倒谨慎,分成了两组,两人押着中年男人去找人,两人悄悄跟在后面策应。 但让纪小朵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走向树洞这边,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甚至越走越远,离开了她的视线, 赵明轩看不见,反而更心急,听着脚步声远去,就在纪小朵耳边轻声问:“什么人引走了他们?” 纪小朵摇摇头,“不认识。” 这事简直越来越奇怪了。 她觉得那肯定不是个普通的樵夫,但为什么会帮他们? 她正纳闷间,就听到一声震天的咆哮。 纪小朵的身体反射性地一抖,只觉得似乎连自己藏身的这大树都晃了晃。 单只吼声,就这样威势十足……绝对是什么猛兽。 纪小朵也不敢探头去看,只颤声问:“这是……什么?” 赵明轩也是面色一凝,“老虎。” 要是平常,一只老虎,他倒也不怕,但这个时候…… 只能怪时运不济了。 赵明轩咬紧了牙,也不再说话,只努力运功去化解体内麻药的药劲。 他得快点好起来,哪怕早一瞬都好。 纪小朵也不打扰他,一面提心吊胆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祈求那老虎不要过来。 但却事与愿违。 先是追兵里的一个男人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然后…… 这次纪小朵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衣着破破烂烂的中年男人,完全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把抱住那个追兵,将他扑在了地上。 跟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 一头老虎挟着狂风,从林中扑出。 这虎吊睛白额,足有水牛大小,浑身黄黑相间的皮毛,四肢粗壮,利爪如刀,张着血盆大口,一口便咬断了那追兵的脖子。 鲜血喷溅,惨不忍睹。 那中年男人却似浑然不觉,甚至还剥掉了那追兵的衣服,将尸体赤条条的送到老虎嘴边。 纪小朵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 她知道这中年男人为什么出现得这么奇怪了。 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伥鬼。 被老虎吃掉的人,灵魂又被老虎驱使,为它寻找更多猎物。 “为虎作伥”说得就是这种东西。 她在很多故事里看过,没想到这回见到真的了。 不过,她已经见过了鬼,见过了花妖,还见过了狐仙,再碰上老虎和伥鬼,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这头老虎长到这么大,只怕也快成精了,再加上伥鬼,它们不可能没察觉近在咫尺的树洞里有两个人,现在没过来,只是因为嘴边的食物还没吃完。 纪小朵压下心底的恐惧,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用赵明轩的匕首划破他的手指,然后在赵明轩惊诧又因为大敌当前不好出声的目光中,用他的血在树洞上画了一道符。 纪小朵画符的功夫还不到家,多半只是个样子货,也没什么威力,可能普通野兽都对付不了。但伥鬼这种鬼物,和灵智初开的妖物,反而会多想一想,毕竟有灵符就代表着有修道之人在。老虎又已经吃了四个人,不一定会硬杠,说不定可以吓走。 之所以用赵明轩的血,是因为男人阳气更重,而且他这种上过战场的军人还自带煞气,效果更好。 不知道真是赵明轩的血效果好,还是纪小朵在绝境中激发了自身的潜力,在家练习的时候明明十符九废,这次竟然一次成功。 但就是这种最低级的避邪符,对本来就只练出了那么一丝丝灵力的纪小朵而言,消耗也是巨大的。 画完最后一笔,她就直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赵明轩吓了一跳,好在树洞狭小,她就倒在他怀里,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心跳,应该只是一时脱力。 赵明轩又眯起眼去看她画的符。 他看不懂,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还是把匕首握紧,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老虎吃完了那人,果然就向这树洞走来,但走到附近,却又突然顿住。 它皱起鼻子来嗅了嗅,又发出低低的咆哮,但到底没有再往前走。 僵持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 赵明轩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摇了摇怀里的纪小朵,道:“走了。没想到真的管用。” 但她并没有回应。 赵明轩低下头。 纪小朵烧得浑身发烫,又消耗过度,这时已然虚脱昏迷,不省人事。 83 回档? 纪小朵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了百花楼。 她躺在一张雕花牙床上,锦衾绣褥,细纱床帐用白玉钩分开。 陌离就着床前的脚踏,趴在她床沿上。 曲粉在窗前软榻边做针线。 她怎么了? 她记得是和赵明轩在一个树洞里,外面堵了只快成精的大老虎。 这是哪? 为什么陌离和曲粉都在? 她死了,又穿回去了吗? 这是rpg吗?还带回档的?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陌离就惊醒了。 “姐姐!” 他直接跳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漂亮的凤眼红红的,简直要哭出来的样子,又唤一声,“姐姐。” “乖。”纪小朵才一开口,就觉得嗓子发痛,声音沙哑。想抬抬手,也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曲粉也放了手里的东西,连忙给她倒了杯温水来,扶着她喝了。 陌离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急切切道:“下次,带我!一直带着我!” 听他这么说,纪小朵才稍微定了定神。 很好,并没有穿回去。 她也没死。 纪小朵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和她在百花楼如出一辙的房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什么恶趣味? “这是哪?赵府?”她问。 曲粉应了声,“一直温着有米粥,姑娘要不要先喝一点?” 纪小朵点点头。 曲粉去拿粥,陌离摇摇她的手把她的注意力拉回去,再次道:“姐姐,带我。” 纪小朵不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还是觉得她这次是没带他才出事的。 其实,如果这次真的是带了陌离,那这次中箭的说不定就是陌离,指不定他们还逃不回来。 但少年一脸要哭的样子,纪小朵也没忍心多说什么,只招了招手。 陌离就扑在了她怀里。 纪小朵搂了他,轻轻抚着他的背,道:“嗯,带你。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带你。” 陌离把头埋在她颈间,声音低低的,打着颤。 “害怕……” “对不起。”纪小朵轻声道歉,“是我的错,我大意了。” 她就不该相信赵明轩! 不过,这一次,只怕赵明轩也没想到对方会光天化日就直接在路上埋伏吧。 陌离平静了一些,却还是偎在纪小朵身边呢喃着撒娇,“……不学武,不跑腿,不分开。” “臭小子不要得寸进尺啊。”纪小朵捏捏他的鼻子,“武还是要学的,顶多我出门就带上你。” 陌离还没有学会讨价还价,虽然有点不太满意,但只是哼哼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毕竟姐姐回来了,姐姐正抱着他,姐姐答应以后都带着他,他就很高兴了。 曲粉端了粥来,纪小朵喝了一小碗,才仔细问:“我睡了多久?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昏睡两天了。”曲粉照实回答,“赵大人替姑娘赎身的时候就顺便把我买回来了。” 原来赵明轩当初不是买一送一,是买一送二。 亏她还真想还他四千两。 纪小朵咂了一下嘴,再次打量周围,“连东西都一起买回来了吧?” “是。”曲粉应声,“都是姑娘平常用惯的东西。” 嗯,一样的房间,用惯的东西,用惯的人……呵呵,他也不嫌腻味。 不,那狗男人说不定自我感动得不行,觉得他对她已经好得感天动地了呢。 纪小朵又嗤笑一声,这也就说明赵明轩从一开始,就根本没可能放她走。 什么四千两,无非就是大老爷闲着无聊逗她玩儿而已。 她还真相信他会遵守赌约,加班加点替他赶制香皂,努力拖着他逃命,她还在他面前露了底牌,甚至还在他面前昏了过去。 好啦。 被关回笼子里了。 开不开心? 意不意外? *** 赵明轩和大夫一起过来的。 他明显能感觉到纪小朵的情绪不太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对大夫彬彬有礼,乖乖吃药吃饭,轻言细语地哄她的傻弟弟,周围一切都是她熟悉的东西……这个情绪只可能是针对他了。 但明明……之前在马车上的时候,赵明轩就能感觉得到纪小朵对他放松了很多,之后更是不离不弃甚至表现出了信赖。 为什么突然就缩回去了? 她这期间一直昏睡着,他又没做什么。 赵大人心底简直都要生出一丝委屈来。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这女人的心思也太难琢磨了吧? 赵明轩送走了大夫,回到纪小朵床前。 纪小朵就直接问:“抓到人了吗?” “抓了两个,加上一个内鬼,还在审。” “洪虎呢?” “没什么事,他也中了一箭,但后来那些人都去追我们了,倒让他跑出去找了援兵。” 纪小朵应了声,就闭了眼,一副“我要休息了没事早点滚”的姿态。 赵明轩皱了一下眉,“你就没别的想问的了吗?” 纪小朵撩起眼皮来,斜他一眼,“我还应该问什么?赵大人肯定早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吧?” 赵明轩:…… 话是没错,但……怎么就总觉得这么别扭呢? 他轻咳了一声,还是自己说了,“虽然目前还没有查明那些人背后的主使和目的,但这是刺史府,没人敢在这里行凶。你不必担心。陌离也让他搬进来了,就往在楼下。作坊和铺子那边我已经跟鲁二娘交待过了,她会管着,一切照常,你也可以随时传她来回话。” 看,她没说错吧?纪小朵轻轻冷笑。什么都已经安排妥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不回话,赵明轩也觉得有点没趣,便站了起来,“你且先好好养病,等我忙完了这事,就休了卢氏,娶你为妻。” 纪小朵本来打定主意随便他怎么样都不理他的,但听到这话,就实在有点忍不住,刷地扭过头,“你说什么?” 赵明轩看着她,一脸又无奈又宠溺的笑容,“开心了?” 开心个屁啊,她是被吓到了好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他了? 他还要休妻? 还有这个恶心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以为她是在因为什么生气? 纪小朵只觉得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火气压了又压,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心平气和,“赵大人,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之前在河里,我没丢下你,只是出于道义,不是因为感情。后来种种也只是为了自救。换成是别的什么人,我也会那么做的。我没想过要嫁给你,更不敢叫你休妻。就算你非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但开心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的,请不要把这个锅扣我头上。” 赵明轩脸上的表情渐渐僵住,一双鹰眼微微眯起。 目光尖锐又危险。 纪小朵就静静地回视他。 并不害怕,平静中甚至还有点压抑的怒气。 她还生气! 她把他一片真心扔到了地上摔个粉碎,她还要生气! 她简直…… 赵明轩转身走了。 只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会想杀人。 但他又不想杀她。 真是……草他娘的! 84 话说得没错 赵夫人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她大儿子往家里带了个女人。 这也没什么。 男人嘛。赵明轩也不是第一次往后院收人。 但问题是这女人被安置进早几个月就收拾出来的小阁楼里,就没再现过面。 赵明轩说她有病在身,昏睡不醒。 这也就罢了。 但那小阁楼里的风声,赵夫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医生是从赵明轩请来的,丫环据说是那女人自己的,下面侍候的人也都是赵明轩亲自挑选,设了小厨房,连采买都是走的赵明轩外书房的账。 小小一座阁楼,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赵老夫人从年青时就吃斋念佛,不爱理事,打赵夫人进门,家里中馈就交在她手上。到赵明轩娶妻,卢氏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赵夫人也不放心她,这赵府后院,依然是她自己一手掌握。 几十年下来,这赵府后院各房各处,事无巨细,哪有她不知道的? 现在竟然有个地方她插不上手,这还了得? 赵明轩在自家后院玩这手,又是在防谁? 尤其是赵明轩还一天三趟地往那小阁楼跑,他跟她这个亲娘请安都没这么勤快! 赵夫人越想越气不过,索性直接派人把赵明轩叫过来,也懒得和儿子兜什么圈子,直接道:“柳氏进门的时候,你说纳妾之礼府上自有定例,眼下阁楼那位,是个什么章程?” 赵明轩刚从纪小朵那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母亲又这样问,只觉得头也痛肝也痛。 但在母亲面前,他也只能道:“纪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可等闲待之。她目前只是在这里养病,现在还牵扯着外面的事,母亲暂时就不要过问了。” 看看这话说的。 赵夫人品品这话里的意思,又看看儿子的表情,心下冷笑,什么不可等闲待之,又是眼下又是暂时,分明就是她儿子想娶,那女人还拿乔不想嫁。 她是不太喜欢这个大儿子,但不管怎么样,那也是她儿子,赵家的嫡子长孙,如今又官居刺史,在这邵州地界上,想要个什么女人不行? 而且那女人要养病在哪里不能养?都进了赵府了,还这样做张做致,无非是想要更好的条件。 她哼了一声,“哦?是哪个纪家?比照柳氏的份例都不行?难道还想要做正妻吗?” 柳家还不算富贵吗? 人家家里都出过王妃的,柳氏在赵家还不是也老老实实安守本份? 赵明轩没说话。 赵夫人和这个儿子交流不算多,但到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一看儿子的神情,就知道他还真想! “不行!”赵夫人几乎要叫起来,“你想想清楚,卢氏与你结发多年,又无甚过错,你现在想要再娶,欲置她于何地?” 赵明轩这就真的意外了,忍不住道:“我还以为母亲一直对卢氏不满?” 就前不久还跟他告了一状。 赵夫人嫌弃卢氏,对她各种数落,又怪她无子,暗示鼓动赵明轩休妻另娶,简直是家常便饭。 他真没想到,这时候她反而会替卢氏说话。 赵夫人又哼了一声,“是,我不喜欢她生性木讷行事小气。但就事论事,这么多年你在外从军,她替你侍候家里老小,温柔体贴,任劳任怨,如今又从邬州跟你到邵州,你为个外面的女人想休妻,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当然不喜欢卢氏,但她想让赵明轩休妻另娶,也是要再娶高门大户的贵女,而且,人选得由她来定,而不是一个什么莫名其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纪氏。 赵明轩沉默下来。 母亲有时候的确有点胡搅蛮缠,但这一次……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话其实并没有错。 卢氏与他成亲十年了,一向温柔小意,也没有什么过错,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说休就休。 但……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他挫败地叹了口气,纪小朵又不肯嫁给他。 *** 晚上赵明轩在园子里绕了一圈,到底还是又去了纪小朵的阁楼。 纪小朵已经准备要睡了,陌离把软榻搬到了她床前,并排放着,躺在上面,双眼亮晶晶看着她。 赵明轩:…… 这小傻子真是属狗的。 他怕纪小朵担心,才把小傻子带过来,结果这傻子就真跟条狗似的守着纪小朵寸步不离,除了大夫,谁动咬谁。 好吧,他也算能理解。 毕竟好端端的人出去,回来就昏迷不醒了,就算是傻子也会担心。 但好不容易纪小朵醒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他们在家里明明也是分房睡的,到他这就非得睡一起? 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防着他吗?有必要么?他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但……想想好像真的硬上过……赵明轩就有点…… 真是他妈的往事不堪回首! 赵明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陌离就站起来看着他。 赵明轩皱眉道:“楼下不是给你准备了房间吗?下去睡。” 陌离不动,只道:“守着姐姐!” “她现在没事了,不用你守。” 陌离梗着脖子强调:“守着!” 赵明轩:…… 他能打他吗? 但……悄悄斜了纪小朵一眼,他还是压了压脾气,耐着性子道:“知道你心疼姐姐,但你只是她弟弟,白天守着她还不够吗?她晚上的时间,总要属于她夫君的……” 纪小朵直接一个枕头砸过来,“你跟小孩子胡说些什么!” 赵明轩抓住枕头,又看了陌离一眼,道:“他只是傻,不小了。正常人这么大都可以做爹了。你才不该一直把他当小孩。” 纪小朵跟着看了陌离一眼。 没办法反驳。 在她的世界,十五六岁的少年当然还是小,中学生而已。但在这里,十三四岁订亲,十五六岁成亲的大有人在,效率高一点,的确已经当了爹。 而且,陌离这段时间吃好睡好,身量长开,这会儿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只从身高上来说,的确不输一般成年人了。 纪小朵想,她确实不该一直把他当小孩,也该有点青春期教育了。 赵明轩把枕头放回床上,轻声道:“他不懂,你也不懂吗?这么大的小伙子了,就是亲姐弟,也该避个嫌。” 纪小朵不想理他,但这话却说得没错。 所以她还是先柔声把陌离哄好,让他下楼去自己房间睡觉。 85 就这么过 赵明轩在纪小朵床前坐下来,但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静了半晌,才问:“这会儿感觉好些了么?” 纪小朵不知道他是在问身体,还是问心情,索性都懒得答。 反正前者他也会问大夫问丫环,后者……好好坏坏,又有什么差别? “你到底在气什么?”赵明轩努力地让自己心平气和,“不是因为我说要娶你吧?在那之前,就已经在生气了。” 纪小朵想,他的确已经算很了解她的情绪表现了。 “是在怪我把你带回来吗?”赵明轩猜,“我说过你喜欢在外面,就在外面好了,结果还是把你带回来了,所以觉得我说话不算数?” 纪小朵还是没说话。 赵明轩道:“但……你放下情绪好好想一想,当时那种情况,我除了带你回来,还能怎么样?外面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在打你的主意,他们甚至能动用军队,除了刺史府,哪里还能让你安心养病?” 说得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一样,纪小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赵大人布置这阁楼,可没少费心思吧?” 赵明轩怔了一下,转头四下看了看,“有什么问题?不都是你用惯的东西么?你不喜欢?” 她喜欢个屁啊! 纪小朵叹了口气,道:“你觉得,当时,玉版知不知道,她逃出百花楼,被抓回去就是个死?” 赵明轩皱了一下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跳到了玉版的事,“提她做什么,她不过是……” 他自己又顿下来。 是的,玉版是蠢。 但只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她就义无反顾地逃了。 她喜欢明荣是一方面,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何尝不是因为百花楼对她来说早已不堪忍受? 纪小朵不是玉版,但那里对她来说,难道又是什么好地方? 他真是……当时是在想什么呢? 怎么就会想着原样给她搬过来? “我这就叫人来换掉。”赵明轩站起来。 “不必了。”纪小朵笑了笑,“你还是……不,你大概永远都不会懂。笼子就是笼子,新的和旧的,金的和银的,都没有区别。” “你在想什么呢?”赵明轩转过头,“我根本没想过要关着你。等我查明伏击之事的真凶,等你好一点,你想做什么,还是可以去做啊。我不是说过么?作坊铺子,一切照旧,都没人动你的。” “但你也从没想过要放我走。”纪小朵点明。 赵明轩抿了一下唇,索性点头认了,“是。” 他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放走? 纪小朵就不再说话,连眼睛也闭上了。 赵明轩也静了一会,才重新在床边坐下来,伸手轻轻摸了摸纪小朵的脸。 纪小朵已经没再发烧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脸色也不好。 苍白黯淡。 就连那柔嫩双唇也没什么血色,只淡淡一抹浅粉。 赵明轩有些心疼,轻轻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你总想着要走,到底要走去哪里?孤身弱女在这世上生活有多难,你难道现在还不清楚吗?就算你有点本事能赚钱,又怎么样呢?要不是有我,你不是早死在大牢里,就是已经又被钱大卖回窑子里去了。” 纪小朵没办法反驳,普通人的生活的确就是那么艰难。 “就算你离开邵州,又能怎么样?孙文翰这样的昏官,钱大这样的恶人,哪里没有?哦,你倒是也碰上过好人。”说起杜桥,赵明轩到底还是带出几丝酸意来,“杜桥倒真是个好人,但他也是冲你的脸来的。之前信誓旦旦,你变丑他就不肯娶了。啧。而且,我不过给他送了份礼,他立刻就订了门亲事。你要真和这种人在一起……你猜我再吓吓他,他会不会双手将你奉上?” “够了。”纪小朵打断他的话,“我错了,我不走了,行了吗?” 赵明轩很清楚,她不是真觉得自己错了,也不是真的不想走,只是认清了事实,知道自己走不了。 这个女人向来都识相得很。 能屈能伸。 但对他而言,暂时,能有她这句话,就不错了。 “你看,我要求也不多。”赵明轩继续道,“我不关着你,你可以自由出入,可以继续做你想做的事,肥皂也好,瓷窑也好,点心也好,你想折腾就只管去折腾,甚至你想学道我都供你学,哪怕你日后得道升仙,都算是我功德圆满。我只想要……你每天能回来,就这样咱们在一起,说说话,吃个饭,睡个觉。” 纪小朵睁开眼来看着他。 赵明轩这几天过得其实也不是太舒坦。 他自己也受了伤,但一边忙着正常的公务,一边查着这次伏击的事,还得分心记挂着纪小朵……这时眉目间也有几分憔悴。 但眼神清亮,神色郑重。 他是认真的。 纪小朵叹了口气,但才张了张嘴,就被赵明轩按住了唇。 赵明轩没让她出声,自己接道:“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又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但你该明白,再不可能有另外一个男人能容忍你到这个程度了。” 纪小朵的确明白,在这个时代,他能做到这个地步,真算是相当开明了。 毕竟就算是她那个世界,还有一大把男人不能接受老婆去忙自己的事业的。 只是…… “如果你想嫁给我,我会安排妥当,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做我的正妻。如果你实在不想……”赵明轩顿了一下,磨了磨牙,深吸了一口气,一锤定音,“那咱们就这么过。” 不过是个名份,她要真的不想要,那就不要好了。 反正她人在这里,他也不可能放她走。 有没有那个名份,她都是他的女人。 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赵明轩这时已经放开了纪小朵的唇,但她反而不想再说什么。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要说完全没有感触,其实也有点假。 转过头仔细想想她一直以来也真没少借他的势,多少有点吃人嘴短。 再想想刚见面时,赵大人是副什么态度啊?现在能做到这个程度,她又不是个木头,怎么可能毫不动容? 可要说欣然接受……自己心里又实在有点过不去。 何况……赵大人也不是在和她商量,只是在通知她而已。 她就算想拒绝,他也不可能同意吧? 那还说什么呢? 只能就这样吧。 大概,也只能像赵明轩说的,指望着她有一天得道飞升吧。 赵明轩等了一会,见纪小朵没有什么反应,便索性脱了鞋袜外衣上了床。 纪小朵倒没有反抗,但是身体明显僵了僵。 赵明轩伸手搂过她,轻声安抚道:“放松些,不动你。就只……先让我抱一抱……” 纪小朵抬眼看看他,也不是不信他,就只是……实在放松不下来。 虽然说她也算是默认了这种关系,以前也不是没被他抱过,但心理上一时真是还没有做好准备。 赵明轩没有管她眼中的情绪,这时温香软玉在怀,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伸手把纪小朵的头按到自己肩头,侧脸亲了亲她的额头,低低道:“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你要是能一直像在树洞里那会一样……乖乖靠在我怀里就好了……” 做梦呢? 她那时只是真的没力气了好吗? 纪小朵待要讥讽,却发现赵明轩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心跳平稳,呼吸悠长。 他已经睡着了。 86 我不要做你弟弟了 纪小朵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到底是怎么睡着的,总之第二天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赵明轩早已经走了。 反而是陌离又守在床前,瞪着眼,嘟着嘴,气呼呼的样子。 他现在能有任何的表情,纪小朵都算是欣喜的。 毕竟能有自己的情绪,还能表达出来,就代表他在慢慢恢复了。 她笑着拉拉陌离的手,“怎么了?一大早气呼呼的,谁惹你不开心了?” 陌离扁扁嘴,低低道:“不要做弟弟!” “什么?”纪小朵莫名其妙。 陌离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伏在床沿上,把自己的脸埋在纪小朵手心里蹭了蹭,努力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弟弟不能整天陪着你,我不要做你弟弟了。” 纪小朵:…… 应该是赵明轩早上又跟他说了什么。 但想想以赵明轩那个性,大概也不会仔细跟小傻子解释什么,无非就是简单粗暴的不许他晚上过来。 纪小朵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陌离的头,柔声道:“傻孩子,哪有谁能永远寸步不离地陪着另一个人?” 陌离抬眼看着她,眼睛都红了,“你说过我们永远都不分开的!” 很好,连续说了两句完整的话了。 纪小朵有点为他高兴,但看他这样,又有点心疼。 她伸手揽过他,轻言细语道:“嗯,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们会互相关心,互相护持,永远就在彼此最需要的地方,这才是一家人嘛。但是呢,姐姐有姐姐要做的事,陌离也有陌离要做的事啊,怎么可能像连体婴一样时时刻刻粘在一起?就算亲如夫妻父子兄弟,也总要有自己的隐私和个人空间。” 陌离不懂。 只觉得姐姐和赵明轩一样,就是要跟他分开。 眼泪刷就涌了出来。 这还是纪小朵第一次看到他哭。 当初他在百花楼被那些人按在地上打,也没见过他落泪。 但这时候,漂亮得好像天仙一样的少年,双目含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纪小朵只觉得心都要碎了,连忙替他擦着眼泪,又哄又劝。 耐心地跟他解释,什么是隐私和个人空间。 陌离只是摇头,“我没有什么不能让姐姐知道,我不要和姐姐分开。” 纪小朵有点无奈,难得陌离能一连说出三句完整的话来,却为这种事在跟她犟。 她忍不住皱起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陌离立刻就不哭了,担心地看着她,问:“姐姐,痛痛?” 纪小朵索性就做出难受的样子来,“姐姐病还没好,陌离又不听话,头痛……” 陌离满心不情愿,但还是坐直了身子,乖乖道:“我听话。姐姐不痛。” 纪小朵顿时就有点骗小孩的心虚,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继续跟他强调隐私和距离感,只叫人打水上来,亲手替陌离洗了脸。 曲粉倒不好说她什么,转头就责怪陌离,“姑娘还病着呢,你个傻子一点忙帮不上就算了,跑来又哭又闹,还要姑娘侍候你?” 陌离这些天跟着纪小朵,洗脸洗手喂食这种小事纪小朵也经常顺手就做,倒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曲粉这一骂,他就又想起了百花楼那些规矩,犹豫着看看纪小朵,还是站到了一边,缩着肩,低着头,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靡起来。就好像挨了训的小狗一样。 纪小朵越发不忍心,斜了曲粉一眼,沉了脸道:“他是我弟弟。这里也不是百花楼。” 曲粉一愣,但她一向机灵,很快就意识过来,就连忙行礼请罪,“姑娘息怒,奴婢知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 纪小朵随口应了一声,让她去换盆水顺便传饭。 曲粉应声去了,下楼时不免又瞟了一眼陌离。 心里略有点泛酸。 这曾经在百花楼连只狗都不如的傻子,如今得了纪小朵的青睐,倒成了个小少爷了。 他算是哪门子的弟弟? 真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 纪小朵吃了饭吃了药,精神好一点,就带着重新哄好的陌离坐在窗前聊天。 主要是给他做个青春期教育,讲一讲男生和女生的区别,以及为什么他晚上不便和姐姐一起睡。 陌离倒没什么,纪小朵教他什么,他就记着。 旁边侍候的曲粉羞了个面红耳赤,说话都要结巴了。 “姑……姑娘……这种事……怎么好光天化日的……拿……拿出来讲?” 其实也只不过是小学生程度的生理卫生而已,在这里竟然就算是惊世骇俗了。 不过吧,想想就算到了自己那个时代,正经的小学性教育课程也会被人投诉,倒也不难理解。 纪小朵只道:“这是每个人成长都必须经过的阶段,有什么不能讲?这是人类身体发育成熟自然而然的变化,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大家都应该知道这些,理解这些,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的身体,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曲粉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哪有那么容易接受? 她只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又手忙脚乱只想找点什么活来做,好不听这“生理卫生课”。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下面的小丫环来通报,说外院管事赵安求见。 纪小朵便中断了课程,请他来见。 赵安四十来岁,留了点胡子,肚子微微发福,说是管事,看起来倒比一般乡绅还要体面一些。 他对纪小朵恭恭敬敬,请了安,说明来意。 他是奉赵明轩之命,要给纪小朵换家具,因不知纪小朵喜好,所以先来请示。 纪小朵有点意外地挑了一下眉,赵明轩倒还记得这个。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她问。 “是,我这里有个册子,姑娘都可以挑选,要自己去库房看也行,若都没有合意的,就说个样子,我们去外面采买,但那就可能要一点时间。” 纪小朵翻了翻赵安带来的册子,一项项倒是列得清楚,只是没有图,就不那么直观,怪不得他还说可以去库房挑。 她对房间布置什么的,其实并不是很讲究,舒服就行。事实上赵明轩能想着把她用惯的东西原样搬来,其实就算挺不错,她也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气的只是他这举动背后的心思而已。 但他现在又派人来换,她要是拒绝,反而好像是还在赌气了。 纪小朵索性就直接问赵安:“安管事觉得这里应该如何添减?” 赵安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道:“以小人浅见,不若把这放花盆的换成高几,这矮榻弃之不用,改为更小巧精致的贵妃榻,然后这里再加一座屏风?” “行,就这么办。”纪小朵爽快拍板。 赵安反而愣了愣。 看着纪小朵是真没有别的要求了,他才行了个礼,叫人去搬东西。 这阁楼,原本也是他带人布置的。 一件件都是赵明轩花了心思的。 结果空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正主来了,昏睡了两天,一醒来就要换家具…… 赵安原本是抱着要被刁难挑剔的准备来的,却没想到这纪姑娘这么好说话。倒显得他家大公子……啧,又龟毛又婆妈。 赵安不由得想,若是三公子这样,倒也正常,大公子……还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小心翼翼地想讨好一个女人。 这纪姑娘……大概真是有点不简单。 87 你是自愿的吗? 纪小朵的小楼赵夫人插不进手,但赵安开库房给她换家具,这事就瞒不了赵夫人。 何况,赵明轩还让人在靠近小楼的外墙开了个小角门,显然就是为了方便她出入。 这还得了? 但一来赵明轩让赵夫人不要管,再来,她也着实有点管不到。 毕竟纪小朵也没嫁给赵明轩,没有名份,不是妻妾,更不是赵家下人,明面上的说法也只是“在赵家暂住养病”,勉强算个客人,赵夫人总不可能去直接去教训一个客人吧? 也没办法从衣食住行上克扣,毕竟人家的吃穿用度,都不从赵夫人手里过。 至于说摆脸色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赵夫人到现在还没见到纪小朵长什么样呢。 既生气,又发作不得,赵夫人憋了一肚子火,都没处说去。 这种家丑,她当然不可能告诉外人。 自己家里么,她又看不上卢氏,更不想让卢氏知道在这赵家,还有她管不了的事。 也就只能跟小儿子赵明荣抱怨几句了。 “你说这算怎么回事?这还没嫁进来呢,就这样装腔作势的拿乔,要真进了赵家,还不得连我都给她挪位子?也不知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说是借住养病,竟然还要挑剔家具摆设,还要单开个门!且都这么些天了,哪怕就真是病了,在别人家里住着,难道也不知遣人问候一声长辈?可见是什么家风教养了!” 赵明荣嗯嗯唔唔地听着,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从他母亲说小楼里那人姓纪,他就知道是谁了。 大哥说到底还是把她带回来了。 他从理智上知道纪小朵和玉版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他的玉版已经死了,但是…… 却忍不住要想,她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他真是太熟悉那张脸了,只不过稍一动念,她那种种表情,便宛如就在眼前。 她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温柔如水的浅笑?又或者娇俏的撒娇? 会不会给大哥写诗? 唔,纪小朵的确也是会写诗的,只看《明月几时有》和《人生若只如初见》两首,只怕才华还在玉版之上。 那她和大哥这种武人在一起,是不是并没有什么共同的兴趣? 赵明荣突然又想起那天晚上,大哥带他到百花楼,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是纪小朵了,她明明是说,既不想跟他,也不想跟大哥…… 那……大哥现在把她带回来,是她自己愿意的吗? 赵明荣心头忽地一紧。 她来了这么久没有现面,也没有派人出来,是不是因为……她根本就是被关在那楼里出不来? 一想到这一点,赵明荣几乎有点坐不住。 赵夫人正在气头上,也没发现小儿子有什么不对,继续道:“你大哥也是,明明平常再不会怜香惜玉的一个人,这回就好像鬼迷心窍似的,还说什么纪娘子他救命恩人。哄谁呢?他那样英雄了得,又是刺史,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去救?不过是想让我不要苛待那女人。平常什么事都硬邦邦一句‘自有定例’,哦,这倒会动这种婉转心思了,还防着我!我是他娘!你说这算什么?” 赵明荣只在这一连串的抱怨里抓到了一个词,“什么救命恩人?大哥出了什么事?” 他这一向都在书院里,休沐日才回来一天,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赵夫人其实也不太清楚。 赵明轩的公事不太会在家里说,她也不好多打探,但从外院到后院,多的是赵夫人的耳目,那天赵明轩亲自抱着那女人回来,衣袍裤子都是血迹,好多人都看见的。跟着就请了大夫。 虽不知是谁的血,但肯定是有人受了伤。 赵夫人气得都忘记这茬了,被赵明荣这么一问,才又想起来。不免有点后怕,但还是有点意难平,愤愤道:“哪怕真是救了他,不过是个外面的女人,抬进府来养着也就是了,还得当个祖宗吗?” 赵明荣整颗心都揪起来,真的再也坐不住,丢下一句“我去找大哥”,就跑了出去。 “哎……这孩子……你慢点。”赵夫人跟着站起来,喊道,“你大哥又没事……你跑什么?”又连忙让侍候的人赶紧跟上去。 她贴身的李妈妈就笑着道:“三公子就是心善,和哥哥感情也好,知道大哥出事,哪还坐得住?” 赵夫人这才算心情好了些,点了点头,“我如今啊,只等着明荣高中进士,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媳妇,生个大胖孙子,就此生无憾了。” *** 赵明荣没找到赵明轩。 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走到了那座小楼。 远远就能看到窗口那个身影。 赵明荣脚下不由一顿。 她穿了件藕荷色家常衫子,乌黑的发只松松挽着,一件首饰都没戴,斜靠在窗前,手里拿了本书,正侧头和什么人讲话。 说些什么,在这个距离倒听不真切,但毫无疑问,她这个状态是慵懒自在又放松的。 她对面……到底是谁? 大哥吗? 赵明荣虽然脑门一热就跑出来了,但到了这里,却又有点犹豫。 他到底该不该去找她? 他到底……以什么立场来过问这件事? 赵明荣踌躇良久,才咬了咬牙,绕去了楼下正门。 让他意外的是,大门并没有紧锁,也没有看到有守卫,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粗使婆子的妇人正坐在那里看着两个小丫头做针线。 赵明荣走到门口,那婆子就上来行了个礼,“三公子。” 赵明荣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惊诧,道:“我来找大哥。” 那婆子回道:“大人并不在这里。” 赵明荣皱了一下眉,索性直接道:“我想见见纪娘子。” “请三公子稍候。”那婆子竟然也没拒绝,直接就打发一个小丫头上去通传。 过了一会,纪小朵就下来了。 她换了件见客的衣裳,还重新梳了头发。 只是脸色实在不好,这时即使由丫环扶着,步伐也有些虚浮。 赵明荣顿时就想起母亲说她在此养病的事来,原来真是这样虚弱。 他懊恼又急切地道:“啊,抱歉,我……是我冒昧了,打扰你休息,还让你这么折腾,实在是……” 纪小朵抬抬手打断他的话,请他到客厅坐下,笑着道:“多谢三公子来看我。” “我平常都在书院,也是今天回来才刚刚听说……我……”赵明荣顿下来,转头看看侍候的下人们。 按母亲的说法,这些都是大哥的人,只听令于他,连母亲都插不上手。 纪小朵跟着看了一眼。 几个婆子丫环就都退了下去。 赵明荣心头又有点意外,看看空无一人的院子,看看畅通无阻的门口,就好像只要他想,现在都能直接带着纪小朵走出去。 大哥……到底在想什么? 看守是藏在暗处的吗? 纪小朵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三公子心中是不是很多疑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我和你大哥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赵明荣把目光转回她身上,点了点头,“是。但……其实,其它也都无所谓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注视着她,目光有些复杂,似怀念,又伤感,还有点温柔,但最多的,却是担忧。 “你是自愿的吗?”他问。 纪小朵怔了怔。 她对赵明荣,其实一直有点不齿。 毕竟他对玉版对她,都没做过什么好事,简直又懦弱又无能。 但她真没想过,在这种时候,他会特意来问她这句话。 她一时间,甚至觉得胸口有点发暖。 但看了他一会,她还是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是,我愿意的。” 88 你对她好一点 赵明轩回了府,照例先去给母亲请安。 但在半路上就被赵明荣拦下了。 赵明荣当然是为了纪小朵,但看着赵明轩阴沉的脸色,又不太敢说,只问:“我听说大哥前日受了伤?要不要紧?” 赵明轩不太会跟母亲说外面的事,但弟弟又不一样。 赵明荣主动来问他,甚至让他有几分欣慰,神色也稍缓和了一些,道:“腿上中了一箭,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啊。”赵明荣一怔,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赵明轩的腿,又急急问,“怎么回事?谁干的?” “还在查。”赵明轩道,“不过最近可能会有点不太平,你自己也要小心。” 赵明荣连忙点头,“我就在家里和书院,不会乱跑。” 他提到书院,赵明轩静了一瞬,问:“你明天去书院吗?” 赵明荣道:“去的。” 赵明轩就道:“那替我给你们山长带个信,看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拜访一下。回头我写了贴子给你。” 这种跑腿送信的事他当然虽然找个下人也能办,但既然碰上了赵明荣,就正好让他去露个脸。 而且他要去找明静先生的事半公半私,有赵明荣这重关系在,更好说话一些。 赵明荣当然二话不说就应了,又道:“我看大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伤还没好就太过操劳了?也要注意休息才行。” 说到这个,赵明轩的气就又上来了,甚至都忍不住骂了粗话,“我哪来的空休息?今天刚巡了官仓,十个仓里连三个满的都没有,还他妈大半都是发霉的陈粮!” 赵明荣睁大了眼,“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敢?!可是欺大哥初来乍到?” 他听说了京里的形势,也听到了山长说要天下大乱,“民以食为天”,要真的乱起来,粮食就是根本。邵州的官仓如果真是这个情况,到时只怕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就得先乱。 赵明轩哼了一声:“估计不止是这半年,而是早已经糜烂不堪!” 赵明轩今天虽然处置了管理官仓的庾司官员,但问题并没有解决。 粮仓现在是空的,谁也没办法凭空变出粮食来。 而且,庾史才多大点的小官?敢把官仓亏空成这个样子,背后必然有一整条线。 他现在倒是有点理解孙文翰了。 这事他不是查不到,问题是查出来之后,能不能扳得动? 但又不可能不查。 毕竟就算天下不乱,不动刀兵,但郏州的旱灾已经闹了饥荒,难民都跑到邵州来了,赵明轩又怎敢大意?粮草这事,就是重中之重。 这也是他要去拜访明静先生的原因。 邵州的事,还是邵州人最清楚。 徐明静是邵州本地人,徐家本身也是邵州大族,他又开了这么久的书院,对当地名门望族盘根错节的关系,自然一清二楚。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徐明静能看到天下大势,深明大义。 说不定能在他那里有一点突破。 兄弟俩说话间,已走到赵夫人的荣禧堂前。 赵明荣拉了拉赵明轩,轻声提醒,“母亲正生你的气呢。” 赵明轩嗤笑一声,“她哪天不生我的气?” 赵明荣顿时噎了一下。 母亲的偏心,他小时候不懂,如今当然再清楚不过。 但……他劝也劝过的,可是母亲和大哥的性子实在不合,他也没有办法。 现在又夹了一个纪小朵…… 赵明荣想想纪小朵,不由就低声劝道:“纪姑娘既然已经入了府,日后就是一直在这后院生活……大哥总要替她想想,不必跟母亲那么犟着才是……” 就算现在赵明轩宠着她,可以让她在那小楼自成一统,吃穿用度都不走公中的账,但……难道就真的一直这样没名没份含糊着过,永远也不到母亲跟前吗? 那对纪小朵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她以后还见不见人呢? 赵明轩听他提起纪小朵,眉头一皱,目光骤然就锐利起来。“她已经不是之前的玉版了。” 语气里的森冷警告甚至让赵明荣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抬起手,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赵明荣抿了一下唇,轻叹了一声,“她也是个可怜人,说是借尸还阳……但那样的才华,想必前身也是饱读诗书的好人家,骤然落到那种境地……又没有家人了……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我就希望她能过得好一点。” 赵明轩挑了一下眉,但一时也没说话。 纪小朵这女人,何止饱读诗书? 他时时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但她却又总有些举动会让他忍不住想,到底要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教得出这样的女儿来? 但如果真是有什么背景,纪小朵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他。 即便换了身体不能轻易联系,以她的个性,原本的身份只要有一分尊贵,她只怕都能利用到十分。 但她什么都没有提过。 这女人简直浑身都是谜。 但也正因为这样,才让他这般欲罢不能。 赵明荣带着几分请求的意思,低低道:“大哥,你对她好一点。” 赵明轩哼出声来。 他的女人,要别人来求? 何况,他对纪小朵还不好? 他只差没把她当祖宗供起来! *** 赵明轩回到纪小朵的小楼,她已经上了床。 玉版这个身体到底底子太差,一病就没那么容易好,她吃了药,就容易困倦。 而且如今她在赵明轩面前也懒得装,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赵明轩也没让她再起来,只问了问她今天好些没有,又让曲粉去小厨房传碗面。 纪小朵靠在枕头上看着他,“这么晚还没吃饭?” “在母亲那里对付了一口,没吃好。” 赵明轩陪着赵夫人吃饭向来是吃不好的,一来是得听赵夫人唠叨,再来口味实在也不合。 他想着纪小朵的手艺,就不由低头亲了亲她,“等你好起来,再给我做顿饭吧。” 纪小朵随意应了声。 她人都在这里了,也不必矫情那顿饭。 赵明轩就开心起来,又笑着问她今天都做些什么?病中无聊的话,要不要些什么玩意儿? 纪小朵想了想,还是主动道:“今天赵明荣来看过我。” “嗯,我知道,他刚刚跟我说了。”赵明轩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中带出一抹酸意来,但顿了一下,又皱起眉,“你告诉他你是自己愿意的?” 纪小朵就笑了笑,“不然呢?” 赵明荣不敢为玉版违抗赵明轩,难道为了她就会敢吗? 跟他诉个苦,告个状,他还不是只能口头安慰几句? 最多就是自己回去再苦恼一会。 转头还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对她的处境会有帮助吗? 何必呢? 听到这声另有所指夹枪带棒的“不然呢”,赵明轩并没有生气,反而有点心安。 嗯,他就说呢,他家这小刺头怎么可能那么乖柔的说她愿意? 这才是他熟悉的配方。 赵明轩又亲了她一口,“我会对你好的。” 纪小朵:呵呵。 89 案情分析 纪小朵第二天就让人去叫了鲁二娘来。 鲁二娘激动得连声音都有点发抖。 “姑娘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天赵大人叫人来传话,我们简直都要吓死了。” 纪小朵没有受伤,只是一时消耗太大,又受了凉,刚开始昏睡不醒有点吓人,但养了几天,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这时精神还不错,坐在那里翻了翻鲁二娘带来的账本。 记账的是张小虎,用的纪小朵教他的表格和阿拉伯数字。 字迹还有点生涩,但账目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其实说起来纪小朵离开也不过就是几天时间,并没有多少可看。她三两下就翻完了,顺手放在一边,道:“小虎这孩子还挺认真的,就让他正正经经去念书吧。” 鲁二娘当然不会干涉纪小朵的决定,只替张小虎和张家谢她的恩典。 “也是看店里生意越来越好,小虎年纪到底太小了一点,还是正经再找两个伙计好了。”纪小朵道,“你有合适的人选就安排,要是没有,我稍后问赵明轩要两个人。你让张小虎教教宋掌柜记账,等新人到了,就送他去上学。” 她把问赵明轩要人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就让鲁二娘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毕竟就在前不久,纪小朵还跟鲁二娘交待了她逃走之后的事情。 纪小朵笑了声,“是不是觉得我变得有点快?” 鲁二娘也不好说什么。 其实按她的想法,赵明轩其实也挺好的。 真的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做到这一步的。 只是……想想赵家这高门大户的规矩森严,想想他这院子里妻妾成群,又有点替她家姑娘担心。 原本在家里自己做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日子多快活啊。 但…… 人都在这里了,又还能怎么样? 鲁二娘也只是轻声道:“人活着,没事就好。” 纪小朵又安排了几句作坊的事,末了道:“还是那句话,作坊和铺子你都先管着。如果我没事,就会继续安排,万一哪天有事,你能做就做,做不下去就先顾好自己。人活着才最重要。” 鲁二娘应了声。 却暗自决心一定要替姑娘管好外面的一摊事。 万一她要有事,也能留一条最后的退路。 *** 下午赵明轩过来时,纪小朵正在练习画符。 他顿时就眉头一跳,想起她画完符倒进自己怀里的虚脱模样,直接过去就把她的笔一按,“还病着没好呢,不要命了吗?” 纪小朵莫名其妙地眨了一下眼,才意会过来,解释:“哦,没用灵力画,没事的,就跟习字一样,只是在熟悉笔画。” 赵明轩看看她脸色的确没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 跟着目光就扫到了一旁因为他刚刚的动作被带得翻开的帐本。 觉着像是账本,他本想避嫌不看,但又觉得那横竖排列和弯弯曲曲的数字实在奇怪,还是忍不住问:“这又是什么?” “肥皂作坊的账。” 纪小朵说得倒是坦然,但赵明轩多看了一眼,发现根本就看不懂。 一个屁大的铺子,还用暗号。他愤愤地想,到底还是防着他呢。 那点钱他看在眼里吗? 财大气粗的赵大人决定明天送个几千两来让这女人数着玩儿。 纪小朵又问:“上次埋伏的事,到底是怎么说?我现在能出门了吗?” 赵明轩道:“病还没好呢?想去哪里?” “回去收拾一下,有些东西想拿来。”纪小朵道。 钱财衣服什么的她现在倒不怎么在意,但她那还有几本功法秘笈呢,不藏好真是不放心。 还有陌离画的几张符。 她自己的底牌算是已经在赵明轩面前掀了,但陌离还是能继续藏着,所以在赵家是不可能让他再画什么的。 那几张符纪小朵得贴身收着。 万一再碰上什么伥鬼花妖,还能拿来保命。 赵明轩点了点头,“明天吧,让洪虎陪你回去。” 纪小朵就问:“他伤好了吗?” “轻伤,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赵明轩想了想,还是简单跟她说了一下那天埋伏的事。 抓到那几人认罪倒是爽快,交待是冲着纪家的肥皂方子来的。但是再往深了审,却都咬死了一问三不知。他们只能从背景和平常轨迹上查,估摸着直接主使是田家。 而弓箭手后面的线,则指向了济阳王。 “怪不得还惦记着陌离呢。”纪小朵哼了一声,却又觉得不太对,“第一次有黑衣人闯进我家的时候,我的肥皂还没开始卖。难道他们能未卜先知吗?” “现在还没有确定的证据证明是同一个主使。” 赵明轩说起这个,神色也有点阴郁。 最近这个伏击的犯人嘴硬不说,前一遭这都已经过了几个月了,也没什么进展。 固然有他的人办事不力的因素,但更大的原因还是……他只有自己的人。 就好像粮仓的事。 他能处置那些庾史,一时也追不回粮食。 邵州各大家族盘根错节,早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 就算他身居刺史之位,也架不住下面的人执行不力,阳奉阴违,总有办法拖延。 “我应该也没那么多仇家吧?而且他们还知道陌离。”纪小朵皱起眉,“不过,有人惦记着肥皂配方我信,但这样大费周张抓我,就好像……有点用力过猛?” “大费周张?”赵明轩嗤笑了一声,“不,两次都是很简单的事。上一次只是派人出钱找了个混混头子。这一次唯一费点功夫的也就是打听到你单独出行和马车的路线。这是因为他们没想到我在车上,才算把事情搞大了。不然成与不成,都不会溅起一点水花。” 纪小朵沉默下来。 的确,是她又想当然了。 这不是她熟悉的法制社会,在这里,底层的人命根本不算什么。 就好像当初在柳家,随随便便就能把她扔进井里。那个婆子难道有什么预谋和深思熟虑吗?根本没必要。就是确信没人会在意一个贱妓,发现了也不能把柳家怎么样。 一样的,有人给钱,那几个小混混就敢夜闯民宅,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姐弟俩一起都抓走,根本连官都不会有人报。失败也就损失几个小混混。 这次也不过就是多安排了几个人——毕竟已经知道她有个学武的弟弟了——但这年代人力又不值钱。他们把人一抓,伪装成山贼劫道,或者索性就不伪装,以现在的刑侦水平,又能怎么样? 就算她像这次一样跳河逃走了,以她的身份地位,想找回后账简直做梦。哪怕赵明轩事后想替她出头,她也不认识那些人,更找不到正主。 对幕后之人来说,的确是又简单又没风险。 纪小朵叹了口气,“所以问题还是在于,他们要抓我做什么?要威胁你的话,抓我还不如抓赵明荣。” 赵明轩眼角抽了抽,但还是得承认她说得对。 以上次伏击的规模,真是完全可以去抓赵明荣。虽说他只在家里和书院,但……他比纪小朵好骗得多,略施小计就能哄出去。赵家幼子——还是赵夫人偏爱的幼子——份量可比赵明轩的“外室”要重得多了。 纪小朵继续道:“玉版我不知道,我的话……其实就没接触过多少人,得罪最深的人,大概就是你和赵明荣了。” 赵明轩:…… 算你有自知之明。 “上一次有人把我扔井里,是因为我看到不该看的,又挡了某人的路。这次总不至于是因为我能赚钱吧?”纪小朵一面说着,一面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就顿下来,抬眼打量着赵明轩,犹豫着道,“赵大人……你有没有试过……查一查你后院的女人?” 90 诵经 他后院的女人? 赵明轩皱了眉。 纪小朵就嗤笑了一声,“你是不信女人能做出这种事,还是不信自己的女人会做这种事?” 男人么,大概总觉得自己的女人就该是天真善良连蚂蚁都不会踩死的纯洁小白兔,觉得自己的妻妾之间永远亲如姐妹和和气气吧? 但人在嫉妒的时候,最容易失去理智。 为一件衣服,一口吃的,都能生出不满来,何况是为一个男人? 就那小花妖,为了杜桥,还三番几次想找纪小朵麻烦呢。 赵明轩的女人们会眼睁睁看着她得到赵明轩的“独宠”吗? 那按赵明轩的说法,第一次只是拿钱买凶,他的女人会缺钱吗?打听洪虎的行踪就更不说了,外人都能问出来,他对“自家人”的防备心只会更低。 “不过……如果是出于嫉妒的话,就不该是抓活口,干脆直接杀掉不是省事得多?而且也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要连陌离一起抓。”纪小朵这么说着,自己也皱了眉,然后就摆了摆手道,“算了,我就随便乱猜,你还是当我没说过吧。” 赵明轩看着她,却突然问:“你在意她们吗?” 纪小朵:…… 你注意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她这么多话都白说了吗? 纪小朵叹了口气,“我们能就事论事,只说伏击和绑架未遂的事么?” 赵明轩静了一瞬才点了点头,“好。” 但纪小朵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她现在知道的信息也就那么多。 一安静下来,就变成了两人大眼对小眼,纪小朵又觉得有点尴尬。她实在没有跟赵明轩玩“深情对视”的兴趣。 她错开了眼,一边收拾书桌,一边随口问:“今天在这里吃晚饭么?” 赵明轩就笑起来,又应了一声。“好。” 纪小朵顿时又噎了一下,好什么好,好像她求他留下一样! 但……问都问了,她就索性站起来,道:“我下去给你做几个菜。” 赵明轩却一把拖住她的手,温声道:“不急,等你彻底好了再说。再说,晚饭还早呢。” 纪小朵也不想拖着病体去做饭,但更不想和他这么枯坐,真是……太尬了。 但也不好解释,她只能道:“我不动手,教林嫂怎么做就行。有些菜是要早些准备的。” 赵明轩这才松了手。 他心里清楚,纪小朵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他生出什么真情,但很显然,她在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并有意缓和跟他的关系。 她能走出这一步,他当然要给她台阶。 纪小朵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只怕要忍不住口吐芬芳,但这会儿她一心只想躲开他,倒也没有仔细留意他的表情,匆匆下楼去了小厨房。 小楼里的厨娘姓林,是个干净利落的年轻妇人,手艺也挺好,缺的不过是菜谱和多样的烹饪方式。纪小朵稍微提一提,就能做得似模似样。 赵明轩在楼上坐着,无聊间顺手又拿起了纪小朵那本账簿,这时认真一看,就看出门道来了。 除了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他不懂,其它都是一目了然,比一般的记账方式明晰得多。 这女人……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本事? 那些人要抓她,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赵明轩正想着,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诵经声。 他祖母信佛,他对这经文倒不陌生,破妄破邪破魔,持心修正。但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念经? 他不由起身走到窗前,推窗望去。 就见下面摆了香案,点了香烛,三名身着法衣的僧人正坐在那里,合掌诵经。 赵明轩才因为纪小朵态度软化而好起来的心情顿时就沉了下去。 这附近只有这一幢小楼。 在这里做驱邪的法事是冲谁来的还用猜吗? 纪小朵刚刚提醒他查家里的女人,马上就来这么一出?赵明轩只觉得脸有点痛。 但说到底要请和尚们来家里做法事,肯定是赵夫人点头的,想到自己母亲对纪小朵先入为主的不喜,赵明轩便又觉得,比起脸,头更痛。 几个和尚身边当然还有赵家的下人陪着,为首就是赵夫人身边的李妈妈。 她一看楼上开窗的人是赵明轩,再看清赵明轩的脸色,顿时连腿都软了一下。 这个时候,大公子怎么会在府里? 明明说是今天要出城的,怎么会这么早回来? 赵明轩阴沉沉地看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又进去了。 李妈妈吓得打了个颤,连忙叫了个小丫头赶紧去通报夫人,自己则直接去楼里求见大公子。 赵明轩那边直接下了楼去找纪小朵。 纪小朵自己的确没有动手,只坐在厨房里,一边指点林嫂做事,一边和她聊天,还聊得挺开心的样子,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赵明轩便又想起那次看到她和鲁二娘一起做针线,也是这样,看起来和谐又放松。 她倒是和什么人都聊得起来,怎么就不知道多陪陪他? 纪小朵也没想到赵明轩还能跟着跑到厨房里来了,连忙站了起来,“你怎么也下来了?这还早着呢,少说再炖一个时辰……” 赵明轩伸手扶着她,“有点事。你听到外面诵经了吗?” “听到了啊。”纪小朵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听说老夫人礼佛?佛堂离这里近吗?” 赵明轩上下打量她几眼,确定她的确没受什么影响,才松了口气。 想想她去过望云寺,广华大师都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秋阳子也没有,想来这几个和尚念几遍破魔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他便道:“跟我出去听场经吧。” 他这么说,纪小朵哪还不知道这诵经声有问题? 这是把她当成妖魔鬼怪了吗? 但……好在赵明轩就在这里,他愿意陪她一起出去,大概不必她自己再费心。 纪小朵就乖乖点了点头。 李妈妈到门前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两个粗使丫环搬了凳子,赵明轩携了纪小朵出来。 李妈妈连忙行了礼,问:“大公子这是去哪?” 赵明轩哼了一声,“楼上听不清楚,我陪纪娘子下来听听经。正好妈妈也好看得清楚,是要驱哪的邪,破谁的魔!” 李妈妈哪敢接话?简直连腰都不敢直起来。 她在夫人跟前再得用,在这府里再体面,到底也是个下人。 赵明轩真要发作她,只怕连赵夫人都求不了情。 但赵明轩扶着纪小朵走过去,她还是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那女子一身绣着海棠花的淡紫衫裙,云鬟斜坠,虽略有病态,却难掩妍姿美质。靠在高大俊朗的赵明轩身边,更显得身姿纤纤,柳腰如束。 李妈妈却差点没惊呼出口。 之前赵明荣闹着要娶一个妓女,赵夫人虽然没有答应,但是到底疼爱幼子,还是想替他赎回来做妾,也曾令李妈妈悄悄去打探过的。 如今这被大公子如珠似宝一般金屋藏娇的“纪娘子”,分明就是三公子曾经寻死觅活要娶的百花楼头牌“玉版”! 91 赶谁走? 纪小朵是一道来自异世的孤魂。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穿越和借尸还魂算是个什么原理,但当初广华大师都没看出什么异常来,这三个普通和尚就更不用提了。 何况她练那《内玄经·改》也有一段时日了,虽然还没练出多少灵力,但神魂却已蕴养得远比普通人更强韧,寻常和尚念经,又怎么可能撼动? 以往她也听过经,不过真的就是“听一听”而已,不要说内中含义,就连经文都不知是些什么。 但这时候,或者就是修行自有相通之外,反倒让她听出几分真义来,甚至隐隐有一丝明悟之感。 赵明轩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又磨了磨牙。 他带纪小朵出来“听经”,不过只是想证明给母亲看,她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没想到她还真听进去了。 这还得了? 她要修道,好歹还有秋阳子那套“入世”的说法,她要是信了佛…… 赵明轩的祖母一辈子吃斋念佛,那真是万事不管。 他记得祖父的起居都是丫环和妾室照料的。到父亲去世之后,祖母甚至就一直在佛堂不出门了。 赵明轩可不想纪小朵也这样。 心下不由又对搞出这场闹剧的人多了几分恼意。 到和尚们法事做完,确定一切无碍,赵明轩先送了纪小朵回去,转头就去了荣禧堂。 赵夫人其实也是因为知道这事上不了台面,才特意挑了赵明轩不在家的时候。 知道赵明轩竟然提前回来,本来也有一点心虚。 但是她在儿子面前,自然不可能认错。 尤其是李妈妈先一步回来,已经跟她说了纪小朵的事,她这时见儿子一脸阴沉走进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抢先就拍了桌子,“怎么?赵大人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这话说得…… 百善孝为先,本朝亦是重孝,官员们要是传出忤逆不孝的名声,轻则斥责罚俸,重则丢官弃爵。 赵明轩虽然不怕这个,到底也是在这种礼教的环境下长大的。就算他跟母亲素来感情生疏,但只要在府里,晨昏定省也不曾怠慢,哪会用得上“兴师问罪”这样严重的词? 这时见母亲一上来就直接要拍出杀手锏,他不免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法事也做了,人也见了,母亲满意了吗?” 赵夫人怎么可能满意? “法事怎么了?法事难道还做错了吗?我是为了谁?那贱人先勾引你弟弟,又媚惑于你,搞得你们兄弟俩都神魂颠倒的,又怎会是寻常女人?谁知道是什么狐媚妖鬼?” 赵明轩看了后面的李妈妈一眼,解释:“你误会了,只是长得像,并不是同一个人,不信你问明荣。” “你还敢提明荣?你当初是怎么骂他的?现在看看你自己!你为了这个女人,做了多少荒唐的事?还说什么不是同一个人?你骗谁呢?”赵夫人哼了一声,“哪怕就让你自欺欺人,你弄个和弟弟喜欢的人一模一样的女人在房里,难道就是什么好事吗?整个赵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看今天也不是她没问题,是今天来的和尚们道行不够被她骗过去了,改天还是要请广华大师来一趟才行。” 赵明轩又叹了口气,“你不要闹了,到底是想怎么样,你直接说。” 赵夫人就直接道:“你把她给我撵出去!” “这不可能。” 赵明轩反射性就拒绝了。 他费了多少功夫才把纪小朵留下来,现在他娘一开口就要把人赶走? 纪小朵自己倒巴不得呢。 只要他开口,她立刻就能跑得无影无踪。 到时要再想她回来……只怕难上加难。 赵夫人冷哼了一声,“赵大人既然早就打定了主意,又何必再来问我?反正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糟老婆子,丈夫又死得早,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明轩看着她,这才明白赵明荣之前劝他的意思。 他是能宠着纪小朵,能保护她的安全,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但她到底是在这里生活。 他娘是进不去那小楼,但像今天一样,差三隔五就派人在外面找点事,闹不闹心? 赵明轩静了一会,才道:“明荣明年初就要上京赶考了。” 赵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赵明荣赶考的事,但她的确也惦记着这个呢,不由得就认真起来。 赵明轩道:“以明荣的学问,必然会高中的。到时正好一起把婚事定下,也算双喜临门。” 赵夫人点点头,“你心中是有了人选?” 赵明轩摇了摇头,“我对京中人物并不了解,还是得再好好打听相看才行。” 赵夫人便又点点头,“不错,明荣媳妇一定要擦亮了眼睛好好挑选。” 赵明轩又道:“临时打探只怕要来不及,还要给他在京里买处房子,到时明荣进京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我觉得都应该提前准备起来。” 赵夫人再次点头,“很是。你替弟弟想得周到。” 赵明轩顿了一下,还是道:“所以,过完中秋,母亲就先去京城吧。” 赵夫人一怔,突然意会过来,尖叫道:“你这孽障,你是要赶我走?” 赵明轩提了这事,就预料着母亲要生气的,这时只淡淡道:“母亲误会了。我怎么会赶你走?只是,这些事,你不亲自去的话,能够放心吗?你要是放心,那我就托何大都督去给明荣说门亲……” “不行!”赵夫人尖叫着打断他。 何大都督的身份地位虽然够高,但他一个武夫,会给明荣说什么好亲? 看他送给赵明轩那个王姨娘,整天妖妖娆娆的,像什么话? 赵明轩就闭了嘴,只平静地看着他娘。 其实他早和赵明荣说过明年不急着去赴考的事,现在这个时候,京里正乱,他也不可能真的送母亲进京。 这时这么说,不过就是拿来将母亲的军。 只是…… 看着母亲的反应,他心口还是有点发闷。 说到底,能要挟住她的,也只有明荣的事。 赵夫人还在权衡,赵明轩便道:“你好好考虑一下,要么相安无事,要么先去京城。” 赵夫人气得发抖。 要说之前还是暗示,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 其实,她自己也很清楚,赵明轩碍于孝道,不可能真把她怎么样,但她又何尝能把赵明轩怎么样? 她是不可能真去告他忤逆的。 赵家如今能够这样兴旺,全是赵明轩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回来的。赵夫人很明白这一点。 若是她为了个女人就害赵明轩丢了官,不但她自己这个诰命夫人一样做不成,族里也饶不了她。 何况,万一赵明轩真的胡乱给明荣找门亲事呢?他们爹不在了,长兄如父,他这亲哥哥同意,何大都督保媒,到时她还能怎么样? 赵夫人越想越气,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向赵明轩,“你给我滚出去。” 赵明轩抬手接住了,放在一边,向母亲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开。 92 送钱 赵明轩回到纪小朵的小楼,她还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陌离也回来了,姐弟两个正在厨房里说话,林嫂就在旁边笑眯眯的忙活。 纪小朵挟着一筷子什么,吹吹凉,喂给了那小傻子。 但少年还是烫得呼呼哈气,却又笑得眉眼弯弯。 “傻不傻啊?”纪小朵笑骂,“烫就吐掉啊。” 小傻子嚼一嚼咽了,响亮地说:“好吃。” 纪小朵就笑着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上的油。 赵明轩觉得他还是有点想打这傻小子。 但又莫名其妙还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他这时甚至有点理解纪小朵只想在外面的心情了。 呆在自己做不了主的家里,又有什么意思? 反正她又不在乎什么名份。 可惜现在……在没有彻底查清伏击绑架的事之前,他是不敢放她出去的。 纪小朵之前说让他查后院的女人,他也并不是没上心,刚刚便去吩咐了心腹调查之前女眷们来往接触的人。 他心里其实也隐隐有数。 他正妻卢氏胆小本份,又是小门小户出身,不可能懂得到哪里去买凶。王氏郑氏几个心思稍活络的,在本地也没有根基,更不用说他娘抬举的那几个,本来不过是房里丫环,哪里搭得上济阳王? 只有柳氏。 顺着埋伏那些人,查到的是田家。 但邵州这些世家大族,世代联姻,多的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赵明轩要娶柳氏,当然也是查过的。 柳八娘子是柳家庶女,她姨娘的妹妹,就嫁在田家。 但纪小朵后来补充的也没错,柳家已经杀过她一次了,还怕再杀一次吗?为什么是要活着抓走? 是在她卖肥皂之前,就先注意到她这些奇怪的本事了吗? 现在外面又不安全,家里老娘又要找事,简直…… 赵明轩忍不住叹了口气。 厨房里的人便都看了过来。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气氛就突然一僵。 赵明轩:…… 他有这么吓人吗? 纪小朵轻咳了一声,道:“你回来了我们就准备吃饭?” 他们听了那么久的经,赵明轩去了母亲那里一趟回来又在书房耽误了一会,这时的确天都黑了。 赵明轩握了她的手,温声道:“你辛苦这么久,不必再操劳,让他们摆就是。” 纪小朵也没打算真像别人家的侍妾从头到尾侍候他,应了声,叫人打水过来,洗手吃饭。 席间有一道东坡肘子,肉味香醇,肥而不腻,正得赵明轩的心。 他一个人就吃了大半,夸赞之余,又问道:“为何要叫东坡肘子?” 当然是因为苏东坡啊,毕竟是一个人就能撑起一桌菜的男人。 不过这时就没他,纪小朵只能含糊地说最开始做这道菜的人叫东坡。 她抄了大学士的诗,又抄他的菜,心头实在有点惭愧,回头还是好好给他上柱香吧。 好在赵明轩也没再追究,他原本也不过是吃着好顺口问一声。 吃完了饭,曲粉又上了茶。 赵明轩便道:“我已经令人寄信去给秋阳子,让他回来。” 明明是他把秋阳子打发走的,这时又叫人回来,秋阳子说不定就才刚到京城而已。 纪小朵看了他一会,不由得笑起来,“你这是怕我听了佛经要出家做尼姑吗?” “嗯。” 他竟然真的承认了,纪小朵反而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半晌才轻咳了声,道:“我才不会出家呢。只不能吃肉这一条就忍不了啊。香喷喷的东坡肘子难道不好吃吗?” 赵明轩怔了怔,也笑起来,伸手搂过她,头靠在她肩上,声音低低的,却学着陌离的语气,道:“好吃。” 纪小朵的身体僵了僵,这么大个人了装可爱很可怕的好吗? 她好一会才深吸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背,“怎么了?在你娘那里受气了?” 她没打听过赵明轩的私事,但后宅嘛,还不是来来回回就这些套路? 今天李妈妈看她那眼,她就知道,李妈妈大概是认出她来了。 要是赵夫人知道她就是以前赵明荣闹着要娶的玉版,那还能有什么好话? 赵明轩没说话,纪小朵又试探着道:“要真是搞得母子失和那多不好?不如我……” “闭嘴。”赵明轩直接打断她的话,“离开的事,想都别想。” 纪小朵就闭了嘴,隔了一会才道:“我是想说,不如我给你娘做点吃的?她喜欢吃什么?” 她这个人真是很识相的,能屈能伸。 既然目前只能继续在赵府呆下去,她就只能在这个立场来打算。 哪怕赵明轩说她可以不嫁,可以自由出入,但她在这里生活,怎么可能永远避开其它人? 不管怎么说,赵夫人都是这个副本的大boss,又不能打,那就只能试试能不能贿赂了。 不然差三隔五就来念顿经,虽然她也不怕,但……烦不烦? 赵明轩也不确定她是临时改的口,还是真的一开始就打算讨好他娘,不过她能自己主动这么说,他还是挺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只安心养病,不必管她。我会处理的。今天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他这么说了,纪小朵也就应了一声。 就……且看吧。 *** 第二天赵明轩还是很早就走了。 纪小朵吃完早饭,洪虎就来了。 他据说是背上中了一箭,胳膊还挨了一刀,但这时行动倒还自如,看不出哪里受伤的样子。 纪小朵问候了一声。 洪虎连忙道:“劳烦姑娘挂心,早没事了,我们这种粗人,没伤到筋骨都不算什么。” 为了表现他真的没事,他还亲自搬来一个箱子,说是赵明轩给纪小朵的。 但箱子挺沉,他伤了的那只胳膊明显有点发颤。 纪小朵连忙笑着让他歇会,一面打开箱子。 最上面是两张房契,一张是纪小朵之前租的那个大院,一张是她开店的铺子。 房契下面,一整箱,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全是亮晶晶的银锭子。 少说上千两。 纪小朵只觉得连眼都差点要闪瞎。 她拿着房契,看着那一箱银子,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点艰涩。 “他这是想干嘛?” 炫富吗? 洪虎道:“大人怕姑娘病中无聊,给姑娘添点玩意儿。” 纪小朵懂了,这算是给她的补偿。 挺久以前,赵明轩说会补偿她,她只想能不能折现。 现在他真给她折现了,她又有点犹豫。 钱她当然喜欢了,但不是自己挣的,就有点烫手。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现在拿得越多,要走的时候就越难心安。 算了。纪小朵拿起一锭银子掂了掂,真要走还不知道得哪天呢? 先顾着眼下吧。 有这些钱,她能做的事就多了。 93 闹事 收好了银子和房契,纪小朵就带着陌离回肥皂作坊。 因为之前答应过陌离去哪里都带着他,前一天赵明轩应了让她回去,纪小朵就打发人去跟徐师傅请了假。 陌离跟纪小朵一起上车,就挨在她身边坐了,开心得不得了,一路上都侧头看着纪小朵笑,一双脚还晃来晃去。 纪小朵都不由得被他的笑容感染,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觉得其实他要是能一辈子这么开开心心,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次还是洪虎驾车,但前后都有赵明轩的亲兵护佑,声势显赫,只差没搬出刺史的仪仗来了。 很明显,赵大人就是在宣告和示威——这是他的人!他罩到底了! 纪小朵有点无奈,但也没有拒绝。 她自己也有点怕。 单只有人劫道也就算了,谁知道哪里还有没有暗箭?那简直防不胜防啊。 鲁二娘这边效率也挺高的,作坊里已经多了三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在“培训”,毕竟要去店里做伙计,总要先能说得出这些肥皂的道道来。 原本都是纪小朵写了让张小虎背熟的,张小虎这时就在教他们。 几个新来的都不识字,死背都背不利索,张小虎气得跳脚。 他小小的一个在那里跳着张牙舞爪,其它三个像鹌鹑一样低头低脑的缩着,纪小朵看着这场面,觉得有点滑稽,不由笑出声来。 鲁二娘有点无奈,道:“新买回来的人,也只能这么先教着。” 其实纪小朵本意是想找几个成年人的,但鲁二娘觉得年纪小点才好养熟,何况十五六岁也不小了。 纪小朵就想起赵明轩之前的话来,也是,在这里十五六岁真不算小孩了,只有她的观念一时还没转过来。 她想了想,又问:“你去买人时,现在卖小孩的多吗?” 鲁二娘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不多呢?现在年成又不好。” 纪小朵就道:“那这样,我们把铺子的收益分一半出来,做个善堂,专门收容走投无路的女人和小孩。小孩就不拘男女了。先教他们认字算数,再给他们找点事做。” 鲁二娘就是被夫家卖掉走投无路的女人,听到这话,心中发暖,却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直接跪下来,给纪小朵嗑了个头。 纪小朵拉起她,又跟她交待一些细节。 她并不是什么烂好人圣母,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买鲁二娘的时候,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没办法改变整个世界,但现在境况好一点,她能做的事也就多一点了。 她现在也许还是没办法改变世界,但她影响一个人,就能在这世界上埋下一颗种子。 还有什么人会比走投无路的女人和小孩更容易洗脑呢? 再有一点,她现在一时半会的走不掉,要留在这里发展,她就需要自己的人手。 鲁二娘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宁愿赶紧去买几个人来重头教,也不想她问赵明轩要人。 先用这个善堂收拢到足够多的人,再从中挑选合适的苗子培养……时间上可能是要花得久一点,但那也没办法,谁让她原本什么都没有呢? 跟鲁二娘说完了正事,纪小朵就带着陌离回了房间。 让陌离守着门不要让其它人接近,自己把早先藏好的几本功法和符箓找出来。 它们倒还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过,只是纪小朵拿着几本小册子,又有点犯愁。 作坊这边人越来越多了,她不太放心,但赵家那边……她一举一动都算是在赵明轩眼皮底下,真拿回去,也有点不太放心。 虽然也可以随便找地方埋了,“以待有缘人”,但她越是修行,就越是体会到“法不轻传”的道理。 功法本身,其实也没有什么对错,只看用的人。 所以很多师傅教徒弟都要再三考验品行,要是厉害的功法被心术不正的人得去了,真的只会为祸人间。 纪小朵看过的武侠仙侠里,为了个秘笈就弄出灭门惨案掀起腥风血雨的事真不少。她有点不太敢冒这个险。 “到底要藏在哪才好呢?”纪小朵不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声。 门口的陌离转过头来,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小册子,歪头想了想,道:“符。” “你的符在这里呢。”纪小朵拿起装着他画的几道符的小荷包晃了晃。 陌离却指指她手里的小册子,道:“装符里。” “这怎么装?这么大……”纪小朵本来有点哭笑不得,但却又突然顿住,“你说储物符?” 陌离点点头。 纪小朵睁大了眼,“你能画?” 陌离又歪了歪头,然后点点头。 纪小朵赶紧把朱砂符纸都拿出来,“试一试?” 陌离还是闭眼想了一会,才提笔画符。 一气呵成。 但这储物符,显然消耗比以前画避邪符时更大。 画完之后,他似乎连站都站不稳,摇摇欲坠。 纪小朵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他,让他坐下来休息,“哎,你……傻不傻啊……要不要紧?快坐下。” 陌离却抬眼看着她,露了个笑容,“能帮姐姐,高兴。” “高兴个屁啦。”他还能说话能笑,纪小朵就略松了口气,掏帕子给他印了印额上冒出来的冷汗,“被你吓死了。我还以为跟之前差不多……嗯,都是我的错。我该先问清楚的。以后,你记得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优先,做不到就不要做,好吗?你好好的,姐姐才会高兴。” 陌离迟疑了半晌,才点点头。 纪小朵这才转头去看他刚画的那张符。 她试着用这几天修行积搛的一丝灵气去探查,符里空间不大,约摸就是一个二十寸行李箱的样子,不过装这秘笈或者一些贴身物品,已经绰绰有余。 但最大的限制是存取次数有限。 这个和画符人的灵力和画符用的材料都有关系,眼下这一张,最多只能用三次。 纪小朵觉得也够了。 反正《内玄经·改》她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也不需要经常拿出来看,就是用这符来藏好,等以后有用再拿出来就行。 她把几本小册子收好,又收拾了个小箱子做样子,正要离开时,鲁二娘匆匆来报,说铺子那边有人闹事。 早不闹晚不闹,偏偏挑在她回来的时候闹,这个时机,也有点微妙了。 纪小朵咂了一下嘴,叫洪虎驾车,带齐了人马,一起去了铺子那边。 94 三个死的小姐姐 纪小朵到的时候,铺子已经让人砸了。 原本漂亮的店面一片狼籍,宋掌柜和张牛也被人打了,正互相扶持着与几个手持棍棒的恶仆对峙,那几个仆人后面则站着一个满脸洋洋得意的年轻锦袍公子。 这样的对峙还是在公差来了之后才形成的,但很显然,对方也没把县衙的这些衙役看在眼里。 纪小朵下了车,洪虎就过来低声提醒:“汪玉廷,汪家大老爷的独子,叔父汪柏位居吏部侍郎,舅舅陈谦,在州府担任通判。” 他是赵明轩的亲随,这些当然都背得烂熟。 汪家也是邵州的大族,如果说柳家排第一,那汪家不是第三就是第四。这几年汪家手里把控着邵州水运,大有连柳家也能别一别苗头之势。 早先纪小朵抓的那两个黑衣人供出来的“黄老大”,其实就算是在汪家手里讨生活。 洪虎三言两语把那锦袍公子介绍得清清楚楚,纪小朵点了点头,先去看了宋掌柜和张牛。 还好两人都是一点皮肉伤,也不算太重,只张牛被打得鼻青脸肿不太好看。 纪小朵又向几个衙役道了谢。 然后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掌柜道:“是为着香皂限购的事,汪公子非要把店里的货包圆。” “你让大家评评理,这世上哪有明明有货也不肯卖的道理?是看不上爷手里的银子吗?这样的店还留着做什么?” 那边的汪玉廷也哼了一声,摇着扇子看过来,但在看清纪小朵的瞬间却整个人都僵住了,拿扇子指着她,“玉版!你没死!” 纪小朵一听他的身份就知道这个人很可能会认出自己,毕竟玉版以前就没少出席这些公子哥儿们的宴会。 这时她倒也不慌,只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淡淡道:“公子到我店里,买我家的东西,当然要按我们的规矩来。” 汪玉廷根本都顾不上听她在说什么,直接往她这边过来,“真的是你!” 陌离和洪虎一起拦在纪小朵前面,几个亲兵甚至拨出了腰刀,大喝:“站住!” 赵明轩的亲兵都是上过战场的,威势自然不同,这时拨刀一喝,汪玉廷吓得一颤,这才注意到纪小朵身边还围了一圈人。 敢在城中公然拨刀,大概也不是一般人。 但汪公子什么时候被人吓住过?当时就一昂脖子,叫道:“放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护卫纪小朵的,既然是赵明轩的亲兵,自然只听令于他。今天他们接受的命令就是保护纪娘子,其它人管他是谁呢? 对汪玉廷的叫嚣,亲兵们理都不理。 汪公子几时被人这样轻慢过?气得发抖,正要叫人,他的小厮却直接拉住他,耳语了几句。 汪玉廷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直嚷出来:“他赵明轩算老几?我怕他?” 纪小朵:…… 突然觉得赵明轩这刺史当得也有点窝囊。 不过是一个纨绔也敢当街叫板。 汪玉廷叫道:“今天就算他亲自在这里,又能把我怎么样?” “那你想怎么样呢?” 这声音以内劲催发,明明是从远处传来,却又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人一马,飞驰而来。 音落不过几息,已到了跟前。 马上的骑士蓝衫黑发,面目冷峻,正是赵明轩。 汪玉廷先前还叫得硬气,但这时也不免被他的气势所压,吞了口唾沫,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赵明轩下了马,先走到纪小朵面前,温声问:“有没有事?” 纪小朵摇摇头,陌离却轻声道:“那个人身上背了三个小姐姐。” 赵明轩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完整的句子,但……背了三个小姐姐是什么意思? 他不由得向纪小朵挑了一下眉,原本还只是个小傻子,这会儿是被吓疯了吗? 纪小朵也挺意外,连忙问:“谁?什么小姐姐?” 陌离指了指汪玉廷,“就……小姐姐……死的。” 赵明轩:…… 死的又是什么意思?小傻子是白日见鬼了吗? 但想想,好像广华大师的确说过他体质特殊? 纪小朵这时也试着用上灵力去看,那汪玉廷身上果然黑气缭绕,背后影影约约有三个人影。 她只能看得出是怨气,真分不清是男是女,不过既然陌离说了,她还是相信的。 这光天化日的,都缠在他身上,可见怨念深重了。 既然碰上了,也不好放着不管,不然万一又变成玉版那样的到处杀人怎么办? 何况,这汪玉廷还砸了她的铺子,当然要想办法从他身上出口气。 纪小朵叹了口气,道:“既然遇上了,也算是个缘份,几位姐妹有什么冤屈,不如跟我说一说?看我能不能帮得上你们?” 她说得郑重其事,汪玉廷也不由得转头看了看。 他身后哪有什么人? 他不由又叫起来,“不要以为你装神弄鬼就能糊弄过去,我不可能认错人的,你就是玉版。” 但这时纪小朵却听到了个细细的声音道:“你真的能看到我们吗?” 纪小朵点点头,“隐隐约约,我弟弟看得比较清楚。” 那细细的声音又问:“你真能替我们申冤?” 纪小朵道:“那得看你们到底是什么事?我身边这位,就是邵州刺史赵大人,如果你们的确死得冤枉,我自然求他为你们做主。” 赵明轩听不见什么声音,也看不到什么死的小姐姐,只听她在自言自语,不由皱了眉。 但纪小朵提到了他,他听着这话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就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纪小朵便见那三道人影中有一道飘近了些,还弯了弯腰,像是行礼。 声音却换了一个更清脆的,“奴家刘氏,闺名小环,城外上湾村人氏。前年七月,奴进城卖菱角,被这恶少看中,抢入府中。奴抵死不从,被他活活掐死,扔进后院井里。死时年方十四,尸骸至今不得安葬,因此怨气难消。若恩人能替奴申冤雪恨,情愿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这姑娘年纪虽小,却口齿清晰,自身来历时间地点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 纪小朵听得一愣。 敢情你们这些邵州大族,后院废井是弃尸标配啊? 95 尸骨累累 有人……不,有鬼开了头,其它两个也就都把自己的事说了。 其实都大同小异,全是汪玉廷强抢民女,又把人弄死了,弃尸枯井。 按她们的说法,那井中简直已经尸骨累累,只是她们三个特别不甘心,所以日夜缠着汪玉廷,但可惜她们力量低微,除了让他有点小病小痛,也拿他没有办法。 纪小朵不由得想,这么一比,玉版可真是天赋异禀了,也许做鬼也和修仙一样要讲资质。 她扫了汪玉廷一眼,就好像看一个死人。但这事也不好当面揭破,免得打草惊蛇,万一他们抢先一步把井里的尸骨处理了,反而不好办。 纪小朵拉了拉赵明轩,“先看着他,别让他跑了,进店里我跟你细说。” 赵明轩应了声,跟她到了店里,还没说话,看着这里被砸得破破烂烂的就忍不住有点上火。 明明开业那天那么雅致漂亮。 这姓汪的难道不知道这是他……哦,对,那小子刚刚还说了,他本人来他也不怕。 他不由得就冷哼了一声。 赵明轩今天去见了徐明静,这是之前就约好的,所以才让洪虎陪纪小朵出来,却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 纪小朵小声地把三个女鬼的告状跟赵明轩说了。 赵明轩眉头一皱,却毫不意外。 柳家敢当面应承他,转身就把“玉版”扔进井里,汪家的胆子又会小到哪里去? 他只是又想起了徐明静之前的话。 徐明静说:“世家大族,积弊已久,今天换任何一个别的人来,我都不会跟他说这些话。毕竟,任何一个文官,包括我自己,都在这个巨大的体系之内,无法动弹。只有赵大人您,说不定倒可以破局。” 赵明轩其实也是出身大族,怎会不懂? 所谓世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有。 族人耕种经商,赚钱供子弟念书,优秀的子弟中举做官,再回头来反馈宗族,如此循环,世代累积,才会有如今的局面。 其中每一个人都享受着家族的红利,每一个人都有族亲姻亲师生同门的牵扯,不可割裂,又怎么可能真正解决这些积弊? 但赵明轩不同。 他其实是被何大都督塞到这个位子上来的。 他们赵家早就没落了,他的功绩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在这官场上,唯一的靠山就是何大都督。 但何大都督也是刀山血海走出来的武人,会在乎赵明轩得罪几个士族文官吗?只怕还会拍手大笑。 反而是他如果在邵州毫无作为,才会让何大都督觉得他无能。 给他个位子都坐不住,那他还有什么用? 赵明轩其实当时就已经拿定了主意,只等找个合适的机会。 现在汪家自己撞上来了。 他也没问纪小朵真假,只问:“如果现在去汪家,能不能找到尸骨?” 纪小朵看向跟着他们飘进店里的一道人影,那人影连连点头,听声音正是刘小环,“能,都在那井里,一直都没人去动。奴给大人引路!” 纪小朵就翻译给赵明轩。 赵明轩毫不含糊,叫了洪虎进来,吩咐他去查问三女家人,再叫人回去调兵。自己则出去就令人把汪玉廷连同一班恶奴全都拿下,亲自押着他直奔汪府。 赵明轩看不到鬼魂,陌离说不清楚,纪小朵也跟上去做翻译。 不过她自己本身也挺好奇的就是。 反而是汪玉廷莫名其妙,又惊又怒,破口大骂,赵明轩索性让人把他的嘴也堵上。 赵明轩要汇集自己的兵马,走得并不快,变相就等于押着汪玉廷一行人游街示众。 一言不合就砸人家店这种事,汪公子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一路上民众们虽然不明究里,但见他被五花大绑抓起来,多半觉得大快人心。 也有跟着看热闹的,也有大骂汪玉廷甚至往他身上吐口水的。 汪玉廷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气?但这时嘴被堵上,连喊都喊不出,憋得满脸胀红,只狠狠地瞪着赵明轩,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凌迟。 他们到了汪家门口,汪大老爷早就得了信,带人等在那里。 汪玉廷那个通判舅舅陈谦也匆匆赶来,先拦下赵明轩,行完了礼,跟着就问:“不知我这外甥怎么得罪了大人,大人要抓人游街?” 哦,纪小朵在后面听着,都不由咂一下舌,这人看着客客气气,结果一上来就先给赵明轩扣个帽子啊? 赵明轩倒也没跟他生气,只淡淡道:“本官接了状子,告汪玉廷强抢民女,杀人害命!” 陈谦一愣,后面围观的民众们也一片哗然。 汪大老爷反应最快,直接叫道:“不可能!我儿向来遵纪守法循规蹈矩,什么杀人,简直是无稽之谈!这一定是刁民诬告!” 赵明轩道:“是不是诬告,等看到证据就清楚了。” 陈谦脸色微变,问:“证据在哪?” 赵明轩却不再回答,只往汪府里走去。 他带的都是自己的兵,一个个如狼似虎,汪府虽然也有不少家丁,但却没人敢拦。 汪大老爷和陈谦对视一眼,只能也赶紧跟上去。 陈谦劝道:“大人要抓什么人,不如说出来,我叫他们提出来,这样闯入只怕会冲撞女眷。” 汪大老爷更是语带威胁,“赵大人如此胆大妄为,强闯民宅,我必告知二弟,御前参你一本!” 赵明轩冷笑一声,都懒得跟他们废话,只看了纪小朵一眼。 那黑烟一样的怨魂这时已经离了汪玉廷,飘在前面引路,纪小朵就跟着一指。 赵明轩带着兵士,顺着纪小朵指的方向,径入后院,很快就见到了那口井。 井口盖着石板,却掩不了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赵明轩不用人说,只闻这味道,就知道下面必有腐尸。 汪大老爷脸色也是一变。 连陈谦都说不出话来。 赵明轩挥挥手,就有人上前搬开石板,用绳子吊下井去。 这井早已干枯,下面全是尸骸。 即便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兵士也不由色变。 他们强忍着恶心,将里面的尸体一具具搬上来。 最上面还是没有烂完的腐尸,到下面就甚至已经分不清是谁的骨头了,只能一古脑用布包着兜上来。 最后清点有完整的尸体三具,乱骨之中还有五个骷髅头。 “八条人命。”赵明轩看那些尸骨一眼,“粗略估计,最近的还不到一个月,最久的只怕有四五年了。你们汪家就是这样遵纪守法的吗?” 但就这在时,陌离又拉拉纪小朵,指指旁边的花园,“下面,还有!” 这句就不用纪小朵翻译了,赵明轩直接就下令,“挖!” 花园里又起出三具白骨。 似乎年代还要更久。 赵明轩挑了一下眉,“哦,你们大概是嫌埋尸太费力,才直接往井里一扔了事吧?汪大老爷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汪大老爷脸色煞白满头冷汗,腿一软就直接跌坐在地上。 96 抵赖 被丢在井中的尸骨重见天日,之前缠着汪玉廷的三女都飘了过来,绕着尸骨嘤嘤哭了一场,又过来向赵明轩和纪小朵跪拜道谢。 纪小朵道:“等真凶伏法你们再谢不迟。” 她又有点意外,这里统共十一具尸骨,但怨魂却只有三个。 刘小环解释说有些是刚死就被阴差拘走,有些比她们更弱,早已灰飞烟灭,还有因汪家气运正旺奈何不了汪玉廷绝望而散,只剩她们三个苦撑着要报仇雪恨。 纪小朵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还有阴差之类,越发觉得这世界离奇玄妙,鬼神莫测。 旁人看不到三个怨魂,只见纪小朵自言自语,不免侧目。 陈谦更是面露不悦,向赵明轩道:“眼下既发现命案,自当严肃审查,大人由得一个女流,在这里神神叨叨装神弄鬼,是不是有些不妥?” 赵明轩冷哼了一声,“那是本案苦主和人证,怎会不妥?” 说人证也就罢了,苦主…… 苦主不都在这井边空地上躺着吗? 在场很多人都不由打了个寒战,这青天白日的……难道真会有鬼? 纪小朵也有点不高兴,就向刘小环等三女道:“你们的尸骨都捞出来了,但如今都混在一起,也不好分辨,你们能不能把自己的骨头捡出来放到一起?等结案后也好交于家人好好安葬。” 三女害不了汪玉廷,但捡自己的骨头倒还是能做得到。 只见凭空起了三道旋风,从那混在一起的骨堆里,卷出一些来,在旁边整整齐齐拼成了三具人形。 汪大老爷才刚冷静一些从地上站起来,就看到这一幕,惊呼一声“有鬼”又跌到了地上。 要说汪玉廷的恶行,他当然也不是一无所知。 对他而言,儿子正当年少轻狂的时候,难免胡闹,再大点自然就懂事了。 再说了,男人好色算什么事? 他也给玉廷派了好些老成的随从,知道哪些人不能惹,被抢回来的,多半是些毫无倚仗的平民女子。 就算有人找上门来的,他们不认,对方也没有办法。 哪怕有人去官府告发,但县官孙文翰怕事,州衙又有陈谦,多半也就是让汪家赔点钱。 汪家在乎那点钱吗? 何况给了钱就算买下来,汪家少爷玩几个奴婢,算什么事? 至于有没有玩死,汪家这么多下人,多一个少一个,汪大老爷就真搞不清楚了。 他现在只恨儿子身边那些狗奴才偷懒省事,尸体你拖出城外丢了,扔到河里沉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在府里找出来这么多,就算想用下人顶罪,都有点说不过去。 又恨赵明轩不给汪家面子。 就为了几个贱民,竟然直接当街就捆了汪玉廷,又闯进他家来,这口气他要是能咽下,他就不姓汪! 他倒没想过,正是因为他如此纵容,又上下包庇,一直没有出事,才会让汪玉廷和他那班恶奴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松懈,才闹出这等事来。 汪大老爷又是害怕又是气恨,神色复杂,但旁边有几个本就心虚的汪府家丁的表现就简单得多了,甚至直接跪下来嗑头求饶。 赵明轩一个眼色,就有兵丁上前,先把这些人拿下。 只陈谦还在嘴硬,道:“就算是在汪府发现了尸骨,也不能确定就是汪玉廷所为吧?万一只是有人栽赃陷害呢?” 赵明轩都要气笑了,“要是你家连续几年持续被人藏尸陷害,都臭成这样了,你会不知道?难道你全家都是死人?” 那边刘小环也很气,但陈谦有官身,她甚至无法近身,只能跳着脚叫:“我们还有物证!最近的那个姐妹,被汪玉廷那恶贼糟蹋时,有支发钗掉在床边夹缝里,钗上有她家表记!” 纪小朵拉拉赵明轩,在他耳边轻声说了。 赵明轩挑了一下眉,“带路。” 刘小环立刻就往前飘去。 纪小朵跟着指路, 赵明轩带人跟着,径直去了汪玉廷的卧房,将床移开,便果然发现一支银钗,背后刻着一个小小的印记。 赵明轩拿着在陈谦眼前晃了晃,“陈通判还有什么可说的?” 陈谦和汪家本就是一体的,这时当然也不能改口,只能咬牙硬辩道:“一支银钗而已,随处可见。谁知是怎么掉在这里的?说不定是那女子勾引汪玉廷呢?” 赵明轩:…… 他就多余问这句。 叫人把物证收好,该抓的人绑好,整个汪家都封锁起来不许出入,自己就带着纪小朵和陌离出了汪府。 汪府外面还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 看着一具具尸骨抬出来,众人一片哗然。 也有人说早知道汪家不是东西,只是以前没人敢查而已。 见赵明轩出来,便有人自发地大呼青天大老爷。 赵明轩就索性当场宣告:“今天在汪府一共起出尸骸十一具,眼下确定的苦主只有三位,稍后也会贴出告示,但在场诸位百姓若有知情,请互相转告,到州府衙门认尸。” 围观众人再次喧哗起来。 又有一老者,直接越众而出,跪在赵明轩面前,自陈女儿失踪半年,不知生死,求赵明轩让他仔细看看尸骸。 赵明轩便令人将他一并带回去,自己也不骑马了,上了纪小朵的车。 纪小朵正在表扬陌离。 “今天的表现太棒了!姐姐要给你奖励!想要什么?” 陌离笑得阳光灿烂,然后就开始报菜名。 纪小朵捏捏他的脸:“诶,你就只想着吃啊。没点别的追求了吗?” 陌离歪了歪头,想了一会,但还是道:“吃的!” 纪小朵笑起来。 弟弟这么容易满足,她其实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满口答应,道:“行,回去给你做。” 赵明轩就有点泛酸。 而且吧……陌离报的这些菜,一听就是甜口的,他都不想吃。 赵明轩便道:“那我呢?我没有奖励吗?我表现难道不好?” 纪小朵想奖励陌离,其实不单是因为他看到了刘小环她们。 他能看到,那当然是一开始就看到了。但他却在赵明轩到了之后才说出来,就是他自己其实想过说话的时机。他明白只凭纪小朵大概不能把汪玉廷怎么样。 会思考这个,对一个傻子而言,已经算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纪小朵甚至觉得可能他恢复正常也指日可待。 怎么能不高兴? 赵明轩凑什么热闹? 纪小朵翻了个白眼给他,“这难道不是赵大人份内的事?赵大人难道没想借题发挥做点别的?” 她才不信赵明轩真的急公好义公正无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怨魂就直接调兵打上汪家。 毕竟,当初她被柳家扔进井里,他做了什么? 他只是安抚她说会给她补偿,然后转头娶了柳八娘子。 呵呵。 他今天这个表现,要说没有别的目的,她纪小朵就把头摘下来让他当球踢! 赵明轩果然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说他有什么打算,只道:“你放心,你铺子的损失,我会让他们百倍千倍地赔出来。” 97 杀鸡儆猴 按纪小朵前世看刑侦剧的眼光来说,汪玉廷这案子,证据链其实还不够完整。 毕竟鬼神之说,又不能做为呈堂证供。 就像陈谦狡辩时所说,只是在汪府发现了尸体,并不能证明凶手就是汪玉廷。 但这到底是古代。 有尸体,有物证,有口供,最重要的是,赵明轩作为一州的最高官员,有心办成铁案,这案子就推进迅速。 汪玉廷一个身娇肉贵的纨绔,根本就熬不住刑,加上那一帮恶奴狗腿又被三鬼拾骨吓破了胆,不但交待了汪玉廷奸杀民女的事,连汪家其它阴私也吐出了不少。 赵明轩打铁趁热,直接就宣布了汪家十几条罪状,抄家下狱。 他当然也没给汪家串联翻盘的机会。 当晚汪玉廷就“试图越狱”,直接被斩于刀下。汪大老爷痛失爱子,悲愤交加,在狱中“上吊自杀”。 纪小朵见过冤魂,又看过供词,只觉得不论赵明轩有什么目的,汪家落到这个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赵明轩给她看供词,主要是有人交待出一点和她相关的事。 汪玉廷去砸纪家铺子,并不是偶然,而是受人挑拨。 “这汪玉廷贪花好色,对玉版早有垂涎。只是玉版清高看不上他,之前又颇有几个有身份地位的恩客,所以汪玉廷也不敢造次。但如果这时让他看见你,必要生事!”赵明轩哼了一声。 再想想汪玉廷当看他面都敢说“能把他怎么样”的狂妄,他就知道,那蠢材是被人当枪使了,用来对他挑衅试探。 但汪玉廷之前不敢动玉版,是因为以前护着玉版的是“邵州名士”,现在却敢跟他叫板,可见他这个刺史,其实在这些邵州世家里眼,真是毫无份量。 纪小朵想了想,又补充,“如果不是你当时就赶过来直接拿下汪家,以后我要再出什么事,这汪公子也就是现成的替罪羊了吧?” “对。” 提到这个,赵明轩就更加不忿。 他们之前查到了田家,然后田家这两天就办了丧事——他家二公子上山打猎被老虎吃了。 是真是假,也无从分辩,毕竟人家已经“死于虎口”,死无对证,连尸体都没有。 你要说在当时赵明轩遇袭的地方发现了田家的踪迹,他们也能解释,对啊,我们二公子打猎啊。后来几天,那是我们在找二公子啊。 线索就此断掉。 再想想陈谦的狡辩,呵呵,要是按他们的规则来,真是永远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纪小朵把供词放下,咂了一下嘴,“也就是说,其实这些世家,互相也有矛盾,并不是铁板一块嘛。” 赵明轩挑了一下眉,“你想做什么?” 纪小朵道:“我打算挑一家名声好一点的来合作。比如让他们做肥皂的经销商。” 眼下这依然是独门生意,不怕没人动心。 合作之后,谁要再动纪小朵,那就是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先坐不住。 赵明轩却皱起眉来。 他理解纪小朵的做法,但这和他的打算有点不一样。 毕竟抄了汪家所得可不少,他原本头痛的粮草问题都算解决了一半。 纪小朵看他这样,便嗤笑一声,道:“怎么?你还杀上瘾了?想赶尽杀绝啊?可惜,现在这士族门阀是杀不完的,杀完这一批还是会有新的取而代之。” 赵明轩也笑了笑,道:“你这说法,倒和明静先生有些相似。” “哦?” 玉版是“雅妓”,来往多是文人墨客,纪小朵当然也听说过明静先生大名,不由有了几分兴趣,追问:“他是怎么说这个的?” 世家门阀之弊,历来已久,以前没有人想解决吗?没有解决过吗? 都有。 均田改税,科举取士……前辈能人早想过各种办法。 甚至由上而下,皇帝一声令下,杀得人头滚滚的事,也有。 但解决了吗? 都只是阶段性的。 换人掌权,变法就废止了;新皇登基,新的世家又崛起了。 就比如他们赵家,祖辈无能,一代代没落了,但他现在算拼出来了,若是明荣再中举出仕,儿女争气,他们便又是新一代壮大起来的门阀。 他这么说着,纪小朵问:“那徐先生有提什么解决之道吗?” 赵明轩摇摇头,“若有,他也不至于辞官。也就是心灰意冷了。” 纪小朵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制度不行。” 你要说她那个时代,有没有特权阶层?其实也还是有的,但到底也不可能这样不将人命当回事。 赵明轩却从她这叹息中听出点深义来,直接追问:“具体来说呢?” 纪小朵打量他几眼,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摇摇头,“徐先生那样的当世大儒,都没有法子,我能有什么说的?” 真具体说了,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现在这种环境,你说要推翻帝制?呵呵。 政体的改变,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赵明轩能不能接受且不论,她跟他的关系也还没有到这份上。 说到底,她最大的心愿,其实还是离开赵明轩,带着陌离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她要是跟赵明轩说了这些,他还能让她走? 对这些古代人而言,那样的言论,简直比炸药还危险好吗? 好在赵明轩其实也没指望她真能说出什么来。 女人嘛,知道什么制度? 她安心做点菜赚点钱也就得了。 *** 纪小朵关了被砸的铺子休整,同时就放出风声,寻找合作的“经销商”。 邵州诸多大族富商在汪家被抄之后有过几次密会,表面上都在为赵明轩的狠辣手段愤怒不平,约好要同仇敌忾,实际上又哪可能真的是铁板一块? 不过一时也没有人先动,都在犹豫权衡。 纪小朵也不急。 赵明轩抄没了汪家家产,她要来了一个大宅,一半给鲁二娘做善堂,一半当作自己的研发室。 最先要做的就是牙刷牙膏。 纪小朵真是受够了柳枝和青盐。 以前是一心想着赚钱要走,没顾得上这个,现在一时半会的走不了嘛,成仙更是遥遥无期,她就想多做点什么出来,好歹先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 她还请了一批工匠,按她的讲述和草图,不停尝试调整。 等到她的铺子重新开张的时候,新的产品也就一起摆了出来。 牙刷做得精巧漂亮,握柄有各种质材,刷毛有软硬可选,牙膏也像香皂一样,有各种香味,刷过牙之后,口气清新,唇齿留香。 早先已经被香皂打开的市场迅速接受了这个新产品。 原先还犹犹豫豫的富商们也坚定了合作的决心。 毕竟只有肥皂可卖和持续有新品产出,份量是完全不同的。 哪怕这个牙刷看起来很好仿制,但……谁知道纪小朵手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呢? 好几家都想办法联系了纪小朵,拿出了算是相当有诚意的条件来。 纪小朵比较考虑了一下,选定了陈家。 她跟赵明轩说的时候,赵明轩都有点意外,“你不知道陈家的六公子,是死在玉版手里吗?” 纪小朵一怔,她都把这事给忘了。 但……那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现在陈家自己也没提这事。 “在商言商。”纪小朵说,“陈家名声还行,商场上信誉良好,而且陈家的商铺遍布全国,正合适推行肥皂牙刷这些日用品。” 纪小朵也想借着陈家商队的路子,到处找一找一些她很想要但目前并不知道这世界这时代到底有没有的东西。 比如说橡胶树。 这时代的马车她也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98 她是在练兵 “说起来,秋阳子什么时候回来?”纪小朵问。 刚刚赵明轩提起了玉版,加上前些时候看到的怨魂,她对这神鬼之事,又多了几分好奇。有挺多问题想问的。 但从上次赵明轩说叫秋阳子回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并没有其它消息。 赵明轩却摇了摇头,“还未收到回信,我已经再派了人去京城。” 人没回来,连信都没有,可能京城那边又有什么变故。 古代通讯不发达,就是这么麻烦。 不过这事纪小朵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先放下了。 跟陈家签了契,纪小朵就把精力放到了善堂那边。 这时善堂里已收了十几个小孩,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两岁。 还有五六个女人,最小那个,十六岁,在纪小朵看来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但已经嫁过人打过胎投过水……说起来都是一把血泪。 鲁二娘已经有点忙不过来,纪小朵观察了几天,提了一个思维清晰做事麻利的年轻女人王兰出来协管。 善堂里实行的是纪小朵前世寄宿学校那套规矩。 早上统一时间起床,出早操,晨读,早饭,然后是正课。 纪小朵请了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来教他们识字,上午两堂课,中间休息时出课间操。文体结合。 午饭后午休,下午是兴趣课。 纪小朵反正请了那么多工匠呢,轮流拉来上课。 吃完晚饭后自由活动,统一时间熄灯就寝。 几个成年女人担任了生活老师,真正在生死线上挣扎过的孩子们也懂事听话,善堂很快就走上了正轨。 甚至连附近的居民也忍不住跑来询问,是否能把自家小孩送来上学。 对普通人家来说,真的供小孩念书考科举,投入太大又希望渺茫,但纪小朵的善堂就不太一样,能识字又能学手艺,万一不是念书那块料,能学门手艺以后也能混口饭吃。 王兰把那些询问报上来时,纪小朵愣了一下,这倒有点后世技校的意思了。 她想了想,也答应了,索性又跟赵明轩说了,想让他题个字,做成匾额,正式把这善堂改成了学校。 “希望学堂?” 赵明轩十分意外。 开始他以为她卖点食谱嘛,最多自己开个饭店,结果她又折腾出了肥皂这东西。 他觉得她作坊铺子好好地开着,还和陈家签了协议要全国铺货,自然是要把这日用品的生意越做越大,结果她要办学? 这女人这路怎么越走越偏,根本看不懂了。 何况一个女人,办什么学? 这学堂真开起来,怕不要被城里其它读书人喷死哦? 他想了想,提出先去她这学校看看。 纪小朵就带他去看,又仔细解释了一下。 说到底,这和赵明荣他们那种“读书”,并不冲突。不过是面对社会底层的贫苦大众,让他们能认几个字,学点手艺而已。 赵明轩这时已经不在意这个了。 他正看着那一排小孩出操。 虽然并不是什么厉害武术,只是在活动手脚,动作简单,孩子们年纪有大有小,做起来就显得更加滑稽,但那令行禁止的纪律,整齐划一的动作,简短宏亮的口令,竟然也虎虎生风,气势如虹。 她才收养了这些孩子多久?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纪小朵已经算是高估了,但这女人却永远会让他有新的惊叹。 她这是在办学吗? 不,她是在练兵! *** 回去的路上,赵明轩就道:“你从这么小的娃娃开始练起,不觉得太慢吗?要不要我拨一营兵给你?” 他语气随意,纪小朵一时倒有点拿不准他是说真的还是调侃或者讽刺,皱起眉看着他。 不过,这男人不愧是行伍出身,在这上面真是敏锐。 她在善堂这一套,可不就是军事化管理?正适合练兵。 赵明轩也看着她,胸中像是憋了千言万语,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这些天,一半时间在外忙碌,剩下的时间就都在赵府。他每天回去,都能看到她。 她会给陌离做菜做点心,也会给他做,甚至还会主动给他祖母母亲送一份。 她会和他商量分化邵州世家大族的事,甚至不惜让出自己的利益。 他以为,这已经算是夫妻同心。 结果呢,她大概还是想走。 为什么? 赵明轩真想不明白,他都这样了,难道还不够吗? 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握了纪小朵的手,“你这是不相信我吗?” 纪小朵不解地反问:“这话是从何说起?我要是不相信你,又怎么会带你来看?” 赵明轩哼了一声,“我的人还不够你用,需要你这样从头谋划?” 纪小朵:…… 这脑回路也真是够百转千回的。 不过,倒也的确不算猜错。 纪小朵笑了一声,“赵大人想得可真远。你自己刚刚也说啦,这些娃娃能派上用场,得多久以后了?到时你还在不在意我都未为可知呢。” 的确,那群孩子,最大也不过八岁,想顶用至少再过七八年。 赵明轩不觉得自己七八年后就会变心,但有七八年时间,哪怕是块石头,也得捂热了吧? 赵明轩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的确有点过于紧张,甚至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纪小朵又道:“如果赵大人觉得我在学堂里这套可行,要拿去练兵,回头我给你写个更详细的章程。” 学校管理和真正的军训,还是有点区别的。 赵明轩一怔,又有点警惕,“条件呢?” 纪小朵觉得这个对话有点耳熟,不过角色似乎对换过来了。 要说不相信,他们两个真是彼此彼此。 她笑起来:“你才应该更相信我一点。至少目前来说,我还在你这条船上。如果一定要说条件的话,我想给这学堂要点警卫。” 她刚刚说她的希望学堂和读书人没有冲突,但其实她自己心底很清楚,这种给底层大众文化扫盲的事,才是真正在动摇这些士族世家的根基。 他们之中只要聪明人,就肯定会针对她的学堂。 而赵明轩想的是她一个女人办学,到底会引起非议,加强学校的护卫是应有之义。 这一点上,两人倒算是达成了共识。 赵明轩想了想,又道:“你这学堂的招牌,我写不合适。改天我带你去见明静先生,看能不能说服他给你题这个匾。” 毕竟是学校,如果能得了这位当世大儒的题字,士林中的压力就会小得很多。 纪小朵点点头,她也很想见一见这位能说出门阀积弊的大儒。 99 明静先生 徐明静应该算是纪小朵前生今世,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最适合“仙风道骨”这个词的人。 他峨冠博带,衣袂翩跹,面容清瘦,须发皆白,从山路上走来时,简直好像随时都会乘风而去。但谈吐间,又充满了一种敦厚儒雅温和从容的文人气度。 纪小朵由衷生出几分敬仰之情。 但这位明静先生却明显对陌离更感兴趣,直夸他品貌不凡骨骼清奇,日后必有大造化。就连他这时的痴傻,都说大器晚成,也是有的。 陌离却只往纪小朵身后缩,生怕这老爷爷要把他留下。 徐明静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多少人想拜在他门下而不得吗? 纪小朵只能替他向徐明静道歉。 徐明静倒也不太在意,“赤子之心,言行从心,无需有愧。” 纪小朵趁他高兴,就把来意说了。 徐明静听说她要办一个半工半读的学堂,也挺有兴趣,跟她详谈起来。 纪小朵以前没做过教育行业,但是她前世网络信息发达,教育本来就是争论最大的话题之一,谁还不是个键盘侠怎地? 说这个她真是丝毫不憷。 反而是徐明静不时被她吓一跳,要沉思一阵子,才会说下一句。到最后,还长叹了一声,道:“后生可畏,巾帼不让须眉啊。” 纪小朵心想,这句话本身立足点就有点歧视啊,但眼下就是这个环境,她还只能谦逊地表示徐先生你过奖了。 徐明静又问:“但你想过没有,如果失败呢?” 纪小朵道:“先生怎么来判定这个‘失败’呢?” “比如说,最直接的,你这学堂办不下去了?” “就事论事,学堂要是开不下去,肯定是我本事不够。但是,只要这学堂开过一天,那在这里的人就学习了一天,就多认了几个字,就多学了一天手艺,对他们来说,肯定是有收获的。那就是教育的意义。如果按这个来判定失败的话,那失败的只是我,而不是这种方式。” 徐明静不由得拍掌赞道:“说得好。”但他顿了一下,还是问,“可是,你一个女人,成功了也不可能出仕为官,但如果这事没有做成,你想过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纪小朵就笑起来,转头看向赵明轩,“赵大人觉得呢?” 赵明轩冷哼了一声,懒得说话。 这女人根本不会怕。 她可能觉得她最糟糕的下场,就是嫁给他。 徐明静:…… 行了,他懂了。 不要在他这一把年纪的人面前秀恩爱了。 见徐明静这表情,纪小朵反而多解释了几句:“不敢隐瞒先生,我原本只是青楼贱籍,自小学诗学文,也不过只能给那些寻欢作乐的老爷公子们助兴而已,那才是斯文扫地。文化原该有更广大的受众。我办这学堂,往小了说,是让贫苦孩子多条路,往大了说,我希望全天下再没有不识字的人。至于我自己,原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再不可能更差了。” 徐明静听完了之后,沉默半刻,然后就肃然起身,正冠整袍,端端正正向纪小朵行了一礼。 纪小朵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 徐明静道:“古人有一字之师,今天与纪姑娘一叙,令我茅塞顿开,姑娘当受此礼。” 纪小朵不由脸一红,这个真是受之有愧。 毕竟,她自己的想法是一回事,她来自异世,看过太多前人的经验和道理又是另一回事,要统统算在自己身上,也实在太不要脸了。 但这又实在没法解释。 徐明静也看出她的窘迫,微微一笑,也没再继续说这个,只让人拿出文房四宝来题了字。 他还跟纪小朵提了个条件。每旬让一名弘文书院的学生去她的希望学堂上一天课。讲什么由书院学生自己定。 “就也当作你们那什么兴趣课了。” 纪小朵猜他是想趁机教学生,但这对她也没坏处。 “行。”纪小朵应下,“不过先生派学生来的时候,可要跟他们讲明,我们那里小孩男女都有,也有愿意学习的女人。” 徐明静点点头,“有教无类,圣人之道。” 纪小朵的脸就更红了,她才没有想过做什么圣人。毕竟,来自一个早就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地方,这些对她而言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到了这里,回过头来再想想,才知道自己早习以为常的事有多么了不起。 而现在,她只是想要复制这种了不起而已。 徐明静写完了字,又跟赵明轩道:“其实今天赵大人不来,我也打算最近要找你的。” 赵明轩问:“先生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过是想提醒大人一句。”徐明静叹了口气,“我夜观天象,今年邵州怕是有水灾,请大人提前做好预防。” 赵明轩:…… 怎么就这么多事呢? 徐明静叹道:“龙脉不稳,帝星黯淡,天下自然多难。” 京中形势未明,也就是明静先生这种身在山野又名声极大的人敢说这种话了。 赵明轩只能道:“我回去就命人查看河防。” 纪小朵却忍不住问:“先生还会观星?” 徐明静看向她,语气温和,“怎么?纪姑娘有兴趣?” 纪小朵双眼亮晶晶的点头如啄米。 徐明静就笑起来,“那不如姑娘也每旬来我这里一趟,我们再就此探讨一番?” 在观星这件事上,纪小朵哪里够格和他“探讨”? 她直接就拜了下去:“纪小朵拜见老师,还望老师不吝赐教。” 秋阳子教她画符时,虽然教得仔细,但他们都清楚他是为什么才教的,何况秋阳子的品性,纪小朵真有点看不上。所以教归教学归学,师是不拜的。 徐明静又不一样。 以前的名声不提,刚刚他们聊了这么久,纪小朵看得出来,这真是一位胸怀广阔的敦厚长者。 她这一拜真心实意。 徐明静开口说教她,本就有这意思,只是刚刚一番讨论,又对这女子多了几分敬佩,又觉得她志存高远,反而不好直接说要收徒。 她自己这一拜正好。 徐明静也爽快,直接把这师生的名份敲定下来。 到纪小朵走的时候,除了题字,还带回几本观星的书籍和一份厚厚的见面礼——那是老师明说了补贴她办学的。 赵明轩心里直泛酸。 明静先生是当世大儒,自有他的气度,对着赵明轩这一州刺史,虽然不会失礼,但老实说,要论起尊敬,那也实在有限。 反而是赵明轩得对他恭恭敬敬。 赵明轩真没想到纪小朵会得了徐明静的青睐。 明静先生办弘文书院已经几十年了,书院的学生都叫他先生,但真要说入室弟子,这多年一起算下来也没有几个。 赵明轩也知道,这是徐明静看重纪小朵那套教育理念,想给她办学再上个保险。 毕竟“前青楼名妓办学”和“明静先生的入室弟子办学”,这完全就是两个概念了。 但…… 赵明轩愤愤地叹了口气。 这女人原本就对他爱答不理,现在一步登天,还不知要作成什么样呢! 100 有喜 赵明轩和纪小朵一回到赵府,就有个赵夫人院里的丫环等在那里请他。 这丫环显然早得了吩咐,特意当着纪小朵大声笑道:“恭喜大人,柳姨娘有喜了。” 赵明轩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就扭头去看纪小朵的神色。 纪小朵眨了眨眼,似乎也有点意外,但很快就也笑起来,跟着道:“恭喜赵大人。” 赵明轩心情实在有点复杂。 这阵子他母亲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他还以为她真是选了相安无事,结果却还是等到机会就想要在他和纪小朵之间挑事。 柳氏有喜就有喜,非得当着纪小朵叫出来? 他娘这是什么打算都不用猜。 不过这事,他又的确不好说什么。 他当然不喜欢柳氏,可是…… 他虽然一直安抚卢氏说子嗣的事不必急,但他都快三十了,怎么可能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丫环来给他报喜,他也万没有发作的道理。 那丫环又催促:“眼下老夫人夫人少奶奶都在等大人过去呢。” 赵明轩握了握纪小朵的手,“你先回去,我稍后来跟你说。” 纪小朵随口应了声。 毫不在意的样子。 赵明轩磨了磨牙,还是跟着那丫环先走了。 赵府所有的女主人齐聚一堂。 柳姨娘当然也在,正坐在老夫人身边,微低着头,含羞带怯,听着老夫人絮絮交待孕期注意事项。 赵夫人高高兴兴地让李妈妈开库房赏赐柳姨娘,又要给她开小厨房,再派几个老成有经验的婆子,好好照看。 卢氏心中酸涩,但这个时候也是万不敢表现出来的,脸上也一片喜气洋洋。毕竟府中久未添丁了,她也应和着老夫人夫人的话,又说该去庙里酬神。 到赵明轩进来,话题自然又转到了赵明轩身上。 老夫人要他多关心一下怀孕的柳姨娘,毕竟孕妇的情绪容易影响胎儿。 赵夫人就暗示他要雨露均沾,以前他大半时间在军营,现在好歹天天都回家了,后院这么多女人呢,正该多添几个孩子。 卢氏还是那副温柔小意的样子,但眼神间的祈求都要实质化了。毕竟后进门的小妾都怀上了,她这个成亲十年的正妻一点动静都没有,怎能不急? 赵明轩只觉得头都大了。 他随口应付着祖母娘亲,一面看向柳姨娘。 她今天穿了身浅蓝色的衫裙,纤腰只盈盈一握,真是看不出怀孕的样子。 赵夫人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不悦地拍了他一下,道:“才两三个月的胎,哪里就会显怀了?现在当然看不出来。” 赵明轩应了声,又问看过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这么大事,赵夫人肯定不至于听柳姨娘自己说,大夫当然是请过的,的确怀孕三月了,柳姨娘身体康健,胎相也好,只要好好保养,必定母子平安的。 算算大约也就是她刚进门不久时就怀上了,时间倒也对得上。 柳姨娘又小声解释,“妾身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福气,先前也不敢确定,到症状确实,才敢禀告奶奶夫人。” 赵明轩纠结半晌,也只能先安抚柳姨娘,叫她好好养胎,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开口。 但出了荣禧堂,他的脚步却又不免踌躇起来,甚至有点不太敢往纪小朵那边去。 去了要怎么说呢? 他要留下柳姨娘的孩子? 她应当理解他作为男人对子嗣的看重?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结果,她理解个屁! 她连他都不想要呢,何况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只怕巴不得抓着这一点就想趁机走人。 他当然不想她走。 如果可以,赵明轩自然更想要纪小朵生的儿子。 但纪小朵这个身体,在青楼里用过虎狼之药,根本不能生。 哪怕秋阳子自信满满把自己的本事夸上天,在这上面也只敢说“慢慢调养”,调养好了也得看运气。 谁敢保证这个“运气”? 如果没有柳姨娘怀孕这事,他也不是不能等,但现在既然已经有了,他肯定还是想留下这孩子。 只是…… 纪小朵这女人,简直没有一点女人该有的贤良大度。她嘴上不曾说,但赵明轩早觉出来了,那是丝毫不能容人的。 他一时间甚至有点不太敢去和纪小朵说这事。 赵大人在小楼前转了两圈,索性去了前面的书房。 算了,他先把河防的事安排下去再说吧。 *** 对柳姨娘有喜的事,曲粉比纪小朵紧张得多。 “怎么办怎么办?”她急得简直要绕圈圈,“如果柳姨娘一举得男,再加上柳家的背景,大人肯定会更看重她的。到时姑娘怎么办?” 她家姑娘到现在连个名份都没有呢。 纪小朵自己真不在意。 反正赵明轩本来就有妻有妾,他又正值年富力强,以前也没听说他有禁欲,一直没人怀孕才不正常。 但柳姨娘……呵呵,凭她姓柳,哪怕生了儿子也得不了宠。 纪小朵觉得最大的可能,是留子去母。 没有怀孕,或者生了女儿,她可能还可以在赵家后宅安安生生地活着,赵大人不会介意多养个女人。 真生了儿子——目前来说,还会是赵明轩的长子——赵大人会留下她才怪。他就不可能让柳家成为自己长子的外家。 原以为可以母凭子贵,但只怕儿子生出来那刻就是母亲的催命符。 但……反正都跟她纪小朵没关系。 赵明轩会因为柳姨娘怀孕就放她走吗? 白日做梦! 至于说对她更差?失宠?不闻不问? 她求之不得好吗? 她现在要修行,要带弟弟,要研发新产品,要练习画符,要忙学堂的事,还要跟明静先生学观星……手头要做的事简直都能排到明年了,不用应酬这狗男人正好。 她这会就正拿着本徐明静给她的星象书翻看。 纪小朵练着《内玄经·改》,如今耳聪目明,神思敏捷,记忆过人,学什么都事半功倍。 唯一的阻碍,反而是她前世的天文常识。 比如这书上说,紫薇居中宫,为政星,象征君王,从亮度和清晰则可判断君主智慧及决策,从而影响天下大道。 纪小朵就会忍不住想,紫薇星就是北极星,是小熊星座最亮的恒星,距离地球四百多光年,质量大概是太阳的四倍。它这么亮完全是因为它释放巨大的能量辐射在太空中,跟地球上的某个皇帝做了好事还是坏事有什么关系呢?她那时代已经没有皇帝了,北极星还不是那么亮? 不过,她转念又想回来,这个世界有妖有鬼,山川地理也和她前世不太一样,她以往的常识,大概也不好说样样都适用。既然在这里,还是按这里的说法吧。 或者就等下次再见明静先生时,先看看他这占星之术到底灵不灵验? 101 时尚潮流 赵明轩一忙起正事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等洪虎过来提醒他卢氏派了人来请他时,已月上中天。 “什么事?”他问。 “奶奶请大人过去用饭。”洪虎回道。 这么一说,赵明轩才觉得的确有点饿。 但也知道卢氏肯定不是单纯叫他吃饭,以往他在书房做事,她向来都不会来打扰他,只有王姨娘会做这种事。 不过今天…… 赵明轩想了想,还是把手头的事收了个尾,去了卢氏那里。 卢氏一身家常衣衫,发饰也都朴素,用一惯的温柔浅笑接了赵明轩。 他来时已有人提前报信,这时饭菜正好上桌。 四菜一汤,都是家乡口味。 赵明轩一看就知道卢氏是想打一打感情牌。 但毕竟真是少年夫妻,也不是没有恩爱过,这时他也不免心软,坐了下来。 卢氏亲手给他布菜盛汤,殷勤地侍候着他吃了饭,又体贴地问:“我见夫君之前似有些闷闷不乐,却是为何?” 赵明轩只道:“没有什么,外面的事。” 他离开荣禧堂之后的确就去了书房,卢氏也不敢问他的公事,顿了一顿,便又提起柳姨娘怀孕的事来。 “自兰儿夭折,府中已久没有这等喜讯了。我想去望云寺替柳妹妹祈福,愿她母子平安。” “想去就去吧。”这都是小事,赵明轩也没什么不允的,只是交待,“多带几个人,路上自己小心。” 卢氏应了声,目光便不免落在自己小腹上,声音透出几分哀怨,“也是我这肚子没用,这么些年,也不曾为夫君添个一男半女……” 赵明轩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道:“你好生照看柳氏,待她分娩,就把孩子抱到你这里来教养。” 卢氏闻言一愣,刷地抬头看向他,双眼一亮,“当真?” 赵明轩点了点头,“目前不必声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卢氏喜不自禁,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为了无子,这些年也不知受过多少搓磨,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她什么没有做过? 到年纪渐长,她自己也知道,她能够有孕的希望已经非常小了。 如果真能把柳氏的儿子抱来,而且是一分勉就抱来,到时防住柳氏接近,再记到她自己名下,和她亲生又有什么区别? 赵明轩又安抚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卢氏的贴身丫环不免低声嘟哝,“……都到这时候,也不留下过夜吗?” 卢氏止住她,又道:“去叫周妈妈来。” 她心里清楚,郎心已变,能让她把柳氏的孩子抱来,就已经算是赵明轩对她最大的体恤了。 现在她要做的,不是去和谁争风,而是看好了柳氏的肚子。 她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再有儿子傍身,一个连名份都没有的小妖精,又算得了什么? *** 赵明轩到纪小朵的小楼时,她早就睡了。 他在楼下洗漱完,才轻手轻脚地上了楼,轻手轻脚地到了床边,但躺下去的时候,还是惊动了纪小朵。 但她看一眼是他,就只是向里靠了靠,给他让出位置来,便又闭上眼继续睡了。 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 就平常得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也只是寻常的晚归而已。 赵明轩自己反而又有点不太得劲。 老实说,如果纪小朵踢他下床,指着他鼻子骂睡过别人就不许再碰她,他反而会觉得更正常一点。 他伸手推了推纪小朵。 纪小朵眼都没睁,含含糊糊道:“怎么?” 她睡意朦胧,声音里鼻音很重,粘软撩人。 赵明轩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她一口。 纪小朵皱了皱眉,“太晚了,我明天还要去学堂的,别闹。” 虽然是在拒绝,但却只是因为时间吗? 赵明轩也皱了皱眉,“你没有别的想跟我说?” 纪小朵叹了口气,睁开眼,无奈地看着他,“不说清楚你不让我睡觉是吧?那就明说好了,我真没吃醋。我不介意你有多少女人,也不介意你有多少儿女。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不让我走。我让你上床只是因为打不过你。够清楚了吗?” 赵明轩:…… 他明明早知道的,为什么还一定要问她? 非这样上赶着被她嫌弃……他是不是有病? 纪小朵也觉得他有病,说完等了一会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就自顾翻了身,背向他,再次闭了眼。 赵明轩却又再次伸过手来,就从后面将她搂进怀里,脸贴在她颈后,低低道:“……你是不是真的吃定我不会弄死你?” 纪小朵轻笑了一声,“这时候弄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赵明轩磨着牙,然后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是的,现在……呵呵,这狡猾的女人,一点一点地展示她的才能,同时也在一点一点地给自己加码。 现在她和陈家合伙的生意日进斗金,她写的练兵章程才刚开始训练,她的学堂还得了徐明静的赏识,她本人更成了明静先生的入室弟子…… 赵明轩虽然还不至于被她辖制,但要是弄死她,就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了。 何况…… 就算没有这些,他也根本舍不得。 赵明轩这一口咬得并不重,纪小朵不过闷哼了一声,他已经把它变成了一个吻。 柔软的舌头亲昵地舔过牙印,然后顺着她的脊背,一路亲吻下去…… *** 纪小朵第二天迟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起床,带着一身用粉都遮不住的吻痕。 曲粉服侍她洗漱梳妆时,又害羞又忍不住替她高兴。 “大人还是喜欢姑娘的。” 纪小朵垂了眼没接话。 那狗男人就是故意的。 他只是为了宣示——不论她喜不喜欢,她都是他的。 嗤。 这年头的衣服也没个高领,现在的天气也没到用围脖的时候。纪小朵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吻痕碍眼,便挑挑拣拣,选了条披帛当围巾系了,还扎了个漂亮的花样。 曲粉头一次见人把披帛绕在脖子上,她眨了眨眼,忍不住道:“姑娘打算这样出去?” 纪小朵也眨了眨眼,“不行吗?” “也不是……但……万一被人笑话……” 纪小朵就笑起来,在她面前转了个圈,问:“好看吗?” 曲粉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凭心而论,真的挺好看的。 纪小朵本身的美貌不提,那披帛点缀在她颈间,随着她旋转的动作,有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看起来飘逸又雅致。 纪小朵竖了个大拇指。 “好看的人,就应该引领时尚潮流!” 曲粉:…… 她怎么觉得姑娘说话越来越听不懂了? 102 开放参观日 纪小朵的希望学堂有徐明静背书,士林中倒也没起什么风波。 毕竟真说起来,这也就是个启蒙程度的私塾,碍不着他们考科举的什么事。 结果先闹出事来的,反而是那些工匠。 希望学堂一个姓古的木匠,回家路上被人打了。 理由是他们在学校胡乱教人,坏了规矩。 纪小朵气得一口水喷出来,“什么狗屁规矩?” 他们这时所说的规矩,无非就是那套敝帚自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那套东西。 之前考虑自己给陌离找师傅时,纪小朵就想过这事,要是武术仙法,她自己也很慎重,肯定还是要考虑人品之类,但百工技艺……尤其是这种面向孩童的基础兴趣课,有什么关系? 现在那些木工行铁匠铺的学徒,还不都是给钱就能进? 她又没有要求工匠老师们必须倾囊以授,他们大可以一边上基础课一边挑选合意的孩子收徒上提高课。 现在跑来说这个,不是对她这学堂不了解,就是背后有人故意挑事。 纪小朵想了想,就派人把打人的请来学堂。 又出了个告示,在学校搞一个“开放参观日”,学生家长,普通民众,都可以提前预约好,这一天到学堂里实地考察孩子们的学习生活。今天算是试行,以后就定在每月的初一。 打人的也是三个木匠,打人时义愤激昂,等希望学堂的“保安”找上门,却又害怕畏缩,满口推脱。 保安早得了吩咐,道:“既是有误会,自然要当面说开,并不是要给你订罪,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带上信得过的亲朋好友一起去做个见证。” 三人便都叫了好友同门,聚到希望学堂前面时,倒有十来个人。 加上听到消息来看的学生家长和附近居民,总共三十多人,有男有女。 只见前面乌漆大门上方挂着明静先生亲笔提写的“希望学堂”匾额,两边的围墙刷得雪白,左右各写了一排大字。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这三十多人里有识字的,就念了一遍。大为感慨。 这话简单直白,不用解释,大家都能听懂。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这是大实话啊,普通人家,谁不是辛辛苦苦节衣缩食就为了下一代能有出息? 学堂大门就在这时打开,纪小朵带着王兰,在一众保安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外面这些人里,有些知道这学堂是女人开的,有人还是今天第一次见,纪小朵说自己是校长,又介绍王兰是副校长时,场中又是一片哗然。 听说这校长是明静先生的弟子,又和刺史大人有关系,倒也罢了,竟然副校长也是女人? 又没听说这里是女校啊。 纪小朵也没多解释,做了个简单的欢迎致辞,就让大家一起进去。 进门就是一个宽阔的操场,正对着就是教室,也都改装过,宽敞明亮。墙上同样刷着标语。 “学习是进步的阶梯,技能是生存的基础。” 又有人念了出来。 有个中年人不由叹道:“这是真正的道理啊!真没想到,原来读书人的事,也可以讲得这么简单明白,让大家都懂。” 大家又讨论起来。 纪小朵伸手压了压,道:“学生们还在上课,请大家尽量保持安静。” 现在学堂的学生并不多,除了纪小朵收养的孤儿之外,只多了七八个小孩。全在一个教室里,跟着老师认字。 “怎么还有女孩?”有人皱起眉道,“男女同堂,成何体统?” 纪小朵指给他看另一条标语:“男孩女孩,都是我们的未来。”又道:“稍后我们会有专门的答疑时间,现在请按工作人员的引导继续参观。” 教学区,办公区,宿舍区……参观者被带着在学堂里走了一圈,就到了午饭时间,又和孩子们一起在食堂吃了饭。 几个家长拉着自己孩子不停问长问短,旁边也有凑过去听的,大致也就对这学堂的教学方式有了一些了解。 然后就到了下午的兴趣课。 今天是木工和陶艺。 孩子们到了后面的工坊,互相邀约着,很自然地分成了两边。甚至还有这边看一看,又到那边看一看的。 又有人叫“成何体统”。 三个打人的木匠倒是很认真地看了看木工的授课。 的确只是兴趣,与其说是木工,倒不如说是带着一群孩子拼木头块和七巧板。 三人不由都面有惭色,他们竟然为了这个真的动手打了人。 只有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师兄,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大家参观完了课程,又被请回到正好空下来的教室坐下。 纪小朵让人倒上茶水,才道:“现在你们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了。” 首先发问的,就是那个说男女同堂的人,直斥这学堂有伤风化。 纪小朵道:“你看看你们现在坐的桌凳?孩子们一人一桌,伸长手都够不到彼此。宿舍是男女分开的,食堂也是分桌的,全都有老师在旁边看着,伤的哪门子风化?” 但她其实也知道,到她那个时代,老古板也比比皆是,何况现在? 所以话峰一转,就开始说起这时代的人可能可以接受的女孩念书的好处来。 女性读书明理,家庭矛盾就少;母亲智商决定后代是否聪明;女人有文化能赚钱,更好补贴家用…… “当然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本身也没有强迫谁来。事实上附近的乡邻都知道,我们原本只是个善堂。是有人询问请求,才放开了向外招生。收那点学费,还抵不上我们的饭钱。”纪小朵嫌弃地一挥手,“爱来不来。” 她这样嫌弃,下面的人反而说不出话来。 学生家长们甚至开始响应。 刚刚大家都看过宿舍,也吃过食堂了,他们自家都根本没有这样好的条件。 一年的学费真的都不够抵生活费的,还能学习,有什么不好? 有女孩子怎么了?你家这么大的娃,养在家里就不接触异性了?还不是左邻右舍一起疯玩? 穷得裤子都要穿不上了,还管什么风化? 你要真是这么规矩森严的大户人家,就自家请先生去啊,管人家学堂里怎么教? 不要说学到什么,只看这里吃饱穿暖还有人专门看孩子,对有些人家来说,就已经求之不得了。要真被人挤兑倒了,他们才不乐意呢。 还有人现场就想把自家小孩送来,毕竟这里看着就这么大,晚一点说不定就没位置了呢。 场面一时火爆。 纪小朵办这个“开放参观”宣传的目的算是达成一半,接下来,就该到打人的事了。 103 脚踏车 纪小朵又答了几个有关常规教学的疑问,才开始看向那三个打人的木匠,“最近,我们教木工的古师傅,被人打了。” 家长们顿时激动起来,“什么?” “怎么回事?” 也有心思活络的人立刻猜到:“肯定是同行吧?怕这么多孩子学会了,出去抢他们饭碗。” 三个打人的木匠低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纪小朵却没有点出他们来,只是道:“大家刚刚也看到了,我们现在的兴趣课,其实只是在培养孩子们多方面的兴趣,而不是直接就让他们埋头苦学。大家肯定也见过被父母送去学什么,却怎么也学不出来的人,那其实并不是笨,只是不适合。毕竟每个人的天赋和爱好都不一样,圣人都说,要因材施教。在孩子们选择自己兴趣的时候,老师们也在观察他们,从中挑选可以更好继承自己技术的弟子。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孩子们能学到本事,工匠们的技艺不失传,这是一个双赢的事。” “对对,”下面有人应和,“以前我爹就想让我学篾匠,我学了半年就被师父赶出来了,还扎得满手血。现在打渔为生,倒也还算过得去。” 大家都哄笑起来。 纪小朵又道:“其实我也是理解的,总有些人,觉得这块饼就这么大,多一个人分,其它人就吃不饱。但是你们错了。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把新来的打死,而是大家一起,把这个饼做大,做第二个,第三个,让所有人都能吃饱。” 底下有木匠轻哼,“说得轻巧。” “我既然当着这么多人说了,自然就有信心做到。” 纪小朵笑了笑,招招手,让人拿出个东西。 那是她实验室的新作品——一辆儿童脚踏三轮车。 车把车座车轮都是木制,但齿轮转轴这些东西,还是金属的。纪小朵画了详细的图纸,一帮工匠又花了大量时间精力来研究改造,才让这小车真能骑得起来。 只看那怪模怪样的车子,大家还没觉得怎么样,到纪小朵叫了个小孩来演示,才开始惊叫起来。 “这什么东西?” “竟然这样就可以跑?” “还挺快。” “好神奇。” “木牛流马不过如此吧?” “大人能用吗?” 之前认真看上课那中年木匠向纪小朵拱手道:“此物能否让在下仔细看看?” 纪小朵点头,“只管看。” 她发了话,几个木匠都跑过去,前前后后翻来覆去仔细看那小车。 有人又提醒纪小朵:“纪娘子,谨防有人盗样仿制!” 纪小朵笑了笑还没说话,那中年木匠自己便道:“我做不了。” 的确,这东西看着简单,但也涉及各种物理知识,不理解原理,不要说这么看看,哪怕给他们一辆,他们也没办法仿制。 纪小朵就笑道:“那你觉得这东西有没有市场?进一步研发成人可以用的呢?再有更多类似的东西呢?能不能养活更多木匠?” 中年木匠沉默了一会,又道:“这不是只靠木匠就能做的。” “对。”纪小朵点头承认,“这东西最初的想法是我提出的,但我没有技术,只凭我自己肯定做不出来。木工的部分,是被打的古师傅设计的,传动用的皮带,是皮匠肖师傅做的,齿轮是铁匠胡师傅……少了任何一位的努力,这个脚踏车都不可能出现。分享,交流,合作,才可能促进发展和创新。固步自封和敝帚自珍,只会让你们永远停在原地,无法进步。” 中年木匠又沉默了一会,突然问:“我能来你们这里上学吗?” 纪小朵有点意外,微微愣了一下,木匠们之中却有人惊叫起来,“袁师兄,你在想什么?” “你疯了吗?” 他们是因为打了这学堂的老师才在这里,现在还不知道纪小朵想怎么追究这个责任,怎么能反而想在这里上学? 你都年近半百了,你还想上什么学? 中年木匠道:“我认真的。” 其它人可能没有注意,以为刚刚的木工课只是在玩耍,但他看得明白:那些带孔带卡的木块,就是最简单的卯榫;怎么堆放,就是考验结构的稳定……这都是木工最基础的东西。 只是,他是有了这大半辈子的经验才体会出来,这学堂竟然是从一开始就这样在玩乐中教会学生。 刚刚上课的木工,和被打的老古,他其实都认识,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木匠,更不可能想出这种教学方式。 完全都是因为这个学堂,因为面前这个女人。 他想来这里。 不只是想学点什么,更想看她所谓的发展和创新,能走到什么程度。 但纪小朵还没有发话,他已被同来的木匠拖住。 “你冷静一点!” “就是,师兄你好好想清楚。你来上学,嫂子和侄儿侄女呢?” 中年木匠原本还想坚持,听人提起妻子儿女,才平静一些。他的确有些冲动了。就算要来,也得先把家里安排好。 纪小朵笑了笑,道:“原则上,我们是不收成年人的。但我计划在合适的时候,开办扫盲夜校,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留意我们学校门口的告示。” 有人问:“什么叫扫盲夜校?” 纪小朵就解释给他们听,什么叫“文盲”,什么叫“扫盲”。 “因为成年人多要负责一家家计,白天肯定要辛苦劳作,故而只每天晚上开半个时辰课,只教简单的识字算数,便叫扫盲夜校。” “这个好!”有人叫道,“什么时候开?我且先报个名。” “的确不错。不识字的人,连书信都要人代写代念,不知中间闹出多少笑话。” “可不是嘛。” 有人说了几个不识字闹出的误会。这夜校还没开,大家就期待起来。 又有来看儿子的妇人扭扭捏捏问:“女人能学吗?” “能。为什么不能?”纪小朵盼的就是女人们能自己萌发出这种求知欲,又给她保证,“到时男女分班,不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绝无风化之嫌。若还担心,也可让丈夫兄弟陪着一起来学。我们开设这个扫盲班只是为了造福乡里,分文不取!”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现在这么多人不识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上学太贵了? 学费书本笔墨纸砚都费钱,且读书又不能兼顾生计,现在有地方可以下工之后晚上来学习,还不要钱,他们怎么会不愿意? 一时间连那群木匠也忘记自己刚刚还拦着那袁师兄,纷纷开始互相约定,到时一起来学。 纪小朵知道其实这群人之中,肯定还是有一些别有具心的,但是在现在这个欢天喜地的氛围里,他们也不可能跳出来说不好。 那就行了。 反正做什么事也不可能做到每个人都满意的。 她自己满意就好。 把参观的人都送走,纪小朵转过身来,才发现赵明轩正站在操场上,负手看着那几条标语。 纪小朵也算是习惯他神出鬼没了,只问了声:“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赵明轩道,“听说你要搞什么开放日,过来看看。” “哦。” 赵明轩把目光从标语上收回来,道:“又是剪彩,又是开放参观……你怎么就这么多哗众取宠的名堂?这些人回去一说,你这里的学生只怕立刻就得再翻一番吧?” 纪小朵白了他一眼,“这叫哗众取宠吗?只是正当的营销宣传!不懂别乱说。” “我是真不懂。你赔钱开学堂,还可以说是在养人,刚刚说那夜校,又是怎么回事?夜间上课,只灯烛的开销都不小,教那些贩夫走卒认字又是图什么?” 他真是怎么想,都不觉得有利可图。 又没签契,又不收钱,人家学完了就跑呢?她连个人都找不着。 还能真的只为了造福乡里吗? 纪小朵只想再翻个白眼给他,她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吗?但也懒得和他争辩,只道:“我在老师面前说过的话是认真的。全民扫盲任重道远,能教一个是一个。” 想想她那天在徐明静面前说的那番话,赵明轩便没再纠结这个,只是又把目光投用了那个脚踏三轮车,“这玩意儿真能做成大人用的?” “能,现在工匠们正在开发,只是暂时也不能量产。”毕竟每个零件都需要人工打磨。 “能比马快吗?”赵明轩问。 “不能。” 纪小朵一听就知道这人又想把它用到军队上去。 但一个木制脚踏自行车,想比马快? 做梦。 等她先把蒸汽机折腾出来吧。 104 便宜他了 “纪姑娘。” 听到有人叫,纪小朵回过头,见赵明荣正小跑着过来。 纪小朵欠身行礼,“三公子。” “姑娘是去见山长吗?”赵明轩提了提手里一个包袱,“我正好替文先生送点东西,不如同行?” 纪小朵的确是来见徐明静的。 今天又到了她十天一次的授课时间。 她虽然早知道赵明荣是在弘文书院念书,但这还是第一次在书院见到他。 他穿着书院统一制式的月白襕衫,笑容温和,斯文俊秀。但额上隐隐有汗,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 哪是什么正好遇上,明明是听说她来才故意赶来的吧? 但纪小朵也没想戳穿,只轻轻点了点头。 本来替她引路的小书童很识相地隔远了几步,陌离却还是紧跟在姐姐身边。 赵明荣看着他,他就睁大眼看回去。 纪小朵笑起来,拍了拍陌离的手,又向赵明荣道:“三公子想跟我说什么,直说就好。” 赵明荣抿了一下唇,轻声道:“我听说了柳姨娘的事。” 他每月休沐才回家,消息是迟了一点,知道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担心纪小朵。 他其实是知道玉版被百花楼灌过绝子汤的。 纪小朵用的是玉版的身体,自然也不可能再生。 她既然是自愿跟着大哥,当然是因为有情,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替大哥生儿育女…… 她那么骄傲的人,该有多难过?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停下来,但纪小朵能看出他眼里的担心。 她还是不太看得上赵明荣这种男人,但这时却真心说了声:“谢谢。” 赵明荣却有点惭愧,“我……什么也做不了……” “但这本来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谢归谢,但该怼还是要怼。纪小朵道,“你大哥自己都不觉得是个事。” 赵明荣顿时就被噎了一下。 对,认真说起来,这的确不是个事。 娶妻纳妾生儿育女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和他就更没有关系了。 大哥的小妾有喜,他要是守礼,本身连问都不该问,只等孩子出生后给兄长送个礼道个喜就行。 但…… “我不是玉版!”纪小朵又说。 赵明荣低下头来,眼神微黯,闷闷应了声。 纪小朵也就没再说什么,一路安静地走到了徐明静那里。 徐明静虽然不是特别八卦的人,但对自己收下的弟子,总要打听清楚的。 赵明荣之前迷恋玉版的事,赵明轩后来替她假死改籍的事一点都逃不过。 所以,徐明静见纪小朵和赵明荣一起来,不由便皱了一下眉。 就算他对青楼女子没什么偏见,但都已经“从良”跟了哥哥,再见到弟弟,怎么也该避个嫌。 赵明荣连忙解释:“学生替文先生给山长送东西来,正好遇见纪姑娘。” 旁边的书童也点点头。 他可以作证除了最开始说了三五句,之后就再没有声音了。 他虽然走得远了一点,陌离还跟在旁边呢。 徐明静神色这才稍缓,赵明荣也不敢多呆,把东西放下就告辞出去了。 徐明静这才叹了口气,向纪小朵道:“你不要怪我严厉,世人对女子本就更为严苛,何况男方还是一对兄弟。你是该多注意点才对。若在这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你的学堂不利,对刺史大人官声也有妨碍。” 纪小朵乖乖应声。 世情如此,她虽然是想努力改变,但如今还没出什么成效,总还是要顾虑一下现在的游戏规则。 不过,包妓子养外室都不会影响赵明轩的官声,兄弟争风反而会,这也实在有点讽刺。 徐明静又问了她一些学堂的事,说:“夜校此举大善。合该向所有官学推广。” 这事本来就是官方来做才最合适。 但官方……纪小朵不是很有信心,但还是道:“弟子人微言轻,若要推广,只怕还是要老师出力。” 希望学堂的夜校已经开了好些天了。 那天看大家反应强烈,纪小朵原本做了男女各五十人的打算,但真正来报名的,其实并不多。男人有十来个,女人只有两个。 一个新鲜事物,很多人的第一选择永远是先观望一下再说。 但只要有人来,就不算失败。 纪小朵相信只要等这些人学到一定程度,其它人看到效果,自然就会陆续跟上。 徐明静点了点头,又跟她讨论了一会夜校的细节。他在这上面真是虚怀若谷。对纪小朵很多超前的理论都不太排斥,只是惊叹,他怎么没想到。 纪小朵心里明白,他想不到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本身的阶层就决定了。 徐明静这样出身世家的读书人,讲的是立志立心,育浩然文气,博学精思,济世为民。所以想不到下层的贫民们想读书只是为了看懂契书告示,能写家信,可以计算家庭收支,这就行了。你一上来跟他们讲之乎者也圣贤之道,他们反而会望而生畏。 至于他们在扫盲之后,会不会产生兴趣继续读下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聊完了这事,纪小朵才跟他继续请教观星的问题。 徐明静对纪小朵在这么短时间内能把他给的几本书都看完且背下,其实挺意外的。过目不忘的天才,他以前虽然也见过,但那就是专心读书,纪小朵这边还有学堂还有作坊,那么一大摊子事呢。 不过弟子这样用功,他当然也是很欣慰的。 理论知识很扎实了,接下来就是应用。 但这个时候,就觉得女弟子有所不便了。 观星嘛,当然是要晚上。 虽然他的年纪都能做纪小朵的爷爷了,也自认胸怀坦荡,但要把年轻貌美的女弟子留下来一晚上……多少也需要顾及赵明轩的想法。 纪小朵自己倒不太介意,“派人回去说一声就行了。” 徐明静心里觉得她这态度略有些不恭,但……她要是那种恪守妇道的女人,只怕也做不出这一番事业来。 再说这男女之间的事,到底也不是他一个外人好插嘴的,就算要劝,他一个男人也不太方便,只能日后再找女眷来与她细说。 纪小朵派了人回去通知赵明轩,又向徐明静道:“老师平素可有忌口?我寻常在家也爱自己琢磨些小菜,晚上做几个给老师尝尝?” 徐明静原本将信将疑,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哪能样样都会样样都好? 只不好拂了她一片孝心,就且先让她去试试,大不了就是晚饭少吃一点嘛。 但到饭菜上桌,吃到嘴里,他就一点都不想给赵明轩抱不平了。 他一介武夫,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样长得又漂亮,又有诗才,又会赚钱,又有见识,记性又好,又肯努力,还做得一手好菜的佳人相伴? 真是便宜他了! 105 好惨一条蛇 赵明轩得知纪小朵要学观星,晚上要在弘文书院留宿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己下了衙便直接去了弘文书院。 弘文书院在城郊,依山而建。 原本地势已经挺高,徐明静为了观星,又特意在山顶开阔之处造了高台。 这天晚上,天公也算作美,月明星稀,正适合纪小朵这样的初学者。 徐明静带了纪小朵和陌离,也不点灯,只焚一炉清香,缓缓教纪小朵辨识星辰,如何感应这满天星斗之间的联系。 他讲得极慢,又细致,甚至让纪小朵觉得,他更像是在讲给智力有问题的陌离听。 毕竟他早先感兴趣的就是陌离,收下纪小朵更大程度上只是因为她的办学理念而已。 不过纪小朵也无所谓了,这些东西本来就深奥,他讲慢一点更好,正好让她有个思考的时间。 陌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就只一直抬头看着那邈邈星河,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但一双乌黑清澈的眼,映着星光,璀璨绚丽。 徐明静正说到每人都有自己的命星时,便有个小书童上来,也不敢近前打扰,就在台阶下等着。 但徐明静已经看见他了,少不得招过来问什么事。 书童便禀告说,赵明轩来了,在下面等着,让书童来觑空说一声,等他们上完了课,他还接纪小朵回去,就不必在这里过夜了。 他一州刺史,纡尊降贵地在外面等着,也不打断他们上课,只想等上完课之后接人回家,这个姿态可算是摆得很低了。 徐明静虽有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但也不可能不同意。 他们本来也不可能上一整晚的课。 但他还是忍不住跟纪小朵打趣一声,“赵大人对你看得倒紧。” 纪小朵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可不是嘛。生怕一错眼她就逃了呢。 只不过,纪小朵虽然拜了徐明静为师,但关系却浅,远远没到可以在他面前说男女私事的程度。 何况,就算说了,徐明静又能怎么样? 就算他能够帮她逃跑,她也不想连累徐明静,毕竟赵明轩现在连半夜在山下守着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谁知道她真跑了他会怎么样? 再者说,以外人的眼光来看,赵明轩对她可算够好的了,她那些想法,徐明静也不一定能理解。 所以这时纪小朵也没有多作解释。 *** 观星这种事,本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教完的,更多倒要看自己的资质与悟性。 既然赵明轩都来了,徐明静也就没再多讲,让她回去感应自己的命星,有什么问题下次再来问他。 几人下了观星台,果然见赵明轩就等在路边。 山风呼啸,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夜色中看起来,倒有几分萧瑟之意。 徐明静看向纪小朵,目光里颇有几分戏谑之意。 纪小朵叹了口气,道:“他故意的。” 书院这么大,哪里不能让刺史大人坐一坐喝杯茶? 且赵明荣就在书院里呢。 非得站在这里吹风卖可怜。 他从小练武打熬出来的身体,这点风算个屁。 但话才落音,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由得抽了抽鼻子。 她自练《内玄经·改》以来,耳聪目明,嗅觉也敏锐了许多。 ——有血腥味。 来源就在赵明轩身上。 赵明轩的衣服向来是深色的多,今天也是一身墨青,夜里光线不足,看起来就更深了,一时也看不出是不是哪里有血迹。 赵明轩正向徐明静行礼问候,神色倒也寻常,看不出什么不对。 那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赵明轩大半心思都放在纪小朵身上呢,当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和徐明静寒暄几句,就轻声问她:“怎么?不想我来?” 纪小朵索性直接问:“你受伤了?” 赵明轩一怔,然后就笑起来,稍微撩了一下衣袍下摆,道:“没有,不是我的血。” 就是真的有血。 纪小朵皱起眉,“发生了什么?” “就是路上碰上一条大蛇,阻路不去,我斩了它一剑。”赵明轩道,“天黑没有注意,溅到了蛇血。” 纪小朵没再说什么,徐明静却似乎吓了一跳,“什么蛇?多大的蛇?死了吗?” 赵明轩不知道他为何反应这么大,但还是说了,“一条黑蟒,足有水桶粗细。速度却快,让它逃了。” 不然也轮不到他亲自出手。 徐明静沉默半刻,叹了口气,道:“大人莽撞了,今年水患,说不定就应在此处。” 赵明轩:…… 他斩个蛇,怎么还跟水患有关? 徐明静道:“大人可知走蛟一说?” 赵明轩道:“愿闻其详。” 徐明静便与他说了。 一般妖兽修练,都是要先化人形,才能更进一步。但蛇类因先天血统,却有两个选择,一是蜕皮化人,另一条,却是讨要封正,走蛟化龙。 人是万物之灵,尤其是福德深厚之人,或是修行高深的修士,若是能为这蛇开言加持,就算是它的机缘,更能得成正果,这便是封正。 而当此蛇修练有成,需得借助水势冲入江河之中,其时必然狂风骤雨,一路水位暴涨,这个过程,称为走蛟。 徐明静又叹了一口气,“若那大蛇现身拦路不去,必是为了向大人讨封,如今大人斩它一剑,说不定倒让它记了仇。” 赵明轩皱起眉头,“就是说,若之前我替它封正,它走蛟入水,肯定要涨水。现在它记我这一剑之仇,也会兴风作浪?” 徐明静点点头。 赵明轩便道:“先生之意,是不是我该把这长虫找出来杀掉,永绝后患?” 徐明静:…… 他不是,他没有,他根本没想过还有赶尽杀绝这一招。 他不由有点忧心,以前是想着这位赵大人武将出身,正好破局,真没想过他杀性竟然这么重。 赵明轩其实也并不是不敬鬼神,如果可以避免,他也不介意退一步挽回一下,但既然左右都是要涨水,那当然只有刚到底了。 纪小朵在旁边听着,却不由想起之前那花妖半夜爬她窗户,赵明轩也是直接就先飞一刀再说。 这半路讨封的蛇,又怎么可能例外? 就不愧是赵明轩! 106 不怕 被赵明轩斩伤的黑蟒逃入山中,一时根本找不出来,赵明轩也没有办法,只能一面让人留意,一面继续加强河防。 这事还没个定论的时候,纪小朵和赵明荣的绯闻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赵夫人气得差点没厥过去,也顾不得赵明轩要说什么,只叫李妈妈带着婆子家丁去把那狐狸精打杀了。 李妈妈上次就被赵明轩暗中敲打过,她虽然是赵夫人的陪嫁心腹,但也清楚自己一家人的性命都在赵明轩一念之间,哪敢真的对纪小朵动手? 可她也知道自家夫人在气头上不会听劝,只能一边拖延着,一边赶紧派人去通知赵明轩。 好在她到了小楼,却扑了个空。 纪小朵根本不在家。 李妈妈松了口气,回去复命。 赵明轩也正好回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李妈妈一脸无奈,涉及赵明荣,那就是动了赵夫人的命根子,她是绝对不可能退让的。 赵明轩只觉得头痛。 他外头不知道多少事呢,亲娘却只会给他添堵。 果然他才刚进去,赵夫人一个茶杯就摔了过来。 “你看你都招了个什么狐狸精回来!勾着你还不够,还要祸害你弟弟!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明轩道:“几句捕风捉影的流言而已,只是别有居心之人用来离间我们兄弟关系,母亲不必当真。” “什么流言?什么捕风捉影?他们在弘文书院幽会,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连他们穿什么衣服都说得一清二楚,这还不够?”赵夫人气得发抖,“就算别人没安好心,那也是你先招了这么个下贱玩意在家里,才会被人抓住把柄!” 赵明轩耐着性子解释:“没有的事,当天我也在呢。她现在在外面做着事,对头拿她没办法才用这种下流的手段败坏她的名声,你要是真的信了,就如了他们的意了。” 赵夫人一听他这么说,就哭起来。 “我这么个老婆子,又做不了事,只是混吃等死,一点用处没有了……连个祸害我儿名声的狐媚贱人都能压到我头上了,这府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我也不碍你赵大人的眼,这就带着明荣回老家去。” 她一面哭,还一面直接打发人去接赵明荣,又叫人收拾行李。 赵明轩就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她。 他娘越作,他倒越觉出纪小朵的好来。 就算她不喜欢他,就算她随时想走,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来和他有商有量,绝不添乱。 那样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放弃? 赵夫人见他不为所动,越发气得狠了,索性就叫人备车,她立时就要走。 赵明轩点了点头,也吩咐下去,“收拾东西,接上三少爷,让他陪夫人到望云寺住几个月,什么时候夫人气消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赵夫人睁大了眼,指着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李妈妈连忙上前扶住她,又劝赵明轩:“夫人也是一心为着公子们的名声着想,自家母子,大公子也不要这么犟着,万一把夫人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赵夫人顺势一歪,就倒在了李妈妈怀里。 李妈妈惊呼一声,叫人来扶她去床上,又叫着请大夫。 赵明轩虽然不懂医术,但他眼力好着呢,一看赵夫人眼皮底下眼珠还在乱转,就知她是装的,只觉得心力交瘁,索性道:“望云寺的高僧,医术高明,还会驱邪。母亲去了那里,自然百病全消,也不必担心有什么狐狸精了。” 竟是不管不顾,一定要将她送去庙里。 赵夫人眼角抽了抽,但也不好就醒来,只继续装昏,悄悄掐了李妈妈一把。 她只是在威胁赵明轩而已,她又不是老夫人,对吃斋念佛一点兴趣都没有,何况庙里哪有家里舒服? 李妈妈懂她意思,连忙道:“夫人眼下身体不适,怎好车马劳顿?不如还是先请大夫回来看看,让夫人休养几天好一些再说吧。” 赵明轩也没有继续紧逼,只道:“母亲既然病了,就要叫明荣回来侍疾,病情若是严重,说不定他就赶不上明年春闱了,只能再等三年。母亲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赵夫人装昏不好说话,被子下面的手几乎都要把褥子揪破。 赵明轩当然也看到了她这小动作,但也没有说破,交待李妈妈好好侍候夫人,便转身要走。但转头的时候,正看到桌上竟然放着纪小朵做的点心,不由皱了一下眉,冷声叫人来吩咐:“把纪娘子做的吃食都拿出来,以后也不必往荣禧堂送。” 赵夫人气得终于忍不住,刷地坐了起来,捶床大骂。 赵明轩听都不听,径自走了。 *** 纪小朵自己当然也听说了流言。 自那天徐明静提醒她,她就知道既然徐明静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她和赵明荣在书院同行的路程并不算短,肯定有人看到,会拿这事来做文章,倒也不算意外。 学堂里有些老师和学生家长也听到了,多少有些不太好的议论。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女学生们都被家里接回去了。 纪小朵也可以理解。 想改变大众的观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这个社会,“名声”对女人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校长行为不检,连在这里上学的学生都要跟着受影响。 纪小朵有点无奈,但也不算气馁,索性把学堂和研发室所有的老师学生员工都叫到一起开了个会。 先做本阶段工作(教学)总结,再做下阶段计划,对表现好的员工学生予以表扬奖励,表现差的点名批评,并将这种“例会”和开放日一样固定下来,每个月要开一次。 作完会议总结之后,纪小朵才道:“我知道最近有些不太好的流言,让大家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不过呢,我可以把话放在这里,只要我不死,就会把学堂办下去。万一我死了,鲁二娘也会继续从纪氏日用里出资。再万一纪氏也没了,徐明静徐先生会接手。至少到这里为止,我可以保证办学理念不会变。你们不相信我这个人没关系,知道这个学堂在做什么事就行。如果连我在做的事也不信,那也就没必要留下了。我给大家三天时间考虑,要走的,学生退还学费,老师结清工资。但是,如果选择留下来,我就不希望再有人首鼠两端吃里扒外。到时再让我发现什么,保安们手里的刀可都不是吃素的。” 她又宣布放一天假,让学生们回去跟父母好好说明白,到底还要不要来这里上学。 大家先安静半刻,才小声议论起来。 有个学生竟然当场哭出声来,“我不走,这里这么好,为什么要走?老师不要赶我走!” 有老师教念书,有老师教各种技能,还有老师教他们习武,吃得好穿得暖,又有一群小伙伴一起学习玩耍,学生们都不愿意走。 有人带头,小一点的孩子都哭起来。 大一点的孩子们则握了拳头叫:“说纪老师不好的才是坏人!我们才不会相信他们!” 聘请的老师们之中,第一个响应的,竟然是那天看到脚踏车想来上学的袁木匠。 他回去安顿好妻儿,便又回到了希望学堂。 但他这个年纪,要说跟小孩们一起上学,实在不太合适,纪小朵想了想,索性请了他做老师。 他的手艺其实比古师傅好多了,这些天也参与到自行车的研究里来,兴头正足,现在谁想让他走,就是他的仇人。 “我不走。”袁木匠说,“从之前有人挑唆阿才他们打了老古,我就知道有人在针对这个学堂。现在又传校长的谣言,无非就是想让学堂办不下去。但我不怕他们。我反正妻儿都安排好了,只要学堂还在,我就在这里!” “对,不用怕他们。”纪小朵道,“他们暗地里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恰恰是因为,他们在怕我们!他们在怕这所学堂!他们在怕你们都学会了读书算数!他们怕你们个个都有手艺!他们怕你们觉醒出自己的思想!所以,我们反而要坚持下去。就算学堂不在了,只要还有人能把这种学习的方式传递下去,我们就赢了!” 107 种土豆 赵明轩稍晚一点到希望学堂时,只觉得比往常冷清了很多。 纪小朵正带着收养的孩子们在后园种土豆。 赵明轩也没带人,自己缓缓走过来。 一个小孩先看到他,拉了拉纪小朵。 纪小朵才抬起头来,见是他,便笑了笑,“你怎么过来了?” 见她情绪还好,赵明轩阴沉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问:“其它的学生呢?” “放假了。” “因为流言的事吗?” “一半一半吧。让他们回去想清楚要不要继续来上学,我们正好也梳理一下人员。” 纪小朵做完了手里的事,从地里出来,先去洗了手。 赵明轩看着那圈起来的一小块地,“这就是你让陈家的人带回来的东西?” “嗯。”纪小朵道,“这是土豆,产量很高,也不怎么挑地,可以做菜,荒年也可以当粮食。我先试一试,没问题的话,说不定年底就能有收成。” 她画了各种自己能想起来的作物的图形,让陈家的商队四处打听。 她当时最想要的是橡胶,结果陈家人给她带回了土豆。 那个商队的管事办事细致,连根带叶一起给她挖回来不少。 当地人也说不上是什么,但曾经有人吃这东西中过毒,上吐下泻呼吸困难,所以之后也没人敢吃,更没有人去种,就野地里长了一片。 按纪小朵原本那个世界,土豆原产美洲,要航海发展到可以远洋航行才会被人带回欧亚大陆。 但这个世界的地理似乎跟她记忆中不太一样,而且……毕竟是有鬼神妖仙的。海洋再宽也难不住腾云驾雾的仙家。 又或者在这个世界,土豆的原产地也有所不同了。 总之邵州没有,陈家人给她带回来了,纪小朵就想试着种一种。 不管怎么说,她自己还蛮喜欢吃土豆的。 赵明轩现在对纪小朵的话毫不怀疑。她说能吃,就肯定能吃,她说产量高……他便不由得问:“亩产多少?” 这个纪小朵还真是不太清楚,毕竟前世她对这些东西的概念只是来源于书本网络,也没真的动手种过什么——阳台种葱不算。 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估计:“两三千斤?” 赵明轩吓了一跳,“多少?千?” 你就不怕闪了舌头? 他虽然也没种过地,但最近可没少操心粮食的事。 所谓“一亩十斛,谓之良田”,就是说一亩田能收十斛粮,已经算是高产好田。这还得风调雨顺精心耕种。十斛稻谷换算成斤,也不到三百斤。 纪小朵这一开口就翻了十倍,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信啊。 赵明轩打量了一下纪小朵圈出来的这一小块地,说:“你是不知道一亩有多大,还是不知道一斤是多重?” 纪小朵心里其实也不太拿得准,就不跟他争这个,打了个哈哈,“我就是听说,以前也没自己种过,这不正好试试嘛。” 反正年底就可以收的话,也不过几个月时间,到时就知道真正的产量了。 赵明轩也没非得论个输赢,又问:“你现在跑来种这个土豆,之前那个脚踏车呢?” “他们在做啊,现在想把三轮改成两轮,这样更小巧轻便。袁师傅他们在想办法调整平衡。” 赵明轩对这个袁师傅有印象,不由皱了一下眉,“这个人是上次打人那些木匠那边的吧?这个时候过来,说不定别有居心,你就直接让他参与这种新产品的研究?” “又不止他一个人,那么多人看着呢,搞不了破坏,最多就是学点技术了。”纪小朵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笑,“认真讲,只论木工,他技术比我原来请的那几个还要好点。谁学谁的还不好说呢。” “如果他把图纸偷出去,别人抢在你前面造出来了呢?” “那就算他们厉害啊。” 纪小朵这么说,不单只是作为未来人士的自信,也真心觉得如果能有其它人研究出来也不错。还省了她的事呢。 反正她只是想有这么些东西改善生活而已,又不是非得自己亲手做出来。 看赵明轩的眼神似乎有点不信,纪小朵便解释道:“所谓‘创新’,重点在‘创’,如果有人单只是偷了我们的设计,那做一次是一次。我们这边还在不停的改进方案,就算他们先做出来,我们也有信心做得更好。但如果他们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了改良,真的超过了我们,那当然算他们厉害。” 其实牙刷也好,脚踏车也好,原本也不是纪小朵自己的发明,她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方向,其它都是工匠们的功劳。 纪小朵从来没有小看过古人的智慧。 不过,是自己这方的人先突破,还是对方更厉害,对她来说其实差别都不大。 她觉得自己只算是引导了一个思考的方式,只要有人能接下去,是谁都无所谓。 正如同这个学校,她也只是提出了一个理念,具体到管理教学,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只要有人能接受,她这把火就算点起来了。 至于说赚钱……她反正也不可能一个人把天下所有的钱都赚了啊。 赵明轩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当然看得出来纪小朵说这番话是真心的。 却只觉得这个女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别的都不提,单只现在这种大方气度,赵明轩就自愧弗如。 自己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让给别人?若换作是他,只怕宁愿毁掉,谁都别想搞! 他看了纪小朵一会,忍不住问:“你做这么多事,到头来反而名利都不计较,到底是想要什么?” 她拿了经商的利益出来,贴钱办学,尤其是那个夜校,简直一点回报都没有。要说图名吧,眼下被传成这样,学生都走了,她也并不着急。 “那谁说得清楚啊。”纪小朵笑起来,“无非走一步看一步呗。毕竟……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她自己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在百花楼的时候,我只想有天能赎身离开那里。结果莫名其妙碰上你了。前一阵我也真的一心只要赚钱还债。结果还了也没用啊。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就趁着有你做靠山的时候做点事吧,不论结果怎么样,也不枉我到世上走这一遭。” 赵明轩:…… 原来她还知道他才是她的靠山吗? 他怎么觉得他这靠山做得这么憋屈? 不过,纪小朵说的也没错,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呢? 不要说她了,就是他自己,还不是一天天的被事催着往前赶? 赵明轩又想起母亲的事来,顺口就提醒纪小朵一句:“我母亲要是请你过去,你不必理会,送什么东西给你也不要吃不要用。她若是敢叫人用强,你就让人打出去。” 左右赵夫人也不会自己下场,几个仆妇家丁,打就打了。 纪小朵不解地挑了一下眉。 赵明轩就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哦,以后什么吃的也不必给她做了。” 纪小朵差点没喷出来,“多大的人了。你跟自己的母亲置什么气啊。” 赵明轩哼了一声。 他也知道把点心拿走这种事有点幼稚,但当时实在是……他长到这么大,母亲可曾为他考虑过一丁一点? 纪小朵叹了口气,“唉,这下你娘可得恨死我了吧。” 赵明轩又哼了一声,“是恨我才对。” “不,你不懂。做娘的嘛,对儿子一时偏心怄气是有的,但要恨,肯定是恨那个外来的女人啊。” 纪小朵也有点无奈,她明里暗里刷了这么久的好感呢,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好在她也不是什么正经儿媳妇,以后索性避着点就好了。 108 所谓贤妻当如是 赵明轩再派出的人到了京城,才知道整个京城已经戒严。只许进,不许出。所以之前不论是信还是人都没能出来。 这次还是他们先做了防备,在城外留了人接应,才把消息传出来。 好在上一批去的人都没事,香皂也的确打通了一条路,甚至让他们打探到了宫里的消息。 皇帝的病倒是好了不少,不但能主持朝议,甚至还长出了黑发。 秋阳子想办法远远看了皇帝一眼,怀疑是有人用秘术替皇帝续了命。 续命这种邪术,用有血脉亲缘的人,效果是最好的。 秋阳子觉得被软禁在宫里的诸皇子宗室只怕是凶多吉少,估计京城戒严就是在防他们的人。 赵明轩看完秘信,半晌没能回过神。 之前九皇子死的时候,他曾经还感慨过,贵为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结果……皇帝就做出这种事来。 这可真是…… 他突然想起之前赵明荣偷听到徐明静观星,说外有贪狼内有妖星,想来这事,大概和那妖星脱不了干系吧? 不过,这宫里的阴私,赵明轩暂时还够不到。 他只让手下人继续留意京城和诸王封地的消息,又给何大都督写了封信。他自己么,且先顾好邵州吧。 眼下新兵正在练;他抄了汪家,又敲打各大世家,让他们吐了不少粮草出来;几处容易出事的河段也已经开始治理了……真乱起来,邵州也可一时无虞。 到时不论是谁上位,邵州这份功劳总是没得跑。 现在外面虽然还有些“赵家兄弟谁头上更绿”的传言,但谁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要他们自己稳得住,流言也就只是流言而已。 赵明荣特意回来跟赵明轩解释了这事。他只是偶然与纪小朵同行,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也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何况旁边还有徐明静的书童和陌离在。 赵明轩知道“偶然”这个词可能得打个问号,但其它他都信。 不只是相信赵明荣,他其实更相信纪小朵。 那个女人…… 她连他都看不上呢,何况赵明荣? 再者,她要真是另有私情,大概也不稀得在他面前再假惺惺做戏。 赵明轩只让弟弟去劝赵夫人,如果劝不好,就真的带她到山上去住一阵。徐明静的预言一向准,他说要有水灾,多半是真的会有。白云山比城里高出不少,肯定淹不着,先去避个灾也好。 不过,也不知道赵明荣是怎么说的,反正那之后赵夫人没再做什么,也没吵着要回老家。 柳氏也在老老实实养胎。 卢氏满心都是柳氏的肚子。 赵府后宅里倒是难得的安稳和谐。 纪小朵……嗯,那女人比他这一州刺史还忙。 她的学堂因为流言的事受了点影响,但在徐明静亲自去上了一堂兴趣课之后,也就恢复了。 毕竟邵州谁不知道明静先生? 如果纪小朵真的品性有亏,明静先生怎么可能来她的学校? 原本退学的家长又想把小孩送回来,纪小朵没收。新生都快没地方安置了呢。 有一家子在学堂门前哭闹,被纪小朵毫不留情地让人打了出去。 赵明轩觉得打得好,听到点风言风雨就要落井下石,闹完了还想回头继续占便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索性又给纪小朵多派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保安”,往门口一站,不必动手就没人敢闹事。 除了学堂那摊事之外,纪小朵的“研究所”又捣鼓出了一些新东西。 什么挂衣架、核桃夹、削皮刀、拖鞋、指南针、铅笔……赵明轩觉得只有指南针和铅笔还有些用,其它都是些不知所谓的玩意儿。 铅笔写字不如毛笔好看,但胜在方便,随身可带,不必墨啊砚啊搞出一堆。 赵明轩最为惊奇的是指南针。 小小一个盒子,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准确地辩明方向,简直是行军中的无上利器。 他直接就禁止了纪小朵向外出售,自己掏了一笔钱出来作为补偿,顺便采购一批军用。 纪小朵并没有拒绝。 除此之外,所有赵明轩觉得没用的东西,竟然都有人买,生意还挺好的。 有些简单的东西,像牙刷衣架什么的,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仿制。 不过的确像纪小朵说的,他们的确一直在创新,别人就算想偷,都赶不上他们的思路。 如今邵州城里的人想卖这些日常用品,第一个想到的,肯定还是“纪氏”。 用纪小朵的话说,这叫品牌效益。 真是永远都不知道她脑子里有多少东西。 赵明轩上次去研究所的时候,纪小朵正在和几个工匠讨论改良草纸,要把它做得既干净,又柔软,还要能吸水。 赵明轩:…… 这都什么鬼? 草纸啊。 不就是擦屁股用的吗?穷人家甚至拿把草叶拿个竹片刮刮就完了。 还要干净柔软吸水……你是不是还想它能上天啊? 他觉得这女人真是……该讲究的地方一窍不通,不知道什么奇怪的地方却莫名其妙地瞎讲究。 但他也没有多话,毕竟以之前的经验来看,说不定她还真能弄出来。 那反正什么肥皂啊牙刷啊拖鞋铅笔他也都在用,的确方便好用,这个草纸……他也等着用就好了。 陈家跟纪小朵合作算是押对了宝,两位老爷最近红光满面走路都带着风,恨不得把纪小朵当菩萨供起来。 反而是其它邵州大族中好些人悔得肠子都青了,明里暗里的给赵明轩递话讨好,只求能从中分一杯羹。 赵明轩的武力是威胁,纪小朵这边的利益就是诱惑,双管齐下,邵州世家大族的联盟眼见着就要分崩离析。 赵明轩之前可没想过会这么容易。 他越发觉出纪小朵的好来。 所谓贤妻,当如是也。 纪小朵可不知道他又在脑补些什么,她正忙着教陌离背诗。 是的,陌离已经能背诗了。 纪小朵说一句,他就能接着背下面的。顺顺溜溜,完全不像之前一个词一个词那么蹦了。 把纪小朵喜得眉开眼笑,只觉得他恢复神智,已经指日可待。 陌离背一首,她就答应他做一道他喜欢的菜。 陌离就背得越发开心。 赵明轩在旁边看着他们,也挺开心的,甚至觉得他们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他最近对陌离也很优容。 毕竟,纪小朵可能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生育,陌离对她而言,也算是个寄托了。 她虽然说不介意他有多少儿女,但女人嘛,看着柳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心里多少也会有点不舒服吧? 有陌离陪着她正好。 一直到这要做的菜都快排到下个月了,赵明轩才开口打断他们,道:“差不多行啦,你姐这么忙呢,你还想她给你做菜。” 陌离停下来,歪了歪头,道:“我做给姐姐!” 纪小朵笑起来,“哎呀,你都学会做菜了啊?” “姐姐做的时候,我看了,我会!”陌离强调,“下次,我做给姐姐。” 纪小朵乐得伸手搂过他,但还没说话,就听外面一个炸雷,她不由得反射性一颤。 陌离飞快地已经反手抱住纪小朵,道:“姐姐,不怕。” 慢了一步的赵明轩:…… 他错了,他还是想打这小子! 纪小朵其实并不怕打雷,一开始只是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缓了缓就拍拍陌离的手,跟他道了谢,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已经是狂风暴雨了。 这势头,简直和她遇上狐狸那天有一拼。 几个丫环手忙脚乱地忙着关窗。 纪小朵又转回头来看看赵明轩,“该不会是那条蛇?” 赵明轩脸色一沉,“你们好好在家呆着,我去看看河防。”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蛇走蛟是怎么个走法! 109 再见小花妖 大雨一直下了三天。 津河水位暴涨,数处决堤。 好在赵明轩早有准备,损失并不算大。 但他真是累得够呛,从那天晚上出去,就一直在外面忙碌,到终于放了晴,才得空回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倒在那里睡着了。 纪小朵不由觉得,在这时代能做到这样的官员,真算是不错了。 她认认真真给他做了顿饭,算是犒劳。 赵明轩很开心,一面夸她,一面跟她说些之前外面的情况。 “……可惜没看到什么蛇,更没有什么蛟龙,不然抽筋扒皮,倒可以给你做那些小玩意儿。” 纪小朵:…… 你是个哪吒吗? 那种东西她根本不想要好吗? 赵明轩也没休息两天,就接到了何大都督的信,叫他去一趟。 赵明轩心知必是为了京城的事,有些机密,只能当面交待。 他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又特意叮嘱纪小朵:“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我给你留了人,赵忠你认识的,有事只管叫他去做。如果不好处理,就等我回来再说。快的话,我大概五六天便能回来,中间若有事,也会派人送信回来。不必担心。” 纪小朵才不会担心他。 不过他不在的话,她行事出入都得更小心一点是真的。 毕竟眼下邵州想要她命的人,大概早已经不止一个柳家了。 赵明轩这次去见何大都督,并不是公事,更无诏书公文,反而算是擅离职守。 所以表面上做了掩饰,假借巡视水灾出的门。 他一走,纪小朵就索性深居简出。 反正铺子学堂研究所都有专人管事,她几天不在也出不了事。真碰上他们解决不了的,再来叫她也行。 她每天就是修行看书练习画符。 除了秋阳子教她那几个符咒,上次陌离画的那个储物符她也学会了。 她画出来的符空间还要更小一点,但放点随身物品,放点小钱钱,也足够了。 因为符纸易损,她还特意做了个防水的小皮包,把这些符都贴身放着。 纪小朵想,如果把这符画在更坚固的质材上,是不是就能做出里那种储物袋,储物戒指之类? 但那还算画符吗?是不是就应该叫炼器了? 她尝试过几次,失败之后,就越发想念秋阳子了。 有师父指点和自己摸索,真是天差地别。 但纪小朵万万没想到,赵明轩没回来,秋阳子也没回来,她竟然先见到欧碧了。 那天晚上她正要睡觉,就听有人叫。 “喂。” 听起来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她这里的小女孩只有下面的小丫头,但规矩都很好,没有这样大呼小叫的。 “在这里。” 那声音又叫。 纪小朵这才发现声音来自花几上的那盆牡丹。 这小楼里的东西,都是从百花楼里搬过来的,包括这盆牡丹。 也就是说……这牡丹,其实就是陌离扯下来那一截花妖的花枝养出来的。 纪小朵心头顿时一凛,直接就开口叫了陌离。 陌离就在楼下,一听她叫,立刻就跑了上来。 那牡丹十分害怕陌离,几乎要尖叫起来,“你让他离我远点!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纪小朵有点意外,叫住陌离,自己向那牡丹走近了一点。 现在不是牡丹的花季,但这盆牡丹出自花妖,长得倒也还好,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这时绿油油的叶子上,站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姑娘,正抱着花枝,怯生生看向纪小朵。 ……这花妖怎么还越变越小了? 纪小朵对着这么小小的花妖,实在是凶不起来,只能叹了口气,问:“你这次来找我又想做什么?” 小花妖“哇”地就哭了起来,“杜桥,杜桥被人抓走了。” 纪小朵不由一怔,“什么?怎么回事?” 从杜桥订亲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杜桥那边是被赵明轩吓住了不敢来找她,纪小朵也是觉得人家都订亲了,多少也该避点嫌。 加上后来她住进了赵府,又越来越忙,真顾不上去管杜桥的事了。 小花妖抽抽噎噎的,把事情说了。 原来杜桥从定了亲之后,就搬到了城外,一心打理自己的花圃。 今天却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帮人,直接抓了杜桥进山。 小花妖想去救他,那些人里却有修士,她根本近不得身。 她旧伤未愈,现在法力低微,如果不是这里有她的分株,她大概都跑不了这么远。 小花妖眼泪汪汪地看着纪小朵,“你救救杜桥吧,不然他就要死了。” 纪小朵有点犯难,这没头没尾的,而且连妖怪都没办法,她要怎么去救人? 小花妖见她犹豫,就哭得更厉害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去找谁……杜桥对你那么好,你想想办法啊……救救他吧……” 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 纪小朵叹了口气,道:“你冷静一点,好好想一想,跟我说清楚,抓杜桥的是什么人?全是修士吗?有多少?为什么要抓他?” “总共十三个人。一个老道士带着两个徒弟是修士。另外十个是普通男人,但又好像……”小花妖想了想,“有你男人那种气息。” 她男人,是说赵明轩吗? 赵明轩有什么气息? 小花妖对赵明轩有印象完全是因为他砍了她一刀吧? 所以,她说的气息是凶煞之气? 纪小朵就皱了一下眉,“军人?” 三个道士十个军人抓了杜桥? 小花妖又道:“他们不止抓了杜桥,总共抓了七个人。我听他们说什么交易,还有什么阵法,要拿这七个人献给山里的一个大妖……”小花妖说着又急起来,“你快去救他啊,再晚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山里的大妖又是怎么回事? 是纪小朵上次遇上的老虎,还是后来赵明轩碰上的大蛇,或者那山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纪小朵虽然还是有点搞不清状况,但杜桥她肯定是要去救的。 他们没能进一步发展,那是他们没有姻缘之份,但杜桥救过她,也算得上是朋友,她不可能见死不救。 纪小朵想了想,就让人叫了赵忠。 “赵大人给我留了多少人?”她开门见山地问。 赵忠回答:“一队暗卫,另有令牌,可于营中调派一旅。” 一旅是百人,足够了。 如果一百人也解决不了,那就不是她能解决的事了。 “立刻去调齐人马。”纪小朵一挥手,“跟我出城。” “立刻去调齐人马。”纪小朵一挥手,“跟我出城。” 110 搞个大事 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星夜出城,直奔小云山。 纪小朵还没学会骑马,是陌离带着她。 她衣襟上别着一根牡丹花枝,小花妖就坐在那叶子上。 这是小花妖自己提议的。 花枝折下来一两天不会死,也不是她的本体,对她没什么伤害,就方便她跟着纪小朵指路。 她之前也在杜桥身上放了叶子,可以感觉到他的方向。 赵忠对纪小朵大半夜的要出城,本来就挺纳闷的,到他们在杜桥的花圃歇脚休整,更是不由得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以前跟着纪小朵来过这里,知道这是那小花匠的地方。 纪娘子这是想做什么? 趁大人不在就想私奔吗? 也不对,那她带这么多人来干嘛? 到进了花圃,见里面一片狼藉,他才意识到可能是杜桥出了事。 但……那就更奇怪了。 纪娘子整天在小楼里都没出门,怎么知道杜桥出事? 他们有什么秘密的联络方式吗? 而小花妖这时就在他眼皮底下,他却完全看不见。 纪小朵在花圃里走了一圈,眉头紧皱,叫了赵忠和旅帅过来,道:“等下要进山,马匹不能走了,就放在这里吧。留几个人照看。如果到天亮我们还没回来,就让他们不要再等,直接回去,想办法通知大人。” 她说得正经,赵忠和旅帅也都正色应了声。 纪小朵又道:“我们要追踪的,是三个道士和十名军人,他们还抓了七个平民。具体怎么作战,我不懂,到时你们安排。只有一点,只要发现他们,不管什么情况,先杀那三名道士。尤其是那个老的。” 人数上他们这边是绝对占优势的,但这个世界的鬼神之力不可用常理来判断,所以最保险是先干掉那几个道士。 至于他们是什么人,到时留了军人的活口来审就好。 反正这种夜里鬼鬼祟祟抓活人进山祭妖的,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人。 就是赵明轩那套,先砍了再说! 赵忠他们也不愧是赵明轩的兵,根本没对这个方针有什么质疑,直接应声去安排。 他们不能理解的只是为什么纪小朵在这里走一圈就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连其中有平民和道士都清楚。 不过吧,想想纪小朵又是跟秋阳子学道术,又是跟明静先生学观星,有点奇异之处,也很正常。 到他们进了山,追踪经验丰富的斥侯果然从各种痕迹判断出对方的人数,赵忠和旅帅对视一眼,他们原本只是因为赵明轩的命令才会听从纪小朵的安排,这时倒真心多了几分钦佩。 当兵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本事的人,就值得敬重。 山路难行,纪小朵索性是被陌离背着走的。 陌离体质远超常人,就算背着她,速度也比普通人快得多。 小花妖趴在纪小朵肩头,絮絮叨叨:“……想想其实你也挺好的,二话不说就来救人,之前还给我点心吃……嗯……如果你能把杜桥救回来……我就再也不吓你了……” 纪小朵:…… 你还想怎么样? 这次要不是说来替杜桥求救,她得一张符直接烧了那盆牡丹。 到时只怕这小花妖还得再缩小一点。 不过,看看小花妖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要救杜桥,纪小朵又有点心软,“行了,好好指路吧。” 一边有小花妖指路,另一边斥侯也陆续发现前面的踪迹,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人。 那一群人正在山谷中的一片空地里。 这山谷十分隐蔽,中间却有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平地,寸草不生,明显是人为开辟的。 纪小朵估计就是小花妖之前说的什么阵法。 小花妖顿时激动起来,“杜桥!看,杜桥在那里。快点救他!” 七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按北斗七星的方位站在中间,身后各有一名男子,手执尖刀对着他们的脖子,似乎是随时准备着要割开他们的喉咙。 三个道士已经起了法坛,一个胡须花白的老道士站法坛后面,这时正在焚香,两个年轻一点的各执拂尘宝剑,在两旁护法。 纪小朵看清这三个道士,反而松了口气。 她修行了这么久,灵力是没积搛多少,但眼力还是有一点了。 那个老道士道行还不如秋阳子,两个小的大概也就跟她差不多。 一轮弓箭齐射,大概就能解决。 不过打仗她是外行,早说好了让赵忠和旅帅指挥,这时也就不多嘴了。 旅帅果然下令先放箭。 飞箭如雨,刷刷直射三名道士。 他们根本没料到会有人袭击,两个小道士身中数箭,惨叫一声就倒下来。 但那老道士身上却有什么东西放出金光将他整个人笼在里面,箭支有如射上铁板,纷纷落下。 老道士也算临危不乱,继续点燃手里的一张符纸,一面大叫:“动手!” 那些早准备好的男人立刻就将刀刺向绑住的人祭。 “不好!不能让他们完成这个仪式!”纪小朵也大叫,“把所有人从那个地方拖开!” 小花妖也顾不上害怕了,直接扑向抓住杜桥的那个男人。 她人小力微,当然扑不倒那人,只能一口咬在他握刀的手上。 那人吃痛手一抖,刀就偏了几分,只擦破了一点皮,没能要了杜桥的命。 纪小朵这边的士兵们跟着就冲了上去。 也不分人祭还是敌人,反正先抓着就往外拖。 但他们再快,也快不过那些本来就抵在人祭喉咙上的刀。 除了杜桥因为小花妖逃过一劫之外,其它几个人都被割了喉,一时鲜血狂喷,在士兵们把他们拖开之前,已经有不少血喷在了地上。 那边的老道士由三个男人护着,迅速地念动咒语。 只见那地上的血就好像活过来一般,随着他念咒的声音,自行蜿蜒流动,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复杂的图形。 纪小朵连忙指向那老道士,叫道:“打断他,快!” 旅帅也知这情况不对,亲自带人直扑那老道士。 却被老道士身边的男人拦下。 他们六七个人,竟然都闯不过去。 那男人个子也不高,但拦在那里竟然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赵忠在纪小朵身边保护她,但看清那个男人时,也不由惊呼了一声。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怎么?你认识那个人?” “嗯。”赵忠神色沉重,“他叫高舒义,是济阳王身边的十大高手之一。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 又是济阳王! 她原本还以为抓了杜桥的说不定只是乱兵,没想到竟然是正规军,还有什么十大高手之一! 可见济阳王是想在这里搞个大事! 纪小朵磨了磨牙,“十大高手?有多高?” 赵忠也咬着牙,却不得不实话实说,“我们今天来的人,没有一个能是他的对手!” 如果只是武林高手,纪小朵其实不太怕,俗话说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他们有一百个人呢,群殴车轮总能把他砍死。 但旁边还有个放着金光的老道士,这就很让人头痛。 她之前真是轻敌了,谁知道那老道士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手段? 何况地上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法阵眼看着都要完成了,要用七个人血祭的东西,想想都不是什么好事。 纪小朵犹豫着,转头看向陌离。 她还没说话,陌离就点点头,“我去。” 他说走就走,纪小朵只来得及叫了一声,“量力而行,不要逞强!” 她话音未落,陌离已经冲到了高舒义面前,毫无花巧,当胸就是一拳。 高舒义见这么个半大少年,也不怎么在意,只抬手一挡,却不想这一拳力大无比,他根本没能挡住,反被打得直退出好几步。 旁边的旅帅趁机就冲向了后面的老道士。 高舒义急忙回身,陌离却等在那里,又是一拳。 旅帅同时已经一刀劈向那老道士。 但就在这时,老道士已经念完了最后一句咒语,点燃了手里的符纸。 地上的血迹连成一片,绽出血红的光芒。 ——法阵已成。 111 打虎 在这一个瞬间: 陌离与高舒义狠狠斗在一起。 旅帅一刀劈在老道士身外那层金光上。 地上的血迹阵图泛出红光。 天空乌云密布,星月俱不可见。 山谷中却凭空刮起了大风。 老道士身上的金光碎裂,他却向后滑出几步,躲开了旅帅那一刀。 “住手!全都住手!” 老道士举起手里一块玉牌,高声叫道。 “法阵已成,妖王即将现世。唯有我手中阵符可以控制。尔等现在立刻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我还可以留你们一条小命!” 在场诸人都见了谷中异象,又听他这么说,不由得都怔了怔。 纪小朵皱起眉,也叫道:“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杀了他!他要是真能控制什么妖王,怎么可能留我们活口?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拖延时间而已!” 旅帅便不再迟疑,大喝一声:“杀!” 带着士兵就再次冲上去。 老道士身上的金光已碎,不敢再硬扛刀剑,但他身手竟然也还不错,在旅帅和几个士兵的围攻下,左支右绌,却也没有被拿下。 他甚至还能一面大喊:“大胆,你们不要命了?你们杀了我,就再没人知道要怎么控制被召唤出来的妖王!” 纪小朵冷笑一声:“你们抓了七个人祭,只杀了六个,血放得也不够多。虽然强行催动了法阵,到底能不能召唤出什么来,还不知道呢!就算真能召唤出妖怪来,杀了你,大不了就是大家再跟妖怪拼一场。如果不杀你,那就是你控制妖怪来杀我们了!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杀!” 这道理再清楚不过。 士兵们也不再犹豫,个个奋勇向前。 不多时,那老道士就被旅帅一刀砍掉首级,倒地身死。 那边高舒义也在挨了陌离两记重拳之后被一拥而上的士兵牢牢按住。 其它几人死了几个,也有三个被抓住。 赵明轩的暗卫们对付死士很有经验,抓到的活口都直接卸掉下巴拨掉毒牙搜完身捆得结结实实。 对高舒义这样的高手,更是谨慎,上面那一套做完还给他灌下软筋散,保管他绝无逃脱的可能。 到此局面算是完全被纪小朵一方控制了。 但那老道士虽然死了,地上的法阵却还亮着红光,风也没停,反而越来越大了。 大家都不敢放松警惕。 旅帅沉着脸,重新调配队伍,毕竟要真是有妖怪出来,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士兵们搜了几个道士的身,把找到的东西都送到纪小朵这里来。 纪小朵先看老道士之前拿在手里的玉牌。 从表面上看,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白玉牌,上面刻了一个和地上差不多的阵图。她探入灵力查看,果然能感觉到一丝和那法阵的联系,却不知要怎么去用。 只怕真得那老道士才知道。 但她也不后悔杀他。 毕竟这种情况,她不可能信任他,也没办法控制他,杀掉才是最保险的。 又有一面八卦镜,铜的,这时原本光亮的镜面已经有了一道裂痕,纪小朵估计这可能就是之前那放出金光护住老道士的法宝。 还有一个荷包,纪小朵一看这个,眼睛就不由一亮。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储物袋了。 只是这个原本是老道士的,她想用的话还得用灵力慢慢炼化,现在一时也打不开,只能先收起来。 另外那些拂尘宝剑就都是寻常之物了,纪小朵直接扔在一边。 她这边才刚看完战利品,就听到林中传来一声震天咆哮。 纪小朵心神一凛,来了? 但……等等,这个吼声她好像有点耳熟? 她正想着,就见一头巨大的白额吊睛猛虎从林中扑出。 果然就是她和赵明轩躲在树洞里见过的那一头。 士兵们原本防着有妖怪要从法阵中出来,却不料这老虎从林中冲出,一时不备,只一个照面间,就被抓伤了两个,咬死一个。 阵列也有了缺口,老虎直扑向中间的纪小朵。 纪小朵只觉得腥风扑面,眼见着那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向她咬来。 “姐姐!” 陌离惊叫一声,斜冲过来,直接撞上老虎的身体。 他力气极大,竟将老虎撞得横跌出去。还没等老虎站稳,陌离已翻身骑上了虎背,双手紧紧扼住老虎的脖子。 赵忠在同一时间把纪小朵往旁边一拉,自己拨了刀出来,就见陌离抱着老虎在地上翻滚,一时反而没办法插手。 又有士兵连忙上前将纪小朵护住后撤。 纪小朵回头去看。 那老虎虽被陌离扼住脖子,但四脚却还在不停抓挠,滚过之处,尘土飞扬。加之这时星月无光,一时根本看不清。 纪小朵只能叫道:“你们快去帮他。” 士兵们倒是也想帮忙,只是一来怕误伤陌离,再来他们也过不去。 ——有十来个伥鬼拦在前面。 这些伥鬼是突然出现的。士兵们拿它们根本没办法。一刀砍下去,伥鬼就消失了,但转眼又从另外的地方冒出来。 好在它们的攻击力也有限,对士兵们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老虎大概本来是想召这些伥鬼帮忙对付陌离的,但它们根本不敢接近陌离,只能站在外围打转。 纪小朵咬咬牙,掏出几张自己画的驱邪符,自己冲过去,拍在伥鬼身上。 灵符奏效,被拍中的伥鬼顿时化为青烟。其它的也不敢再往这边来。 士兵们趁机也跟着冲过去。 却正好见那老虎周身有绿芒闪现,跟着它就倒地不起了。 陌离还骑在它身上,却没再抱住它的脖子,而是正揪着它的颈毛,对着它那硕大的虎头,挥拳重击。 老虎本来已经力竭,哪里还能受得了他这天生神力的重拳? 不过挨了几拳,口鼻之中就流出血来,渐渐没了生息。 剩下的那些伥鬼也都消失不见了。 纪小朵这才看清,之前那绿芒,却是那小花妖。 它这时正倒在老虎身上喘息,看起来又小了一些,脸都快要看不清了。显然刚刚的消耗也不小。 它原本在救了杜桥之后就跟在杜桥身边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又跑来帮了陌离。 “谢谢你啊。”纪小朵伸出手指碰了碰它。 小花妖闪开了她的手,还有点小傲娇,“我不是想帮你啊,就是看在你救了杜桥的份上……现在我们就扯平了。” “嗯。”纪小朵笑了笑,同意了。 原本这花妖两次攻击她,虽然都没有得逞,但实在算不上什么很好的体验。她之前只想什么时候要是能找到它的本体就一把火烧掉的。 但后来这两次吧,又觉得它其实也有点可怜。 还替秋阳子背了个黑锅。 今天晚上,这帮来帮去,也的确算不清楚了。 只要以后这小花妖不要再闹夭蛾子,就这样吧。 112 收工 赵忠拿刀捅了捅地上的老虎,确定它的确死了,才算松了口气。 今天晚上可真够刺激的。 但…… 他不解地皱了一下眉:“高舒义和那老道士悄悄潜入邵州,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这只老虎?” 这老虎虽然也挺厉害的,如果不是陌离,他们大概还得多些伤亡才能杀得掉,但也肯定能杀掉,这算什么妖王? 纪小朵也不确定。 这老虎明显是从阵外来的。 也许是感应到这个什么阵法,也许只是感应到了她。 毕竟上次到了嘴边没吃掉,它走时那声咆哮可是充满了不甘心的。 刚刚也是直接就冲她来了。 但地上的红光又似乎的确没之前亮了。 纪小朵也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只能道:“再等一等。” 旅帅便下了令,一部分士兵调整队形继续严阵以待,另一部分照看伤员,打扫战场。 但当士兵们想把虎尸抬走时,陌离却直接趴在了虎尸上,抱着不放,“我的!” 士兵们:…… 虽然早听说过大人养着一个天生神力的小傻子,但陌离今天出来一直都表现得很正常,他们本来还觉得最多是不爱说话的样子,到这会才发现……只怕真是傻的吧? 纪小朵:…… 说起来她都好久没见陌离这么想占着什么东西了,看了看那虎尸,的确挺威风的,而且几乎可以算是陌离一个人打死的,他想要也很正常。 但这时她也只能安抚陌离道:“嗯,你的。回去一定原封不动给你。现在先让他们抬走,这么大个老虎呢,你一直抱着像什么话?” 陌离看看她,又看看那比牛还大的虎尸,眨了眨眼,向旁边的士兵伸了手,“刀。” 士兵先看了一眼纪小朵。这小少爷真是个傻的啊,突然要刀是想干嘛? 纪小朵点点头,“给他。” 士兵才把刀递给陌离,然后自己下意识就往旁边退了退。 陌离接过刀,直接就刺进了老虎的肚子,顺着一划,整个剖开了,然后又伸手进去摸了摸,找出个东西来。 他便也不要那虎尸了,刀也扔掉,只把那东西递到纪小朵面前来,献宝一般笑着,“给姐姐。” 那是食指大小的一颗红丸,虽然还沾着血,倒也不显得脏,反而有种莹润的光泽。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这是什么?”传说中的妖丹吗? 陌离歪了歪头,像是想了想,但也不知道是想不起来,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摇摇头,却又坚持,“给姐姐。” 纪小朵摸摸他的头,“乖了。你打死的老虎,你自己留着就好。” 陌离点点头。 但下一刻,就直接把那红丸扔进嘴里,吞了下去。 纪小朵吓了一跳。 你都想不起来是什么,你就直接吃了?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陌离,“傻不傻啊,快吐出来。” 陌离张了张嘴,“没了。” 纪小朵:…… 吃都吃了,她也只能急急问:“那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啊,是不是就这么吃的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陌离摇摇头,只道:“睏。” 他平常作息还是很规律的,早睡早起,现在早过了他睡觉的时间,和高舒义狠狠打过一场,又打死这种老虎,累了想睡也是正常的。 纪小朵拍拍他,“再等一等啊,等地上的红光没了,要是没事,我们就回去了。” “哦。”陌离乖乖应了声,就靠在旁边一块石头上看着那地上的法阵。 红光的确在渐渐黯淡,风也慢慢开始变小了。 赵忠皱着眉猜,“所以,这是祭品没给够妖王没来?” “谁知道呢?”纪小朵叹了口气,“最好是别来吧。” 地上最后一丝红光消失,天上的乌云也散了,风清月朗。 什么也没发生。 纪小朵又等了一会,索性令人把地上的血迹铲了。 等他们铲完,依然什么事都没有。 纪小朵就摆摆手,“收工,回家!” 其它的事,就等回去慢慢审问高舒义等人吧。 杜桥到这时,才过来跟纪小朵道谢。 纪小朵道:“你该谢那株绿牡丹。它来找我的。它之前跟我说,这就算都扯平了。我也觉得这样最好。” 杜桥心头黯然,却也只能点点头。 是的,这样最好。 从赵明轩给他送礼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和纪小朵最好再不相见。 那之后他就搬到了花圃。 纪小朵的消息当然也是听过一些的,毕竟她真是最近邵州的风云人物了,又是开店又是办学。杜桥其实算是最早知道她各种奇思妙想的人,但……他们之前一起在院中树下聊起那些的情形,早已恍若隔世。 而今天晚上,杜桥一直看着她。 她带人星夜驰援,她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杜桥再一次有了初见时那种感觉。 这真的就是天上的仙女啊。 他怎么配得上她? 能有那一段交往,已经算是三生有幸了。 还能奢求什么? *** 赵忠对自己被派给纪小朵,心头其实一直是不太情愿的。 虽然这也是大人看重他,才会让他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但他也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啊。 今天带人出城,更是觉得纪小朵简直在胡闹。 结果没想到,纪小朵竟然送给他这样大一份功劳。 高舒义! 哈哈哈,赵忠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们抓了高舒义! 还打破了济阳王的阴谋! 还杀了那么大一个老虎!虽然是陌离杀的,但陌离取出那个红丸之后就不要了,结果还是他们抬回来的。 把纪小朵送回赵府,他简直迫不及待想去审问高舒义那几个人,好把这个功劳继续挖下去,做实! 纪小朵也能理解,进了内宅的角门,就让他先走了。 毕竟济阳王派了自己手下十大高手之一来这里,所图肯定不小,早点问出来,也好早点应对。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和陌离还没走到自己的小楼,就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牢牢缚住。 这网还是特制的。又腥又臭,异常牢固。 纵然陌离力气大,这样手脚都被缠住也根本使不上力。 一旁闪出好几个黑衣人,还嫌这样不够一般,又用绳子将他们两人像捆粽子一样紧紧绑在一起。 纪小朵咬咬牙,没想到在山里没出事,回到家竟然翻了船。 她张嘴要叫,就被那黑衣人直接用块布堵住了嘴,又蒙上了眼睛。 黑衣人们没让她说话,自己也不说话,将他们捆好之后,直接抬了就走。 尼玛! 纪小朵在心里直爆粗口,但也根本无济于事。 眼睛被蒙着,她也不知道被抬了多远,好像换了马车又换了船,然后就直接被扔进了水里。 纪小朵:…… 她这辈子是和水犯冲吧? 但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能在赵家蹲守她? 动手这么干净利落,还一句话都没说。 说好的反派死于话多呢? 她都“落网”了,为什么反派还不出来得意地说一下前因后果? 你们这么反套路让人怎么猜? 纪小朵水性再好,也架不住这时被打包成了一个粽子啊。 她就在这满心憋屈中,一直沉到河底,慢慢失去了意识。 113 龙宫? 纪小朵睁开眼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茫然。 我现在是谁? 我现在在哪? 我又死了吗? 诶,为什么要说又? 她记得意识模糊之际,好像有人给她渡了一口气,也许没死吧? “姐姐。” 陌离的声音好像印证了这一点。 但当纪小朵真正看清面前的情景,却又忍不住再次怀疑起来。 陌离正拦在她前面,手执一把钢叉,与两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对峙。 那两个一个弯腰弓背尖脑袋,一个索性直接顶着一个鱼头,实在怎么都不像是人,但偏偏又有手有脚,还穿着衣服,这时正对着陌离跳脚大骂。 “大胆!” “放肆!” “竟然还敢反抗!” “把兵器还给我!” 这是到了阴间吗? 也不对,阴间不该是牛头马面吗? 这两个看起来倒更像是虾兵蟹将……呃,不对,另一个不是螃蟹,是鱼人。 而且这个造型,真是直接让纪小朵想起前世玩过的《魔兽世界》,只觉得它下一秒就要呜啦哇哇哇的冲上来。 “姐姐。”陌离又叫了一声。 纪小朵才算回过神来。 他们身上的鱼网早不见了,这时正被关在一间破败的牢房里,从墙上的破洞看出去,似乎还能看到鳞鳞水光。 对面那两个虽然叫得厉害,但看起来好像还挺怕陌离,不要说上前了,陌离手里的钢叉往前一刺,他们还得往后跳两步。 但陌离守着纪小朵,也不敢去追,才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局面。 纪小朵问:“这是哪?” 陌离摇摇头,倒是对面那虾兵叫道:“好叫你知道,这里便是津河龙宫!” 鱼人也叫:“还不赶紧束手就擒?若是惊动上面的大人们,叫你们死无全尸。” 龙宫?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看看这破砖烂墙……实在有点不敢相信。 影视里的龙宫不都是金碧辉煌遍地是宝吗? 就算是个牢房,龙宫的牢房也不该这么破吧? 她觉得让陌离对着那个破洞再打两拳,他们就能从这里直接出去了。 纪小朵正想着是不是要越狱时,就听外面有人冷冷问:“这是怎么回事?” 虾兵鱼人吓得一怔,但转过头去,看清来人,却又放松了一些。 “原来是十三公子。” “您不在前头饮宴,怎么来这里了?” 这十三公子往前走了几步,纪小朵也怔了怔。 她原以为陌离算是她两辈子加起来见过长得最好的人了,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一位。 这位十三公子没有戴冠,一头长发披在身后,柔顺如丝。一身火红的袍子,更衬得他肤白如玉。脸型秀美,鼻梁高挺,长眉斜飞入鬓,薄唇勾着几分清冷,但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又透着丝妖异邪魅。 只论长相,这人可能和陌离不相上下;但若论起风情,实在可以甩陌离八条街。 虾兵鱼人对这十三公子都十分恭敬,弯腰行礼,向他说明此间的事情。 “回禀公子,小的们正要把这两个供品洗涮干净,好蒸了给公子们佐酒。” “没想到这人竟敢反抗,小的们就准备好好收拾他一番。” 蒸了佐酒…… 纪小朵眼角一跳,她之前碰上那些怨鬼花妖,了不起算是个《聊斋》吧,这怎么感觉直接跳到了《西游记》? 却只见那十三公子眉一挑,直接冷喝道:“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两个嘴馋藏奸,抓了本公子的侍妾仆从,倒说是你们的供品!” 他说着还向纪小朵斜了一眼。 这是叫她配合的意思吗? 但他是谁啊? 这是想救他们,还是真想顺手把他们拐去做侍妾仆从? 纪小朵莫名其妙,那鱼虾两个也是一头雾水。 “这两个是凡人,怎么会是公子您的仆从呢?” “不是供品,一介凡人又怎么能到得我们龙宫?” “当然是本公子带来的。”十三公子怒道,“你们两个的眼睛都是摆设吗?看不出他们身有灵力就罢了,难道也看不出这女子早不是处子?就算你们乌梢君初证神位,也不能这么不讲究吧?供品不要童男童女,倒要个破身妇人?” 他这一怒,纪小朵只觉得一股无比强横的磅礴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有如滔天巨浪,又似万钧山岳,只压得人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那鱼虾两个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直叫饶命。 反倒是陌离,依然拿着那柄钢叉,寸步不让地守在纪小朵身前,连脸色都没变。 十三公子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皱了一下眉。 “十三公子息怒!” 十三公子转过头去,竟是此间主人亲自来了。 他便收了威压,拱了拱手,“乌梢君。” 这乌梢君一身黑色蟒袍,头戴金冠,看起来也算是仪表堂堂。只是双颊瘦削,肤色青白,双眼深陷,透着几分阴鸷。 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也都怪模怪样,比起那对鱼虾,只勉强像个人罢了。 乌梢君看了一眼地上的鱼虾,问:“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蠢材怎么惹贵客生这么大气?” 那对鱼虾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 十三公子冷笑道:“贵客?实不敢当。今天是乌梢君的高升之宴,胡某原本只是路过来讨杯喜酒,心想不必让凡人搅兴,才把侍妾仆从留在宫外,结果一转眼就被你们抓进来了,我要是晚来一步,只怕都吃进肚子里了吧?” 乌梢君还没说话,他身后一个满脸黑毛的大汉就先开了口,道:“这就是老乌你的不是了。是你自己说要广邀道友大宴宾客,我才替你请了十三公子。人家原本要赶路的,听说你入主津河龙宫,特意前来道贺。你怎么倒抓了人家的侍妾?要吃人哪里抓不到?何必伤了自家和气?” 这大汉身高体壮,说起话来也像打雷似的。 乌梢君也连忙道:“误会,误会。这两个蠢材有眼无珠冲撞贵眷,我这里向十三公子赔个不是,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又连忙让人把纪小朵和陌离放出来。 十三公子招招手,纪小朵就招呼陌离一声,乖巧地走到了他身边,行了个礼,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她真是有点被吓到了。 这里也就是十三公子和乌梢君还像个人,其它全都毛长嘴尖青面獠牙,而且听他们说吃人说得这么寻常,绝对是妖怪无疑了。而且还不是什么善类。 这里说是什么龙宫?简直就是个妖窟! 这种情况,根本没得选。 十三公子说她是侍妾,她难道还能反驳说不是吗? 她觉得她只要敢说个不字,立刻就得变成蒸笼里的肉了。 至于以后怎么脱身,且活过今天再说吧。 114 顺应天命 解决了这个小插曲,宴会继续进行。 纪小朵跟着十三公子,进了宴客的大殿,才觉得总算看到了几分“龙宫”的气派。 白玉阶,水晶帘,四周铜柱和拱顶上都有精美繁复的雕花,镶嵌着明珠宝石,倍显富贵华丽。 乌梢君与众妖按主宾分席而坐。 又有蚌女人鱼重新送上酒菜,歌舞助兴。 这次的人鱼,就不像之前那鱼头人身的怪物了,而是人首鱼尾的美人鱼,一个个面容姣好,舞姿动人。 纪小朵这才真正意识到这龙宫的奇异。 她是凡人,在这里行动自如,呼吸顺畅,但那些美人鱼们都是用鱼尾游进来的,竟然也像是在水中一般优雅灵活。 纪小朵心中大为惊叹,但看看周围那些怪模怪样的妖怪,却一点也不敢露出行迹来。只悄悄嘱咐了陌离,让他站在十三公子身后,一步也不要乱走。自己则乖乖坐在十三公子身边侍候。 从这位十三公子自称姓胡,她心中就隐约有点猜测。 不管怎么说,总归现在跟紧他才是安全的。 斟酒布菜这种事,反正她在百花楼也算是做惯的,这时重新捡起来,也算驾轻就熟。 乌梢君一面喝着酒,一面悄眼看着十三公子和纪小朵。 见纪小朵果然和十三公子举止亲密,又对这群妖饮宴也没有大惊小怪,好像习以为常,这才打消心中一点疑虑。 这狐妖和大家都不熟,只是半路上跟着黑熊精来的,他原本怕是个奸细,只想随便打发他走的。 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倒不好开口。 不过,既然这女人的确是他的侍妾,他是奸细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谁去做奸细时还带着两个凡人? 而且从十三公子刚刚那散发的妖气威压来看,实力已堪比一方妖王,大概也不会纡尊降贵到他这津河龙宫来做什么奸细。 乌梢君又敬了十三公子一杯酒,问:“十三公子原本是要往哪里去?” 十三公子似乎还有些生气,只淡淡道:“江南。” “江南好。”乌梢君道,“这时桂花正好,鲈鱼正肥。” 纪小朵有点意外,这吃人的妖怪,倒还懂得桂花鲈鱼。 十三公子神色稍霁,也道:“正是,螃蟹也正好。蟹肥膏满。我这侍妾做得一手好菜,其中一道橙酿蟹最为美味,正是要这个时候到江南才能吃这一口鲜。” 纪小朵垂下眼掩去眸中神色,心中却更加确定了这位十三公子的身份。 但…… 她不由得想,这狐狸当初在她家是呆了多久? 橙酿蟹这东西,这时代还没有人做过。 她也没做过。 毕竟之前时令不对,就像他这时说的,现在交通不便,想吃蟹,还是得到产地才能有好的,千里迢迢运过来,就不新鲜了。 她只是在做菜给陌离吃时顺口提过。 陌离有没有记住不知道,没想到这位记住了。 他当时到底是在哪? 那陌离改那个《内玄经》的时候,他有没有看到? 乌梢君心想这狐狸倒是个会吃的,怪不得随身带着这么个凡女。也是,论起吃穿享乐,妖怪还真是不如凡人。 尤其在吃这事上,他也算是见过富贵人家的做派的,那真是食不厌精烩不厌细。 他说起这个倒是投了十三公子的脾胃。 但其它的妖怪哪耐烦听他们讲什么江南风物桂花螃蟹? 其中一个鸟嘴妖怪就叫道:“乌兄之前说要送我们一场造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梢君之前就是因为这个,才担心十三公子是个奸细,这时却已打消了顾虑,觉得这种为了口吃的就带着个凡女千里迢迢跑去江南的家伙,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能成什么事? 乌梢君当下就也不避他,直接道:“诸位可知我是怎么得以入主这津河龙宫的?” 妖怪们之中倒也有口齿伶俐的,七嘴八舌地拍了一通马屁,又夸乌梢君修为高深,又夸他功德深厚,实力超群,感天动地,才被封了这津河水神。 乌梢君当然也很受用,但末了还是抬手按了按,道:“诸位过奖了,其实我是得了贵人封正,又分我一丝龙脉气运,才得以成功化蛟,得证水神之位。” 他这话一出,众妖便不由哗然。 他这一族,求人封正是正常操作,但龙脉气运可就厉害了! 那可是一国根本! 只有皇族血脉才能有的东西。 不要说妖怪了,就是对正道修士来说,也是莫大的好处。 又有个妖怪叫道:“莫非为乌兄封正是当今皇帝吗?” 皇帝又称真龙天子,他要为乌梢君封正,顺便再册封个水神,那真是轻而易举,天庭龙宫也不得不认。 怪不得这乌梢君才刚化蛟,便成了这一河之主。 乌梢君道:“非也非也,但眼下虽不是,也不远矣。这就是我要送给诸位的造化了。” 众妖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乌梢君也知道这些妖怪智力参差不齐,索性明说,“为我封正的,乃是济阳王殿下。只要诸位随我一起,助济阳王夺得江山,日后都有分封。不要说山神水神,就是国师也做得。” 妖怪们修行不易,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长生不老,度劫升仙,证道封神? 能得到皇帝的册封,岂不比他们在山里苦哈哈修行好上千倍万倍? 他这么一说,大家顿时都激动起来。 纪小朵却不由心神一凛。 又是济阳王! 之前派了老道士到山里召唤什么妖王,这又封正了这乌梢君,还让他招揽这么一群妖怪,是要靠妖怪的力量篡位? 这些妖怪都吃人啊,跟他们勾结,能有什么好事? 这济阳王是脑子有坑吗? 做这种事难道不怕报应? 群妖中也有兴奋响应的,也有低头犹豫的。 十三公子也皱了一下眉,道:“妖族妄自干涉凡世朝廷,怕是会有天谴。” 乌梢君看了他一眼,问:“十三公子最近可曾去过京都?” 十三公子摇摇头,“不曾。” 乌梢君道:“现在的皇帝,正在用邪术抽取其它皇室血脉续命。济阳王好不容易才从京城逃出来的。他现在已经是皇族唯一的后人。皇帝如此倒行逆施,我们攘助济阳王,才是顺应天命。如果会有天谴,我才不过刚刚化蛟,这样的修为,又怎么可能顺顺当当证了神位?” 的确。 如果会有天谴,他受了济阳王的封,在化蛟的天劫那一关就过不了。 有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群妖顿时再无顾虑,一齐叫着要跟随乌梢君做一番大事业。 连十三公子也没再说话。 纪小朵自然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只是心里不由又想起了秋阳子那番有关修行的话来。 他投靠赵明轩,说自己是“顺应大势”。 现在这一群妖怪也说是“顺应天命”。 这天道……到底是想怎么样? 115 好奇心重的人死得早 十三公子并没有答应乌梢君入伙,说是闲散惯了,只想山野逍遥。 但乌梢君还是盛情留他住下,又说待明日亲自用龙宫水道送他下江南,倒比陆路还快上不少。 十三公子知道他这是不放心,也没有拒绝。 乌梢君便让人鱼领他到客房休息。 客房不如大殿富丽堂皇,也不像牢房破败不堪,勉强算是能住。 也不知是这乌梢君接手的龙宫就是这个样子,还是他修为不够时日又短,只能维持这个样子。 等周围没了其它人,纪小朵才向十三公子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十三公子斜眼看着她,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把你们两个带走了好吃独食?” 纪小朵道:“我觉得,比起人肉,公子说不定更喜欢鸡汤和橙酿蟹吧。” 他要真是那只狐狸,想吃她和陌离,早就不知有多少下嘴的机会了。 听她说起鸡汤,十三公子就笑起来,“算你聪明。不过,你可能真得跟我先去一趟江南做这橙酿蟹了。” 乌梢君显然是个多疑的性子,说要亲自送他,肯定是要看着他到江南的。 “公子赠我功法,又救我姐弟性命,几顿饭算得了什么。”纪小朵这么说着,又免不了有点好奇,“不过,公子跟那些妖怪显然不是一路,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倒不是冲这条小蛇,不过是来这津河龙宫找点东西而已。” 见她不解地皱了眉,十三公子反正闲着,索性又仔细解释一番。 龙宫虽然就在河底,但一般人却见不到,更进不来。 除非是龙族一脉,或是正经封赦的水神,以及他们的手下或是执有龙宫信物。 这也是之前那虾兵说不是供品不可能进来的原因。 纪小朵理解中,这可能是个异度空间。 想想也理应如此,不然的话,河又不是海,河就这么宽,河底就这么深,你要说有这么大一座宫殿,那河上行船,水里游鱼,又怎么能绕得开? 十三公子说他原有些东西存在前任津河龙王那里,却没想到自己闭个关,外面已经物是人非。 这龙宫禁制他虽然也能强行破开,但他和前任津河龙王还有点交情,不太想做这种事,所以只能借乌梢君宴客之际混进来。 他说起来,也满是唏嘘。 “龙族也是没落了,这么大一条津河,倒让这条小蛇占了便宜。” 纪小朵也挺意外,“封水神这么随便的吗?一个凡人的王爷就能封?” “乌梢君化了蛟,就算有了龙族血统。如果他今天说的是真的,济阳王是帝位仅存的传人,倒也有这个资格。当然主要还是这津河水神之位空置已久,龙族没派人来,人间帝王以蛟龙暂代,也说得过去。” 纪小朵眨眨眼,“还能这样?” 十三公子道:“有什么稀奇?阴司的阎王之位空缺,都能找凡人先代几天呢。” 纪小朵想想,《聊斋志异》里好像的确有这样的故事,也有凡人去考城隍的。阴司天庭凡世各成系统,却又相辅相成,想来这世界也是如此。 十三公子又问纪小朵怎么会在这里。 纪小朵都说了,又道:“照公子的说法,我们之前就算能打倒那对鱼虾,也逃不出这龙宫。还真是多亏公子来得及时。” “我也是挺意外,我是感觉到有我一丝神识在,却没想到会是你们。”十三公子打量着她,“你身上都带了些什么?” 他的一丝神识?是在那本《内玄经》上吗? 但他这么问,又好像不是? 纪小朵心中纳闷,但还是把身上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亏得是那些黑衣人为求速度,又怕他们挣脱,用鱼网缠住他们之后,捆得像个粽子似的,却并没有对他们仔细搜身。 纪小朵自己装符的小皮包,她从老道士身上搜来的储物袋,破铜镜,玉符……十三公子一眼就看到那个玉符,伸手一招,那玉符就飞到了他手中。 十三公子皱了一下眉,“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纪小朵一怔,“难道那老道士要召唤的妖王就是你?” “什么老道士?” 纪小朵又把老道士和法阵的事又说了一遍。 十三公子先是一脸愕然,然后就气笑了,“所以这济阳王,不但召集了这帮乌合之众,还试图‘控制’我?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控制’我?” 他把“控制”这两个字咬得很重,虽然是在笑,却有一种森冷的杀气,连纪小朵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好半晌才道:“所以,这玉符和法阵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三公子手指一搓,那块玉符就化为齑粉,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我当年闲得无聊弄出来的玩意儿而已,与你无关。” 好吧。 纪小朵乖乖闭了嘴。 十三公子又拿过了那个储物袋,“这也是你说的那个老道士的东西?” 纪小朵点点头。 十三公子只伸手一拂,就直接打开了,七七八八的东西倒出来洒了一地。 一些金银财物,一些日常衣服,竟然还有些酒肉吃食。 这些东西十三公子自然都看不上,撇了一眼就扫在一边。 一些画好的符,还有一些符纸朱砂材料,他也都看一眼就扔了。 几个小瓶里大概是什么药,他一一打开了嗅了嗅,皱眉嫌弃道:“什么垃圾也当宝一样收着。” 纪小朵还是没说话,她在这上面见识太少了,也说不出什么。 她只是拿过一包点心拆开,和陌离分着吃了。 她从小花妖报信跑去山里救人,到现在,一直都没吃过东西,实在饿坏了。 之前那宴席上,妖怪们说吃人说得那么轻松平常,谁知道那些酒菜都是什么做的?她根本不敢动口。 她这边吃着点心,十三公子便又凑过来看了一眼,见是寻常桂花糕,便没有兴趣,继续去翻那堆东西,终于找出了那老道士的度牒。 “广元宫,祥青。”十三公子嗤笑了一声,“广元宫现在这么没出息了?受凡人驱使也就罢了,竟然还被凡人杀了。” 纪小朵心想,那不是被你坑了吗? 当时老道士满心想着赶紧召唤出妖王来翻盘,不然他那时浑身罩着金光,要是强行突围逃跑,纪小朵估计也拿他没办法。 结果什么妖王,根本没出现。 她又小心地试探着道:“我们能得手,主要还是因为他当时注意力都在那法阵上呢。结果却没有召唤到你,是祭品不够吗?” “要个屁的祭品。”十三公子到底还是冲口而出,“那就是个封印,只要……” 他自己突然又意识过来,闭了嘴,狠狠瞪了纪小朵一眼。 纪小朵乖乖低下头吃点心。 心里也大致有数了。 这狐狸说自己闭关出来,呵呵,说不定其实是被什么高人封印在山里的。 然后他就暗挫挫搞出这种玉符,指望有人能放他出去。 结果岁月变迁,传着传着就变了样,又一直没有人来,他不得不再想了别的办法脱困。 可能就是那个时候碰上纪小朵,喝了她的鸡汤还在梁上躲了一晚上。 到老道士来的时候,这狐狸早就已经不在那里了,自然随他怎么折腾,也什么都召唤不出来。 十三公子阴**:“你知不知道好奇心太重的人都死得早?” 纪小朵一脸无辜地眨眨眼,“啥?我刚刚一直忙着吃东西。” 十三公子一怔,然后就又笑起来,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哦,忘得倒快。不过呢,你得给我做一个月的厨娘,我才考虑是不是也能忘记。” “好。”纪小朵爽快应下。 十三公子挑了一下眉,“想好了?咱们得去江南,一时半会的可回不来。” “嗯。” 纪小朵再次点头。 虽然还不知道把他们丢水里的黑衣人是什么人,但有机会能离开邵州,她求之不得呢。 至于说她留下的作坊学校,她老早就有过交待,也留下过章程,反正火已经点上了,就随他们自由发展吧。 116 拖出去,打死 赵忠跪在赵明轩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他心里真是悔得要死。 都到门口了,他为什么要争那一步路的时间? 为什么就不能妥妥当当把纪娘子送回小楼看着同僚接班? 现在好啦。 他以为送到家了,家里的人却说根本没回来。 而他楞是到天亮了,两班交接时才知道。 赶紧赶忙地去派人找,哪还找得到? 作坊学堂铺子……他连她合作的陈家、弘文书院徐先生处和昨夜那山谷都找了,根本没有人。 城门和周边各县设卡盘查,也一无所获。 两个大活人,就在那一错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叫他贪功! 现在还有个屁功! 他把大人心尖尖上的人弄丢了! 不死就算是赵明轩已经看在他往日功劳上留情了。 赵忠找不到纪小朵,就老老实实给赵明轩去了信,又在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跪地请罪。 但赵明轩却一直只安静地坐在那里,足有一柱香功夫都没说话。 赵忠心头越发惶恐不安。 又过了好一会,赵明轩才问:“高舒义呢?” “还在关在地牢。” “没有人来提什么条件?” 这个方向赵忠也想过,他们抓了高舒义,济阳王方面就抓了纪娘子,用来交换。 但他觉得不太可能。 “没有。何况时间上也对不上。高舒义一伙人我们一网打尽,并没有人逃走报信。这次行动也是纪娘子临时起意,到地头之前都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可能知道这次会抓到高舒义。所以也不可能有人提前准备。”赵忠道,“我们回来时,已经寅末,虽然到卯正交班才确定纪娘子不见了,但我送到了角门,她没有回到小楼,出事肯定就只在这么一点时间和距离。这么短时间,外人未必能知道高舒义被擒的事。” 这就是打了他们一个时间差。 家里留守的人知道纪小朵带着赵忠他们出门办事,他们留在家里难免会有所松懈。 而赵忠他们大获全胜,心态上也不免轻敌,觉得都到家了,还能有什么事? 就偏偏出了事。 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就是对方一直在准备着,就等这么一个机会。 赵明轩哼了一声,“哦,你现在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嘛。” 赵忠连忙又低下头去,不敢再出声。 赵明轩却又问:“高舒义招了什么?” “高舒义嘴紧得很,但其它几个人招了。”赵忠赶紧说明。 他为了高舒义弄丢了纪小朵,要是这边再没点收获,那可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他这边审出来的消息,济阳王已经暗中从京城逃出来了。 皇帝宠幸妖妃,施妖术用皇室血脉续命,诸皇子都已遭害。皇帝却因而返老还童。 这倒和秋阳子传回来的消息相符。 赵明轩不由冷笑,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皇室……呵呵。 不过帝王之心嘛,只要他自己还活着,甚至又年轻健康起来,儿子什么时候不能再生?何况现在这些儿子又不听话。 济阳王暗中联络了亲信旧部,不日便要起事,清君侧除妖妃,说白了就是要篡位。 又因顾虑那妖妃妖术厉害,才派出高舒义护着那广元宫的老道士到山里召唤妖王。据说还专门准备建一部妖军。 却不想被纪小朵带人破坏。 他们在邵州的联络点和军中内应也被审了出来。 赵忠这时甚至忍不住想,纪娘子实在是个人才,各种赚钱的小玩意和学堂不提,就那雨浇梅花的刑术,也好用得很。 邵州军务是赵明轩来了之后首先整顿的,济阳王只说动了一个叫陈家善的参将。 赵忠已命人将他监视起来,但这几天并没有异动。 可能是高舒义这一行人要去跟妖王打交道,本来结果就不太好说,成功固然最好,要是失败……全队人被妖怪吃掉也不奇怪。所以只耽误几天,他们还不会有什么反应。 赵明轩也觉得,如果济阳王知道高舒义一行人落在他手里,只怕也没有什么时间来谋划抓纪小朵换人。比起换高舒义回去,更要紧的是别让他们走漏风声。或者就不如索性提前起事。 “明荣呢?”他又问。 “三公子还好好的在书院里,似乎并不知道纪娘子失踪的事。” “接他回来。”赵明轩顿了一下,又直接下令,“抓了陈家善,抄了柳家,一个人也别放跑。” 抓陈家善好说。抄柳家? 洪虎都愣了一下,虽然他也知道大人迟早是要对付柳家的,但这个时候说抄就抄?他不由问:“罪名呢?” 赵明轩道:“勾结济阳王,意图谋反!” *** 赵明荣回来的时候,赵家一家大小都聚在荣禧堂。 赵明荣先给母亲请了安,又跟赵明轩见礼,“大哥接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纪氏失踪了。”赵明轩说。 “什么?”赵明荣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突然失踪?” 赵夫人脸色一沉,喝道:“你把人都叫来就是为了那个狐狸精的事?简直胡闹!她不见了你就要闹得家宅不宁?谁知道那贱人是不是自己跟野男人私奔了?” 赵明轩没有理她,只吩咐下去,“把柳姨娘拖到院子里,打死。” “大胆!”赵夫人又惊又怒,“你为个狐狸精在我这里喊打喊杀,像什么话?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是不是要连我一起打死算了?” 卢氏也大为惊诧,开口求情:“夫君手下留情,不论柳姨娘做了什么,看在她怀着夫君的骨肉份上,还请夫君饶她一命。” 赵明轩冷笑一声,“你们不就是仗着这个吗?觉得就凭她肚子里那块还不知男女的肉,我就得睁只眼闭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的妻妾,我的母亲,我的子女……呵呵。” 他没再说下去,只道:“拖出去,打死!” 他这时板着脸,声音阴沉,一身煞气,哪怕军营中身经百战的军士也要为之畏缩,更不用说这些后宅妇人。 就连赵夫人,一时也不敢再出声。 亲兵上来拖人,原本哀哀求饶的柳姨娘却突然硬气起来,挥开亲兵的手,护着自己的肚子,道:“妾身自嫁到赵家,自问循规蹈矩,并无过错,今天夫君无缘无故就要将妾当场打死,不知日后要怎么向柳家交待?” “你放心。”赵明轩道,“柳家已被查抄,到时柳家上上下下,都会来陪你,不如你先想好要怎么跟他们交待?” “你!”柳姨娘这才惊惶起来,“你竟敢!你怎么敢!我柳家百年望族,岂是你说抄就能抄的?” “我能抄汪家,为何不能抄柳家?”赵明轩嗤笑,“柳家横行乡里欺男霸女,还勾结济阳王意图谋反,当诛九族!” 柳姨娘双腿不由一软,但听他提到济阳王,又挣扎道:“你要是真敢抄了柳家,济阳王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你叫他一声,看他能不能答应?济阳王哪怕逃出京城,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能不能再有出头之日,就要看他运气了。但我觉得他运气不太好,不然高舒义也不会关在我的地牢里了。” 赵明轩摆摆手,亲兵就将柳姨娘拖出去,也不用什么刑凳,直接就按在地上,一棍子抽了下去。 117 你不懂 柳姨娘凄厉的惨叫声,让赵夫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赵明轩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她,声音依然阴冷,“这事柳氏死有余辜,但只凭她,还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让外人进赵府设伏。我不知道母亲算是同谋,还是只不过顺水推舟。想来现在肯定还是不会服气,我就跟你说个清楚明白好了。” “早先柳氏为了嫁给我,故意引了纪氏去撞破我与她姐妹私会,而后就把纪氏扔进了井里杀人灭口。纪氏命大,被人救了。纪氏赎身出来之后,柳氏一面收买泼皮上门求娶,一面将她的消息卖给酒楼。然后就买凶绑架。不但想除去纪氏,还想抓走她弟弟献给安乐郡主。如果她能得逞,纪氏不见之后,大家不是觉得她被泼皮娶走,就是被酒楼高薪聘请,消失了也没人会怀疑,是不是和这次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而后柳氏又在府中收买人手,打听洪虎的行踪,外面有柳家的人接应,再次在纪氏出行的路上设伏绑架。一是为了纪氏手中的秘方,二来么,他们想得很好,没了纪氏,柳氏怀了我的骨肉,我是不是万事都得多替她想一分?到济阳王要起事的时候,我是不是得多顾虑几分?” “这次就更清楚了,纪氏经商办学,分化了邵州大族,挡了他们所有人的路,柳家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然后,柳氏就蛊惑着我的亲娘,替他们操了刀。”赵明轩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的亲娘,替我的仇人,除去了帮我赚钱、帮我铺路、帮我练兵、帮我挣名望、当天晚上还帮我抓了敌方一员大将的女人。” 赵夫人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嘴硬道:“你不要乱说,就算柳氏包藏祸心,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明轩也没跟她争辩,只让亲兵把挨打的柳姨娘拖过来一些,能让赵夫人看得更清楚一点。 赵夫人指着他要骂,但到底也没能说出来什么。 赵明荣扶住母亲,张着嘴,也是半晌都不知道到底应该劝母亲还是劝大哥。 心头更多的却是悲痛。 玉版已经死了,如今纪小朵也…… 这实在是…… 整个荣禧堂一时没有人说话,就只剩下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和柳姨娘的惨叫。 亲兵们早先得过吩咐,打得挺慢,就是故意要杀鸡儆猴。 柳姨娘一开始还抱着侥幸,以为赵明轩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她想逼问口供,但他根本不问话,那棍子却越来重,每一下都让她痛不欲生。 她才忍不住开口求饶:“我错了,我不该嫉妒纪娘子,你饶了我吧,只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 赵明轩根本不为所动。 柳姨娘又叫:“我知道她在哪里!你饶我一命我就告诉你。” 赵明轩冷笑一声:“没关系,柳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呢,我会慢慢审,好好审,总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那些人里,自然也有柳姨娘的父母兄弟。 柳姨娘这时又痛又怕又恨又悔。 她当初怎么会觉得这是一门好亲? 她当初怎么会觉得这是一个良人? 婚前她当然也是打听过的,事实上赵明轩这种空降来的刺史,才刚到邵州,底细就被当地大族打听得清清楚楚。 这桩联姻固然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虑,但柳姨娘自己也是愿意的。 她一个庶女,原本的选择也不多,总归都是家族的棋子。赵明轩这样的已经相当不错了。 虽然说是为妾,但赵明轩本人前途无量又年轻英俊,赵家人口简单,赵夫人虽偏心幼子,但其实也不太管大房的事,原配卢氏小门小户的又不掌家,根本不足为虑。 柳姨娘只觉得自己只要能生个一儿半女,慢慢拢住赵明轩的心,以后扶正了做正房太太都不是不可能。 谁知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哪怕对自己的骨肉都能下得了手! 简直不是人! 就算她对付了纪氏,那又怎么样? 谁家妻妾争风不是手段倍出,什么有用就用什么? 他赵明轩成亲这么多年,这府里却一个小孩都没有,那卢氏又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谁家这种事不是和和稀泥一床锦被遮过? 偏他竟要直接打死! 就算他要对付柳家,竟连自己的血脉都不放过。 但到这时,再恨再悔都没用。 柳姨娘忍着痛,咬着牙,道:“你不要……折磨我的父母家人……纪氏她……当天晚上就被沉了河。” 之前只是赵明轩在说,这时听到柳姨娘亲口承认,在场众人不由得又都安静下来。 竟然都是真的。 赵明荣都忍不住松开了母亲,向前走了两步,颤声道:“你们怎么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容不下她……” 赵明轩走到柳姨娘身边,冷笑了一声:“你倒也会顾及父母家人?怎么就没想一想,她的父母家人?不就是觉得她毫无背景,孤苦可欺嘛。错了,她也有家人的!” 赵明轩从亲兵手里接过了棍子,“我就是她的家人!所有伤害过她的人,我都会一个一个为她讨回来!” 他手起棍落,只一下,柳姨娘便吐出一口血来,再无生息。 *** 赵明轩亲自带了人沿河搜寻。 赵明荣也跟着去了。 柳家抄家灭族,的确有人招供了当天晚上的事。 赵夫人心中恨极纪小朵,柳氏安排人一挑唆,她就动了杀心,默许了柳氏行事。柳氏从赵明轩离开,就陆续安排人进府,一直潜伏着等待动手的时机。 到时候把痕迹收拾好,等赵明轩回来,照样什么都查不到,只会以为是纪小朵自己走了。 反正她一直是想走的。 谁知纪小朵这次正好牵涉到济阳王的事,直接让赵明轩使出雷霆手段,将整个柳家直接端掉。 柳家再根深叶茂,再人脉通天,涉及谋反,屁用都没有。 上报朝廷,只怕皇帝还要给赵明轩记功。 柳家的人之所以把纪小朵姐弟沉河,而没有直接杀掉,也是为了济阳王的妖军。 济阳王应承了妖怪,按时奉上十对年青俊美的男女作为祭品。 柳家虽大,但突然间要选出条件合适的人也不容易。何况主子虽然发了话,但下面办事的人谁没个私心?谁没个亲朋好友?索性就拿了纪家姐弟凑数。 反正是要死的人,谁也没有在意。 赵明荣知道这些的时候,真是惊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柳家勾结济阳王,倒还可以理解,毕竟是柳侧妃的娘家,早和济阳王绑死了,他们不跟着济阳王起事,济阳王死了他们一样要元气大伤。 但勾结妖怪,还给妖怪送上人祭? 这算什么事? 简直天理难容啊! 他之前还觉得大哥抄了柳家太武断霸道了一些,但现在就只觉得柳家真是罪有应得! 不过,赵明荣还是觉得大哥有点魔怔了。 柳家既然要把纪小朵姐弟沉河当祭品,又怎么可能让她活着上岸? 这样找下去不过白用功罢了。 “你不懂。”赵明轩说,“那女人水性好得很。” 又狡猾。 山里的老道士和虎妖都死在她手下,这水里的妖怪也未必真能吃得了她。 赵明荣叹了口气,“可是,这都过了多少天?如果她能活下来,也早该想办法回来了。” “你不懂。”赵明轩再次说。 后半却顿了下来,不再解释。 赵明荣:…… 他懂了! 他只觉得这辈子的思维都没有现在这样反应敏捷。 纪小朵根本就不是自愿留在赵明轩身边的! 所以……只要有机会逃走,就不会再回来。 大哥其实也一直防着这一点。 她之前不跟他说,只不过是……不信他罢了。 赵明荣心中苦涩。 这是应该的,她怎么会信他呢? 他既帮不了玉版,也帮不了她。 自责惭愧之余,赵明荣又忍不住有些不甘,“她……就真的一点留恋都没有吗?好歹……”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来,改口道,“又是学堂又是商铺,也这么大一份基业呢……” 赵明轩黯然半晌,还是只说了一句:“你不懂。” 她留恋什么呢? 她又不喜欢他。 也不喜欢他。 她挣钱只为了还债,她办学搞研究……只是他拘着她不能走,无聊时的消遣而已。 以她的能力,换个地方也能随随便便做起来。 有什么舍不得? *** 又找了五六天,赵明轩才没再每天亲自往外跑。 倒不是放弃了,而是他自己清楚,过了这么久,纪小朵要是真没死,早就远远离开邵州了。 天大地大,她要想躲起来,谁也找不到她。 赵明轩去她的作坊学堂走了一圈。 纪小朵不在,这些地方竟然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运转如常。 作坊照常生产,铺子照常营业,学堂照常上课,就连她那研究所,一群工匠也在照着工作计划有条不紊地研讨开发新产品。 可见她真是早做了安排。 赵明轩冷笑一声,问鲁二娘:“你觉得,我要是把这些地方统统毁了,她会不会回来?” 鲁二娘也是今非昔比,根本没有被吓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带悲悯:“大人心里清楚的。” 是的,他再清楚不过。 赵明轩哼了一声。 他在学堂的入门处站了一会,道:“在这里给纪娘子塑个像!” 鲁二娘一怔,赵明轩要真是把学堂砸了,她都不奇怪,但塑像是什么操作? 赵明轩道:“要让所有来这学堂的人都知道,他们是托了谁的福。我给你人手保障,你把这希望学堂好好办下去。铺子和研究所也继续开下去,赚的钱全用来办学。不拘只在邵州,先开到周边州县,慢慢推到全国!每一所学堂,都要有她的塑像!” 鲁二娘再次愣住。 赵明轩继续强调,“就用她这一套,一丝一毫都不用改。” 鲁二娘恭身行礼:“多谢大人,奴婢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赵大人…… 也真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了! 不管姑娘会不会回来,他既有这份心,她就要替姑娘守好这份基业! 1 三年后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纪小朵推门出来,只见满山皑皑白雪,平日看惯的幽涧青松,此时银妆素裹,冰雕玉砌,有如人间仙境。 “姐姐!” 几乎是她刚一开门,陌离就过来了。 三年过去,当年的半大少年这时已经比纪小朵高出一头。身材高挑,肩宽腿长。 他也不怕冷,这种大雪的天气,只穿着件单衣,袖子还挽了起来,露着一截结实有力的小臂。 乌黑的长发乱糟糟在头顶束成一把,还有几缕垂下来,遮了小半边脸庞。 他还是很好看。 少年时那种略偏中性的漂亮褪去,又添了几分男人的英武硬朗,俊美绝伦。 这时他一双剑眉上挑,一双乌黑清亮的眼里,满满都是欢喜。 “姐姐,这次闭关怎么这么久?我好想你呀。” 他的声音已是成年男子的宽厚质感,语气却还有如孩童般幼稚,但说话却已经很流利了。 纪小朵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她身量只算中等,想摸他头顶,甚至要踮一踮脚。 好在陌离很配合,低下头来让他摸。 “明明会梳头的,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纪小朵理一理他的乱发,轻声道。 “姐姐不在嘛,又没有别人看。”陌离顺势撒娇,“姐姐帮我梳嘛。” 正经说,牛高马大的青年了,这样撒娇实在有点辣眼睛。 但看看他那张脸,纪小朵又有点心软,牵了他进了房间,一面替他梳头,一面道:“陌离已经是大人啦,以后不要这样像小孩子一样撒娇了,让别人笑话。” “没有别人嘛。”陌离乖乖坐着没动,却忍不住还嘴,“而且就是跟姐姐啊。” 纪小朵有点无言。 突然有点想念以前那个不太会说话的陌离了怎么破? 从他们到了江南,不,应该说从胡十三教陌离炼化了那颗虎妖的妖丹,陌离就明显好了很多。 心智虽然还是像个小孩,说话行事却已和常人无异。 尤其是说话。 有一阵子,简直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 纪小朵顿时完全理解了她前世时家长们能把小孩送去学校时的欢欣雀跃。 但陌离又不是普通小孩,没办法糊弄,他动手能力也强,尤其是……长得又好。 就用这张脸,这样看着她…… 这谁顶得住? 这就是颜狗的死穴! 这里也的确没有其它人。 只有他们两个。 在这深山中之,结庐而居。 也不是纪小朵有意避世,而是……她已经深刻地体会到,她真是太弱了。 就像赵明轩说的,就算离开邵州,她其实也没有自保之力。 她这样一介孤女,赚再多钱也没用。 随便一个地方官就能直接给她套个罪名下狱。 随便什么人就能直接把她扔井里,扔河里。 碰上个什么山精水怪也毫无还手之力。 与其在外面提心吊胆步步为营,倒不如找个灵气充裕的地方,先好好修行。不要说飞升成仙,好歹要确保自己能打能逃。 再者以她对赵明轩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她“死了”,绝对还会四处找她。先躲几年也好。 这地方是胡十三给她找的,还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一般小妖小怪都不敢过来。 胡十三虽然说是妖,行事跳脱不拘常理,却也守信。 说让纪小朵做一个月厨娘,就只带了她一个月。 其间纪小朵算是做尽了自己能做的江南美食,但胡十三也没少指点她修行。 他虽是妖,但修成人身已经不知多少年,也不知见过多少修士,随便漏点什么出来,就能让纪小朵受益无穷了。 但对纪小朵说要找地方修行,胡十三其实并不看好,毕竟广华大师能看出来,秋阳子能看出来,他又怎么会看不出,纪小朵这资质真是太差了,早年还亏损了本源。 “……放到哪家修行门派都不可能收的,你也就是碰上了我。” 纪小朵也不以为意,“能碰上你,就证明我有这个缘分吧?” 胡十三嗤笑了一声,“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正经说,你这辈子最大的机缘,大概就是小傻子愿意跟着你。” 他当时虽然是闻着香味去的,但真正替他避过雷劫的贵人,明显是身具先天琉璃骨的陌离。 但就算是他,也看不出陌离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肯定来历不凡。 纪小朵也算早习惯有点眼力的人都把陌离当宝了,甚至引以为荣。“对啊,小陌离就是我的金手指了!反正我也不求能上天入地,只想能在人间自保而已。” “嗯,你努力修行,做个武林高手,延年益寿,无疾而终,大概还是可以的。”胡十三断言,“但最多也就是在练气层打滚了。” 纪小朵:…… 行吧。 无病无痛过一生也好。 但是万万没想到,不过三年时间,她竟然筑基成功了! 纪小朵真想直接跑去胡十三面前大笑三声,看看他会是什么脸色。 可惜那狐狸把他们送来这里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当然,能筑基成功,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纪小朵自身的能力。 她进山的头两年,的确进展缓慢。 但她每天除了修行练习之外,和陌离一起种种菜,打打猎,钓钓鱼,看看风景,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其实也不怎么着急。 甚至觉得一直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但到了第三年,冥冥中竟然涌来一股香火愿力。 纪小朵跟了胡十三一个月,在这些神怪之事上的见识已今非昔比,自然知道这是信徒香火供养诚心祭拜才会产生的力量。比如佛道庙宇供奉满天神佛,比如民间供奉山神土地城隍。 胡十三还跟她讲过有些妖怪接受凡人供养,以这香火之力修行,又反过来护佑凡人,被称为家仙。 但纪小朵真没想过她竟然也会收到香火。 这是有人以为她死了,所以给她上香吗? 但慢慢她就觉得不太对,这香火愿力源源不断,根本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 山外发生了什么? 她虽不解,但这股力量却实实在在,不停汇入她体内。 纪小朵也明白,这所谓香火愿力是把双刃剑。 修行之道,最重因果,能被香火加持,就可能被它反噬。 毕竟愿力来自人心,因信仰而生,因信仰而灭。 人心这个东西……可太经不起考验了。 而且,就不提这个,胡十三也说了,家仙收了供养香火,也得保护这家人呢,说白了是个交换。 不过,她现在这个情况,不要说反噬什么的实在太遥远了,就算她想拒绝……都没办法。 她修为太低了,连个防火墙都建不起来,只能被动接收。 那还能怎么办? 只能先借此修行,日后再来想办法了断因果了。 她相信肯定是有了断的办法的,不然那些佛祖道尊受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的香火,也没见他们保佑每一个人啊。该倒霉的还不是在倒霉? 所以她就心安理得地享用了这些香火愿力。 修行一日千里。 前些日子已经筑基成功,这次闭关只是巩固。 巩固完了,就该是她下山的时候了。 一是静极思动,就像秋阳子说的,入世也是修行。 二来么,她也实在好奇,她这香火到底是怎么来的。 2 风雪山神庙 纪小朵拿定主意,就不多犹豫,吃过饭,就开始收拾行装。 不过,这地方他们虽然住了三年,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胡十三带他们来的时候,就随便给他们找了个山洞。 两间木屋是纪小朵后来带着陌离建起来的。 生活用品来之前在城里买了装在储物袋里——就是老道士那个,胡十三教了纪小朵祭炼,现在是她的了。空间约摸有十来平方米,也可以反复使用,比她用储物符方便很多。 他们在这里几年,那些东西消耗得也差不多了。 两人这几年来多半时间都在修行,更不可能添置什么了,只有一些兽皮,一些药材,也都随便往储物袋一收。 此外也就是院中一小块菜地,养着几只山鸡,就只能放生了。 陌离倒有些舍不得。 但也不是舍不得这些东西,而是在山里几年,只有他和纪小朵,再无他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若是离开这里,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就隐隐有些失落。 但纪小朵要走,他当然还是要陪她下山的。 纪小朵还挺开心,“这时候下山,大概正好能赶上过年。” 她前世时,随着时代发展,各种传统习俗渐渐淡化甚至消失,就连过年,也一年比一年没意思,她一直觉得挺遗憾的。 好不容易穿越到古代,前几年都错过了,今年正好凑个热闹。 *** 胡十三带纪小朵他们进山,腾云驾雾,似乎只用了一瞬间。到纪小朵自己要下山,就觉得路还挺难走的。 毕竟她才筑基,还飞不起来。 这也算让她认识到,自己和真正的“高人”之间的差距。 这次下山,也还是要低调一点,纪小朵想,就照胡十三说的,只当自己是个会点武功的江湖人,万事量力而行就好。 姐弟俩走了半天,到天黑了还在山里,不见人烟。 虽说修行之人不畏寒暑,以他们如今的本事也不怕晚上赶路,但风雪这么大,到底还是有些不方便。 纪小朵便打算找地方过夜,天亮再继续走。 陌离跃上一棵大树四下看了看,找到了个好像是什么建筑的地方。 两人过去一看,是个破败的山神庙。 左右几棵枯树,残垣断壁,连屋顶都塌了一半。 纪小朵啧啧嘴,“有那么点味道了。” 陌离问:“什么?” 纪小朵笑着道:“风雪山神庙嘛。” 她这时心情不错,说完了又顺口唱起来:“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除奸……” 纪小朵声音清越,并没有这唱段原本那种沧桑悲壮的感觉,她其实也没学过京剧,不过是觉得应景唱着玩儿,但她还没唱完,就听到山神庙里传来了低低的哭声。 纪小朵:…… 陌离直接就拨了刀出来,喝问:“谁在那里?”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没人答话。 但纪小朵如今感观远超常人,之前是没有注意,这时早发现在山神庙没塌那半边厢房里有七八个人。 男女老少都有。 刚刚的动静,正是他们搬了重物把门堵上。两个妇人抱紧了各自的小孩,满面惊惶。 纪小朵便道:“诸位不必害怕,我们姐弟二人,不过是赶路错过宿头,找个地方避雪而已。” 她也没想跟那些人见面,说完就领着陌离进了山神庙的正殿。 这里屋顶破了个大洞,里面和外面一样下雪,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纪小朵也不在意,先给那缺了条腿的山神像作了个揖,口中道:“夜雪路遥,在此叨扰一晚,还请山神爷见谅。” 她自己借了香火之力修行,对这些山神土地也就多了几分慎重。谁知道这些土偶泥塑后面,有没有什么真神? 不过,这时候那缺腿神像并没给她什么回应。 她就和陌离收拾了一个干净角落出来,又打发陌离出去砍了柴,生起一堆大火。 陌离还顺手猎了只兔子。 姐弟两个就在火堆边烤起了兔子来。 兔肉慢慢被烤得金黄,油汁滴下来,滋滋作响,香味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纪小朵明显听到了吸口水的声音。 陌离现在礼仪很好,何况这算他吃惯的东西,根本不会这么馋。 纪小朵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墙壁裂开了一条缝,有颗小小的脑袋凑在墙缝上稍大的破洞处,目不转睛地盯着火上的烤兔子。 纪小朵:…… 正好兔子也烤得差不多了,纪小朵就让陌离撕了条腿递过去。 那边犹犹豫豫地接了。 不多时,便有一个老者和一个青年开门过来道谢。 纪小朵姐弟忙活这么久,他们一直在观察。见他们的确只有姐弟两人,不像是追兵,又见他们也不去打扰厢房的人,自己生火做饭,还给他们兔肉,才大着胆子过来。 只是一看清这姐弟两个,便不由都愣在那里。 主要是还是因为他们实在太漂亮了。 这深山荒庙,风雪深夜,突然见到两个这样的美人,实在不由得不让人想起一些神仙妖魅的传说。 但陌离的衣着又让他们打消了顾虑。 这英俊少年身上的衣服单薄不说,明显还不太合身。虽然肩袖都打了补丁,但还是显得有点短。 妖魅不至于这么寒酸吧? 纪小朵看他们打量陌离的袖口,不由有点惭愧。 这说起来也是她的错。当时买衣服的时候,她是想过陌离可能还会再长点,但是根本没想过他能长这么多,所以买的衣服就短了。 她只能自己给他接一接补一补,但她的手艺……她不过就跟鲁二娘学过几天女红,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纪小朵略带尴尬地轻咳了声,索性就当没看见,直接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之前我们在外面时,听到里面有人哭泣,不知所为何事?”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等都是山下百姓,因为逃避兵灾,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故而听到姑娘先前所唱之曲,不免伤怀……” 这老者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衣着也还算体面,倒像是个读过书的。 他旁边的那青年则明显是个做力气活的粗汉,这时一张黑糙的脸上又浮现出悲伤之色,甚至红了眼眶,“我家老娘婆娘都被乱兵所杀。” 老者又道:“我们原本结伴有三十余人,途中又遇妖兵,仅剩这几个了。大家都心惊胆战,所以之前有所不敬,还请姑娘海涵。” “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一些理所当然。”纪小朵点点头,又问,“这大雪封山,你们一直躲在这破庙里也不是个事啊,以后可有打算?” 老者道:“我们原打算翻过山,往邵州去的,正是因为天降大雪,不辩方向,才在这里暂避。”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要往邵州……就算翻过这座山,也还挺远的。这翻山可不容易啊。” 老者叹了口气,“老朽如何不知?只是山下正在打仗,我们从山里走,还略太平些。” 那青年也道:“我们同行还有一个猎手,知道小路。” “哦。”纪小朵便不再追问这个,只是又有点好奇,“这千里迢迢,你们为什么非得往邵州去?” 两人还没说话,之前那小孩先从破洞里喊了一句:“邵州有纪娘娘!” 纪小朵:…… 啥? 3 纪娘娘 “纪娘娘原是天女下凡,托身青楼之中,以身为诫,劝人向善。” 纪小朵:…… 等等,你们说的真的不是观音菩萨的化身吗?锁骨菩萨,马郎妇什么的?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出声打断,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纪娘娘风华绝代,诗才盖世。她考验了诸多凡人,最后选中了邵州刺史赵大人。赵大人雄才大略,虚怀若谷,凡娘娘所进之言,无不听从。” 神他妈雄才大略虚怀若谷,纪小朵心想,这谣言就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吧? “纪娘娘发明肥皂,教人勤于清洁。” “纪娘娘创办义学,不拘贫富男女,均能读书识字,学习百工技艺。” “纪娘娘惩恶扬善,处治横行霸道的恶少,公正严明,令屈死者沉冤得雪。” “纪娘娘夜观天象,知邵州将有水灾,便劝赵大人治河,救万民于水厄。” ……再等等,夜观天象说有水灾的,那是明镜先生啊! “纪娘娘改良诸多器具,令百姓安居乐业。又教人种植土豆,以免饥荒之苦。” “纪娘娘做了不用牛马拉,自己就能走的车。” “纪娘娘传下新军训练之法,邵州军从此战无不克。” “纪娘娘怜贫济困,设立善堂收容走投无路的弱女孤儿。” “纪娘娘还打死了山中虎妖!” …… 乡民们对这“纪娘娘”显然十分信服,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激奋,隔壁还有人不时从破洞里喊一句。 把“纪娘娘”说得就又像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菩萨,又像铲恶除奸主持正义的神君。 纪小朵听着听着,就不免有些心情复杂。 这什么“纪娘娘”……是说她吧? 虽然好像是无限拔高了她的功绩,偶尔还有一两件张冠李戴牵强附会,但绝大部分的事情……的确就是在说她吧? 老实说,被人这么一总结,她竟然做了这么多好事,纪小朵也觉得挺自豪的。 但……莫名其妙成了什么“纪娘娘”,算是怎么回事? 她压下心中翻滚的草泥马,又问:“纪娘娘现在还在邵州?” “纪娘娘是天女下凡,当然已经回天上去了。”那黑脸青年道,“但邵州是她显圣之地,至今依然受她庇佑。” 老者也道:“这几年天下战乱不休,唯邵州还算安稳。去岁瘟疫横行,邵州也少有病例。可见都是纪娘娘护佑。如今邵州多建纪娘娘祠,香火旺盛,信徒无数。” 纪小朵:…… 邵州安稳应该是赵明轩治理有方。 没有瘟疫,大概的确算是她之前为了卖肥皂推行的勤洗手勤洗衣喝开水之类基本卫生宣传的功劳。毕竟有很多病只要做到这几点,都不容易传染。 她算是知道自己的香火是怎么来的了。 她原本听到“娘娘”,吓了一跳。现在想来,是她后宫剧看多了,这并不是说后宫妃嫔,而是指得道女神。就好比白娘娘、妈祖娘娘、女娲娘娘什么的。不然她非得去宰了赵明轩不可。 虽然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但目前来说,这事对纪小朵并无害处,她也就没有反驳乡民们的话,只是打趣道:“你们为着纪娘娘,千里迢迢去投奔邵州,万一她并不能保佑你们,还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怎么办?” 之前说起母亲妻子时就红了眼的汉子,这时倒是豁达,咧了咧嘴,“那就是命呗。” 老者轻叹了一声,才道:“佛家说,众生平等。并不会因为谁特别虔诚,佛就对谁另眼相看。佛佑众生,哪怕一个人从来不烧香拜佛,也一样会保佑他。老朽觉得,众神都是一样。纪娘娘护佑一方水土,就不会因为我们是外来人就不保护。至于具体到什么事,更是前事之因,后事之果,怎么能怪罪神明不佑?” 发自内心来讲,作为前世是一个无神论者,纪小朵觉得,这种“发生好事就是神明在保佑你,发生坏事就是因果报应命中注定”的逻辑简直就是耍流氓。但现在搁在自己身上,她又有点庆幸前人开发出了这套流氓逻辑并普及开来。 这样的话,她以后可能遭受的香火反噬应该就会小很多。 不过,哪怕就不考虑香火信仰的事,她对这些遭受战乱却还能如此质朴的乡民也真是充满了同情。 但凡还能有点活路,谁愿意背井离乡,舍弃一切,把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所谓“天女下凡”的“纪娘娘”身上? 纪小朵第二天索性就带着陌离护送了他们一程。 毕竟他们姐弟只是要下山,并没有确定的目的地,从南边走还是北边走都一样,无非就是绕一段路而已。 但乡民们就不一样了,哪怕他们知道路经,但这天寒地冻,山路难行,他们一行老的老小的小,万一再遇上什么野兽,只怕是凶多吉少。 乡民们也知道纪小朵姐弟两个能在这种风雪之夜出现在山里,必然也是不凡之辈,当然不会拒绝。 果然一路平平安安的出了山。 等这些人与纪家姐弟分别,千辛万苦到了邵州地界,进了纪娘娘祠,一看纪娘娘塑像,直接就全都五体投地,磕头不止。 从此纪娘娘显圣的传奇,又多了一段。 纪小朵当然没跟他们一起去邵州。 “纪娘娘”这样声名远播,背后的推手想都不用想,肯定就是赵明轩那狗男人。 毕竟不说别的,就练兵这事,他自己不提,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是纪小朵拿出来的章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纪小朵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现在到处传播“纪娘娘显圣”的事,到处修“纪娘娘祠”,到处立她的塑像,她要是听到,说不得就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然后等她一出现,早看熟塑像的信徒必然会以为是神女显灵。 他只要跟着这些“显灵”的踪迹一查,她自然无所遁形。 而且,反正鼓吹纪娘娘,对他也没坏处。 这不,还能招揽流民呢。 在古代,尤其是现在这种战乱时代,人口可算是重要资源了。 纪小朵现在虽然不怕他,但也懒得跟他再有什么牵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天下这么大,她去哪里不行? 只是,如果赵明轩知道,正是他搞的这些事,给纪小朵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香火愿力,让她真正修行有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4 神人托梦 “……只见那妖将就地一滚,显出原形,却是一头大野猪,毛粗皮厚,一对獠牙足有一尺来长。 “小罗将军浑然不惧,手里一杆亮银枪,舞得虎虎生风,矫若游龙……” 纪小朵缓缓剥着一颗花生,听说书先生讲着小罗将军战妖将的故事,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说书么,虽然有艺术加工,但这事是真的。 半年前,在郏州,济阳王和朝廷的军队一场大战,死伤数万。 罗家小将罗嘉瑜阵前连斩三妖,一战成名。 济阳王在纪小朵抓了高舒义,赵明轩跟着就端了柳家之后,果然提前起事,控诉皇帝用皇室血脉续命,要清君侧,诛妖妃。 朝野上下哗然。 那妖妃是皇帝续命的关键,又怎么可能轻易交出?当然咬牙不认。 但群臣请见一直“软禁”宫中的诸皇子,皇帝却一个也交不出来。 赵明轩就在这时,押送柳家诸人上京,揭露济阳王勾结群妖为祸人间。 皇帝顿时龙颜大悦,厚赏了赵明轩,也不顾什么皇子的事了,直接宣布了济阳王数十条罪状,点将派兵讨伐济阳王。 群臣虽然满心疑惑,但他毕竟还是皇帝,济阳王谋反是不争的事实。 结果两军对阵,果然发现济阳王军中有妖,寻常兵将,根本不是对手,反倒让济阳王一路势如破竹,直接占了三州。 整个朝廷人心惶惶。 这皇室现在就只剩这两个人了,一个用妖法续命,另一个也勾结妖怪,这天下……难道要变成妖怪的天下吗? 如今这大郑朝南北十三州,济阳王占了五州,战况越发胶着。据说他已经准备登基称帝,到时情况只会更差。 皇帝那边也没闲着,一边开武举选拔将领,一边选彩女充实后宫。有小道消息说他每夜都要连御十女。 纪小朵觉得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皇帝想再多生些后代肯定是真的。 总之现在两边大仗隔几月就有一场,小摩擦更是差三隔五,数不胜数。 就像那天纪小朵遇上那些乡民说的,邵州反而安稳。 赵明轩把柳家人送上去之后,就没再出头。 主要还是他之前没跟何大都督打招呼就抄了柳家直接上京,何大都督不高兴了,有意压一压他。 结果何大都督自己被皇帝宣召进京之后,不知怎么就一杯毒酒弄死了。 赵明轩就越发谨慎起来,如今就缩在邵州,谁召也不出去,高筑墙,广积粮,猥琐发育。 但他手头那支新军真是挺厉害的,身边还有明静先生,广华大师,秋阳子这样的奇人异士得道高人。 济阳王打了邵州两次,不但没打下来,自己还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还有人说济阳王手下一条妖龙与赵明轩有旧仇,特意前去行刺,竟然也没成功。怒而在津河兴风作浪,意图水淹邵州,却又被天降雷霆击伤。 百姓们都传说邵州自有天佑,如今济阳王的妖兵都要绕着邵州走。 这也是纪娘娘的传说能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 纪小朵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言,心情不免有点复杂。 她觉得那条妖龙大概就是乌梢君吧? 前后想一想,莫名觉得他真是有点惨。讨封被砍了一剑,想报仇又被雷劈,何必呢?早先就一直老老实实在山里修行不吗? 纪小朵这会儿是在郐州,离京城挺近的,所以还算安稳,百姓们还有闲心上街喝茶听书。 如今“纪娘娘”的事传遍天下,她也不好再用原本的名字,索性女扮男装,自称游方医生,和陌离在各州之间随兴游历。 她下山这么久之后,发现她那香火之力吧,的确是不需要回报到某一个具体的给她供奉过香火的信徒身上,只要她在做符合她“神职”,也就是符合“纪娘娘”人设的事,就算是反馈了。 比如她这一路上治病救人,碰上什么作恶的小妖怪也顺手杀了,就很明显地发现自己的道基凝实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外力促成总有些虚浮的感觉。 这就很好。 她下山算是走对了。 而且山上有山上的清闲,人间有人间的热闹。 马上就要过年了,虽然还有很多地方在打仗,但在战区之外,还是很有年节的气氛了。 纪小朵这时坐在窗边,喝着茶,听着书,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叫卖吆喝,人生百态,也挺开心的。 陌离更是小孩心性,觉得新奇有趣得很。 但就在这时,一个老头带着两个家丁,急冲冲地跑上这茶楼,四下里一张望,直接就往纪小朵这桌来了。 纪小朵心头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她这辈子不光和水犯冲,连茶楼都犯冲? 陌离显然也想起了那次纪小朵被抓起来的事,刷地站了起来,直接拦在了纪小朵前面,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几个人倒没有像衙役那样凶形恶煞,而是到陌离面前,直接就跪下了。 “求贵人救救小女。” 纪小朵愣了一下,这又是哪出? 她仔细打量这老头一眼。 他大概六十来岁,须发花白,衣着打扮看着倒像个富家翁,但神情憔悴,眼下两抹黑印,显然已经很久没休息过好了。 这么大冷的天,他额间还冒着汗,两名家丁也是气喘吁吁,大概是跑了挺久的。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老丈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贵人。” 那老人道:“不会错的,就是二位没错了。二位就是老汉要找的贵人,求求二位,救救我那可怜的女儿吧。” 纪小朵越发纳闷了,伸手扶他一下,“老丈你先起来,好好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这才在家丁的扶持下站起来,纪小朵又让他坐下,倒了杯茶,“先缓一缓,慢慢说。” 这老人姓高,家住在郐州定县高家庄,的确是个家有良田千顷的大地主,只是子嗣不旺,幼子夭折,到年过五十,才又得一女,自然养得如珠似玉,只想等她长大招个女婿。 纪小朵稍微打断了一下,“等等,你家姑娘,是叫翠兰吗?” 高老爷一怔,“不是,小女闺名宝珠。公子何有此问?” 纪小朵:…… 就是想烂一下。 但如果真碰上高老庄招婿的那位,她大概就不会揽这事了。 十个“纪娘娘”都不够“天蓬元帅”打的。 高小姐宝珠,今年才十四岁,莫名其妙就得了怪病,食不下咽,魂不守舍,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变得瘦骨嶙峋,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 高老爷请了很多大夫,却药石无效,也找了各种神婆道士,也都没有办法。 高夫人都跟着愁病了。 高老爷也是夙夜难眠。 结果就在今天,他不小心打了个盹,却梦见一个绿衣人,指点他在今天申时之前到郐州城里春来茶楼,求得两位贵人相助,便可以救他女儿。 “梦中的神人言明,贵人姿容出众,会坐在靠街的窗边,必是两位无疑。还请贵人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女儿,我的宝珠,才不过十四岁,哪怕让老汉换她一命都行……” 纪小朵看着涕泪俱下的高老爷,心中有一群草泥马奔过。 什么托梦指点,还说得这么准? 是谁在偷窥她? 5 高小娘子 高家庄离州城其实不算很远。 算算距离和时间,纪小朵觉得应该是有什么发现她进入茶楼之后才跟高老爷托了梦。所以他们才这么心急火燎,跑得一身是汗。 这让她稍微还好接受一点。 不然的话,想想自己一举一动,连去哪个茶楼坐哪个位置都有人能“预知”,未免太可怕了。 高家庄面积不小,风景秀美,一副田园风光。 高老爷家就在村头,白墙青瓦,高门大院。 高老爷心急得很,直接领着纪小朵两人就去了后院看他女儿。 纪小朵也能理解,毕竟唯一的女儿都病得快死了,谁还顾得上什么繁文缛节? 高夫人也由仆妇丫环扶出来,哭哭啼啼向纪小朵和陌离行礼,“我们老两口,自小儿夭折,修桥补路,惜孤怜寡,行善积德数十年,老来才又得一女。如此又是如此……我儿要是有个好歹,我也活不下去了……” 高老爷连忙止住她,“你跟贵人说这些做甚?先让贵人去看宝珠要紧。” 高夫人这才赶紧让开,抹着眼泪,带纪小朵两人进了女儿的闺房。 老两口对这女儿的确疼爱,虽是在乡下,但这房里用具摆设,无不精美。一器一物俱都价值不菲。 房间里一股药味。 虽然燃着炭盆,却依然十分阴冷。 纪小朵一进去就皱了眉。 这里阴气也太重了。 这时高小娘子正躺在床上,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倒是又黑又大,其中却毫无神彩,只呆愣愣看着床顶纱缦。 高老爷高夫人叫她,她也全无反应。 但陌离走进来,她的眼珠却缓缓转向他,透出渴求之意。 纪小朵知道这是陌离天生阳火旺盛,驱散了一部分阴气的缘故,索性就叫陌离,“你到床前来,握着小娘子的手。” 陌离虽然走近,却不肯伸手,闷闷道:“男女授受不亲。” 他这个时候,都会讲这个了。 纪小朵好笑地瞪了他一眼,也没有勉强。 陌离近前来,高小娘子就明显好了很多,倒也不必非得有接触。 纪小朵正待再给她贴张符,她自己已经看着高夫人哇地哭出声来,“娘……爹爹……我好怕……” 高夫人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也哭起来,“不怕不怕,娘在这里,娘就在这里。” 高老爷则向着纪小朵两人一揖到底,眼角也挂了泪花,“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小女病了半月有余,一直万事不知。今天两位一来,她就清醒过来了。两位果然是我儿命中贵人!”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纪小朵简直觉得自己好像个骗子。 这套路真是太熟了有没有? 但这时她当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问:“先前你说大夫开药施针都没用也就罢了,请了神婆道士,也完全没人看出来小娘子有什么不对吗?” 高老爷道:“倒有一位王道长,说小女是被阴魂所祟。原本也自信满满说在这里守一晚上,必然能将阴魂驱退,但结果到第二天却说他管不了,直接就走了。”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她看这房里阴气虽重,也没有特别凶煞,应该还不到厉鬼的程度。 连这个都对付不了,是那个道士没用,还是另有隐情? 她犹豫着,看向情绪完全失控的那对母女,还是先安抚道:“现在我们兄弟在此,当暂时无事,高夫人不妨先熬些粥来,让小娘子先吃些东西。” 高夫人连忙应声,“有的有的,灶上一直都温着有。”又叫丫环赶紧去拿。 纪小朵这样一岔,两人也都收了眼泪。 丫环打了水拧了帕子来服侍着她们洗了脸。 纪小朵看看她们平缓下来,才向高娘子轻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刚说怕什么?” 高娘子小小的身体立时打了个寒战,高夫人连忙又搂住她,道:“我儿,这是你爹特意请来救你的贵人,你不用怕,只管说出来。” 高娘子才抽噎着道:“有个男人……我不认识……要拖我跟他走……我不肯,他也不让我回家……我不停哭闹,他也不放,就一直紧紧拉着我……周围又黑又冷……真是太可怕了……”她抬头看看陌离,又很快低下头去,更加小声地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有光……有一团火烧过来……那个人突然跑了,我才突然清醒……看到爹娘……” 高夫人顿时心疼得“心肝儿肉”地叫起来,又骂那个男人。 纪小朵觉得,这是小姑娘意志还算坚定,记挂着回家不肯跟着走,对方也没有直接勾魂的能力,两边还在拉锯。她要是点了头,说不定早死了。 但看高小娘子这身体状况,他们要是没来,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纪小朵给了小姑娘一张护身符,又跟高老爷道:“那人既然拉住小娘子这么多天,想必也不会轻易放弃。眼下虽然被我弟弟所伤,一时逃走,晚上说不定还要再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会一会他,看到底怎么回事。” 高老爷当然没有不依的。 到了晚上,纪小朵和陌离遮掩住身上的阳气,就在高小娘子的闺房里等着。 高老爷老两口也不放心想陪着,纪小朵便索性也给了他们各一道符,让他们一起留下来。 枯等无聊,纪小朵还和高老爷下了盘棋。 纪小朵棋艺很差。 她是之前为了符合玉版“雅妓”的人设,临时恶补了一下规则。但其实也没用上,毕竟没几天就被赵明轩包了,赵明轩一个武人出身,根本也不下棋。 倒是后来拜了明静先生为师,又捡起来学了几天。 高老爷一个乡下地主,其实也算不上精通,就是个爱好而已。 两个臭棋篓子,倒是半斤八两的正好。 高老爷心情挺好。 女儿拖了这么久的“病症”总算医治有望,自己又“棋逢对手”,不免抚须笑道:“茶老头总骂我下棋不行,我看是他自己不行,这不我和张公子还下得挺好的?” 纪小朵:…… 你下得怎么样,自己真没点数啊? 不过,老年人的爱好嘛,自己高兴就好。 她也没去戳穿,只顺口问,“茶老头是谁?” “是我的一个棋友,说起来也好长时间没来了,我还派人去他的住处探望过,邻居说是搬走了,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怎么样了。”说到旧友,高老头不免又叹了口气。 两人下棋闲聊,就到了午夜。 只见外面缓缓涌入一阵雾气,周围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 纪小朵把棋子一放。 “来了!” 6 灭鬼 阴郁森冷的雾气,从门窗的缝隙里向屋内蔓延。 高家三口不由惊叫着抱在一起。 陌离上前一步,拦在他们身前。 那雾气骤然就停在那里,如海浪般汹涌翻滚,却不能寸进。 雾气收缩盘旋,汇聚成一个人形,恨声道:“尔等何人,竟敢坏我好事!” 他一显形,高小娘子就尖叫了一声,整个人扎在了母亲怀里,瑟瑟发抖。 纪小朵皱起眉,也喝叱了一声,“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要害高小娘子性命?” 那雾气凝聚的人影很是顾忌陌离,并不敢靠近,却又不肯离开,保持着一离距离,气急败坏地叫:“她是我妻子!” 纪小朵一愣,扭头去看高老爷。 这是怎么回事? 高老爷连忙分辩,“绝无此事!小女年仅十四,我们根本没有给她订过亲事。” 纪小朵皱了眉,“小娘子确定以前从没见过这人?” 高小娘子把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般,高夫人也道:“我们虽在乡下,却也是正经人家。小女自幼恪守闺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无私相授受之事!” 纪小朵刷刷甩出三张符纸,直接将那雾气鬼定住,“你听到了?谁是你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老实点说个清楚。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雾气鬼原本虽然不敢靠近陌离,却也不算太怕,甚至还敢叫嚣,到纪小朵一出手,才意识到这人真的会伤害他,露出惊惶之色,大叫道:“你敢!” 纪小朵当然敢。 她念动咒语,一张符纸爆出火光,直接将他身上的阴气燃掉一大团。 雾气鬼惨叫一声,差点要维持不住自己的人形,雾气摇晃不定,连颜色都似乎浅了几分。 纪小朵又给他补上一张,冷笑道:“你猜用几张符能让你魂飞魄散?” “你不能这样……”这鬼服软倒也快,一看纪小朵又要念咒,话没说完就改了口,“她真与我的姻缘之份,前世注定。” 纪小朵呸了一声,“既然已经转世轮回,前世之事,便已清算干净。她现在是个活人,豆蔻年华,阳寿未尽,跟你这死鬼有个屁的缘份!” “粗俗。”那雾气鬼竟然还有几分嫌弃纪小朵的语气,皱了眉道,“我生前痴恋于她,故而不愿忘却前事,重新投胎。只想等她重聚。阴司贵人感动于我一片痴心,特许我前来与她成就姻缘。” 他这话高家人自然也都听到了。 纪小朵还没说话,高小娘子就已经哭起来,她抱紧母亲,哀哀道:“娘,我不愿。我都不认识他!我不想死!我不愿嫁他。” 高夫人也落下泪来,拍着她的背道:“不嫁不嫁,娘绝不会把你嫁给这种恶鬼。” 高老爷原本怕得发抖,这时却拦在妻女前面,道:“你这恶鬼,想强娶我儿,除非我死!” “你听到啦?”纪小朵道,“人家小姑娘和爹妈都不同意,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那雾气鬼当然不肯就此罢休,道:“我为她神魂颠倒茶饭不思,我为她写过无数诗文,每日里在她家院墙外等候,只求她能看我一眼。生前未能如愿,死后又苦等她上百年,怎么可能死心?” “等等!”纪小朵皱起眉,“就是说,人家前世也没理你,只是你一厢情愿?” “我是一片痴情……” “我呸。”纪小朵啐了一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个屁的痴情?根本就是个变态跟踪狂!人家一世没理你,你还跟到第二世来纠缠?还他妈姻缘之份?你要不要脸?这根本不是喜欢,只是偏执的占有欲。” 雾气鬼被她突然爆发的怒气骂得愣了一愣。 纪小朵又指指高小娘子,“你看看人家小姑娘被你吓成什么样子了?你也好意思说一片痴心?你把人当成什么?你问过人家自己的意愿吗?你看上了,就对人纠缠不休,简直丧心病狂。” 雾气鬼竟然还文绉绉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不对?” 纪小朵也懒得再和他争辩,直接又引爆了一张灵符。 这次烧掉了更大一团阴气。 雾气鬼惨叫不休,颤抖着,整个鬼都变成半透明的状态。 他叫道:“你不能杀我!我有城隍文书!我来带她走是阴司同意的。” 纪小朵动作停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道:“拿来我看!” 雾气鬼果然拿出一张文书。 文书文辞优美,言简意赅,的确表明特许这位孙生达成前世夙愿,与高小娘子再续良缘。 下面一个鲜红大印,的确是当地城隍的官印,隐隐透着灵力威压,货真价实。 纪小朵这才明白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普通鬼魂,之前的道士竟然说“管不了。” 普通道士抓鬼没问题,但谁敢和城隍老爷作对? 就算城隍可能不算能打,但也代表了阴司的官方。 她不免又在想,那个托梦给高老爷的所谓“神人”,知不知道这一点? 如果知道,还指点高老爷来找她,是个什么居心? 雾气鬼见纪小朵犹豫着一时没动,便又得意起来,“验过文书无误,还不赶紧放了我,将小娘子送上来。” 纪小朵不由又火上心头。 一个跟踪狂凭什么敢这样猖狂! 城隍掌管着一地百姓的生死祸福、善恶奖罚,为什么要给一个跟踪狂背书? 什么被他一片痴心感动? 简直是不分是非! 她直接扣住文书,“这是假的!” 雾气鬼脸色一变,“怎么可能?康判官亲手写下,亲手用印,怎么可能是假?” 纪小朵冷笑一声,“高小娘子既然已经转世投胎,就有今生的缘份。你现在要达成夙愿,她今生的因果落在何处?高老爷夫妻行善积德一辈子,高小娘子就是他们老来福报。你现在要把人带走,老两口的功德又怎么算?阴司善恶有数,奖罚分明,怎么可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赦令?哪怕真是阴司有令,就该有阴差勾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替代阴差?明明就是你为了一己私心,伪造文书!” 高老爷反应也不慢,听她这么说,立刻就接道:“老朽拼了这条老命,就算要去阎王殿,也要讨个公道!” 雾气鬼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我真心爱慕她,为她不顾生死,为她不去投胎,为她苦等数百年,还要怎么样呢?让她跟了我有什么不对?” “你做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人家姑娘根本不想要!”纪小朵都气笑了,“她是个人!不是无知无识的物件。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喜好,有拒绝的权利!” “为什么要拒绝我!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你必须跟我走!”雾气鬼也不知被哪句话戳中,突然疯狂起来,甚至不顾纪小朵的符和陌离,直接冲向高小娘子。 高小娘子吓得再次尖叫起来。 纪小朵正要催动灵符,陌离已经出手。 他还是干脆利落的直接一拳。 但拳头上灌注了灵力阳气,隐隐似有金红色光芒。 只一拳,那雾气鬼就像冷水泼上烧红的铁砧,阴气滋滋蒸发,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7 托梦人 雾气鬼虽然被陌离灭杀,但高家一家人惊魂末定,惶惶不安地一起等到了天亮。 并没有其它事情发生。 高老爷还是不太放心,苦求纪小朵再多留两天,让他好好招待一番。 纪小朵也想看看他们消灭了那个雾气鬼,又扣下城隍文书,到底会不会有什么来追究。 此外也想搞清楚指点高老爷来找她的到底是个什么。 所以也没有拒绝。 只是暗中和陌离商量好,情况一有不对,就要准备逃跑。 纪小朵还仔细问了高老爷之前那个梦的细节。 高老爷对那个神人的相貌却有点说不清楚,只能确定是个男的,老人,身着绿衣。 这样的描述让纪小朵毫无头绪,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实在又有点不安心。 她不由得又在高家庄多呆了几天。 纪小朵给了高小娘子护身符,又给她开了调养身体的方子。 纪小朵的符道医术都算是秋阳子领进门的,但后来又在那老道士的储物袋里找到一些典籍,胡十三也给了她一些指点,倒算是合众家之长。 虽然纪小朵后来并没有专门再研究医术,但她毕竟是已经筑基的修士,一通百通,应付一些寻常小病当然没什么问题。 高夫人对女儿又悉心照料,尽心呵护,高小娘子吃得营养又睡得安心,短短几天,气色就好了很多。 高家一家人自然都对纪小朵“兄弟”感激不尽,对他们恭恭敬敬,每天好茶好饭,凡有要求,无所不应。 一连几天都太太平平。 城隍没有派人来追责,那个托梦的人也没再出现。 纪小朵才向高老爷告辞。 高老爷有点不舍,就不说纪小朵的本事,他也很难得找到这么合适的棋友呢。 但高老爷也知道,像他们这样的高人,自己也不可能留得住,挽留几句,见她执意要走,便给纪小朵送上了丰厚的谢礼。 纪小朵只取了一百两,其它只让高老爷继续做善事。 结果她离开高家庄之后,投宿客栈,当天晚上就梦到了那个绿衣人。 纪小朵:…… 你这是想搞哪样? 在她的梦中,这绿衣人面目倒十分清晰,的确是个清瘦矍铄的老人。绿袍白须,颇有几分文人的风雅气度。 他先向纪小朵一揖到底,“多谢纪娘娘援手。娘娘急公好义,济弱扶倾,功德无量。” 人家这须发皆白,跟她行这么大礼,还一串高帽子送上来。纪小朵一时倒也不好直接发火,只问:“你先说清楚,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找上我的?” 那绿衣老人便老老实实道:“小妖茶单纵,仍是茶树修行有灵。早年机缘巧合,与高老爷成了棋友。高老爷为人敦厚,乐善好施,小妖实不忍心他受此磨难,晚年无依。那春来茶楼,供有小妖牌位,故而得以知道纪娘娘驾临。” 茶楼里供奉茶妖,大概还有点别的故事。但纪小朵也没有追问,知道有问题的是茶楼,而不是在针对她本人,倒让她松了口气。 她又问:“你在指点高老爷的时候,知不知道那恶鬼持有城隍文书?” 茶单纵一脸无奈道:“若非如此,小妖自己就将他驱散了。” 纪小朵冷笑一声,“你怕得罪城隍,倒把这麻烦事推给我?” 茶单纵老脸微红,又深深作了一揖,“这事的确是小妖做得不地道,今夜也是特来向纪娘娘请罪,任凭娘娘处罚。” 纪小朵又哼了一声,“真想请罪,为何拖到今天才来?” 茶单纵面露赧色,一时却没有说话。 纪小朵就道:“一则是怕城隍真的追究报复,二来是怕我迁怒高家。只是见我追问这事,为了避免更差的结果,才不得不来,我没说错吧?” 茶单纵被说中心事,连忙低头下跪,“小妖胆小怕事,无奈中出此下策,还望娘娘海涵。” 虽然心理上并不太适应这么个老头向自己下跪,但纪小朵还是默默说服自己这是个妖怪,冷声道:“哦,你怕城隍,倒不怕我呢。你只听说我济弱扶贫,可曾听过我杀妖的事?” 茶单纵磕头不止,连声求饶,又说愿用宝物赔罪,又说愿为奴为仆以供纪小朵驱使。 纪小朵心中还存有疑惑,但也明白,这茶树妖托梦而来,现实中肯定也有所准备,自己这时其实也杀不了他。 何况,她虽然不太高兴,倒也没有要为这个杀他的程度。 毕竟,如果没有托梦这事,她自己碰上那跟踪狂雾气鬼纠缠人家小姑娘,肯定也是要出手的。 不过,送上门的宝物她也不想放过。 老实说,纪小朵虽说已经算是修士了,也还没见过几件宝物呢。也就是老道士的储物袋八卦镜和早先秋阳子那个葫芦了。 茶单纵拿出一件白色纱衣,说是白玉蚕丝所织,穿上之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又有一颗明珠,拇指大小,夜放光华,佩带还可以避水。 最后还拿出一大包茶叶,是他自己多年积搛,茶香清远,可静心凝神,长期饮用甚至可以改善体质经脉。 纪小朵心里挺满意了,但也没表现出来,只不咸不淡地又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也不想得罪城隍呢?” 茶单纵道:“传闻纪娘娘最为同情婚姻不幸的弱女,还为此特意开设善堂,想来不会见死不救。若实在不想,纪娘娘也可以像王道士那样转头就走……”他顿了一下,“那也就是高家的命了。” 什么都推在命上,倒也简单。 纪小朵嗤笑一声,“你就是之前与高老爷下棋的茶老头吧,高老爷担心你,还特意派人去找你,怕你出事。你倒连这个头也不敢出。” 茶单纵满面惭愧,叹了一口气,“小妖……的确不敢。纪娘娘有所不知,今年朝廷特别成立了缉妖司,似小妖这等修为不高武力不强的妖怪,一旦露了形迹,定然要被缉拿。小妖已有数位旧识惨遭毒手,小妖胆战心惊,只能蔵匿深山不出。” “缉妖司?” 纪小朵有点好奇,她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当然,她也没有特意去打听什么朝廷机密,这一路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朝廷的机构,任职也应该只是凡人吧?真能对付妖怪?他们抓妖怪做什么?是因为和济阳王对战吗?” 茶单纵又叹一口气,“天下大乱,妖邪四起,但天道平衡,这种时候,当有修士入世斩妖除魔。不说别的,就最近声名大振的罗小将军,其实就是苍宇宗传人。缉妖司中,自然也有这样的名门弟子。他们也不是只对付投靠济阳王的怪物,凡能找到的都抓。具体做什么,却不清楚,小妖只听说一些传言,说皇帝要用妖丹炼丹。” 纪小朵不由咂舌。 这番话透露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8 修真界的门槛 这是纪小朵第二次听说修真门派。 之前是那个广元宫的老道士。 但胡十三“闭关”太久,对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很清楚,只随口提了几句,也没有细说。 现在这茶树精又提到一个苍宇宗。 纪小朵心中有些好奇,又有些向往。 毕竟有师门有传承,比她这种半路出身东捡一点西捡一点的修行可要好太多了。 她问:“罗小将军可算有根有底,是罗将军幼子,怎么又会是苍宇宗传人?” 茶单枞道:“很多宗门虽然隐居洞天福地,但一般也会有处理凡世俗事的外门行走,甚至有一些门派也会在凡世扶持一些家族以便收罗物资。他们还会定期开山门收弟子,开仙市与散修凡人交流。达官贵人消息灵通,又或者有祖上余萌,族中弟子得获仙缘也很寻常。” 纪小朵心中暗自点头,这才是修真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都像她这样可就太苦逼了。 但茶单枞打量她,心中却隐隐有了几分疑惑。 纪小朵也看出来了。 其实也不难猜到。 这茶树精看到她,就给高老爷托梦,现在自己又来赔罪,又拿出礼物,肯定是信了她真是什么“天女下凡”。 现在看她对修真门派一无所知,自然觉得奇怪。 纪小朵索性坦然直言:“我根本不是什么天女,只是普通凡人。民间种种传说,不过是有人故意为之。” 茶单枞却道:“娘娘德行天下,香火不断,升仙不过只在早晚。” 对他而言,哪怕纪小朵不是天女下凡,她一介凡人,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修为,“纪娘娘”又天下闻名,香火旺盛,只要她不作死,日后肯定大有成就,又何必得罪?说几句好话又不费事。 “承你吉言。”纪小朵轻笑了一声,又问,“这里是我的梦境,与你见面说话倒没有问题,但你那些东西,又该怎么给我?” 茶单枞道:“小妖自有秘法,从梦中送出。” “竟有如此奇术?”纪小朵大为惊异。托梦还好说,把实物从梦中送出,那也太神奇了。这世界真是……的确根本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茶单枞却笑而不语。 纪小朵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过界了。 修行中人对自己的功法什么的可宝贝得很,当初秋阳子那么想讨好赵明轩,也没传她功法。 这茶单枞连面都没有直接露,只是托个梦,显然就是对纪小朵存有戒心,不想让她找到真身。谨慎得很。这时当然不会再说自己的功法。 纪小朵轻咳了一声,“抱歉,我没有冒犯之意,只是见识太少,一时好奇。” 她自己这样说,茶单枞当然也不可能再计较什么,只指点道:“下月十五,在奂山便有仙市,娘娘若去,说不定可以见到更多有趣的秘术。” 仙市! 纪小朵惊喜的睁大了眼。 那仙市上想必不只是有功法秘术,也会有其它修真物品,就算买不起,开开眼界也好。 更重要的是,在那里可以和其它的修士交流。 纪小朵接触到修真这事这么久,除了一个秋阳子,其它认识的全是妖怪,简直就好像是在玩单机。 她太想知道其它修士是什么情况了。 纪小朵连忙向茶单枞道了谢,又问具体怎么进入仙市。 茶单枞却摇头道:“小妖只知时间地点,要说怎么进去,每次都不一样,全看个人机缘。” 纪小朵皱了一直眉。 修真剧本就是这点不好。 机缘这个东西,谁说得清楚? 但能从茶单枞这里得到这个消息,倒比他那些赔罪的礼物更让纪小朵开心。 毕竟,如果她能进入这个仙市,才算真正摸到修真界的门槛。 *** 第二天早上,纪小朵果然发现床头有一个储物袋,里面正是茶单枞说的那些东西。 她把白玉蚕丝衣和避水珠都用胡十三教的方法重新祭炼了,然后才把白玉蚕丝衣贴身穿了,避水珠和茶叶放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把新的这个给了陌离。 陌离拿着储物袋,左右看看,“怎么会有这个?” 纪小朵就把昨夜茶单枞入梦的事跟他说了。 陌离顿时就皱起眉来,担心地道:“这老头太坏了!姐姐,以后带我一起睡吧。” 他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但纪小朵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倒是第一时间就理解了。 入梦这事,说安全就安全,说危险就危险。 毕竟算是在干扰他人的思维,更何况茶单枞还会这种梦中传递实物的秘法。 纪小朵手段有限,在梦中不能把他怎么样,他若是对纪小朵有恶意……后果如何,实在不堪设想。 纪小朵想想也有点后怕,但…… 她拍了陌离一下,“多大的人了,还要带你一起睡?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讲过男女有别?” “我阳气重,有我在姐姐才不会在睡觉的时候被妖怪暗算。”陌离很认真地坚持,顿了一下,又补充,“而且,你现在是哥哥啊,兄弟俩住一间房很合适的。” 纪小朵:…… 她是为了不被赵明轩找出来,才女扮男装和陌离兄弟相称的,这会竟然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他。 陌离便又拉了她的手,撒娇,“带我嘛。” 纪小朵无奈地看着他:“陌离。” 陌离一双凤眼温柔温暖又带点小伤感,就好像被主人拒绝的狗子,扁扁嘴,委屈兮兮道:“大不了我睡地上啊。” 不等纪小朵再拒绝,他又低低道:“反正……你要不同意,我就在外面守着。” 纪小朵越发无奈,但心头又有点温暖。 她刚刚说了那么多,又是宝物,又是仙市,哪一样不充满诱惑?陌离却第一时间想到她的安危。 胡十三说得没错,能遇上小傻子,就是她穿越这一世最大的机缘。 她心软了软,伸手摸摸陌离的头,道:“再有危险,我一定带你睡一间房。但是今天晚上我们未必能再有客栈睡呢。” 陌离心思还是简单,并没有意识到纪小朵话里的弯弯绕绕,只听到纪小朵愿意带他就放心了,又好奇后面那句:“我们要做什么?” 茶单枞说将要开仙市的奂山,是在鄣州。 离郐州还挺远的。 下月十五之前要赶到,时间并不算宽裕。 何况鄣州现在正是两边争夺之地,并不太平,谁知道路上会遇上什么事? 纪小朵想尽量早点到。 毕竟她还不知道进入仙市的方法,只能到了那边再打探研究。 说不定就得日夜兼程地赶路,能不能再找客栈休息,就到时再看情况了。 9 拦路 官道上,一支商队正顶着寒风向前行进。 马车载满货物,车轮在泥泞的黄土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周围是执刀佩剑的镖师护卫,后面还跟着一些民众——没办法,如今世道艰难,又有盗匪又有乱兵,说不定还会碰上妖怪,普通人不结伴搭伙,根本寸步难行。能够花点小钱依附于这样有护卫的商队,已经算是他们运气好。 纪小朵也在这商队之中。 她这时还是男装打扮,和陌离各骑一匹马,随着商队缓缓往前走。 这路实在太烂了,天气又不好,速度就没办法快起来。 纪小朵想,她当初就应该先想办法搞出水泥和沥青的。 如果只有她和陌离,当然可以更快。 但她跟着这个商队是有目的——这商队也是去奂山的。 天下果然不乏消息灵通和“上面有人”的人。 这商队老板叫杨洪庭,之前在一处驿站突发急病,纪小朵正好路过,顺手救了。 杨洪庭为表感激之情,又或者只是还不放心自己的病情,想留下这位“神医”,就向她透露了奂山仙市的事,并神秘兮兮地表示,他有门路,只要到那里,就肯定能进去。 纪小朵就留下了。 她原本还对茶单枞有点怀疑。毕竟素不相识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怕纪小朵追究,随口编个时间地点先哄她离开郐州?反正他也没露真身,再利用这个时间做点安排,等纪小朵回来,就更不可能找得到他。就算万一找到了,他也可以强辩自己没有说谎,“你没看到仙市,那是你没这个机缘”。 毕竟机缘的事,谁说得清楚呢? 只不过对纪小朵而言,这种消息怎么都宁可信其有。反正她也没别的事,哪怕是假的也就是白跑一趟,只当是旅游看风景了。 这几天和杨洪庭细聊,才相信确有其事。 按杨洪庭的说法,这仙市三年一次,每次的地方都不一样。原本是不向凡人开放的。仙人们有的是奇珍异宝,看不上凡世这点东西;凡世的金银,也买不来仙丹灵符。但若有凡人误入,管理仙市的仙长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早先也有过某人在仙市里用半壶劣酒,换了一颗夜明珠,出来一转手就家财万贯的传说。 “修仙修仙,到底也还没有成仙。”杨洪庭道,“有人说修仙要先断亲缘,绝六欲,但也总有人做不到的。一壶酒一个饼,说不定就勾起了哪位仙长对家乡的思念,顺手赏点什么,出来可就价值连城了。” 纪小朵不免觉得好笑,“杨老板带这么多货物,都是打算去碰运气的么?” “一半一半。有一些是我那朋友点明要的。有一些是我自己打听着修士们可能会喜欢的。还有一些是从邵州来的新鲜玩意儿,据说是纪娘娘用过的,指不定连仙人都没见过呢。” 杨洪庭挤眉弄眼。 纪小朵满头黑线。 什么她用过的? 她用过的东西赵明轩怎么可能让别人拿出来卖? 就连她早先在百花楼的东西他都搬回去了好吗? 如果是说她发明的……肥皂吗? 修士们……会需要肥皂吗? 里不都是清洁术一刷就干干净净了吗? 不过,杨洪庭说这话虽然是在吹嘘,但很明显,也有点警示——他在仙门里是有朋友的,可不要随便打他的主意。 但纪小朵觉得他可能也就是唬唬人罢了。 真有这么好的朋友,你何必辛辛苦苦千里迢迢跑到仙市去碰运气呢?既然他需要这些货物,你们直接交易不行吗?修士直接拿储物袋一兜就装走了呢。 她就对杨洪庭说有门路能进仙市也有点存疑。 不过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了,杨洪庭既然带了这么多货物,又信心满满,总归应该比她知道得更多才对,到了那边再看吧。 反正路程也过了大半,算算时间,就算商队再慢,应该也能赶上。 实在不行,最后几天他们再脱队也来得及。 只可惜她原本还想下山过个年的,结果连除夕都是在野外过的,不过是大家凑在一起吃饭喝酒,连酒都没能多喝,毕竟也不知道半夜里会不会有危险。 纪小朵心下正在惋惜,就看见最前面的镖师手臂一抬,做出停止的手势。 这代表前面情况不太对。 车队停了下来,镖头邱勇立刻驱马向前查看。 前面的路被两颗砍倒的大树拦死。 邱勇皱起眉,双眼扫视周围的山林,手掌摸向腰间的刀柄,一面扬声喊道:“在下金威镖局邱勇,敢问前面拦路的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何不现身相见?” 杨洪庭这次的确算下了血本,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五十名青壮家丁,又请了金威镖局护送。 镖头邱勇又带着不少镖师趟子手。 一路上虽有些损员,现在总人数也还有将近一百。 一般劫匪,他们倒也不惧。 邱勇喊完话,就听林中传来一阵怪笑,竟冲出一群猴子。 纪小朵也认不清是什么品种,但看起来比她印象里的猴子要大,体型几乎和十来岁的小孩差不多。 这些大猴子手里竟然还拿着兵刃,向商队胡乱挥舞,嘴里发出威胁性的吼叫。 镖师和护卫们也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准备战斗。 怕当然还是有人怕的,但这年头……妖怪都能当将军了,猴子拦路抢劫,又算什么事呢? 大家也都算是见怪不怪了。 一只更大的猴子从猴群中越众而出,它甚至还穿了衣服,但却没有半分像人,一身黄褐色的短毛,双目赤红,透着凶光,吻部向前突出,露出四颗尖锐的獠牙,桀桀怪笑,“来得好!本王要宴宾客,正少几道下酒的小菜。我看你们就不错。” 邱勇神色一凝。 若是寻常山匪,或者流民乱兵,拦路不过是想求财,他们这么多人,加上金威镖局的名气,再送上薄礼,多半也就放他们过去了。 但这碰上了妖怪,还是吃人的妖怪……就只有打了。 猴妖也没打算多说废话,叫了一声“孩儿们”,正要下令,突然就顿了一下。 纪小朵也心神一凛,抬头看向半空。 有人正从半空中飞驰而来。 是真的在飞。 而且还是两个人。 一前一后,一蓝一黑,就像两道流光。 前面的蓝衣人一面飞,一面还在气急败坏地叫:“裴越,你是不是有病?你放着自己的任务不去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追我一路,到底是想怎么样?” 后面的黑衣人却并没理会。 蓝衣人又道:“那下面有猴妖拦路杀人你管不管?” 黑衣人身形果然一顿,堪堪在商队上空停下来。 蓝衣人抓住这个空隙,也不知用了什么秘术还是法宝,加快了速度,瞬间就不见了。 10 剑修 修士! 会飞的! 活的! 两个! 纪小朵简直双眼都要放出光来。 杨洪庭也双眼放光,也不顾地上泥泞,直接就跪下磕头。“求仙长救命!” 黑衣人见自己追着的蓝衣人电射而去,也知他就是故意引自己来此,好借机脱逃。 但…… 下面一个商队带着一群可怜兮兮的难民,虽有些护卫,但看着都是凡人。 而另一边,有多少猴子开了灵智不说,为首那个,一身血光,明显是吃血食的妖孽。 他要是不管,这些人可能就都难逃此劫。 黑衣人咬了咬牙,倒底还是降了下来。 纪小朵这才看清他并不是真的在飞,而是踩了一支飞剑。 御剑飞行! 她的眼神就更亮了。 要说那么多修真,纪小朵心目中觉得最帅的,自然非剑修莫属。 现在眼前就有了一个! 活的! 这剑修按下剑光,正落在商队和妖猴中间。 他看起来还挺年轻的,身材高瘦,肩宽腿长,一身黑色劲装,干净利落,只领口和下摆有简洁大方的紫色纹样。乌黑的长发同样用黑底紫边的发带系得丝毫不乱。剑眉星目,英俊过人。只是这时皱着眉沉着脸,就显得肃杀冷峻。 他看着猴妖,冷声道:“兽类开智不易,修行艰难,你不潜心修炼以求正果,却妄自杀人害命充当血食,其罪当诛。你可伏罪?” 这猴妖倒自有一股凶性,竟也不逃,只昂首叫道:“要杀要刮,你自拿出手段来,何必废话……” 它话音未落,就见黑衣剑修手中亮出一道剑光。 剑光雪亮,有如银河泻地。 又凌厉无匹,快如闪电。 纪小朵甚至都没有看清,猴妖一颗大好头颅已经落地。 鲜血这才喷将出来,洒了一地。 黑衣剑修又一招手,一颗莹润朱红的妖丹便从猴妖的腔子里飞了出来,落入他手中。 猴王一死,剩下的猴子们也不敢叫嚣了,刷刷就分头逃蹿。 黑衣剑修目光扫过,手中剑诀一变,那剑光便一分为六,刷刷追上其中六只,斩下猴头。 黑衣剑修收了剑光,还向杨洪庭等人解释了一句:“猴王与此六猴都是有了气候食过人肉的妖孽,罪不可恕。其余不过寻常野猴,只听令行事,尚不至死。想必经此一事,也不敢再骚扰行人了。” 杨洪庭当然不敢有意见,只又向他磕头,口中千恩万谢,又要献上厚礼。 纪小朵虽然没有上前,但目光简直都要粘在那黑衣剑修身上了。 满眼都是小星星。 没办法,真是太帅了啊啊啊! 谈笑间挥剑取敌首! 飞剑杀妖有如探囊取物! 这才是修真正确的打开方式有木有? 看她这样,陌离就有点不太高兴。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心头涩涩的,只觉得那个穿黑衣玩剑的家伙不顺眼。 他伸手拉了拉纪小朵。 纪小朵这才回过头,犹自兴奋得双颊绯红。 陌离就更不高兴了。 他还从没见过纪小朵这样。 她跟赵明轩在一起的时候,都从没有这样。 陌离扁扁嘴,狠狠瞪了那黑衣剑修一眼,道:“几只臭猴子,我也能打死。” 纪小朵以为他是不高兴功劳被人抢走,小孩子嘛,总是爱表现的。 她笑着拍拍陌离的手,安抚道:“嗯,我们阿离最厉害了。” 黑衣剑修斩妖救人,不过顺手为之,当然不会要杨洪庭什么礼物。 只不过,他刚要转身离开,随身所带的一枚玉简却突然发烫。 他的动作顿时一停。 黑衣剑修乃是紫墟宫刑堂首席弟子裴越。 如今天下大乱,妖魔横行。正道门派中多有门人弟子下山除魔卫道。 但裴越的任务又略有不同。 是掌门直接任命,令他追查一个大魔头。 此魔法力高深,奸伪狡猾,已借人身转世,如不趁早找出来诛杀,必会为祸人间。 又赐下一枚玉简,只要靠近目标,就会有所感应。 他下山这么久,玉简还是第一次出现异样。 掌门说的大魔头难道就隐藏在这些人里? 裴越目光如剑,刷地扫过商队诸人。 杨洪庭等人只觉得一股无形威压从面前的仙长身上散发出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再次跪伏在地。 他也不知道刚刚还算和颜悦色的仙长为什么突然就生了气,但在这种斩妖除魔有如切瓜砍菜的修士面前,他们除了伏地求饶,还能怎么样? 对纪小朵而言,裴越这威压还不如胡十三,她当然也不是抗不住,但周围的人都跪了,她也就拉拉陌离,屈下身来。 陌离不高兴,跪是不可能跪的,就只蹲在那里。 纪小朵有点无言,但也半蹲在那里陪他——不然只他一个人蹲着,反而太显眼了。 裴越其实倒也不在意这群凡人跪得标不标准,他在意的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且玉简又不烫了。 他不太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他降下来的时候,玉简肯定没有动静,杀妖时,也没有动静。 刚刚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从这里路过,这里就只有这些人。 裴越缓缓走过商队里每一个人身边。 他多看了纪小朵一眼。 倒不是看出妖气,而是看出这是个女的。 不过,这种乱世,在外行走,女子多有不便,假扮成男人,也不奇怪。 纪小朵扮得还算仔细,五官都修饰过,甚至还做了个假喉结。 但在修士眼里,男女的区别太大了,就这种凡人的变装,根本蒙不过去。 他走过来的时候,纪小朵正和她旁边的少年说什么。 那少年一张黑脸,粗眉厚唇,呆愣愣的,她说一句就点点头。 但抬起头看裴越时,眼神却有几分不忿。 裴越停下来。 纪小朵连忙主动解释:“舍弟幼时生病伤了神魂,至今痴傻,并非有意对仙长不敬。”又拉一拉陌离。 虽然她刚刚感觉这位剑修的威压不如胡十三,但他要是想杀他们,他们肯定也打不过。 好端端的,也没必要惹他。 陌离不甘心地别开眼,又委屈兮兮地轻声道:“我也能打猴子。真的。” 裴越的确也能看出来这少年智力有碍,最关键的是,他的任务玉简并没有动静。 他也就只微微一点头,就继续往后走去。 一圈走完,玉简再也没有发热。 裴越就越发疑惑起来,但这是他下山这么久,玉简唯一有所感应的时候,他也不想轻易放过。 他想了想,索性对杨洪庭道:“我正好没事,索性送你们一程。” 杨洪庭当然求之不得,又感激涕零地拍了一番马屁,道了一番谢。 裴越虽然剑法高明,但也没办法带着这么多人飞,要护送,当然只能和商队一起在地上走。 杨洪庭要给他空一辆马车出来,裴越没要,只要了一匹马,骑着前前后后巡视。 商队的人和跟着的民众都以为他是为了保护大家,又是一阵感恩戴德。 纪小朵这时却已从对剑修的崇拜中清醒了一点。 她觉得,这位剑修大人,好像是在这商队里找什么东西? 或者是人? 11 同行 裴越一路护送下来,觉得最可疑的,还是那对化名“张三”“张四”的姐弟。 这名字实在太假了。 而且,那女扮男装的“张三”不单只对外貌做了掩饰,还用什么法子遮掩了身上的灵力波动。 这女的分明是个修士。 才刚筑基,修为平平。一手敛息术倒是不错,裴越一开始都没有看出来,还以为真是凡人。 她那弟弟倒真是可惜了。 他是真的神魂不全,白瞎了那么好的资质,不然的话,只怕所有的宗门都恨不得要抢回去做弟子的。 这样的根骨,在佛家叫清净无垢琉璃体,在他们仙门,就叫先天仙骨,是注定能走登仙路的。 他倒不知怎么伤了神魂,变成了个傻子。 ……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过,如果邪魔转世,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体质的。 哪怕是夺舍也不太可能,“张四”那一身如火阳气,天生就是邪魔克星,魔头去夺这样的身体,无疑是自寻死路。 而那个姐姐…… 她跟弟弟很亲密,不时会拍拍手摸摸头安抚他。 根本不惧他身上的阳气。 她是个大夫,据说一路上出手治过不少人,刚刚还顺手给被猴妖吓到的小孩收了惊。 态度平和,言语细致,目光清正,也实在不像是邪魔外道。 而且,裴越总觉得她看起来有点眼熟。 只是他每次多看“张三”一眼,“张四”就要鼓着腮帮瞪他。 他觉得有点好笑,但也能理解。 做弟弟的,即便痴傻,肯定也知道她是个女的,他一个陌生男子,总盯着人家女孩子看,也的确有点失礼。 最大的问题还是玉简在那之后就没有反应了,甚至让裴越忍不住怀疑,之前那一下,是不是他的错觉? 还是那魔头比他预想的更狡猾,一发现他身上有可以感应的法宝,立刻就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遮掩下来? 知道他们要去奂山之后,裴越就道:“我也要去那边一趟,正好同行。” 这时候去奂山,当然都是为了仙市。 仙市都由仙门主持,入口有阵法禁制,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他们要去,可不是正好? 只要魔头混在这商队里,到时哪怕玉简失灵,都能揪出来。 纪小朵:…… 你分明是被人故意引到商队和猴妖对峙的地方的,怎么突然就顺路要去奂山了? 之前那个蓝衣人呢? 就不管了吗? 这商队里到底有什么会让他这样执着? 不过,有他“同行”,进仙市应该算是稳了吧? *** 晚上又在野外宿营。 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 这边已是战区,城镇门户紧闭,根本不让外地人进去。你说你是商队,他们还怕你是假扮商队的敌军。 驿站? 这边还有个鬼的驿站。早就没人了,能剩下几间空房都算是运气好,绝大部分早已被夷为白地。 好在杨洪庭准备充足,带了帐篷,食物也还充裕。 晚上把马车围成一圈,点上几堆大火,倒也将就。 大家这些天都见识了纪小朵和陌离的厨艺,宿营时打到什么猎物,索性都交由他们料理,一起分食。 纪小朵也没什么意见,她反正是要做饭的,何况有陌离帮忙也不太费劲。 这天几个镖师扎营之后又去林子里打猎,抬了一头好像野猪的东西回来。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还没说话,裴越已经先抬手止住他们,“这东西……吃过人尸……最好还是别碰。” 这附近大小战役无数,有的是没能打扫的战场,山中野物啃食人尸也实在不是什么怪事了。 如果真到饿极了弹尽粮绝,其实他们也不会介意这东西是吃过人尸还是吃过活人,但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大家还是都觉得有点嗝应。 镖师们叫着真是晦气,还是把猎物扔了。 纪小朵随口叹道:“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杨洪庭不免也有些感慨,“这仗也不知还要打多久。” 纪小朵便转头看向裴越,问:“仙长觉得呢?” 他之前明明在追人,却因为商队停了下来,而那蓝衣人故意借此脱身,可见他平常应该就是这种作派,心地还算不错。 裴越这时目光中果然也透出几分悲悯,却也只是轻叹一声,道:“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修道之人斩妖除魔,却不能干涉国运。否则的话,比如今天我看这个皇帝不顺眼,一剑斩了。明天便也可能有道友看我选中的皇帝不顺眼,又杀了他。那这天下哪还有安宁的一天?” 对可以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高阶修士而言,要杀一个凡人皇帝,的确易如反掌。 如果没有约束,的确永无宁日。 裴越说完打量着纪小朵,骤然发问:“这不过都是修行入门的常识,你家师长,都不曾和你讲过?” 纪小朵听他这么问,便知他已经看出自己有修为在身,便也不狡辩抵赖,半真半假道:“不瞒仙长,我学医学符,都是想看有没有办法医治我这弟弟。可能是因为资质低下吧,指点我的道长也没想收我为徒,更不用说传授常识经验了。我能有现在这点道行,全靠运气。” 裴越略点了点头,“散修,尤其还是隐于凡世的散修,的确艰难。不过,在修行界,有运气就是最好的事了。” 可不是么,毕竟是个万事讲机缘的世界。 运气好,就是什么都好。 纪小朵跟他道了声谢,就开始准备晚饭。 今晚没了肉,但她手艺好,简单的干馒头也能弄出花样来,香味扑鼻,引人垂涎。 裴越拍拍头,突然想起来一般,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竹筐来,“我让你们扔了猎物,就用这个来赔礼吧。” 纪小朵一看,是一筐土豆。 ……行吧,她自己当初种的那茬,她都还没吃上呢。他既然拿了出来,正好试试是不是记忆里那个味道。 这是个新鲜东西,裴越还怕她不会做,又交待:“这东西叫土豆,是邵州特产。说是可以烤可以煎可以煮可以炒可以炸可以炖,只发芽处不能吃。” 纪小朵:…… 就是她最开始种的时候,顺口跟学堂里的人说的好吗? 杨洪庭看到这个,也乐了,“仙长也去过邵州?我这次也带了此物。据说是纪娘娘从天上带下的作物,做法多样,好吃又能吃饱,产量还高,邵州可靠它撑过了两个荒年呢。” 他顺着这个话题,又说起了其它的“纪氏商品”,很显然,就是想试探一下作为修士的裴越的态度,看在仙市里能不能卖得出去。 听着他那夸张的吹嘘,纪小朵满头黑线,她都没有这么营销过。但这时也只能借口处理土豆转身避开了。 裴越的确去过邵州,这土豆是不天上来的他不知道,但他以前没见过是真的,所以才带了一些在身上。而杨洪庭现在说的这些东西有些他也见过,有些根本闻所未闻。 不过,听着听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说为什么总看着“张三”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纪娘娘! 12 纪娘娘你马甲又掉了 如今的邵州无人不知纪娘娘。 从州城到县城乡村,现在一共有五十多所希望学堂。每一所学堂里都有纪娘娘的雕像,都是由见过她本人的工匠亲手精心雕琢,刺史赵大人亲自过目把关,每一座都栩栩如生。 至于再辐射开去的纪娘娘祠,则不知到底有多少,多半也是照着学堂里的雕像的样子来做的神像。 此外纪氏日用的商铺里,也会挂着纪娘娘的画像。 裴越到过邵州,自然也听说了这位“下凡天女”的事迹,也特意去看过。 他记得那张脸。 只不过,他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位“纪娘娘”,不是山精野魅,也不是土地城隍,而是一个凡人。 活生生的人。 现在就在他眼前。 纪小朵虽然化了妆,但到底也没有整容,只是对肤色五官略作调整而已,也许能骗过凡人,但骨骼是变不了的, 所以裴越才会觉得眼熟。 凡人借香火愿力入道……虽然修真界对这个也没有什么禁令,但总归也不是正道。 只是想想“纪娘娘”做的那些事,又实实在在造福一方,也不好说不对。 裴越不由得皱了一下眉,有点为难起来。 他正纠结间,有一男一女抱着个小孩匆匆跑来,向纪小朵道:“张大夫,求你看看我家石头。他全身都在发烫。” 纪小朵立刻就把手里的事先交给陌离,让他们把小孩平放下来,一面道:“不要急,我先看看。” 这对夫妻不是商队的人,是半路跟上来的。小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这时正在发烧,小脸红通通的,已经不省人事。夫妻两个都急得不得了。 “别担心,只是普通风寒。”纪小朵检查完了,温声安抚,“好治的。” 这天气,在野外赶路,大人不注意都容易感冒,小孩抵抗力更弱。 裴越留神看了,她治病倒并没有用法术。 用温水擦拭降温,针灸驱寒解表,她随身还带有药材,顺手就替他们煎了一碗。 煎药时还细细交待这对年轻夫妇该注意些什么。 轻言细语,平易近人。 一点修士的架子都没有。 小孩的情况看着好了一些,年轻夫妇才镇定下来。 女人掏出一个荷包,里面只有几钱碎银和十几个铜板,她低泣道:“我们逃难出来,身上只有这些钱了,不知大夫要多少诊金?” 纪小朵从她手里拿过三枚铜钱,接着就从陌离那里拿过刚烤好的土豆递给他们,一面又问:“你们是从哪来?打算到哪里去?” 这对夫妇本来还觉得她拿得太少了,三文够什么? 但还没等他们开口,后面这又是递东西又是问话,反倒让他们一时接不上前面的岔,男人忙着推辞土豆,女的顺着话就答了:“我们是从芦县逃出来的。” 裴越在旁边看着,不由又皱了一下眉。 纪小朵又给他们递了烤馒头片,疑惑道:“芦县……前两天我们路过的时候,觉得还行啊,仗也没打到那边?” 她一问起这个,那妇人就落下泪来。 男人道:“张大夫有所不知,我们那芦县新来的守将,是一头狼妖。每天要吃童男童女。那些兵士每天挨家挨户的抓小孩……” 女人泣道:“有钱人还可以用钱买命……我们这些穷人……我们只有石头这一个孩子,他要是有什么事,我又怎么还活得下去?” 纪小朵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那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们打算先去投亲,以后的事……到了那里再说吧。” 纪小朵又跟他们说了一会话,等药煎好,让那女人把药给小孩喂下去,她又从自己的包裹里拿了件祅子盖在小孩身上,夫妻俩连忙推辞,纪小朵伸手按住,道:“天气寒冷,先顾着小孩。等他好了,或者回头你们要离开商队时再还给我也行。” 夫妻俩这才不争,对纪小朵连连道谢。 纪小朵又用了一丝灵力,在小孩体内一转,加快了药效,驱除病气,才让他们抱了小孩回去。 裴越跟着就在她身边坐下来,陌离立刻就一眼瞪过来。 裴越:…… 算了,不跟个傻子计较。 他很自觉地退开了一点,才问:“既然要用灵力,为什么之前还要针灸煎药的折腾?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纪小朵笑了笑,“那倒还是其次,我只是觉得,普通人穷其一生,能遇上几个修士呢?与其相信法力,还是更应该相信寻常可见的医术才好。生病了,就该看大夫吃药,不要只在家里求神拜佛吃香灰。” 裴越怔了怔,才压低了声音,“纪娘娘一边受着香火,一边说这种话,合适吗?” 纪小朵:…… 尼玛,马甲又掉了吗? 为什么人家观音菩萨三十三化身都没有问题,她才不过走了几个地方就已经爆了两次了。 但想想裴越去过邵州,想必也看过她的雕像,她这点化妆术……好像是不太够看。 什么时候能学到易容术或者变化术就好了。 纪小朵左右看了看,确定也没有别人会听到,才叹了口气,道:“正因为受了香火,才不想他们盲目迷信,耽误自己的身体。拜我也治不了病,吃药才行。我要是再多一点时间,原本就应该把基本公共卫生系统也做起来的。” “再多一点时间?”裴越不解地皱起眉。 纪小朵索性把自己成为“纪娘娘”的前因后果都简单讲了一遍。 马甲掉都掉了,不如索性再坦诚一些,反正大略说说也不涉及什么机密,拿来在剑修大人面前刷刷好感度也好。 “原来如此。”裴越点点头,他说怎么一个凡人倒走了香火之道,她这么一说,倒也算是身不由己。 他顿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一事,“你说那乌梢君的津河水神是济阳王封的?” “他是这么说的。” 裴越不由轻哂,“我说怎么那么弱。”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啊,传说中兴风作浪的妖龙被雷劈……原来是裴仙长所为?” 裴越也有点无奈,“路过遇上,总不能不管。”他顿了一下,又道,“凡人不明所以,称修士为仙长,纪娘娘也算是同道中人,大可不必这样称呼。我离升仙,还不知有多远呢。” 纪小朵趁机就问:“我之前也说了,我就是跟着赵明轩身边那个秋阳子学过几天符,对其它一无所知。修士之间应该怎么称呼?” “不是同门,倒也没有太多规矩,可互称道友,也可按俗家称谓。你如今筑基修为,见到修为金丹以上的修士,则须尊称为真人,元婴以上,尊称真君。若看不出,统称前辈也行。佛家称谓又有不同,但其实也和凡世差不多。”裴越详细跟她说了。 纪小朵打量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裴前辈现在是什么修为?” 裴越脾气还挺好,回答道:“不过金丹而已。” “裴真人。”纪小朵立刻就尊称一声,却不由在想,总算是有点修真那味了。 修真怎么能不分级?对吧? 但她又不由得想,这样一分,胡十三算是什么等级? 裴越这时却又问道:“你之前既有心帮那对夫妻,为何不索性帮到底,要取那三文?” 纪小朵道:“这个主要是我自己的想法,说起来有点复杂。” 裴越道:“洗耳恭听。” 纪小朵便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慈善主要是帮扶,不是白养。不能让被帮者形成依赖,也不能让帮人者一无所获。今天是我,可以不收,但若是别的大夫呢,难道人家不要吃饭吗?所以,可以酌情减免,却不好分文不取。第二点,是因为……穷人也有穷人的尊严。钱再少,也是他们出了诊金的。这样大家心理上都不用有负担。” 裴越并不太赞同,道:“这样一来,在他们心里,你之前的善举,岂不都白费了?” “善举怎么会白费呢?”纪小朵笑了笑,“我想做的事,已经做了呀。至于对方领不领情,那就是他们的事了。但凡心里明白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连这点数都没有,你就直接给他一百万,他也不会感恩,只会觉得你为什么不给他一千万?” 裴越沉默了很久,突然觉得,面前这女子成为“纪娘娘”虽然是机缘巧合身不由己,但她能享用这份香火,真是理所当然。 13 仙市 有裴越这位金丹剑修护送,商队之后的路程自然太太平平。 杨洪庭选择的路线避开了双方的军队,小股流民山匪不会冒险来动这么多人的队伍,妖怪就更不用提了,简直望风而逃——毕竟裴越又没有遮掩自己的气息。 纪小朵越发感慨于正牌修士的实力。 裴越也觉得她们姐弟都挺可惜的。弟弟的资质,姐姐的心性,这要是出生在仙门,别的不说,至少就不必走这些弯路。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要是生在仙门,也未必会有现在的“纪娘娘”。 真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惋惜,他对纪小朵几乎有问必答。 当然纪小朵本身也很识相,并不涉及什么功法隐秘,只是问些修真界的常识而已。 像是之前说的境界等级,正邪门派,灵气根骨,天材地宝,妖怪灵兽……包括现在他们要去的仙市。 仙市三年一届,每次地方都不一样,是因为仙市是几大门派轮流主办。 凡人觉得神秘莫测,对修真门派的弟子们来说,不过就是定期集市而已。 听纪小朵说跟杨洪庭的商队,是怕自己找不到入口,裴越不免笑了笑,“入口的确有法阵隐藏,但只是为了避免一些没必要的麻烦,同时也是一种防护。仙市开放时,各大门派也都会提前通知,有一些还会组织想要交易的弟子一起去。散修……”他顿了一下,才接了下去,“有门路的散修也能知道,但散修素来良莠不齐,仙市对他们也挺防备的。” 纪小朵听他这么说,倒理解之前茶单枞说能不能进要看机缘之类的话了。 他们连散修都防着,何况妖怪? 裴越又说散修其实也有自己的集市,他们叫鬼市,那就真是自由开放,百无禁忌,甚至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去。但相对的,就也很危险,随时可能会被黑吃黑。 凡人要是误入仙市,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点机缘,要是误入鬼市,只怕是要被吃得渣都不剩。就是字面上的渣都不剩,连灵魂都可能要被抽出来炼邪术。 纪小朵不免再一次感慨,这有师门和玩单机的区别真是太大了啊。 *** 到了奂山,裴越和纪小朵姐弟就和杨洪庭分开了。 裴越原本只是一路在排查商队里的人,现在也算是彻底查清楚了。其它人都没有问题,如果不是纪小朵姐弟,那就只能是玉简感应错了。 裴越不太确定玉简会不会错,但也不太相信纪小朵或者陌离会是魔头转生,所以他打算和他们一起进仙市,看看他们在法阵中的反应。 原本也不差再多带一个杨洪庭,但杨老板舍不得他带来的那么多货。 山里又进不了马车,他打算把货卸下来让人背上山,这要花费的时间就多了。 杨洪庭就主动要他们先走。 他也算识相,裴越救了他们,又一路护送,已经是大恩大德,他要再赖着人家,可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反正他自己也能进嘛,不过就是晚一点。 带着纪小朵和陌离,裴越倒不好再御剑飞行,不过纪小朵和陌离到底都不是普通人,脚程也不算慢。 到了地方,裴越取出一块玉牌一晃,眼前的空地上就有如水波一般泛起涟漪,然后就显出一个发着白光的圆圈来。 裴越向纪小朵挥挥手,“你们先进。” 纪小朵也不疑有他,牵了陌离的手,直接迈进了白圈。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经站在了一座热闹的坊市前。 脚下的街道是青石铺成,平坦宽阔,两边店铺青瓦飞檐风格不一,各色旗帘店幌随风招展。 远一点还有楼房林立,高塔入宵,延绵不知几里。 纪小朵原本还以为三年一次的临时市集,大概就是搭几个棚子,画几个摊位,就像她前世那些什么展销会,没想到这里竟会是这样的气象,这完全都算是一个城市了,而且她穿越来这里见过的几座州城都没有这般繁华气派。 是幻觉?障眼法?还是像龙宫那样,又是一个异度空间? 陌离也很新奇,睁大了眼四处张望。 入口处有人执勤。 四五个年轻道士,都穿着浅蓝色的道袍,像是统一的制服。 纪小朵姐弟进来,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法阵没有异常,他们便也没有过来盘问。 裴越跟着就进来了。 见纪小朵两人顺利通过仙市入口,他身上的玉简也没再发烫,他就舒了一口气,对纪小朵更亲切了几分,问:“纪姑娘想看点什么?” 纪小朵笑了笑,“我现在才算是知道目不暇接是什么意思了。” 左边这家铺子是卖丹药的,右边这家是卖法器的,前面还有卖灵兽的,好像还有餐馆?她都想看。 裴越笑了笑,“那就慢慢一家家看过去就好了,反正有三天时间呢。” 纪小朵点点头,又转头问陌离,“你想去哪?” 陌离小孩心性,到了个新地方,本来还挺兴奋的,但裴越在旁边他就不太高兴,随便伸手一指。 纪小朵捏了捏他的脸,“怎么又生气了?” 陌离不想说话,只哼了一声。 纪小朵也没办法,就牵着他往他指的铺子走去,一面问裴越:“仙市既然三年一次,还换地方,这些铺子就一直开在这里吗?” 裴越笑道:“当然不是,你现在看着是个房子,其实都是各门各派的神通,有些是法宝,有些是法阵,有些甚至只是障眼法。装个门面,吸引顾客,时间一到就撤了。用不起这个的,也有地摊区,在后面。” 神通啊……纪小朵眼都亮了。她现在可算真的踏进修真界了! 他们这会进的这个铺子,门前挑了个帘子上面只写了一个大大的“器”字,下面一角还画了个太阳图标。 “烈阳谷。是个炼器的大宗。”裴越介绍。 “那是,我们烈阳谷最出名的就是炼器了。我们祖师爷以器入道,就是拿着大锤煅铁时飞升的。”店里的小伙计立刻就接了话,他一张讨喜的圆脸,口齿伶俐,“几位是紫墟宫的前辈?想要点什么?” 纪小朵看看店铺上的小图标,再看看裴越袖口下摆的图标,这才意识到,原来裴越也是穿着制服呢,同出修仙名门的人一看便知。 裴越含糊地应了声,道:“我们先随便看看。” “行。”小伙计也很干脆,“前辈们看上什么了再叫我。” 他这店里,倒也都是明码标价,一样样东西放在多宝格架子上,旁边写着价格。有一些裴越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有一些还是要把小伙计叫来解释。 小伙计也看出来了,这主要是带纪小朵来开眼的,倒也不嫌弃,认真讲解了,又顺口推荐,“这位前辈不如看看这根白玉莲花簪,由我门秦师伯打造,外型优美,攻守兼备,可抵御一次金丹修为的全力攻击,还可以发射七枚冰莲子。最适合女修使用了。” 很显然,他也看出了纪小朵是女的,只因为她穿了男装,便只笼统称为前辈。但推荐的还是适合女修的东西。 纪小朵还真有点心动。 她就缺这个,别看都筑基了,但她现在除了画符之外连个御敌手段都没有。 但看看价格,一千灵石。 呃,这种修真界流通的货币,她一块都没有。 纪小朵叹了口气,还是得先赚钱啊。 裴越看看她,道:“你喜欢的话……” 纪小朵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问:“裴真人知道哪家店能收灵符吗?” 裴越还没说话,小伙计已经抢答道:“前辈要卖什么符?若是六品以上,我们也收的。” 来仙市的人也不是个个都带足灵石的,以物换物也是常见的交易方式。 纪小朵根本不知道灵符还要分等级的,不由得就愣了一下,她难道还要先找人鉴定? 裴越看她表情就知道她那半调子野道师父肯定也没跟她讲这个,只能道:“你先拿出来我看看?” 纪小朵就拿出一张灵符来。 她怕这里要求高,自己画的都没敢拿出来献丑,拿出来的是陌离画的一张烈焰符。 反正只要这个鉴定了,她也就差不多知道是个什么分级标准了。 但她没想到,符一拿出来,一直都温和有礼的裴越,甚至不顾在别人店里,直接就抓住了她的手,急切地问:“这符哪里来的?” ——他刚刚只不过一感应那符上的灵力,他身上的玉简便又开始发烫了! 14 魔头 纪小朵原本就猜测裴越与商队同行是为了找什么,甚至不惜放弃了继续去追之前那个蓝衣人。 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与自己相关——不,应该说是和陌离有关。 毕竟裴越看出她是女人是修士是“纪娘娘”都没怎么样,反而一直和颜悦色。 一直到这张符…… 为什么? 陌离从出生就在百花楼,后来就一直跟她在一起,他们从没跟仙门中人有过接触,以前更不认识裴越,他为什么要找陌离? 她满心疑惑,这时却只哀哀痛呼了一声。 陌离也直接冲过来,一面叫着:“放开我姐姐。”一面已一拳向裴越打过去。 裴越偏了偏头闪开,但也意识到自己过了急切了。他松了手退开一步,道:“抱歉,事关重大,我一时心急……” 旁边小伙计见这几人本来和和气气一起逛店买东西,突然间就要打大出手,这时正睁圆了双眼,满脸八卦之色。 裴越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把后面的话顿下来,道:“我们换个地方。” 这句话语气就带上了几分强硬,显然并不是请求。 纪小朵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面安抚住满脸不高兴的陌离,一面点下了头。 *** 裴越带他们到了仙市的客栈,开了两间房。 他们先一起进了其中一间,把禁制打开之后,裴越自己又加了一层结界,然后才向纪小朵道:“纪姑娘那张灵符,能否再借我一观?” 纪小朵老老实实地把那张烈焰符拿出来。 裴越将符放在桌上,自己掏出一枚洁白的玉简,压在符上。 只过了一瞬,就见那玉简泛起了红色,就像是被灵符点燃了一样。 纪小朵睁大了眼,“这是怎么回事?” 裴越没有回答,而是再一次问:“纪姑娘这张符,从何而来?” 这张符用的材料都很一般。 关键是这烈焰符之中融入了一点真火。 让玉简有反应的也正是这个。 裴越想,可能之前在商队玉简感应到的也是这张符。 那时他们遇上了妖猴,纪小朵可能正要用这符退敌,只是后来他出现了,解决了麻烦,她就又把符收了起来。所以后来也就一直没再有什么反应。 裴越拿到玉简的时候,掌门说得笼统,现在看来,玉简能感应到的,应该是那魔头的本命真火。 而纪小朵并不是火系灵根,路上裴越和她聊过那么多,也确定她根本不会炼丹炼器,没有炼出丹火也没有收服异火,这张符就不可能是她自己画的。 陌离会画符是个秘密,纪小朵一直把这个当成了底牌,没人知道。 这时当然也不会说。 纪小朵把济阳王抓了她朋友,她带人追上去反杀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只说这符是她从老道士身上找到的,又略带担心地问:“这符难道有什么问题?我看它画得精妙,很是临摹了不少……” “不,符本身没有问题。的确十分精妙,哪怕用的材料不行,凭这个符文,都能评到六品以上。”裴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不相瞒,这枚玉简,是用来追踪一个转世魔头的。它有异常,就代表这东西和那魔头有关。” “魔头?”纪小朵惊叫出来,“什么魔头?” “上千年前,有一妖魔,赤发红眼,嗜血如狂,所过之处,血流成河,赤地千里。我紫墟宫三位元婴前辈以性命为代价,才将此魔封印。” 裴越叹了一口气,“三年前,掌门师伯占卜,得仙人预警,才知那魔头竟已脱困。魔头阴险狡诈,作恶多端,若不早日将他找出来诛灭,必将生灵涂炭,天下丧乱。” 纪小朵沉默下来。 裴越又道:“纪姑娘能仔细再回想一下,当初那老道士是什么样子?他要召唤什么的那个法阵又是什么样子?” 纪小朵勉强描述了一下,又拿笔画了法阵的样子,只是并没有画完整,只道:“当初我还没有真正开始修行……只记得这么多了……” 但裴越已经能看出来,“这不是召唤阵,是个封印。” 他皱起眉,“难道……那魔头就是那时脱困的?”但很快就自己又摇摇头,“不对,若是魔头在那时冲破封印,你们在场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 纪小朵也道:“也许是因为封印太久太虚弱了?这样一说,如果他那个时候转世……岂不是现在才三岁?” “那倒不一定。”裴越道,“占卜是在三年前,却不知他转生到底是何时。何况,妖魔之属,也不能用人类的时间来判断。有些几百年尚是幼儿,也有些几个月便已成年。” 纪小朵点点头,“那就是说,他也许早就已经在为祸人间了?为什么没有听说过呢?” 裴越的脸色就越发沉重,又叹息道:“如今这世道……哪里没有为祸人间的人或妖呢?总要去看过才知道是不是。” 妖吃人,人也吃人……如今就根本没有个太平的地方。 这也是他之前东奔走,四处除妖的原因。 这会得了新了线索,他又有点坐不住,“我还是得到你说那个地方实地再看一看,纪姑娘……” 纪小朵举起手,“我给你画个路线图吧,我……实在有不能去邵州的苦衷。” “行。”裴越爽快地点了头。他自己御剑,一日千里,带上纪小朵,反而不便。何况既然已经认识她,再找她也不难。 纪小朵给他画了简单的地图。 裴越把玉简收起来,看了看那张符,又道:“索性把这张符也卖给我吧。” “行。”纪小朵也爽快。反正已经过了他的眼,再藏起来也没有意义。何况她现在正缺灵石。 裴越直接拿出一个储物袋,“一般六品灵符,看种类用途,卖价在三百到五百灵石之间。这张符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我再添一百,这里是六百灵石,你看行吗?” 他本来是想直接给一千的,但到底还是把纪小朵在路上说的那个“双方都没有心理负担”听进去了,只多加了一百。 纪小朵没有推辞,只又道了声谢。 裴越留下了一张通讯符,便匆匆走了。 纪小朵坐下来,长长呼了一口气。 心里倒略有点过意不去。 她很清楚,裴越这一趟只会白跑。 老道士死了,尸体都烧了。 那里的确有个封印,但……虽然之前胡十三虽然说得含含糊糊,但完全可以猜到原本那下面封的就是他。 胡十三当然不会是裴越说的那个魔头。 他狡猾是有的,但纪小朵跟了他那么久,他除了嘴馋点,简直没毛病。什么血流成河赤地千里……反正那一个月里,胡十三连杀个鸡都是让纪小朵动手的! 而且,裴越那玉简,感应到的是陌离。 纪小朵要是不给那张烈焰符编个“靠谱”的来路,麻烦的就是他们了。 她都不信胡十三是那个魔头,更不用说陌离了。 陌离这会就在她身边,正捧着她刚刚被裴越抓出了印子的手腕,呼呼地吹,一面轻轻说:“痛痛飞走。” 傻乎乎的,又有点萌,眼神更是清澈温柔。 这样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嗜血如狂的魔头转生? 哪怕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是,他今生痴傻十几年,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凭什么就要“诛灭”他? 她绝对不会让谁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去伤害陌离。 谁都不行。 15 烤羊肉串 裴越直接走了,纪小朵继续在仙市里逛。 她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其实一直都是抱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 既来之且安之,走一步算一步。 实在不行,也不去强求。没有鱼,虾也好。做不了这个,就做那个。 但这一刻,她心头却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裴越那种随便进一家店都能被人看出来路的制服,肯定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大门派。那么他们要对付什么转世魔头,应该也不会只派裴越一个人下山。 纪小朵今天能应付过去,明天再碰上别人呢? 裴越要是觉察出不对再回来找他们呢? 她虽然让陌离在别人面前不能暴露出自己的灵力,但……万一呢? 她如今连个自保能力都没有。 她必须得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 纪小朵先找了家卖灵符的店,卖了一些自己画的符。鉴定的品级并不高,都是二到三品。收购价格不过是几块到十几块灵石一张,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只卖了三百多灵石。 灵符店的小二都大为可惜,直说符是画得不错,材料用得太差,影响效果,品级自然上不去。 他又向纪小朵推荐自家店里的材料,什么加了灵草汁液的符纸,什么用妖兽血泡制的朱砂,什么用瑞兽毛发制成的符笔…… 纪小朵再一次感受到了贫穷。 哪怕裴越给了她六百灵石,算起来都买不起几张符纸。 她最后也只花了一百灵石买了些稍微高级一点的材料。 之前看上的那些法器什么的也是买不起的,剩下的她想去看看功法。 没有一门合适的攻伐之术,打起架来总有点吃亏。 如果有炼器炼丹的入门教材她也想看看,毕竟生活技能好赚钱。 但一进卖功法的铺子,纪小朵就只觉得更穷了。 别家还有什么几十几百的货,这里的价格单位直接是从“万”往上数的。 掌柜的看出纪小朵的窘迫,嗤笑了一声,“不如两位去后面地摊区看看?说不定能捡着漏呢?” 不怪这店里的人格外傲慢,实在是功法跟别的东西又不一样。 这毕竟是个“法不轻传”的时代,功法这东西最珍贵不过。 之前别看秋阳子教纪小朵符术教得那么细,心法不也一句没提? 而且一般的基础心法各门派都自有传承,会到仙市上来找的,多半都是有特殊需求的。当然只有顾客求着他们。 何况纪小朵修为低,又看不出门派来历,陌离在纪小朵的吩咐下收敛了灵力,看起来索性就是个凡人。他们当然不怕得罪。 纪小朵也没生气,还道了声谢。 旁边倒是有个好心的女修提醒,“地摊区的东西没有鉴定,良莠不齐,残缺不全,你别上了当。” 能在这里有个“铺位”的,都是得了主办方承认的,知根知底。但地摊区就是随便什么人在那里占个地方就能卖东西,多半都是修士们自己的私货,谁也不知道会有些什么猫腻。而且他们今天卖了明天就走,谁也找不到人。 只要不是强买强卖,执勤的修士也不会多管,吃亏只能怪你自己眼力不济。 纪小朵跟那女修也道了谢,就牵了陌离去地摊区,反正别的东西她也真是买不起,不如去碰碰运气。 而且,她有陌离这个金手指嘛,残本也不怕的。 陌离能改写她现在练的这个《内玄经》,自然也能改别的。 地摊区没有前面街区那样井然有序,但热热闹闹的,反而更多了几分接地气的鲜活。 在这里倒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修士也是人,也会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甚至还有撸袖子想动手的,看看执勤的修士才又愤愤地离开。 纪小朵逛了一会,买了几样东西,自己卖符赚那点灵石就见了底。 她索性也找了个空位,交了一个灵石的管理费,准备摆摊。 她旁边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面前杂七杂八摆了不少灵草法器,看纪小朵掏出个铁架子,放些木炭,生起火来,不免有点好奇,“小姑娘,你这是要卖什么?” “烤羊肉串。”纪小朵回答。 她这时已经恢复了女装,反正这里都是修士,她那点化妆谁都能一眼看出来,也实在没有必要。但陌离还是那副又黑又傻的样子——他长得太好了,纪小朵怕有人要抢。 老头儿实在没料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会才问:“羊肉?” 怎么会有人跑到仙市上来卖羊肉? “对啊。”纪小朵一面脆生生应了,一面已经把羊肉串架在了火上烤。 架子是早在跟胡十三一起的时候就打好的,羊肉也早就腌制好的。她准备了不少食物放在储物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她原本也没想过要在仙市里卖,只是刚刚突然觉得,这样闹轰轰的市场,没有卖小吃的,难道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烤羊肉串的香味,那可太霸道了。 不多时就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这里是在干嘛?” “卖烤肉?” “真香啊,怎么卖的?” “这就是普通羊肉吧?也敢拿在仙市上卖?” 虽然也有人嫌弃,但烤好的羊肉串焦黄油亮,香味四溢,卖相极好。纪小朵定了一块灵石十串的价格,对修士们来说也不算贵,还是有人肯花点小钱尝个鲜的。 纪小朵有了灵力之后,对火候、调味的控制更加精妙,厨艺当然就更好了。 羊肉串外焦里嫩,鲜美多汁,咬在嘴里,简直就好像要引爆所有的味蕾。 哪怕是清心寡欲的修士们,都有点扛不住。 一开始有人吃了回头再买,旁边的人就被带动起来。 纪小朵的生意很快就火爆起来,每次刚烤好的羊肉串都是立刻就被一扫而光,甚至为了争夺羊肉串还主动开始抬价。 等纪小朵准备好的羊肉卖完,兜里已经多了二百多灵石。 她把剩下的一小把送给左右摊位和附近执勤的修士,就准备收摊。 “等等。”后面没买到的人就叫起来,“这就不卖了吗?” “对啊,没羊肉啦。”纪小朵赔着笑道,“我也没想到真能卖得出去,准备得太少了。对不住各位,实在不好意思。” “不就是肉吗?” 有人这么说着,啪的一声,一头怪物就砸在纪小朵的摊位前。 那东西有着绵羊一样弯曲的角,体型却有如水牛,一身白毛,四蹄却是绿色的。 一名女修站在这东西后面,向纪小朵挑了挑下巴,“给我烤这个!” 16 能怎好? “青蹄羊?” “一只完整的青蹄羊就这么烤来吃?” “简直暴殄天物!” 纪小朵不认识这青蹄羊是什么东西,但只听旁边人议论也知道肯定十分珍贵,她正要拒绝,就听那女修哼了一声,叱道:“闭嘴,我的羊,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旁边有人还要再说,他的同伴却拉拉他,指指女修背上的一个标记,那人也就闭了嘴。 这女修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张苹果脸还带点婴儿肥,板起脸来,却自有一丝威势,显然是久居上位娇养出来的贵女。 而且她那一身,稍微识货的就能看出来,从头到脚都是法器。 最外面那件羽衣,华丽精致,灵气氤氲,背后还用暗金色的丝线绣出一个标记。 “苍宇宗。”有人小声地说。 看这女修的打扮,大概就算在苍宇宗内,地位也不低,他们这些在地摊区混的人,自然得罪不起。 女修震慑住旁人,又转头看向纪小朵,指了指地上的青蹄羊,“烤了。” 纪小朵笑了笑,道:“在下一介散修,从没见过此等灵兽,实在不会烤。” 那女修不满地皱起眉来,“不都是羊吗?” “不一样的。”纪小朵解释,“什么样的肉当用什么配料,如何腌制,什么火候,皆有不同,须得多次练习熟悉才能掌握。胡乱动手,只会浪费食材,也没办法做出美味,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那女修虽然有几分骄纵,倒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纪小朵这么说,她就把那头青蹄羊收起来,问:“你只会烤普通羊肉吗?” 纪小朵道:“羊牛猪兔……凡世中普通食材都是可以的。” 女修就转头看向旁边的一个老者,问:“应叔那里有这些东西吗?” 那老者无奈地摇摇头,他都辟谷数十年了,哪还会有这些。 女修不高兴地扁扁嘴,又问纪小朵,“你明天还来吗?” 纪小朵觉得她这样倒有几分可爱,从储物袋里又掏出一块小蛋糕来给她,“抱歉,真是没有食材了,不如这个送给你吧。” 金黄松软的蛋糕,中间夹着奶油和果粒,上面还有漂亮的裱花,小巧可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女修直接一口咬下。奶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就好像云朵一般在唇舌尖萦绕,中间又混入了沁人心脾的果香,有如春天的雨后,清新自然。 蛋糕小小的一块,她几口就吃完了。 然后愣在那里半晌,突然伸手抓住了纪小朵,“你刚刚说你是散修?” 纪小朵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对。” “那不如跟我回苍宇宗吧?”女修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她,“就专门给我做好吃的,行不行?” 纪小朵有点无奈,旁边那被她叫“应叔”的老者显然也不太赞同,低低叫了声:“小姐。” 女修回头看向他,嘟起嘴,“真的好好吃啊。我们带她回去嘛。” 应叔却劝道:“修行之道,清心寡欲,安静淡然,岂可耽于口腹之欲?” 女修却跺着脚道:“哎呀,要是吃都吃不好,哪来的力气修道嘛。” 纪小朵:…… 你这和“吃不好哪来的力气减肥”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啊。 果然古今吃货是一家么? 女修见应叔不应,索性就撒起娇来,“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不带她回去,我也不回去了。” 应叔满头黑线地看向纪小朵,问:“你可愿意投靠我苍宇宗?” 问是这么问,但那双内陷的鹰眼里,满满全是警告,甚至有一种无形威慑隐隐笼住纪小朵。 纪小朵:…… 这明显是应付不了自家熊孩子就把压力转嫁到外人身上的熊家长吧? 但她修为比人低,而且老实说也真没想去给这女修做厨娘,便低眉顺眼道:“回禀前辈,在下虽是散修,也有师承,若要改投他派,总该征得师长同意。” 应叔立刻就对那女修道:“小姐你听到啦?咱们总不能勉强人家背师弃祖吧?” 纪小朵:…… 也没有那么严重,谢谢。 不过那女修听他这么说,便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放弃了,然后就被应叔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纪小朵和陌离也就收拾了东西收摊。 这点小插曲虽然没什么影响,但她其实还对那头青蹄羊蛮好奇的。 那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好不好吃?该怎么吃? 她索性又在地摊上找起来,看能不能有什么“灵兽图鉴”之类的东西。 没走多久,陌离就轻轻拉了她一下。 两人之间自有默契,眼神交汇,纪小朵就知道,陌离发现什么不对。 她自己也留了个心,顺着陌离的提示,很快就注意到了——有人在跟着他们。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刚刚那串摊太火赚了点钱,还是因为她得了那女修的青睐,总之这样暗挫挫跟着他们,肯定是不怀好意了。 纪小朵故意绕了一圈,的确一直有人跟着,中间还换了个人。 看起来还是团伙。 到他们回到客栈,那人才悄悄离去。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她当然不觉得这是对方放弃了,肯定只是因为客栈是这次仙市主办方玄清门开的,他们不想在这里惹事而已。 但这样一来,纪小朵明天要离开仙市的时候,可能就危险了。 该怎么办呢? 要不要找人同行? 但……她谁都不认识,又怎么确定同行者没有问题呢? 纪小朵正纠结间,突然听到有人惊喜道:“啊,你也住在这里。” 她一转头,就见之前那苍宇宗的女修正欢快地跑进来。 应叔一脸不善地在后面跟着。 纪小朵有点无奈,行了个礼,解释:“我进仙市就住在这里了。”真不是故意跟着你家小姐想碰瓷。 应叔犹自怀疑地看向客栈的掌柜。 掌柜只能点头作证,甚至还补充:“他们姐弟两个,是和紫墟宫裴真人一起来的。” “紫墟宫裴越?”应叔这才神色稍缓,问,“他人呢?” 自己带来的人不管,让他们跑出去卖什么羊肉串,简直丢人现眼。 纪小朵只能再解释:“裴真人有事先走了。” 那女修却拉着她道:“裴哥哥那个老古板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不要跟着他,来我们苍宇宗吧。” 叫得很亲密,看起来是熟人。纪小朵想,怪不得应叔一听是裴越带来的就没那么提防了。 不过,裴越算是古板吗?纪小朵可没觉出来。 见自家小姐还没放弃想带纪小朵回去,应叔也很头痛,“小姐不要胡闹,既然是裴越带来的人,哪有咱们直接带走的道理?” “那裴哥哥不是有事去了吗?就当我们请他们去做客,等裴哥哥办完事再让他们回去不行吗?”这小姐脑子也转得很快,一面说还一面向纪小朵眨眼,疯狂暗示。 纪小朵:…… 你这大眼睛眨得都快要抽风了,当谁看不出来呢? 但……换之前她肯定是要拒绝的,可是她这会正愁着怎么从仙市出去呢。 纪小朵就道:“我叫纪小朵,这是我弟弟阿离,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那小姐只当她看明白自己的暗示,笑道:“我叫金灵儿。你跟我回去吗?” “实不相瞒,我们跟裴真人,其实也并无深交,只是机缘巧合凑在一起罢了。金小姐看上我这手厨艺,原是我的荣幸,只不过我们这会只怕是遇上点麻烦,不敢连累小姐……” 纪小朵话没说完,金灵儿就直接问:“什么麻烦啊?有仇家追杀你吗?” 应叔只能又重重叫一声,“小姐!” 素昧平生的,怎么能随便插手别人的恩怨? 金灵儿也意识到了,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却还是低低道:“他们要是坏人的话,裴哥哥也不可能跟他们在一起啊。” 这倒也是。 应叔叹了口气,倒底也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不搞清楚的话,他家小姐只怕也不会消停。 纪小朵把仙市上有人跟着他们的事说了。 “这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些想打劫的宵小而已。”应叔哼了声,又瞪了客栈的掌柜一眼。 今年是他们玄清门主办,这些事原是他们份内的。 那掌柜笑眯眯的,却也不揽责任,只道:“仙市的治安当然是我们维持,但总不能在外面,离了十万八千里出事,也赖我们吧?” 这种打劫的事其实每次仙市都有的,又不单是他们玄清门的事。被打劫的也多半是露财又单身的散修,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 金灵儿道:“这怕什么?你就跟我一起走嘛,看谁敢来!回头我们再给裴哥哥说一声就好了。” 探明只是这样的麻烦,应叔倒也没有再阻拦。 金灵儿笑眯眯道:“我家很多灵兽的,可以让你随便练习。” 纪小朵便顺水推舟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她两次脱困都是托了吃货的福。 真希望修真界像胡十三金灵儿这样的吃货更多一点就好了。 17 她就是来当厨子的 金灵儿全身都是宝,离开时也是祭出了一个代步法宝,是片叶子,往半空里一扔,就变得好像小船般大小,坐四五个人绰绰有余。 这叶子在云端飞行,又快又稳,底部绘有法阵,用灵石驱动,修为低一点也可以驾驶。 纪小朵新奇之余,不免又想,如果她学会炼器的话,是不是可以填补她对现代科技理解不足的部分,做出汽车飞机来? 哎哟,开着跑车在天上飞,真是想想就有点带感。 应叔对纪小朵的好奇并不太在意,散修嘛,有多少人见过上品法宝? 金灵儿就更不在意了,之前纪小朵又给了她两个果冻布丁,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早点回去,让纪小朵给她做大餐。 苍宇宗所在的乐幽山,是隐世福地。 那叶子飞到一座荒山山顶,应叔抬起手,不知是放出灵气还是出示了什么,纪小朵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换了一副景象。 只见青山如黛,高耸入云,白瀑如练,雾气飞虹,不时有大鸟在白云之间飞过,简直有如仙境一般。 金灵儿得意地往最高那座山峰一指,“我就住在那里。” 叶子便往那山峰飞去。 一路遇上的修士都向他们行礼。 纪小朵不免有些扭捏,金灵儿却满不在乎,随意地道:“我爹是掌门,应叔是苍宇宗的长老。” 纪小朵:…… 很好,她用一块蛋糕两个布丁勾住了一个修二代! *** 苍宇宗掌门金元度,道侣早逝,只有金灵儿这一个女儿,十分疼爱,向来要星星不给月亮。 但这次女儿直接带了两个人回来,他少不得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亲自见了纪小朵姐弟,盘问一番。 就跟裴越一样,金元度一见陌离,就大叹可惜。 纪小朵便把自己和陌离的来历都简单交待了。 反正他们跟裴越熟,裴越知道的事就没有必要再隐瞒。 金元度态度还算和蔼,打量了姐弟俩一会,就点头同意他们留下。 喜得金灵儿拉了他的袖子,连声撒娇,“爹爹最好了。” 金元度捏捏她的鼻子,道:“你也不要胡闹,纪娘子是裴世侄的朋友,又是在凡世有大功德的善人,请回来就好好的当客人以礼相待,哪能让人家下厨给你做饭?” 金灵儿垮下脸,嘟着嘴,小声嘀咕:“那是你没吃过她做的东西……” 金元度假意沉了脸,金灵儿才乖乖应了声。 金元度便让人给纪小朵安排个院子,“我这女儿让我娇纵坏了,还请纪娘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既来了就只管安心住下,我们乐幽山灵气还算充裕,你在此修行也好。” 纪小朵反而有点受宠若惊。 作为一宗掌门,这金前辈也未免太过平易近人了吧,对一个女儿随手拣回来的陌生人都这么好的吗? 她连忙道了谢,又道:“金小姐率真直爽,这种性子难能可贵,我很是欣赏……” 金灵儿偎在父亲身边,又不停向纪小朵眨眼,疯狂暗示。 纪小朵便又补充:“下厨是我自己的一点小爱好,并不算什么。金掌门若是不介意,我倒是很乐意能和小姐交流一下心得。” 金元度哪里看不出女儿这点小动作?只是看纪小朵的确没有什么不情愿,也就没再说什么,只又刮了女儿鼻子一下。 金灵儿就欢欢喜喜跳过去拉着纪小朵,要亲自送她去客院。 她亲自领着,管事当然也不敢怠慢,给纪小朵他们挑了个灵气十足又漂亮清净的地方。 等他们稍作安顿,金灵儿就直接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纪小朵,“我路上传讯让他们准备的。有普通的牛羊,也有一些灵兽。” 满满一袋子食材。 纪小朵:…… 行吧,她就是来当厨子的。 纪小朵也没有废话,一面开始处理羊肉,一面问金灵儿有没有灵兽图鉴之类,“……我对这些真是一无所知,万一有什么东西哪里没处理好有毒不能吃呢?” 金灵儿想了想,“倒是没有你说的这么系统的图鉴,不过讲这些的书还是挺多的,回头我问问爹爹,让你到我们藏经阁去看吧。” 纪小朵:真·感激不尽! 她简直要大喊三声吃货万岁! 当下就认认真真做了一桌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金灵儿每样尝了一口,也来不及跟纪小朵“交流心得”,直接全打包带走了。 没过多久,就有人送来了两块玉牌交给纪小朵,说凭此可去藏经阁一楼,也可随苍宇宗外门弟子听课。 这人倒有几分倨傲,把玉牌递过来时,上上下下打量了纪小朵几眼,咂了一下嘴,“纪娘子运气可真好。要知道,我们苍宇宗从来不收散修,更不用说痴傻凡人了,你们可算借大小姐的光,一步登天了。” 纪小朵在别人屋檐下,当然不会计较他言语无礼,接过玉牌,道了谢,又塞了几块灵石过去,“辛苦前辈特意跑这一趟,几块灵石,只当请前辈喝茶。我们刚从凡世上山,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前辈多多指点。” 那人虽然也没把这几块灵石看在眼里,不过对纪小朵的态度还是满意的,收了灵石,略一点头,只留下一句“好好做你的厨子”,便扭头走了。 纪小朵皱起眉。 他们这是才刚一来,就碍了人家的眼么? 或者说,金元度对他们的态度,的确好得有点不太寻常了? 只是因为做的饭菜投了他们的脾胃吗? 还是…… 纪小朵转头看向陌离。 她一个才筑基的散修,也没什么好图谋的。金元度要是有什么想法,多半也是因为陌离了。 裴越要找他,金元度又另眼相看,陌离……到底是什么人? 陌离迎着她的目光,茫然地眨眨眼。 希望是她多心吧。纪小朵想。 她收好了玉牌,一面重新给自己和陌离做饭,一面交待陌离,在这里一定要跟紧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半步。 “嗯。”陌离对这个要求简直求之不得,很开心地应了。 不能露出灵力,不能画符,凡是他们的小秘密,都不能让别人知道……纪小朵一项项再次叮嘱。 陌离都一一应了。 就这样,她还是有点不安。 “最好是我们找一找想要的书,做几顿饭敷衍好金灵儿,就直接告辞吧。” 陌离只管点头。 反正只要是和姐姐在一起,姐姐说什么都好,他什么都听姐姐的。 18 平淡无奇且充实 在修真门派做厨子是什么体验? 谢邀,人在仙山,刚下飞剑…… 纪小朵一面处理着面前的青蹄羊,一面无厘头的想。 是的,就是之前金灵儿砸到她面前的那种怪兽。 这东西也全身都是宝。皮、毛、角、蹄、血、筋、骨……每一个部分都有用,炼丹炼器,价值不菲。所以那天金灵儿要直接一整头羊烤来吃,才会有人大叫暴殄天物。 现在纪小朵已经能够非常熟练地迅速将这整头青蹄羊肢解分割,分门别类地收拾干净,然后用这羊肉做菜。 别说,比普通的羊肉好吃多了。 肉质鲜美,口感细腻,还蕴含灵气,那入口既化的美味简直令人一口惊艳,陶醉不已。 很快就成了金大小姐的最爱。 也就是纪小朵现在如此熟练的原因。 她到苍宇宗已经一个月了。 除了最开始那天,没有再见过金元度。 金大小姐基本上每天都要来她这边吃顿饭,有时候也会打个包回去给她爹,金掌门偶尔也有赏赐托金灵儿带给纪小朵,但自己一直没再出现过。 纪小朵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们姐弟,但也能够理解,家里来了陌生人嘛,一点防备都没有才奇怪呢。 但反正她也没什么私心,看就看呗。 她现在每天早上起来,先打坐修行,然后去藏经阁。 苍宇宗不愧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派,藏书十分丰富。 一楼是普通外门弟子都能进的,不涉及门派传承。有一些大路的道家典籍,武功套路,也有一些修行心得,山水游记。 纪小朵拿着掌门给了玉牌,除了不能带出去之外,这一层所有的书籍都是可以翻阅的。 纪小朵每天都在里面呆一上午,陌离就坐在旁边陪着她。 他自己是不看书的,纪小朵看什么,他就跟着她看,或者说,只是看着她。 纪小朵早习惯了这样,也不觉得什么,在那种目光里,反而会更加心安。 她也会把自己不太明白的部分给陌离看。 陌离会记下来,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再默出来给她——多半和原文会有一点不一样,但却更方便纪小朵理解。 纪小朵觉得,陌离是她最大的金手指真是一点都没错。 他如果有前世,一定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也怪不得转世了也有人要找他。 说到这个,带纪小朵回苍宇宗的事,金灵儿给裴越传了讯,裴越过了一阵便发了讯息回来。还专门发了一道给纪小朵,说他在邵州并无发现,现在要去广元宫一趟。纪小朵若是没有别的事,不如安心在苍宇宗修行。金灵儿虽有些娇纵刁蛮,但本性不差,算是可交之人。 语气十分真挚,似乎并没有发现纪小朵的糊弄。 纪小朵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事关陌离,能瞒就先瞒着了。 她反正是绝对不信陌离是什么大魔头的。 纪小朵研究了一下那传讯符,感觉就跟语音留言差不多,但说到底还是没有手机方便。 如果用炼器来弥补科技原理,用灵石来做动力原料,可以做出汽车的话,那……有没有可能做出手机呢? 纪小朵胡思乱想着,对炼器产生了十足的热情。 每天下午都用来练习,练完了就差不多要准备金大小姐的晚饭和第二天的点心了。 金灵儿白天也有功课。 金元度虽然宠她,但只有这一点不会让步。修真界是个实力为尊的世界,哪怕金灵儿贵为掌门之女,但她自己修为不行的话,迟早有一天,父辈的余荫也护不住她。 金灵儿抱怨最多的也是这一点。 她不是看起来年轻,是真的只有十几岁,正是贪玩的时候,每天都被父亲拘在那里修行,闷都要闷死了。 “还好你来了。”金灵儿说,“我每天就指着这一口吃的吊气了。” 纪小朵没有劝她,也没有对金掌门的教育方式做什么评价。这真是人家的家务事,轮不到她来说什么。何况这种出身优越没吃过苦的孩子,肯定也听不进什么说教。 她反正只是个厨子,做好饭就行了。 不过她还是比较有针对性的开发了一些能够梳理灵气,温润经脉的药膳。 金掌门对她的赏赐大多也是因为这个。 纪小朵就觉得这做爹的其实心里有数,更不用她一个外人操心了。 纪小朵记得最开始那人的忠告,谨守着一个厨子的本份,除了偶尔去听个课,基本和苍宇宗其它弟子没有接触。 苍宇宗的外门,是七天上一次大课。讲课的都是门内的金丹真人,内容不一,看真人们擅长什么和他们的心情。 纪小朵觉得就好像前世大学里的公开选修课。 真人们讲完就走,能领悟多少全看弟子们自己。 上大课是在一个叫传道台的大广场上,真人坐在云台上,弟子们就都在广场上席地而坐。 传道台能容纳几千人,但好位置还是要占的。 纪小朵很识相,她就是一个蹭课的散修,每次都和陌离乖乖找个角落。 不知道是有人打过招呼,还是外门弟子们都很忙——毕竟他们除了自己修行之外,还要负责门中各种杂务——好奇打量他们和私下小声议论的弟子虽然也有,但并没有人过来跟他们搭话。 里经常写到的那种排挤和装逼什么的场景也完全没有出现。 纪小朵觉得,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利害关系。 毕竟他们说起来不过就是金大小姐的厨子,只是听个课,又不抢他们的月例,又不挤他们的其它名额,相安无事就最好不过了,谁闲着没事非得找个茬打一架呢? 一个月下来,作为一个修仙门派里的厨子的生活,就是这么平淡无奇且充实。 纪小朵担心的事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甚至忍不住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心了? 也许金掌门对他们好,完全只是爱屋及乌? 今天这头青蹄羊,当然也是金大小姐特意送来的,她还很兴奋地特别点了菜,说要请客。 纪小朵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要请客,之前她带菜回去给金掌门,也是储物袋一兜就走了。这回竟然犹豫着觉得从储物袋里掏出来好像不太好。 “还是刚出锅趁热吃才好。”金灵儿拉着纪小朵,“不如纪姐姐帮我就在你这院里摆一桌?” “行啊。”纪小朵顺口就应了,“你要请几个人?是男是女?” 金灵儿刷就红了脸,竖了一根手指,压低了声音,却又掩不住声音里的雀跃,“是我师兄啦,他下山去做任务去了好久啊,我好久没见他了,他回来我要替他接风……” “哦~”纪小朵拉长了声音。 少女情怀,豆蔻初开。 可真好啊。 19 浪漫的事 金灵儿要请的师兄自然年轻英俊,就连那身日常看惯的苍宇宗内门弟子的制式长袍也穿得格外气宇轩昂。 长得好,修为高,言语中意气风发,顾盼间神采飞扬,简直一身都是少年锐气与豪情。 纪小朵觉得金灵儿会心仪这位师兄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喜欢这样的男孩子? 本来一切都十分顺利。 风清月朗,芝兰含香。 金童玉女,美酒佳肴。 真是相当完美的一次约会了。 直到……金灵儿真是太开心了,非得介绍做出这桌美食的纪小朵和她的亲亲师兄认识。 “这是我师兄罗嘉瑜,这就是我说过好多次的纪姐姐,她做的东西真是太太太太好吃啦,今天的菜尤其好吃。” 但纪小朵和罗嘉瑜互相打量几眼,都只有震惊。 “罗小将军?” “纪娘娘?” 这大概是如今凡世说书人嘴里出现得最频繁的两个名字了。 纪小朵之前只听过罗嘉瑜的名字,并没有见过本人。 而罗嘉瑜也只是听过纪娘娘的传说,见过她的塑像。 金灵儿一介绍,两人都吓了一跳。 真是完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上。 金灵儿也很意外,“咦,你们认识?” “不,素未谋面。”纪小朵道,“但罗小将军之名,可真是如雷贯耳,现在凡世哪里不传诵罗小将军阵前斩妖的事迹?” “不敢当。”罗嘉瑜道,“斩妖除魔,不过是我辈份内之事,倒是纪娘娘,济苦救难,活人无数,真是不世大功。”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做了些微末小事,都是大家谬赞误传。” 两人一通商业互吹,金灵儿在旁边就更加纳闷了。 纪小朵的事,她自己说得简单,裴越倒是多解释了几句,金掌门也说是有大功德的人,但金灵儿其实并不是很明白。 不就是办了个学校种了个土豆吗?都挺容易的啊,换她也能做啊,有什么了不起呢? 纪小朵修为还不如她呢,在仙市还要靠她逃命,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夸? 金灵儿眨了眨眼,“凡世的名声和功德来得这么容易吗?我也要去领凡世的任务!” 纪小朵一怔,不由失笑。 这可真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姑娘。 赚名气容易,赚功德……那可就说不定了。 她在邵州做那些事,要没有赵明轩撑腰,只怕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 不要说人家为了抢配方拦路绑架的事,就她那学堂,先有工匠打人,后是流言销骨,换成别人,哪还开得下去? 这年头女人要做点事,哪里容易呢? 她最后还不是被沉了河? 只是这时金灵儿这么说,纪小朵倒也不好泼她冷水。而且,身份不同,做事的方式也不同,金灵儿要真下了山,也未必会像她那么艰难。 所以她只是温和的劝诫了几句。 罗嘉瑜却毫不客气地道:“你别胡闹。眼下凡世正逢战乱,民生艰难,你真下山保管呆不了三天,就别去添乱了。” 金灵儿不高兴地撅起嘴来。 纪小朵看气氛不对,便随便找了个借口退开了。 等他们都走了,才出来收拾残席。 陌离帮着她收拾好了,自己又端出几个小菜一壶酒,道:“姐姐辛苦了,我做了姐姐喜欢的菜。姐姐快坐下。” 纪小朵看着他,心头一暖,不由得笑起来,“哎呀,我们阿离会心疼人了嘛,真好。” “嗯。”陌离应了声,给纪小朵倒了酒,又把筷子放到她手边,“姐姐吃饭。” 纪小朵拉了他一起坐下来,一边吃着饭,一边仰头看了看天空,“月色真好啊。金大小姐选择在这院子里请客,还真是挺浪漫的。” “浪漫是什么?”陌离问。 纪小朵一时反而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一会,才道:“就是跟喜欢的人一起做一些喜欢的事情吧。充满诗意,充满幻想,美好的事。” “哦。”陌离应了声,隔了一会,突然背了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纪小朵眨眨眼看着他。 陌离也眨眨眼,又背:“月色更添春色好,芦风似胜竹风幽。” 诗当然都是纪小朵教他的,但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背起诗来,索性就直接问:“你这是做什么呀?” 陌离回答:“浪漫的事。” 纪小朵一怔,然后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搂了他,“哎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嗯。”陌离靠在她身上,低低又背,“山有木兮木有枝……” 纪小朵道:“这句就不应景啦。” 陌离不背了。 拉开她的手,自顾去盛了饭。 纪小朵:…… 这孩子是到了叛逆期开始喜怒无常了吗? *** 纪小朵原本以为,金大小姐宴请罗嘉瑜,就是个小插曲,过了也就过了。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罗嘉瑜又出现在这小院门口。 纪小朵有点意外:“罗小将军要来吃饭倒早了些。我一般只替金大小姐做晚上那顿,食材虽然还有一些,但都是昨天剩的了。” 她自己吃饭其实反而没那么讲究,有空有心情就弄顿好的,赶时间就随便应付一口。 她现在蹭着苍宇宗的图书馆和大课,时间只有不够用的。 “不,我来找纪娘娘,是有事相商。”罗嘉瑜略有点尴尬,他可不是金灵儿那样的吃货。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但还是请他到院中坐下,泡了一壶茶。 罗嘉瑜昨天只是跟金灵儿来吃个饭,原本还不知道这是纪小朵的住处,这时不免四下多看了几眼,问:“纪娘娘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托金大小姐的福。”纪小朵笑了笑,“我并非传言里的天女下凡,罗小将军再这么叫就折煞我了。” “纪娘子。”罗嘉瑜便改了口,又道,“若是纪娘子成了我苍宇宗的弟子,师兄妹相称,便不需计较这些称谓了。” 纪小朵没有接话。 他们有外门弟子的待遇,已经算是扎眼了,莫名其妙哪会成为正式弟子? 罗嘉瑜打量着她的神色,道:“难道纪娘子不想加入苍宇宗吗?我苍宇宗也算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派了,宗门灵气充裕,师长法力高深,藏书典籍灵兽法宝无数,在此修行,难道不比做散修好?” “苍宇宗当然很好。我在此修行一月,已抵在外数年之功。”纪小朵道,“不过,我和金大小姐萍水相逢,只不过会做几道菜而已,金掌门和金大小姐如此礼遇,我们姐弟已经感激不尽,再有奢求,就是贪心不足了。” 罗嘉瑜却道:“如果我有办法让你正式拜入苍宇宗呢?” 20 三全其美 纪小朵抬眼看着罗嘉瑜。 他英俊的面庞一本正经,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纪小朵笑了笑,问:“为什么呢?” 如果说她和金灵儿是萍水相逢,好歹金灵儿还看上了她的厨艺,金元度溺爱女儿,爱屋及乌也是可能的。那她和罗嘉瑜,可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他为什么要帮她? “我想要纪娘子写封信。给赵明轩。” 罗嘉瑜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 纪小朵立刻就会意过来,挑了挑眉,“你想要邵州!” 不,应该说,他身后的罗家,想要邵州。 罗嘉瑜没有否认,只是补充,“赵明轩是个将才,他也该有更大的发展。” 不但要地盘,还要人! 罗家的胃口还挺大的。 纪小朵也没直接答复,又笑了笑,“裴真人跟我说,修道之人,不干涉国运。” 罗嘉瑜沉默了半刻,才道:“父子人伦,亦是天地大道。何况,如今妖魔惑乱朝廷,正道修士下山除妖,本身便已入局中,无非是选择站哪边而已。” 济阳王勾结群妖,皇帝滥用妖术。 斩在野之妖是帮皇帝,斩在朝之妖就是帮济阳王,哪还分得清有没有干涉国运? 罗嘉瑜觉得既然两边都不堪匡扶,那他为什么不能帮自家父兄? 纪小朵昨晚还觉得这罗小将军一身豪情锐气,现在却觉得他眼中简直写满“野心”。 男人,呵呵。 她想起当初明静先生教她观星,曾说过贪狼犯紫薇。她原想,何大都督莫名其妙被皇帝弄死,说不定就是因为这种星象,皇帝疑心手握重兵的军阀。现在想来,所谓“贪狼”,大概也不是单指何大都督。 这样的乱世,最不缺就是这样有野心有贪欲只想吞天的人。 罗家原本就是将门,又有罗嘉瑜这样的修士支持,如果再有稳定的邵州作为粮仓后盾,改朝换代不是梦啊。 罗嘉瑜道:“皇帝昏庸,济阳王残暴,都不是明君,他们哪一方赢了,都不是百姓之福。此时另拥明主,快刀斩乱麻一统天下,才是真正救万民于水火,还天下以太平。” 说得好像还挺有悲天悯人的大道理,但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利益? 纪小朵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如果这天下姓了罗,那他退可以回凡世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皇子;进么,有龙脉加持,修行只怕也大有好处,看看乌梢君就知道。 虽然这条蛇有点惨,但它明明被赵明轩砍伤,之后不过得了济阳王分出的一缕龙脉气运,就成功化蛟正位水神。 如果罗大将军做了皇帝,罗嘉瑜能得到龙脉气运的可不会只有一缕。 “纪娘子若是一心向道,正好在苍宇宗修行。只要修书与赵大人说说近况,其它概不用纪娘子出面。”罗嘉瑜劝道,“如此娘子能入仙门,我罗家得一良将,赵大人也可一展抱负,岂不三全其美?” 好个三全其美。 纪小朵也能想象,让她写近况,就是她在苍宇宗修行,那就和罗嘉瑜是同门了,天然多一分亲近,说不定罗家还会用这个吊着赵明轩,如果他怎么怎么样,就能让他见见纪小朵之类。反正纪小朵在这洞天福地里,凡人又进不来,到底能不能见上,还不是随便罗家的人说? 赵明轩会不会同意? 她觉得多半是会的。 就算没有她这重关系,赵明轩本身也不会是那种永远满足于龟缩一州的人。 要说罗嘉瑜满眼野心,那赵明轩就连心窝子里都是野心。 到时谁才会是那匹最大的狼,还未为可知呢。 罗嘉瑜见纪小朵一时不语,以为她犹豫心动,便又趁热打铁道:“纪娘子身世坎坷,求道艰难,难道就不想有个正经出身?我能让你拜在长老门下,直接成为内门弟子,岂不比你做个厨娘受人役使折辱,好上百倍千倍?” “我用自己的技能和劳动换取酬劳,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折辱。”纪小朵又笑了笑,“何况,罗小将军怎么能确定,只要有我的信,赵明轩就会投靠罗家呢?他可不是那种会受一个女人摆布牵制的人。” 罗嘉瑜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赵大人对纪娘娘之痴情,天下皆知!” 纪小朵心头有一万句mmp,忍了又忍,才没骂出来。 这狗男人在给她竖了“纪娘娘”的人设的同时,也给自己竖了个“痴情”人设吧? 回头是不是还要有人觉得,是她纪小朵对不起赵明轩? 啊呸! 全都被霸总小x文洗过脑吧? 他对她那么好?问过她想不想要了吗? 自己看上一个女人就无视人家自己的意愿把她强留在身边不叫痴情,叫非法拘禁! 自己找不回这个女人就编故事利用大众的同情心来逼迫女方也不叫痴情,叫道德绑架! 他当初替纪小朵赎身,那是他自己想要她。 他给纪小朵钱,是在补偿她的自由,何况她还没带走,纪小朵想想都觉得亏,她自己赚的钱都没带走。 至于他对付柳家,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想为她复仇,但如果说他没有自己的打算,呵呵,她纪小朵的名字倒过来写! 纪小朵在邵州是借了他的势,但难道没有给他回报?他是替纪小朵扬了名,但难道如今邵州的安稳没有纪小朵的功劳? 纪小朵做了个深呼吸,平了平气,才缓缓道:“罗小将军今天来找我,大概没有同苍宇宗的师长商量过吧?问过金掌门了吗?” 罗嘉瑜满不在乎道:“你既称我为罗小将军,咱们商议的,自然是凡世之事,又何必惊动掌门?” 他自有办法说动钱长老,长老要收个徒弟,也无需掌门同意。 纪小朵道:“我听说苍宇宗的弟子,资质根骨都得是上上之选,还必须是从小收进来,从不收带艺投师的散修。” 罗嘉瑜以为她只是担心进不了宗门,摆摆手道:“凡事都有例外嘛。” “对啊。我已经是这个例外了啊。”纪小朵笑了笑,“你觉得,金掌门真的是因为我能给大小姐做几个菜,就给了我等同外门弟子的特权吗?” 罗嘉瑜这才微微一怔,皱起眉来,“你的意思是?” 他下山很久了,昨天才回来,还真不知道这中间的缘由。 纪小朵自己也不知道啊。而且又不好打探,正好罗嘉瑜送上门来,她就道:“罗小将军为何不自己去问一问呢?” 罗嘉瑜静了片刻,就告辞走了。 纪小朵当然不敢在他身上做什么手脚,但是如果他真的去问了,说不定可以从他接下来的态度上再猜一猜。 虽然苍宇宗的生活平静又充实,但她始终觉得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不弄清楚这一点,总有些不安。 只怕这是温水煮青蛙,最后跳不出去可就惨了。 21 不写 和罗嘉瑜的谈话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纪小朵还是照常去了藏经阁。 除了自己修行相关的书籍,她也有意在寻找裴越说的那个千年前搞得赤地千里让紫墟宫付出极大代价才封印的魔头。 她觉得,真的危害那么大的话,苍宇宗这边,说不定也有什么记载呢? 但暂时还没有找到。 纪小朵只能在藏经阁一楼阅览,这里没有什么系统的历史文献年表大事纪,只有各种前人笔记。并没有人提到那么久远之前的事。 或者楼上会有?纪小朵这么想着,就有点犹豫是不是要答应罗嘉瑜,反正只是写封信,她也不算吃亏。 但…… 她心中还是有点抵触这个事。 她和赵明轩的关系有些复杂。 她不喜欢他,但也没有到什么深仇大恨的程度,最好就是……再也不要有任何联系。 当然也就不想罗家拿她做幌子去找赵明轩。 不过,她也不了解罗嘉瑜,不知道若是拒绝了,他会怎么样。 又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真的会去打探金掌门留他们姐弟俩在苍宇宗的用心。 纪小朵心里有了事,看书就不太专心,一本书捧了大半个上午,也没翻过几页。 就在这时,金灵儿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左右看看,就直奔纪小朵面前,张嘴就问:“罗师兄早上为什么会去找你?” 这时在藏经阁看书的人不少,但这个环境就像是纪小朵前世的图书馆,大家都很小心地保持着安静,走动翻书都尽量轻手轻脚不发出声音。金灵儿踏踏踏跑进来,虽然也没有大喊大叫,但寻常音量也够引人注目了。 霎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还悄悄互相交换着眼色。 纪小朵只觉得头痛,索性放了书:“我们出去说话吧。” 金灵儿也意识到这场合不太对,没说什么就和纪小朵姐弟一起出去了。 但一出藏经阁,她就忍不住连珠炮般发问:“罗师兄找你做什么?你们说了什么?你们以前是不是真的不认识?” 纪小朵有点无奈。 昨天金灵儿要请客时,她还觉得恋爱中的少女真可爱,但人家一转头开始吃醋怀疑她了,就有点让人无言。 不过,的确是越单纯的人,在这种事上,就表现得越直接。 她也算能够理解,还是耐心地跟金灵儿说了罗嘉瑜来找她做什么。 “为什么让你写信啊?”金灵儿眨着眼问,“那个赵大人是谁?” 她显然根本听不懂大人之间的肮脏交易。 纪小朵也没有跟她解释这个,只道:“赵明轩啊,是个自以为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的男人。” 金灵儿的重点有点跑偏:“喜欢本来就只是自己的心情啊,为什么要说‘自以为’?” “因为喜欢这种事,太容易混淆了。占有欲,不甘心,习惯了,或者只是……”纪小朵说着,看了一眼身侧的陌离,“依赖。” 金灵儿却摇摇头,“我觉得你想太多啦。喜欢就是喜欢啊,因为喜欢,才想占有,因为喜欢,才会不甘,因为喜欢,才有依赖,但说到底,还是先从心底,看到这个人,就生出欢喜,就是喜欢。” 纪小朵怔了一下,原想反驳,真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才有的想法,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也许金灵儿是天真,但正因如此,反而才更加浓烈纯粹,直指人心。 反倒是她自己,真是太过复杂世故了。 即便只是感情,都忍不住要思前想后。 也许,的确是她想多了。 纪小朵点点头,“嗯,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金灵儿觉得自己说服了纪小朵,便有点开心,笑起来,“那你要写这封信吗?” “不写。”纪小朵摇了摇头。 她本来还有一点犹豫,但金灵儿这样急冲冲找上门来,就让她直接下定了决心。 就算她想留在苍宇宗,都不能走罗嘉瑜的路子。 不然以后夹杂不清的时候肯定还要更多。 她何必为这种事让金掌门的掌上明珠误会? “为什么啊?既然他喜欢你,写封信又不会怎么样?” “就算他是真的喜欢我,但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和他纠缠不清呢?何况,明明没办法回应,却还帮着别人算计他来为自己谋利,那就是无耻了。” 金灵儿反射性就皱起眉来争辩,“罗师兄又不是坏人!他不会拿你的信去做坏事的!” 姑娘你的重点又偏了吧? 纪小朵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能单纯用好坏来判断。” 她并不了解罗嘉瑜,他的出发点也许的确是为了早日平息战乱,恢复太平,但争霸天下这种事……夹杂太多利益。人心各异,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又说得清楚? 罗嘉瑜是昨天见了她临时起意也好,是跟罗家商量过有所预谋也好,也许是真想招揽赵明轩,也许只是想吞并邵州。纪小朵都不太想掺合这种事。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各凭本事呗。 至于什么三全其美……赵明轩愿不愿意投靠罗家,都是他自己的事,纪小朵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帮他做什么规划。 当然,她其实也不觉得自己写封信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也不想给赵明轩留下任何以后能借题发挥的借口。 毕竟……她觉得自己之前算是说得够清楚了,他还能搞出一个“纪娘娘”来。 她要是再给他写封信,谁知道这狗男人会做什么? 但金灵儿气呼呼的,纪小朵也不确定太复杂的分析她能不能听得进去,便只道:“我也不是说罗真人会拿我的信去做什么坏事。只是我自己不想写这封信而已。你要想,写了第一封,会不会有第二封?两封都写了,那再写第三封也不算什么事吧?为了向赵明轩表明我和罗家的联系,他们肯定会让我继续写的。但索性从头就不写,我对你家罗师兄而言,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他也就不会再来找我了。这样不是更好?” 金灵儿才十几岁,父亲宠爱,保护得又好,长这么大了不起是去别家门派做做客,或者去仙市游玩,真没见识过多少人心险恶,更不用说凡世的政治斗争了。 但纪小朵不写信,罗嘉瑜就没必要再找她了,这条逻辑链简单明了。 她的眼睛顿时就一亮,点点头,“没错,还是不要写的好。” 纪小朵:…… 突然有了种哄骗小女孩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22 她喜欢你啊 金大小姐气势汹汹地跑来找纪小朵,又眉开眼笑地回去了。 看见的弟子不少,大家私下里没少议论。 有人说大小姐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有人说是纪小朵手段高明。 罗嘉瑜很快也听说了。 当天下午就又来找了纪小朵。 纪小朵正在烧玻璃——是的,她还没有放弃这个事。 没有烧窑的技术,她就在用炼器的法门尝试。 总之要是能弄出成品,再反推回去,大概就会简单很多。 烧出结晶其实不难,关键是强度硬度透明度平滑度之类的问题。 正好用来练习炼器最基础的细微掌控。反正玻璃的原料寻常容易找,也不用什么天材地宝。 罗嘉瑜来的时候,她正拿着块玻璃皱眉,这一块倒是挺透明的,但好像有点像是凸透镜? 她对着阳光试着了试,还真能聚光。 陌离对这小光点很感兴趣,目光一直在跟着光点移动。 纪小朵觉得简直像是猫一样,索性就晃着那块玻璃逗他。 陌离看了一会,就顺着光看向了纪小朵的脸,委屈兮兮地叫了声:“姐姐。” 他依然每天都化着装,面孔憨厚,眼神却温润清透,配上这样的表情,反差略有点大。 纪小朵笑起来。 陌离抿了抿唇,也跟着笑了。 结果就听到院门传来轻轻一声咳嗽。 姐弟俩一起转过头去。 罗嘉瑜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但他还是进去了,“纪娘子好雅兴。” 纪小朵放下了手里的玻璃,向他行了个礼:“罗真人。” 之前还叫罗小将军,现在叫罗真人,罗嘉瑜自然能听出其中区别,不由得微微一挑眉,“金灵儿跟你说了什么?” 纪小朵笑了笑,“罗真人和金小姐还真是师出同门,一开口的问题都一样,她也是问你说了什么。” 罗嘉瑜眉头一皱,“你告诉她了?” “诶?”纪小朵眨了眨眼,“不跟她说实话的话,我该说罗真人是为什么来找我呢?” 罗嘉瑜被噎了一下。 的确,原本也就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如果不是有事,难道要说是来吃饭吗? 早上纪小朵提醒他之后,他也觉得掌门留她下来“做客”,还给了弟子权限,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可是他用自己的渠道查了一下,除此之外,掌门似乎并没有其它的安排。 但……如果真的没什么安排,为什么金灵儿又会这么急冲冲的跑去找纪小朵? 他微微眯起眼,“所以,纪娘子现在已经有所决断?” 虽然是纪小朵误导罗嘉瑜去打探金掌门的用意,但他这时的语气,明显是误会了金灵儿,纪小朵便还是解释道:“是,我不会写那封信的。但这和金小姐没有关系。只是我不想再跟赵明轩有任何联系而已。不过呢,我想,罗家家大业大,又有罗真人这样的外援,若是真想说服赵明轩,其实也没必要非这用这种小手段吧。” 罗嘉瑜半信半疑,但纪小朵这么说,他再坚持要她写信,倒好像是罗家没这份底气似的。 罗家的大业,的确不需要借助一个女人,不过是他正好见到纪小朵,临时起意而已。 如果能不动刀枪就收服邵州,当然是最好不过。 但也不必强求。 毕竟纪小朵也不是普通散修。 在民间有香火,金掌门也不知有什么打算,何况听说和紫墟宫裴越也有点交情。 如果她实在不愿意,也没有必要闹得太僵。 “既如此,纪娘子就当我之前没有提过吧。”罗嘉瑜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顿了一下,又道,“但不论金灵儿跟你说了什么,她也不可能开出比我更好的条件了。” 金掌门不过是给了她外门弟子的权限,最多也就是再让她正式进门。 他可是能让一位长老收她为徒的。 纪小朵一怔,不由失笑,“哎呀,你以为……她到底是为什么去找我的?” 罗嘉瑜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好笑的? 还能为了什么? 纪小朵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她喜欢你啊。” 这种话原本不该她来捅破,但如果不说,罗嘉瑜可能就真的要误会金灵儿了,纪小朵又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罗嘉瑜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就略有些耳根发红,甩下一句“胡说八道”就跑了。 纪小朵:…… 刚刚说起谋略和交易不是头头是道吗?只不过听一句“她喜欢你”就脸红? 要不要这么纯情啊? 她从穿越以来,在百花楼被其它妓女算计,在外面被媒婆无赖算计,赵家更不用说,哪怕她自己尽量抽身事外了,但从柳家退藏园那出大戏开始,就少不了算计。毕竟这个时代的女性无法独立,所谓姻缘,无非就是各种利益交换,自然个个殚精竭虑的为将来打算。 没想到进了仙门,反倒看到这么一对。 你们拿的是青春校园剧剧本吗? 纪小朵都忍不住要露出姨母笑了。 “……这两人也未免太可爱了吧?” 她正感慨着,陌离就拉了拉她的手,满脸不高兴。 “怎么了?”纪小朵问。 陌离哼了一声:“姐姐之前还说我最可爱的。” 纪小朵愣了一下才笑出声来,“哎呀,这不一样啊。他们是……嗯……”她一时还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才道,“就是路边看到什么小动物做了什么动作,让人觉得有趣,那种可爱。” “我呢?”陌离追问。 “你是我弟弟啊。”纪小朵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轻柔下来,“是我来这个世界之后所感受最初也是最真的善意,还是的我金手指,是我想要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的可爱。” 陌离眨了眨眼,似懂非懂,顿了一下,又问:“所以,姐姐也喜欢我吗?” 他说“也”…… 纪小朵一时没有回话。 陌离就摇了摇她的手。 纪小朵不是没有看出来陌离这种苗头,也试过半真半假打断过好几次,总觉得等他再好一点,见过更多人,有更多交际,对她的依赖就会淡化。 但他这时如此执着,她便只能叹了口气,握了他的手,正色道:“别这样。阿离,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不该是那样的喜欢。” “为什么啊?”陌离追问,又道,“金小姐说,喜欢就是喜欢,依赖也是喜欢,姐姐也说她说的对。” “嗯。她是对的。但……你不一样啊。”纪小朵又叹了一口气,“喜欢这件事呢,首先得是平等的两个人。能够平等对话,能够独立思考。就算你不是我亲弟弟,但你神智不全时就跟着我,我算是你的监护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之间,就没有这个对等的关系了。我要是再对你有什么超出姐弟之外的想法,就是对你的不公平,就……太无耻了。” 陌离听不懂,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和他的心愿不太一样,他慌乱地握紧了纪小朵的手,“姐姐不要我了吗?” “不是。不会的。”纪小朵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姐姐怎么会不要你?但你现在的想法,可能是受我的影响太深了。也许等你真正好起来的时候,才会明白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陌离不明白他将来为什么会后悔,却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抓着纪小朵切切道:“所以,等我好起来才可以喜欢姐姐吗?那姐姐你等着我啊。我会好起来的,你等我啊。” 纪小朵:…… 算了。 陌离肯定是个有大造化的人,等他好起来,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再在意之前说过的蠢话了。 到时候再说吧。 23 算不出来 纪小朵虽然觉得情窦初开的金大小姐还蛮可爱的,但当金灵儿晚上过来吃饭时又问起罗嘉瑜下午来做什么的时候,她又有点无奈。 青春校园剧虽然很萌,但自己要在里面做个夹在男女主中间搅和的女配,感觉就不那么美妙了。 她想了想,索性第二天就向金灵儿告辞。 罗嘉瑜虽然好像放弃了要她写信,但万一他又想起什么主意,她在苍宇宗,太容易被他控制了。 而且金掌门的态度她也始终有点不安,纪小朵觉得她自己是没什么好被人算计的,但陌离的身世……似乎是隐藏着什么秘密,她在这里不敢让陌离离开自己一步,实在不太有利于他的健康成长。到时他只会更依赖她。 纪小朵觉得这样不太好。 之前她还会顾虑自己突然要走,是不是会显得太刻意,这会正好有个借口。 反正这一个月的收获,也够她消化好一阵子的。 “我来苍宇宗打扰这么久,会做的菜大小姐基本也都试过啦,也没什么新鲜东西可以献丑了。”纪小朵说,“大小姐喜欢的菜式,我都写了食谱,以后你让别人照着做就行了。” “啊,怎么突然要走?” 金灵儿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不是因为我一直问你罗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她抿了一下唇,“忍不住……” 她之前只是觉得纪小朵厨艺好,并没有多留意她其它的方面。 但罗嘉瑜只见了纪小朵一面,就夸了她一堆。 金灵儿从小就认识罗嘉瑜,还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修这样。 所以她就也多了几分在意。 纪小朵修为的确是很低,年纪也不小了——在正青春年少的女孩子眼里,过了二十都算是老女人——但哪怕是用女性的视角来看,她也是漂亮的。 而且,也许正是年龄与经历,让她的漂亮又多了些独特的气质与风韵,在她的刻意低调下也许乍一眼不觉得如何,细品品,就能觉出与众不同的魅力来。 金灵儿甚至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危机感,才会一听到罗嘉瑜单独去找纪小朵,就变得紧张。 纪小朵笑了笑,道:“也不是,就也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不过呢,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平等和信任是基础,如果到对方每见一个人做一件事你都要干涉过问,也的确是太过于紧张了。是不信他,也是不自信,或者你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金灵儿沉默下来。 纪小朵便接着道:“这段时间谢谢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们姐弟今天就下山。” 她把两块苍宇宗玉牌还回去。 其它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反正自己的东西都在储物袋里,苍宇宗的东西她也没打算带走,看过的书学过的知识,全在脑子里了。 金灵儿又有点舍不得。 不单是因为纪小朵会厨艺,也是因为她平常也没什么可以畅所欲谈的朋友,在这边吃饭算是最放松的时候了。 “你不能留下来吗?”她拉着纪小朵的手问,“我可以去求爹爹让你们做正式弟子的。” 纪小朵笑着拍拍她的手,“但是啊,你在我面前放松自在,不就是因为我不是苍宇宗的人吗?” 不是苍宇宗弟子,才可以不在意金灵儿身为掌门之女的身份。 同样的,纪小朵要更是苍宇宗的人,金灵儿在她面前,的确也有很多话不会再说。 金灵儿只能问:“那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有缘就会吧。”纪小朵直接甩出“缘份”这个怎么都不会错的回答。 金灵儿依依不舍松了手的时候,金掌门就来了。 纪小朵心头不由噔咯一下,下意识就多了几分警惕。 金元度倒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纪小朵见过礼后说了自己要走,他也没有挽留,只是轻笑道:“纪娘子真是谨慎。” 纪小朵笑了笑没说话。 金元度也笑了笑,看了一眼陌离,直接挑明了道:“纪娘子是担心我们对令弟有所企图?” 他一直有让人留意纪家姐弟,当然知道纪小朵对陌离的紧张,走到哪都带着。 纪小朵自然不会直白地承认,只道:“只是在苍宇宗叨扰太久了,无功不受禄。只凭我每天做一顿饭,实在当不得如此礼遇。” “令弟的资质根骨的确很好,如果他神魂没有受损,的确符合我们苍宇宗的收徒标准,但是……”金元度十分可惜地叹了口气,“神魂之伤是最难治的,也许穷极一生也没办法治好。如果不是纪娘子悉心照料,只怕令弟如今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吧?” 他这番话,只差就没直说,只有你自己把小傻子当成宝,在我们苍宇宗,他不傻都只够入门标准而已。 纪小朵有些不爽,但也没办法反驳。 这是事实。 陌离不适合修行这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他如今能恢复成这样,对她而言,已经算是意外之喜。 而他那些时灵时不灵的记忆触发,是他们之间的秘密,纪小朵当然也不会泄露出来。 这时她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谁让他是我弟弟呢?” 金元度道:“实不相瞒,比起令弟,我倒是更在意纪娘子。” “诶?”纪小朵意外地眨了眨眼,“我一介散修,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正因为如此。”金元度道,“纪娘子应该也听过我们的大课了,我们苍宇宗,其实不太限制弟子们的兴趣方向,擅长什么的都有。炼丹炼器,画符布阵……有些宗门认为只是辅助小道,但本宗的主旨,是兼容并蓄,万法皆可入道。我本人的话,擅长占卜。”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纪小朵就更奇怪了,听到占卜,才会意过来。 金元度果然就道:“纪娘子上山的时候,我卜了一卦。事关灵儿,我做父亲的谨慎一些,想必纪娘子应该也可以理解?” 纪小朵点点头,独生女儿,掌上明珠,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了。 “占卜的结果不太好?”纪小朵问。 “不,是个吉卦。但是……”金元度打量着纪小朵,缓缓道,“神魂不全之人,占卜不准也是常有的事,但纪娘子我也算不出来,就有些奇怪。” 如果纪小朵是修为高深的大能也就罢了,明明只刚筑基,他竟然什么都算不出。 纪小朵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她是个穿越者的关系,之前秋阳子就算不出她的未来,没想到金元度这样的仙门掌门也没算出来。 但她这时也只能装傻,“所以……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金元度坦然道,“不过,占卜一道,原本就是从冥冥中给予的启示来推断,被更强大的力量遮掩,或者索性是天道不告诉你,也不能强求。但我有点好奇,又觉得反正是吉卦嘛,就想留你们在这里看一看,结个善缘也好。” “抱歉,”纪小朵道,“既然金掌门都看不出来,我自己稀里糊涂走上修仙之路,也就更搞不清楚了。” 纪小朵的经历并没有隐瞒,金元度也觉得就算有人遮掩,也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能做得到的。 他只是让纪小朵把那两块外门弟子的玉牌收下,道:“纪娘子本来就是在我们这里做客,既然要走,我也不便强留,只是这个你们不妨留下,以后若是想来,随时欢迎你们再来。” 纪小朵还没说话,金灵儿已经先拍起了手掌,“这样最好啦。纪姐姐你要经常来看我啊。” 金元度算是特意来给纪小朵做了个解释,纪小朵再坚持不要,反而有点说不过去,只能收下。 来不来的,就再说吧。 不过,金元度提到占卜,就让纪小朵想起之前裴越的话。 既然对神魂不全的人占卜可能会出错,又有可能被干扰或者遮掩,那裴越师门那个占卜,是不是也有可能根本就是错的? 24 慈悲为怀 纪小朵和陌离离开苍宇宗,先去了芦县。 她对之前路上遇到那对夫妻说芦县守将是个每天吃童男童女的狼妖这事,还是挺在意的。 虽然这时到处都有妖魔作乱,但知道了,不去看看到底有点不安。 就算打不过那狼妖,总也可以救几个人吧? 谁知道他们去了芦县,却只见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在战区,这也不算奇怪,谁也不知道哪天打起来,哪天城破人亡。 纪小朵有点唏嘘,他们走了一圈,离开时才在附近的山里发现了在此避难的十来个幸存者。 纪小朵自称进山采药的大夫,给难民中有伤病的人看了病,顺便聊了聊芦县的事。 “之前的确是有个要吃小孩的妖将,但后来有一天,突然有个剑仙飞过来杀了它。” “这么大的狼头飞出去,满天是血。” “我们都很高兴,以为苦日子到头了。” “但……好景不长,我们还没放松两天,又派了新的守将来。” “这个倒是不吃小孩了,又挨家挨户抓女人。” “有钱人家还能用钱买命,小门小户的就……只能认命了。” “逃,怎么不逃?能逃的都逃了。” “但若是在外面无亲无故,到处都在打仗,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然后又来了军队,说我们芦县是叛军。” “县太爷连夜开城跑了。” “打了两天两夜,妖怪见人就杀,朝廷的军队也见人就杀,还把脑袋砍下来带走。”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我们跑到这里就没敢再下山。” …… 纪小朵坐在那里,沉默良久。 她觉得杀了狼妖的剑仙,大概是裴越。 只是……他到底是隐世宗门的修仙者,对凡间世情少了几分理解。 看看这个挨家挨户抓人,还能用钱买命的重复操作,就只能是有人狐假虎威从中牟利。 妖怪要吃人就吃人,哪有你给钱它就不吃了的道理? 人吃起人来,才是连钱带人,渣都不剩。 这个根子还在,自然杀了狼妖还有虎妖,改变不了芦县的处境。 到真打起来,妖怪当然是发了凶性,军队么……大概只是想杀良冒功。 普通百姓,哪还有活路? 纪小朵不由得又想起罗嘉瑜的话,其实对百姓而言,真是不管哪方赢都好,赶紧结束这战乱才是最好的。 陌离像是感受到她的情绪,坐到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背。 纪小朵侧头看向他。 陌离道:“姐姐不高兴吗?我给姐姐唱个歌吧?” 纪小朵不由得挑了一下眉,“哦,你还会唱歌。” “会呀,我不高兴的时候,姐姐给我唱个歌我就高兴啦。我也给姐姐唱吧。” “好啊。” 纪小朵给陌离唱得最多的就是各种摇篮曲。 陌离学会的,自然也是摇篮曲。 “安睡吧小宝贝 蔚蓝的夜空多美 小星星眨呀眨 陪你安然入睡……” 陌离的声音有点粗哑,其实不太适合唱这样柔美抒情的歌。 但他这时唱得又认真,又温柔,纪小朵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甚至真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涌上一股睡意。 陌离一面唱着歌,一面把纪小朵一点一点的脑袋轻轻揽过来,让她靠在了自己肩头。 *** “呯!” 一声剧响,百步开外的标靶应声碎裂。 赵明轩的瞳仁不由得微微一缩。 他若用弓箭,这种距离也不算什么,再远一点也能命中,但这个爆炸的伤害…… 何况,他转头看了一眼试射的人。 那是希望工坊的一个普通工匠,虽然也算是个强壮的男人,但臂力肯定和他们这种习武之人没法比。 射完这一枪之后,明显很轻松地退了下来。 下一个同样普通的男人,装填弹药,点火,射击,“呯”。 同样的效果。 赵明轩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全军装备这种“火枪”,会有多大的威力。 更不用说若是在火药中填充朱砂等辟邪之物,连妖都能打。 他深吸了一口气,磨着牙问鲁二娘道:“她到底想怎么样?” 他就知道那女人没死。 但……她跑了三年多,音讯全无。 他每天都在想办法说服自己放弃,忘记她算了。 结果她又来这手? 鲁二娘摇摇头,“我没见过她,那天早上起来,东西就放在我床头。” 配方,图纸,样品,还有一本《全民公共卫生手册》,重点标注了“战后防疫”。 鲁二娘如今也识字了,一看就知道是她家姑娘的手笔。 但她并没有与她相见。 鲁二娘也没有找,只是按纪小朵的吩咐行事。 纪小朵给的图纸只是个大致示意,颇多含糊之处,工匠们像之前一样集思广益,多方尝试,才将这“火枪”研制出来,通知赵明轩。 鲁二娘想了想,道:“我觉得,姑娘只是慈悲为怀,不忍天下久战。” 做出这样的大杀器,倒说是慈悲。 但赵明轩也没觉得不对。 最快结束战争的办法是什么? 暗杀皇帝或者暗杀济阳王都不行,群龙无首,只会滋生更多人的野心。 只有让某一方势力拥有压倒性的军事实力,所向披靡,才能简单粗暴地迅速结束这场越拖越久的战争。 最关键是,她选择了他。 她其实是不是一直在关注邵州? 是不是一直在看着他? 那……如果他赢了这天下,她会回来吗? 赵明轩沉默良久,才问:“这种火枪,你们可以造出多少?” *** “纪娘娘真是一个好人。” 欧碧欢快地说。 她这时又恢复了少女的体态,白肤绿裙,笑得眉眼弯弯。 纪小朵来看她,还往她本体下面埋了几块灵石,她这会每一片叶子都被灵气滋润得莹润碧绿,舒服得简直想跳舞。 杜桥没有接话,正呆呆看着桌上一个小小的玻璃房子模型。 他没有成亲,替自己的未婚妻另找了一户好人家,自己住在花圃里,守着欧碧。 那天晚上从山里回来,绿牡丹几乎又要枯死。 杜桥觉得,他已经对不起纪小朵,不能再辜负欧碧。 纪小朵失踪的时候,他也帮忙找过,后来纪娘娘的传说流传开来,他其实也想,那大概就是真的吧。 她就是天女下凡,在红尘里历个劫,又回到了天上。 却没想到,有一天睡醒,会突然看到这个模型。 这大概就是纪小朵最开始和他商量的大棚吧。 玻璃的制法和配方,纪小朵也写出来压在那模型下面。 杜桥想起那天他们在树下聊天,纪小朵向他描述的未来,心头突然多了几分斗志。 “我们把它做起来!”他跟欧碧说。 25 保安堂 纪小朵这时当然已经不在邵州。 她觉得自己能做的,大概也就这样了。 毕竟她其实不懂政治也不懂军事,不过是在网上做过一阵键盘侠而已,该给的东西已经给了,实操还是交给别人吧。 纪小朵带着陌离找了个山青水秀的小县城,买了家药店来开。 名字当然也是用假的,这次就不姓张了,改姓许。 药店也直接叫保安堂。 搬家换匾那天,纪小朵自己笑个不停,“不知道会不会引来白娘娘啊。” 陌离莫名其妙,“白娘娘是谁?” 纪小朵就跟他讲了白蛇传的故事。 陌离摇摇头,“这条蛇是不是傻?” 纪小朵:…… 被个傻子说傻,也是……不知道应该要用什么表情了。 陌离却继续道:“报恩的办法有很多种,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万一他不喜欢她,成亲也没有好处啊?直接给钱不好吗?还有啊,许仙背叛她不信她,那就算了嘛,何必强求?还要水漫金山,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这哪是报恩啊?简直是有仇吧?” 纪小朵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娃,不管这种理解对不对,但能够有自己的想法就很好了。 陌离被姐姐夸赞,才刚笑了笑,就听有人说:“庸俗,市侩!” 纪小朵转头看过去,却是一个少女,正从他们门口探过半个脑袋。 这少女十七八岁,长得还挺漂亮,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皮肤白皙,眉眼俊俏,这时红着眼睛看向陌离,道:“前世今生,报恩结缘……那么感人的故事,你只想到给钱?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陌离眨了眨眼,回头看向纪小朵。 纪小朵笑着向那少女招招手,“你好,有什么事吗?先进来吧。” 那少女却反而退了出去。 纪小朵往外看了一眼,见她缩进了旁边的布庄。 陌离跟着看了一眼,又问:“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什么对不对的,故事嘛,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性格不一样,看法当然不一样。”纪小朵拍拍他,“关键是你懂得自己去思考。这样就很好。今天姐姐下厨奖励你啊,晚上想吃什么?正好庆祝我们搬家。” 陌离想了想,正要说话,之前那少女又在门口探了探头,“你们要住在这里啊?” “对。”纪小朵点点头,顺手往后指了指,“就住在后面,所以晚上也可以问诊抓药的。” 这里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前面是药店,后面还有个两进的小院。纪小朵和陌离两个人住绰绰有余,她甚至想把前一进弄成病房。 那少女睁大了眼,叫道:“不要啊。这里不能住的,你们被人骗啦。” “咦?”纪小朵有点意外,“怎么说?” 少女左右看了看,才又压低了声音,“这个院子闹鬼的!” 纪小朵:…… 她在这莨县没有熟人,只是随便找了个牙人来买房。 这里原来就是药店,正好省了她不少功夫,所以她也没再去了解更多。 价格的确是比她预想里更低一点,她原本还以为是因为战乱的关系。 原来是闹鬼。 不过,今时今日,她还怕什么鬼? 何况还有陌离在,真有鬼都得退避三舍。 但看那少女只在门口探头探脑,也不敢进来,纪小朵就索性拖了条凳子坐到了门口,顺便还把点心盒子带出来请她吃零食,“我们姓许,的确是从外地来的,也没打听清楚,小娘子若是知道什么,不如仔细跟我说说?” 那少女姓傅,是隔壁布庄老板的小女儿。 这会布庄也没什么生意,她几块蜜饯下肚,也就坐在门口和纪小朵打开了话匣子。 这药店原来的主人姓周,传了好几代了,也算是老字号。 最开始的时候,主人就是大夫,但后人不争气,医术一代不如一代,后来就只经营药店,另请坐堂大夫看诊。 后来这周公子自己生了场大病,好了之后,就突然自称梦中得先祖相授,学了神术。还和家里请的坐堂大夫比试,赢了那个大夫,周家就把大夫辞退了,以后都由周公子看病。 周公子还做了一种神药,不管什么病,一颗见效,药到病除。 周家就因而发了大财。 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凡是吃过这药的人,有一天突然同时爆毙。死相离奇,就好像被什么吸光了血肉,变成了干尸。 家属们找上周家,却发现周家人也全部惨死在家里。 周公子最惨了,开膛破肚,死无全尸。 傅娘子说起来都打了个寒战,“从那之后,这里就闹鬼啦。” 纪小朵也不由得睁大了眼,“这么邪门的吗?” “是啊,连累我们整条街的生意都差了好多啊。”傅娘子叹了口气,“白天还好,晚上简直阴风阵阵。大家全都关门闭户不敢出去的。我们以前有个看店的伙计,说他半夜还听到你们院子里有人在哭啊。”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 她买这房子时走了一圈,这几天收拾准备开店也来过几趟的,倒是并没有发现什么阴气。 不过她的确都是白天来的,不知道晚上是不是真的会有什么事。 “你别不信啊。”傅娘子又道,“这院子之前也卖过,但每次都出事。有一家夫人上了吊,有一家就不见了一个小孩,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他们找道士做法事都没用。后来便宜卖都没有人买,肯定是那些牙人欺负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啦。我看你们也不像坏人,才提醒你们一下的。这个院子真的不能住。你们要是不能另外找地方,至少也别在这里过夜啊。” 纪小朵跟她道了谢,道:“我们会小心的。” 傅娘子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再继续说这事,只又跟她介绍了一下左邻右舍。 这条街原本很繁华的,就是因为出了这种闹鬼的事,才变得萧条起来。 傅娘子提醒纪小朵他们,也是不想这院子再出事。 这店如果一直关着,来往的行人最多是绕开一下,也许再过几年不闹了,或者大家淡忘了也不会影响其它铺子。 如果再死人,只怕真的连附近的人都不敢住了,生意当然就更加做不下去。 而且,这姐弟俩漂漂亮亮的,又会讲故事,做的点心蜜饯又好吃,真的出事,也太可惜了一点。 26 一盆狗血 纪小朵不知内情,买了个鬼屋,还是继续开了药店,简直完全可以预见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有生意,换成平常人来说,真是亏大了。 好在她本来也不在意这个,无非就只是找个地方落脚而已。 纪小朵反而对这里的“鬼”有点兴趣。 如果傅娘子说的是真的,那可能那位周公子从大病一场开始就已经出了问题,什么先祖传术,什么神药,都是假的。 而且这个“鬼”杀人的方式显然比她以前遇上的都要“迂回”得多。 她倒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黄昏时分,这条街上的店铺果然就都开始关门了。 纪小朵也跟着关了店,和陌离一起准备晚饭。 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但说好了要庆祝搬家,当然要弄点好吃的。 陌离一边帮纪小朵打下手,一边道:“晚上我跟姐姐住一起吧?” 纪小朵皱起眉看着他。 陌离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闹鬼啊。万一趁姐姐睡着了闹怎么办?我守着姐姐。” 纪小朵有点无奈,“你守着我,它可能就不会出来了啊。” “那不是正好吗?” “我想看看是个什么啊。” “鬼有什么好看的?”陌离嘟起嘴,“比我好看吗?” 纪小朵:…… 她想要回以前那个不会说话的傻弟弟行不行? 纪小朵没答应陌离,他就真的直接坐在了纪小朵房门外面。 这时才三月份,春寒料峭,夜露风凉,真让他在外面坐一晚上,纪小朵又有点舍不得。 她叹了口气,开了门,让陌离再搬张床进来,就并排放在一起。 陌离开开心心地把自己的床搬进来,跟纪小朵并排躺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纪小朵有点无奈,但心底又隐隐有一丝酥软。 她伸过手去,蒙上他的眼,道:“睡觉。” 陌离乖乖应了声,“哦。” 长长的睫羽在眨动间轻轻从纪小朵手心里刷过。 微微发痒。 纪小朵缩回了手,自己也闭了眼。 *** 第二天早上,纪小朵开了店门,就见外面聚了好些人。 都是傅娘子昨天给她介绍过的左邻右舍,傅娘子自己也在其中。 “各位街坊是有什么事吗?”纪小朵问。 傅娘子明显松了口气,“你没事啊?” “没事啊。” “你们昨天晚上真的住在这里?” “嗯。” “没有什么怪事吗?” “没有啊。” 纪小朵并没有撒谎。 她自己昨天晚上倒真是留了个心眼,只等着闹鬼。 但一晚上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街坊们看他们姐弟平安无事,交头接耳的议论了一阵,也就散了。 傅娘子还是不敢进他们店里来,只站在门口道:“我担心了一晚上,你们没事就太好了。” 纪小朵笑了笑,道:“这里空了这么久,也许已经不闹了呢。” “希望是这样吧。总之……你们还是自己小心一点比较好。” 纪小朵向她道了谢,傅娘子也就回了自家的店里。 这天当然还是没有生意上门。 纪小朵也不急,先带着陌离慢慢的整理药材,一面教他算数。 过了一阵,傅娘子又从旁边探过头来,悄悄地打量他们,听陌离背九九乘法表,便不由挑了眉问:“你是不是背反啦?” 纪小朵也知道古时代九九表是从“九九八十一”开始的,她教陌离,是从“一一得一”开始,顺序上的确好像是反的。 “一个从小到大,一个从大到小而已。”纪小朵笑道,“傅娘子忙完了?” 傅娘子叹了口气,“都没有人上门,忙什么啊。今年真是……唉,往年这种换季的时候,多少也会些生意的。” 其实闹鬼是一方面,时局不安定,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经济。现在大家囤钱囤粮的多,傅家这布庄成衣,生意自然就差了一点。 听她这么一说,纪小朵才突然想起来,确实到该换春装的时候了。 她和陌离的衣服,还是过年前买的呢。 之后又是混在难民里赶路,又是去了仙门,出来又在山里忙着搞玻璃和火药,还真没注意这个。 毕竟他们修行之人,衣服厚薄其实也没有太大影响。 纪小朵看看陌离身上还是夹衣,就不由得向傅娘子问:“说起来,我正想买几身春装,傅娘子店里可有?” 傅娘子连忙道:“有的有的。你过来看啊。” 这个闹鬼的药店也不怕有人来偷,何况就在隔壁,纪小朵就带着陌离一起去了傅记布庄。 这里也不大,除了傅娘子之外,还有个小伙计在看店。 柜子上摆放着各色布匹,还挂了几套成衣。 傅娘子介绍起布料来,倒是头头是道。 “这是缭绫,质地细致,文彩华丽,你看看这个织工,这个花样,做出衣服来,最漂亮不过了。而且软,穿起来舒服。” “这是孔雀罗,轻薄飘逸,又漂亮又贵气,来来,你对着阳光看一看,看这闪光,是不是跟孔雀羽毛一样?” “这是白纻,透气,吸水,柔软,夏天穿最好了,又舒适又凉快。” “……” 纪小朵点点头,她对这些了解有限,摸着手感不错就行。“我在你这里买了布料,再请你们做成衣服,手工费收多少?” 傅娘子倒是愣了一下,隔壁药店就不可能有生意,这纪娘子整日闲着,倒要请别人做衣? 纪小朵看出来,直接就道:“女红缝纫之类的事,我不擅长。” 傅娘子有点尴尬,连忙道:“没什么,总有人会这个不会那个的。我帮你做。” 纪小朵挑了几种布,自己做几身,陌离做几身。 傅娘子替她量了尺寸,又要替陌离量。 结果陌离根本不让她碰,直往纪小朵身后缩。 傅娘子顿时红了脸。 她一个未婚小娘子,抛头露面已是迫不得已,倒被个男人这样嫌弃…… 纪小朵连忙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弟弟幼时生病,伤了神魂,如今心智不全,有如孩童,还请傅娘子多担待。” 傅娘子愣了一下,看高高大大的陌离却躲在纪小朵身后的样子,的确不太正常,再想想他这么大了,刚刚还在背九九表……她反而自己有点过意不去:“啊,我不知道,我之前还……是我要道歉才对。你们的衣服我一定好好做。” 纪小朵道:“那就谢谢傅娘子了。” 陌离却还是躲在纪小朵后面不出来,拉着纪小朵的衣服,低低道:“我不要别人碰我。” 纪小朵也没办法,只能自己替他量了尺寸交给傅娘子,再次道了歉,又直接付了全款,才带着陌离回去。 才刚回去没多久,突然有人敲锣打鼓地跑来,直接一盆腥红的液体泼在保安堂的匾额上。 纪小朵看着那滴滴嗒嗒往下掉的液体,皱起眉嗅了嗅。 是狗血。 这是有人要找事? 27 肚子痛吗? 围在保安堂前面的,有七八个男人。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 两个敲锣打鼓的显然也不是专业的,只是随便乱敲搞些动静出来而已。 中间甚至还有一个披麻戴孝的,不知是玩什么花样。 纪小朵从店里出来,抬头看了一眼被泼了狗血的匾额,这个就是她随便找了家店做的,并没有花什么心思,但这时看着那黑底黄字的匾额上鲜血淋漓,透着种诡异凄厉,还是不悦地皱起了眉。 “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老板呢?一个女人,出来做什么?”横肉男扫了她一眼,有点意外竟然是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但还是不屑地摆摆手,“叫你们老板出来说话。” “我就是。”纪小朵道,“有什么话,你们跟我说就行。” “噫~” 男人们发出嘘声,“这店果然阴气重。” “小母鸡都能打鸣了。” “一个女人开药店,是不是看病也是女大夫啊?” 还有人挤眉弄眼地上前调戏,“哎哟哎哟,大夫,我肚子痛啊,不如你帮我摸一摸啊。” “好啊。”纪小朵反而笑了笑,“你过来。” 那人也是个混不吝的,嘿嘿淫笑着就上前去,撩起自己的衣襟,指着自己的小腹,“小娘子,就是这里痛啊,你摸摸看。” 另外几个人也开始起哄。 他们觉得这可真是飞来艳福啊。面前这女人虽然不施脂粉,衣着普通,但长得可真是漂亮,只怕那青楼里的花魁娘子都不如她。 能被这女人那双纤纤素手摸一摸,来这一趟都值了。 “我也痛啊。” “也帮我看一看?” 纪小朵果然伸出手去,放在那人的肚皮上,“这里是吗?”她又抬眼扫了一圈来闹事的人,和被他们吸引过来围观的路人,“大家都听到了啊,是他自己说肚子痛的。那就……先痛一刻钟好了。” 她说完就把手收了回来,一群混混正要继续调笑,那人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痛呼起来。 横肉男不悦地扫了一眼,他们今天可不是来调戏美女的。 旁边一人就连忙搡了那人一把,“黑子,别装啦,摸都摸过了,办正事。” “不是啊……”黑子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冷汗都冒出来了,“真的好痛啊。” 纪小朵却已经看向刚刚其它说痛的人,“还有哪位哪里不舒服啊?” 几人才突然想到她刚刚说那句话,“先痛一刻钟”是什么意思? 是她动了手脚? 黑子已经痛得倒在了地上打滚,一面惨叫,一面求饶:“好痛啊,受不了啦,求你饶了我吧?我不敢啦,真不敢啦……” “不行哦。”纪小朵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你肚子痛嘛,来看大夫当然要真的痛才行啊。说一刻钟,就一刻钟,少一分一秒都不行,慢慢享受。” 横肉男脸色一变。 那几个本来也想上前调戏的混混顿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纪小朵轻哼了一声,“现在,能好好的说一说,你们破坏我家匾额的事了吗?” 横肉男便把那个披麻戴孝的人推到前面来,道:“你们药店治死了人,还想当没事发生?我们今天就是要替他讨还公道!” 纪小朵嗤笑一声,“我前几天才买下这铺子,昨天才开张,看过的唯一一个病人就是现在还在地上滚的那位,你说我治死了人?” 横肉男恶狠狠道:“那我不管,反正人是在这家店买的药,吃死了,你们就得负责!” 这就摆明了是来敲诈的。 纪小朵问:“那你想怎么样?” 横肉男道:“拿五百两银子出来。就当抹平,不然你这店就别想开了。” 纪小朵之前开店,是有赵明轩和孙文翰撑腰,后来又跟陈家合作,根本没有什么流氓恶霸上门,这还是第一次看有人讹钱讹得这么理直气壮。 旁边傅娘子叫道:“郑二庆,你别太过份啦。人家外乡人过来,上当买了闹鬼的房子已经够惨了,你还想讹人家五百两?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啊。” “关你什么事?”横肉男似乎和傅娘子认识,却也没什么好气,“你都自身难保了,多管什么闲事,顾好你自己吧。” 傅娘子气得红了眼,还要再说话,纪小朵伸手拦下她,笑着问:“哦,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让我这店开不下去。” 横肉男郑二庆左右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砸店。 但根本没有人动。 他气得瞪眼,只能直接喊人,“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不是,庆哥,这家店真的很邪门的……”一个手下小声地道。 “这女人在鬼店里住了一晚上都没事,也很邪门啊。” “你看黑子……” 一个瘦麻竿似的男人甚至指着纪小朵道:“这女人说不定是个妖怪!” 他手里还拿着之前装狗血的盆,索性就直接向纪小朵扔过来。 陌离拦在前面,伸手一挡,将那瓦盆打到一边,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但盆里残留那些狗血,还是溅了他们一身。 纪小朵抬手看了看,嫌恶地皱起眉,“这下好了,除了要赔我们匾额,还要赔我们衣服。我没你那们贪心,给我十两就好了。” “做梦!”郑二庆哼了一声,他今天要是被一个娘们吓回去了,还怎么在道上混?当下也不指望几个手下了,自己冲上去对着纪小朵就是一拳。 陌离怎么可能让人打到纪小朵?也是一拳轰了上去。 两拳相对,郑二庆被打得直接倒飞出去,一直撞上街对面的柱子才停下来,捧着自己的手,痛得龇牙咧嘴。 纪小朵缓缓道:“哦,骨折。我帮你看的话,能最大程度保下你这只手,诊费只收五两,如何?” 郑二庆倒这时哪还不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也不放狠话了,招呼几个手下,扭头就走。 纪小朵脸一沉,“我说你们可以走了吗?” 她这么一说,几个混混反而加速跑了起来。 但陌离的速度更快,一脚一个,直接把他们全都踢回了保安堂门口。 郑二庆捧着手,咬牙问:“你想怎么样?” “赔我的匾额和衣服。”纪小朵伸出手,“十两。” 郑二庆一脸不甘心,但陌离就在旁边看着,随时想再踢一脚的样子,他只能恨恨地掏了钱。 纪小朵又问:“手要我帮你治吗?” “不必了!”郑二庆愤愤地说完,转身就走。几个混混连忙跟上。 只剩下最开始那个黑子还在地上滚。 纪小朵也没理他,招呼陌离回去换衣洗脸。被溅上的狗血不算多,但总归有点恶心。 等她再出来,黑子也不见了。 傅娘子奇道:“许大夫你太厉害了,说一刻钟就一刻钟,他刚刚自己爬起来跑了,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 她这时已经开始叫纪小朵大夫了。反而是纪小朵自己对“许大夫”这个称谓还有点不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哦,我家祖传的医术,就是这么神奇。”纪小朵自夸道,“能让人不痛,当然也能让人痛。” “他活该。这帮人整天游手好闲为非作歹,早该好好治治他们了。”傅娘子说着,又有点担心,“但我怕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定还要报复你们的。” 纪小朵嗤笑一声,“让他们来!” 闹一次赚十两,这买卖也挺划算的。 28 告状 这天晚上鬼还是没来,但郑二庆的报复第二天早上就来了。 ——他去了县衙告许家姐弟无故伤人,打断了他的手。 一大早就有衙役上门,要把纪小朵和陌离带去县衙。 傅娘子急得不行,纪小朵倒无所谓。 自身的实力就是底气。 之前她碰上这种事,只能跟赵明轩求援服软,但现在么,如果这县太爷和流氓地痞沆瀣一气,她都不介意让这莨县换个县令。 纪小朵姐弟被带到公堂上时,本案的相关人等都在那里了。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面,端坐着本县县令,白面无须,除了眼睛有点小,相貌还挺不错的,年纪看着也不大,三十左右的样子。 纪小朵带着陌离行了礼,“民女许氏,见过县尊大人。” 她口中叫着大人,心里却只在想,这种跪礼还是想办法废除了才好,见官跪一跪,就有人永远都站不起来。 县令道:“今有郑二庆,状告你姐弟伤人,你可认罪?” 纪小朵侧头看了一眼,郑二庆就跪在旁边,右手上着夹板,吊在脖子上,脸上却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 纪小朵道:“民女开了一家药店,前天才开张,一个病人都没看,这人昨天带着一帮地痞上门讹诈,说我们治死了人,要我们赔钱。我姐弟与他确有争执,但并未伤人。” 她姿态纤弱,声音温婉,如此娓娓道来,令人不由自主先生好感。 县令微微颔首,又看向郑二庆,“你又怎么说?” 郑二庆抬着自己的断手,道:“大人,她说谎,小民的手确实是那小子打断的。满街的人都看到啦。” 他那几个小弟就混在人群里喊看到了。 纪小朵道:“满街的人只看见你捧着自己的手,我说要替你治,你又不肯,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假装断手诬告?大人,我请求当堂替他验伤。” 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文书的小吏道:“你这女子真是口舌刁钻,大人既然已经升堂,当然早就验过伤了。” “万一有人串通呢?”纪小朵道,“我们没有做过,总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县令想了想就同意了,“既是真伤,不怕再验一次。索性再请两个大夫来一起验,才好叫人心服口服。” 莨县县城不算太大,很快就叫来了两个大夫,外加县衙的仵作,一起替郑二庆验伤。 纪小朵自己反而没有插手,就在旁边看着,到他们拆开郑二庆的夹板时,才轻轻吹了口气。 诊断手臂骨折这种伤,根本不需要多久,有经验的大夫甚至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夫们很快就回禀县令,“回大人,他的手没事。” “手指有点淤青,但没有伤及骨骼。” 郑二庆睁大了眼,叫道:“这不可能!我昨天看过大夫的,他说我这只手已经废了!” 来的两个大夫就不依了。 “这就是说老夫连个骨折都看不出来吗?” “明明没有事啊。你找谁看的?叫他来当面对质!” 那仵作也道:“我平常虽然看死人比看活人多,但骨头有没有断,看不出也能摸得到啊。大人,这人的手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他假装的。” “不,我没有。我昨天真的被他打打断手……”郑二庆一面争辩,一面自己活动了一下右手,却发现真的没事了,活动自如,也根本不痛。 他突然就想起昨天黑子也是被这女人摸了一下,就说痛就痛,说好就好了,不由得惊骇万分,指着纪小朵叫道:“是她,是她搞的鬼!她是个妖怪!” 县令皱着眉,“啪”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讹诈不成就做假诬告,将这郑二庆拖出去,杖责三十!” 衙役们应着声,上前来把郑二庆拖了出去。 他虽然又是争辩,又是说纪小朵真是妖怪,但根本没有人信他。 郑二庆这帮人在莨县横行霸道也不是一两天了,吃过他亏的人不在少数,这时见他受罚,围观的群众们只会拍手称快。 县令又问:“之前他来告状,是谁替他验的伤?” 众人推出一个叫吴雄的衙役来。 这人只是喊冤,“我看的时候,他的手真是断的啊。” 县令怒道:“还敢抵赖!从他告状到当堂验伤才过了多久,如果真的断了手,这么快就能好吗?难道临时找来的大夫和仵作还能都和许娘子串通好了?” 纪小朵反而有点过意不去,道:“这位又不是专业的大夫,也许一时被郑二庆蒙蔽呢?毕竟他之前装得那么像。” 吴雄没想到纪小朵会帮自己说话,略怔了一下,才赶紧顺着台阶道:“是的,小人是上了那郑二庆的恶当。那刁民实在太过狡猾。小人下次一定认真仔细,绝不再犯,求大人饶了我这次吧。” 县令想想自己之前似乎也没有觉得郑二庆的断手有什么不对,这时只觉得丢脸,越发暗恨郑二庆,直接给他套了个罪名又多加了二十大板。斥责了疏忽的衙役,又勉励了纪小朵几句,就退了堂。 傅娘子接了纪小朵姐弟,欢天喜地道:“这下好了。五十大板,打得再轻也能叫他一个月都爬不起来。” “打得再轻?”纪小朵皱了一下眉。 傅娘子就轻声解释,郑二庆在衙门有人,他哥哥郑大庆的连襟在县衙当胥吏,上下都打点得惯熟。 傅娘子不屑地撇了一下唇,“这次肯定也是那姓朱的给他出的馊主意。还有那个吴雄啊,你刚刚就不该替他求情的,他们都是一伙的。” 呃…… 纪小朵被噎了一下,看着傅娘子,“你对他们的事很熟嘛。” 傅娘子哼了一声,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旁边倒是有另一个街坊叹了口气,“那郑大庆开了家当铺,又放印子钱,三教九流都认识,今天县太爷这么断案,我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许大夫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啊,”纪小朵眨眨眼,“他们连县太爷都不怕吗?” 那街坊道:“县太爷三年一任,来来去去,哪可能清楚所有事啊?咱们却是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 纪小朵便想起上辈子看过一句话,叫“任你官清如水,难逃吏滑如油。”当地的地头蛇联合起来,要架空个主官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所以说,邵州也好,这莨县也好,说到底还是制度不行。 她要不要再给赵明轩写点近现代政治制度政权架构之类的东西?或者想办法在希望学堂里夹点私货? 29 张瞎子 郑大庆也来得很快。 纪小朵和陌离刚吃完中午,郑大庆就带着人上了门。 但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他是来道歉的。 郑大庆的脑子比弟弟好使。 郑二庆有没有造假,他的手到底有没有断,郑大庆再清楚不过。 昨天郑二庆回去,是郑大庆替他请的大夫,明明上堂前他的手还是断的,到大夫们验伤,突然就好了,怎么想都有问题。 郑二庆直叫着纪小朵是个妖怪,郑大庆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是妖怪也好,是什么高人也好,人家能做到这种事,就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 他们再横行霸道,再勾结官吏,说到底也就只是欺负一下普通人。 真惹上妖怪……以前大家不知道,这几年到处都有妖邪作祟,那些惨状,只听着都让人胆战心惊。 纪小朵既然能让人毫无觉察地治好郑二庆的手,那悄无声息地干掉他,甚至干掉他们全家,又有多难? 所以,不要说报复……郑大庆简直现在连胆都快吓破了,只求纪小朵能够放过他们就行。 他不但备下重礼,还让人赶制了一个全新的金字招牌送来保安堂,弯腰低头,再三道歉。 “舍弟不懂事,得罪了许大夫,以后在下一定严加管教,保证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希望许大夫能原谅他这一回。” 纪小朵笑了笑,“他做错事,衙门已经让他受了惩罚,希望以后能引以为戒就好,郑老板实在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毕竟给许大夫添了麻烦,在下深感不安,区区薄礼,根本不足以表达在下的歉意。”郑大庆赔着笑,又命人押出一个人来,“舍弟愚钝,都是被奸人挑唆,才做下这种蠢事。在下现在把这人带来了,也任由许大夫处置!” 纪小朵仔细一看,正是昨天往他们招牌上泼狗血那个瘦麻竿男人。 瘦麻竿显然已经被打过一顿了,这时鼻青脸肿,哭丧着脸跪地求饶,只说自己鬼迷心窍,见钱眼开,一时糊涂,上有七十老母,下有…… 纪小朵抬手打断他,“你特意带了狗血,是不是也知道这里闹鬼啊?明知道闹鬼,你们还来狮子大张口,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她慢悠悠的,语气凉凉的,瘦麻竿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要跟着凉了,哪还顾得了别的,也不说什么套话了,直接就喊,“不关我事啊,仙姑饶命!都是张瞎子,是张瞎子叫我做的。他叫我盯着这个鬼宅,叫我想办法把买下的人都赶走!都是他的主意,我也是被逼无奈……” 纪小朵反而愣了一下。 她只是随便吓唬他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还能供出别的人来。 她皱了一下眉,“张瞎子又是谁?” “就是城隍庙外面算命的那个瞎子。” 郑大庆立刻道:“在下这就派人去帮许大夫把那张瞎子抓来!” 纪小朵想了想就点了点头,“客气点,请他来。” *** 张瞎子一身青布道袍,手持一竿布幌,上写:“看相算命,铁口直断。” 看卖相,算是比秋阳子好得多了,须发皆白,面色红润,颇有几分鹤发童颜的味道。只是一双眼上翻,只露出眼白,由郑大庆一个手下引着往前走。 到了保安堂门口,张瞎子就停了下来,不再往前。 郑大庆的手下道:“张先生,要请你算命的人,就在屋里,你跟我来。” 张瞎子却道:“老夫掐指一算,今日不宜看相,不如改天再来。” 说完了转身就要走。 纪小朵就在柜台里看着他,轻笑了一声,“怎么?张先生既然想要这鬼宅,却又不敢进来吗?” 郑大庆一摆手,又有一个手下出去,两人一起抓住张瞎子,直接把他拖进了店里。 张瞎子顿时大叫起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欺负我一个老人家,欺负瞎子啊……” 纪小朵叹了口气,“行了,别装了,我是大夫,你瞎没瞎,一眼就能看出来。” 张瞎子还在叫:“连瞎子都欺负,有没有天理啊。” 纪小朵亮出一根银针,“既然你坚持自己是瞎子,那我扎两针也没问题吧?” 感觉到针尖的锋锐,张瞎子立刻就不喊了,眼睛眨了几下,就翻了回来,瞳仁是小了点,但显然根本没瞎。 被这边的动静引来围观的街坊们一片哗然。 “他真的没瞎啊!” “他在城隍庙好多年了,我看他可怜还给他钱呢,原来是个骗子!” “他还说人家没有天理呢。” “这么一说,许大夫可真厉害啊,真的一眼就看出来啦。” “对啊,昨天那个泼皮,说肚子痛,许大夫就让他真肚子痛了。这个骗子装瞎子,我看许大夫能让他真瞎。” 张瞎子倒也能屈能伸,向纪小朵几人拱手赔笑,“只是讨口饭吃,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几位多多见谅。不知今天请老夫来,是想算什么呢?” 纪小朵摆摆手,张大庆的手下就把那瘦麻竿推了出来,“这个人,张先生认识吗?” 张瞎子刚要张嘴,纪小朵就竖起一根手指,“张先生,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哟。” 张瞎子深吸了一口气,才豁出去一般,道:“是,我认识。我叫他盯着这个宅子的。” 他抬起头,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吾辈修行之人,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这里闹鬼的事,老夫虽然修为不够不能解决,但也不能继续再让人被害,所以才让人看着,不让无辜的人进来。这是老夫的一片善心和作为修行之人的担当!” 张瞎子这番话一说,大家不由又议论起来。 毕竟这院子真的闹鬼,他让人阻止其它人住进来,好像还真是能说得过去。 纪小朵不由得鼓了鼓掌,问:“张先生,有个叫秋阳子的人你认识吗?” 张瞎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什么秋阳子,但还是摇了摇头,“未曾听闻。” 纪小朵道:“我觉得你们大概能聊得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都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大义凛然。 她哼了一声,“既然张先生有这份善心,不由就在这里住下吧。毕竟,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张瞎子当然不肯,“老夫是修道的,与佛祖不相干。” 纪小朵道:“佛本是道,殊途同归嘛。”她又转向郑大庆,“那就麻烦郑老板替张先生搬个家?” 郑大庆当然一口应下,又问:“要不要我留几个人给许大夫使唤?” “那倒不必。”纪小朵摆摆手,“毕竟这里闹鬼嘛,在解决之前,普通人还是不要多待的好。你们帮张先生搬完家就回去吧,我们就算两清。” 郑大庆如蒙大赦,应了声就安排人去做事了。 张瞎子连忙叫道:“不要啊,我错了,我错了,许大夫饶命,我也是普通人,不能在这里多待的啊。” 纪小朵就嗤笑一声,“那张先生想明白要怎么回我的话了?” 张瞎子连忙点头,“但凡许大夫问话,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小朵就问:“张先生为什么要盯着这个宅子?” 张瞎子却有点为难的样子,左右看看,“请许大夫先摒退无关人等。” 纪小朵点了点头,郑大庆根本不想听这闹鬼的事,不用她说,见她点头就带着自己的人退出去了,还把门关上,连街坊一起驱散。 张瞎子见只有纪小朵姐弟两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纪小朵道:“你慢慢说,反正我这药店也没生意。” 张瞎子就招招手。 纪小朵才刚靠近,张瞎子扬手就向她洒出一蓬黄色的粉末。 30 有宝贝 张瞎子洒出的粉末极细,简直就好像烟雾一般。 向着纪小朵迎面飞来,却又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挡住,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反喷了张瞎子一脸。 “早知道你不会这么老实了。” 纪小朵叹了口气。 她都觉得这假瞎子是和秋阳子一挂的人了,对那种老奸巨滑的江湖骗子,还能不多加点小心? 张瞎子在粉末倒飞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反射性地伸手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但下一瞬这瓶子就被人抢走了。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发现瓶子已到了陌离手里。 这少年一直站在“许大夫”身边,看起来木呆呆的,没想到动作竟然这么快。 “啊,看起来这个就是解药了?”纪小朵从陌离那里拿过瓶子晃了晃,“那些粉末又是什么药?” “迷魂散。”张瞎子回答。 他这时目光已经有点发直,说话的声音也一字一顿的,看起来药效已经发作了。 还挺快的。 纪小朵继续问:“做什么用的?” 张瞎子竟然也老实回答了,“人吃了或者吸入,就会迷迷糊糊神智不清。” “哦。”纪小朵笑出声来,“你平常算命就是用这个来糊弄人的对吧?这也算是自食其果吧。” 看张瞎子这样,她就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些什么“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就迷迷瞪瞪言听计从把钱都取给对方”的都市传说,看起来这里也有啊。 张瞎子想用迷魂散迷晕纪小朵,谁知道反迷了自己,倒正方便纪小朵问话。 纪小朵就继续问:“你到底为什么惦记这个鬼宅?” 张瞎子道:“有宝贝。” 他中了迷药,思维有点迟缓,说话也慢,但还是一五一十都交待了。 他不算什么真正的修士,但对风水相术还是有一定研究的。 周家出事那天,他觉察到了这里的变化,就一直悄悄留意着。 结果有一天果然见院子里大放红光。 张瞎子觉得这是有宝物要出世,就找了个机会,潜入这宅院,但宝贝没找到,却看到一个黑影吞掉了后来搬进来那家人的小孙子。 张瞎子并没有捉鬼的本事,吓得逃了出去,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就继续盯着这个院子,等待机会。 他是真见过这里有鬼怪吃人的,所以自己不太敢买这院子,却又怕其它人无意中把宝贝弄走了,就串通了那个瘦麻竿,只要有人想买下这里,就来闹事把人吓走。 谁知道这次碰上纪小朵姐弟,算是踢到了铁板。 “胡说。”纪小朵道,“我们在这里也住了几天了,怎么没看到什么鬼怪黑影?” “要等十五,月圆之夜它才会出来。” 算算日期,也没两天了。 纪小朵就道:“好,我就等到十五再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按照她以前的规律,什么天材地宝附近,多半是有东西守着的,这个大概也是这种情况吧。 她倒越发好奇了。 难道周公子大病一场好了变成神医不是什么鬼上身,而是得了宝物? 后来这什么黑影来夺宝才杀了他全家? 那为什么又一直呆在这里没走呢? 张瞎子说了这么久的话,迷魂散的药效也差不多了,但这时他已经一点再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纪小朵那种能挡住所有粉末还让它们倒飞的本事,就不是普通人。 他这时连“许大夫”都不敢叫,只和那瘦麻竿一样,直呼仙姑,跪地求饶。 “你招摇撞骗这么长时间,唆使泼皮使坏,刚刚还拿药喷我,总要付出点代价吧?”纪小朵想了想,“就先在这里看门扫地吧,等我解决了这闹鬼的事,再看怎么发落你。别想着逃跑啊,要我再去请你回来,代价你可就付不起了。” 张瞎子连应不敢。 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真是丝毫不敢违抗,但心中又隐隐生出几分窃喜。 要是只凭他自己,想来找这院里的宝贝,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天,现在纪小朵要解决那鬼怪,他说不定还能从中捞点好处呢。 于是,等保安堂的大门再大开,傅娘子就看到张瞎子也不装瞎了,特别积极主动地在那做着店里的杂事。 傅娘子对纪小朵姐弟挺有好感的,但还是不敢进来,依然在门口探着头问:“没事了吗?” 纪小朵眨眨眼:“本来也没事啊。” 这些闹鬼啊,宝贝啊之类的事,还是不要让普通人知道比较好。 傅娘子看了看张瞎子,压低声音问:“他们说你是个神仙啊,是不是真的?” 纪小朵喷笑出来。 看这话问的,她就算真的是,也不能直接回答吧? 她只笑道:“我只是个大夫。” 傅娘子有点不信,但也没有再问,只道:“希望那个鬼真是怕了你,再也不要出现就好。” ***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十五这天,纪小朵和周围街坊打过招呼,让他们都早早关了门。 毕竟是在城区,以防万一。 纪小朵还在自家院中贴下一圈符,布下符阵结界,确保鬼魅邪祟都跑不出去,也能将所有战斗风波都只局限在这个院子里。 她还给了张瞎子一张护身符。 张瞎子以前给人算命看风水的时候,也会画一些符,拿着这护身符就仔细看了看,明明一样的黄符朱画,但这符纹笔画间,隐隐勾动着天地灵气,哪怕像他这样半调子,也能觉出不同来。 这是真的! 他装神弄鬼半辈子,这回可算是碰上真神了。 张瞎子连声道着谢,又将那护身符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心头不免又有了新的打算,只等先看今晚结果如何。 纪小朵看他一眼就知道这老骗子可能又要打歪主意,不过…… 她和陌离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也没有什么异象,她并不确定那个鬼是真的只有每月十五才能出来,还是害怕陌离。 今晚正好留着张瞎子做个饵。 她做好了准备,吩咐张瞎子躲好,自己则带着陌离上了一处屋顶。 这院子不大,在这屋顶上,正好可以一览无遗。 纪小朵和陌离坐下来,静静等着张瞎子嘴里那个“黑影”现身。 31 除妖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几缕流云散去,黯蓝的天空上,玉盘似的圆月终于完整地露了出来。 陌离突然站了起来。 “来了?”纪小朵连忙跟着站起来,打起精神扫视着整个院落,“在哪里?” 陌离伸手指向了院中那口井。 纪小朵买下这个院子,这院中有井,用水方便也是她看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没想到结果竟然有鬼怪就藏在井里。 她想想在邵州时柳家汪家那些抛尸标配的枯井,再想想这几天生活用水全是来自这口井,就止不住有点恶心想吐。 但她还没有说话,就见明亮的月色照进井口,井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应一般,顿时大放光华。 的确像是纪小朵在苍宇宗看那些前辈笔记里说的宝物出世时的灵光。 怪不得张瞎子心心念念想守着这院子。 纪小朵正要从屋顶下去,陌离却又伸手拖住她,低低道:“危险。” 纪小朵心神一凛。 她和陌离开始修行以来,也算杀过不少妖邪鬼怪了,向来都是她比较谨慎,陌离只是莽,不管对手是什么,都是直接上去就是一拳。 这一回他竟然会先说危险,显然是井里的东西不太一般,连陌离都感觉到了威胁。 纪小朵点点头,掏出一把枪来。 这个就跟她给赵明轩的简易版火枪不一样了。 炼器产物,灵石能源,威力巨大,还没有炸膛的危险,子弹都由异铁打造,上面刻有符咒,专门用来对付妖魔鬼怪。 下面张瞎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井中的异象,从藏身的房间小心地探了个头出来。 就在这时,井中果然漫出一片黑影,沿着地面,飞快向张瞎子滑去。 纪小朵是想让张瞎子做饵,但也不想他真的被弄死,眼见着那黑影就要卷住张瞎子了,她直接抬手就是一枪。 那片黑影面积不小,她一枪打在水井和张瞎子中间的部分。 火光四溅中,从井中传来一声尖叫,那黑影立刻放弃了张瞎子,倒卷回来,却又瞬间分散开,在半空中狂舞。 纪小朵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黑影,而是一根根黑色的细线,像是蚕丝,又像头发,满天狂舞的样子,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张瞎子连滚带爬地缩回了屋子里,关好门窗,大气都不敢出。 那些黑线在半空里舞了一会,就好像找到了目标,又集成了一束,长枪般向屋顶上的纪小朵射过来。 陌离抢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些黑线。 黑线就好像是活的一般,刷地缠上他的手臂。 但却好像缠上烧红的铁柱,瞬间就被烧成了灰,传出了刺鼻的焦臭味。 井中又发出了尖叫。 黑线飞快地向井口缩回去。 “想跑?” 陌离跟着就跳下去,双手一揽,抓住一把黑线,还在手上绕了几圈,拨河般往外拖。 井中的东西却不跟他角力,直接将黑线断掉。 陌离力气使空,反而往后踉跄了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小心。” 纪小朵连忙从屋顶上下来。 陌离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并没有受什么伤。 反而是那些断掉的黑线散了满地。 纪小朵仔细看了看,这东西比头发更细,还有粘性,伸手一碰便觉得有一股阴寒之气从皮肤透进来。 她连忙收回了手。 怪不得陌离觉得危险,普通人要是被这东西缠上,只这上面阴气就能让人身体僵硬,再想挣开就难了。 陌离这样纯阳如火的体质,倒正是这黑线的克星。 陌离自己也道:“它怕我。我下去抓它!” 纪小朵想了想就点点头,这东西现在虽然退回了井里,但要是不除掉,始终会是个隐患。毕竟这黑线无声无息,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跑出来作乱? 她把从茶单纵那里得来的避水珠给陌离带上,又道:“你自己的安全第一,量力而行,打不过就跑,大不了我们去向苍宇宗或者裴真人求援。” 纪小朵只想着打不过就搬救兵,并不丢人,毕竟斩妖除魔是正道修士的本份,实在不行也可以用井里的“宝物”来“利诱”,却没有注意到,陌离听她说要向裴越求援,目光就闪了闪,抿紧了唇。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避水珠,直接就从井口跳了下去。 纪小朵也没闲着。她在井口附近又用符布了个阵,还拿出了好几张爆炸符。 其实对付这种阴寒的妖鬼,天雷是最有效的。 但纪小朵修为有限,能引来的天雷威力也有限,只能取个巧——她在储物符里装上了大量特意炼制过的火药,掐个诀就能爆,也算是个“纪氏”风格的炸弹了。 她这边才刚弄好,就听到井下传来之前那种尖叫,然后就是地震般的摇晃,井里的水就好像烧开了一般翻滚冒泡。 “陌离!”纪小朵惊叫了一声。 陌离并没有回应,井下却突然冲出一个巨大的黑影,直撞在纪小朵的符阵上,又跌落回井沿。 那是一只三米多高的怪物,站在那里比房子还高,不知是怎么从井口钻出来的。 它全身黝黑,下半身有着蜘蛛一样的腹部和八只长腿,上半身却好像螳螂一样直立起来,还有一对锋利的镰足。 它这时显然已经受伤不轻,八只腿断了两只,腹部撕开了一道口子,往外流着黄绿色的脓液,头部的甲壳也明显凹进去了一块。 它急于逃命,却被纪小朵的法阵所阻,气急败坏地嘶吼了一声,挥着镰足就向纪小朵砍来。 纪小朵顾不上感慨它这种组合式的丑恶外形,直接抛出了爆炸符。 “轰”“轰”“轰”,爆炸声中火光冲天,烟尘弥漫。 纪小朵自己也只能趴在地上躲避爆炸的余波。 那怪物却比她预料中狡滑得多,第一次爆炸的确猝不及防被炸得倒飞出去。 但第二次第三次,虽然相隔只有一瞬,它却已经反应过来。 反倒利用引导爆炸的冲击,打破了纪小朵的符阵结界,跃上了半空,眼看就要逃脱。 说时迟那时快,夜空中突然有道剑光,如流星划过,直接就刺穿了那怪物的头颅。 怪物巨大的身体在半空里僵了一瞬,便跌回院中。 陌离正好从井下出来,直接跳上怪物的背,拳头上凝聚着如火阳气,一拳轰碎了怪物的心脏。 32 法宝都看脸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纪小朵嫌恶地打量着那怪物的尸体,她在苍宇宗看的书里都没有这种东西。 陌离摇了摇头。 纪小朵也没指望他能认得,一面自己说:“是螳螂和蜘蛛的杂交吗?”一面找了根棍子,翻动怪物的尸体。 这时那怪物伤痕累累,有一些是炸出来的,有些是陌离打出来的,但纪小朵看到那怪物的头时,却突然怔了一下。 那里有个伤口,很小,在爆炸的烧伤下面,并不算很起眼,但……应该是什么锐器造成的。 陌离并没有用武器。 她刷地抬起头,打量四周,又问陌离,“有没有感觉附近还有别人?” 陌离的感觉比她更敏锐,静了静之后,就道:“除了我们,只有张瞎子。” 纪小朵皱起眉,难道是旧伤? 她正纳闷间,陌离已经找了把刀来,将怪物的尸体剖开,寻找内丹。 这时张瞎子悄悄的从躲藏的房间里溜了出来,趁着纪小朵姐弟在折腾怪物的尸体没有注意,飞快地跑向了那个崩塌了一半的井口。 纪小朵听到动静一回头,他已经整个人爬了下去。 纪小朵:…… 这老骗子还惦记着井里的宝贝呢。 但这是口井啊,不要说井里还有水,就算他能潜入水下找到宝贝,那要不要从井口出来?他能打得过纪小朵和陌离吗?还不是得落在他们手里? 纪小朵有点吐糟无能,但还是准备下去把张瞎子捞出来。 不管怎么样,他们以后还得用这井里的水呢,让这老骗子泡在里面有多恶心。 陌离把那怪物的内丹挖出来,递给纪小朵。 纪小朵还是让他自己收着,从他那里把避水珠拿回来,就要下井。 陌离拖住她,“我去吧。” 纪小朵道:“你刚刚打死这个妖怪,辛苦啦,只是抓个老骗子,我去就行。” 陌离却摇摇头,“那我陪姐姐一起去。老骗子太坏了,万一在下面等着暗算姐姐呢?” 纪小朵想想也是,张瞎子之前那迷魂散,要不是她事先提防,说不定就得中招。谁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人一起下去,也能有个照应。 她才一点头,陌离生怕她要反悔一般,直接就从井口跳了下去。 这傻子,避水珠还在她手里呢。纪小朵有点哭笑不得,连忙也跟着跳下去。 纪小朵没见过陌离游泳,但这时看起来他水性也不错,能踩着水浮起来,还伸手接住了纪小朵。 纪小朵举起了避水珠。 柔和的珠光亮起,像是在他们周围撑起了一道光幕,水都往四周漫开,纪小朵站直了身子,发现在这光幕里行动自如,呼吸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哦,这东西还真是神奇。” 纪小朵赞叹着,又举着避水珠借这珠光四下看了看,这井下倒似乎别有洞天,越往下越宽阔,也没看到张瞎子的人影,不知跑到哪去了。 她又皱了一下眉,她平常打水,井里可不是这个样子。 难道又是一个像龙宫那样的秘境? 陌离往下指了指,“那边,有东西。” 纪小朵便牵了他的手,往那边过去,“去看看。” 陌离指的方向有一个山洞,进了洞口,却发现这里竟然是干的,一点水都没有。 洞中布满黑丝,看起来应该就是那妖怪的洞穴。 再往里走,就看见有个角落里堆了十来具被黑丝缠绕的干尸。 纪小朵脸色一沉。 之前傅娘子跟她说闹鬼的事,只说了有个孩子失踪有个夫人上吊,看起来,这妖怪手里的人命远远不止于此。只是它那黑丝行动诡秘没人发现而已。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是张瞎子?” 纪小朵和陌离连忙循声跑去,只见张瞎子跌坐在地上,正托着自己的右手哀嚎。 他的右手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就在他的前方,有一个高台,一束月光从洞顶透进来,正照在高台上一个紫金铃铛上面。 那铃铛鸡蛋大小,上面光华流转,一明一暗,就似乎正在与月光交相呼应。 纪小朵在苍宇宗看前人笔记上说有些成长型的法宝会自行吸收日月精华,修补自身,提升等级,甚至生出器灵来。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里看到一个。 她不由自主地向那铃铛伸出手,但还没有碰到,就感觉一股阴寒之气有如刀剑般割向她的手。 纪小朵刷地收回手,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原来张瞎子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姐姐。”陌离连忙过来,“你有没有事。” 纪小朵摇摇头,但却又忍不住皱了眉,“这东西不能碰,那不是也拿不走?难道只能让它在这里?” 陌离这才转头看向那铃铛,也皱起眉,微微歪了一下头,“好像,有点眼熟?” 纪小朵看着他,“你想起什么来了?” 陌离却又摇摇头,也伸手去拿那铃铛。 纪小朵连忙拉住他的手,“小心,这铃铛……” 她话没落音,就见那铃铛自己从高台上飞了起来,落入陌离手中。 纪小朵:…… 这差别待遇也太严重了吧? 难道这年头连法宝都是看脸的? 陌离把铃铛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纪小朵凑在旁边一起看,这才发现这铃铛是个破的,下面缺了一大块,里面的东西也不见了,陌离拿在手里晃也不响,只带起了阵阵阴风,那种森冷的感觉倒和之前那怪物的黑丝有点像。 怪不得那怪物守在这里。 也不知道是铃铛滋生出来的,还是正好属性相合。 陌离又歪了歪头,“我的?” ……那谁知道啊? 纪小朵叹了口气,“要不你先拿着?” 反正目前也只有他能拿。 不过,陌离这种阳气旺盛得好像一团火的人,前世也不该有这么阴寒的法宝吧? 还是说……他前世……真的…… 纪小朵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只抓着陌离再一次强调,“绝对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灵力和真火,尤其是裴真人面前!明白吗?” 陌离点点头,把那个破掉的铃铛收起来。 那铃铛一消失,纪小朵便感觉一阵地动山摇的摇晃,下一秒就重新出现在井底的水中,什么高台什么山洞全都消失不见了,眼前只有狭窄黑暗的水井。 看起来,之前的秘境完全是那个铃铛撑起来的。 那铃铛破损了,每逢月圆之夜,就开启秘境吸收月华灵气修补自身。 陌离把它收起来,秘境也就跟着消失了。 好在纪小朵还拿着避水珠,除了稍远一点的张瞎子呛了几口水之外,她和陌离都没什么事。 纪小朵让陌离把张瞎子抓过来,一起浮上井口。 33 命苦的傅娘子 纪小朵提前打过招呼,这天晚上附近的街坊们都早早关门闭户,能去别处暂住的都出去了,不能的也都躲在家里没有出门。 但保安堂那院子里又是灵光,又是尖叫,还轰轰爆炸地动山摇……这动静任谁都忽略不了。 大家胆战心惊地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才聚到保安堂门口,互相猜测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小朵倒是按时开了门,见外面围观的那些人,也没有意外,笑着跟他们说这院子里的妖邪已除,以后大家只管安心,不会再有事了。 不过,这里闹鬼闹了这么久,也真不是她说几句话大家就能放下心来的。 只是看他们的确没事,也有人松了口气,半信半疑地往后面的院子里张望。 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这院子倒好像没太大损坏,只有井口崩塌了一半,那附近的地面也像被烧过似的一片焦黑。 妖怪的尸体纪小朵早就处理干净了,毕竟那东西又丑又凶恶,让人看到说不定都要做噩梦,实在没必要放出来吓人。内丹陌离挖走,镰足黑丝这样可能有用的部分她收起来,其它全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索性又请人把那口井填了再挖一口。 就算住在里面的妖怪已经除掉了,但还是想想都膈应,纪小朵根本不想再用那井里的水。 张瞎子被抓出来之后就跪地求饶,好话说尽。纪小朵给他吃了个药丸,告诉他这是“三尸脑神丹”,他要是再敢不老实,就会有虫子吃掉他的脑浆再咬破他的脑袋爬出来。 其实张瞎子根本不用她再吓。 他见识过纪小朵姐弟的本事了,如果当时他能抢到宝贝逃走,也就罢了,但那宝贝他连拿都拿不起来,却自动飞向了陌离,这说明什么? 按他们的行话讲,这叫天命所归! 他混了半辈子,也不过是个算命的老骗子,现在心心念念的宝贝又没戏了,要是能投靠这样的主子,也算是他的运道了。 虽然主子现在对他的印象不太好,但来日方长嘛,还不兴他戴罪立功怎么滴? 纪小朵也懒得去猜测张瞎子的心思,反正他现在听话能使唤就行。 张瞎子的全部家当都被郑大庆搬来,纪小朵直接把他这些年招摇撞骗的钱拿去修桥铺路做善事。至于张瞎子自己,每天早晚两趟,把整条街从头到尾扫干净,劳动改造。 张瞎子毫无怨言,每天干劲十足,也不摆之前那高人姿态了,见谁都乐呵呵,态度和善。 整条街的人都啧啧称奇,暗中不免议论“许大夫”的来历,不少人觉得她可能真是活神仙。 但即便这样,保安堂也还是没什么生意。 纪小朵也不着急,她如今的追求本来也不是赚钱。 不过是随便找个地方落脚,顺便让陌离体验一下生活,多接触点人。 如今战火纷飞,莨县虽然不在战区还算安稳,但流民乞丐也是越来越多了。 纪小朵便在保安堂门口支起一个大锅,打算施粥。 第一天粥才熬好,还没引来乞丐,隔壁傅娘子先过来了,“好香啊。你在煮什么?” “只是白粥而已。”纪小朵顺手给她盛了一小碗,“要尝尝吗?” 傅娘子摆摆手,“留给那些需要的人吧。” 她是来给纪小朵送做好的衣服的。 纪小朵说鬼怪已除,他们姐弟又住了这么多天也没事,傅娘子现在白天也敢到保安堂来串串门了。 她手艺很好,衣服裁剪适合,针脚细密,还绣了精美的花样,又合身又漂亮。 太漂亮了,纪小朵反而觉得日常不太合适穿。 她是玉版的时候,当然再华贵繁复的衣饰都穿戴过,但她现在是许大夫嘛,这宽袍大袖的,反而不方便平常干活。 就比如这时要盛个粥,袖子就会掉锅里,得用个绑带扎起来才行。 纪小朵索性又问傅娘子:“我给你画个图,式样简单一点的衣服你能不能做?” 傅娘子道:“你先画来看看?” 药堂嘛,纸笔都是现成的。纪小朵顺手就给她画了几个图样,也没画那些惊世骇俗的时装,就把后世那种又简单方便又大气好看的改良汉服画了几套。 “倒不是不能做,但袖子这样窄?腰也这么窄?” “对,从这里开始收紧,稍微贴身一点。” 两人正凑在一起讨论式样,布店的伙计突然探了个头过来,向傅娘子道:“大爷来了,姑娘快回来吧。” 傅娘子的表情顿时就僵了一下。 纪小朵皱起眉,问:“可有什么难处?” 傅娘子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是我哥哥。我先回去了,稍后再来跟你说新衣服的事。” 她没说,纪小朵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但傅娘子离开,她收好了衣服,就和陌离坐到了门口,一面顾着粥锅,一面注意着隔壁的动静。 不多时就听到布庄里吵了起来。 傅娘子的声音哭叫道:“我不嫁,死都不会嫁的!” 又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怒道:“你胡闹也有个限度,你真以为你能守着这个铺子过一辈子啊?你看看你的账!这个月就做了一笔生意!还不是要我来补贴?” 傅娘子的声音顿时就低了下去。 她这布庄这个月唯一的生意就是替纪小朵姐弟做的那几套衣服,的确入不敷出。 那男人的声音也缓了缓,道:“我们也是为你好,谁家的小娘子不嫁人?你是想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吗?” 傅娘子不知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纪小朵没听清。 那男人又道:“由得了你吗?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大家还有个体面。真的要闹起来,你就该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傅娘子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就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个小厮从布庄里出来。 那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相倒和傅娘子有几分相似,但这时怒容满面,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狰狞。 张瞎子扫完街回来,也听了个尾巴,叹了口气道:“这傅娘子,也是命苦。” 纪小朵侧头看了一眼那边正趴在柜台上哭的傅娘子,想想那天郑二庆说傅娘子自身难保,不由又皱了一下眉,“你知道她家的事?” 张瞎子点点头,“这傅家吧,在莨县也算是殷实人家了。傅老爷生有一子一女,这女儿来得晚,算是傅夫人老蚌含珠,也就偏疼了几分。这姑娘自幼订了门亲事,但还没到十岁,男方爬树摔死了。后来到了十四五岁,重新相看了一家,才刚下定,男的又病死了。从那之后,傅娘子的婚事就有点艰难。” 在纪小朵看来,这什么摔死啊,病死啊,不过都是意外,怎么能怪在傅娘子身上? 但这个时代,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她不由得咂了一下嘴,“傅娘子那么漂亮,女红又好,性格也好,就没有人不信这个的吗?” “也有过的。前两年真有人不介意她命硬执意想娶,结果说是去采买聘礼时被山贼杀了。” 纪小朵:…… 这真是……大概真的只能说是命不好了。 张瞎子也叹了口气,“傅夫人因为女儿的亲事积郁成疾,没多久也死了。她临死放心不下女儿,就立了遗嘱,将自己的陪嫁全留给女儿,如果以后她要嫁人就当嫁妆,实在不能,有这铺子田地也足够生活。傅大郎就因而存下了不满。傅老爷在的时候还好,傅家也不差白养活一个女儿的钱。但等傅老爷也去世之后,傅娘子……你看她一个小娘子要抛头露面出来管这布庄,就知道是什么处境了。现在看来,这傅大郞是想连这个铺子都要收回去。” 纪小朵微微眯起眼来,“你去打听一下,这傅大郎想把妹妹嫁给谁。” 张瞎子只怕主子太厉害他没机会立功,这时纪小朵肯让他做事,他当然没有二话,应了声就去了。 34 这是亲哥哥吗? 张瞎子在莨县招摇撞骗几十年都没被人打死,自有一套生存之道,对这里三教九流也都很熟悉,到傍晚回来,就打听清楚了。 原来傅大郎根本就不是要嫁妹妹,而是要把傅娘子卖给邻县一个富商冲喜。 那富商姓冯,已经五十多岁了,前一阵突然生病,药石无效,不知是谁给他出了个主意,说找一个命硬的女人互冲一下,说不定就能好。 冯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就放出消息,要买这种命硬女子为妾。 傅大郎就动了心思。 他那边甚至已经把傅娘子的生辰八字拿去让冯家合过。 冯家也点了头,只等选好日子就要抬傅娘子过门。 “傅大郎根本就没有隐瞒这事,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马上要做冯家的大舅子了。”张瞎子说。 “呸!什么玩意儿!”纪小朵忍不住啐了一口,“他是傅娘子的亲哥哥吗?” “一母同胞,如假包换。” 亲哥哥做出这种事来,简直不是个东西! 怪不得连郑二庆都说傅娘子自身难保。 陌离也在旁边听着,他的思考速度还是有点慢,这时才眨了眨眼,问:“傅娘子的哥哥不要她了?” “嗯。”纪小朵叹了口气,“不但不想要她,还想害死她呢。” 把亲妹子卖给一个老头做妾,不要说年龄身份的差距,只冲喜这一条……不论真假,傅娘子到了冯家还能有好? 这不是成亲,简直是要她的命。 陌离气呼呼的,“那也太坏了。” 可不是说呢? 纪小朵又叹了口气,“我去隔壁一趟,看傅娘子还在不在,我们请她来吃个晚饭吧。” 陌离点点头,跟着纪小朵一起去了。 傅娘子还在店里,正伏在柜台上流泪。见纪小朵姐弟进来,才连忙擦擦眼泪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纪小朵笑了笑,“你还没走就好,我们今天刚好买了两尾鲜鱼,想请你吃个饭,谢谢你替我们做衣服。” 傅娘子连忙道:“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我收了手工钱的。” “收不收钱和用不用心是两回事,”纪小朵道,“还是你不信我,觉得我们家还闹鬼?” “不,不是。” 她这样说,傅娘子就不太好再推辞,而且,她也是实在不想回傅家,便又客气了几句,答应下来,打发伙计回去说一声,自己关了店,跟纪小朵回了保安堂。 纪小朵去做饭,陌离便在旁边帮忙。 傅娘子看着他们姐弟亲亲热热有商有量,再想起自己兄妹…… 她小的时候,哥哥也挺疼爱她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不由有些心酸,又落下泪来。 纪小朵看在眼里,并没说什么。 陌离却藏不住话,闷声道:“你别哭啦,你哥哥不要你,你也别要他就好了。” 他这样一说,傅娘子就更伤心了,甚至忍不住哭出声来。 陌离就不知要怎么办才好,茫然地看向纪小朵。 纪小朵给傅娘子递了个帕子,柔声道:“不要伤心了。阿离这话虽然说得孩子气,但道理却不错,他既不顾念亲情,你总要为自己打算。你现在到底怎么想?” 傅娘子就抽抽噎噎道:“我不想嫁人。我知道自己命不好,接二连三的……我已经不想再这样了。何况……这冯家算是什么好去处?我见都没见过冯老爷,他那么大了……还是冲喜……我不想嫁……大不了我真的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纪小朵叹了口气,道:“你别这样,出家哪能随便说的。不过,你哥哥既有了这个念头,没有冯家,也有马家,你得认真想想,以后怎么办。” 陌离在旁边哼了一声:“你哥哥太坏了!怎么能把你卖掉呢?姐姐就不会卖我!对吧?”他还转头问纪小朵。 纪小朵有点哭笑不得,“对,不会卖你的。但你别乱说话了。” 傅娘子已经很伤心了,这不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吗? 陌离乖乖闭了嘴。 傅娘子却咬咬牙道:“阿离说得没错。他这跟卖我有什么区别?真正把我当妹妹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我要跟他分家!反正我有爹娘留下的遗嘱,我要另立女户!” 纪小朵却怔了一下,她今天只是想劝劝傅娘子,倒没想鼓动她分家。 傅娘子这一步也迈得太大了吧? 纪小朵就问:“但是……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对女子这般苛刻,你要是真的分了家,要怎么生活?” 傅娘子道:“我有娘留下的铺子田地,我能做女红,我会绣花,我有手有脚还能饿死吗?再艰难也好过给人冲喜做妾!男人们嫌我命硬,我还不想嫁呢!” 纪小朵看着她,觉得这女孩子自己主意还挺正,刚刚伤心大概只是因为对哥哥还有感情。 她便笑了笑,“行,我帮你。” 傅娘子睁大了眼,长长的睫羽上还挂着泪,“真的?许大夫不觉得我是在胡闹?” 纪小朵点点头,“一个人想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怎么会是胡闹?” 傅娘子也跟着点点头,“我明天就去衙门告状分家。” “先不急。”纪小朵道,“冯家的事既然还没有定下日子,咱们就还有时间,先把这件事解决。” 傅娘子皱起眉,“怎么解决?我哥连我的八字都拿去合过了,他不会改主意的。 纪小朵想了想,就问:“你有你娘的画像吗?” 傅娘子摇摇头,“没有。为什么要这个?” 纪小朵道:“我们先让你娘去骂你哥哥。如果能骂醒他,那就最好,如果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傅娘子再次睁大眼,“我娘……可我娘死了呀……” “所以需要一张画像。”纪小朵道,“咱们先吃饭,吃完你来说,我来画。不求一模一样,至少要乍一眼看上去像。然后我自有办法让画像开口骂人。” 之前玉版的怨魂就曾经附身在画像上,如今纪小朵自有本事做得更好。 傅娘子眨着还有些红肿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纪小朵,双手合十道:“许大夫你果然是个神仙!” 纪小朵:…… 你会不会聊天? 这还让人怎么接话? 35 许大夫可是神医 傅娘子这顿饭还没吃完,傅家就派了人来接她。 毕竟傅大郎是想把她卖给冯家的,可不想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保安堂的许家是什么人不论,那里可是闹鬼的,怎么能让她晚上留在那边? 傅娘子看着那一个婆子一个小厮完全是准备把她押回去的样子,气得发抖。 “别生气,先吃饭。”纪小朵给她挟了块鱼肉,顺便给张瞎子使了个眼色。 张瞎子立时会意去应付那两人。 他也不太高兴。 要说他跟着“许大夫”姐弟,别的好处暂时还没见着,但伙食可是一等一的好,每一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菜色新鲜美味可口,他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吃饭了。 打扰大家吃饭,简直罪不可恕。 只见他在那两人身上拍了拍,小声说了句什么,那两人就乖乖跟他出去了。 傅娘子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纪小朵道:“不用怕,张瞎子有分寸。” 但她到底还是不太高兴,饭也吃不下去了。 纪小朵也没再勉强,让陌离收桌子,自己带着傅娘子进书房画像。 傅娘子一面看着她画像,一面忧心忡忡地道:“我怕今天回去,我哥就不会再让我出来了。” 纪小朵怔了一下。 她从百花楼出来,就没再被拘在宅院里,做生意,办学,如果不考虑安全因素,一直是想去哪就去哪的。 傅娘子之前也自己看店,纪小朵一时竟然没想到这点。 的确,现在这个时代环境,女人就讲究个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傅大郎现在才是傅家的一家之主,他真的不让傅娘子出门,任谁也不能说他不对。 这真是……纪小朵呲了呲牙,“那之前你怎么说服他让你来店里的?” 傅娘子抿了一下唇,“我……跟他打赌,如果我自己不能把布庄生意做起来,就要把铺子给他……” 所以傅大郎今天就去布庄查账了。说不定他就是早知道这边闹鬼生意好不起来,才特意激傅娘子打赌,好从她手里要回母亲的嫁妆。 纪小朵叹了口气,“你跟他约定了时限吗?” “一年,还有四个月时间。” “那不急,现在我这边不闹鬼了,生意总会好起来的。我们先解决冯家这件事。” 纪小朵画好画像,暗中作了法,让傅娘子悄悄带回去。 她这边都弄好了,叫了声,张瞎子才带着傅家的仆人回来,让他们和傅娘子一起回去。 纪小朵又吩咐张瞎子,“你明天去打听一下冯家的事,仔细一些。他是什么病,以往为人如何,我都要知道。” 张瞎子应了声,又问:“许大夫是想让冯家退婚?” “他既要找人冲喜,退了傅家也会再找张家李家,你先去把冯家的底细打听清楚,我再决定是替他看病,还是看命。” 张瞎子心头一凛。 这位女大夫……不要看平常对弟弟对街坊和和气气,又是施粥又是做善事,该狠心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 第二天傅娘子果然没到店里来。 布庄的伙计说昨晚傅老夫人显灵了,傅娘子要替老夫人抄经祈福。 纪小朵不由得撇撇嘴,这傅大郎真不是人,自己被老娘吓到了,倒让妹妹抄经。 她倒要防着点傅大郎狗急跳墙真的伤害到傅娘子,或者索性悄悄把她送走。 纪小朵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人手有点不够用。 她把目光投向了在粥摊前排队的流民乞丐。 却正碰上陌离和人有了争执。 他指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道:“每人每天只能要一碗,你喝过了。” 那少年愣了愣,他真没想到这么多人排着,又隔了一个多时辰,他还涂黑了脸,都被陌离认了出来。 他立刻就抵赖道:“我没有!我明明是刚刚才排过来的。你看错了。” “我不会看错的。”陌离说,他记性好呢着。 但除了这个,他一时也说不出别的来,场面就一时僵住了。 纪小朵让陌离继续给后面的人盛粥,把那个少年叫到一边,温声问:“你叫什么?几岁了?” 那少年本来还想梗着脖子再抵赖的,但一个漂亮大姐姐这样温柔地问他话,倒让他脸红了一下,努力地挺直了腰板,“我叫……板栗,十……八岁了。” 听他打的那两个顿,和都还没过变声期的鸭公嗓,纪小朵就知道这名字和年龄肯定都是假的。 但她也没有戳穿,只顺着他的话道:“十八岁,算个成丁了,道理也都懂了对不对?我们在这里施粥,只是为了给一时不方便的人救个急,每人一碗,才能帮到更多的人,不太可能紧着一个人吃到饱,那不是惯着人好吃懒做吗?毕竟,人嘛,用自己的手挣钱,才能用自己的腿站直,对不对?” 她这样轻言细语与他讲道理,倒让这少年心中涌上几分愧疚,红着脸道:“我没有……我不是……我……就是……想带一碗给我哥,他伤了腿来不了……又干不了活……我想自己找活干的,但都没人要我……” 他说到最后,都忍不住哽咽起来。 纪小朵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索性道:“我给你找个车,你把你哥拖过来吧,让他喝碗粥,顺便我给他看看腿。”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看腿?” 纪小朵指指身后那排药柜,“我们这里是药店,头痛脑热,跌打损伤,都能治的。”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都怪门口那粥太香了,他都没有注意看这铺子到底是什么营生。 他直接就给纪小朵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姐姐要是能救我哥,我情愿做牛做马报答你。” 纪小朵还没回话,那边陌离先喊了一句,“是我姐姐!” 纪小朵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也没理他。 之前他们挖新井时用的手推车还在院子里,纪小朵就直接让板栗推走。 这虚报年龄的家伙看着不大,跑得倒快,一溜烟不见了。 旁边有人提醒道:“小心他推走你的车就不回来了。” 纪小朵笑了笑,“那就是他自己因小失大了。” “就是啊,许大夫可是神医。”又有街坊开玩笑。 他们虽然还没有真正见识过纪小朵的医术,但她说让人肚子痛就肚子痛,说张瞎子没瞎,他就真的没瞎,这已经很神了。 那郑二庆原本吆五喝六的横行霸道,现在不但对“许大夫”俯首贴耳,就连从这条街路过都是夹着尾巴的。 更不用说装了半辈子神仙的张瞎子现在每天早晚心甘情愿的在那扫街了。 许大夫怎么可能担心车会丢?她一声令下,有的是人会替她找回来。 反而那少年要是真为了这么辆破推车就不回来,那不但哥哥的腿没得治,自己还要惹麻烦上身,可真是损失大了。 36 我的? 那自称板栗的少年很快就拖着推车回来了。 车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衣衫褴褛,面如金纸。 左腿露在外面,却是大面积的烧伤。一部分已经焦黑,一部分血肉模糊,还渗着黄色的脓液,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聚在保安堂门口的人群嫌恶地掩着鼻子让出条路来。 纪小朵看着那个男人,不由微微眯起眼来。 倒不是因为他的伤,虽然烧伤看起来是可怕,但纪小朵现在已经不算凡人了,这种皮肉伤,她要治并不难,甚至还能顺便给他植个皮美个容呢。 而是——这年轻男人身上有妖气! 不浓,但的确是妖气不会错。 纪小朵索性把粥摊托付给相熟的街坊,他们虽然还是不太敢进她这院子,但大白天的在门口分一下粥倒并不用担心。自己叫陌离帮忙,把人搬进院子里。 她院中的符阵并没有撤,只是稍微改了一下,驱鬼避邪。 同样的,妖邪进了这院子,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板栗一来一回,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陌离过来帮忙,他连忙道了声谢,正要让个位置出来,陌离却看都没看他,伸过手,直接就将连人带车一起端进去了。 板栗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人是有多大力气? 外面的人也一阵惊叹。 又有人说起之前陌离和郑二庆对拳把他打到街那边的事来。 “我看这许小郎君,就是天生神力!” “姐姐都是神医了,弟弟力气大点有什么奇怪?” 板栗想想自己之前差点要和陌离争执起来,不由有点后怕,看看纪小朵都往后面去了,连忙跟上去。 陌离把车放下,那车上的男人就醒了过来,睁眼看到陌离的那一刻,整个人反射性地缩了一下。 果然有问题。 纪小朵想,陌离都可以当照妖镜用了。 “醒了?”她问,“能说话吗?” 那男人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左右看了看。 板栗连忙过去,道:“哥,这里是保安堂,这位是大夫,她人很好的,在门口给流民施粥,还答应替你看腿。” 女的大夫? 男人皱起眉,却道:“多谢姑娘,只是在下这腿不是一般的烧伤,普通的治疗并不能起效,就不必麻烦……” 纪小朵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不然你自己早就好了,妖怪的体质总要比普通人好一些的。” 男人顿时一怔。 纪小朵甚至能看到,那一瞬间,他的瞳仁竟变成了一条竖线。 也不知道他的原形是什么,但人类肯定不可能这样。 纪小朵放出了修士的灵力威压。 她还做不到像胡十三或者裴越那样,但震住这种明显不如她,还受了伤的小妖怪当然没有问题。 那男人咬咬牙,就强撑着爬了起来,向纪小朵跪了下去,道:“仙长,既撞在仙长手里,原也是命数。但小的大仇未报,实在心有不甘,求仙长暂且饶小的一命,等小的报了仇,便任凭仙长发落。”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妖怪?”板栗似乎并不知情,在旁边急得不行,又想去扶兄长,看看他和纪小朵,又不敢,索性跟着兄长一起跪下。 那男人推推他,“这跟你没关系,你起开。” 板栗跪着没动,“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可能没关系。总之哥哥要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纪小朵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你这哥哥不是人?” 她倒有点好奇,这少年倒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也不知道这兄弟是怎么论上来的。 “不知道。”板栗老实回答,却又道,“但那又怎么样呢?哥哥救了我的命,又养我这么大,我有今天全靠了他,他是什么都是我哥!” 那男人略有些动容,又对纪小朵道:“这小子实在同我没有关系,长这么大也没做过坏事,还请仙长网开一面。” 纪小朵:…… 她看起来是想要杀人的样子吗? 纪小朵道:“你先把你要报什么仇和你这腿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男人缓了口气,说了起来。 他叫林泓,父亲是个教书先生,经营一家私塾,不算十分富贵,但父母感情和睦,对他疼爱有加,生活平静又温馨。 结果有一天,来了个化缘的和尚,林父好意请他留宿,他却是图谋林家的宝物而来。套了林父的话,抢了东西,还要杀他全家。 “我是到那一天,才知道原来我娘是妖。她用法术将我送走,自己却死在那道人手里,神魂俱灭。我爹教书育人,行端坐正,平生不曾有半点亏心之事。我娘嫁给我爹,只为了报前世恩情,她供奉观音,一生茹素,没害过一条性命,却不想被那秃驴双双杀害。”林泓说到这里,目眦欲裂,“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纪小朵只觉得供奉观音又报恩结亲……好像有点熟。 陌离倒是直接问了句:“你娘也是条蛇吗?” 林泓被问得怔了一下。 他倒不知道陌离是因为前不久才听过《白蛇传》的故事,只当陌离是看出了他的血脉,虽然这个“也是”,问得有点奇怪,但他还是点了头,“自然。” 陌离就问纪小朵:“蛇是不是都傻?” 之前的乌梢君,纪小朵说的白娘娘,还有这林泓的娘,好像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纪小朵这时也有点懵。 虽然林泓这个故事有点狗血有点套路,但……她把药店叫“保安堂”的时候,还在说能不能引来白娘娘,结果万万没想到,引来了许仕林。 林泓正缅怀父母,听到陌离这么说他娘,胸中不免噌地冒出一把怒火,狠狠瞪向陌离。 陌离当然不怕他,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纪小朵有点哭笑不得,正要解释,林泓却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却是他那条伤腿突然又冒出了火苗来。 纪小朵吓了一跳。 怪不得他说这伤不普通,刚刚明明还好好的说着话什么也没做,竟然突然又烧了起来。 好在水井就在旁边,纪小朵伸手一招,就有一股水流从井中飞出来,浇在林泓身上。 但那火苗并没有熄灭。 林泓痛得在地上打滚。 水浇不灭,在地上滚也没灭。 纪小朵睁大了眼。 陌离却轻轻“咦”了一声,伸手在林泓身上一抹,刚刚怎么都不灭的火苗,竟然就像有实体一样,被他捞了起来,在他手心里聚成了一团。 林泓腿上一丁一点都没留下。 那火在陌离手心里倒十分温顺的样子,都没有烫伤他。 陌离歪了歪头,看向纪小朵:“我的?” 纪小朵:…… 碰上个破铃铛是你的,别人腿上燃起一团火也是你的? 你到底是个什么? 37 都扔出去。 那团金红色的火焰在陌离手上滚了滚就没入他的手心,消失不见。 陌离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一握一张,刷地又冒出一团火焰。 比之前那团更加明亮炽热,充满了随时可能迸发的活力。 他原本只是可以在拳头上凝聚阳气,只有之前画烈焰符的时候,勾动过体内的一点真火,没想到还能这样直接放出来。 陌离就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很兴奋,不停将那火焰一收一放,叫纪小朵看,“姐姐,姐姐,原来我可以这样啊。” 纪小朵起先也是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就反应过来了,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叫道:“收起来!” 陌离一怔,乖乖把火焰收了起来。 纪小朵一直不让他显露灵力,也不让他放出真火,他刚刚算是一时得意忘形了。 可是……他真的好喜欢那种感觉啊。 真火从经脉中奔涌而出,整个人都似乎要沸腾起来,却又酣畅淋漓。 纪小朵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先问林泓:“你这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泓是半妖,又有修为,陌离收走了火焰,他的腿就肉眼可见的有所好转,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结痂。 没有那火持续不断的灼烧,林泓的精神也好了不少,他缓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恨恨道:“正是被那贼秃所伤。” 他被娘亲送走之后,千辛万苦学了本事,就想替爹娘报仇。一路寻访着当年那和尚的消息,前些时日才找到他。 那和尚已在莨县东边的狮子山落草为寇。 林泓设计诱他出来,大战一场,却还是败在和尚手里,左腿被他的法宝所伤。 “什么法宝?”纪小朵追问。 “是一对紫金铃铛。”林泓咬了咬牙,“其中一个原是我林家之物,被那贼秃抢走。他不知从哪里又得了一个,凑成了一对。摇起来飞沙走石,喷吐异火。” 纪小朵又愣了愣。 紫金铃铛,陌离也有一个。 如果那和尚真是为了那个铃铛杀了林泓父母,他来茛县,是不是为了第三个? 不过,眼下这还只是林泓的一家之言,纪小朵心中有了一些提防,却也没再提铃铛的事,只道:“你的腿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你自己就能恢复,也不必我来治。你们走吧。” 林泓反而愣了一下,这就放了他? 他这些年可没少看到修士见妖就杀的场面,尤其是朝廷设了缉妖司之后,就连他这样的半妖,也得小心掩饰,不敢露了行藏。 纪小朵话都懒得再说,只摆摆手。 要是作恶的妖怪,她带到院中,顺手也就除了。 但跟林泓说了这么久的话,她虽然也未必完全相信他,但也看得出来,这人身上并没有那种吃血食的凶煞之气,她也就懒得多管。 纪小朵虽想招揽些人手,但林泓来历不明,又一心想要报仇,其中还牵涉到陌离的铃铛,留下他反而容易节外生枝,何必呢? 反正这会到处都是战乱,人命极贱,她随便就能招到人。 林泓静了一会,又拉着板栗一起跪下了,道:“多谢仙师不杀之恩。小的马上就走,但……能不能让板栗留下?” 纪小朵还没说话,板栗先惊叫了一声,“哥!你说什么呢?你要走我当然跟你一起走!” 林泓却没理他,只向纪小朵道:“他七岁的时候,我从拍花子手里捡了他,结果他家里人却不认他了,小小年纪无家可归,一直跟着我流浪。他什么苦都能吃,手脚勤快,头脑灵活,学东西很快的。求仙师可怜可怜他,把他留下吧?给口饭吃就行。” “我不,哥,我跟你走!”板栗抓着林泓的手,眼泪都出来了,“你别把我留下,我跟你走,要死我们兄弟也要一起死。” 林泓却按着他给纪小朵磕头,“听话,你老老实实在这里,老老实实听仙师的话……” “啧。”纪小朵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兄弟倒是感情好,跑我这来唱苦肉计吗?我上哪不能买个小厮,非得留这么个要死要活的东西?” 她抬抬手,吩咐陌离:“都扔出去。” 陌离对姐姐的命令,向来是无条件执行的。 当下一手一个,直接把那兄弟俩拎出了保安堂,扔在大街上。 保安堂外面这时正热闹呢,毕竟还在施粥,刚刚又有板栗拖着林泓来求医的事。 结果这进去还没半个时辰就被扔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凑过来想打探,却先看到了林泓的腿。 林泓进去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那个惨状,那个恶心,但这会儿……竟然全都结了痂? 那人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旁边也有人惊叫:“咦,你的腿好了?” 一群人围过来啧啧称奇。 林泓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也不敢暴露自己是半妖的事,只能顺着他们的话含糊夸了几句许大夫医术高明,就领着板栗匆匆走了。 大家就越发惊叹起来。 “看起来是真好了,都能自己走了呢。” “许大夫真是高明。” “可不,早说了真是神医啊。” “就脾气大了点,刚刚真是把人扔出来的啊。上次郑二庆来,也是直接就动手。” “你这不是废话吗?郑二庆把狗血都泼人招牌上了,这还能忍?” “脾气大点怎么了?有本事的人才有脾气呢。” “而且,除了那次,许大夫都没跟别人红过脸,可见脾气也不是胡乱发的,这兄弟俩肯定也是哪里得罪了许大夫吧。” 大家议论着,甚至有人已经在心里打算,以后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来找许大夫看,又或者把她推荐给什么亲朋好友。 纪小朵倒不知道她这一扔还能给自己扔出生意来,她只是真烦这套。 林泓和板栗也许真是兄弟情深,他只是想自己要去复仇,不想连累板栗,既然纪小朵这么好心,不如就托付给她。 但……凭什么呢? 他知道纪小朵是个什么情况吗?考虑过她是不是方便吗?问过她自己想不想要吗? 板栗身世可怜,老实说林泓要是换个方式,或者说没有铃铛的事,纪小朵也不是不能收留他,真的也就是多口饭的事。 现在么,能放过他就算不错了,还想得寸进尺? 38 收徒 纪小朵有好心,但不是烂好人,更烦裹挟绑架。 何况,他们才在井里找到那个破铃铛没几天,林泓就出现了,也许只是巧合,但也有可能是个阴谋,纪小朵并不想赌。 虽然她对那个铃铛也有点好奇,想见一见是不是和陌离手上那个一样,但那也得按她自己的步调来。 板栗对纪小朵突然生气赶人还有点懵懂,林泓却会意过来,也有点心虚,又被人围观了一场,讪讪带着板栗走了,并没有回来。 纪小朵就还是感叹自己人手不足,这个时候就应该让人跟着看看他们到底怎么回事的。 或者她自己修为更高一点,有什么分神之法就好了。 纪小朵顺手写了一个招学徒的告示贴在门口。 她要收两名学徒,一男一女,不限年龄,只要求胆大心细。 第二天一早,除了施粥那边的人排起了队,来做学徒的同样排了队。 还真是男女老少都有,有陪同子侄来报名的,也有自己来的。 纪小朵依次请到后面,分别聊上几句。 让她意外的是,郑大庆竟然也来了,带了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听说许大夫要收徒,就带我家丫头来试一试,不知道许大夫可看得上眼?” 那女孩子眉清目秀,长得十分可爱,只是怯生生,低着头不敢看人。 不过这时代女人出门少,这也都正常。 纪小朵就问她,“我家医术,头一条就是要胆大,你能见血吗?” 女孩子吓了一跳,睁大眼看着她。 纪小朵又道:“比如你碰上一个女人难产,要剖开她的肚子把婴儿抱出来,再把她的肚子缝上。不能怕不能抖,你手一抖,就是两条人命。” 这话一说出来,连郑大庆都吓了一跳。 这肚子都剖开,人还不死吗? 但想想许大夫不是一般人,她可是会仙术的。 那女孩子却微微红了眼,竟壮着胆子道:“我敢!神医请留下我吧,我想学这个!” 纪小朵又问了几句话,对她还算满意,就点点头,道:“先留下吧。” 郑大庆喜不胜收,只恨不得立时就让她住进保安堂。 纪小朵扫了他一眼,“总该回去和其它亲人说一声,准备好随身物品。” “是是,很是应该。我们这就回去,稍晚我再送她来,连束脩一并奉上。” “等一等。”纪小朵又叫住他,“郑老板今天来得倒是正好,不如请你帮我个忙?” 郑大庆道:“许大夫尽管吩咐。” 纪小朵便道:“我要找两个人用,要身手利落头脑灵活,最好是黑白两道人面都熟的,你懂吧?” “懂懂!”郑大庆连忙点头,“回头就给许大夫带来。” “只要人顶用,工钱我不会少给。”纪小朵也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问:“哦,还有,你对邻县冯家,熟不熟?” 郑大庆一挑眉,往隔壁布庄指了指,“是说傅家要结亲那个?” “对。” “略有耳闻,但没有接触过,不算太熟。” 郑二庆知道这事,郑大庆当然也知道,傅大郎把亲妹子卖给一个老头做妾冲喜,就连他们都有所不齿。不过那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之前也是当笑话讲完了就算。 郑大庆听纪小朵这意思好像要管,便立刻又补充,“许大夫要是有兴趣,我回头就让人去打听。” “嗯,打听清楚点。” 虽然张瞎子已经去打听了,但张瞎子这个人太不老实了,谁知道他到时会不会再玩什么花样? 郑大庆也未必老实,只是家大业大更怕死,到时两边的消息一对比,总能看出问题来。 郑大庆应了声,想了想纪小朵既然在意傅家的事,便又道:“我到听说傅家这两天好像有点不太平,他们今天还请了道士要驱鬼。” 纪小朵嗤笑一声,“亏心事做多了吧。” 郑大庆陪着笑附和两句,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见纪小朵没别的事了,就带着女儿先回去。 纪小朵虽然说收两个学徒,但“面试”了一上午,留下了四个人。打算先观察一个月,再做决定。 除了胆大心细之外,头一条是思想豁达,能接受新事物。 毕竟,她除了传统的中医之后,也打算教一些简单外科手术的。 就好比她之前跟郑家娘子说的剖腹产。 这年头女人生产是个大难关,完全看命,一个不太好就是九死一生。 如果能把卫生条件和医疗技术普及下去,多少能有点改善。 到了下午,郑大庆送女儿过来,顺便还带了四个人来。 两个男的,看起来都很精明强干,是纪小朵问他要的。 另外还有两个三十多岁的仆妇,说是他送来帮忙打扫浆洗,服侍许大夫起居的。 纪小朵觉得他一方面是有意讨好,再者也可能是不太放心女儿,毕竟郑小娘子也不大,派人过来照料生活也很正常,便都收下了。 之前只有纪小朵姐弟俩空荡荡的保安堂一下子就住得满满当当。 陌离有点不太高兴,但现在他也明白,纪小朵要做的一些事情,只靠他们两个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闷闷地扁扁嘴,也就忍了。 纪小朵揉揉他的头,“怎么不开心呢?家里人多点不是更热闹吗?你也能多和同龄人交流一下啊。跟李小成郑小蝶交个朋友不好吗?” 陌离没有表态,只是依然闷闷地点了点头。 纪小朵也没勉强他,先去安排其它人。 郑大庆带来的两个男人一个叫陈奇,一个叫王宇。都是二十多岁,身体强壮,陈奇擅长轻功,王宇有祖传的刀法。 纪小朵其实也没指望他们打架,只是做些跑盯梢打探消息的事,所以人面熟反而更重要。 她跟两人谈妥了工钱,就把人派了出去。 一个去盯着林泓,一个盯着傅家。 陈奇去盯林泓,纪小朵还特意嘱咐了,这人不同寻常,千万不要和他冲突,也不要太靠近被他发现,远远盯着注意他去哪里见了什么人就行。 到了晚间,纪小朵姐弟亲自下厨,开了个小宴,算是欢迎大家来保安堂。 陈奇和王宇也回来了,他们有安排其它人盯着,自己先回来跟纪小朵汇个报。 林泓和板栗从保安堂离开,就去了县里在城外给流民搭建的窝棚区,一直在里面没出来。 纪小朵觉得,大概是林泓的腿上的异火虽然被陌离收了,但要彻底好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反正就再盯几天看看。 而傅家那边,真的请了道士驱鬼,王宇回来之前,香案都摆上了。 纪小朵也并不担心。 修为不够的道士不能把她那幅画怎么样,真有修为的道士么……她也早有准备。 之前高小娘子那事里,她不是从那个跟踪狂鬼魂那里抢来了他的城隍判书么,前面的判词没用,但印章是货真价实的。 纪小朵用秘法把那个印章转接到了她给傅娘子的画像上。 那印章能吓退高老爷请来的道士,当然也能吓退傅大郎请来的道士。 实在有那种不信邪硬怼的,收了那幅画,那不还有她么? 总之现在她就安心教教学生,等着冯家那边的消息好了。 39 传家宝 第二天傅娘子竟然来了铺子里。 她自己店里的事都还没管,先来了保安堂这边找纪小朵。 身后带着那天来接她的婆子,拎着一个包裹。 傅娘子把包裹打开,是件衣服。 她拎给纪小朵看:“就是你那天说的式样,你看对不对?” 纪小朵有点意外,接过来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哦,你手很快嘛,你这几天还有空做衣服啊。” 傅娘子道:“反正我哥把我关在院子里,又没别的事做。” 抄经是不可能抄经的。 傅大郎起了黑心,她为什么要替他抄经? 纪小朵问:“那今天怎么让你出来了?” “他啊,据说是天天晚上看到我娘站在床前骂他。他做什么都没用,就请了几位道长回来驱邪。结果昨天晚上,那道长一找到我娘的画像,就直接跪下了。说我娘是奉了城隍之令回来的,一定是我哥做了不孝之事,她在阴间把我哥告了。我哥吓死啦,当然不敢再管我。”傅娘子心中明知画像是纪小朵画的,但是现在当着众人,也并不说破,只是难掩眉飞色舞的喜色。 纪小朵也笑起来,“那你那亲事退了吗?” 傅娘子的神色就顿时僵住,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她指指身后的婆子,“这不还派人看着我呢。” 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我哥怕是怕了,但还没死心。就算冯家不成,他也会再找张家李家的。我还是得跟他分家!” 纪小朵点点头表示支持她,“不着急,我们先看看冯家那边怎么回事。再想办法把布庄的生意带起来,免得你哥到时拿赌约来说事。” 傅娘子也点点头。 两人就再次说起衣服来。 纪小朵领她回后面的房间去试了衣服,又提了点修改的地方。 傅娘子带了工具的,当场就改了。 然后看着重新穿上那改良新衣的纪小朵,她双眼就是一亮,“很好看呢。回头我在领口袖口和下摆再绣点花。” “不用太复杂,简简单单就好,本来要做这个就是方便行动做事。” 纪小朵又让她给自己两个女徒弟也各做上两套。 傅娘子真是挺喜欢做这事的,欢天喜地就去了。 到了下午,张瞎子也回来了。 他为了打听冯家的事,亲自去了一趟隔壁蒙县。 “这冯家,是做生丝生意起的家,至今已传了四代了,在蒙县人称冯三街,意思是县城里整整三条街都是这冯家的。” 冯家除了铺子,还有桑园织坊,蒙县不知有多少人要靠冯家吃饭,用纪小朵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地方经济的支柱。 所以傅大郎能巴上冯家,才会那么得意。 冯老爷身上当然也有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但只看通常标准来说,并不算一个坏人。对下宽厚,经商诚信,至少明面上没有什么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恶行。 “据说冯老爷这病来得蹊跷,有人说不是病,而是中了邪。所以才要选命硬的女子,其实不是冲喜,而是冲煞。”张瞎子道,“我没能见到冯老爷,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中邪,但我想办法看了一眼冯家的风水,的确有点邪门,我觉得应该是有人做了局。” 他的瞎子是假的,算命是假的,但风水他倒真会一点。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她打听冯家原来不过只是想解决傅娘子的事,如果冯老爷人还不错,就替他治个病,不行就送他一程,永绝后患。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种事。 她犹豫了一天,郑大庆那边的消息也传过来了。 和张瞎子说的倒是大同小异,只是关于冯老爷的病因不太一样。 “据说是被他小儿子气的。”郑大庆说。 冯老爷有三子二女,其中两个儿子是正房夫人生的,小儿子是妾生庶子。 冯老爷十分宠爱这个小妾,每次小儿子顽皮,这爱妾流着眼泪一求饶,他就硬不起心来管教,又想着家业总是嫡子继承,小儿子娇养一些也没什么,结果日子一长,就把这小少爷养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这冯三郎每日里走鸡斗狗,眠花宿柳,这倒也罢了,他还好赌,输红了眼什么都敢往赌桌上压,冯家的传家之宝都偷出去赌了,就把冯老爷气了个半死,这才病倒了。 这又有传家之宝? 纪小朵有点好奇地眨了眨眼,“那宝贝是个什么?” “好像是个腰带。” 呃…… 纪小朵一愣。 这年头腰带都能当传家宝了吗? 郑大庆也有点无言,他自己听到的时候也愣了好一会呢。“不过我也没见过,就是这么听说。” “一个腰带,冯三郎拿出去赌也有人要?难道是镶金嵌玉的吗?” “毕竟有冯家的名头在嘛。”郑大庆道,“不过,我还听说冯老爷病倒之后,冯大冯二押着冯三去找那赢家,想赎回传家宝,结果却发现那人不见了。从名字到住址全是假的,可能连长相都是,就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这样一说,倒好像是有人一早就冲着这个传家宝来的。 难不成还真的是个宝贝? 纪小朵倒真对这冯家有了些兴趣。 她问郑大庆:“能不能找个认识的人搭个线,让我去看一看冯老爷的病?” 这是个能两边卖好的事,郑大庆当然不会推辞,一口答应下来。 他找了个中间人,把纪小朵一摸就让人肚子痛;一吹气就医好了他弟弟的手;满街人看着一个腿都烧烂流着脓的人被抬进保安堂,半个时辰之后就能自己走回去……诸如此类的事情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冯家的人正一筹莫展,连冲喜冲煞的法子都信了,听到有这等神医就在附近,那肯定无论如何都要先请来看看才好。 为表诚意,冯大郎甚至还在中间人的陪同下,亲自拜访了郑大庆。 郑大庆便带他们到保安堂来请人。 他看到“许大夫”之后吓了一跳,拉着郑大庆小声道:“你可没说这神医是个女人啊。” “神医的意思是医术好,是女人又怎么了?”郑大庆瞪了瞪眼,“我可是看在跟玉峰兄的交情上,才帮你们介绍给的。你当许神医很有空么?” 他可不怕冯家。 冯家是蒙县首富,那他郑家还是莨县恶霸呢。 相比之下,明明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惊雷般连声巨响,又感觉到地动山摇般的震荡,第二天起来一看,保安堂完好无损,只塌了半个井口,这才更可怕好吗? 中间人也劝道:“你家老爷子那个状况,现在是计较男女的时候吗?” 冯大郎很听劝,连忙向郑大庆和纪小朵道了歉,“是我狭隘了。还请神医不要介意。” 纪小朵当然不会介意,她本来就想去看冯老爷。 几人寒暄了几句之后,纪小朵就带着陌离和郑小蝶外加张瞎子,跟着冯大郎一起去了蒙县。 40 中邪 冯家的生意做得很大,还住在蒙县,主要是因为他们的桑园织坊在这里。 用冯老爷的话说,是不能忘根。 但该有的享受他们一样有,冯府一代代扩修,纪小朵看着,比她前世逛过的某些知名园林还大还漂亮。 可惜她之前在柳家退藏园时还没能好好逛一逛就被扔进了井里,倒不知和这里比起来如何。 冯大郎救父心切,倒也没有多作客套,领着纪小朵一行,穿廊过院,到了冯老爷的住处。 一进门,纪小朵就皱起了眉。 除了久病之人房间里惯有的药味和各种异味之外,她果然还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 冯大郎走到床前,道:“爹,我请了位神医来给你看病。” 床上的人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喘不上气来。 冯大郎让到一边,纪小朵才走上前去。 冯老爷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皮肤松驰,颧骨高耸,一双眼大睁着,布满血丝,几乎要突出来。 纪小朵道:“我替冯老爷把个脉?” 冯大郎应了声,掀开了被子,纪小朵才发现冯老爷的双手双脚都是被绑上的。 冯大郎尴尬地咳嗽一声,解释:“不绑着他,他就要咬自己的手,别人阻止的时候,还会咬别人。” 纪小朵看冯老爷手上,果然有不少齿痕,有些地方还缠着纱布。 冯大郎叫了两个健仆过来,预备着解开绳子之后好控制冯老爷。 纪小朵摆摆手,“不必。” 她拿出一张符贴在冯老爷额上。 冯老爷先是暴怒,张嘴发出野兽般的吼声,但没一会就平静下来,合上双眼,就像是睡着了。 旁边冯大郎大为惊喜,“我爹已经很久没能这样平和了。果然不愧是神医。” 纪小朵替冯老爷把脉。 灵符压住了他体内错乱的煞气,冯老爷原本的身体只是有些虚弱,还有些中老年常见的问题,高血压,冠心病……大概中邪和被小儿子气到,都是他发病的原因。 纪小朵这么想着,却问:“冯老爷之前,是不是挺胖的?” “是。”冯大郎就更加叹服了。 纪小朵看了一眼冯老爷现在瘦骨嶙峋的样子,“按他现在的体型,有些毛病以后倒是好调理了。” 冯大郎睁大了眼,“神医是说我爹还有救?” “当然有救,”纪小朵笑了笑,“就看你信不信我了。” “信!”冯大郎斩钉截铁,只凭纪小朵能让他父亲现在安静下来睡一会,他就绝对相信她的本事了。“神医只管吩咐,我们绝对照做不误。” 纪小朵道:“你先跟我说一说,冯老爷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冯大郎叹了口气:“说起来都是家丑。两个月前,我那不成器的三弟,私自偷走了我家祠堂里的先祖遗物去赌,我爹一气之下,就晕厥过去。” 他们赶紧请了大夫。 一开始倒是救回来了,冯老爷哆哆嗦嗦还指示他们一定要把那传家宝追回来。 但过了几天,情况就越来越不对了。 冯老爷时昏时醒,慢慢醒着的时候也不认人了,不论是妻子儿女,见人就骂。 看大夫也没用,换了几个大夫,甚至重金延请名医,也都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开的药吃了也没什么好转。 再后来,他就吃不下正经饭食了,要吃生肉,不给就咬自己。 冯大郎他们怀疑父亲可能是撞邪了,大夫不管用,就烧香拜佛请和尚道士,竟然也没用。 “我们也算是病急乱投医,真是什么办法都试了,还打算给我爹娶个绝命女冲喜……”冯大郎说着眼眶都红了,“许神医要是能救我爹一命,就是我冯家的大恩人,但有驱使,我冯家莫敢不从。” 纪小朵又问:“那你们请人看过风水吗?” 冯大郎道:“怎么没有?看过好几次了,也没看出什么来。后来索性让我爹搬到别处,我们也搬了几次,也都没用。” 纪小朵看了张瞎子一眼,道:“能让我到高处看看么?” “当然可以。” 冯大郎领着纪小朵一行到了一个三层阁楼。 这阁楼还建在假山上,的确是冯府最高的建筑,整个冯府的风光都一览无遗。 不过纪小朵这时也没什么心情看风景,而是又先看了张瞎子一眼。 张瞎子会意,压低声音道:“这座大宅,玉带环腰,坐实朝空,修建之时肯定有高人指点,主丁财两旺,居其中者非富即贵,财源滚滚。但是你看这里……” “屋角如枪,湖面如镜,这边又是一条直路……”他指给纪小朵看,如此这般地解释一番,“……便容易引煞了。” 纪小朵对风水不太精通,但顺着他的讲解,的确能够看到淡淡煞气像是被什么引导一般,汇聚起来。 她指向那个方向,问冯大郎,“那是什么地方?感觉上应该不是冯老爷的院子?” 冯大郎点点头,脸色阴沉,“那是我之前提过那个不成器的三弟的院子。” 他又皱了眉,问张瞎子,“方才听先生指点,倒觉得这风水阵十分明显,为何之前的风水先生没有看出来?” 张瞎子拈拈长须,倒露出以往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纪小朵轻咳一声,他就有点无奈地放弃了打好腹稿的长篇大论,老实道:“此乃一处活阵,需有一个镇物,若有人将它拿走,风水阵就不成型,自然看不出来。” 冯大郎脸色就更难看了。 张瞎子这话只差没别说你们家有内鬼了。 砍树修路,破坏宅院布局的事,只有他们冯家的人才能做到。 知道风水先生要来,提前把镇物收走,等人走了,再放回来,同样只有冯家的人才能做到。 怪不得把冯老爷搬来搬去都没用。 毕竟布下这风水阵的人就在冯家,你怎么搬,他就可以怎么改。 再加上纪小朵之前指出的那个方向,这内鬼是谁,简直好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冯大郎当即就叫上了人,直接去了冯三郎的院子。 冯三郎不在家,几个下人当然不敢拦他们。 一进这院子,纪小朵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连张瞎子这没有灵力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感觉这里不太好。” “当然不好了。”纪小朵嗤笑一声,“这里煞气浓郁,呆久了,不但会运气变差,身体也会受到影响。” 她指向堂中一个长颈圆腹的青瓷花瓶,道:“东西应该就在这里面。” 冯大郎亲自上前去,拿起那花瓶就直接往地上一砸。 纪小朵正想你倒出来不行么,这么个花瓶也不便宜呢。 就见一地碎瓷片中,滚出一个乌黑的小木偶。 不过巴掌大小,没有雕脸,只简单分了头部躯体四肢。 而那木偶上有暗红色的一行小字,正是冯老爷的生辰八字。 41 真话药 冯大郎又惊又惧,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砸花瓶的时候倒是气势十足,这时看着那个木偶,却连碰都不敢碰,只问纪小朵:“神医,这可是那镇物?” 纪小朵弯腰把那木偶捡起来。 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入手比预料中轻一些,中间是空的,除了外面的生辰八字之外,里面还装了一团头发,一看就有股邪乎劲。 纪小朵拿在手里还不到一分钟,就觉得有一股阴煞之气沿着手指的皮肤透进去。 她也懒得再细看,直接一张符贴上去,将整个木偶烧了个干净。 木偶烧成了一堆白灰,这院中凝聚的煞气也就轰然散去。 不要说纪小朵陌离这些有灵力的,就是普通人也觉得有阵清风拂过,顿时神清气爽。 冯大郎先是一愣,然后恨声骂道:“冯玉宝这个畜生。” 冯玉宝就是冯三郎,他这会气急,连弟弟也不叫了,连声叫人去把冯三郎抓回来。 结果冯三郎还没抓回来,冯二郎赶急赶忙地回来了。 他看起来比冯大郎年轻几岁,风风火火的样子,匆匆向冯大郎行了个礼,“大哥,听说你请了神医来给父亲看病?怎么倒来了这里?” 冯大郎指给他看地上那堆灰,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冯二郎也磨着牙道:“我早知道他不是个东西,就父亲偏疼他,你还护着他!” 冯大郎一时没说话。大家同胞兄弟,冯玉宝又是幼子,父亲溺爱一点,他也没觉得怎么样,可真没想到,冯玉宝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冯大郎叹了口气,向纪小朵道:“让神医看笑话了。这事还多亏了神医,我让人备了雅舍茶点,不如请神医先过去休息?” 这是要处理家务事,不想让纪小朵一直旁观。 纪小朵也算识趣,点了点头,“我再去看看冯老爷。” 一行人又回到了冯老爷的房间。 冯老爷额上贴着符纸,依然很安祥地躺在那里。 那木偶烧掉,引煞阵也就破了,纪小朵把符纸揭掉,他也没有再暴起伤人。 纪小朵再次给他把了脉,先开了调理滋补的方子,“冯老爷现在这个情况,要先把身体养一养,再来治病。” 又让冯大郎把人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驱除残存的阴煞之气,自己悄悄用灵力替他梳理了一番。 没过多久,冯老爷就睁了眼,悠悠醒转,看到冯大郎,就轻唤了一声,“老大啊……” 冯大郎连忙过去,“爹,我在。” 冯老爷张嘴就问:“那宝贝找回来没有?” 冯大郎见父亲清醒,原本喜不胜收,却不想他第一句话就问这个,只能道:“儿子惭愧,还没有。” 冯二郎也道:“我正在追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冯老爷身体还很虚弱,说两句话就没什么力气了,只喃喃道:“要找回来,一定要找回来啊。” 冯大郎让人服侍父亲休息,又转过头来跟纪小朵道谢,要留他们在这里住一天,看明天他父亲有没有什么变化。 纪小朵也有心再观察一下冯老爷的情况,再者对冯家这传家宝也挺好奇的,便答应下来。 冯大郎亲自领了他们到准备好的客舍。 那边就有人通报说冯三郎抓回来了,冯大郎便没再多说什么,匆匆走了。 等他离开,陌离才问:“他们家是怎么回事?他弟弟害了他父亲?但那不也是他弟弟的父亲吗?” “现在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呢。” 纪小朵还没见过冯三郎,有些事不太好说。 但她觉得吧,就是太明显了,反而倒显得冯三郎有点无辜。 张瞎子竟然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冯三郎只要不傻,就不可能把镇物放在自己院子里。就算那木偶上写了冯老爷的生辰八字,但凝聚过来的煞气那么重,住在那院子里的人一样要受影响。” 这一点纪小朵之前就说过了。 “也许他只是上了当?” “或者是他修行了邪术,不惧这煞气。”纪小朵咧了咧嘴,问张瞎子,“你那迷魂散还挺好用的,带了吗?” 张瞎子想想自己之前栽在纪小朵手里的情景,就不由满头大汗,但还是尴尬地把一个小瓶子拿了出来。 “你自己拿着吧,一会看用不用得上。” 过了一阵,冯大郎来请纪小朵几人去吃晚饭。 纪小朵顺口就打听了一下风水阵的事。 冯大郎苦笑一声,“那畜生咬死不认,现在也只能先把他关起来,等父亲情况好一点再做定夺。” 纪小朵就看了一眼张瞎子,“如果我们有办法替你问出实情呢?” “那就太谢谢神医了。”冯大郎双眼一亮,想想纪小朵那手符术,一张符就把中邪的人救回来,问个话算什么? 他当即就按纪小朵的吩咐,把两个弟弟和府中重要人物都聚到了一起。 “我这里,有一味让人只说真话的神药。” 纪小朵使了个眼色,张瞎子就拿出那个瓶子,倒了一些药粉在酒杯里。 冯玉宝还被人押着,显然挨了顿打,鼻青脸肿的,但纪小朵倒没觉出他身上有什么阴邪之气。 他只十七八岁,正是最冲动的时候,人倒是不傻,一听纪小朵这么说,就嚷道:“小爷没做亏心事,也不怕什么真话药,拿来,我吃给你们看!” 张瞎子把酒端过去,冯玉宝就仰脖一饮而尽。 没一会,药就起了效。 见他双眼发直,眼神涣散,纪小朵便点点头,让冯大郎去问。 冯大郎将信将疑,先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秘密,冯玉宝都老实说了。他在哪里做了什么,再糗的事都没有隐瞒。 冯大郎一面惊叹这药的效果,一面进入了正题:“传家宝是不是你偷走了?” “呸,一根破腰带也好意思当传家宝,小爷看都懒得看一眼。” “只说是不是你偷的。” “不是。” 冯大郎一怔,“赌场的人说你拿了腰带去赌。” “我没有,二哥冤枉我。” 冯大郎不由得就看了一眼冯二郎。 冯二郎连忙分辩,“我怎么会冤枉他?大哥,你不是真的信吧?他说没有就没有吗?” 冯大郎犹豫着,纪小朵却道:“不如冯二公子也喝一杯,你们互相印证,就知道他有没有说谎了。” 冯二郎没答应,“什么真话药?简直莫名其妙。” 冯大郎看着他,皱起了眉,“就算没有用,不过是一杯酒。” “万一那药有毒呢?” 纪小朵嗤笑一声,“你爹都那样了,我都能治好。你要是中了毒,我当然也能救回来。” 冯二郎这才点点头,道:“好,拿来,我喝。” 张瞎子把加了药的酒递过去。 冯二郎伸手接过,却突然往旁边的人脸上一泼,自己趁机夺门而逃。 42 蠢货 有陌离在,当然不可能让冯二郎跑掉。 抓回来之后,冯大郎又惊又怒,直接给他灌下一杯加了药的酒。 没费什么功夫,就把真相问了出来。 原来一切的事情,都是冯二郎搞出来的。 动机就是嫉妒和贪婪。 冯二郎是家中老二,上有深受父亲器重的大哥,下有深受父亲溺爱的小弟,他夹在中间,是好是差,根本没有人在意。 日后冯老爷要是归西,家业当然是长子继承,冯三郎这么受宠,父亲肯定还有私房补贴,冯二郎最多也就是像他的叔父们一样,不是按惯例分一点家产出去,就是替冯家打工。 其实这点家产对普通人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但冯二郎不甘心啊。 他自认又不比大哥差,比冯玉宝那个废物更是不知强了多少辈,凭什么不能由他来继承家业? 尤其是他好几次和冯三郎冲突,冯老爷都高举轻放,冯三郎没吃一点亏,反叫他脸上无光。 冯二郎就越发不忿,心里连父亲一起埋怨起来。 这时被人一挑拨,他就下了狠心。 慢慢改动家里的风水阵,串通几个混混设赌局套牢冯三郎,偷出自家的传家宝,趁父亲病倒用木偶开启引煞阵……然后把所有的事情全推在冯三郎身上。反正冯三郎一向顽劣,就算辩解也没有人会信。 等冯老爷死了,他会再找机会让冯大郎和冯三郎发生冲突。 到时冯老爷是被冯三郎气病,不治而亡,冯大郎教训弟弟,冯三郎不思悔改,兄弟俩动起手来“同归于尽”,只剩下一个冯二郎,清清白白地继承家产。 以前请和尚道士来家里,冯二郎都知道,所以提前把镇物拿走,就看不出什么端倪,直到这次冯大郎去请纪小朵,并没有和他商量,直接就来了,才算露出了马脚。 冯大郎气得发抖,刚刚他有多恨冯三郎,这时就有十倍百倍的更恨冯二郎,甚至上前就要亲手打他。 纪小朵一把拉住他,“你一掌下去,就把他打醒了。我还有话要问。” 冯大郎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住怒火,道:“神医请问。” 纪小朵就问冯二郎:“那木偶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冯大郎也反应过来,“对,你根本不懂风水法术,谁教你做那些的?”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一样的。 冯二郎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常丰,自称是个丝绸商人。挑唆他“先下手为强”,又教他如何不着痕迹地改动家里风水,只说达成目的之后再改回去就行,还给了他那个木偶,叫他拿来冯老爷的头发填进去,又用血写上生辰八字,炼成镇物。 不过冯二郎倒也留了个心眼,他也悄悄调查过这个常丰,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狮子山上的山贼。 可是冯二郎并没有因而警戒,反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抓住了常丰的把柄,只要等他继承了冯家,再联合官府上山剿匪,顺便干掉常丰,这事就可以永远神不知鬼不觉。 “蠢货!”冯大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都知道对方是山贼了,竟然还敢和他沆瀣一气!人家挑唆你弑父杀兄,难道还会有什么好事?这分明就是冲着整个冯家来的!到时又怎么还会留你活口?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想做冯家家主?做梦!” 纪小朵没管他骂弟弟,却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又是狮子山? 她记得林泓说他那个仇家也是在狮子山落草。 这些山贼,抢人宝贝,又觊觎冯家家财,看起来所图不小啊……等等,她突然想到冯家那传家宝,连忙问:“你们那传家宝,是不是也被这常丰得去了?” “是。”冯二郎回答,“他说暂时帮我保管,等我接任家主就还给我,正好助我立威。” “你……”冯大郎指着他,后面的话半晌说不出来。 纪小朵看他气得满脸通红,只怕他也有高血压,连忙让他坐下,道:“你先消消气,眼下冯老爷没事,他们的计划还没得逞。加之外人都不知道冯二郎已经交待了,事情说不定还可以挽回。” 她又问冯二郎:“你和那常丰怎么联系的?能不能约他出来?” 冯二郎道:“他原住在悦来客栈,设赌局骗了冯玉宝之后就换了地方。我要找他时,在紫云轩二楼挂上三个红灯笼,晚间他便会在紫云轩黄字号雅间等我。” 这明显是人家拿了他们的传家宝之后就不想让他找到人了。 冯大郎气得只恨不得要当场一脚把这个蠢货弟弟踢死,碍于纪小朵在场,才又忍了下去。 他让人去拿了个匣子出来,在纪小朵面前打开,满满一匣的金条。 冯大郎向纪小朵行礼道:“神医救了家父,又揭露出这等阴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些许金银外物,权当药钱,还望神医不要嫌弃。” 纪小朵当然不嫌弃。 她虽然算是修行之人了,但金子谁不喜欢? 就算是金灵儿那样的天之骄女,不也喜欢金光闪闪的一身吗? 她点点头,让陌离把金条收下。 虽然这迷魂散是张瞎子的,但张瞎子欠她的账都没算完,还想收钱? 张瞎子当然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冯大郎见纪小朵收了钱,才算松了口气,又道:“我也知道能请到神医上门为家父看病,已经算是我们的福气,但……这事虽然是我弟弟犯蠢,可这个常丰也绝非常人,他既然找上了冯家,只怕我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请神医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们抓到常丰,追回传家之宝。” 纪小朵问冯二郎怎么和常丰联系,本来也有要会一会他的意思,但这时也没有一口答应,只道:“我的长处,是在疗伤治病,我弟弟算有把力气,我身边这位张先生,懂一点风水,都不擅长战斗。何况,知彼知己,方可百战不殆。现在我们对这个常丰根本没什么了解,不知道他到底会些什么邪术,也不知道修为有多高。我可没办法保证能抓到他。” 冯大郎一怔,看纪小朵也不是有意推脱的样子,看看他们这一行,想想这一天他们的所作所为,好像也的确不像是能打架的样子。 只是,那常丰会邪术,除了纪小朵,他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找什么人。 可人家只是来给他爹看个病,他也实在没有要让人去拼命的道理。 冯大郎心下纠结,半晌才道:“不如这样,明天我按二郎的说法,诱那常丰出来。神医暗中看一看,若是有把握,就出手相助,若是不能,就权当只是路过。如何?” 纪小朵想了想,就点了点头,“好。” 43 刺杀 紫云轩是个茶楼。 这时二楼上高高挂出了三个红灯楼。 清醒过来的冯二郎心知大势已去,情愿将功折罪,已经在那黄字雅间等着常丰。 因为不知紫云轩中谁是常丰的内应,冯家倒也没有清场,只是让家丁护院假装成普通茶客,设下埋伏。 附近其它的店铺内,也安排了不少人手。 纪小朵不由感叹,这冯三街真不是白叫的。 这条街大半都是冯家的产业,剩下的也是冯家的地,租出去了而已。 冯大郎也真是下了狠心,只要常丰出现,他是打算哪怕用人命拖也要拖死他的。 也是担心真要打起来,纪小朵这时就没带张瞎子和郑小蝶,只和陌离跟冯大郎一起在紫云轩斜对面的酒楼里,也是二楼包间,窗口正好可以看到那边的黄字间。 常丰还没来,只有冯二郎坐在那里自己泡茶。 冯大郎远远看着那个弟弟,就忍不住牙痒,“我和二弟一母所生,从小到大,感情最好。他人聪明,又会读书,要不是这几年打仗,说不定已经考上秀才了。家父和我都盼着他光耀门楣,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纪小朵叹了口气,“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想法就不一样。你觉得想让他安心读书,他说不定是觉得你不想他插手家里的生意。” 冯大郎沉默了一会,也叹了口气,“这次真是多亏有神医在,不然我冯家逃不了家破人亡的下场。” 纪小朵客气了两句。 冯大郎又试探着问起那“说真话的神药”。 纪小朵道:“说白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人思维迟缓而已。而说谎是需要急智和思考的。没办法编织谎言,自然就会下意识说出最真实的想法。对心智坚定和本身就对某些事信以为真的人,便没什么用处。” 她问张瞎子要了配方仔细看过,和传说中的吐真剂催眠术之类的效果也差不多。张瞎子用来骗人,以话术引导,对方就会信任他,用来问话,对方就会说出“自以为是真的”的答案。 药效也就对普通人有用,不要说神魂稳固的修士,就算受过相关训练的凡人也能扛过去。 听纪小朵这么解释,冯大郎便觉得有点可惜。 纪小朵又道:“这东西到底是违背人权有伤天和,不可滥用。” 冯大郎只得应了声。 就在这时,陌离突然站了起来,探头向窗边看去。 “怎么了?”纪小朵一边问着,一边跟着看过去。 陌离指了指正从大街西边往这头走的一个人。 那人中等身材,穿了身寻常的蓝布宽衫,一张长脸,鼻直口方,留着短短一圈胡子。 正是冯二郎描述那“常丰”的模样。 只是他这时似乎也像感应到什么,忽地停步不前,四下张望起来。 纪小朵连忙拉着陌离退后,让他收敛气息。 陌离低低道:“这个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有点熟悉的感觉……” 纪小朵:…… 他上次说有点眼熟,跟着那铃铛就自己飞来了。 这次该不会又飞来什么吧? 冯大郎看向纪小朵,满脸询问:“神医?” 纪小朵能看得出来,这个常丰的确是修士,修为甚至比自己还要高一些,大概还没到裴越的程度,但是正面冲突,她大概不是对手。 以她以往的谨慎,就应该先摸清他的底,再徐徐图之。 但…… 陌离能有这种感应,说不定那东西对他恢复记忆会有用。 而且,对方也明显所有感应,说不定反而会先找上陌离。 以他对冯家的狠辣,等他找上门来,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倒不如今天正好借冯家的势,先做上一场。 纪小朵点点头,“等常丰进了紫云轩,我就在楼中布下符阵。” 先限制他的行动,再炸他一轮。 冯家这边准备好黑狗血童子尿之类的破邪之物往上泼打断对方施法。 然后再放陌离直接进行物理打击。 纪小朵在旁边补枪。 就算是金丹,也应该能搞定吧? 纪小朵如此这般交待完,冯大郎当然没有异议,直接叫人去准备。 常丰那边大概是因为陌离收敛气息之后就感应不到了,在原地转了一圈,还是继续往紫云轩走去。 冯家的人手已经收到命令,一个个打起精神来,只等一个讯号便开始行动。 常丰其实已经注意到好几个气血特别旺盛的人,一看就是练家子。 但他并没放在眼里,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以往冯二郎虽然说是“独自”见他,但身边也是跟了保镖护卫的,毕竟是冯家公子嘛,身娇肉贵,小心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对常丰而言,普通人,哪怕是什么内家高手,也不过只是大只一点的蝼蚁,根本不足为惧。 他要是想,随时可以把整个冯家上上下下全都捏死。 常丰绕这么大一个弯,只不过是想把冯家变成自己的钱袋子。 全捏死了,谁替他赚钱呢? 死几个该死的,留下一个傀儡保持冯家正常运转,才能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资金。 常丰看都没看那些个武林高手,他这时倒是更在意刚刚自己新得的法宝那突然的躁动。 但时间太短,他没能追踪到,再仔细去感应,又没什么异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自己祭炼的方法不对,还是法宝自行感应到缺失的那部分了? 等见完了冯二郎,他得把这条街都探查一遍才行。 常丰想着事,心不在焉地走进了紫云轩。 就在这时,一个刚收拾完桌子的小二不知怎么突然滑了一下,手中托盘滑飞,上面的茶壶茶杯都摔了出去。 其中一个,正飞向常丰。 常丰皱起眉,挥手一挡。 就在他抬起手挡住自己视线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蹿出一条蛇来一口咬在常丰小腿上。 “有蛇!” 有茶客惊叫。 常丰伸手去抓那蛇,又有一道身影,从阴影中扑出,从背后一刀抹向他的脖子。 离紫云轩还有一段距离的纪小朵一怔,“怎么提前动了手?” 冯大郎也很惊讶,“不是我们的人!” 他们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常丰已经开始反击。 那人的刀还没碰到他的皮肤,他已经抓住了那人的手,反着一拧,就将他整个人斜甩出云。 那人一声闷哼,竟被直接扔出了紫云轩,摔到了大街中央。 纪小朵这才看清,那个刺客,竟是林泓! 44 计划赶不上变化 林泓的这次突然袭击,把纪小朵的计划破坏得一干二净。 她为什么要等常丰进了紫云轩再去布置符阵? 当然是因为常丰修为比她高,如果提前做他肯定能看出来。 同样的道理,现在他被人刺杀了,还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底下把符阵布好? 没有了符阵的限制,纪小朵的爆炸符就很难起效,她引爆的那个瞬间,已经足够常丰跑远了。 不能炸伤常丰,后面的事就都是笑话。 普通人卷进修士的战斗,那就纯粹只是送死。 就算常丰不杀人,他这时一走了之,纪小朵也没法追,等他化明为暗,那就后患无穷。 纪小朵气得脸色都变了。 这个林泓,简直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常丰已经跟着林泓从紫云轩里走了出来。 他显然也已经认出了林泓,“又是你这小子。上次你运气好,老子正有要事,让你逃了,没想到你还敢回来!” 林泓爬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刀,恨声道:“你这恶贼杀我父母,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纪小朵眨了眨眼,这常丰就是林泓的仇人? 也就是说,刚刚陌离感应到的,可能就是另外那两个铃铛? 常丰冷笑一声,“不自量力!今天就正好送你一家团聚!” 他说着一伸手,就掏出一个皮圈来,上面两枚鸡蛋大小的紫金铃铛,果然和纪小朵之前在井下见到的一模一样。 常丰念动咒语,手腕一晃,铃声叮当中,突然间平地生起狂风,飞砂走石。 路上行人惊呼躲避。 纪小朵索性也叫冯大郎把他的人先撤开,顺便把附近能疏散的人全部疏散,不能也全都进屋躲起来。 眼下她的计划肯定是完全行不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普通人就不要来送死了。 刚才还十分热闹的大街上,顿时散了个干净。 只留下林泓与常丰对峙。 林泓已经吃过这铃铛的亏,当然不会没有防备,这时拿出了一把大伞撑开,竟然堪堪在那风中站稳了。 常丰哼了一声,手中铃铛再摇。 从那铃铛之中喷出一股火焰,直扑林泓。 林泓连忙将伞前移,试图用伞面去挡。 但那火焰半路却拐了个弯,往另一边去了。 林泓怔在那里。 常丰也睁大了眼,他用这铃铛也不是一两次了,这还是头一回看到火焰会拐弯的。他不由跟着看过去。 就见那火焰停在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面前,围着他绕了两圈,却没有烧伤他分毫。 少年伸出手,火焰就肉眼可见地爆亮了一下,直接钻入他手心不见了。 简直就好像什么宠物找到了主人,欢欣雀跃地回家了一样。 “你是什么人?”常丰怒喝,“竟敢收我异火!” 这少年当然就是陌离,他看了看常丰手里的铃铛,歪了歪头,“我的?” 纪小朵:…… 最近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简直已经对这两个字麻木了。 果然见陌离招招手,常丰手里的铃铛竟然直接就向他飞过来了。 不但收了火,还要收铃铛,这常丰哪里还能忍? 他怒叱一声,直接就向陌离冲过来。 陌离才刚拿到那个铃铛,顺手一摇,一阵狂风就直接将常丰推了回去。 林泓在后面看着,哈哈大笑,“恶贼,你也有今天!” 常丰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已经失了手中法宝,心中又惊又怒,一时又摸不清陌离的底细,便忍了忍气,向陌离道:“不知道阁下是何方高人?招呼都不打就抢我法宝,有点说不过去吧?” 陌离看看他,又看看手上的铃铛。 铃铛握在手里之后,他的感觉就更清楚了,这一定是他之前很熟悉的东西。 尤其是中间喷火那一枚,简直从里到外都透着亲近之意。 “这是我的。”陌离确定地说。 常丰气极,“分明是你刚刚从我手里抢过去的。” “之前是我的。” 那边林泓也道:“你抢我家宝物的时候,难道又问过我爹娘同不同意吗?” 常丰目光在陌离,纪小朵和林泓身上转了一圈,眯起眼来,“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不,不是!”纪小朵直接否认,“不要把我们和他混为一谈。” 她甚至根本不想再见到林泓。 常丰也不知道信不信,也没再说话,直接抽出一把长刀来,一刀向着陌离斩出。 这事摆明就不能善了,多废口舌不如手下见真章。 他跟陌离的距离还挺远,但在他的真气灌注之下,刀锋暴长,挟着惊雷一般的威势,连街上的青石板都被斩出裂痕。 陌离也不敢硬扛,一面将纪小朵推开,自己也急退闪避。 纪小朵掏出火枪向常丰射击。 常丰的动作也很敏捷,一连两个翻身,躲开了子弹。 但就在这时,他身体突然一僵,纪小朵的第三枪便正中他的肩膀。 常丰惨叫一声,连退几步,闪身又进了紫云轩,借着墙壁躲了起来,先掏出一颗药丸服下。 然后拉起裤腿,果然见半截小腿已经变得乌黑。 常丰咬了咬牙。 大意了! 他以为之前那条蛇只是为了掩护林泓的刺杀,没想到竟然是真正的杀招。 林泓冲出来,和后面这一系列的动作,反而是在掩饰和拖延时间,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没能及时服药,以致毒发。 这毒虽然还不致死,他花点时间就能逼出来,但现在的形势却对他不利了。 现在蛇毒已经影响到他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灵活,加上法宝又被人抢走,那女人手里的东西怪模怪样,威力却也不低…… 这一边纪小朵被挡住了视线没再开枪,陌离却已经跟着冲进了紫云轩。 但他才冲进去,常丰已经从另一边撞破窗户冲出来,一刀逼开林泓,抬手放出一蓬黑烟。 “不好,他是要逃!”纪小朵叫道。 但整条街黑烟弥漫,她也不敢贸然去追。 陌离跟着从窗户跳出来,摇动铃铛,招来狂风吹散黑烟。 常丰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纪小朵皱起眉,“得把他找出来!” 这人狡猾凶残又果断,不趁他现在中了毒又受了伤彻底解决,回头等他养好伤,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问题是怎么找? 常丰虽然中了一枪,但他是修士,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止血,顺着血迹找也不太可能。 林泓说他的仇人是个和尚,这常丰却像个普通商人,显然化妆术也是会的,城里这么多人,他随便往哪一躲,都很难找出来。 纪小朵磨着牙,叫来冯大郎,正要让他安排人手,林泓过来了。 林泓道:“那恶贼中了我的毒,我能找到他!” 他手上盘着一条小蛇,蛇头正向着西方。 45 常丰之死 纪小朵一行人并没有追出很远就发现了常丰。 他甚至没有做别的伪装,还是之前那副样子,倒在一个巷子的墙角,双目紧闭,气息全无,竟然已经死了。 纪小朵反而有点意外,她转头看向林泓,原来这小子的毒这么厉害? 林泓很敏锐地解读出纪小朵的意思,在“默认”和“解释”中犹豫了一瞬间,就选择了后者。 “不是我的原因。我那蛇毒没有厉害到能毒死他这种修为的人。” 他知道纪小朵是医生,就算现在一时被唬住,只要回头仔细一检查,就能发现常丰真正的死因。 何况,他还记得纪小朵的脾气。 她大概不会喜欢隐瞒和欺骗。 那就奇怪了。纪小朵皱起眉,仔细又打量一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常丰。 他到底怎么死的? 他左肩的伤口的确已经用什么办法止了血,从表面上看,也没发现别的伤口。 纪小朵也不敢贸然靠近,索性掏出枪来,对着常丰的腿就开了一枪。 “呯”的一声,血花四溅。 常丰的身体在子弹的冲击下,不由自主地弹跳了一下。 他惨叫一声,“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果然是在装死!” 但这样一来,纪小朵就更奇怪了。 常丰明明有机会逃走的,只要给他一点时间逼毒养伤,纪小朵这几人就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为什么他不跑远点或者躲起来,却在这里装死? 常丰吐出口中淤血,抬眼看着纪小朵等人,反而笑了,“你这女人倒是谨慎。没想到老子一辈子纵横江湖叱咤风云,今天却阴沟里翻了船,栽在你们手里,临死连想拖一个垫背的都不行。也罢,要杀要刮,爽快点动手吧。” 他刚刚在那装死,果然还暗存了杀机,如果纪小朵他们大意,他就要找机会逃走,至少也要杀一两个人垫背。 却没想到暗中蓄力被纪小朵一枪打断,这会是真的要死了。 纪小朵便直接问:“我只打了你的肩和腿,蛇毒也不致命,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装死?” “废话,跑得了老子不想跑吗?明明是你们安排了人在这里埋伏暗算老子,现在还来问?”常丰破口大骂,自己却突然会意过来。 那人跟他们不是一起的。 甚至……他瞟了林泓一眼,那女人跟这小子可能也真的不是一伙的。 三拨人,阴差阳错地凑在一起对付他……怪不得他之前一点都没有觉察出来。 常丰突然倒觉得自己死得不算冤。 纪小朵这时正转头看向冯大郎。 冯大郎摇了摇头。 他昨天才知道这常丰挑唆二弟改了家里风水让父亲中邪的事,一时间能找到的“高人”,也只有纪小朵了。 林泓道:“这狗贼作恶多端,谁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仇家?” 纪小朵皱起眉,问常丰,“埋伏你的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常丰挑了一下眉,道:“我告诉你你会饶我一命吗?” 纪小朵还没说话,林泓已经抢道:“许神医不要信他,这人凶残狡猾,你今天若是放了他,他明天只会变本加利找你复仇。” 冯大郎也道:“这人阴谋算计我冯家,差点让我们家破人亡,这个账不能不算个清楚!我家的传家宝还在他手上,先叫他交出来。” “传家宝?哈哈哈,”常丰笑出声来,抬手指指林泓,“你家的铃铛。”再指指冯大郎,“你家的皮带。都已经合在一起了。”他最后指向陌离,“在那小子手里,他说是他的。你们自己分去吧。” 几人不由得都顺着他的话,看向了陌离。 常丰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之前用的那个飞砂走石又会喷火的法宝,就是用他们的传家宝组合的。 结果却被陌离抢走了。 他们想要回去,就得问陌离要。 陌离倒是也听懂了,只是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歪头看向纪小朵,求助般叫了声,“姐姐?” 纪小朵只觉得有点头痛。 这常丰可真不是个好人,这是临死都还要挑着他们内斗啊。 那铃铛法宝的威力,刚刚大家都看到了,哪怕冯大郎只是凡人,谁敢说他不会动心?更不用说林泓已经追了这么久。 暗处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第三人。 她转头看向常丰,却发现他在大笑之后已经咽了气。 脸上还带着笑,似乎很满意自己最后这一手。 纪小朵:…… 她泄愤般抬手又给了常丰一枪。 这次他并没有什么动静,是真的死透了。 枪声就像是一个信号。 林泓先惊醒过来,连忙道:“这狗贼死到临头还要挑拨离间,各位不要上了他的当!我家铃铛就当是许神医替我治腿又帮我杀了这狗贼的报酬。我只想要这狗贼的人头,好带回去告祭先人,别的都不要。” 陌离抢铃铛的时候,他可看得清清楚楚,那真是只招了招手,铃铛自己就飞过去的。 林泓自认没有本事再从他手里抢回来。 再说了,那铃铛皮带显然已经成了一个整体,他拆出一只来,也不是那么回事。 就算陌离愿意把铃铛再拆开,现在这么多人知道这事了,他这点修为,也未必保得住。 林泓表了态,冯大郎就有点尴尬。 老实说,这一两天的变故,他到现在都还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让他调派人手,出钱出力,都没问题,但这会就要决定自家传家宝的归属,他却有点犹豫,只能道:“我原说过,神医救了家父,又救了整个冯家,就是我冯家的大恩人,以后但有驱使,我们无不听从,只是……神医昨天也见过了,家父在病中犹对这传家宝念念不忘,我倒底还是要回去先与他商议一声。” 纪小朵点点头,“这是应该的。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之前你们也看到了,那东西和我弟弟十分亲近,大概真是有缘。若是两位可以割爱,我们愿意用别的来换。” 其实冯大郎很清楚,这种情况,纪小朵就算不理他,直接就把宝贝昧下了,他也没有办法。 这也是另外那个人赶紧表明放弃的原因。 现在她肯用别的来交换,冯大郎当然求之不得。 纪小朵这才去仔细检查常丰的尸体。 常丰整条左腿又黑又肿,那是蛇毒的影响,但他可能吃过什么解毒药,的确没到致命的程度。 三处枪伤,都是纪小朵打的。但都是皮肉伤,有一枪甚至是死后伤。 真正致命的是他整个丹田都被剑气搅碎。 怪不得他跑不了要在这里装死。 大概不装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既然有本事搅碎他的丹田,当然就能直接一剑杀了他。 为什么没杀呢? 真的是常丰其它的仇家故意想折磨他,还是这个埋伏的人有意把常丰留给他们? 纪小朵微微眯起眼来。 46 狗项圈 常丰虽然死了,但其实这事还有很多细节没有得到解答。 纪小朵觉得那个埋伏的神秘人也许就是基于这一点才留了常丰一命,结果常丰自己装死意图反扑,她试探的那一枪,反而加速了他的死亡,根本没来得及审问。 按时间来说,从常丰放出黑烟逃跑,到他们跟着林泓的毒蛇指引追来,神秘人自己只怕也没问几句话。 这就有点可惜了。纪小朵叹了口气。 冯大郎却道:“这常丰既然在狮子山落草,必定还有知情的同伙。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这伙山贼全都抓来,以绝后患。” 纪小朵不由得高看了他几分。 虽然他之前一直被冯二郎蒙蔽,但到底是大家族培养的继承人,该果断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 冯大郎担心山贼里还有别的修士,又许以重利邀请纪小朵和林泓继续帮忙。 纪小朵没有拒绝。 她心里真是有好多问号。 常丰这串铃铛肯定和陌离前世有关。 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用什么方法找到了林家又找到冯家把这些东西合在了一起? 林泓见纪小朵同意,便也点了头。“我之前去过他们山寨,除了这恶贼以外,其它不过只是普通人,不足为惧。” 有他这句话,冯大郎更添了几分信心,立刻就开始安排人手,连夜上山。 *** 狮子山正好位于两县中间,山高林密,地势险峻,有山匪盘踞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林泓追踪常丰多年,按他的说法,常丰到这里时间倒是不长。大概就是年前的事。 他之前曾经摸进山寨,里里外外都打探得明白,却没想到常丰突然多了那铃铛法宝,倒叫他吃了个大亏。 纪小朵想,常丰大概也就是那时刚好从冯二郎手里把冯家的传家宝骗来,和那两个铃铛一起祭炼成功。 说不定他真的就是为了这法宝才来狮子山的。 冯家有那根“腰带”,保安堂有另一个铃铛,狮子山正好在中间,他怎么都方便。 这时常丰身死的消息还没有传回山上,山贼们被冯家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林泓的控蛇异术,一行人没费多少功夫就把这伙山贼拿下。 除了几个抵抗得比较激烈的被杀掉,其它人都被绑好看押起来。 山贼们抢上山的财货粮食什么的,自有冯大郎手下的人去清点整理。 纪小朵只管先去了常丰的房间。 常丰随身带的一个储物袋已经被她没收了,只是赶着上山还没来得及查看。反正在她手里的东西不必着急,先看看常丰还有没有别的东西留在外面。 虽然是在山上,但这常丰倒还挺会享受。 房间布置得又奢华又舒适,牙床锦被,紫檀架,博山炉,连桌上的茶具都是最好的白瓷。 不过也就是这些凡世之物了,纪小朵找了一圈,并没发现任何修行之物,可能都在那个储物袋里。 她越发确定常丰就是冲铃铛来的,不过是把这里当作临时落脚的地方。 这时冯大郎那边也初步问出了一些消息。 几个月前,常丰突然出现,直接干掉了原本的大头领,接管山寨,其实山贼之中也有人不服,只是碍于他有法术,只能听命行事。 这时听说他已经死了,便有人主动招供。 常丰来了之后,就命他们四处打听这附近的奇珍异宝奇人异事。不拘大小,只要是奇怪的事,就都搜罗来告诉他。 其中也包括冯家的传家宝,和周家闹鬼的事。 纪小朵不由得有点庆幸。 看起来这常丰可能只是能大概感应到一个范围,所以才收服这群山贼来打探消息。 如果不是她来冯家正好撞上这事,常丰对付完冯家,迟早是要去调查周家的。到时就是我明敌暗了,只怕会更加麻烦。 常丰原本是想从冯二郎手里拿了腰带就走的,却又突然改了主意,决定要收服冯家做钱袋子,就教冯二郎去改了冯家的风水。 之前计划进行得顺利,他喝醉酒时,甚至还跟几个山贼头领夸下海口,要给他们裂土封侯,说什么“这天下气运,妖怪都能抢,老子为什么不能抢?” 纪小朵差点没喷出来。 原来他还打着这个主意! 这天下有野心的人可真多。 怪不得想要冯家的钱。 这边现在不在战区,如果他暗中布局,小心谋划,趁着现在争斗的几方都没注意这边,说不定还真能有点成就。 不过现在他人都死了,也都是白说。 *** 他们再回到冯家,已经是日上中天。 撤掉了那个引煞阵,又吃了两天药,冯老爷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冯大郎把事情都跟他说了,又说了传家宝可能拿不回来的事。 冯老爷沉默了很久,直叹家门不幸,末了又问,能不能让他再看那宝贝一眼。 冯大郎去跟纪小朵说了。 纪小朵正好也想问一问这东西的来历,就带着陌离一起去见了冯老爷。 冯老爷先向她道了谢,“我们冯家这次能平安无事,真是多亏了神医。要不是有神医,那宝贝也是被别人抢走了,我原不该多提,但实在是先祖一辈辈传下来的,到我这里……唉,真是愧对祖先。” 纪小朵有点尴尬。 她其实也能理解,在冯老爷的立场,自家传家宝要是真被人抢走了,他还能恨那个人,但偏偏是在陌离手里。要直接给嘛,又不甘心,不想给嘛,又没办法。 她咳了一声,道:“这事我也实在是没有想到,我之前也和冯大公子说过,愿意用别的来交换……” 冯老爷摆摆手,“许神医这样说,就真是要折煞小老儿了。我们全家人的命都算是你救的,哪里还能要什么别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再看看它。对我自己,以后下了黄泉对祖宗先人,也算是有个交待。” 他都这么说了,纪小朵就让陌离把铃铛拿出来。 冯大郎双手接过,捧到冯老爷面前。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大小不对啊……”冯老爷皱起眉,但仔细看了看,自己却又点点头,“除了大小,这皮圈倒的确一模一样,啊,原来上面那三个扣是为了挂铃铛的,我们还一直当它是腰带……” “不是腰带。”陌离插嘴。 他招了招手,那串铃铛自己就飞回他手里。 陌离解开皮圈,套在自己脖子上,“是个狗项圈。” 纪小朵抬手捂住了脸。 我的傻弟弟,你说狗项圈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往自己脖子上套? 47 补偿 神tm狗项圈。 纪小朵一瞬间又想起了《西游记》。 甚至忍不住想,难不成陌离是什么神仙的宠物下凡?莫名其妙投了人身,所以一直痴痴傻傻神智不全? 她一直以来,都在致力于治好陌离,让他恢复正常。 但如果他恢复了之后,真的变成一只狗…… 尼玛啊! 纪小朵突然觉得有点生无可恋。 见纪小朵不太高兴,陌离自动就把铃铛项圈取下来,递到纪小朵手里,乖乖往她身后缩了缩,低下头不再说话。 装可怜的样子越发像狗了好吗? 纪小朵叹了口气,问冯老爷他们家这“传家宝”的来历。 “太久了,在我们家已经传了十几代。早初的来历已经说不清楚,只说是神人所授,后人凭此或有仙缘。”冯老爷回忆着,“先父曾说,族中有一叔祖,握住这宝贝时,上面有红光闪现。” 这法宝已经通灵,也许碰上资质好的人,就会有表现。 要说这算“仙缘”也的确说得过去。 “后来呢?他成仙了吗?”纪小朵问。 “那倒不知,不过曾经有人声称梦中得了这位叔祖指点,这让我们冯家避过几次灾祸,慢慢发展成今天的规模。” 怪不得冯老爷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问传家宝。 纪小朵垂眸看着手里的项圈。 没有重新祭炼,这法宝在冯老爷手里和她手里都一样,普普通通,甚至还有几分残破的样子。 不知是什么皮做的项圈上布满裂痕,前面有三个扣,这时只挂了两枚铃铛。都是紫金铸成,鸡蛋大小,看起来比井底那一枚完整一些,但也都有残缺的痕迹。 虽然刚刚陌离直接就往自己脖子上套了,但就从这铃铛的大小,也知道不太可能是给人用的,冯家原本甚至把那皮圈当成了腰带,可见必然是体型比较大的动物。 就不知到底是个什么。 这项圈既然跟陌离的前世有关,她不可能再还给冯家。 再自私一点说,就算没有关系,这法宝威力那么大,她也不可能再交出去。 甚至……为了不走露风声…… 纪小朵抿了一下唇,打断了自己的念头,道:“刚刚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这东西对我弟弟很重要,还给你们是不太可能的,不过,我可以替你们成全这场仙缘。” 冯老爷原本也真没指望能拿回来,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双眼一亮。“当真?” 纪小朵道:“你可以把冯家五到十岁的小孩都带过来让我看看,如果有资质出众的,我可以介绍进正经的仙门修行。实在没有,我收一个教他医术。” 反正苍宇宗每三年都要开山门收弟子的,只要资质真的不错,纪小朵好歹给金大小姐做了这么久厨子,这点面子总还是有的。 冯老爷喜出望外,也顾不得病体,直接就爬起来,向纪小朵跪下磕头。“多谢神医!不,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正经仙门! 冯老爷也只是隐隐约约听过一些消息而已,没想到自家子弟竟然能有这个机会。 哪怕是所有人的资质都达不到那个标准,纪小朵的本事他们也看到了,能拜在纪小朵门下,难道还会差吗? 原本那“腰带”也不过就是供在祠堂里,每一代后辈上去摸一摸看会不会发光。 但那真是说不准,从冯老爷听说过的那位叔祖到现在,也有上百年了,中间可从来没有过动静。 现在能用它换来一个确确实实的机会,对他而言,可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纪小朵顿了一下,“如果这东西的消息,包括我们的消息,泄露出一丝一毫……你该知道后果的?” “仙师请放心。”冯大郎反应也很快,连忙道,“我们只是请许神医来看病,神医医术盖世,救了家父,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它的事情发生。” 纪小朵用真话药时,除了冯家兄弟,只有几个冯大郎的心腹在场。后来要抓常丰,也是在常丰和林泓对峙的时候就已经清了场,看到纪小朵姐弟出手的人并不多。 想要彻底隐瞒下来并不算难。 冯大郎只犹豫地皱了一下眉,“但林先生那边?” 林泓昨天晚上就主动放弃了铃铛,看着是很识相,但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反悔? 纪小朵道:“你不必管他,那边我自有处置。” 比起冯家这边人多口杂,林泓那个半妖就好对付多了,心魔誓也好,用毒用咒,纪小朵有的是手段叫他保密。 冯家的动作很快,吃过中饭,一溜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就排着队站在了纪小朵面前。 可惜的是实在没有什么好苗子。 这世界虽然什么神仙妖怪都有,但想要走上修仙这条路,还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纪小朵这时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捡到玉版这个身体,还算有几分资质。 她只能跟冯老爷说明了,正考虑自己选哪一个做徒弟时,冯三郎悄悄地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就低着头,排在那些孩子们后面。 他之前被打的伤还没好,这时脸还肿得像个猪头一样,就算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也实在是够显眼的了。 冯老爷这时对这小儿子的观感也有点复杂,原本被他气得要中风,后来却又说他是被陷害的,但说到底,如果不是他平常就不成器,又怎么会被人利用这一点? 反正他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冯三郎,只挥着手让人把他拉出去,道:“你来凑什么热闹?给我出去。” 冯三郎反而挣开下人的手,挤到前面来,在父亲和纪小朵面前跪下了,道:“我知道我不符合神医说的年龄,也知道我以前是个混账,但我真心也想拜神医为师。” 真话药之后的事,他并没有参与,知道的消息也不过就是冯二郎勾结山贼谋夺家产,今天也只以为是纪小朵要收徒。 他以往真是被宠坏了,但同样也是被保护得很好,这次的事,用纪小朵前世的话来说,是世界观都崩塌了。 他也反省思考了很久,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像以前那样混日子了。 既然正好碰上“许神医”要收徒,他为什么不来试试? 冯三郎赌咒发誓再三保证他是真心悔改,以前那些臭毛病绝不会再犯。 冯老爷看着小儿子这鼻青脸肿浪子回头幡然悔悟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到底还是向纪小朵求了情,希望他能收下冯三郎。 纪小朵自己没什么意见,反正只是作为拿走铃铛项圈的补偿,收谁都一样。 至于顽劣不成器? 呵呵。 区区一个凡人,在纪娘娘面前炸个毛试试? 48 地图 纪小朵在冯家又多留了一天。 除了山贼的事还在收尾,也认真给冯老爷看了病,留了方。 走的时候轻车简从,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两辆大车——冯三郎说是来做学徒,但还是带了个贴身小厮,和随身行李。冯大郎又亲自送他们回来。 保安堂这边,纪小朵收了学徒没几天,就去了冯家。留下看家的那几个无非就是每天施粥辩药背医书,见这阵势,少不得和唯一跟去的郑小蝶打听。 郑小蝶也满心茫然。 从发现冯老爷“中邪”之后,纪小朵就没让她参与,她猜到冯家可能是出了大事,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这时她也只能笼统地回答:“神医治好了冯老爷,冯三公子也要跟神医学医。” 他们都还是暂时留下观察的阶段,并没有正式拜师,所以只和外面一样,称纪小朵为神医。听郑小蝶这么说,不由哗然。 冯老爷病了这么久,周围四里八乡都知道,听说从州城请了名医来也没看好,许大夫果然是神医。 几人不免庆幸自己能被挑中,但想想新来的冯三郎,心中又多了几分紧迫感,怕自己过不了观察期要被赶出去,做事背书都更积极了。 学徒们如此,街坊们自然也有好奇的。 冯大郎索性将纪小朵“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又大大宣扬了一番。还在征求了纪小朵同意之后,将隔壁买下来打通,给保安堂做病房。 傅娘子的布庄是不肯卖的,不然冯大郎都想一起买下来。 傅大郎被每晚“梦到”母亲吓到了,不敢再苛待妹妹;冯家冲喜的事也因为冯老爷好转而取消;保安堂不闹鬼了,甚至因为施粥收徒这些事搞得整条街都又热闹起来。傅娘子这时正摩拳擦掌准备做出一番事业来。 她跟纪小朵商量,把她那些改良式样做出成衣放在店里卖,给她分红。 纪小朵当然没意见,老实说,她挺喜欢看到这时代的女性能有这种工作热情和行动力的。 那些衣服的改动并不算太出格,而纪小朵本人,就是现成的模特。 她带着两个女弟子都那么穿,每天在店里忙出忙进,这样的装扮又漂亮,又方便,透着一股子干净利落的飒爽劲儿,无形中就给傅娘子招揽了生意。 纪小朵觉得她赢下跟傅大郎的赌约,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而她自己的问题,目前还是那个铃铛项圈。 回到保安堂之后,她用灵符布下结界,才让陌离拿出从井底得来的另一个铃铛,想看看能不能挂到项圈剩下那个卡勾上。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这的确就是一套,或者说,原本就是一个项圈上挂着三个铃铛,后来不知怎么被拆散了。 那个常丰也是先得了第一个,然后顺着铃铛之间的感应,找到了林家那一个,再找到冯家。 这项圈重新完整那一刻,迸发出耀眼的光华,整个项圈紫气氤氲,符纹环绕,一看就不是凡物。 三个铃铛震动着,发出喜悦的轻响,主动飞了起来,围绕着陌离转了两圈,然后就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幅光影图像来。 纪小朵不由得睁大了眼。 “这是……地图?” 图像上勾画着山水地形,看不出是哪里,但的确应该是张地图没错。 不知是灵气不足,还是原本就是那么设置的,图像只出现了几息,就一闪而没。 项圈也重新变成了那破旧的样子,落入陌离手中。 修行之人记性远超常人,纪小朵已将那地图记下,但还是向陌离又确认了一下,“刚刚那的确是地图没错吧?你记下来没有?” 陌离点点头,索性拿了纸笔,重新画下。 复印机功能再次上线。 他画出来的地图和纪小朵刚刚记下的分毫不差。 但……这地图本身就缺了几块,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几个铃铛原本就有缺口的原因。 好在中央用圆圈标出的位置很清楚。 只要确定这个地图到底是什么地方,应该还是能找出来的。 问题就是这图显示的区域并不大,更没有文字标识,也不知是哪一国哪一州。 铃铛和陌离前世有关,这地图大概也是。 说不定就是他前世做了什么布置,留下这些东西,好引导转世后的自己一点一点的找回来。 纪小朵对陌离的前世有些好奇,但又怕他真的是什么大魔王,或者大魔王的狗……那还不如不要去管,只跟着她过好这一世得了。 所以她对这个地图也有点矛盾,纠结了半晌,还是问陌离自己:“你想去找这个地方吗?” 陌离本能地点了点头,“感觉……那里有我的东西。” 纪小朵沉默下来。 陌离看着她,想想之前他要戴那项圈时,她也不高兴,就索性把项圈塞给纪小朵,道:“我不要了。你不要生气。我别的都不要,只要有姐姐就好了。” “我没有生气。”纪小朵叹了口气,“我只是在犹豫,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裴越在追查的那个大魔头,毫无疑问地指向了陌离,或者说陌离的真火。 但他也说过,魔头转世,是不可能有陌离这样的先天仙骨的。 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魔头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就把自己身上不好的部分剥离出来——就好像道家也有斩三尸的说法——把自己的魔性和其它东西保存在某个地方,只留下最纯真的一部分转世,用来骗过追查的修士。 然后再留下线索,引导转世后的自己回到那个地方,合而为一。 纪小朵甚至在想,她选择这个地方买房子只是随机,但他们发现那个铃铛,林泓就出现了,跟着又有冯家的事,这个项圈完整地到了陌离手里,出现这幅地图。是不是太凑巧了一些? 简直就像冥冥中自有安排一样。 如果陌离真的想要找回自己的东西,她当然也不会阻止,她只是有点担心,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成功后的陌离……还是她的陌离吗? 不过,是继续做现在这样痴痴呆呆的小傻子,还是找回自己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前世——这一点根本不用怀疑,从他改的功法,从他画的符,从他留下的法宝,都可以确定他前世绝对是超一流的强者——都得看陌离自己的选择。 纪小朵只是仔细把自己的猜测和担心都跟他一点点说明了。 陌离静静地想了一会,就摇了摇头,还是道:“我不要。我不想要法宝修为,也不要什么前世后世,我只想这辈子都和姐姐在一起。” 纪小朵有点无奈,又有点心软。 她把项圈还是交还给陌离,“行吧,这个你自己收好,没什么危险就不要再拿出来了。我们暂时也不去管地图的事。反正地图你记得,什么时候你改了主意,再去就行。” “不会的。”陌离坚持。 他和姐姐在一起就最开心了。 前世什么的,真的根本不想要。 49 科普扫盲,任重道远 纪小朵虽然说是让陌离自己选,但甚至心里也很清楚,现在的陌离受她影响太深了。 他现在口口声声说什么都不要,不过是看她情绪不对心中犹豫而已。 以后等他恢复得更好,或者又碰上了类似铃铛这种东西,想法说不定又会不一样。 到时,她的修为若是能再高一点,就陪他去走一趟也行。 不过现在,既然决定暂时不管它,纪小朵就把精力都放到看病教学和向大众普及基础卫生习惯上来。 她认真起来,几个学徒的功课就更多了。 除了这时代普通大夫要读的医书经方,纪小朵还教他们简单的人体解剖学。 她用炼器术做了几个人体模型,皮肤肌肉器官骨骼都可以一点点拆开。 刚拿出来的时候,几个学徒就吓得不行,甚至当场劝退了一个——对普通人来说,哪怕说了是模型,但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人体器官一个个从“人肚子”里被剥出来,也实在太过惊悚了。 还有被吓到的路人,甚至因此报了官。 纪小朵只能多费了一番口舌来解释,甚至把模型剖开,让县令看清只是木头和皮革。 县令是个连鸡都没杀过的正统读书人,骤然看到这东西,其实也吓了一跳,后来明知是假,目光也不敢往那边瞟,只道:“即便如此,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 纪小朵道:“作为一个大夫,你跟病人讲‘病在腠理’‘病在肠胃’,但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皮肤和肌肉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人的胃在哪里,什么形状什么大小,又怎么能给病人医治呢?” 县令不懂医术,却还算开明,想一想的确是有学习这个的必要,也就默许了这件事。 甚至还有一些别的大夫听说了之后,慕名而来想看这些模型。 纪小朵来者不拒。 她又不怕被抢生意,反而觉得能了解这些知识的人越多越好。 毕竟这年头的卫生条件太差了,很多大夫本身也没有什么系统的学习,不过是背了几本医书,或者祖上传了几个药方,碰上病人就照本宣科按图索骥,能不能医好全看运气。 这样一来,保安堂就越发热闹了。 也引来了一些卫道士,上门骂纪小朵抛头露面行医看病是不守妇道,有伤风化。 这也是纪小朵意料中的事。 她以前办学的时候也有人骂呢。何况行医不但要见不同的人,还要有肢体接触? 说到底只是有些人见不得女人和男人做同样的事还做得这么风光而已。 她嗤笑一声,“按诸位的说法,如果你们的娘亲生了病,是不是就该活活病死?毕竟大夫都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嘛。眼睁睁坐看母亲病死,你们的孝道呢?” “那怎么一样?” “不过就是大夫和病人,有什么不一样?男大夫能看女病人,女大夫为什么不能看男病人?” “你简直强辞夺理!” 他们说不过纪小朵,就有人冷哼道:“女人懂些什么?让女人看病,还不是找死?” “人么,哪有生而知之的?总是有一个学习领会的过程。把女人关在后院,不让女人念书,不让女人学医,却反过来说女人懂些什么?女人怎么会看病?”纪小朵再次嗤笑,“不如你试试把儿子这么养,看他会懂些什么?” “至于我到底会不会看病?”纪小朵目光从一众卫道士身上扫过,从左到右点过去,“这位有肝疾,食欲不振,全身乏力,急躁易怒。这位,关节不太好吧,风湿,膝盖最严重,变天就痛。这位,也是关节痛,但跟之前那位不一样,是痛风,饮酒吃肉和海物最易发作。这位么……” 她停在那个说“女人懂什么”的人身上,勾起嘴角,笑得有几分暧昧,“你想我当众说出来吗?” 那人悖然色变,丢下一句“不知所谓”,甩袖子就走了。 “啧。”纪小朵咂一下嘴,扬声喊,“有病早点治,不要讳疾忌医啊。传染给家里人就不好了。” 那人就跑得更快了。 他这一跑,围观的众人就哄笑起来。 “早说了许大夫是神医,怀疑什么都不该怀疑她的医术啊。” “其它那几个,也别在这里骂人啦,赶紧回去看病吧。” “不如你们求求许神医,说不定顺手就帮你们看了。” “刚刚才骂人家有伤风化呢,哪来的脸求人看病?” 一群卫道士受尽奚落,灰溜溜走了。 经此一事,保安堂的病人反而多了起来。 除了之前街坊介绍,还多了不少女眷。 之前纪小朵那话虽然是为了怼人,但这年头女人看病的确不方便。不要说家里是男人做主,看大夫要顾忌男女大妨,作为女人本身,有些毛病也实在难以启齿。 纪小朵前世现代社会,大部分女人看个妇科,也要扭扭捏捏遮遮掩掩,何况这时? 现在保安堂是女大夫,连药童学徒也有女孩子。请纪小朵上门也好,自己来保安堂也好,反正保安堂有单独的诊室,女眷们可以选择私密空间,就放松很多。 暴露出来的问题也很多。 看纪小朵之前科普生理知识的时候,曲粉那反应就知道,很多女人连个基本常识都没有。 科普扫盲,任重道远啊。 纪小朵想,是不是也该整理个小册子,让鲁二娘加到希望学堂的课程里去? *** 保安堂的学徒吓走了一个,留下来的几个反而更加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 毕竟他们之间最小的郑小蝶也已经十四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小孩。 大家都看得明白,纪小朵教他们的,可算是前所未有的东西,这是真正的本事。 就连张瞎子,在发现纪小朵不介意别人一起学之后,也在做事之余跟着学习。 但学得最好的人,竟然是冯三郎。 他之前能得冯老爷的宠,真不是只靠一个好妈。 他其实挺聪明,学东西也快,只是被惯坏了,又没定性,被人勾着吃喝嫖赌,一身坏毛病。现在自己想明白了,在纪小朵面前不敢炸毛,保安堂这个环境里也没别的干扰,静下心来,就显出本身的天赋了。 第二名就是郑小蝶。 小姑娘看着娇娇怯怯,却很努力,要动手剖个青蛙兔子什么的,也毫不含糊。 纪小朵后来才知道,她是郑大庆的庶女,生母就是生第二胎时难产死的,一尸两命。所以当时纪小朵一说剖腹产,她立刻就决定要学。 比起冯三郎,她的确也更偏向妇科。 纪小朵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学医不像简单的扫盲,它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心中有个方向,才更有动力坚持下去。 50 八卦 “许大夫。” 纪小朵停下来,转头看着匆匆跑来的冯三郎。 冯三郎的伤早就好了,没了之前那鼻青脸肿的惨相,倒是一副剑眉星目的俊俏相貌,这时笑得阳光爽朗,将手里一个小提篮递给纪小朵。 “新上市的荔枝,给许大夫尝个鲜。” 荔枝! 纪小朵惊了一下,打开篮子一看,真是她记忆中的荔枝,艳红的果壳上挂着水珠,清香扑鼻,竟然还很新鲜。 这种物流不发达的时代,胡十三想吃个螃蟹都得去产地,纪小朵真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这里看到新鲜荔枝。 哪怕这里比京城离岭南近,但这也快赶上杨贵妃的待遇了。 也不知道冯家走的是什么渠道。 不过学生孝敬的嘛,纪小朵也没推辞,道了声谢,自己就剥了一颗。 果肉晶莹如玉,汁水如浆,清甜爽口。 “哦,很甜嘛。这些拿去给大家分一分吧。” 纪小朵自己前世常吃,也不觉得稀罕,但其它人可能有些真是一辈子见都没见过。 “都有。”冯三郎笑道,“这是专挑了给许大夫的。”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交际能力很好,自家有钱,出手大方,性格也豪爽,如今保安堂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周到,人缘极好。 只有陌离不喜欢他。 这时见他给纪小朵送水果,更是脸都要黑了。 冯三郎也很识相,并没有多说什么,送完了荔枝就走了。 纪小朵把篮子往陌离那边递了递,“吃荔枝。” 陌离哼了一声,“不吃。” 纪小朵就替他剥了一个,“这东西就吃新鲜的,放一放就坏啦。吃一个嘛,很甜的。” 陌离扭开头,“才不要吃他送的东西。” 纪小朵就自己吃了。 陌离越发不高兴,愤愤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诶,你还知道这个呢。”纪小朵笑起来,“并不是无事啊,他讨好我,是为了拜师。他是正经想学医呢。” 冯三郎一开始也许的确只是因为愧对父兄,想离开那个环境,但这么久以来,他是不是真心在学,纪小朵当然也看得出来。 陌离依然闷闷道:“反正我不喜欢他,姐姐也不要喜欢他!” 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她是很想让陌离多和其它人接触,多交些朋友,也许能让他思维更广阔一些,但有些事情在勉强不来,那也没有办法。 纪小朵叹了口气,并没有答应他,自己拎着篮子走了。 陌离:…… 不高兴! *** 纪小朵装了一碟子荔枝拿去隔壁布庄,才发现傅娘子那边也有。 冯三郎连她这里都送了。 就是不知道是为了打好左邻右舍的关系,还是知道纪小朵和傅娘子交情好。 这会儿没有病人,学徒们在背书,纪小朵就留在布庄跟傅娘子吃荔枝闲聊。 傅大郎前些日子又给傅娘子寻了门亲事。 他有点怕母亲再入梦来骂他,但又不太甘心,于是又在傅娘子的亲事上打起了主意。 这次找的人家,表面上看起来是不错,但其实就是个空壳,傅娘子嫁进去肯定得把嫁妆都填进去,他再转个手就能弄出来。 傅大郎为此还做了不少表面功夫,又给父母做法事,又是去城隍庙上香,说自己是为了妹妹的下半辈子的幸福,简直操碎了心。 因而倒有不少人来劝傅娘子,毕竟那户人家表面上看起来真是挺好的。 女人嘛,哪能真的一辈子单身呢? 老了要有人养,死后也得有人供奉香火啊。 来来回回是这些话,傅娘子坚持不肯,还吵了两次。 正好被冯三郎看到。 他现在虽然说是浪子回头,但依旧不少狐朋狗友,很快就把这亲事的真相掏了出来,还狠狠打了傅大郎一顿——冯三郎现在最恨的就是算计手足的兄长了。 傅大郎从此才彻底老实下来。 冯三郎还找了关系,索性帮傅娘子分了家立了女户。 傅娘子这时已经搬到了铺子的阁楼上住。 这时重新聊起这事,纪小朵看看面前的荔枝,又看看青春靓丽的傅娘子,不由得在想,冯三郎对傅娘子的事这么上心,才算是无事献殷勤。 他该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 虽然说男未婚女未嫁,年龄也合适……但他知不知道傅娘子差点要嫁给他爹冲喜啊? 纪小朵满心八卦,但才不过半开玩笑地一试探,傅娘子就连连摆手,“你不要取笑我了,我说了不想嫁人的。” “那倒也别这么绝对。”纪小朵笑道,“虽然我也不是说女人必须要成亲,但碰上了合适的人,真心喜欢的人,还是应该考虑一下的。” 傅娘子撇撇唇,“那我也不可能喜欢冯玉宝啊,一看就浮浪不经。” 纪小朵就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傅娘子想一想,就微微红了脸。 还真有了目标啊? 纪小朵挑起眉,饶有兴趣地追问。 傅娘子才小声地道:“老实听话……顾家……会体贴人……力气大……傻一点都无所谓……” 纪小朵:…… 她说的这些标准……好像都还挺熟的。 陌离就都符合。 等等,难道是传说中的三角恋? 冯三郎喜欢傅娘子,傅娘子喜欢陌离? 她这每天忙里忙外,还真是没有注意。这都是什么时候起的苗头? 纪小朵正要再具体问问,郑大庆匆匆跑进来,“许神医,原来你在这里啊。” 纪小朵便先收了八卦的心思,“郑老板找我有事?” 郑大庆还带着一个人,连忙介绍给纪小朵。 其实这人纪小朵也见过,就是郑大庆那个在衙门里做事的连襟,叫李宏彦。 李宏彦跟纪小朵见了礼,说是最近有几桩命案,有些离奇,想请许神医去参详一下。 纪小朵见他态度诚恳,而且脸色发白神魂不定,显然吓得不轻,便也有些好奇,点头答应走一趟。 李宏彦自然千恩万谢,请求纪小朵尽快动身。 纪小朵回去取了药箱,却发现陌离竟然不在保安堂。 学徒说有一会没见他了。 纪小朵想,他大概还是在为早上的事不高兴,不知道躲在哪里赌气呢。 她便也没太在意,交待了一声,带着冯三郎和陈奇就跟着李宏彦走了。 51 丑八怪的亲戚? 李宏彦领着纪小朵等人,并没有去县衙,而是去了城外。 一边赶路,他一边跟纪小朵他们介绍,之前因为流民聚集,县令张大人特意在城外划了一片地方搭建窝棚让他们容身。后来人越来越多,自己又扩建了一些,现在倒成了一个小村落。 出事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次死的是一家三口,住在最边沿靠近树林的地方,一个很简陋的草棚。 这时已经被衙役围了起来,其它的流民也被赶开,只有一些好事者远远围着看热闹。 张大人也亲自来了,这时正坐在草棚外面,听捕头汇报调查结果,显然不太满意,脸色十分阴沉。 见纪小朵他们过来,才勉强收起怒气,向纪小朵点头打招呼。 纪小朵刚行了礼,张大人就抬手道:“许大夫不必拘礼,还请先去看一看死者。” 尸体在草棚里。 纪小朵一进去,就感觉到了残留的妖气,似乎依稀还有点熟。 是她见过的妖怪? 草棚很小,也就是用木块石头干草搭了个床铺,勉强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安身之处而已。 三具尸体并排躺在那个床铺上,从大小看来,应该是两个大人一个孩子。 只能从大小来看,因为尸体的状态实在有些诡异。 衣服松垮垮的摊在床上,里面的身体只剩皮包骨头,中间的血肉好像全部都消失了。 跟着纪小朵进来的冯三郎吓得差点惊叫出来,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陪同的仵作道:“我们没有动过,发现时就是这样。最近,这样的尸首,加上这三个,已经有七人了。”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都是流民?” “流民,还有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仵作叹了口气,“一开始是一个,后来是两个,现在已经一次三个了。这东西的胃口在变大。” 济阳王任用妖怪,朝廷又有缉妖司,现在大家对妖魔作乱也基本都有个概念了。 这些人这么诡异的死法,又接连出现,仵作认定这是有妖魔鬼怪在吃人。 怪不得张大人这么着急。 今天死三个,明天就可能会死四个。 今天死的是流民,明天就可能会是县城里的良民,甚至乡绅官员。 这事要是传开,必然人心惶惶。 他在这乱世中能把莨县维持在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人心再乱……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纪小朵道:“这种事,应该上报缉妖司吧?” “报是派人去报了……”外面的张大人接了话,“只是我们地处偏远,外头又乱,一来一回,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有人来……” 只要缉妖司肯派人来,倒不用担心距离。纪小朵想,修士们有的是赶路的法门,剑修御剑就更快了。 “不瞒许大夫,特意请你来,不单是因为你医术高明,可以做个参详,也是因为……”张大人顿了一下,“本官看过卷宗,之前周家那案子里牵涉到的死者,与这次一模一样。” “我们保安堂之前那个周家?”纪小朵再次皱了眉,跟他确认。 “对,周家卖一种‘神药’治病,后来有一天全家突然暴毙,吃过他家‘神药’的人,也都在同一天死去。”张大人胆子并不大,说到这里还打了个颤,伸手往草棚里指了指,“全变成了这样的干尸。” 纪小朵恍然。 她说怎么觉得这妖气有点熟悉,原来是跟井里那个丑八怪有关。 但……等等,那个丑八怪死透了,内丹被陌离吃了,尸体都被她分解掉了,不可能再出来吃人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丑八怪的亲戚? 是来报仇的吗? 张大人道:“之前传闻是许大夫驱除了周家的鬼怪,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办法对付这个?” 上次打死那个丑八怪的主力是陌离,纪小朵也算是先做了很充足的准备,现在么……她看看周围的山林。就算这几个月他们的实力都有所长进,但在这种开放的环境,她还真是没有把握。 不过,如果真是那丑八怪的亲戚找来了,她想逃避也不是办法。 纪小朵便跟张大人道:“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先看看再说。” 她这话也不算说谎,他们在井底那个铃铛秘境虽然发现了一些干尸,但并没有细看。而且那丑八怪被打死之前也没有说话,不知道和之前周家的惨案到底有没有联系。 张大人当然不太满意这个答复,但也没有办法。 如果纪小朵没有办法,他也不好强人所难逼迫一个女流之辈。 如果纪小朵有办法,却不太想揽事,他就更不可能强压了——能对付妖怪的人,他一个小县令怎么得罪得起? 这时他也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那就多谢许大夫了。缉妖司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如果放任这东西不管,也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被害。许大夫愿意出这份力,也是万民之福。” 纪小朵客气了几句,就跟仵作一起验了尸。 这些尸体跟她之前接触到那种被厉鬼妖魔吸干精血的情况不太一样,并不是那种衰老的枯竭,看起来要“新鲜”得多。皮肤甚至还有弹性,划开之后,内部除了骨骼,就只有一些粘液。 纪小朵想想那井里的丑八怪有一半是蜘蛛的样子,想来进食的方式也类似某些蜘蛛,是在猎物体内注入消化液,等猎物体内的组织融化之后,再吸食。 那……会不会也有一样的黑色蛛丝?纪小朵这么想着,描述了一下黑丝的样子,让人在附近仔细寻找。 果然没多久就在一棵大树的背阴处,发现了一小截粘在上面的黑色蛛丝。 张大人大为振奋,连忙叫人继续找下去。 纪小朵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盛夏正午,烈阳如火。 那丑八怪惧怕陌离的阳气,想来白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但她还是建议张大人小心行事,两到三人一组,不要冒进,发现黑丝也不要碰触,有什么情况不对立刻叫人。 “如果这东西确实跟我们打死的妖魔是同类,那对普通人来说,就非常危险,请大家务必小心谨慎。”纪小朵把那丑八怪的样子和本事都跟他们说了。 张大人倒没在意她打击士气,而是被她第一句话就震住了。 “打死”! 她说“打死。” 他们真的打死过妖魔。 原来这姐弟俩真的不是凡人。 张大人迅速地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过他们,两次官司都还算公正,甚至偏向纪小朵这边,才暗暗松了口气。 又不由得悄悄打量纪小朵。 他心中有了判断,再看纪小朵就怎么都觉得不一样了。 长相出众是仙姿佚貌,沉静从容是仙家气度,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同凡响。 果然大隐隐于市啊。 52 离家出走? 纪小朵带着冯三郎,原本是想着如果要验尸,就带他来开个眼,毕竟真人和模型还是有差别的。 但现在要追查妖怪,他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她让陈奇送冯三郎回去,顺便把陌离叫来。 陈奇轻功好,腿脚利落,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却没找到陌离。 他不在保安堂。 纪小朵心头不由一紧。 自从她在百花楼把陌离带到身边起,他还从来没有主动离开过她。 之前送他去习武都要连哄带骗。 尤其是后来纪小朵几次出事,陌离只恨不得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她跟着李宏彦出来时没见着他,还以为他躲在哪里赌气,但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出现?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单论武力,其实陌离比她还高,现在身上又有了那项圈法宝,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问题是他现在智力还跟不上,心思又简单,万一上了谁的当呢? 想到这点,纪小朵就有点坐不住,索性跟张大人告了假先回去找弟弟。 她本来就只是来帮忙的,现在自己有事,张大人也不好强留她,何况这边找那黑丝也是个细致排查的功夫,一时半会也没有发现。 纪小朵再三交待过就算发现了也要千万小心,才回了保安堂。 保安堂多请了一个大夫坐堂,这时正在看病。 纪小朵不在,学徒们没有安排具体的课程,这时有人在大夫身边观摩,也有在辩药背书。张瞎子在扫地,两个仆妇在洗衣。 没有陌离。 他竟然真的不在保安堂。 从早上冯三郎送过荔枝之后,就没人见过他了。 但除了郑大庆也没有外人上门,病人只有一个,现在还在那坐着呢。所以陌离应该是自己离开的。 这臭小子,还真敢离家出走了? 这时代又没个手机,真是跑出去就联系不上了。 纪小朵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头她得去学点什么寻人的法术,或者在陌离身上放点什么能感应的东西才好。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问题是现在要怎么找他? 难道只能等他自己回来? 万一真的出事呢? 纪小朵沿街问了一圈,街坊们也说没见过陌离出来。 “许小郎君不是一向和许大夫形影不离吗?怎么会不见?” “吵架了吗?” “少年人是这样的啦,我们家臭小子也整天不着家。” “许大夫先别着急,小郎君那么大的人了呢,又天生神力,不会出事的。” 街坊们问着情况,又安抚纪小朵,有空的也帮忙一起找人。 纪小朵走到街口,就听有人叫她。 她还以为有了消息,连忙回头,却见林泓带着板栗站在那里。 狮子山山贼那事结案之后,林泓就带了常丰的人头回乡祭祖,没想到这时又回来了。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是你啊。” 林泓行了一礼,先问:“神医这是在找人?什么人?也许我可以帮忙?” 纪小朵原本对他印象不太好,还派人盯过他们,但后来他对付常丰和山贼出了大力,又主动放弃了铃铛,她倒也不好继续恶声恶气,何况这时急于寻找陌离,当然多一个帮手算一个。 蛇的嗅觉好像还挺灵敏? 纪小朵就道:“那就有劳你了,我正在找我弟弟。” 林泓也没有二话就应下来,问:“有没有头发指甲或者贴身衣物?” 纪小朵连忙带他回了保安堂,找了根陌离的头发给他。 林泓袖中爬出一条小蛇,将这头发吃了下去,然后在林泓手上盘游了一会,就吐着鲜红的蛇信,指了个方向。 不待林泓说话,纪小朵就往那边走去。 林泓连忙跟上。 两人顺着那小蛇的指引,竟然又出了城。 眼见着这路好像有点熟,纪小朵不由得停下来。 “怎么了?”林泓问。 纪小朵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上午刚来过这里。” 再往前就是出事的流民村落了。 “那许公子会不会其实是跟着你来的?中间又有什么事岔开了?”林泓抬了抬手,那条小蛇正指向那边的树林,“他应该就在那边。” 的确有这种可能,陌离一开始在赌气,但想通了又跑来追她——陌离找她倒容易得多,好像开了雷达似的。 也许……正遇上那妖怪,才耽搁下来? 纪小朵加快了脚步。 才进树林没多久,就听见一阵大呼小叫,一个上午见过的衙役匆匆往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像是被什么追赶一样。 纪小朵叫了他一声,那人反而吓了一跳,看清是她才停下来,“是许大夫啊,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纪小朵没答反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前面有个山洞,里面发现了那种黑色蛛丝。”那衙役惊魂未定,喘着气道,“何头儿想拿个火把照一照,结果被拖进去了。” 纪小朵一怔:“什么?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千万小心,不要轻举妄动吗?” 那黑色蛛丝她都不敢乱碰,普通人不是自己找死吗? “他就是想……只是在洞口看看……谁知道……” 衙役吱吱唔唔没说清楚,但纪小朵也大致能猜到。 这些衙役又没见过她出手,也没亲眼见过妖怪,大概没太把一个女人的话当真。 纪小朵也顾不上再指责他什么,匆匆向他指的方向跑去。 洞口倒是还留了两三个人,但脸色都不太好,惊惶不定,见到纪小朵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围过来。 “许大夫!” “何头儿被拖进洞里了,真的有妖怪啊!” “我们要怎么办?” 那山洞的洞口不大,像个漏斗一样斜斜向下,也不知有多深,往里几步就已经没什么光线了,漆黑一片。 所以何捕头才想拿个火把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他也是被张大人训斥得狠了,一心想要立功,结果才刚进去,黑暗里就有无数的黑色丝线涌来,直接卷住他拖向了山洞深处。其它几个衙役想去拉他都没来得及。 跟着就听到了惨叫。 其它的衙役一片混乱,逃跑的逃跑,去报信的报信,只他们几个胆子稍大一点的在这里守着。 这攻击方式,似乎也和保安堂水井里的丑八怪挺像的,看起来的确应该是同类。 纪小朵本想先找到陌离再来处理这妖怪,但回头一看,林泓手上那条小蛇,竟正好直直指向那个山洞。 53 我想要那个项圈 陌离在山洞里? 他在洞里怎么还会让妖怪把捕头拖走? 他是出了什么事? 纪小朵一时思绪纷乱,直接就要往山洞里走。 林泓一把拖住她,“里面情况不明,贸然进去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 纪小朵道:“陌离要是在里面,肯定是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她又吩咐那些衙役,“你们继续在外面守着,如果天黑我还没出来,就把洞口堵上,不要再靠近。” 她不知道洞口堵上那妖怪还能不能出来,至少这些人就不必再白白送死了。 衙役们应了声,纪小朵就进了山洞。 林泓犹豫了一下,也跟上去,“我陪你一起去吧。好歹有个照应。” 纪小朵没有拒绝。 山洞往下延伸,似乎是要深入山腹,黑漆漆一片。 纪小朵拿出了避水珠,这珠子在山洞里没有水下那么神奇,只发出淡淡的莹光,勉强能照亮身边一小圈地方。 林泓是个半妖,在这黑暗中倒似乎没什么障碍,纪小朵觉得他说不定也有蛇类那种红外线感知功能。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并没有发现妖怪,也没有看到什么人,但洞壁偶尔粘着有那种黑色蛛丝,可见这里的确有妖怪出没。 但再往前走,洞里的空间就宽敞起来,还出现了岔路。 “我放几条蛇到前面探路吧。”林泓说。 纪小朵点点头,自己也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平静下来,试图去感应陌离的气息。 虽然她再三叮嘱陌离收敛自己的灵力,不要在轻易显露,但他天生纯净之体,阳气如火,在这种黑暗阴森的地底,应该会十分明显才对。 可是她感应半晌,却什么也没发现。 林泓放出去探路的蛇倒是回来了。 他指指左边的岔路,“在这边,有一只大蜘蛛,还有一些被蛛丝裹起来的东西,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 难道是被那阴寒的黑色蛛丝裹住了才感应不到?纪小朵没等林泓说完,就往那边跑过去。 没跑多久,借着避水珠微弱的莹光,纪小朵看到一只怪物正伏在地上。 果然跟之前井里的丑八怪很像,下半身是蜘蛛上半身是螳螂,但没有那么大,大概只跟一头水牛差不多大小。 纪小朵这时反而冷静下来。 她没有陌离那样的力量,近战没有优势。 阴寒的妖物天生怕雷怕火,但这是在地底,以纪小朵的修为是引不到天雷的。爆炸符也不太好用,万一用得不好,山塌了,连自己也得活埋在这里。 只能靠烈焰符和火枪。 纪小朵打算在这里布个符阵,困住妖怪再放火烧。 但就在这时,林泓轻轻唤了她一声:“许大夫……” 他声音虽然很轻,但这洞里就没有别的人,一片寂静,他声音再小,也能听见。 那怪物刷地看向这边。 黑色蛛丝有如海浪般涌过来。 尼玛啊!纪小朵一边扔出几张烈焰符,一边骂了句粗口。 这林泓是不是天生就是要坏她事的? 她符阵的符才刚放下一张! 烈焰符爆发出明亮的火焰,黑色蛛丝触之即燃,一时也不敢接近。 纪小朵掏出枪来,抬手就是连射。 山洞的空间不大,那怪物的体型在这里简直就是个活靶,它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挨了两枪。 但子弹打在它的甲壳上,竟然直接被挡了下来,只留下一块铜钱大的黑斑——那是子弹上刻的符咒所致。手枪单纯的物理冲击竟然都破不了防。 纪小朵想想之前那一只大号的丑八怪从井口爬出来的惨状,不免对陌离的战斗力又有更直观的评断。 那就是个人型凶兽吧? 怪物的甲壳虽硬,但子弹附带的符咒还是对它造成了伤害。 它嘶叫怒吼,挥舞着两只镰足向纪小朵冲过来。 纪小朵举枪射击。 怪物的体型虽大,动作却很敏捷,甚至还能像真正的蜘蛛一样沿着洞壁洞顶爬行。 纪小朵这一轮射击全部落了空。 怪物的镰足就像真正的大刀,挟着呼呼风声,拦腰斩向纪小朵。 纪小朵疾退闪避,又甩出几张烈焰符。 这次距离很近,灵符直接就贴在了怪物身上,猛烈燃烧起来。 怪物发出惨叫,在地上滚动,试图扑灭火焰。 纪小朵跟过去,对着它张大的嘴和被火焰烧伤的地方,连续射击。 没有了甲壳的防御,子弹的杀伤力就切实的体现出来了。 怪物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挣扎着想逃。 纪小朵当然不可能放过它,正要追过去,黑暗中突然有一条黑影蹿出,一口咬向纪小朵的小腿。 那是一条蛇。 但纪小朵身上金光一闪,蛇牙并没有咬实,被金光挡下了。 纪小朵回手一枪打爆了蛇头,跟着就一枪射向后面的林泓。 林泓根本没想到纪小朵反应这么快这么果断,根本没来得及躲避,一枪正中胸口。 他是半妖,子弹上的符咒对他一样有效。 林泓跌倒在地,哇地喷出一口血,不敢置信地道:“原来你早有防备?你根本没有相信我?” 纪小朵一脚踢开蛇尸,从身上掏出一张废掉的金甲符扔掉,又拿出一张新的来激活。 她也没管逃走的怪物,先转过来看着林泓,冷声道:“所以,这只是你一手设下的圈套,陌离根本不在这里?” 林泓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怎么发现的?” “不,我根本没有发现。”纪小朵自嘲地笑了声,“我真以为你是好心在帮我找弟弟。只不过我原本就一直戴着金甲符!” 她被人暗算过好几次了,怎么可能不谨慎?从学会画这个可以抵御攻击的符开始,身上就没少过。 结果这一次暗算她的是一条蛇,再一想之前林泓唤那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 显然是林泓故意诱她进入妖怪的巢穴,又试图令她和妖怪争斗,两败俱伤。 “为什么?”纪小朵问,“你虽然是个半妖,但我观你灵性清明,也不像做过多少坏事。我与你无怨无仇,也不曾亏待过你,为什么要害我?” 林泓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咬了咬牙,坦白道:“我想要那个项圈!” 54 你不能杀他 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一念之差。 林泓带了常丰的人头回乡祭祖,虽然大仇已报,但却改不了家破人亡的事实,满目苍夷间,只恨自己太弱,没有早日觉醒,不然当日母子一起对敌,说不定便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他心神动摇间不小心露了行踪,引来缉妖司的追查,只能东躲西藏,疲于奔命。 就越发渴望强大的力量。 但不论是人是妖,修行都是艰苦而漫长的过程。 短时间内想要提升,要看机缘。 机缘这东西就太虚无缥缈了。 林泓如果不想走邪路,那就只有借助外物地。 ——比如厉害的法宝。 他最近见过最厉害的就是陌离那个项圈了。 常丰原本不过是个独行大盗,得了那法宝之后,都敢做争夺天下的美梦了,可见那项圈给了他多大的信心。 虽然当时林泓自己主动放弃了,但后来境况窘迫,未免就会再想起常丰临死前的话来。 那法宝他也占三分之一的,他为什么不能要? 他是答应了纪小朵不泄露消息,但那不代表他自己不能谋取。 林泓是半妖,天生对的危险有一种感应,他的直觉中陌离更为可怕。 之前烧伤他的火焰,也是陌离的,那铃铛也是自动飞向陌离,所以他并不想直接对上陌离。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用计分开纪小朵姐弟,然后先抓住纪小朵,如果项圈在她身上,就直接抢走,如果在陌离身上,就用纪小朵跟他换。 毕竟纪小朵是个女人,修为其实也不算太高,林泓见她出手几次,也只是靠手里那个怪模怪样的火枪法宝。 他觉得自己利用好环境,提前设好圈套,应该可以拼一拼。 正好又出了蜘蛛妖怪吃人,县令找纪小朵帮忙这事,林泓就觉得机会来了。 他提前找到了妖怪的巢穴,驱蛇送信给陌离,假称纪小朵遇上了危险,将他引开。自己再出现在纪小朵面前,假装帮她找弟弟,实则带她到这山洞里,想让她和妖怪打个两败俱伤,自己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谁知道纪小朵虽然上了当,但她的战斗意识却比林泓想象中好得多,利用灵符和火枪,那妖怪根本不是对手。 林泓只能冒险出手,却又失败了。 纪小朵在危机中的处理冷静果断,甚至都没给他逃走或者解释的机会,直接就开了枪。 也是他大意轻敌,没能调查清楚。 他要是知道纪小朵身上有这么多符,就该换个方式。 不过事已到此,他倒也算坦然,直接把自己的想法交待完,就一副任纪小朵处置的样子。 纪小朵也有点无言。 她原本是更提防家大业大的冯家,却没想到林泓这边先起了贪念。 真是人心难测。 “我弟弟人呢?”纪小朵问。 “我让一条蛇引着他在附近兜圈子,先等着看我这边的结果。” 纪小朵伸手拎起林泓,“带我去找他。” 半妖的体质远超常人,虽然中了一枪,一时半会倒也死不了,纪小朵又在他身上贴了张符。 林泓也没有违抗,带着纪小朵往外走。 但他们还没走出山洞,就听到外面一声巨响,跟着就地动山摇,山洞顶上刷刷往下掉土石,眼看着就要崩塌的样子。 纪小朵一惊,她没敢用爆炸符,就是怕这个,结果还是要塌? 难道外面的人提前炸了洞? 她拖着林泓加快了速度,一边躲避着掉下来的石头,一边往外冲。 等他们灰头土脸地冲出洞口,才发现外面的衙役都不见了。 山岩上一道巨大的裂痕,犹自散发着凌厉剑意。 这是谁一剑劈出来的? 纪小朵倒抽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半空中两道人影,正在争斗,你来我往须臾分合间,剑光闪现,如惊虹般耀眼。 其中一个身着玄衣,正是纪小朵认识的裴越,另一个绯红长袍,她也曾经见过一次,就是当时去仙市的路上,裴越在追的那个人。 这是终于追上了?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却发现自己拎着的林泓在发抖。 他一个半妖,在这种高阶修士的战斗威压下,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将他拖得离战场更远一点,再次问:“我弟弟在哪?” 金丹修士的事情,她也插不上手,还是先找弟弟吧。 林泓感应了一下自己的蛇,突然一愣,“它死了。” 纪小朵一时没听明白他说谁,当即就揪着他的衣领,急切地追问:“什么?怎么回事?” “我的蛇死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许公子在哪里……” 林泓还没解释完,纪小朵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姐姐!” 纪小朵转过头,就看到陌离一边惊喜地大叫,一边挥着手往她这边跑过来。 “阿离!” 纪小朵才应了一声,后面的话就变成了惊叫:“小心!” 陌离跑出来,半空里那个绯衣人就跟着身形一折,直冲向陌离。 裴越跟着冲了下来,手中长剑一扬,堪堪挡住绯衣人刺向陌离的一剑。 绯衣人停下来,冷笑,“裴越,你今天是一定要跟我作对了?” 裴越拦在他前面,隐隐将陌离和纪小朵他们都护在身后,“你不能杀他。” 绯衣人道:“当初你说我玩忽职守,追了我三天。你自己这又算怎么回事?你明明找到了这魔头,却不执行掌门命令,还不让我动手,是不是想包庇他?” 听他这么说,纪小朵心头不由一凛。 这个人和裴越是同门? 也接受了那个追查大魔头的任务,甚至也发现了陌离? 裴越道:“我当初要追你回去受罚,是因为你擅离职守以至无辜凡人被杀。但我追踪此人数月,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入魔的迹象,岂能无故诛之?” 追踪数月! 纪小朵听得胆战心惊。 难道这几个月以来,裴越一直跟着他们? 她想想井中妖魔那道剑伤,想想常丰被剑气搅碎的丹田,不由一阵后怕。 还好他们一向行善积德没做坏事,不然只怕这裴真人早就一剑劈下来了。 这时又听那绯衣人道:“铲妖除魔,还需要理由吗?玉简现在还在发热,我不会看错的,他就是目标。你不想要这功劳,也别挡我的路!” “宗门任务说是追踪魔头转世,然而此人天生仙骨,虽然痴傻,却心地纯良。我仔细辨识过,玉简感应的,并不是魔气,而是他的先天真火。”裴越试图说服他,“我觉得此中应该还有隐情。我会继续跟着他观察,如果他真的入魔,再铲除也不迟。” 那绯衣人却冷笑道:“说得好听,还不是想独占功劳?” 裴越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但现在,你想杀他,先过我这关。” 那绯衣人看看他,又看看陌离和后面的纪小朵,竟然没再动手,而是转身御剑跑了,一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纪小朵:…… 她都准备好火枪和爆炸符了。 再加上裴越和陌离,真要动手,肯定能把绯衣人拿下。 他见机倒快! 55 求项圈得项圈 那绯衣人突然跑了,剩下裴越和纪小朵对视一眼,竟然彼此都有几分讪讪的尴尬。 纪小朵这边,当然是因为裴越既然已经知道那玉简感应的是陌离的真火,那她当初假装不知把人支去了邵州找老道士,就…… 不管怎么说,裴越从认识他们以来,对他们都很好,带他们去仙市啊,回信给金灵儿啊,哪怕当初骗他算是为了自保,纪小朵到底也有点过意不去。 在裴越这边,则是因为自己暗挫挫监视了纪小朵姐弟好几个月,也算不得什么光明正大。 陌离却没在意这种气氛,跑过来拉了纪小朵的手,切切问:“姐姐,你没事吧?” 纪小朵应了声,这才整理了一下思绪,先向裴越道了声谢。“多谢裴真人出手相救。之前对真人有所隐瞒,实在是情非得已……” 裴越摆摆手,“我理解,以当时的情况,你们小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当时他们也才刚认识,他又说了是要追查魔头,纪小朵怎么敢坦白告诉他那张烈焰符出自陌离? 纪小朵便又向他行了一礼:“多谢真人体谅。也多谢真人这些日子的维护照顾。” 裴越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不,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之前那井里的妖怪,还有常丰……都是真人出手相助吧。” 裴越道:“不过只是顺手……” 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客气上了,被撇到一边的陌离就有点不高兴,又拉了拉纪小朵的手,叫了声“姐姐。” 纪小朵转头看向他。 陌离突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不喜欢姐姐这样一直跟裴越说话,下意识就想打断他们,但……早上他说不喜欢冯三郎,姐姐就生气了。 他也不想再惹姐姐生气。 他抿了一下唇,倒突然生出几分急智来,指向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林泓,告状:“他是坏人!用蛇骗我!说姐姐受伤了!” 林泓:…… 我已经被打成半死了,你没看到吗? 纪小朵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柔声道:“我没事。你是怎么遇上裴真人的?” 陌离道:“我跟着蛇出来找姐姐,但到了山里就觉得不对。姐姐明明在这个方向,蛇却带我去另一边。我往这边跑,就有好多蛇跑出来挡路。我担心姐姐,心中急躁,就放火出来烧它们。结果那个穿红衣服的人就突然来了。” 他才学会了使用真火,正是兴头最大的时候,虽然纪小朵再三交待他不能在别人面前显露,但这荒郊野外的,又没有人。那么多蛇,一条条抓也太费劲了,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 谁知道一烧就引来了那个绯衣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陌离学着那人说话,一面比划着,“然后他就一剑劈向我。我跟他打起来,裴真人就出来了。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裴越接过话头:“他叫丁冠杰,是我同门师弟。也接了那个任务。” 纪小朵回头又看了一眼山岩上的剑痕,不论这是谁劈出来的,都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 若不是有裴越护着,陌离只怕凶多吉少。 她握着陌离的手紧了紧,带着他一起,再次向裴越行礼,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纪姑娘不必这样多礼。”裴越道,“你刚刚也应该听到了,我这么做,也是有我的理由。我始终觉得令弟的身世另有隐情,若是不查明真相,我会心有不安。但如果……到时若是证实他的确是魔头转世,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纪小朵点点头,“这也是应有之义。” 总之现在还活着就好,将来的事,将来再想办法。 裴越又道:“不过,丁师弟既然跑了,这莨县你们也不能继续呆下去了。” 丁冠杰这人最为油滑。 刚刚必然是衡量局势觉得自己不是三个人的对手,才会逃走。 但追查那转世魔头已是现在宗门内最重要的任务,哪怕只是提供线索,都有不小的功绩,他必然不会放弃的。 多半会找齐帮手,或者上报门内师长,再卷土重来。 纪小朵也能想明白这道理,不免觉得有点可惜,她在这里要做的事才刚开了个头。 但事关陌离性命,她还是点了头,“嗯,我回去把事情交待好,就离开这里。” 裴越点点头,这才看向地上的林泓,“这半妖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要哄骗令弟?” 他虽然一直在暗中观察纪小朵姐弟,但为了不露行踪,一般也保持了距离,并不是所有细节都清楚。 纪小朵大略讲了一下,又拍了拍额头:“啊,因为他这点事,还让那妖怪跑了。一会我还得先去把它找出来干掉。” 都已经打到残血了,不加把劲杀干净,回头还不知要留下什么隐患。 反正现在有陌离和裴越在,那妖怪不足为惧。 裴越看着林泓,皱起眉,道:“你以往虽然并没有滥杀食人,但心生贪念,恩将仇报,设计夺宝,亦是重罪。念在初犯,又是未遂,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当判拘役三十年。你可服罪?” 裴越在门中掌管刑罚,听完了“案情”,习惯性的一串判词张口就来,都判完了,才突然意识到林泓是纪小朵抓的,并不是他的犯人,不由得愣了一下,讪讪咳了一声,转头问纪小朵:“纪姑娘觉得如何?” 纪小朵也愣了一下。 但她其实也没想好要拿林泓怎么办,裴越的处置她也没什么意见,她只是问:“怎么个拘役法?” 裴越道:“若是我紫墟宫,一般或是药园,或是矿洞,罚作苦力役使。” 但这是纪小朵的俘虏,也没有让他带回紫墟宫做苦力的道理。 裴越想了想,就道:“纪姑娘可以给他烙下灵契,收做妖仆使唤。” 抓个妖怪带回去做苦力,或者看门或者当坐骑……可以,这很《西游记》。 但林泓说到底只是半妖,还有一半是人,纪小朵未免又觉得有点犹豫。 虽然她也买过奴仆,也“拘役”了张瞎子,可是直接用法术强行限制他人的自由,她总归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裴越有点误会了她的迟疑,道:“你不必担心,有灵契在,他不会再背叛你的。” 林泓这时也算是恢复了一些,自己跪在地上,道:“小人甘愿跟随仙师为仆。” 他计划失败,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现在能活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何况他前些年满心只有复仇,到大仇已报,一时就完全失去了人生目标,又被缉妖司追杀……对现在的他来说,能追随一位修士,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但看在纪小朵眼里,他这坦然的表情,简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都气笑了,“你问过我想不想收吗?” 林泓顿时就想起他之前被扔出保安堂的事,当即就闭了嘴。 裴越却劝纪小朵道:“也不知丁师弟会找来什么帮手,多个人多份力量,他控蛇的能力应该能派上用场。” 纪小朵这才平了平气,在裴越的指点下,给林泓烙下灵契。 契成那一刻,她就感觉意识中隐隐多了一丝联系。 通过这个灵契,她能命令林泓做任何事,甚至能一念之间就要他的命。 陌离这时也拿出了那个项圈,直接套在了林泓脖子上。 林泓捂住脖子发出一声惨叫,双眸骤然化作竖瞳,跟着竟然直接就变成了一条水桶粗的青蛇,痛苦地在地上扭动。 纪小朵吓了一跳。 那项圈还能这么用? 林泓虽然变成了蛇,但那项圈竟然也随着他的体型变化了大小,依然牢牢套在他脖子上。 陌离对纪小朵道:“姐姐别怕。他想要这个,就给他套上好了。以后只要他想坏,就喷火烧他。” 林泓是吃过那铃铛异火的苦头的,连说“不敢”。 这么大一条青蛇,却口吐人言,也是有点惊悚。 陌离抬脚踢了他一脚,“变小点。” 林泓很识相地缩小了体型,变成了两指粗的一条小青蛇。 项圈跟着也缩小了,上面三个铃铛只有绿豆大,随着青蛇的动作摇摇晃晃。 ……还有点可爱。 纪小朵看了两眼,又问:“你把法宝套在他身上,万一要对付敌人呢?” “可以这样用啊。” 陌离说着,拎起小青蛇晃了晃,就听到几下清脆的铃声,平地起了一阵旋风,并不比当初常丰招出那阵风小。 看起来铃铛大小并不影响威力。 纪小朵:…… 行吧。 你高兴就好。 反正她收下林泓要用的也是他作为妖那一半的能力,现在这个形态也不影响。 陌离之前被林泓骗得团团转,心头不爽,让他出口气也行。 56 回天上去了? 林泓控制着山里大大小小的蛇类,很快就找到了逃跑的妖怪。 陌离一拳结果了它。 “这是夜螂蛛,甲壳和蛛丝能用来炼器。这只还是幼年期。估计是之前你们住处那只的子嗣。”裴越跟他们介绍了一下这种妖物。 纪小朵就说起了周家的事,又猜测:“会不会是那只夜螂蛛控制了周家的儿子,用什么奇怪的手段吸食了所有人?” “那些‘神药’可能是夜螂蛛的卵。”裴越说,“这种妖物同类相食,刚出生的幼虫对它们而言更是滋补之物。它之前可能是受了伤,或者濒临突破,让人把虫卵吃下,借人体孵化,它再吃这些幼虫疗伤或者突破。所以那些人才会是同一天惨死。” “那这一只算是漏网之鱼喽?” “嗯,估计之前一直在哪里蛰伏,最近那只大的死了,才敢冒头。” 结果正撞到纪小朵枪口上。 不过,对这种吃人的妖怪,当然也没什么可同情的。 纪小朵把它身上能做材料的部分都收起来,脑袋砍下来,带回县衙向张大人交差。 张大人又惊又喜,果然不愧是大隐于市的仙人。 他好话连篇地恭维了纪小朵一番,又要设宴为他们庆功。 纪小朵推辞了。 她还要赶着回去处理保安堂的事。 她和陌离虽然可以立刻抽脚就走,但这边一摊子事才开头,她总要交待清楚。 张瞎子和冯三郎等人正要组织保安堂的人和热心的街坊们去找纪小朵姐弟,见他们回来,都迎上来关怀询问。 “你们都没事吧?” “小郎君怎么自己跑出去了?” “在哪里找到的?” “听说城外有妖怪吃人?” 又有人悄悄打量跟着纪小朵姐弟一起回来的裴越。 既然已经现了身,裴越就打算从暗转明,最近直接跟他们在一起了。 他虽然收敛了体内的灵气,但金丹修士的气场还是异于常人,何况他这种刚正凌厉的剑修。 只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 纪小朵也没多解释,跟街坊们道了谢,就叫保安堂的人都聚到院子里来。 “我有点急事,马上要离开一阵子。”纪小朵开门见山地道。 “可是出诊?”张瞎子问。 最近许神医的名气更大了,好些大老远跑来找她看病的。 “不错。”有人递了梯子,纪小朵顺着就应下来,并指向裴越,“这位就是病者的家人,此去路途遥远,路上又不太平,所以暂时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裴越这种气势,张瞎子只觉得病家可能来历不凡,所以许神医才这样急着要出门。 他连忙表衷心:“许大夫请放心,我们一定替你守好保安堂。” 纪小朵点点头,她会写出管理条例来,只需按规定执行。短时间内应该能继续保持下去。 她又多给了坐堂大夫一份薪水,请他在这段时间内教导学徒。他虽然不懂什么解剖包扎,但学徒们也算是刚入门,教一教把脉药理肯定没问题。 何况……其实纪小朵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回来,到时万一回不来,这些学徒总归还是要转回去学中医的。 把保安堂的事务都安排清楚,纪小朵又去隔壁跟傅娘子辞行。 傅娘子吓了一跳,“这也太突然了吧?” “治病如救火。”纪小朵道,“既然答应要去,就不好拖延耽误。” “那倒也是。”傅娘子还是有些舍不得,问,“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诶,我给你做了新衣服还没做完,我晚上赶赶工……” “不用了,等我回来再穿吧。”纪小朵道,“其实我还有点事要拜托你。” 傅娘子二话没说就点了头,“什么事?” 纪小朵拿出保安堂的管理条例,“这份东西保安堂那边有一份,我想在你这里再留一份,你平常帮我留意照看一下。” 她又推过一个装满金条的匣子,“这个你收下,保安堂那边还是照常施粥,原是从诊费里出,但我不在,可能收入没那么高,万一钱财不济,就从这里出。” 傅娘子本想推辞,听到后半句,也就咽了回去,只点点头,“必不负许大夫所托。” 纪小朵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笔给她写了个地址:“万一有什么你们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又没回来,也不必硬撑,使人往这里求助。当然,我希望最好还是不必用到。” 傅娘子扫了一眼,是邵州一个学堂。 她有点疑惑,为什么她这里解决不了的事,要千里迢迢去邵州求助? 但纪小朵这么说了,她也就再次点头应下,小心地把那个地址放进了装金条的匣子里。 纪小朵伸手抱了抱她,其实也有点舍不得。 多好的姑娘啊。 还喜欢她家陌离。 如果他们能继续安稳地在这里住下去,她都很想看他们发展一下。 纪小朵给了傅娘子几张护身符,又仔细教会她怎么用。 傅娘子收好了符,突然就流下泪来。 “你其实真的是个神仙吧?说是要出诊,其实是要回天上去了对不对?” 她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许大夫姐弟了? 纪小朵:…… 她要收回前面那句话。 她不想要这种不会说话的弟媳。 什么叫要回天上去了? 你才要…… 算了,纪娘娘不和凡人计较。 *** 纪小朵回到保安堂,郑小蝶就来找她,一见面就直接跪下了,“求许大夫带我一起出诊。” 纪小朵拉起她,“站起来,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跪来跪去。” “是。”郑小蝶应了声,站直了身子,道,“我想跟许大夫一起去。您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怕会耽误功课,不如跟着您,路上可以继续学习,还可以端茶递水,服侍大夫。我保证不会给您添乱。” 纪小朵其实也不想半途而废,她是真想教几个女大夫出来,并传承下去,只是……她不是真的出诊啊,说是逃命还差不多。带上普通人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还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她叹了口气,道:“太危险了。路上可能会有战乱,还有妖怪。” 郑小蝶摇摇头,道:“我不怕。何况……”她抿了一下唇,“您知道的,我爹送我来,并不是真的想我能学出什么名堂,只是为了讨您的好。如果您久不归来……他反脸就会把我领回去。” 她抬起头看向纪小朵,目光坚定,“我不想回去。要我再回去过以前那样的日子,我宁愿去死。我想学医,我想做大夫,我想也像您一样能够救人。” 已经见识过天空的鸟儿,又怎么还会想再回笼子里去? 纪小朵稍有些内疚,她给了小姑娘开阔的眼界,却没能让她学会相匹配的本事,如果郑小蝶真的被郑大庆带回去,只怕这辈子都过不好了。 57 来迟一步 纪小朵有点纠结。 这事说到底要怪她呢,其实也怪不上。 不过是乱七八糟的事都凑到了一起而已。 纪小朵已经算是努力安排自己招来的这些学徒了。 只是这个世界对女子实在不太友好。 就像之前她在邵州的学堂,如果不是赵明轩一力支持着继续办下去,只怕她一失踪,女学生们就都要被领回去的。 这里也一样,如果她真的一去不返,郑大庆是肯定要把郑小蝶领回去的。 郑小蝶又不像傅娘子那样有母亲的遗产可以自己生活,到时能怎么办呢? 纪小朵对女孩子,尤其是有心自强的女孩子,总是心软的。 她叹了口气,跟郑小蝶道:“如果真的碰上危险,我随时会扔下你不管。这样你还要跟去吗?” 她虽然同情小姑娘,但万一真有什么事,肯定还是先考虑自己活下来的。 郑小蝶想都没想,便直接点下了头,“我想跟着许大夫。” “还有我!” 冯三郎原本打着和郑小蝶一样的主意,只是郑小蝶先来,他就在外面等着,已经悄悄听了一会了,这时听纪小朵语气松动,赶紧跟着过来。 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万一真有事,被扔下的这两只说不定互相还能有个照应。纪小朵这么想着,便向冯三郎道:“跟着我去就没有冯家小少爷了,不能带随从,也不能和冯家联系。” 冯三郎犹豫了一瞬,还是咬牙应下来。 他打小锦衣玉食,万般得宠,也只有被冯二郎陷害那阵子吃了点苦头。 但认真想想,他却还是最喜欢在保安堂这段时间。 虽然并没有在家里时自在,这不许那不许,按时起床按时上课,却充实而安定。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会变成一个有用的人。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于是两人分别给家里写了信说要跟着许大夫出诊,第二天一早就跟着纪小朵一起出发了。 就当是掩饰身份了。纪小朵想。 丁冠杰只见过裴越和她姐弟二人,现在不但多了这两个学徒,还带上了林泓不知从哪里叫回来的板栗。 林泓不知怎么劝服板栗的,他虽然对大哥变成一条蛇不太能接受,但还是恭恭敬敬给纪小朵磕头认了主。 其实纪小朵并不想要这种带着情绪的下人,但板栗既然对他们拘役林泓这事心存芥蒂,放他在外面反而更容易出问题,索性就丢给林泓自己去教了。反正他动什么歪主意,就是林泓先死。 丁冠杰大概也不会想到他们逃命还带这么多人吧。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们要去哪里? 纪小朵在马车里摊开地图,问裴越:“裴真人有什么建议?” 裴越摇了摇头,“你不必顾虑我,按自己的想法来就是。” 他之前暗中观察着纪家姐弟,就是想看陌离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转到明处,也并不想干涉他们。 他们凭本心行事,他才能看出有什么不对。 但就算他这么说了,纪小朵也很头痛。 裴越说他会盯着陌离,如果他入魔了,他就会出手除魔。但如果陌离一辈子正常呢?难道他要跟着他们一辈子吗? 虽然能有这样强力的保镖也不错,但想想自己一言一行都在这位金丹真人的监察之下,纪小朵就觉得压力山大。 当然她也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只是……谁喜欢天天被个风纪委员盯着啊? 纪小朵想了想,就索性拿出之前陌离画下那张由项圈铃铛投射出来的地图,把自己之前的猜测简单跟裴越说了一下。 反正他都已经知道陌离就是任务目标了,倒不如摊开来商量。 毕竟裴越修为比她高,见识比她多,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建议,说不定可以保留陌离直接斩灭那个魔头的魔性? 裴越接过地图仔细看了看,脸色就有点奇怪。 “有什么不对?”纪小朵问。 “这的确是一处秘境的入口。”裴越道,“还挺出名的,叫火云神殿。准确的说,是神殿遗址。它至少存在数百年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组队进去探险寻宝。很多人从中得过好处,也有不少人在里面陨落。但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听说有人在里面入魔。” 纪小朵:…… 她作为一个修真界萌新,掌握的信息太少了,白白担心了这么久。 原来这才是冯家所谓的“仙缘”。 纪小朵又问:“裴真人知道这地方在哪吗?” 裴越点点头,“大致知道。” 去了附近,就能靠这张地图了。 何况以铃铛对陌离的亲昵,大概到了那边他就能有别的感应了。 纪小朵吸了口气,“那我们就去这个火云神殿看一看。” *** 纪小朵离开之后,保安堂一切如常。 每天按时起床,集体打一套太极拳——是的,纪小朵传下来的。 这套拳术内外兼修、刚柔并济,是纪小朵觉得最适合推广的健身拳。 坐堂的孙大夫也觉得老少皆宜,很适合养生。 张瞎子打了几个月,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前半辈子一直没摸到那丝气感就在眼前,对纪小朵当然更加信服,坚决彻底地执行她留下来的条例,并监督其它人一起遵守。 吃完早饭之后,学徒们开始背书,药店开门,把粥摊支上,然后张瞎子就开始扫街——“许大夫”走之前没说让他停,他当然就得接着扫下去。 这天张瞎子扫完街回来,就见一个男人正站在门口,看向保安堂的匾额。 那人长相颇为英俊,年龄在三十出头的样子,像是赶了远路,满身风尘,精神却很不错,身姿笔挺,目光锐利,眉宇间暗藏煞气。 张瞎子一看就知道这人必是行伍出身,甚至可能刚从战场上回来。 他轻咳了一声,上前笑问:“这位客官,是看病,还是抓药啊?” 那男人回眸看他一眼,反问:“听说你们这里最好的大夫是个女人?” “是。”张瞎子应声,“我们许大夫妙手回春药到病除,那是远近闻名啊。” “哦,姓许……”男人默念了一下这个姓,又问,“她有个天生痴傻的弟弟?” 张瞎子下意识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但还是应了声,“对。您问这个干什么?” 那男人嗤笑一声,“你们许大夫那么有本事,怎么没治好自己的弟弟?” 张瞎子便沉了脸,“阁下是专程上门来挑事的吗?” 那男人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倒把那些尖锐都掩去了,道:“不,我来看病。” 张瞎子也平了平气,引他去诊室。 男人目光如鹰,扫视着保安堂内的布置摆设,包括墙上贴的卫生宣传画和简单标语。 他嘴角不由得扬了扬。 但到了诊室门口,扫了坐在里面的孙大夫一眼,他脸色又沉下来,道:“许大夫呢?我这病,只有她能治。” 张瞎子道:“那你来得不巧,许大夫出诊了。” 男人便问:“去了哪里?” 张瞎子没有回答,只道:“不如您改天再来?或者留下姓名地址,等许大夫回来之后,我们再通知您?” 男人微微皱起眉,“她什么时候走的?” 张瞎子本来也不想回答这个,但那男人沉下脸来,一身煞气,竟有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威严,甚至让他有一种致命的危险预感。 张瞎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实话说了:“五天前就出发了。” 男人一拳捶在诊室的门框上。 结实的松木门框应声而裂。 里面的孙大夫吓得直接就钻桌子下面去了。 张瞎子也退了一步,手里已暗扣了改良过的药粉。 但那男人静了一会,在柜台上放下一碇银子,道:“赔你们的门。” 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张瞎子莫名其妙。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有什么隐疾吗? 58 下次应该先超度? “哇~” 屋里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守在外面的男人连忙抓住出来倒水的丫环,问:“是男是女?” “是……”丫环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小娘子。” 男人脸色顿时就沉了沉。 更远一点的中年妇人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男人深呼了一口气,抹了把脸,才又问丫环:“大奶奶情况怎么样?” “李大夫给吃了药,现在还没醒呢。”丫环顿了一下,又补充,“我听李大夫师徒说话,性命应该保住了。” 男人往产房内看了一眼,到底也没进去,嘱咐丫环好好服侍大奶奶,也走了。 丫环愣了一下。 里面的人催热水,她连忙应了声,去打了干净的热水。 郑小蝶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还是忍不住道:“他家为了大奶奶难产,费那么大劲把我们找来,怎么也是这个态度?” 她说“也”,是因为这一路上,她们师徒替人接生,碰上那种一见生下来是女儿就变脸的人家,实在太多了。 原想着这户人家看着斯文和气,之前的着急也是真的,却没想到竟然也是如此。 “李大夫”,当然就是纪小朵,正在给产妇缝合,皱眉轻叱了一声:“专心点。” 她前世并不是学医的,现在能做点手术,也就是仗着自己有灵力。 但郑小蝶可没有。 纪小朵能教她的,也只有她能想起来的外科基础知识,外加给她提供炼器模型,其它只能靠她自己多看多练。 在手术中分心哪能行? 毕竟现在没办法制造无菌环境,稍有疏忽就可能要人命。 纪小朵有时候想,华佗那时动手术,什么刮骨开颅,大概也没办法控制术后感染,病人能撑过来,多半靠命。 被纪小朵训斥,郑小蝶连忙收敛心神,专心给她做助手。 一直到手术结束,产妇醒来,纪小朵又开了方子交待好术后护理,离开这户人家之后,郑小蝶才轻轻道:“……真不公平啊,差点就要一尸两命了。结果这样拼了性命生下女儿,却被丈夫这么嫌弃……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纪小朵也有点同情那个产妇,但这样的个体太多了,她也没办法一一干预,她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 她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道:“要消除世人对女子的偏见,是个漫长的过程。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坚持下去。要走自己的路,要展示给大众看,女人能做的事一点都不比男人少,女人一样聪明能干,不依靠男人,也能活得精彩。” 就她穿越前那个年代,男女平等也没有完全做到,重男轻女的例子真是不要太多了。何况是这个时代? 她只希望她在希望学堂留下的火苗,会慢慢燃成燎原之火。 他们这时,正在去火云神殿的路上。 火云神殿在这片大陆的南方,算起来,已经是在这国家版图之外了。 路途遥远。 纪小朵也不着急,走走停停。 一是这事其实并不是十分紧迫;再者,裴越说了,以她现在的修为,在这个秘境里只怕有点危险,毕竟往年不少金丹真人都死在里面。 纪小朵就一边慢慢往南走,一边收割香火之力修行——随着赵明轩势力的扩张,他把希望学堂也推行到了邵州以外的地方,纪小朵收到的香火愿力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裴越不太赞同香火神道这条路,但目前来说,这的确是她提升最快的方法,倒还认真给了她一些建议。 纪小朵在裴越的指点下进展飞快,同时也在按自己的办法“消化”香火之力。 反正一路走来也没多少太平的地方,他们行医救人,斩妖除魔,都算是纪娘娘“神职”之内的事。 大概也正是因为路上绕了不少圈子的缘故,丁冠杰并没有追来。 反倒是他们没走多久,就听说赵明轩打下了郦州,行辕没放在州城,倒放在了莨县。 纪小朵:…… 尼玛! 这莨县不能回去了! 也是怪她之前行事太高调。 保安堂那个风格,别人可能不清楚,赵明轩肯定能看出她的痕迹。 要不然她索性给鲁二娘写封信,让她把保安堂发展成希望学堂医学院? 总之,因为这个消息,纪小朵这一路上就更小心了,在野外时不说,只要进城,就换一个名字。 这回轮到姓李。 其中利害,她也跟两个学徒简单说明了,两人一开始不太明白,但好在听话。 等他们见识了一路的人间疾苦,也就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了。 在纪小朵前世的历史中,最开始接触解剖学的医生们甚至只能偷偷去挖尸,但现在他们完全不需要,除了纪小朵给他们的模型,随便碰上一个战场,都是满地无人收殓的尸骨。 纪小朵每次都会停下来,顺便给他们上一课,完了之后把尸骨堆到一起,做法事超度,然后一把火烧了。再跟他们讲尸体放任不管为什么容易引起瘟疫,应该如何处置。 毕竟每次都用模型和真实的人体还是有区别,尸体上如果有伤,或者病变,再用模型来对比,就能看得更加直观。 两个小的都听得认真,跟在旁边的裴越就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当然也不是说纪小朵做得不对,焚化尸骨,超度亡魂,这都是大功德。只是……纪娘娘你还要拿来上课? 对此纪小朵反问:“有什么不行?” 裴越答不上来,半晌才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人已经死了,还要剥皮削肉,开膛破肚,未免有些不恭。” 纪小朵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已经死了啊,又不是特意杀人来解剖。仵作验尸,是为了找出死亡原因,讨还公道。医生解剖,更是为了更清楚的了解人体,治病救人。这都是好事啊,算什么不恭呢,日后因此而得救的人,都会感激他们的贡献的。” “但……”裴越迟疑了一下,“死无全尸,亡灵的怨念可能会比较深。” 纪小朵:…… 她根本没想过这个方面! 果然她潜意识的思想还是更偏向于前世的世界观啊,就好像她之前学观星时一样。解剖嘛,谁还会想鬼会不会高兴? 纪小朵想了想,道:“所以……下次应该先超度?” 裴越:…… 算了,你高兴就好。 反正区区一两个怨魂,也不能拿纪小朵怎么样。 何况还有他在嘛,顺手的事。 59 这是纪娘娘! 赵明轩占了郦州,对莨县的民众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觉。 毕竟莨县没有打仗,据说是赵明轩先派了使者进城,张大人爱民如子,不忍生灵涂炭,被那使者说服,开门献城。 张瞎子在赵将军进城时去看了一眼热闹,再算算时间,心情就有点复杂。 什么赵明轩的使者,那就是赵明轩自己来了好吗? 被敌军大将摸了进来,张大人一个小小县令还能怎么样? 但张瞎子想想赵将军在保安堂的异常,又有点不安。不知道他是真的要找许大夫看病,还是另有隐情? 保安堂照常支着粥摊,但人已经少了很多。 因为赵家军进城之后,大部分的流民就被重新统计安排了。 按流民们自己的意愿和身体情况,能参军的参军,想种田的种田——如今赵明轩已占领了四个州,有的是无主良田。 老人小孩也有专门的机构安置。 总之一应安民措施颁布下来,连莨县本地的老百姓都只恨赵将军没有早点打过来。 张瞎子想,如果不是许神医,人家赵将军在乎这么个鸟不拉屎的莨县吗? 果然没过半月,就有个中年妇人来了保安堂,衣着体面,谈吐不俗,自称姓鲁,是纪氏商行的管事。 说是商行管事,但她身后,可是明晃晃带着赵氏的兵。 只不过,这位鲁管事也没想强占保安堂,而是把小半条街都买了下来,要扩建保安堂,要求只有一个,要给保安堂多挂一块牌子——希望学堂医学院。 张瞎子根本不明白这医学院算个什么,只能道:“主家不在,我只是个下人,做不得主。” 鲁管事道:“放心,正是她的意思。” 纪小朵没给她写信,却正好学会了托梦。 张瞎子不太相信,但这情况,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毕竟说起来,人家反倒是在给保安堂送钱。 按鲁管事的意思,就是扩建之后,前半是药店,后半是学堂。她还带了几个大夫来,都是附近的名医,轮班坐堂,轮班讲课。学徒当然也要扩招,第一批学生由希望学堂选送。管事账房保安佣人以及一应费用都由她出。其它还是按“许大夫”留下的条例,原本保安堂的人,也都原职保留。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张瞎子又犹豫着不好拒绝,何况,鲁管事后面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呢,他敢拒绝吗? 张瞎子只能找了个借口,遛去找隔壁的傅娘子商议。 傅娘子连忙翻出纪小朵留下的地址,“这个……跟那鲁管事说的是同一个学堂吗?” ……想来就是了。 看起来还真是有关系。 张瞎子揉揉脸,只能先答应了吧?就算真的有什么阴谋,也只能等“许大夫”回来再说了。大不了他安排人每天在城外守着,等他们回来提前知会她。 结果鲁管事开始扩建改造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大堂里挂起了一幅画像。 “这是许大夫啊?” 张瞎子眯着眼打量,犹疑着问。 好像有点像,但好像又有点区别。 挂像的士兵瞥他一眼,像看土包子似的,“什么许大夫?这是纪娘娘!” 纪娘娘! 现在全国上下,还有谁没听过纪娘娘的故事? 何况现在邵州军打过来,谁不知道纪娘娘有多灵验? 他们邵州军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全靠了纪娘娘。纪娘娘让他们吃饱肚子,纪娘娘让他们免遭瘟疫,纪娘娘让他们读书识字,纪娘娘还给了他们无敌的火枪。 张瞎子睁大了眼,再次仔细看向画像,却被士兵一巴掌拍在头上,“不可对娘娘不敬。” 张瞎子连忙低下头来,跟着大家一起上了香,但还是忍不住悄悄又打量了一下……那真的是许大夫吧? 难道许大夫就是纪娘娘在凡间的化身? 天呐,他竟然跟一位神仙一起呆了小半年? 张瞎子努力回想着从他被抓来保安堂到今天为止的一切细节,越发确定了“许大夫”真的就是神仙这件事。 他浑身颤抖着,反而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加虔诚的顶礼摩拜起来。 神仙啊! 很快,附近的街坊,包括把房子卖掉的人,都听说了这事,全跑来上香祭拜。 “我就说啊,许神医那么厉害,原来真是神仙!” “还叫什么许神医,那是纪娘娘啊。” “没想到我今生竟然有幸和神仙做过邻居。” “纪娘娘还跟我说过话。” “我还和纪娘娘一起喝过茶呢。哎哟,我得回去把那个茶杯也供起来。” 感触最深的,其实还是傅娘子。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面有点高兴,毕竟她早就猜“许大夫”是个神仙了。凡人也不可以驱鬼降妖,还用一张画像就让她哥一直做恶梦。 一面又有点失落,她挺舍不得“许大夫”的,一点神仙的架子也没有,真的就好像一个贴心的邻居姐姐。何况还有她弟弟……她真的是神仙的话,大概真的已经回到天上,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 而这时,纪娘娘本人,这时正在荒郊野外,餐风宿露。 他们在这里碰上了点怪事。 附近的村民说这山上晚上有怪声,但凡去查看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纪小朵一行既然从这里路过,当然不能不管。 但他们上得山来,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纪小朵索性就决定在山上过一夜。 他们生起一堆火,陌离抓了只半大不小的野猪,处理好,用松枝串了,直接一整只架在火上烤。 陌离现在对火的控制比纪小朵可厉害多了,不动用真火,普通的火都能随心所欲。 野猪不多时就烤得色泽金黄,外酥里嫩。 连裴越闻着那香味都不由得赞了一声,“……算是知道为什么金灵儿非得带你们回苍宇宗了。” “烤灵兽更香。”可惜他们从苍宇宗带出来那点灵兽肉早吃完了,纪小朵都有点怀念那段从不缺高级食材的日子。 裴越便又问:“你们怎么不留在那里?” 纪小朵并不瞒他:“一则陌离身世不明,我怕以后有麻烦,再来……罗嘉瑜发现了我的身份,也……挺麻烦的。” 裴越沉默了一会,倒也理解。 罗家已经明确地打了反旗,纪小朵自己虽然没下场,但“纪娘娘”目前和赵明轩算是捆在一起的,并不是她想置身事外,就真的能毫无干系。 陌离割下烤野猪最嫩的部分,先给纪小朵,一面问:“我们今天晚上真的一晚上都在这里吗?” 他倒也不介意露宿,但是很介意姐姐一直跟裴越说话。 如果是在客栈,他们就不会住在同一间屋子,陌离觉得那样会比较安心。 纪小朵没看出他的想法,只道:“看那妖怪到底出不出来吧?” 但天黑已经很久了,他们什么怪声也没听到,说不定是因为有裴越又有陌离,那东西被吓到了。 如果今天晚上一直没事,那明天是直接走,还是让凡人单独过来做诱饵? 纪小朵的目光在板栗和冯三郎身上转了一圈。 冯三郎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怎么觉得这山上的风大了一些? 60 鬼迎亲 要说传统乐器哪个最好听,肯定很多争议,但要说哪个最抢戏最流氓最有穿透力,纪小朵认为,那可非唢呐莫属。 她本来靠在陌离肩头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那一声响亮的唢呐,差点没让她跳起来。 其它几个人也顿时睡意全无。 这半夜三更,荒郊野岭,怎么会有人吹唢呐? 过一会声音更近,就发现不止是唢呐,准确地说,是有人在奏喜乐,就是一般结婚迎亲时用的那种。 这就更诡异了。 纪小朵和裴越对视了一眼。 看起来那东西并没有被吓到,还是来了。 裴越正要往那边去查看,就有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向他们跑过来。 那是个年轻男人,还穿了身喜袍,长相倒是颇为斯文英俊,但这时一身狼狈,脸色煞白,冲过来就抓着裴越哭着叫救命。 裴越是什么修为啊,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不是人,而是鬼。 他皱了眉,正要叫破,却被纪小朵拖住。 纪小朵问:“你是什么人?怎么半夜三更在这荒山里?” 那人一脸惶恐,口齿却还算清晰。 “小生吴文虹,邝州人士。本该在家中书房攻读,却不知为何一眨眼就变成在一座豪宅之中,有喜娘小厮数个,按着换了衣裳,就要推小生前去拜堂。小生与他们素不相识,又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他家小姐姓甚名谁,何况小生家中自有妻子,怎能从他?结果他们倒拿出兵器来,言道小生若不肯成亲,就要命丧当场。小生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将出来,却不料竟是在这荒野之中,那豪宅也消失不见。” 他说到此处,又打了个寒战,向裴越深深一揖,“这位先生器宇轩昂,胆气过人,一看就是豪侠高人,还望先生救我一命。” 这人眼光倒好,一挑就挑中了一行人中最厉害的裴越拍马屁。 不过,听他这意思,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这不是抢亲吗?”冯三郎说,挺好奇的样子,还问,“那你见过那小姐了吗?漂不漂亮?” 你的关注点是什么? 纪小朵不由得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到喜乐声越来越近,吹吹打打的队伍已经近在眼前了。 最前面两个人挑着大红灯笼,后面就是乐队,再跟着是八人抬的花轿,旁边跟着喜娘丫环,后面还有一排家丁护卫。 那吴文虹一看这阵势,连忙叫着救命,直往裴越身后缩。 陌离拉拉纪小朵,轻轻道:“姐姐,那些人……” 纪小朵也看出来了,那迎亲队伍里,一个活人都没有。 但是,其中有几个,体貌特征,正和他们之前听说的那些失踪的人相符。 这些人死就死了,竟然还要帮忙迎亲? 纪小朵一下子就想起了早先遇上那虎妖的伥鬼,她向裴越求证,裴越却摇了摇头,道:“是鬼奴。” 也差不多吧? 不过,既然有奴,那就必然有主。 纪小朵不由得把目光投向那花轿。 花轿也就在这时停下来。 一个喜娘先带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壮汉过来,倒还客气,先向裴越行了个礼,“我们来带姑爷回去拜堂,还请先生行个方便,不要误了吉时。” “谁是你家姑爷?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同意的。”裴越身后的吴文虹急起来,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文绉绉了。他躲在高大的裴越身后,抓着他的衣角,一副死都不肯出去的样子。 花轿中的人就嘤嘤哭起来,“表哥,你真要如此绝情?” 吴文虹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怔。 两名轿夫压低轿门,旁边的丫环挑起轿帘,另一个丫环伸过手,从轿中扶出一位身着繁复喜袍,手执遮面团扇的窈窕女子。 冯三郎倒是胆大,问:“不是抢亲吗?怎么还叫上表哥了?” 那新娘子从扇后看他一眼,道:“他原本就是我表哥。” 她上前几步,也向裴越行了个礼,道:“小女子林氏,父母早逝,无奈何依附外家,自幼跟在外祖母身边,此人乃是我表兄,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吴文虹从裴越身后探出头来仔细看了看她,脸色就更差了。 “不……不可能……阿芸早就死……” 他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今夜的遭遇,顿时就闭了嘴,身体抖得筛糠一般。 他这可不就是撞了鬼? 那新娘子垂下眼帘,竟然笑了笑:“没错,我是死了。但表哥说过,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难道已经忘记了吗?” “不,我没有!”吴文虹惊叫起来,“我没说。” “小时候,我们一起睡在外祖母的碧纱橱里,你亲口所说,怎么会没有呢?” “那……那是小时候玩闹,做不得数的。” “那你后来每日送我点心,又给我写诗……” “只是放学回来顺手带的,每个姐妹都有,并不是单给你。”吴文虹只怕她要拖自己“死同穴”,极力撇清着,“诗……诗……诗也只是学堂的功课!我抄着玩的。” “那我给你的帕子,我给你的荷包,我给你做的贴身衣物,你为何都收下了?” “什么帕子,我不知道。都是春如,她胡乱收的。”吴文虹把锅扣给了自己的大丫环。 新娘子虽然还用团扇遮着大半张脸,但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双美目中已是泪光盈盈。 “我知道,说到底,你是嫌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后来知晓你要与杜家小姐议亲,我原也无意纠缠,只想返回林家,你为何又要留我?” 吴文虹干咳了一声,“只是怜你孤苦无依,怕你被林氏族人欺负。” 61 配不上 纪小朵突然觉得有点荒诞。 他们在这荒山野岭,遇上一个死鬼求救,又有一个迎亲队伍,还有一个鬼新娘……这怎么都应该是诡异惊悚的恐怖片氛围吧? 但…… 现在莫名其妙变成了狗血言情剧的即视感算是怎么回事? 那新娘子低泣道:“而后外祖给我定了王家公子,你又说王公子好赌滥嫖,性情急躁,动辄打人,不是良配,教我装病退婚……” 吴文虹连忙道:“你不要胡说,我是为你好,才去打听王公子为人的,可从来没有教你装病。” 新娘子道:“那你明知道我装病,为何不跟外祖母告发,却还替我掩护?” “那……那作为表哥,总不能让你被祖母责罚啊。” “我从此一心待你,嘘寒问暖,添衣做鞋。你喜欢聚香楼的八宝鸭,我就买来配方自己做,你喜欢前朝袁大家的书画,我托人天南地北不计银钱替你搜罗。你难道体会不到?这是只对表哥的情谊吗?” 吴文虹脸上闪过一丝羞恼,“那些书画都是你自己愿意送给我的,现在倒好像是我故意占便宜,我自己难道买不起吗?值得这样拿出来说。” 新娘子长长的睫羽上挂着泪,却苦笑了一声,“是,我自己愿意的。但我以为我们可以长相厮守,白头到老,我为了心爱的人,什么不愿意?什么都是愿意的!” 她声音凄婉,令人动容。 吴文虹却嫌恶地道:“全都是你一厢情愿。你死都死了,何必再纠缠我?赶紧放我回去,我还能每年给你烧几张纸钱。” 他初见新娘子那刻,似乎还有几分惶恐内疚,但到了现在,见她只是哭诉,也没有暴起伤人,便已经全变成了不耐烦。 “我一厢情愿?”新娘子惨笑两声,“你要娶杜娘子时,跟我说她相貌平常,性格粗鄙,你根本不喜欢,让我再等你三年,这也是我一厢情愿?” 吴文虹道:“我妻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我从没说过要休弃于她。分明是你不知廉耻,痴心妄想。” 新娘子只深深又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跟他说话,而是转向了裴越,道:“请公子评个理,这种种前因过往,我如今想要他与我拜堂成亲,有什么错?” 她这句话一说完,周围的气氛就骤然一变,连气温都好像低了好几度。 原本一心看热闹的冯三郎都不由打了个寒战,往郑小蝶身边凑了凑,低低道:“好像真有点邪门啊?” 郑小蝶只想翻个白眼给他,这不废话吗?从一开始的喜乐声就很邪门了好吗? 而纪小朵则正看向了迎亲队伍里那些“失踪人士”。 看起来,这个问题才是重头戏。 答错的人,就得进她那迎亲队伍了。 而这新娘子的故事,在她与吴文虹这一问一答的对质中,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 小姑娘父母双亡,在外祖家生活。 表哥从小和她一玩,体贴有加,又是送点心,又是送诗,小姑娘就芳心暗许了。 结果表哥却不想娶她。 不想娶就算了,却又不放她走,破坏她的姻缘,拿模棱两可的话哄她。 虽然这新娘子没说自己是怎么死的,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下场。 所以死后才会有这样的怨念。 吴文虹大概早就死在她手里,却还被她一次次弄出来,找人评理,进行灵魂发问。 大概是因为她真是到死了都不明白,她有什么错? 从头到尾,她做错了什么? 她不过就是喜欢了一个人,掏心掏肺,出钱出力,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有什么错? 他要是不愿意,为什么不让她走?礼物收了,心意领了,最后却骂她不知廉耻。 裴越也十分不齿这个男人。 你要拒绝,就干脆彻底一点。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就该好好替妹妹寻一门亲事,送她出嫁。 但在他看来,这吴文虹到底也没有直接强迫表妹如何,这点小气鸡贼,罪不致死。 尤其是她那迎亲队伍里,还有好些可能就是听到喜乐过来查看的无辜群众。 裴越便皱了眉道:“你生前为情所困,虽然可怜可悲,但死后枉造杀孽,却不应该……” 纪小朵一听他这么讲,就知道要糟。 这个时候,谁要听你的大道理? 果然周围顿时阴风四起,一众鬼奴全都围了上来。新娘子本人更是衣袂翻飞,发丝狂舞,手中团扇一扔,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一双眼赤红滴血。 吴文虹惊叫着跌倒在地。 但裴越一名金丹剑修,又怎会怕她? “呛”的一声,也拨了剑。 “等一下!” 纪小朵连忙拦在了他们中间,“先别动手!” 裴越按剑不动,他并没把这群鬼放在眼里,不在乎早一刻晚一刻。 新娘子双手都长出尖锐的长指甲,“我今天一定要和表哥成亲,想要阻拦的,全都要死。” 纪小朵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如此,这狗男人根本配不上你。” 她才说完,不但新娘子的动作停了一下,连地上了吴文虹似乎也有点意外,哼了声,“简直胡说八道,我乃吴家长子嫡孙,家财万贯,饱读诗书,还有举人功名在身,怎么可能配不上她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 纪小朵直接踢了他一脚,让他后面的话消失在惨叫中。 “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好事不做,满脑子歪门邪道!还觉得自己挺委屈是吧?”她嗤笑了一声,问那新娘子,“你到外祖家时,带了钱财吗?” 新娘子情绪稍稳定了一点,很快就领会了纪小朵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自是有的,家父留下有田产商铺,母亲也有当年嫁妆。后来林家族伯也有经常派人来问安,四时节礼从末断过。” 纪小朵之前听她说自己替吴文虹收罗书画,就猜这姑娘自己有经济来源,这时一问,果然如此。 “所以啊,”纪小朵道,“这男人不让你回林家,难道不是因为你的钱还没算计完吗?他对你何曾有过半分真心?不拒绝又不负责,等你要死心时还一次又一次给你希望,不过是在操控你的感情,榨取你的价值罢了。这种恶心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你?” 62 她想要的 这位新娘子在这里“抢亲”这么长时间,遇上了那么多人,连“迎亲队伍”都发展了这么长,但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总是说是她不守闺训,说是她胡搅蛮缠,说她故意勾引表哥,想赖在吴家不走,说她害吴家家宅不宁,说她对不起外祖舅舅养育之恩…… 而吴文虹不过是可怜她,不过是关照表妹,就哪怕有几分心喜,那也是人之常情。你误会了就是你自作多情,哪能怪他? 何况男人嘛,哪怕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口花花几句,也是寻常之事,算什么错? 总之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寄居外家,吴文虹看上她就是她的福气。既然没看上,她就该老老实实听从吴家的安排,怎能有怨怼之心? 身为女子,竟然反过来逼婚,简直不知羞耻,大逆不道,合该绑去浸猪笼。 就哪怕真对她的际遇有几分同情的,也会像裴越刚刚一样,可怜她为情所困,却还是认为她不该因而杀人报复。 毕竟留在吴家也好,掏心掏肺讨好吴文虹也好,都是她自己愿意的,又没人拿刀逼她。 现在听纪小朵这么说,新娘子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之前那副凶煞之相倒又缓缓褪去了,露出一张清秀柔美的面庞。她垂泪抽泣,却又摇摇头,“但……小时候……他对我真的很好的……” 纪小朵给她递了个帕子,“嗯,谁还没有个纯真善良的童年呢?不然你也不能看上他对不对?” 新娘子用纪小朵的帕子擦了擦眼泪,“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错……我就不该喜欢他……” “不,喜欢一个人,哪算什么错呢?”纪小朵声音温柔,“喜欢啊……那是这世上最美好,最明媚,最奇妙的感受了呀。” “可是……那为什么……” “所以是这狗男人不对。是他辜负了你的喜欢,而不是你的喜欢本身有错。” 新娘子眨着一双泪眼,似懂非懂。 纪小朵便回过头去,叫了声“裴真人。” 裴越看向她。 纪小朵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道:“我好喜欢你呀。” 裴越反射性地往后退出三尺,微微红了耳根,却皱眉道:“纪姑娘慎言。这不是可以拿来随意说笑的事情。” 纪小朵便又回头向新娘子道:“看到没?这才是正人君子面对并非自己心仪之人的告白时,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新娘子:…… 虽然大致也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这样示范……也不太正常吧? 裴越:…… 他真的吓到了好吗? 陌离:…… 气! 为什么要叫裴越?为什么不叫他?他也很正人君子啊。 但……如果姐姐说喜欢他…… 陌离只想一想,就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简直都要炸开了。 那就不是正确示范了吧? 不过,他可以示范互相喜欢的反应啊。 难道不需要吗? 还是好气啊,就算只是假的,他也不想姐姐说喜欢别人。 纪小朵继续道:“如果碰上两情相悦的人,喜欢就是心里最甜的蜜。哪怕是被拒绝了,那种酸涩也会成为封存心底的珍宝。这样的感情是没有错的。错的是明明不能回应,却为了其它的目的隐瞒并利用别人感情的人。控制别人的身体自由是犯罪,连感情和思想都想控制的人,就简直畜生都不如了!” “胡说八道!”吴文虹再次叫起来,“不过是个无知妇人,却在这里大放厥词!要不是有我们吴家收留养育,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早就死了。她的东西,包括她自己,本来就都该是我们家的,她这才是恩将仇报!” 这次不用纪小朵动手,陌离直接一脚踩了上去。 他正在气头上呢,阳气加上怒火,一脚下去,吴文虹身上就腾起青烟,连身体都虚了几分。 吴文虹发出痛苦的惨叫,却仍道:“我说错了吗?自古以来,一个女人,没有家族撑腰,没有男人依靠,自己还能怎么活下去?我们都是为了她好!” 他大概自己真是如此坚信的。 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啊。 纪小朵也不免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以前没人做到,不代表以后的人也做不到。如果没有人开这个头,不妨就从我开始。让你们好好看看,女人不靠男人,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还有我!” 一直怕得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郑小蝶,这时却挺起胸上前一步。 “男人能做的事,我们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我们也能做!我们能读书识字,我们也能种田织布,我们能洗衣做饭,我们也能舞刀弄剑!凭什么要比男人低一头?凭什么要被你们欺负?” “好姑娘!”纪小朵赞了一声,又对那还在流泪的新娘子道,“你没有错。碰上坏人不是你的问题。不对的是这些人。你并没有白吃他们家的饭,也不是没有自己活下去的能力,而是这些人没有给你机会。所以,不需要内疚,也不需要自责,更不需要在这狗男人身上再浪费时间。” 新娘子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一面哭,一面向纪小朵伸过手。 陌离拦在了纪小朵身前。 新娘子的手才刚靠近,指尖就冒出一股黑烟,那是她身上的阴气被陌离的阳火蒸发了。 她缩回了手,抿了一下唇,道:“抱歉……我……谢谢。” 纪小朵自己反而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直接抱了抱她,一面道:“你已经在他身上耗费了自己的青春,不必再为这样的男人伤害自己,他不值得。也不必再寻求别人的认可,那些人没有资格评判你。你也是个好姑娘,放过自己吧。” “谢谢。” 那新娘子再次轻轻说。 然后就闭上了眼,整个身体都变得透明起来,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然后一点点消散在夜色中。 她一消失,其它的鬼仆花轿,包括吴文虹,也都跟着消失不见。 “她这是死……”冯三郎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她本来就死了,连忙又改口,“魂飞魄散了?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纪小朵看看自己的手,“因为她想要的,就是这么简单啊。” 63 这位纪娘娘,简直有毒! 山林寂静,月光如水,篝火燃烧中发出轻微的毕剥声。 刚刚那喧嚣的喜乐,热闹的迎亲队,求救的鬼,诡异的新娘……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按那新娘子能转换这么多鬼奴的实力来说,裴越原想今晚怎么说也该大战一场的,却没想解决得这样轻松。 但他想了想,还是皱着眉,严肃地跟纪小朵道:“虽说是为了点化厉鬼,但纪姑娘也不应该那么做。” “什么?”纪小朵的情绪还有点怅然,抬起眼来看着他。 裴越抿了一下唇,当然是说喜欢他什么的…… 简直…… 这时纪小朵表情虽然有点茫然,眼神却清澈明朗,根本不像有什么私情。 裴越出身名门,修为又高,长得也不错,还一向得宗门器重,平日里向他示好的女修也不少,真的喜欢他该是什么眼神他怎么会不知道? 纪小朵无非就是随口一说,拿他做个示范给那新娘子看而已。 裴越心里清楚得很,但还是觉得不该拿这种事来说笑。 可是,想想“纪娘娘”的经历故事,他又觉得,感情上的事纪小朵比他通透得多,根本用不着他来说教。 心里犹豫纠结着,裴越只道:“你不该去抱那新娘子,人鬼殊途,谁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诡异心思和手段?” 纪小朵笑了笑,给他看自己的护身符,“我带着这个呢,而且你和陌离就在旁边,我对你们有信心啊。” 那也太莽撞了……裴越把后面话咽了回去,又突然觉得,以后修行得再努力一些,他的剑还得再快一点才好。 纪小朵接着道:“而且,我也不觉得那姑娘会对我怎么样,她本性其实是好的。吴文虹辜负她,她原本也只是想回家而已。” 换成性格偏激一点的,说不定当时就会想抢回来,或者搅黄他的亲事什么的。 裴越却不赞同,“不要忘记了,她到底杀了那么多人。” “是啊。”纪小朵幽幽叹了口气,“可是,明明不是她的错,她的下场却那么惨,就连死后问人,估计都没人说她一句好话,她的委屈,又该如何安放呢?” 大家都看到了,她要的不过就是一句“你没有错”。 但之前失踪的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这么觉得。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但凡她生前得到过一点尊重,有过一点改变的机会,又怎会如此?”纪小朵道,“消除偏见,男女平等,这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我都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影响多少人,能不能看到良性的改变,但只要能给她们一点温暖,为什么不做呢?” 裴越没再说话。 其它人也都沉默下来。 “男女平等”这种话,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讲,说不定都会被当成疯子。 但她是“纪娘娘”。 不说那些被夸张的传奇,就有一算一说她做过的事。从做肥皂到开学堂,从种土豆到开医馆……有多少男人能有这样的能力和成就呢? 她说要从她开始,让世人看看女人能做到什么程度,一点不虚。 而且她还在把这一套教给愿意相信她的女人。 鲁二娘,王兰,郑小蝶……希望学堂里那些女学生们。 她说要男女平等,有什么不对? 陌离和郑小蝶都是姐姐(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提,其它几人虽然觉得这想法离经叛道,但却也无法反驳。 过了一会,冯三郎才问:“我有一点不解,刚刚那事,师傅怎么知道那姓吴的算计表妹的钱财?” 他出身富贵,从小没缺过钱,自己花钱也是不计数的。哪怕是最近跟着纪小朵,也只是路上辛苦点,没为钱犯过愁。 他刚刚仔细想了想那新娘子和吴文虹的对话,实在不太明白到底是从哪里能听出来吴文虹算计了这个。 纪小朵道:“猜的。” 冯三郎:…… 师傅你这样就没有高人风范了啊。 郑小蝶反而翻了个白眼给他,道:“你没听到林娘子说她天南地北替吴文虹搜罗书画吗?不要钱啊。她连吴文虹给她送点心都说了,如果他有回礼,她难道不会说吗?姓吴的说他又不是买不起,可他到底也没有还给人家啊。又不想娶人家,又留着人家不让走,又收人家的东西,林娘子一个孤女,要是死在他家,到底还有多少家产还不是由得他们说了算?” 纪小朵也道:“具体是怎样,他们没有细说,我们也无从考证,但我提出来,主要还是因为这是最快能让林娘子确定吴文虹心思的办法。毕竟,感情这事虚无缥缈,你说有没有,他都有借口,钱财却一五一十再清楚不过。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怎么会舍得让她的钱越来越少?” 冯三郎一捶手心。 没错,像他就永远都是在打赏……算了,这些话在师傅面前,不提也罢。 裴越却又皱了一下眉,道:“你教徒弟这些,是不是有点偏颇?人心岂可用钱财来衡量?” 纪小朵笑了一声,“高贵的灵魂当然不能用钱财衡量,但人活在这世上,最现实的永远都是柴米油盐。活下去,过好了,才能再说其它。怎么能少得了钱?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当然不会介意给他花钱,但是如果他不心痛我花出去的钱,就代表他也没那么在乎我。其实这个不分男女,反过来也是一样啊。肯给我钱的人可能不一定是真爱我的,但如果连钱都不肯给,那肯定是一点都不爱。” 裴越被噎了一下,这都是什么歪理啊。 转过头看见她两个徒弟外加陌离和板栗都在乖乖点头,就不由有点头痛,“你们不要被这种话误导……”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又停下来。 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虽然他从小接触的思想都是钱财不过阿堵物,道德仁义才最为可贵。 但这时心底竟然也在想,如果他有意中人,不要说钱了,只恨不得全天下的珍宝都奉到她面前,怎么可能让她受穷? 这么一想,又觉得纪小朵说得没错。 裴真人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坐在火堆边笑盈盈的纪小朵。 这位纪娘娘,简直有毒! 64 你喜欢谁呢 这山上怪声的事算解决了,但纪小朵他们也没有连夜赶路的打算,依然继续在原地宿营。 冯三郎郑小蝶板栗他们几个小的都睡了。 陌离坐在纪小朵身边,轻轻问:“姐姐是因为赵明轩限制你的自由,才不喜欢他的吗?” 很显然,之前纪小朵说给那新娘子的话,他也听进去了。 纪小朵和赵明轩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很懵懂,但他记性好,现在想一想,很多细节也是能想起来的。 “我跟他的情况有点复杂……”纪小朵叹了口气,“但认真说起来,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他才限制了我的自由。” 赵明轩对她……按这年头的标准来说,甚至算得上纵容和支持。 纪小朵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赵明轩,有些事情她想做到,不会那么容易,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可能就真的做不了了。 陌离沉默了一会,又轻轻问:“那姐姐为什么不喜欢他?他给钱还是很大方的。” 纪小朵不由得笑起来,伸手揉揉他的头,“傻弟弟,感情的事,没有那么简单的。说给钱,只是基于刚刚他们那个情况,最明显的判断,但并不是唯一的标准。钱只是一种表达方式,却不能用来买到真正的爱情。” “我不明白啊……” 陌离又黑又大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一下,就好像什么蠢萌的小动物一样。 “等你……”纪小朵又揉揉他的头,本来想说等他遇上那个人就会明白,但突然又意识到陌离对她的依赖,便把手收了回来,轻轻道,“因为爱情这个东西就是这么让人无法捉摸啊。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喜欢你,也许穷极一生,付出的感情也没办法得到同等的回报。” 陌离看着她那只手,抿了抿唇,又问:“那姐姐喜欢裴真人吗?” 纪小朵一愣,就再次笑出声来,“没有,只是请裴真人做个示范。说起来回头我得好好跟他道个歉才行。” 她这时回头想想,裴越之前说她不该那样,大概更多是指这句玩笑吧。 他那样端方君子,只怕真的不能接受这样的玩笑。 纪小朵不由得往裴越那边看了一眼。 裴越正在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对这边姐弟俩轻声说话毫无所动,好像已经入了定。 陌离轻轻拉了拉纪小朵的手,“姐姐不喜欢赵明轩,也不喜欢裴真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喜欢的人啊…… 纪小朵一时没有回话。 陌离看着她的目光慢慢变得悠远,像是回味,又像伤感,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揪紧了。 痛得喘不过气来。 姐姐是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 他是不是不该问这个? 纪小朵好半晌才算回过神来,轻轻又叹了口气,道:“那谁知道呢?你不知道你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什么人会喜欢你,人生才会因而变得更美妙不是么?” 不是。 陌离扁了扁嘴。 他喜欢姐姐,姐姐也喜欢他,这样的人生才会美妙。 但他很清楚,纪小朵不想多提这个,所以她已经在敷衍他。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但纪小朵拍拍他的手,说:“睡吧。” 陌离便没有再说话,靠在纪小朵身边闭了眼。 *** 第二天一早,纪小朵先跟裴越道了歉。 裴越昨夜其实已经差不多算是做完了心理建设。 毕竟纪小朵一个女人不介意,他也实在没什么可介意的,对吧? 毕竟联系到纪娘娘过往的经历,这种话对她来说,就跟打招呼差不多,对吧? 可纪小朵自己再提起来,他还是不免又尴尬起来。 但最终也只是轻咳了声,含糊地道:“以后……请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纪小朵自然老老实实应下。 一行人继续一边修行学习一边往前走。 过了一段日子,纪小朵就发现自己的功德和香火之力又涨了一大截。 她仔细探究了一下来源,是赵明轩把她的外科手术用到了军营里。 她在保安堂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原理教清楚了,模型和教材都留下了,当初又没禁止其它大夫听课,这世上永远不缺聪明人。 就好像当初她的发明工坊,也只是她提出一个思路,工匠们会按这个时代的工艺去发挥,一样能有很不错的效果。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强调的卫生环境,消毒灭菌,已经算是有了初步的成果。 就算赵家军英勇善战,所向披靡,但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哪有不受伤的? 原本很多时候,受了伤就是听天由命,伤口感染了就是等死,但现在有了“纪式”军医,伤兵的死亡率就大大下降了。 赵明轩又趁机吹捧了“纪娘娘”一番。 “纪娘娘”的信徒剧增。 纪小朵有点无言。 甚至又有点佩服赵明轩。 火枪算是她有意透给赵明轩的,但保安堂并不是。 换成别人,说不定能保留下来就算不错了。 他转头就用到了战场上。 这份眼光也真是够清晰的。 她甚至忍不住想,赵明轩要是生在她前世的时代,不知道会成为什么人物? 只是这样一来,她日后只怕还有要跟赵明轩牵扯不清的时候。 这么想着,纪小朵算一算赵明轩现在的地盘,就突然有了种紧迫感。 要是等他真的一统天下,岂不是全国都是他的耳目? 纪小朵叹了口气,他们还是不要再绕圈子了,赶紧先去火云神殿吧。 65 我想去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吧?” 纪小朵不太确定地问。 古代地图的精度到底不是很高,误差很大,能确定是哪座山哪条河就不错了。 何况铃铛投影出来的地图还有残缺。 好在紫墟宫以前也有人去过火云神殿,裴越也记得一些资料,两相对照,几人才走到了这里。 冯三郎、郑小蝶和板栗进山之前就被留在了最近的城镇中。 纪小朵用两本医术古籍交换,找了当地名医给他们做代课老师——这种凡人会当传家宝的书籍,苍宇宗的藏书楼里多得是,当初也是随便她看。 如果她能活着回来,就再来领他们,如果回不来,就让他们在这里学到新老师能让他们出师。 两个徒弟当然舍不得,但也知道纪小朵要去的地方不是凡人能够涉足的,只能乖乖留下。 纪小朵、陌离、裴越带着林泓进了山。 这时裴越飞到半空看了一圈,指向前面的山谷,“入口就在谷中。” 进了山谷,便不需要裴越再探路了,林泓脖子上的项圈直接发起光来。 三枚铃铛同时投射出光束往前,就好像在指路一般。 纪小朵反而犹疑起来。 这法宝未免也太主动了吧? 她的心思便又矛盾起来。 纪小朵心里清楚,陌离现在被紫墟宫盯上,必须尽快自己的实力才行,毕竟其它人可没有裴越这么好说话,一定要抓到他的“罪证”才会动手。 但又实在很担心这里是什么针对陌离的陷阱。 这样又好看又听话的弟弟,她真心有点舍不得。 陌离自己却上前一步,道:“我想去。” 到了这里,不但项圈有了反应,他自己也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在呼唤他。 他似乎有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这里。 也许是力量,也许是神智,也许是灵魂…… 他想找回来。 找回来他才能变得完整。 才能保护姐姐。 才是姐姐口里健全的人。 才能明明白白喜欢她。 “我想去。”他再一次说,又正视了纪小朵,轻声道,“姐姐放心,我不会变的。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变的。” 到时只怕就由不得你了。 可他自己这么说了,纪小朵也只能点点头,但一面跟着项圈的光线走,还是忍不住又转头问裴越:“裴真人门中留下的纪录,也有这种情况吗?” 裴越不太确定地皱起眉,“我只听说从火云神殿流出的法宝中某一些可以成为开门的钥匙,但我自己以前没有来过,不知道具体是不是这样的。” “某一些?”纪小朵挑了一下眉。 “据说是。但秘境嘛……传出来的消息经常半真半假,总要自己探过才知道。” 纪小朵对这个倒也可以理解,修真界的江湖也是江湖,说到底是弱肉强食。 她在仙市赚了点灵石,都会有人盯着想打劫。从秘境出去的人,谁会把自己的底牌抖干净呢?同门也许还可信一点,要是在外面,消息里不挖几个坑就算不错了。 她又有点好奇,问:“既然说是挺出名的秘境,怎么裴真人以前没来过?” “一则机会不凑巧。” 探索秘境嘛,一个人太危险,要是碰上信不过的人,就更危险了。想约齐几个合适的人,时间又不一定凑得上——裴越作为刑堂大弟子,还是很忙的。 “再者听名字就知道,这里若有机缘,大概也是偏向火行修士的。跟我属性不合。” 裴越这样的名门弟子不缺资源,又不缺历练的机会,也就不太在意这个了。 毕竟这又不像玩游戏下副本随便去,真是要拿命去冒险的。 裴越又道:“我看陌离倒真是有可能在这里有大收获。” 纪小朵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裴越看看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同行这么久,我觉得纪姑娘做事干净利落,拿得起放得下,为什么在陌离的事上,反而这么瞻前顾后?” “那不一样。”纪小朵看看陌离,又叹了一口气,“我自己的事情,该怎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是好是坏我自己担承就是。但……他不一样啊。” 现在回头去问,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她把陌离从百花楼救了出去,一步升天。 但纪小朵自己清楚,当时她那种处境,陌离才是她的救赎。 他那么干净纯粹,满心依赖。 她怎么能让他出事? 裴越却道:“关心则乱,我倒觉得他虽神魂不全,但眼神清明,主意正得很。你也该对他多一点信心才对。” 纪小朵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裴越也没再劝。 他知道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说放手就能放手的。 他当年第一次下山执行任务,他师父也傻兮兮乔装改扮全程都在后面悄悄跟着呢。 何况陌离到底还是有些痴傻。 裴越只是有点担心,如果,万一,陌离真的是那魔头转世,真的有一天入了魔,他想杀他,是不是得先杀纪小朵? 他并不想伤害纪小朵。 且不说她作为“纪娘娘”做了那么多好事,就是最近这一路同行的相处……裴越都…… 裴真人想一想都觉得头痛。 他甩甩头,把这个先抛到脑后,就听到纪小朵惊叹了一声。 ——秘境入口已在眼前。 当然是陌离发现的。 他扔出了一团真火,就在半空里烧出了一个圈。 以火焰为边界,中间的部分跟外面的景象已经不太一样,并非眼前的山谷,而是一座暗红色的巍峨宫殿,但又不那么清晰,就像是蒙了一层光幕,似虚似幻。 这跟仙市入口的传送阵又不太一样,和苍宇宗的山门也不太一样。 就好像什么3d投影,甚至还有几分科幻感。 所以纪小朵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还好奇地伸了根手指戳了一下。 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障碍,手指一戳就伸过去了。 却又被陌离拉回来。 “蠢蛇先进。”陌离说着,抬手就把林泓拎起来,扔了进去。 林泓:…… 半妖没有尊严的吗? 但他打不过陌离,何况在项圈这事上,始终是有点理亏,被扔进去探路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就是了。 小青蛇在那光幕上同样没受到半点阻拦,顺利穿过去了。 三人在外面等了一小会,收到林泓返给纪小朵“平安无事”的消息,才都踏进那片光幕。 66 再见金灵儿 纪小朵原以为进了门就能到那个宫殿,但一迈进去,却发现那边也是一片山野。 再远一点是连脉的山脉,主峰高耸入云。 那宫殿就在云端之上。 不知道是暗红色的宫殿映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环绕山间的云层都显出了深深浅浅的红色,就像是燃烧的火。 “怪不得要叫火云神殿。” 纪小朵原本还在心底吐糟过这名字太土来着,这时一看,却只觉得再贴切不过。 “这里灵气浓郁,但似乎又隐隐有所压制……” 裴越则先感受了一下环境,微微皱了一下眉,试着出了一剑。 剑光一闪,十几丈外的一棵大树应声而断。 但当他再试图在剑加上雷电时,不要说雷了,静电都没闪一下。 “本身的力量没有问题,若要引动天地之力就不行了,像是被隔绝了。”裴越看向纪小朵,“我估计香火之力大概也不行。” 纪小朵也感应了一下,的确像是多了一层什么屏障。 大概进了这秘境,就算是屏蔽了外面的世界。 不过,秘境嘛,尤其是这种还没有被人彻底开发的,有什么奇怪的现象都不奇怪了。 纪小朵想了想,还是把火枪也掏出来试了试。 她同样也拿树当靶子,“呯”的一声,留下一个弹坑,惊起无数飞鸟。 裴越眼角跳了一下。 虽然一路上他没少指点纪小朵修行,但老实说,并没见过她自己真正动手。 毕竟有妖奴有弟弟有裴真人,碰上妖怪都不会让她先出手。 这时被击中的那棵树虽然没倒,但这速度,这威势,打在人身上也绝对致命。 裴越还真没想到她在香火之力以外,还能有这样的神通。 “这不算什么神通。”纪小朵吹了吹枪口的烟,轻飘飘地道,“这是科学!” 裴越:…… 行吧。 大家都对自己在这秘境里实力被压制到什么程度有了个判断之后,才开始去往那火云之上的宫殿。 本来裴越还想先御剑上去看看,但……在这里根本飞不起来。 御剑不行,其它法宝也不行。 凭自身轻功能跃起个一丈就算不错了。 “也许是个考验?”纪小朵猜,“必须要脚踏实地爬上山去?” 裴越同意,“西玄宗入门考核,便有一项问心路,考验弟子心性。” 纪小朵沉吟着望向那云上的宫殿,再联想一下主动投射出地图的那些法宝,如果是魔头召唤自己的转世,似乎没必要搞这么多花样? 难道是别的什么火行大能修士,要找传承之人? 不过在这里也猜不出来,只能先走到那宫殿再说。 林泓驱蛇在前面探路,没走多远,突然道:“有人过来了。” 秘境里还有其它人? 纪小朵先是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到底不是什么每队自成空间的游戏副本,凡是有钥匙有地图的人随时能来,甚至都有可能有人一直没出去。碰上别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也是她大意了。 说不定这人就是被她刚刚的枪声引来的。 几人停下来,各自戒备。 果然没一会就听见前面林子里沙沙枝叶乱响,有人匆忙跑来,还一面大叫:“裴哥哥,救命啊!” 还是个女孩子! 纪小朵刷地扭头看向裴越。 裴越也很意外,但还是上前迎了几步。 纪小朵跟着看过去,才发现那人自己也认识。 ——金灵儿。 但这时的金灵儿可没有在仙市和苍宇宗那样富贵高傲金光闪闪,从树林里跑出来的女孩子一身狼狈,发丝凌乱,袖子断了一截,胳膊上带着伤,衣服上有多处血迹,一张漂亮的脸蛋都有几道划痕。 但她这时都顾不上,直接就抓住了裴越,红着眼睛,急切地道:“裴哥哥,罗师兄在后面,有妖兽和邪修追赶,他受了伤,你救救他啊。” 她说得焦急,裴越也顾不上问太多细节,只问明了方向,就把金灵儿交给纪小朵,自己往那边跑去。 金灵儿倒这时才看到纪小朵,“啊,纪姐姐你也在啊。” 纪小朵让林泓悄悄跟上裴越,自己扶住金灵儿,“我先看看你的伤?” “我没什么事,都是皮肉伤。”金灵儿喘了口气,就站直了身子,“我也要回去帮师兄。” 纪小朵不由得皱了一下眉,“罗真人断后让你跑出来,你又要回去?” 金灵儿道:“我们刚刚听到巨响,又感应到裴哥哥的剑气,师兄才让我过来求援的。没办法,这秘境里不能飞,传讯符也不能用。现在裴哥哥去了,我当然也要回去。” 纪小朵:…… 她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分辨得出裴越的剑气,但按这个说法,多半只是罗嘉瑜哄她先跑脱险吧? 可见当时他们的处境的确危险。 不过,金灵儿坚持要回去,纪小朵也劝不住她,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走,想了想就索性和陌离跟她一起回去。 路上又仔细问了一下金灵儿他们到底碰上了什么事。 金灵儿前一阵晋升了筑基大圆满,结丹还差点机缘,缺些历练。金掌门就安排弟子们陪她闯一闯这个秘境。 “原本也想约裴哥哥一起的,结果他下山执行任务还没回去。”金灵儿说。 纪小朵打了个哈哈。 如果陌离一直没有动静,裴真人这个任务也不知道还要拖到哪年哪月呢。 怪不得他之前说总是时机不凑巧。 但这么兜了一圈,还是在秘境里遇上了,倒也是个缘份。 苍宇宗以前也有不少弟子来探过这个秘境,照他们的经验,越靠近宫殿,就越危险,结丹之前,最好不要上山。金掌门只想让女儿长点见识,原本就嘱咐过了,只在外围,打打妖兽,找找灵草。 金灵儿之前也一直很听话,但今天追一只银角鹿,追着追着,不知怎么就和其它人走散了,只剩她和罗嘉瑜两人,又莫名其妙惊动了一群赤焰狼。 两人边打边逃,想与其它师兄弟汇合,又杀出一队邪修。 原来他们早就被人盯上了。 纪小朵听到这里,忍不住又打量了金灵儿一眼。 她来秘境历练,穿的不像在仙市上那么招摇华贵,但现在这身绯红劲装,也一眼能看出是法器。 纪小朵对修真界还不太熟,估不出具体的价格,但在有心人眼里,肯定已经从头到脚帮她算过了。 在仙市上别人会怕苍宇宗,但这个秘境与外界隔绝,只要把知情人杀干净了,掌门的女儿和普通的村姑又有什么区别? 哪里都有念心的人。 修士也是人。 67 狼? 纪小朵他们赶到时,裴越和罗嘉瑜的处境的确不太乐观。 他们只有两个人,面对的是二十多条赤焰狼和五名修士。 这种程度的战斗林泓根本插不上手,只能控制着几条蛇骚扰一下狼群。 但那些赤焰狼就好像认准了罗嘉瑜,别的都不管,直往他身边冲。 金灵儿看得心焦不已,急切地叫了声:“师兄……” 罗嘉瑜还没来得及回应,赤焰狼先过来了。 纪小朵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妖兽。 它们的体型比普通的狼稍大一些,双目赤红,皮毛是棕红色,颈后一道长鬃更像是燃烧的火焰。 纪小朵抬手向冲过来的赤焰狼开了一枪。 它跃起闪过,冲势却未减,依然向金灵儿扑过去。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你们师兄妹之前是做了什么拉仇恨的事吗?” 金灵儿之前没听过“拉仇恨”这种说法,但意思并不难猜。 “没有。它们突然就冲我们来了。”她一面回答,一面亮出武器,准备战斗。 但那条赤焰狼扑到她跟前了,突然一个急刹,拐了个弯就向着侧面的陌离去了。 “阿离小心!”纪小朵连忙喊了一声。 陌离握紧拳头,但还没有打出去,那条赤焰狼已经在他脚边卧倒,翻过身来,露出肚皮。 纪小朵:…… 这是什么操作? 第二条赤焰狼同样绕过了金灵儿,冲到了陌离那边,但也没有攻击,只蹲在他脚边不停摇尾巴。 陌离犹豫着,伸手摸了一下它的头。 那条赤焰狼的尾巴顿时就摇出了虚影,还发出撒娇的呜呜声。 原本躺地上那条就不干了,翻身跃起,用头去蹭陌离的裤腿。 这时第三条也跑来了,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刹不住脚,直接就把它撞开,自己贴在了陌离的腿上。 纪小朵一直都知道陌离很有动物缘,他以前赶车都不用马鞭,养狗也是整天跟着他跑,但被妖兽这么主动讨好,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陌离自己显然也挺意外的,茫然地看向了纪小朵:“姐姐?” 纪小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她想了想就道:“你试下看能不能让它们全都停止攻击?” 陌离就运足了气,大叫一声:“全都停下!” 原本还有一些赤焰狼在攻击罗嘉瑜,并没有注意这边,但他这一嗓子喊出来,所有的赤焰狼都看过来。 它们停了一瞬间,然后就直接放弃了罗嘉瑜,嗷嗷叫着全跑过来了。 那么多妖兽一起奔跑,声势惊人,连地面都似乎在跟着震动。 金灵儿吓得直接跳到了旁边的树上。 陌离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又叫:“停下!坐好!” 赤焰狼们齐刷刷停下来,一只只蹲坐得端端正正,抬起头看向他,明明是凶猛残暴的妖兽,这会看起来就像是乖巧无比的家犬。 画面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诡异。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传来,纪小朵扭过头,就正看到雪亮的剑光闪动,之前那五名修士已经倒下了两个。 她们这边因为狼群的变故惊呆在这里,裴越那边的战斗还并未结束。 那些修士本来是因为狼群的牵制才占了上风,现在狼群都在陌离跟前坐下了,裴越和罗嘉瑜便趁机反杀。 剩下那三个见势不妙,转头就跑,还分别跑向了三个方向。 裴越和罗嘉瑜各追向一个。 纪小朵便向陌离道:“让狼去追。” 陌离这时也是一头雾水,但姐姐说了,他就照做,指了最后那人逃走的方向,向狼群道:“追那个人!” 二十多条赤焰狼刷刷就全追过去了。 可见刚刚并不是巧合,陌离真的能指挥这些赤焰狼。 纪小朵微微眯了一下眼,这里看起来的确和陌离大有渊源。 金灵儿看着赤焰狼全都跑了,这才从树上下来,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些赤焰狼为什么会听阿离的话?” “我也不知道啊。”陌离这么说着,却忍不住转头看向那云端上的宫殿。 他从进来开始,感觉就更明显了。 那里似乎是他曾经很熟悉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他。 纪小朵跟着看了一眼,心头的焦虑却又多了一分。 陌离拉了拉她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承诺,低低道:“我不会变的。” 纪小朵握了握他的手,没有说话。 *** 裴越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逃走的三个修士也都被抓回来。 最惨的那就是赤焰狼们去追的那个,是被狼咬了个半残一路拖回来的,也就只剩一口气了。 裴越和罗嘉瑜没废多少功夫,就从他们嘴里问明了真相。 他们这些人原本也是进来冒险的,但还没走到半山腰,就折了一半人。 剩下的不敢再往前走,但又不甘心空手而回,就打上了歪主意,在这秘境里做起了杀人抢劫的勾当。 反正这秘境屏蔽天机,只要做得干净,外面的人也查不出来。 金灵儿才刚进来没两天,就被他们发现,当成了肥羊。 这些人收买了和金灵儿同行的一个苍宇宗弟子,在她身上洒了能吸引赤焰狼的药粉,又故意将他们引到赤焰狼出没的地方。 才有了刚刚这一出。 如果不是裴越正好进来,不是陌离能控制那些赤焰狼,只怕金灵儿今天根本就逃不掉。 哪怕罗嘉瑜断后,也不可能挡得住五个人加一群狼,金灵儿身上还有药粉,赤焰狼会一直追她,邪修们当然也能跟着追去。 何况苍宇宗还有内贼? 金灵儿平常张扬任性,只怕也没少得罪人。那苍宇宗弟子是真的被收买,还是借刀杀人也说不准。 金灵儿又惊又怒,提剑就要砍那几个邪修,被罗嘉瑜拦下。 罗嘉瑜道:“先留他们一命,还要与内贼对质。” 金灵儿咬了咬牙,“对,那吃里扒外的贱人才该碎尸万段!” 罗嘉瑜又向裴越拱手行礼,道:“今天多亏裴兄援手,感激不尽。” 裴越摆手道:“我们两宗同气连枝,我与灵儿又是通家之好,说什么谢,不过是应有之义。” 罗嘉瑜道:“眼下我们还有些家务事要处理,还请裴兄见谅。不如裴兄在此稍待,我们稍后再叙?” 迟则生变,他要趁着内贼还没反应过来,先回去清理门户。 但这算是苍宇宗的内务,就算跟裴越关系好,他也不想外人插手。 何况裴越还带着纪小朵。 罗嘉瑜扫了纪小朵一眼,神色间就多了几分厌恶。 纪小朵:…… 诶?她什么时候得罪他啦? 68 我不会大义灭亲的 裴越对苍宇宗内贼并没有什么兴趣,毕竟谁家都会有不肖弟子,罗嘉瑜没有开口求助,外人凑上去就不太识相了。 相比起来,他还更在意围绕在陌离身边那群赤焰狼。 这可不像是林泓用自己半妖的天赋驱使普通蛇类。 赤焰狼是真正的妖兽,没那么容易驯服。 哪怕是驱兽宗的人,也没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驯化这样一大群。 而现在这群凶猛的妖兽在陌离身边,或趴或坐,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简直就好像是在欢迎主人回家的宠物一样。 裴越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那山巅云端之上的宫殿,再次想起之前纪小朵的猜测来。 他原本是想,如果陌离真的在这里找回前世记忆,是那魔头,他就直接出手,但现在看起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在这里力量被压制,陌离则正好相反,一身真火越发蓬勃耀眼了,还收服了这群妖兽,真要入魔,他可能不是对手。 再加上这秘境隔绝天机,到时想求援都不行。 但如果阻止陌离去那宫殿,他的身世之谜就可能永远无法解开,莫名其妙就这样被紫墟宫追杀……裴越也觉得不太应当。 他思来想去,目光就投向了纪小朵。 纪小朵感觉到了,扫了他一眼,直接就道:“我不会大义灭亲的。” 裴越顿时被噎了一下。 他还什么都没说好吗? 不过,纪小朵这么说,就代表她自己其实是想过的。 她心里有数,又一向心善,陌离又听她的话,也不是真的没有转机,到时再看吧。 *** 罗嘉瑜和金灵儿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还带着其它几个苍宇宗弟子。 罗嘉瑜正式向裴越道了谢,又将几个邪修的随身物品都交给裴越。 如果不是裴越他们,他们这队人只怕要全军覆灭——邪修要是杀了金灵儿,又怎么会留其它苍宇宗弟子的活口? 裴越谦让不受,只道:“其实应该谢的是陌离。要不是他控制了那群赤焰狼,结果会怎么样还未为可知。” 罗嘉瑜转向陌离,就明显多了几分不情愿,但也知道裴越说的是事实,还是向他道了谢,递过几个储物袋。 陌离转手就给了纪小朵。 纪小朵也没推辞,只是拿在手里掂了掂,问罗嘉瑜,“罗真人是不是对我们姐弟有什么误会?” 她直接问了,罗嘉瑜倒也不扭捏,哼了一声:“纪娘娘和赵将军之间早有默契,当初又何必跟我打那种马虎眼?就直说了,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各凭本事罢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纪小朵之前拒绝罗嘉瑜的招揽,是说不想再和赵明轩有所牵扯,但转头赵家军就装备上了火枪这种利器,而刚刚纪小朵也掏出了火枪打狼……罗嘉瑜又不傻,只觉得之前上了她的当,心里自然会不舒服了。 但纪小朵自己肯定不认。 她只想和赵明轩撇清关系,如果罗嘉瑜这话传出去,她岂不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什么默契?”她眨了一下眼,“我根本没有再联系过赵明轩。” 罗嘉瑜又哼了一声,“我对你们的事没有兴趣,只是你们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若不是早有默契,他会每占一地都先为你塑像建庙?你敢说他那新军的武器和你没有关系?” 纪小朵笑了笑,“我其实对罗真人到底怎么看我,也不太在意。但你是金小姐的师兄,又是裴真人的朋友,眼下既然在这秘境里相遇,说不定以后还有要合作的时候,我不想因为这点误会闹出什么不愉快,所以才解释几句。” “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争霸天下没有兴趣,也不会参与,事实上这几个月以来,我不过是在行医授徒,一直在裴真人眼皮底下,从未参与过什么战事。”纪小朵顺手拉了裴越作证,“至于赵明轩,我没再见他,他想做什么我也管不了。” 裴越点点头。 事实上,他反而觉得,纪小朵根本就是一直在躲着赵明轩才对。 “至于这火枪,倒的确跟我有点关系。”纪小朵索性拿出自己的枪来,递给罗嘉瑜,“罗真人可以看看和赵明轩用的有什么不同。如果你听过我的故事,应该知道我原有个工坊,专门研究各种异想天开的点子,肥皂,牙刷,铅笔,自行车……不过,我离开邵州是被人所害,我的人,我的东西,包括工坊的图纸都没能带走,你觉得那些东西会落到谁手里?” 罗嘉瑜对这火枪的确有点眼热。 枪械就是男人的浪漫,哪个年代的男人都一样。 纪小朵这把枪,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炼器的产物,灵石为源,符阵驱动,算得上是件法宝。跟赵家军在战场上用的那种的确有所不同。 赵家军拥有的火枪数以万计,从将到兵都有装备,明显是有工坊量产的,那就不可能是什么修士在后面炼制,他们苍宇宗都找不出那么多炼器修士,也不可能投入那么多灵石。 所以,就算是得到了纪小朵遗留的图纸,但发展成现在这样,的确是赵明轩自己的本事,凭的是凡人的力量。 罗嘉瑜沉默下来。 裴越皱着眉道:“修士本就不该插手凡世朝代更替之事,你以此指责纪姑娘就更没有道理了……” “裴哥哥。”金灵儿不舍得师兄挨骂,拉了一下裴越的袖子,打断他的话,“好不容易才见个面,你就不要说教了嘛。我师兄伤还没好呢。” 裴越有点无奈地看着她,“一码归一码,这事本就是他不对。” 金灵儿嘟着嘴,还要再说,罗嘉瑜却自己应下来,“嗯,裴兄说得没错,这事是我不对。” 他把枪还给纪小朵,道了声歉。 纪小朵也没再说什么。 她真不在意罗嘉瑜怎么想,只是不想这次秘境之行节外生枝而已。 毕竟关系到陌离的身世和未来。 罗嘉瑜和纪小朵都干脆,裴越也就不好再揪着不放,改问罗嘉瑜:“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样?要继续探险,还是先回去?” 罗嘉瑜先看向金灵儿。 他本来就是陪她来的,发生今天这种事,就看金灵儿有没有被吓到了。 金灵儿却反问裴越:“裴哥哥你们呢?接下来做什么?” 裴越指了指那火云之上的宫殿,“我们要去那里。” 金灵儿睁大了眼,然后斩钉截铁道:“我也要去!” 69 分析 “不行!” “太危险了!” 裴越和罗嘉瑜几乎同时开口反对。 “为什么啊?”金灵儿指向纪小朵,“纪姐姐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单说修为,纪小朵还不如她呢。 纪小朵被点了名,只能解释一句:“我有必须要冒险的理由,你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金灵儿有些天真任性,但并不傻,她还有自己的分析。 “可是不上去,也不一定安全啊,你看我们在外围打转,今天也差点没命。真要想一点危险都没有,那我又何必出门呢?对吧?何况师兄和裴哥哥在一起联手,总比各自在一边厉害得多,我也能战斗,不会只拖后腿的。” 她还看了看陌离,“还有阿离啊。阿离能命令那群赤焰狼,我看路上其它的妖兽都不敢来吧?” 单独的赤焰狼,的确算不上特别厉害的妖兽,但这么大一群,不要说妖兽了,就是化了形的妖怪,也不敢轻易招惹。 但……纪小朵跟着看了一眼陌离和乖乖趴在他身边的赤焰狼们,万一到时危险就来自陌离呢? 不过,金灵儿有一点说得没错。 裴越和罗嘉瑜两名高手在一起,能互相照应,可以做的安排也比他们单独各顾一边的时候更灵活方便。 对裴越自己而言,其实也是希望能多一个帮手的。 毕竟纪小朵已经说了不会大义灭亲,多了苍宇宗一行人,真有个万一,好歹到时能有人往外递个消息。 他想了想,就拉着罗嘉瑜先去别处商量。 金灵儿不高兴他们避着自己说话,又不好跟过去听,嘟起嘴,跟纪小朵嘟囔道:“两个大男人,还说悄悄话呢。” 纪小朵嗤笑了一声,“商量到时怎么对付我和陌离吧,自然不能让我听到。” 也就是这里不能用传讯符了,不然说不定商量都不会被她们知道。 金灵儿吓了一跳,“怎么会?裴哥哥不是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吗?真要对付你们也不会拖到现在啊。” 以纪小朵的修为,裴越要杀她也就是一剑的事。 纪小朵看向陌离,情绪有点复杂,但也并没有隐瞒,“因为之前陌离的记忆都没有恢复。” 金灵儿看看陌离那身如沸真火,再想想之前赤焰狼遇到他那个情况,也隐约有点猜测,却道:“但阿离一直这么乖,找回记忆也不会是坏人吧?” 这中间……并没有必然的关联啊。 纪小朵有点无奈,陌离自己却猛点头,“会一直乖。” 一群狼跟着他看向纪小朵,发出低鸣,就好像合声似的。 纪小朵心头一软,伸手过去,陌离乖乖蹲下来,让她摸摸自己的头,又把脸贴在她手心里,低低道:“姐姐别怕。” “我没有怕你。”纪小朵抱了抱他,“我只是……有点舍不得。” 陌离靠在她怀里,没有说话。 他也舍不得。 可是他非去不可。 他之前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只维持现状和姐姐在一起就好了。 但他错了。 他不够强就连这个现状都维持不了。 他不能让姐姐因为他的关系一直东躲西藏。 他需要可以保护姐姐的力量。 *** 裴越和罗嘉瑜商量好,大家就一起继续往山上走。 那群赤焰狼依然跟着陌离。 所以这回探路都不用林泓了。 赤焰狼散开,将一行人圈在了中间,哪一个方向有危险都能预警。 还有几条跑远了,但没多久就叼着一看就很肥美的猎物回来,献给陌离。 苍宇宗的弟子们都啧啧称奇。 “原来赤焰狼这么通灵性的吗?” “我都想驯养一条了。” 醒醒。纪小朵想,要不是陌离,你们大概要被啃得渣都不剩。 陌离开开心心地把猎物收起来,跟纪小朵说:“晚上烤来吃。”又不忘diss林泓,“蠢蛇最没用了。兔子都不会抓。” 林泓:…… 怎么这都能带上他? 他怎么就没用了? 他在别的方面很有用的好吗? 他倒是也能让蛇去捕猎,但被毒蛇咬死的猎物,还能吃吗? 陌离其实就是看他不爽吧? 虽然说陌离也算半个主人,但总被这么嫌弃针对,他这仆人也没法做了啊。 小青蛇不由得竖起了上半身,道:“你是不是对蛇有什么偏见?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对我不满?” 那个时候,他可还没做什么对不起他们姐弟的事情。 陌离想了想,“你说你娘的故事那次吗?” 小青蛇点头。 莫名其妙啊就说“蛇是不是都傻”。 陌离记性很好的,他回忆了一下,跟林泓确认:“你之前是不是说妖僧跑到你家要杀人夺宝,你娘用法术把你送走,结果自己却被妖僧杀了?” 想到亡母,林泓眼睛都红了,“有什么问题?” “她既然有法术能把一个人送走,为什么不送走妖僧?或者,她当时已经知道妖僧要抢铃铛了,为什么不把铃铛放在你身上一起送走?那样的话,妖僧为了你们的下落,也不会直接杀掉他们啊。有一点周旋的空间,就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林泓:…… 他本能地想反驳,事后再反推谁不会? 但当时那种情况,性命攸关,一时情急谁顾得那么多? 他娘只是想让他能活下来而已,又有什么错? 可是……在外人的观点来说,一着急就无法冷静思考,那的确……也是有点傻吧? 林泓纠结着,甚至忍不住开始认真考虑陌离说的情况。 如果是那样他父母是不是真的不会死? 纪小朵都愣了一下,她也真没想到,陌离当初说蛇是不是都傻,是因为这个。 且先不论对错,他那一时间,竟然想了这么多? 罗嘉瑜一把拉过裴越:“你说他是个傻子?这像是个傻子?” 裴越点头,“你也看得出来吧,他现在的确神魂不全。” “他现在是傻的都能分析这么多了,真要恢复了……”罗嘉瑜咂了一下嘴,“我看你那计划,只怕还要再好好想想。” 裴越也有一点无奈,他自己都越来越好奇了,陌离的前身,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70 阿离长大啦 纪小朵看向陌离,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虽然从结果来反推对策,似乎有点事后诸葛亮之嫌,但他能想到这么多,就代表……他的智商至少也恢复到了普通人水准。 就是说,他其实就算离开她,也完全可以独立生活了。 想想也对,从胡十三教了他炼化妖丹,他说话就变得流利起来。而那之后,他们打死的妖怪,妖丹都给了陌离,他早都不知道炼化了多少。 也许早就可以正常思考正常生活了。 他只是一直没说而已。 而她真的一无所察吗? 还是根本没想过去深究? 纪小朵突然有点恍惚。 到底是陌离离不开她,还是她下意识不想离开他? “姐姐。” 陌离抓住了她的手。 纪小朵回过神来,看到少年慌乱无措的眼。 “姐姐,你不要生气。”他急切地说。 陌离下意识地感觉到了纪小朵的情绪变化,但却不明白为什么。 纪小朵教了他那么久,他现在的确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可说到底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深沉心机,也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 不然也不会林泓一问,他顺嘴就说了。 继续装傻多好呢? 这时也一样,他看着纪小朵,眼神里是毫无掩饰的惊惶和哀求,简直都要哭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不欺负蛇了,我改,我听话,你别不要我……” 其它人都吓了一跳。 毕竟在他们看来,纪小朵根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陌离突然就开始认错求情。 到底怎么回事? 纪小朵自己明白,陌离只怕一直都在留意着她,所以有一点点不对,都能敏锐地觉察。 但这样……她真的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不要这样。”她叹了口气,轻轻道,“放手,站直。” 陌离眼眶都红了,但还是乖乖放了手,站直身体。 他又长高了一些。 纪小朵想正视他都不得不仰起头。 陌离下意识想蹲下身来迁就她,纪小朵提前制止了,“站好。” 陌离抿抿唇,委委屈屈的又叫了声:“姐姐。” “你会自己思考自己分析自己决定碰上什么事情怎么做才合适,我很高兴。真的。”纪小朵说,“那么,作为一个可以独立思考的人,就该有自己的人格尊严。首先就应该自己尊重自己,该站直的时候,就一定要站直。” “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是我自己的?你也一样。你是自由的,只属于你自己,不是谁的附庸。”纪小朵习惯性地想摸摸他的头,但还是自己克制住了,把手背到了身后,正色道,“你的价值不取决于我要不要,你也不该以我的喜好为行动准则。” “纪姑娘。” 罗嘉瑜抢在陌离之前打断了纪小朵的话。 纪小朵转头看向他。 “我们还是先上山吧,弟弟以后再教也不迟。”罗嘉瑜好似在打圆场,又不着痕迹地向纪小朵眨了一下眼。 他在暗示她。 他原来只知道纪小朵带了个傻弟弟,这时才算看出他们真正的关系。 裴越跟他商量那些对策,还不如纪小朵一个眼神有用! 所以,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让陌离脱离控制? 这些话,等到上到山顶进了宫殿他有了变化之后,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说也不迟。 纪小朵当然听出来了,她跟罗嘉瑜没那么熟,也没再说什么不会大义灭亲之类的话,只道:“我知道你是想,万一陌离真的入魔,我可以用这个牵制他,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什么大魔头,想起自己之前在我面前这样卑微,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一把火把我们全烧掉灭口?” 罗嘉瑜一愣。 这的确说不准。 既然是“魔”,就无法用常理判断,何况还可能牵涉到前世灵魂。 甚至直接被前世替代,今生的事情一点不记得也不是不可能。 陌离自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会的,我不会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伤害姐姐的。” 罗嘉瑜皱了皱眉,“如果是那样,那姑娘现在同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算是是临渴掘井,还是惺惺作态?” 真要教弟弟,这么些年不教,非得到这路上来教? 教给谁看呢? “这事的确是我的疏忽。我以前没有……”纪小朵顿了一下,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是又叹了口气。 陌离急切地上前了一步,想去拉她,但想想她之前的话,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轻轻叫了声“姐姐”。 声音低哑,就好像哽在了喉咙里。 姐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肃地跟他说过什么。 他刚刚已经努力回想了一遍,并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出了错。 但姐姐连碰都不愿意碰他了…… 他满心都是不安。 就好像马上就要失去她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怎么了? 他不明白啊。 纪小朵看着他,笑了笑,“这事是我不好。也许刚刚那些话,拖到现在才说,看起来的确很假,我也不知道你上了山顶进了那个宫殿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会不会还记得,但你现在还是我弟弟,我就希望,还是能和你说一说。” 陌离抿紧了唇没说话。 纪小朵放柔了声音,轻轻道:“还记得之前路上我们碰上那个抢亲的鬼新娘吗?” 陌离点点头。 纪小朵道:“她到死,都觉得是她做错了事,她还不够好,才没讨得表哥的欢心。但不是这样的。是环境,是周围的人,一点一点影响控制了她的思想,让她只能那么想。我不想你也那样。你不需要那样。阿离长大啦,可以自己思考了,就不该只是我手里的娃娃,不该只有我希望的样子。要努力去做自己,你自己,就是最棒的。明白吗?” 她说着“阿离长大了”,却还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陌离半懂不懂,但心头纷乱,只梗着脖子不出声。 金灵儿倒是插了句嘴,“诶,要是我爹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罗嘉瑜有点无言,“掌门对你还不够好吗?” “那不一样。我爹好是好,但什么事都得管着我,什么都给我划好线,一点自由都没有。” “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不都是为你好吗?” 那边师兄妹两个把话题拉远了。 陌离才又轻轻拉了一下纪小朵的袖子。 纪小朵没有阻止他,只是抬眼看着他。 少年眼睛红红的,水雾迷蒙,哑着声音,低低道:“可是……我还是喜欢你……” 这一次,纪小朵没像以前那样回避抗拒,只轻轻应了一声,说:“谢谢。” 陌离眨了一下眼。 晶莹的泪珠沿着长长的睫毛滑下,还没落到地上,就在空气中的浓郁火元里蒸发不见。 71 我有一计 陌离和纪小朵都没再说话,只一气往前走。 队伍里气氛有点怪异,速度倒是不慢。 路上没有遇到其它人,只碰上了一些妖兽,也并没有战斗。有些直接被赤焰狼群吓走了,有一些不甘心地跟了一段路,也有一些像赤焰狼一样对陌离表现出极大的亲近,索性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到晚上他们扎营时,陌离身边已经又多了几只双尾猿和一只金眼雕。 陌离默默把这些妖兽献上来的猎物处理好交给纪小朵,就退回了一边,坐在了妖兽们中间,低着头,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有点暗沉。 金灵儿十分看不过去,凑到纪小朵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你们在一起多好啊。” 纪小朵往陌离那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不行。”她顿了一下,心底到底也有几分酸涩,“至少现在不行。我现在答应了,就是对他不公平。” “什么啊。”金灵儿嘟起嘴,“之前我就觉得了,你就是想太多。他就是喜欢你啊。他自己愿意对你好,有什么不行?这哪算不公平?不要总觉得自己占他便宜啊,你对他难道就不好了吗?亲姐弟也做不到这样,何况你们又不是亲的。” 纪小朵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毕竟金灵儿跟她又不一样,青春少艾的女孩子,喜欢就可以不顾一切。 她很羡慕这种热情。 也觉得非常甜蜜又美好。 但也正因为如此,少年们可以不顾一切,作为年长者也不替他们考虑,理所当然地接受,那就是无耻了。 “你看看他多伤心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难道你喜欢别人吗?”金灵儿眨眨眼,“是不是裴哥哥?” 纪小朵差点没喷出来,直接一个否认三连,“没有,不是,别乱讲。” 金灵儿看着她,满脸不信。 纪小朵有点无奈,这姑娘怕不是个恋爱脑哦。逻辑非常简单,你拒绝甲,那肯定是因为喜欢乙。 纪小朵只能又叹一口气,解释:“真没有。裴真人天纵英姿,秉公任直,他陪我们走这一趟完全只是出于公义。我这样一个散修,资质出身能力一样没有,只有一身的麻烦,怎可能对他有什么私情?你误会我倒没有关系,可不要给裴真人抹黑了。” 金灵儿却摇了摇头,“我就说你想太多,喜欢一个人怎么会管这些呢?你这么好,长得漂亮,又细心又大气,厨艺又好,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你。” 纪小朵:…… 只要有最后一条,你就会喜欢吧? *** 一夜无事。 第二天…… 天一直没亮。 纪小朵还没来得及做出手表,但一行人都是修士,大家都有一些办法判断时间。 已经巳末,快中午了,天还是黑的。 即便修士们见多识广,这种情况也实在太过诡异了。 最可怕的是,他们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任何人发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纪小朵是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没亮,但安排值夜的人也根本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 连围绕陌离的那些妖兽都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这才是这个秘境真正危险的地方吗?”裴越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他是觉得进了秘境之后,大概因为陌离的关系,一路太过顺利了一些,甚至都不像是来历练冒险,简直就好像春游一般。 没想到真正的考验一出现就这么古怪。 罗嘉瑜摇摇头,道:“我们在这里好些天了,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这秘境虽然隔绝了外界的天机,但日夜更替和时间流逝都是正常的。不过之前我们都是在山下,不知道山上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在这里商量也不是办法,要不然咱们继续往前走走?” 修士们的视力远比普通人好,大家也多少有一些可以照明的法宝,摸黑走路倒也不怕。 收拾了一下就重新上路了。 “姐姐。” 一晚上没说话的陌离再次走到纪小朵身边,怯怯地伸出手,试探着问:“黑,我牵着你走?” “好。”纪小朵也没有扭捏,大方地把手放在他手里,还向他笑了笑,“谢谢。” 陌离抿了一下唇,没再说话,只握紧了纪小朵的手。 这山路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阶梯残破,杂草丛生,并不算好走,黑暗中就更加了。 纪小朵一手拿着避水珠,用那微弱的珠光照明,另一只手被陌离拉着。 少年的手掌温暖而又宽大有力,照顾着纪小朵的速度,一步步走得踏实稳健。 明明是在这样诡异恐怖的环境,纪小朵整个人被笼在陌离后面,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她大概也是被金灵儿洗脑了。纪小朵默默地想。 也没走多久,前面的人就停下了。 “怎么回事?”断后的裴越喊了一声。 “我们绕回来了。” 前面的罗嘉瑜语气沉重。 几人让开空间,催亮手中法宝,只见前面一片空地,果然是他们昨夜扎营的地方。 大家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好在都不是普通人,惊吓是有的,并没有慌乱,连阅历最少的金灵儿都只紧跟在师兄身边,没有咋呼。 她虽然对自家爹爹有一万个不满,但这个时候,也知道她爹教她的保命原则不会错——这种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敌人是什么的时候,自己乱叫乱跑就是送死。要跟紧师兄听他吩咐才行。 大家都回到了昨夜的宿营地,轻声商议。 “咱们这是碰上鬼打墙了?” “能困住我们这么多人,还有裴罗两位真人,不可能是普通的鬼打墙吧?” “我觉得可能是什么阵法。” “会不会是幻觉?也许真正的我们还睡在原地没醒。” “阵法的话,是怎么触动的呢?昨晚我们都没有离开这里。” “幻觉也好,阵法也好,怎么破,才是关键。” “而且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是这座山的问题,还是被人算计了。” 有人仔细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又有人拿出一个罗盘来,试图观测方位,计算阵眼,但都没有什么结论。 罗嘉瑜向裴越道:“要不你斩一剑?” 裴越道:“往哪?” 如果他们能看出阵法所在,他直接以力破阵,倒也不是不行。 现在的问题是根本看不出。 胡乱出剑不过是白白消耗自身灵力而已。 纪小朵道:“如果只是莽的话,我倒有一计。” 大家都看向她。 纪小朵转头就叫陌离:“阿离,放火烧山!” 72 山顶 纪小朵叫陌离放火,当然不是心血来潮随便叫叫的。 她想得很清楚。 他们进这秘境的入口,就是陌离烧出来的。陌离和这秘境有某种联系是已经可以肯定的,那么他的真火放出来,阵法也好,幻境也好,必然会有所变化。 有变化就能抓到机会。 如果这事不是秘境本身的考验,而是别人的设计,那……烧就烧了嘛,不是自己的东西又不用心痛。 陌离那金红色的真火放出来,周围的草木一点就着。 瞬间就熊熊烧成了一片。 而众人眼中那深沉的漆黑夜色,竟然也跟着燃烧起来,就好像是笼罩在他们周围的幕布,被陌离的真火烧出了破洞,透进了明亮的阳光。 裴越跟着就朝那破洞一剑斩出。 剑气如虹。 与火焰辉映间,夜幕片片碎裂,消失不见。 蓝天绿树的白日景象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才发现,他们早已不在自己以为的宿营地。 他们以为是阵法让他们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却原来是那“夜幕”,蒙蔽了他们的观感,让他们产生了错觉。 正午的烈日当头照在他们身上,所有人却不由齐齐打了个寒战。 好在大家都够谨慎,并没有人乱跑。 这毕竟是在山里,山路崎岖,又有悬崖峭壁,蒙着眼瞎走,万一从哪里掉下去都不知道。这里又不能飞。 “真是古怪。” “今天要是没有陌离,我们是不是就出不来了?” “普通的火能不能烧掉?” “理论上来说,如果是个考验,肯定还应该有正常的破解之法吧?” 但现在莽都莽完了,大家也只能猜了。 几人一面说话,一面观察四周。 这里偏离了他们原本商量好的路线,但好在那红云宫殿在哪里都能看见,只要往那边去,也不至于迷路。 在那夜幕里绕了一圈,他们反而更接近了,已经快到半山腰的位置。 还是罗嘉瑜打头,重新找出路来往山顶走。 但没一会就再次停下来。 纪小朵的心就不由一提,“又怎么了?” 前面发现了尸骨。 不知死在那里多少年了,骨头一碰就碎,身边的东西反而更完整。 法衣,剑丸,储物袋。 纪小朵心想,法宝是比人体结实多了。 罗嘉瑜小心地查看了一下,找出了个玉牌,“西玄宗的,林书玮?你们听说过吗?” 裴越找出个空袋子把那人的残骨装了起来,“没有,但遇上也算是个缘份,有机会的话,送回西玄宗吧。” 至于其它东西,就直接摊开来让大家挑。 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修士陨落在外的时候太多了,尸骸和物品被后来者捡到,就算是他们的机缘。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当然见者有份。 纪小朵也分了一些灵石和材料。 她以往打死的妖怪,包括最开始那老道士,那些人身上的东西,她当然都当成战利品收了,但这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捡尸”的情况,心头不免有些唏嘘。 这个西玄宗的修士,少说也是金丹修为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如果不是他们因为那夜幕意外地走到了这里,只怕不知再过多少年都没有人知道。 “虽然说起来修士的寿命比普通人长,但修行本身就是一条逆天而行的险路。”裴越道,“历练,寻宝,争斗……哪怕只是在家闭关,都可能会遭遇不可预知的危险。” 走上了这条路,自然会想走得更远。 想走更远就需要修行资源,要有灵石丹药,要有功法法宝,就免不了各种危险。 有时候就算你自己想躲着,冥冥中都会好像有无形的力量逼着你往前走。 没有人能够避免。 就好像金灵儿,金掌门那么疼女儿,怎么舍得她出来冒险?苍宇宗也不是供不起她那份修行资源。 但如果她不出来,就没有自己的成长空间,以后说不定就会碰上更大的危险。 胡十三早先断定纪小朵只能在练气层,能健健康康无疾而终就不错了,她自己原本也就是只想找个地方隐居安安稳稳过一生。 原本陌离也想不管那个地图,就老老实实陪着纪小朵的。 还不是一点一点走到了这里。 但是普通人又何尝容易呢? 尤其是这乱世里的普通人。 纪小朵叹了一口气,大家都只不过是在与天争命而已。 *** 接下来的路程,陌离就好像一个bug。 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直接就是一个火球砸上去。 不论多精妙的机关,都会失效;不论多凶猛的妖兽,都会妙变宠物。 他收服的妖兽越多,后面的路就越好走。 别的修士根本不敢靠近他们这一行人。 而越往上走,人就越少,他们基本就没有碰上过什么有效的阻碍。 就连那火烧一样的红云,也在陌离的真火扔过来时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一行人直上山顶。 这高耸入云的孤峰之顶比纪小朵预想中更为宽阔,没有树木,边缘诸多奇石,中间却平滑如镜,宛若一座莲台宝座。 他们在山下看到的那座巍峨宫殿,就矗立在正中。 近看越发恢宏雄伟。 只外墙都高达十丈,好像是整块岩石彻成。 朱红大门两边,各有一排的巨大石柱,莲花托底,盘龙腾云,气势冲天。 后面重楼殿阁又都掩入火红的云雾中,只隐隐能见飞檐殿顶,层层叠叠,像是要延伸到天空边缘。 纪小朵一行人只站在那里,都能感受到那古拙森严的气象,心生敬畏。 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不知是谁先感叹了一声。 “原来山顶是这样的。” “怪不得这里要叫火云神殿,我觉得大概仙宫也不过如此吧?” “可谁见过仙宫呢?” “不要说仙宫了,我们整个苍宇宗,以前还从来没有人到过这里!” 听到有人这么说,金灵儿就忍不住叫起来,“我们真的上来了!我们看到神殿了!啊啊啊,我们第一!” 纪小朵可没有她这样兴奋。 对她而言,真正的危机,可能进入那座宫殿,才算开始。 她忍不住看了陌离一眼。 陌离也正好在看她。 “相信我,姐姐。”他说,“我不会变的。” 73 仙君 宫殿那镶着铜钉的朱红大门看着厚重,但陌离上前一推,就轻轻向两边滑开。 里面是一个宽阔的广场,金砖铺地,雕栏玉砌,正对着大门一排玉阶,往上就是正殿,琉璃作瓦,紫金为檐,说不出的辉煌气派。 陌离回头看了纪小朵一眼,直接一步迈入门内。 下一瞬他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阿离!” 纪小朵惊叫一声,跟着冲过去。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短暂的晕眩之后,竟发现自己并没有在之前看到的那个广场上,而是出现在一个花园里。 纪小朵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和陌离不过是前后脚进门,竟然被分开了? 只是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还是这一重考验必须要单人完成? 纪小朵仔细打量着周围。 这花园不大,但景色却十分雅致,假山流水,奇花异树,好多纪小朵都叫不上名字来。 一条曲廊横跨溪流,连着一道月亮门。 有个云鬓高挽,彩裙拖地的妙龄少女正匆匆沿着曲廊走来,一面叫道:“依儿,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误了差事可仔细你的皮!” 纪小朵正要躲到假山后面,那看似小碎步走得优雅的少女却一闪就到了她跟前,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臂,清丽的面孔板起来,“看到你了,还想躲懒?” 纪小朵一怔,这少女却一脸嫌弃地拖着她就走,一面抱怨道:“你们这些新来的怎么回事?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尽添乱!仙君要宴客呢,你倒好,躲在花园里偷懒!我跟你说,咱们仙君是不管事,可不是脾气好!真惹了他,当场烧你个灰飞烟灭都没人敢求情!赶紧的跟上!还要我拖你一路吗?” 纪小朵莫名其妙。 她在说什么? 她认识她吗? 什么仙君? 这到底是哪里? 纪小朵心头闪过一万个问号,又在踏上曲廊看清水中倒影时戛然而止。 ——那不是她的样子。 当然原则上来说,她现在的身体也不是她原本的样子,但这个被别人拖着走的女孩子,并不是玉版的模样。 她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点婴儿肥,梳着双丫髻,看起来一团孩气,憨态可掬。 衣服也不是她原本穿的,而是跟身边的少女差不多式样,像是统一的制服。 纪小朵那些灵符火枪自然也完全不见了。 是幻觉? 纪小朵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倒抽了一口气。 感觉十分真实。 难道她又穿越了一回? 她正惊诧之间,就见前面的少女就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眼见着又要骂人。 纪小朵连忙低头认错。 好在那少女也是怕耽误差事,并没有继续训她,很快领着她往前走。 纪小朵一路陪着小心,又试探地套了套话,知道这少女叫俏儿,和依儿一样,都是这里的侍女。 她们的主人,是一位仙君。 什么仙君?对不住,俏儿的等级太低了,根本不配知道仙君的名讳,她其实连仙君的脸都没见过。 被纪小朵质疑的时候,她吓了一跳,道:“咱们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敢看仙君的脸?碰上仙君路过都必须要跪下,能看到仙君的鞋就算你运气好了。” 纪小朵原还有些不屑,她最烦跪来跪去了。 但没过多久,一道人影远远走来时,这个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就跪下了。 纪小朵心下骇然。 一是因为她竟然无法像控制玉版的身体那样完全控制这个身体,二则是因为走过来的那个人身上散发的气势,那就是纯粹的,修为和力量的压制。 跟裴越和胡十三那种威压都不一样。 那是……真正的仙威! 中二一点说,只是看一眼,就相当于降维打击。 那是一种从本源而来的战栗,根本无法抗拒。 纪小朵和俏儿跪在路边,果然只能看到缓缓走过去的裙边和鞋尖。 她努力抗拒着那种身体的本能,悄悄往上看了一眼。 但那人已经走过去了,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是一名女子,一身如烟似霞的淡紫衣裙,长发及地,身姿娉婷。 哪怕只是看一眼背影,纪小朵都觉得身上好像被降下了无穷压力,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连忙垂下了眼。 直到那人走远,她才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问旁边的俏儿,“这就是咱们仙君?”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了东西?仙君当然是男的。这是笙烟仙子。”俏儿嫌弃地撇了她一眼,原本觉得这后辈只是有点懒,现在看来,竟然还是个傻子。 纪小朵只得又道了歉,又打听这笙烟仙子。 俏儿知道得也不多。 只知道她是自家仙君的师妹,仙君不太管事,整座仙府都由笙烟仙子打理。 她还秘密兮兮附赠了一个八卦,“我听说笙烟仙子的修为,早就够自己开辟仙府了。但她放弃了,宁愿守着咱们仙君。” 纪小朵:…… 怎么都成仙了还有这种狗血感情线? 不过她倒越发对俏儿口中的“自家仙君”好奇起来。 另一方面来说,她隐隐觉得,也许这位“仙君”,就是她离开这里的关键。 但她们这种修为低微,在仙君面前根本站都站不直的小喽啰是没有资格去仙君面前侍候的。 纪小朵只能想办法悄悄打听了仙君的行程,看能不能像刚刚那样,在路上偶遇一下。 这又有个新的问题,她对这座仙府根本不熟,就算知道仙君会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怎么去。 不过,府上今天有客,仙君总会露面吧? 如果能混到宴客的地方,也许就有机会。 于是一向爱偷懒的“依儿”,突然就勤快起来。 手脚麻利还主动帮忙跑腿。 还真被她混到了一个名额。 当然进去是不太可能的,她只能在外面等着。 好在这是一个轩厅。 四面有窗。 从纪小朵的角度,先看到的是宾席,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大概是因为距离远,对方也没有注意到这边,纪小朵倒没有感觉到之前那种压力,把人看了个清楚。 他穿了身紫色的袍子,用银线绣出繁复的花样,自身的气质倒也压得住那份华丽,身材修长,容貌俊美,薄唇含笑,温和可亲。 主席那人的坐姿更随意一些,因为视线遮挡,纪小朵只能看到他伸到席外的一双大长腿,和一身白衣。 他说话很少。 客人说十句也未必回一句。 紫袍的客人倒也并不在意,自顾闲聊,又过了一会,才起身告辞。 白衣的主人起身送客。 窗纱扬起来。 纪小朵这才看见了主人的脸。 她刷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把一声惊呼闷回喉咙里。 那是…… 陌离! 74 倒带 纪小朵虽然控制了自己没有叫出来,但她这举动在一众不敢抬头的侍女中,也已经十分显眼了。 那边宾主的目光都扫过来。 纪小朵连忙垂下眼,和旁边的人一样缩成鹌鹑。 紫袍的客人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外走。 那白衣主人却在送完客之后,停在了纪小朵面前。 他走近之后,比笙烟仙子还要高出一筹的仙威迎面而来,不要说纪小朵现在这个身体简直要本能地匍匐在地,就是她自己也能感受到那种灵魂上的压制,不敢直视。 “抬起头来。”白衣仙君命令。 他这么说了,纪小朵才觉得身上压力一松,抬起头看向他。 这位仙君长得果然和陌离很像,但却要年长一些。看起来约摸有二十五六的样子。 五官倒是一样的精致,但眼神凌厉锋锐,带着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而威。 纪小朵想,也许陌离找回记忆的“完全形态”就该是这样的。 “你叫什么?”白衣仙君问。 “依儿。”纪小朵乖乖回答了这个身体的名字。 仙君挑了一下眉,“你跟我来。” 纪小朵应了声,心中却暗自提防起来。 虽然她的确是想要接近仙君,但这又似乎太过顺利了一点。 想想俏儿说的仙君脾气不好,动辄把人烧死,她甚至忍不住打了个颤。 毕竟她现在不是“纪小朵”,这仙君看起来大概也不是她认识的陌离…… 如果在这里死了,她能回去吗? 纪小朵心里忐忐忑忑,跟着仙君到了他的寝殿。 跟其它地方的华丽雅致相比,这里简直连朴素都算不上。除了当中那张大床,其它什么都没有。 仙君就站在床前,上上下下打量纪小朵。 纪小朵被看得有点背后发毛,硬着头皮道:“不知仙君带我来此,有何吩咐?” 仙君看着她,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纪小朵顿时有点失神。 她原本就觉得陌离算是她两辈子加起来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唯一能与之比美的也就是胡十三了。 胡十三的长处在那一身媚惑风情。 而这时这位仙君这般一笑,简直是要集两人优点于一身,勾魂摄魄,倾国倾城。 他似乎很满意纪小朵的反应,就这样笑着,伸出一根修长玉白的手指,勾起了纪小朵的下巴,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来寝殿,当然是睡觉啊……” 纪小朵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方面是因为被这样的美人撩拨,本能的有点反应,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皮肤都因为他呼出的气息微微酥麻。 另一方面,心理上却又反射地涌上一股怒气! 他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用长大后的陌离的脸做这样轻佻的动作,说这样轻浮的话? 她的僵硬,仙君自然也看出来了。 却并没有收敛。 眼中反而更多了几分兴致,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微微仰起头,自己则向着她的唇亲过去。 纪小朵提起腿就要狠狠给他一个膝撞。 但她的腿都还没碰上他的衣襟,就觉得眼前突然一黑。 再能看清时,她竟然站在寝殿的入口,仙君在她前面,刚迈进寝殿大门。 就好像是她刚刚才跟着他到达这里,之后的事根本没有发生。 仙君正捂着自己的额头,低喃,“诶,玩过火了啊。” 什么过火? 怎么回事? 纪小朵下意识退了一步,她要是现在转身就跑,能不能逃掉? 就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仙君道:“我建议你最好别想溜,不然一会还得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又是什么意思? 纪小朵满心疑惑,“仙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君叹了口气,“你先进来。” 纪小朵没动。 “放心,不动你。”仙君这么说着,又皱了一下眉,“你刚刚那一下也够狠的,撞实了还不得断子绝孙?对着弟弟的脸你也真下得去手?” 弟弟! 纪小朵心中有如掀起惊涛骇浪,“你到底是谁?” 仙君眨了一下眼,“你猜?” 纪小朵:…… 这怎么猜? 不过,他又是怎么判断她的身份的? 听这语气还应该是熟人。 谁? 这次一起上山的人里,应该没谁会这么跟她说话。 裴越太正经,罗嘉瑜跟她没这么熟,林泓根本不敢说这样的话。 陌离就更不可能了。 到底…… 等等。 纪小朵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媚惑众生的笑容,该不会…… “你再不进来,就会再重来一次了。” 仙君的声音打断了纪小朵的思绪,她正要发问,眼前突然又是一黑。 再睁眼时,她依然站在寝殿门口,就好像刚刚那一步没有退过,也没有那些僵持的时间。 纪小朵睁大眼看向门内的仙君。 他招招手,“先进来,我跟你说。” 这次纪小朵没再抗拒,乖乖跟他进了寝殿,才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仙君没答反问:“你是从火云神殿进来的?” 纪小朵点点头,“是。” 仙君又问:“来了多久了?” 纪小朵算算应该有两三个时辰,但……按这时不时倒个带的情况,时间的问题真不好说。 她想了想,就道:“我有意识的时候,府中正准备宴客。” “那还不算太久。”仙君再问,“你弟弟也来了吗?” “跟我前后脚进的门,但进来就不见了。” 仙君便皱着眉沉吟起来。 纪小朵道:“现在能不能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这里是个幻境吗?” “这里啊……”仙君环顾一周,“说真也真,说假就假。它是一段记忆。” 纪小朵心神一凛,目光就落在了仙君那酷似陌离的脸上,声音微颤:“谁的记忆?” 仙君笑起来,“放心,如果真的是仙君记忆,我们哪还能这样说话?” 他伸出手,挥了一圈,“是这座宫殿的记忆。每个进来的人,都会变成一个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人,按照原来的轨迹行动。” 所以纪小朵之前见了仙人,身体就会自己跪倒。 她不由有点感慨。“所以,我感受到的仙威,也是曾经确实存在的?” 仙君点点头:“没错。但宫殿到底是死物,它记录了来过的人,发生的事,却没办法完整的记录所有人的思想,所以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还能说自己想说的话,但如果说话行为不符合原来的身份性格,这一段就会被抹去。就像刚刚那样。只能重来。” 纪小朵琢磨了一下,这大概就好像角色扮演。 她之前偷懒也好,套话也好,甚至包括她想去看仙君,都符合“依儿”这个小侍女的身份,所以并没有倒带。 仙君带个侍女回寝殿也在正常范围之内,但仙君想轻薄她,她想反抗,这就和宫殿的记忆不符。所以倒回了他们刚到寝殿的时候。 后来再倒也是一样的道理——仙君叫一个小侍女进去,她怎么能在门口呆站那么久呢? 纪小朵算是初步摸清了规则,却又有点想打人。 她磨着牙,看向面前的“仙君”:“所以,你之前到底是想怎么样?” 75 你能不能正经点? “仙宫寂寞,发现一个不怕我还睁圆了眼睛看的小可爱,想吃掉不是很正常吗?” 顶着一张“完成时态”陌离脸的仙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是什么鬼仙君,是小白爽文的霸道总裁吧? “你是个变态吗?看看这个身体,这种未成年小孩你都下得了嘴?”纪小朵挺了挺腰竿,咬牙切齿。 要不是担心又要倒带重来,她简直都想打人。 “哦?”仙君拉长了声音,满是戏谑,“你在意的只是这点吗?如果换成你被投在别的成年女子身体里就可以?” 纪小朵顿时僵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连忙摆手,“你不要胡乱曲解!” “诶~有什么不好嘛~” 仙君可能也是碍于这里的规则,没有再动手,但从语气、到姿态、到眼神却无一不在散发着让人意乱情迷的魅力,简直火力全开。 纪小朵:…… 犯规! 他怎么可以用陌离的脸这样! 纪小朵心脏嘭嘭乱跳,却又红着脸咬牙切齿,“你再这样我宁愿让这场景不停重来!” “啊,真的介意啊?上次做我侍妾时不是很爽快嘛。”仙君撩了一下头发,还是又给她飞了个媚眼,“所以,是我不行,还是这张脸不行?”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身份也就不用猜了。 纪小朵叹了口气,“胡大仙,胡大爷,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正经点?咱们先考虑一下怎么从这个记忆里出去?” “不能。”仙君扁了扁嘴,“你都不知道你家小傻子当初有多闷!每天就是修行,画符炼丹。对着那么个漂亮师妹,眼皮都不撩的。好不容易来个朋友看他,一下午都说不上十句话。我都快要无聊死啦。” 他这样气呼呼的,倒真的有点像陌离了。 而且,纪小朵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以胡十三的性子,要“扮演”那么沉闷的仙君,之前得ng多少回。 她不由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没笑出来,他下一句就又开始欠揍。 “所以你也不要在乎什么年龄啦,这里可是仙宫,不要看这小可爱脸嫩,指不定是几百年的老妖怪呢。”他向纪小朵伸出手,“快过来陪大爷乐一乐。” 纪小朵转身就走。 她其实并不是那种很刚烈的性子。 向来识相得很,永远以保命为先。 所以赵明轩要包养她也好,之前胡十三要她装侍妾做厨娘也好,她都没怎么抗拒。 能屈能伸,该怂就怂。 但这次真不行。 看着那张酷似陌离的脸,就不行。 “哎……” 仙君伸手来拉她,但还没触到纪小朵的袖子,身边的场景一黑,又回到了他们刚刚进寝殿的时候。 仙君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纪厨娘你现在脾气见长啊。” 纪小朵冷眼看着他:“总有些事情,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行吧。”里子是胡十三的仙君收起了满身的不正经,道,“我试过很多次了,在这里,不管怎么折腾都会被修正,只能按这个仙宫原本的记忆走下去。没办法出去。我原本觉得,大概要在这里一直过到这仙宫从仙界脱离变成人间秘境为止,但既然陌离进来了,估计把他找出来就能有些变化。” 从他现在这张脸,就可以确定,这应该就是陌离前世生活的地方了。 他是个“仙君”,为什么裴越的师门又会说他是魔头? 他是因为什么才从仙界到了凡间? 纪小朵不由得道:“既然如此,我们看完这段记忆也可以吧?” 胡十三嗤笑了一声,“看完?你知道这仙宫存在了多少年吗?你知道仙人的寿命有多长吗?真在这里看完,我倒是无所谓,你自己的身体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他是大妖,寿元悠长。 但纪小朵是人,哪怕成了修士筑基成功,也最多只是比普通人长寿一点,一两百年就到头了。 她不知道仙人寿命有多长,但既然都是仙人了,哪怕不是长生不老,至少也得以千年计算吧? 再加上这种犯点错就无限ng倒带的时间…… 纪小朵真想看完这段记忆,说不定之前在外面遇上的那位西玄宗的前辈就是她的下场。 所以,还是得先把陌离找出来。 想知道他的往事,等他找回前世记忆,再问他也行。 如果他变回前世那位“仙君”,就翻脸不认她,那……她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还是顾好自己先从这里出去吧。 但问题是怎么找? 进来这里之后,显然每个人都不是自己原本的样子,胡十三顶着陌离的脸,她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女,陌离又会是谁? 纪小朵这么想着,不由皱了一下眉,问胡十三:“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胡十三眨了一下眼,“我们有缘啊。” 纪小朵叹了口气:“正经说话行不行?” “我很正经啊。你凝练神魂的功法是我给的,之后又朝夕相处那么久,你们去山里我还给你留了个印记,这还不够有缘?” 眼见着纪小朵又做势要往外走,胡十三便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补充:“而且你看到这张脸的反应明显不对,前后一联系,并不难猜吧?” 这倒也是。 照这么一说,她要是看到陌离,或者陌离看到她,多半也应该可以认出来。 “这里总共多少人?能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吗?”纪小朵问。 胡十三道:“照我看过的名册,大概是三百多人。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那种把全府人口全叫到一起的理由。” 按这里的规则,他做什么都得符合仙君的身份。 一心修行万事不管的仙君,偶尔看到一个侍女可爱,叫过来说说话,还勉强算说得过去,但要把三百多人都叫来集合,就必须要有合理的借口了,不然只怕要ng到天荒地老。 纪小朵点点头,“那只能我去各处走走看看了。回头你把名册给我一份?” 她现在这个身份,倒比胡十三更好走动。先看一圈下层的仆役,再让胡十三带着她见见高层的管事。 胡十三不但给了她名册,还给了她一块玉佩,“戴着这个,碰上高阶的仙人也不至于被压到地上去。” 那是一块洁白无瑕莹润剔透的蟠龙佩,是仙君随身之物,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仙君的权威。除了能规避仙威之外,也可以让纪小朵便宜行事。 纪小朵道了谢,把玉佩戴好,又不免有点担心:“你给我这个,会不会有什么连锁反应?” “现在还没有重来,就应该没事。按理来说,这里的人都是仙宫记忆的投影,如果没有直接接触,他们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会重复当初的行为。如果谁有特别的反应,多半也是外来的人,不是更方便你确认吗?”胡十三顿了一下,又严肃了一些,道,“不过,还有一点要提醒你。我们被摄入这里,算是一种神魂附体,你那傻弟弟本身神魂不全,会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纪小朵静了一会,才轻轻应了一声。 76 简单粗暴的找人方式 纪小朵找人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 她就是看到有人,就直接把陌离裴越罗嘉瑜金灵儿的名字全念一遍。 中间还ng过几次。 纪小朵试了一下错,发现问题出在“陌离”两个字上。 这真的是仙君的名字。 胡十三扮演的是仙君本人,所以他说没问题,而纪小朵现在是一个小侍女,根本没有直呼仙君名讳的资格。 所以……纪小朵想,当初陌离选择了这两个字,到底还是因为隐隐约约有一些前世记忆吧? 纪小朵试着改叫“阿离”就没问题了。 但她先找出来的人是裴越。 他竟然也变成了一个侍女。 长相美艳,身材婀娜,回应纪小朵时,声音还有点沙沙的嗲。 饶是在这样的环境,纪小朵也没忍住,直接喷笑出来。 谁能想到平常一板一眼永远正襟危坐的裴真人会变成这样? 裴越看着她笑,整张脸都黑了。 他难道是自己想变成这样的吗? 变成女人就算了,还得按侍女的规矩来,言行举动只要有一丁点差错,立刻就要回去重来。他都快要疯了好吗? 不过,也正是如此,他对纪小朵之前专门针对女性做的一些事情,反而更加理解了。 这里是仙宫,仙宫的侍女勉勉强强也能算半个仙人,都如此艰难,何况凡人? 看在这一点份上,裴真人强忍住了没对笑得花枝乱颤的纪小朵发火。 倒是纪小朵自己在他这种无声的眼神控诉中收敛了一些,捂着笑痛的肚子,毫无诚意地说了句:“抱歉,实在是没想到……” 裴真人不想理她。 纪小朵也没有继续取笑,收拾了一下情绪,就把自己这边知道的信息跟裴越交待了一下。 裴越跟纪小朵其实也是前后脚进的门,但他大半时间都花在了ng重来上,了解的情况还真没有纪小朵多。 他仔细听了,一面点点头,“所以,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把陌……”他突然想起纪小朵刚刚的提醒,那个名字说到一半就顿下来,含糊过去,“找出来。像你刚刚那样一路喊吗?” 他的声音又嗲又软,纪小朵差点又要笑出来,很努力才压下去,摊了摊手,“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裴越想了想,这还真是最直接了当的办法了。 他都变成女人了,谁知道其它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纪小朵把名册给他看了,兵分两路各自找人。 到天黑在约好的地方一碰头,还是只有他们两人。 不过,也不算毫无成果,至少已经排除了一部分人,剩下还有两百多个。 《红楼梦》里写一个荣国府,光男丁就好几百人,相比起来,这座仙宫里才这些人已经算很少了。 但今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毕竟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两个“侍女”还在四处游荡,只怕又会ng。 纪小朵叹了口气,“不行,这样效率还是太低了。” 裴越并不觉得,“照这样排除,再有个两三天就差不多了吧?” 但纪小朵想的是胡十三那个提醒。 陌离神魂不全,他在这里会是什么状态? 不要说两三天,就是两三个时辰,她这心都落不下来。 *** 第二天一早,胡十三就找了个借口把纪小朵召了过去。 纪小朵顺手就把裴越拉上了。 裴越在看清“仙君”的脸时,也不由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他有了和纪小朵一样的疑问——如果陌离是仙君,那他门中的任务描述里,为什么又会变成魔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啧。”胡十三也在打量着裴越,咂了一下嘴,“怕我真的吃掉你啊?还要带个挡箭牌?” 裴越顿时扭头看向纪小朵,挡箭牌是怎么回事? 她和这个用着“陌离仙君”身体的人是什么关系? “没有,不是。你别闹。”纪小朵有点无奈,“只是跟我一起进来的朋友,多个人就多份力量,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不是更好吗?” 又向裴越解释:“这位胡先生,算是我半个师父。说话有时候不太正经,你别介意。” 胡十三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梭了两圈,嘴角勾着一丝戏谑,倒也没在这事上多纠缠,只问:“你有什么发现?” “昨天只是把裴真人找出来了,没找到阿离。”纪小朵把昨天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胡十三想了想,道:“记不记得我说过小傻子神魂不全的事?如果……他进来之后,自己的意识没有醒来,而是被附身的那个身体原本的人主导了呢?那样的话,你叫他,他也未必能听到。” 纪小朵皱起眉,“这里应该真的是阿离前世的住处。一路之上的机关,在碰上陌离之后,基本都可以算是自动解除的,没道理到了这里,反而特别为难他吧?” “也许不是为难,而是温养。”胡十三道,“你没有察觉么?这里虽然动不动就要重来,其实对神魂凝练是有好处的。也许就是考虑到他的问题,把他放到熟悉的环境里,慢慢养着,等他自己慢慢恢复,想起自己是谁。” 纪小朵沉默下来。 早先广华大师也说过,陌离这病需要有滋养神魂的宝物温养,现在几乎可以说是用上了整座仙宫,还充满了前世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也许的确是最合适的环境了。 再加上陌离之前吞食的妖丹,他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吧? 只是不知道到底会要多久。 她是应该等下去,还是继续找他出来? 提前找到他唤醒的话……会不会对他的恢复有碍? 可是,万一胡十三猜错了,陌离现在的处境并没有这样舒适美好呢? 纪小朵没说话,但是她的纠结其它人都看得出来。 胡十三挑了一下眉,有心想调侃两句,但想想她昨天的抗拒,还是又咽了回去。 反而是裴越轻轻道:“你之前既然教阿离独立,就应该更相信他一点。” 纪小朵又静了一会,才点点头,“我们先继续找其它人吧。” 结果他们才刚从仙君的寝殿出来,就听到一个声音响彻整个仙宫。 “姐姐,我是阿离,我在正殿前面的广场等你。” 下一瞬间,纪小朵就只觉得眼前一黑,又回到了寝殿之中,与裴越和胡十三相对而立。 她睁大了眼,“你们刚刚都听到了吗?” 裴越点点头,“大家都听到了,才会重来吧。” 胡十三则歪了歪头,笑了起来,“要怎么说呢?就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啊。” 77 谁是谁? 等纪小朵找到合理的借口到达正殿前面的广场,才发现在那里等着的不止一人。 这倒也不奇怪。 这里虽然动不动就回档,但外来者的记忆却不会消失,即便重来,也会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只要听到陌离喊那句话的,不论是不是熟人,总会想办法去看看。 这时广场上站着四个人。 三男一女。 一个干瘦老头,一个络腮胡大汉,一个普通青年,和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 纪小朵目光才从几人身上划过,还没出声询问,那络腮胡大汉已经直接向她扑过来,直接将她抱了个满怀,声如洪钟,却带着哭音:“姐姐!” 纪小朵:…… 把她家美貌天下第一的弟弟还回来啊! 陌·络腮胡大汉·离丝毫没有在意姐姐的嫌弃,也完全无视了纪小朵现在跟他的体型差距简直就好像大黑熊和小白兔,只抱着纪小朵不撒手。 刚进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起以前的事,只以为自己就是这座仙宫的守门人。 守了一整天,才觉得不太对。 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他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 却又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里。 记忆中闪过一些画面,破旧的小院,花园中的小楼,深山中的木屋……好像每一个都比这里更亲切。 因为在那些地方,他好像都不是一个人。 有谁答应过他,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但他想不起来是谁,他摸着自己的胡子,甚至有点分不清楚,自己是谁。 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冥冥中好像应该有人会在他身边柔柔的唱一支摇篮曲。 是谁呢? 到底……是……谁? 一直到他半睡半醒间,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姐姐”。 他刷地跳了起来,再无睡意。 他是谁? 他不是什么守门人,他是二狗,他是陌离,他是姐姐的……的…… 陌离抿紧了唇。 他向姐姐保证过永远都不会变,但不过是迈过了那扇门,他就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 这里的确好危险。 不要说姐姐,他连自己都差点就要弄丢了。 这时再见到纪小朵,他就只想紧紧抱住她,一息一瞬都不想松开。 “好啦。这不是见上面了吗?”纪小朵努力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 陌离没有松手。 纪小朵叹了口气,“我要被你抱得喘不上气来啦,快松开。再抱下去要重来了。” 陌离这才低头看她一眼,小心地放开了一些,却又牵住了她的手。 纪小朵有点无奈,但这时也没再计较,索性看向了其它人,“几位……都是谁?” 那边几人的脸色都不太自然,但还是都报了名字。 还真的都是熟人。 干瘦老头儿是罗嘉瑜,中年妇人是另一个苍宇宗弟子,剩下那个是林泓——他进来倒是又变回人了。 罗嘉瑜道:“你们冲进门就不见了,我怕有危险,师妹和其它人留在外面没进来。你见到裴越了吗?” 纪小朵悄悄看了一眼身后变成明艳美人的裴真人。 裴越脸色也很难看,但还是认了,“我在这里。” 罗嘉瑜:…… 他以为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王师弟变成女人,陌离这副尊容,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裴越……哈哈哈哈哈。 罗嘉瑜心头顿时就平衡了。 甚至有心情仔细打量着裴越,开起玩笑来:“你要就这样回去,只怕你们紫墟宫第一美人的宝座就要易主了啊。” 裴越:…… 他的剑呢? “好啦,闲话就不要多说了。”纪小朵打了个圆场,“大家商量一下看应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吧?” 裴越巴不得转移话题,直接就问陌离:“你之前是怎么让自己的声音传遍整个仙宫的?” 陌离有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他也说不清楚。 “我只是……很想让姐姐听到,想让所有人听到……” 罗嘉瑜立刻就道:“这么简单?那你现在试一下想让我们出去?” 陌离闭上眼想了一会,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灵了?”罗嘉瑜皱起眉,“还是你们姐弟团圆之后,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了?” 裴越道:“都有可能,但是……如果现在能让我们出去,会不会是在仙宫之外?那想进火云神殿,会不会还要再来一次?” 罗嘉瑜就沉默下来。 他其实不怕打架,但这种地方,虽然好像到目前为止也没什么危险,也实在太诡异了。 不是自己的身体,不能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动不动就重来……他根本不想再来一次。 但都到了门前,却不能踏入真正的火云神殿一步,怎么想也有点不太甘心。 纪小朵想了想,就跟陌离道:“你再喊一次,叫胡先生过来。” 胡十三原本是想和他们一起过来的,但是还没走到地方,就回档了。 没办法,按仙宫的记忆,这个时候仙君肯定是在修炼,不可能到处乱跑。 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回去等消息了。 纪小朵想试一下陌离之前那一声是巧合,还是陌离的某种能力。 如果还能再响遍整个仙宫的话,那他还能不能对这里有别的影响? 就好像这个时间,纪小朵扮演的“依儿”其实也不该出现在正殿前面,而且刚刚陌离抱了她那么久了,也没有回档。 纪小朵觉得很可能是陌离的关系。 也许胡十三猜得没错,陌离在这里得到了整座仙宫的温养,他会慢慢恢复他的记忆他的的力量,逐步掌握这座仙宫。 所以,如果陌离直接点名叫胡十三,能不能让胡十三摆脱仙宫记忆的规则? 陌离却先问:“胡先生?他也在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 纪小朵还真没问过。 她忙着找陌离,胡十三又莫名其妙不正经,她都忘记问了。 这时也只能道:“你先叫他过来,问他自己。” “哦。”陌离应了声,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喊起来,“胡先生,你快来正殿前面的广场。” 纪小朵离他近,简直都要被震得耳朵轰响。 她都做好了要重来的准备,但周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一刻,就见一抹白影风驰电掣而来。 芯子是胡十三的“陌离”仙君直接落在了广场中间。 裴越罗嘉瑜林泓几人在那漫天仙威之下不受控制地伏拜在地。 纪小朵戴着胡十三给她的玉佩,倒还勉强站着。 就见络腮胡陌离睁大了眼,颤颤地向“陌离仙君”伸出手,颤颤地问:“你是谁?” 跟着纪小朵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78 说来话长 “……姐姐。” “姐姐,醒醒。” 纪小朵迷迷糊糊听着耳边有人唤她,强打起精神,睁开眼来。 她躺在仙君那简单而空旷的寝殿里唯一的那张床上,陌离就坐在床沿上。 是她熟悉的,十八岁那个,漂亮又纯真的陌离。 陌离握着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声音里满是雀跃,“姐姐!你醒啦。”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你这是……我们出来了?” “嗯嗯。”陌离点着头,“仙女把我们放出来啦。” 纪小朵这才注意旁边还有别人。 那是一名女子,一身淡紫衣裙如烟似霞,体态修长,肌肤似雪,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同陌离说话时,声音温柔恭敬:“师兄唤我笙烟就好。” 笙烟仙子! 他们不是出来了吗? 纪小朵一怔,下意识刷地坐了起来。 陌离连忙伸手扶住她,“姐姐你慢点,不要着急。” 纪小朵却愣愣看向笙烟,“你还活着?” 笙烟这才也看向她,虽然没有之前仙宫记忆里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仙威,却也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清冷傲气。 她只淡淡一点头:“姑娘想是在幻境中见过我了?” 就是说这个的确是本尊? 为什么感觉威势比那记忆幻境里差那么多? 不过,纪小朵回头想想陌离都变成小傻子了,大概笙烟也有什么别的遭遇吧? 她不知道该不该盘根究底,却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不由得还是问:“其它人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笙烟道,“姑娘的同伴都在外面,不如先聚到一起,再来详谈。” 纪小朵没有意见,她的身体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就是神魂回归之后一时晕眩而已。当下便起身下床,随笙烟出去。 胡十三裴越等人的确都在外面。 就在火云神殿进门那广场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纪小朵有点无言。 不过吧,这些人虽然是修士大妖,可能在笙烟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所以把他们弄出来就没有再管,说不定人家觉得没有直接扔出火云神殿,都是看在他们和陌离认识的份上了。 纪小朵被带回了寝殿肯定也是因为陌离。 她一时没醒,陌离守着她,哪还顾得上其它人? 好在胡十三等人也都只是睡着了,没有别的事。 纪小朵将他们一一唤醒,又请求笙烟,能不能把在外面的金灵儿等人也一起放进来。 他们在外面看着陌离裴越罗嘉瑜等人先后消失,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何况外面的妖兽们没了陌离约束,也不知道会不会回归野性,暴起伤人。 笙烟看向陌离:“这是师兄的仙府,全凭师兄做主。” 陌离立刻就道:“我听姐姐的,姐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笙烟又看了纪小朵一眼,静了一瞬,也没多说什么,垂下眼来,轻轻拍了拍手。 火云神殿的大门便自动打开。 金灵儿本来正在外面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门开了,立刻就跑过来,却又在门前停住脚,试探性先朝里张望,一面叫:“师兄,裴哥哥,纪姐姐,你们怎么样了?” “我们没事。” 罗嘉瑜应了声,把他们叫进来。 “之前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进去就不见了?吓死我了。”金灵儿拉着罗嘉瑜,上上下下地打量,又一连串地问,“现在是解决了吗?大家都没事了?” 罗嘉瑜也一头雾水。 他知道得比裴越更少,进了大门,就只在不停重启回档中适应自己的身份了。 才听到陌离那声叫,跟其它人汇合,还没搞清个子丑寅卯来,突然眼前一黑就回来了。 金灵儿这时一问,他只能看向纪小朵。 纪小朵则看向笙烟。 笙烟微微一抬手,“诸位请随我来。” *** “正如诸位在幻境中所了解的,我师兄陌离,原是上界仙君。” 笙烟将众人领到了大殿之中,第一句话就点明了陌离的身份。 但陌离被她安排在最上首的宝座中坐着,却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只想跳起来去找姐姐。可偏偏又被笙烟按在那里,根本起不来。 他扭着身子,求助地看向纪小朵,可怜巴巴道:“我不要做什么仙君。” “这不是你要不要做,而是你本来就是。”笙烟声音温和,耐心地道,“师兄眼下只是神魂不全,不记得往事,等你想起来,自然就是了。” 陌离扁扁嘴,简直都要哭了。 纪小朵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问:“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笙烟道:“师兄被仇家所害,谪落凡尘。仇家意欲赶尽杀绝,师兄迫不得已,只能将部分神魂与自家传承藏在隔绝天机的秘境中,提前降下。这样一来,即便他转世,仇家也算不出他的所在。我自愿替他守着这里,不时放出线索,引导他的转世回来继承他原本的一切。” 笙烟简简单单三言两语,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诸人,无不听得惊心动魄。 那可是仙君之间的争斗! 金丹修士之间的战斗都可以开山断河,何况仙君! 而陌离仙君在被谪之际还做了这样的后手安排,可见当时费了多少心机算计。 众人再看着宝座上那一脸茫然懵懂的陌离,心情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裴越还多看了纪小朵一眼,除了陌离的身份,这和她当初的推测倒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得到的那个铃铛项圈也好,以前其它修士带出去的法宝也好,都是为了引导可能是陌离转世的人来到这里。 仇家算不出陌离的转世是谁,笙烟只怕也同样算不出,所以只能这样广撒网,碰运气。 纪小朵却皱起眉来,“这样也未免太被动了,万一陌离一直没有接触到修真界,根本没办法找来呢?你就一直这么干等着吗?” 陌离神魂不全,注定出生就是傻子。如果不是刚好遇上穿越来的纪小朵,他说不定这辈子都在百花楼做牛做马,哪可能知道什么火云神殿? “这里有他的一半神魂,冥冥中自有牵引,他总会来的。这一世不来,下一世也会来。”笙烟顿了一下,眉眼中到底也涌出几分不甘,“仇家势大,修为又高,我要是出了这里,必然会被他察觉,那样师兄就真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79 我不是他 这火云神殿是陌离仙君为自己留下的后路。 笙烟在这里,说是守护者也行,但纪小朵却觉得,她更像是这座古老仙宫的囚徒。 为了一丝那样渺茫的希望,在这里虚耗着自己的光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胡十三也正好凑过来,贴着纪小朵的耳朵轻声道:“你这傻弟弟的前身,啧,除了是个无聊的修炼狂,还够无情的。让人家这么漂亮的仙女儿替他守……” 他看了宝座那边两人一眼,到底没把“守陵”两字说完,但最后那个字的气音已经出来了,纪小朵估摸着也能猜到,不由得点了一下头。 这诺大一座仙宫,除了笙烟,只余残魂和记忆,和陵墓有什么区别? 虽不好当面提起,纪小朵真的还挺同情她的。 陌离虽然说痴傻,但如果碰上父母靠谱的,总还能一世平安,见识人间繁华。 笙烟在这里又不能出去,空守着过去的记忆和仇恨,只有无边寂寞而已。 她虽说自愿,但陌离仙君竟然也就这样安排了,不说有没有男女之情,人家好歹也是他师妹呢,可见这位仙君真是冷心无情。 纪小朵和胡十三头靠头的说着话,尤其还是在说“陌离”不好……宝座上的陌离就越发坐不住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就跳起来,跃到纪小朵身边,拉了她的手,切切道:“我不是他。姐姐,我是你的陌离,不是什么仙君。” 纪小朵有些无奈地拍拍他,又看向笙烟,解释:“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笙烟抬手打断她的话,温声道:“陌离师兄如今神魂不全,必然天生痴傻,姑娘想必待他极好,才会让他如此依赖,是我该多谢姑娘。” 纪小朵闭了嘴没接话,心下却略有些黯然。 笙烟现在虽然没有仙宫幻境里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仙威,但到底曾经是仙,哪怕这时说着道谢的话,骨子里却依然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看着温和,只不过是她不屑于和凡人计较而已。 ……仙人啊。 如果陌离恢复了记忆…… 陌离对纪小朵的情绪再敏感不过,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轻声唤她:“姐姐。” 纪小朵看看他,又问:“我看阿离现在这样,似乎……并没有恢复?” “是。”笙烟应了声,缓缓将秘境里的布置一一道明,“能打开这个秘境的法宝,都是师兄前世亲手炼制,只要是符合条件的人,都会在法宝的引导下来到这里。陌离师兄身具离火之精,一路上的火属性妖兽会滋养壮大他的真火,机关阵法会唤醒他原本的各种技艺,一直到进入仙宫,幻境会让他重新经历往事,熟悉自己的记忆,温养他的神魂。等他出来,就一切水到渠成。但……我被仙宫器灵从入定中唤醒,才发现整个记忆幻境完全失控几欲破碎,只能先把里面的人全都放出来。” “师兄的神魂修为都没有恢复,比起当年……”笙烟看了看陌离,没有说下去。 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不要说陌离仙君本尊,就比起幻境里那个记忆投影,现在的陌离也至少差了十万八千里吧? 纪小朵:…… 呵呵。 这事都怪她。 他们是一路莽上来的。 根本就没有领会这个一路打怪升级的设定。 陌离的本命真火在外面就已经觉醒了,一路上妖兽们就跟宠物似的,他一只都没杀。机关倒是全给烧了。 到了幻境里,“陌离仙君”的身体被早一步进去的胡十三给占了,后来碰面时,陌离惊惧诧异,神魂激荡,才差点失控。 这么阴差阳错的,搞成了这样…… 纪小朵一脸尴尬,“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陌离立刻就握住了她的手,紧张地哀求道:“不要!是我自己不要做仙君的!姐姐,我不要变成他。” 在幻境里他看到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确是吓了一跳。 但还不至于真的崩溃失控。 他心里清楚,是因为他自己不想和那个人融合,是他自己不想变成那个人,幻境才开始不稳的。 是他之前想得太天真了。 他一直觉得能拿回自己的力量就行,就能保护姐姐,就能继续和姐姐在一起,但他之前不过是变成一个守门人,都差点忘记了纪小朵,差点忘记了自己。 如果要和“陌离仙君”合二为一,他还能守得住对姐姐的承诺吗? 他不想做胡十三口中那个无聊又无情的仙君。 他是姐姐的小陌离。 只是姐姐的小陌离。 纪小朵沉默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他。 其实她很清楚,火云神殿这么多安排布置,笙烟等了这么久,不知道陌离是谁还好说,既然知道了,都已经把他带到这大殿中,怎么可能放他走? 纪小朵这一路上原本也算是有做了心理准备的。 可是陌离这样抗拒,她自己也跟着有点难受,甚至只想依了他,直接逃走算了,他一直是傻子也好,会被仇家追杀也好,总有办法的。 大不了就一起死嘛。 反正她穿越就是白捡了多活一世的机会,这一世做了这么多事,不亏了。 纪小朵犹豫着,还没说话,就听裴越先开了口,问笙烟:“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笙烟看向裴越,目光就越发透出一种高冷的疏离来,“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 裴越被噎了一下,意识过来她的身份,刚刚有问有答言无不尽,显然完全是因为陌离的关系,他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哪来的资格质问真仙? 裴越连忙低头赔礼,又解释道:“晚辈实无冒犯之意,只是仙子所言,和晚辈门中长辈的说法相差甚远,才想向仙子求证。” 笙烟这才神色稍缓,问:“你是哪门哪派弟子?你家长辈是怎么说的?” “晚辈紫墟宫裴越。”裴越倒也不作隐瞒,直接把自己接下门中的任务简单讲了一遍,“晚辈按玉简所示,才找到陌离。确实无误。” 笙烟问:“师兄此刻修为远不及你,你既找到他,为何没有动手?” 裴越沉默下来。 笙烟便道:“所以,其实你心中也有所判断,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裴越继续沉默。 裴越出生在修真世家,从小就在紫墟宫。 一直以紫墟宫为荣,一直以紫墟宫的门规为自己的行为守则,一直以为紫墟宫开宗立派上千年,行事恪守正道,光明磊落。 他怎么能相信门中长辈会编织谎言追杀无辜之人? 80 一定要等我啊 按笙烟的说法,陌离仙君被谪落凡尘的时间,还在紫墟宫开宗之前。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什么紫墟宫前辈以性命为代价封印的魔头,当然就不可能是陌离。 但玉简指示的的确是陌离的真火。 “会不会是陌离仙君之前的哪一世,曾经堕入魔道?”罗嘉瑜见裴越表情纠结,不由便想替他找个解释。 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陌离天生痴傻,资质却好,这一世是碰上纪小朵,如果是碰上坏人,有心引导算计,谁知道会怎么样? 而且,火云神殿流出去的法宝中,也有相当一部分里面有一丝陌离的真火——就像那是个喷火的铃铛——如果落在魔修手中,闹出事来,说不定也会让人把追查的方向引向那丝真火。 对于他们这种推测,笙烟倒并没有否认。上千年来,她一直都在这秘境之中,不知外界到底如何,也并不在乎。 对她而言,不论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现在陌离已经回到了这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笙烟看着陌离,回到了纪小朵之前的问题,“虽然幻境破碎不能再用,但还是有别的办法能让师兄拿回前世传承,不过,就不会这样温和自然了。” 想来也是。 陌离仙君既然为自己的“复活”留下这么多布置,也不可能把宝押在一条线上,万一出点意外呢? 总还是要有个备用方案的。 但陌离听她这么一说,却直接拉着纪小朵就往外走,嚷嚷道:“我不做什么仙君,姐姐我们走吧。” 笙烟微微一皱眉,道:“上界仙君虽然不能私自下凡,但他肯定有办法指使一些凡间势力。就比如刚刚说的紫墟宫。目前是只有一个紫墟宫在追杀你,难保以后还会不会有青墟宫蓝墟宫。现在师兄没有完全恢复,纪姑娘修为低下,你们要是真的要走,只怕出了这个秘境,就没有活路了。” 她虽然有几分不悦的样子,但语气却依然平和,与其说是威胁,更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陌离的脚步一顿。 他之前想来这里,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有力量保护姐姐。 本来就是他连累了姐姐,姐姐为了保护他才一路东躲西藏。 如果现在他一走了之,半途而废……就是他在害姐姐了。 纪小朵看他面露挣扎之色,也没有直接表态,想了想,先问:“陌离的仇家是谁?为什么要害他?” “仇家名为襄岸。”笙烟回答,“他与师兄同为火行仙君,为争大道,阴谋暗算,诬陷师兄触犯天条,害他被贬。” 纪小朵没听过这个名字。 但……她对修真界尚且不熟,更不用说仙界了。 她以前也不知道“陌离”是仙君的名字。 她看向裴越和罗嘉瑜,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想想之前那仙宫记忆里,连仙宫里的侍女都不知道仙君的本名,大概他们不知道也不是什么怪事。 纪小朵就先把这个放到一边,又问:“只为大道之争,竟然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笙烟对她态度比对裴越他们好一些,耐心地解释:“修行一途,是逆天而行。飞升成仙,并不是终点,照样有三灾九难,天人五衰,须得真正得证大道之后,才可能跳出轮回,寿与天齐。纪姑娘可知占星之术?” 纪小朵点点头,“曾经看过一两本入门书籍。” 笙烟道:“占星之道,入门第一课,就是寻找自己的命星。但可能同一颗星,照你也照我,这个你知晓么?最明显的例子,比如紫薇星,每到朝代更替,身俱帝王气象的人,都可以算是紫薇坐命,但最终能登上皇位之人,才是真正的帝星。大道也是一样的道理,大道三千,只看谁先得证。” 纪小朵静静地消化了一会。 她之前还以为所谓的“大道之争”不过是大家理念不同,谈经论道罢了。 按笙烟这个说法,可能还要更现实,甚至直接是物理层面的争斗。 修真之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只会越走越窄,到最后一个萝卜一个坑,只看谁能占据先机。 这就不怪仇家要赶尽杀绝了,同一条路走到最后,可能真的就是有你没我。 纪小朵心里那一丝侥幸顿时灰飞烟灭。 之前他们躲开了对陌离的追杀,一方面是因为裴越太过正直没有直接动手,另一方面是陌离还没有完全觉醒前世记忆,对方还没有真正重视起来。 如果一直是那样,他们倒还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大不了一辈子隐居不出。 可他们来这火云神殿走了一遭,现在陌离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觉醒程度比以前肯定是更高了,只要出了这个可以隔绝天机的秘境,只怕根本隐瞒不住。 仇家毕竟也是仙君。 在笙烟口中,上千年前,这仇家已经修为高绝势力庞大,何况现在? 笙烟刚刚并不是在吓他们。 他们这样出去,可能真的没有活路。 陌离自己也听明白了。 他犹豫着,轻声问:“我恢复之后,能打得过他吗?” 笙烟轻哼了一声,语带骄傲,“如果不是实力不如师兄,襄岸那小人又何必搞这些阴谋诡计?” 的确,修行么,当然实力才是硬道理。 襄岸要是能打得过陌离,直接打死,自己上位,谁还能怎么样? 只不过陌离被贬为凡人,又痴痴傻傻不知转了几世,虚度了这上千年光阴,就不知道现在差距有多大了。 笙烟也考虑到了这点,继续道:“刚刚也说了,他不可能私自下界,最多是分身投影,师兄只要能融合前世传承,完全不必怕他。再不济,还有我在,我们师兄妹合力,总是可以拼一拼的。到时师兄安心修行,再次飞升,便可报仇雪恨。” 陌离对报仇没什么想法,他只是转头看一眼纪小朵,以往再清澈不过的眼睛,这时却闪过几分复杂,又问:“我会变成前世那个人吗?” 笙烟有些不解,“你就是陌离,前世今生,都是你,哪会有变不变成的说法?” 陌离抿了一下唇,换了个说法,“我会忘记这一世的事情吗?” 笙烟微微皱眉,也看了一眼纪小朵,才道:“都是你的记忆,你不想忘,就不会忘。” 陌离这才点点头,“怎么融合?” 笙烟没有回答,而是先看向纪小朵他们,道:“我用秘术助师兄融合前世传承,他需要入定闭关,少则三五月,多则十几年。期间我会关闭秘境,以免走漏风声。” 金灵儿原本把这上古秘辛当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但这时一听这里可能要关闭十几年,顿时就急了起来,“那么久?那我能不能先离开?我可以发心魔誓,绝对不泄露半个字。对我爹都不说。” 修行之人,闭个关几年十几年都不算什么稀罕事,但他们要是“失踪”十几年,情况可就又不一样了。 金灵儿家中还有老父在等着不说,罗嘉瑜这边,他们罗家还在争天下呢,十几年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裴越也道:“晚辈也想出去查一查门中这个追杀任务的真相。”十几年太长,耽误不起。 笙烟便又看向胡十三。 胡十三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是听说这里有离火之精,才跑来的。没想到却是在陌离身上,早知道直接问他就成。”他用手指比了个很小的距离,“一点点就行。我可以用别的来换。” 笙烟点点头,“不必劳烦师兄,我可以给你。请诸位都起誓不得泄露师兄的事情,我直接将你们一起送出去。” 纪小朵道:“我留下来陪陌离。” 她也不是不信笙烟。 事实上,她信不信都没有区别。 笙烟虽然到这时都还算和颜悦色,但真要翻脸,他们谁都不是对手。笙烟要是真想对陌离怎么样,纪小朵也没有办法。 她只是……从她和陌离认识以来,还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 想想十几年见不到他,她心底……到底也有些不舍得。 陌离那边也是眼睛顿时一亮,欣喜地叫了声:“姐姐。” 纪小朵笑了笑,拍拍他的手,“到时你只管安心融合,好早日成功。” 陌离却又抿了一下唇,“可是我在闭关,姐姐会闷啊。” 姐姐闭关的时候,他守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干,一心只等着她出来。 但是……姐姐那么多事要做,那么多想法才刚开了头。陌离是陪着纪小朵一步步走过来的,知道她想做的事有多难。 她要是在这里等上十几年,岂不是前功尽弃? 陌离有些纠结,又有些不忍心,他想了想,还是道:“姐姐和他们一起出去吧。姐姐做自己的事就好。等我好了,我去找你。” 纪小朵一怔。 明明之前还那么粘着她,现在却想让她走? 陌离伸手抱住了纪小朵:“但你要等我啊,姐姐。一定要等我,好吗?” 纪小朵心头一时酸软,心情复杂,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半晌,她才伸手反抱住陌离的腰,轻轻点了点头。 “好。” 81 她会回来的 离城门还有老远,郑小蝶就看到了她爹。 郑大庆一身校尉军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个兵卒,看起来十分气派。 冯三郎也看到了,不由咂一下嘴,“哦,你爹现在可真威风。” 郑小蝶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郑大庆是特意来接女儿的,一见他们的马车,就直接驭马迎了过来。 郑小蝶下车行礼。 郑大庆连忙拉住了,“咱们父女之间,不拘这些虚礼。” 郑大庆这个人惯会见风使舵,心里也捻得清楚。 郑小蝶从血缘上来说的确是他女儿,但眼下她的另一重身份更加重要——郑小蝶是纪娘娘的弟子。 正经磕头拜师的那种。 郑大庆现在的身份地位,全靠这重关系,只恨不得把这个女儿供起来。 他认真地上下打量郑小蝶。 一年多不见,这明明才刚及笄的女孩儿,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点当年的畏缩怯懦,眼神明亮,腰肢笔挺,透着一种自信与骄傲。 郑大庆不由有些感慨。 他当初把家中这个毫不起眼的庶女送去保安堂,不过只是想给“许神医”卖个好,谁想她竟然能有这番造化。 那是纪娘娘啊,竟然真的收她为徒了。 现在赵将军亲自发话接她回来,一路吃穿用度都由纪氏商行负责,他这个亲爹,除了出城来迎一迎,竟然半点插不上手了。 郑小蝶对着父亲,也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郑大庆本人对她不算坏,但一个庶女嘛,也只是多费口粮食养着而已。郑小蝶在郑家处境艰难,对这个父亲,要说有什么慕孺之情,也实在说不上。 结果还是冯三郎打破了这父女之间尴尬的气氛,道:“不是赵将军要见我们吗?还是先赶路吧,不好让将军久等。” “对,对。” 郑大庆连忙应着声,让郑小蝶赶紧上车,安排人报信开路,又亲自陪在马车旁边,一路进了城。 莨县没遭兵乱,流民也很快就得到了安置,比起郑小蝶他们离开之前,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路上多了赵家的兵马巡查。 如今天下初定,赵明轩是最大的赢家,也就是以后的皇帝,他在这里,安全是一定要保障的。 一直到了保安堂之前那条街,郑小蝶才刷地睁大了眼。 这里街面拓宽,店面拆除了一半,中间立起了新的大门,上面题着“希望学堂医学院”几个大字。 保安堂的店面倒是还在,只是在匾额旁边又多挂了一块竖牌,“希望学堂医学院附属医院”。 郑大庆跟女儿介绍,都是希望学堂那位鲁大娘的手笔,赵将军派人执行。 这一年多因为培养军医和治疗撤下来的伤兵,又扩大了规模,如今连后面两条街都圈了进去。 原本在隔壁的傅娘子倒还留着店面,但鲁大娘另给她划了一块地建了厂,织布制衣,现在也很少在这里了。 赵明轩早打过招呼,马车直入大门。 当先就是一座纪娘娘的雕像。 冯三郎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还挺像的。赵将军和师傅……” “慎言。”郑小蝶直接打断他的话。 纪小朵和赵明轩的关系,以前陌离还在的时候,他们偶尔也听过一两句。 但不管怎么样,那都不是他们应该议论的。 他们这次回来,是纪小朵主动联系了鲁二娘。 她该教他们的东西都教了,之后让他们继续在穷乡僻壤躲躲藏藏就没必要了,他们回希望学堂把知识传播出去,才更有意义。 赵明轩在校长办公室等他们——“办公室”这词,当然也是纪小朵定的。各式功能建筑,外面都挂有牌子,办什么事该在哪里找人,一目了然。 这里郑大庆就不能去了,郑小蝶和冯三郎自行进去。 只见一名男子正侧对门口,负手而立,看向墙上一副地图。 地图上用小红旗做了不少标识,那都是开办有希望学堂的地方。 赵明轩这几年为了推行这个,可没少费心。 郑小蝶和冯三郎进门行礼,他才转过身来。 两人只觉得好像有一种无形压力扑面而来,令人不自觉就心生敬畏。 郑小蝶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 冯三郎胆子更大一点,还悄悄打量了几眼。 赵明轩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但很瘦,宽大的衣袍都掩饰不了这点,面部轮廓更好似刀削一般。 越是这样,倒越发显得他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赵明轩待他们倒还和气,“起来吧,坐。她不喜欢别人跪来跪去,你们在我面前也尽可以自在些。” 郑小蝶和冯三郎对视一眼,也没有多推辞,就在下首坐了。 赵明轩问:“她让你们回来,自己人呢?” 冯三郎道:“师傅出海了。” 赵明轩微微一眯眼,再次转过头去看墙上的地图。 冯三郎索性又补充:“从郁州走的。” 赵明轩的目光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小点,磨了磨牙。“她的心倒是大。” 冯三郎道:“师傅心怀众生!” 赵明轩:…… 呸。 众生个屁。 她就是躲着他! 他打下了这座江山,她就往海上跑了,啧。 他让纪娘娘为了避他远走海外,是不是也得算个功绩? 赵明轩平了平气,才又问:“她一个人走的?” “是。” “当然是和师叔……” 冯三郎话没说完,就扭头瞪住郑小蝶,自家人拆什么台? 郑小蝶坦然道:“师傅说赵将军若有询问,只管直说。” 那也不要老实成这样吧?冯三郎叹了口气,却没再说话。算了,反正师傅不在,他们的家务事也轮不到他多嘴。 赵明轩多敏锐的人,顿时就急切地追问:“她和陌离分开了?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冯三郎不想再说话,郑小蝶还是老实回答:“不知道,他们一起出去,但是师傅一个人回来的,之后再没提陌离师叔。” 吵架了? 发生了意外? 陌离死了? 还是这女人故意留的后手? 赵明轩再次眯起眼看向地图,半晌才长长呼了口气。 “她会回来的!”他说。 *** 这年秋天,赵明轩率军进京。 皇帝禅位。 赵明轩称帝,改国号为“昭”,改元“泰安”。 1 “我有菜,你有故事吗?” 秋夜,微凉。 轻风,细雨。 山林古树,小桥流水,好像整个世界都弥漫着一种萧瑟,唯有路边那家小店昏黄的灯光,透出一丝暖意来,让人心生向往。 店前挑着一竿酒旗,已经被雨打湿,粘在一起,只能看出上面是三个字,具体却不太能分清。 男人收回了目光,抬手扶了一下斗笠,迈步走进小店。 这里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饭店,店面不大,只放了四张八仙桌。 现在有三张已经坐了人。 一桌坐了一老一少,看起来像是一对师徒。 一桌是个独身女子。 一桌是两个年轻男子,正在拼酒。 掌柜的是个漂亮的女人,肌肤胜雪柳眉星目,雪青色的宽袍下面纤腰盈盈一握。这时正斜歪在柜台后面,有一颗没一颗地嗑着瓜子,倒是别有一种慵懒风韵。 男人扫视了一圈,在空着的那张桌子旁边坐下,脱下斗笠蓑衣放在一边。 跑堂的小二先提了壶茶水过来,殷勤地擦了擦桌子上的水渍,“客官,吃饭呐?” 男人问:“这里可是小聊斋?” 小二点点头,“对。” 男人便道:“听说小聊斋的蒲娘子一手好厨艺,只管捡拿手的菜上几个。” 小二笑了笑,只道:“小店有各色酒水野味,也有馒头面饼,但若是想品尝我们掌柜的亲手烹饪的美食,却只能用故事来换。” 那男人眉头一皱,扔出一锭金元宝来,“够不够?” 又不吃什么龙肝凤胆,这一锭十两黄金,宴席都够开上好几桌了。 小二却只是笑,看都没多看那锭金子一眼。 那男人索性又扔出几块灵石,这一次,他还没说话,邻桌的老人已嗤笑了一声,“既知道这里是小聊斋,就该守这里的规矩。金银灵石,当谁没有吗?” 男人转头看向他。 老人看都没看他,缓缓道:“丹霞宗岳真人,够不够有钱?祁山派陈公子,够不够有势?在这里,没有故事,照样吃不到蒲娘子亲手做的菜。” 那男人哼了一声,“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开着店不做生意的。” 老人不再说话,手中筷子却有意无意往掌柜身后一指。 之前小二招呼客人,后来那老人和男人说话,那位美人掌柜完全充耳不闻,只一面慢悠悠嗑着瓜子,一面看着窗前滴落的水珠,柳眉微蹙,好像根本不在意店里的人,只是在困扰雨为什么还没有停。 她身后是一排货架。 一部分中规中矩地摆着酒坛,另一些却是各类杂物。 但那男人仔细看了一眼,便怔在那里。 留有西玄宗印记的玉简,九尾狐狸的木雕,灵气氤氲的金铃,一支三寸长的柳叶飞刀,一幅乌木柚的画卷,一串念珠……东西的确是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但让他怔住的,是这些东西上蕴含的灵力和威压。 这根本不是什么杂物,而是一件件由得道高人留下的信物。 男人能认出几件,都属于修真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其它那些,只怕也差不多。 不论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留下的,现在这些东西在这里,就是一种威慑。 那美人掌柜的修为的确不算高,店小二也不过是个才上道的半妖而已,但谁会想跟她后面那么多高手为敌? 当然,留下信物其实也不代表一定会替她出头,也许只是吃高兴了随手打赏,但……万一呢? 那么多留下东西的人里,只要有一位想追究,一般人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犯得着么?修行之人,不吃这顿又不会饿死。 不过是要讲个故事,又有多难?想讲什么,还不是由他? 男人顿时就熄了要闹事的心,改问:“掌柜的要听什么故事?” 店小二笑道:“我们掌柜的最喜欢听上古神话和飞仙逸史呢。” 他说话间,又给邻桌的老头端上了一小碟卤牛肉。 牛肉切得很薄,上面洒着绿油油的香菜,浇着红通通的辣油,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更不用说那扑鼻而来的香味,旁边几人都明显地咽起了唾液。 倒是会做人。男人想,怪不得这老头会替他们讲话,想来早就用吃食哄熟了。 男人哼了一声,道:“太久远的故事,我也不太清楚,倒是有个最近的故事,掌柜的要不要听?” 美人扫了他一眼,依然漫不经心道:“你姑且先说来听听?” 男人便道:“当今修行道上,最出名的,当属三宫六门五宗八派,我要说的,便是这三宫之首紫墟宫的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悄悄细看那美人掌柜的神色。 只见她微微挑了一下眉,似乎有点意外,但除此之外,依然平静,甚至还慢悠悠地给自己加了一杯茶。 “这紫墟宫,传闻乃是在一位飞升仙人遗留的洞府之上重建的,所以虽然以‘墟’为名,却实实是引以为傲的,甚至自称有仙人遗脉。紫墟宫立宗千年,也的确出过不少惊才绝艳之人,甚至有一位成功度劫,飞升成仙。” 男人说到这里,先前那老人又嗤笑一声,“这种是个修行之人就知道的事情,可换不了蒲掌柜的佳肴,你得说出点新鲜的东西才行。” 男人没有理他,继续道:“紫墟宫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名唤裴越。出身世家,天资过人,不过弱冠之年,便已结成金丹,剑术通神。之后更是执掌刑堂,公正严明,在门中弟子之间极有威望,又受长辈器重,甚至有传言说紫墟宫掌门有意培养他接任下一任掌门。” 那边两个拼酒的年轻人都转头看向他,其中一个穿蓝衫的人直接“呸”了一声,“什么下任掌门,你这都是什么过时的消息了。” “就是,现在谁不知道裴越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早已经被紫墟宫逐出师门。” “紫墟宫还悬赏通缉他呢。抓到的五万灵石,哪怕只是提供消息,都有五百灵石可拿。什么威望,什么器重,他如今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众叛亲离,自身难保啦。” 2 见者有份 男人嗤笑一声,“那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吗?” 这次倒没有人来打岔。 连柜台后面的美人掌柜蒲娘子都似乎多了几分专注。 他才继续说下去:“前面说过,紫墟宫有上仙眷顾。七年之前,紫墟宫掌门得上仙示警,卜出有魔头转世托生,立刻派出门下弟子,四处查探,以免魔头祸乱苍生。众所周知,天魔临世,必有恶兆,果不期然,当年凡世就天下大乱,兵灾四起。可见紫墟宫卜算灵验。” 蒲娘子一愣,差点连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什么玩意儿? 她听了这么多故事,还真是没见过这么能牵强附会的。 之前天下大乱难道不是因为皇帝,哦,现在要说前朝皇帝,一心想长生,搞出那么多妖蛾子才会打仗吗? 这跟紫墟宫有什么关系? 这锅也能往“魔头”身上扣? 这男人口才还算不错,将裴越奉命下山,追查魔头下落,一路斩妖除魔的事情说得扣人心弦精彩纷呈。 又说功夫不负苦心人,裴越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魔头转世。 这魔头奸滑狡诈,给裴越设下三道考验。 蒲娘子又一愣,什么考验?她怎么不知道? 那男人说,一道考验是财富,许裴越无数金钱灵石,一辈子享受不尽。第二道考验是权势,凡世帝王,修真掌门,随裴越挑选。只要裴越有丝毫动摇,就会被魔头所趁,迷失本性。 “裴真人是名门正派的核心弟子,刚正不阿,胸怀坦荡,心志坚定,根本不为所动。但是,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栽在这第三道美色考验上。” 蒲娘子:…… 啥玩意儿? 还有这回事呢? 裴越那种她说一声喜欢,都几乎要跳起来的人,栽在美人关上? 那男人说起这一段来,比之前更精彩。 什么魔头让自己的属下化作绝色美人,一曲天魔舞勾魂摄魄,将裴越迷得神魂颠倒。 什么裴越沉溺温柔乡,醉生梦死,蚀骨销魂。 又香艳,又露骨。 店里那单身女客甚至听得红着脸啐了一口,骂了一声“无耻”! 却也不知道是骂谁。 至于柜台后面的蒲娘子,反而已经没那么在意,饶有兴味地一面听一面继续磕她的瓜子。 反正已经确定是胡编的,她就真当故事听了。 真人同人嘛,她又不是没见过。 不过,就算在她前世那时代,想听个有剧情有肉的黄段子可也不容易呢。这会儿有人送上门来讲,不听白不听。 “那裴越被魔女所诱,意志消磨,堕落成魔头的走狗,竟然试图偷盗紫墟宫的镇宫之宝,被人发现,他打伤门中长老逃逸,这才被紫墟宫悬赏通缉。”男人停下来,喝了口茶,“不知蒲娘子对这个故事可还满意?” “香艳得很。”蒲娘子笑了声,“往凡世楼子里去讲大概更受欢迎。” 那男人脸色一沉,在楼子里说书得是什么人?这小娘皮显然是在骂他。但看一眼她身后那些“杂物”,他到底还是把气忍下来,问:“值不值蒲娘子亲手做菜?” “行吧。给你露一手。”蒲娘子这才把瓜子放下,拍拍手站起来,“客官可有忌口?吃荤还是吃素?吃甜还是吃辣?” 男人道:“食荤,其它随意。” 蒲娘子便转身入了后厨,不多时帘后铃响,小二快步进去,端了个托盘出来,放到那男人桌上。 长圆形的白瓷盘上,整整齐齐排着三条二指宽巴掌长的白鱼,周围点缀着火腿、香菇、笋片,看起来清清爽爽,香味也清淡,却丝丝缕缕的撩人,让人食欲大增。 小二摆好就问:“客官可要主食?我们有馒头有饼有面有米饭。” 那男人却只看着他:“不如你先吃一口?” 他这话一说,在场所有人就都坐不住了。 邻桌的老人当先就站起来,“我来帮你吃好了。” “老头你要不要脸?刚刚已经多得了一碟卤牛肉了!”那蓝衫的年轻男人后发先至,直接就已经冲到了男人桌前,筷子一伸就挟走了一整条鱼。 这小白鱼看着完整,其实已经去鳃抽刺,鱼肉鲜嫩,入口即化,美味绝伦。 老人见他鱼都进了嘴里,哪里还能等?立刻就将筷子挟向另一条,却正碰上另一个年轻人的筷子,两人对视一眼,也没争,手一转将鱼一分为二,各挟半条走了。 讲故事的男人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这跟他计划的完全不一样,一时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 只一眨眼间,盘子里的鱼就只剩一条了。 小二连筷子都不拿,伸手拈起鱼尾,一张嘴,直接就整条吞下了,然后一抹嘴,才笑了声,“客官是怀疑菜中有毒吗?” 讲故事的男人:…… 这难道不是给他做的鱼吗? 瞬间就只剩配菜了? 虽然他的确是怀疑蒲娘子会在菜里动手脚,也没打算真的吃,但你们这样,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而且……看这些人抢菜一个个心满意足的样子,就觉得……那个鱼应该很好吃啊。 他不由得拍桌而起:“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诶,不是你自己让别人试菜的吗?”老头也不惧他,满足地抿了一口酒。 “怀疑蒲娘子会下毒的人,没有资格吃她的菜。”另一个男人也道。 “不错。”小二笑容一敛,向外一伸手,“我们小聊斋不欢迎故意来闹事的人。” 被下了逐客令,那男人倒也不慌,反而冷笑一声,向那两个年轻男子道:“我收到消息,裴越就在附近,而且他和这蒲掌柜,原有旧交。你们不是想要紫墟宫的悬赏吗?我们合作如何?” 他故意把故事讲得夸张,就是为了看蒲掌柜的反应。 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他们的确认识。 只是到底有多深的交情,却看不出来。 不过那没关系,抓到人之后自然有办法。 他原本是打算进来闹事,看能不能引出裴越。 结果被那半面墙的“杂物”震慑了一下,便改了主意。 他先讲故事让蒲娘子做菜,故意胡编乱造想激怒她,回头只要菜里有点差错——或者没有差错他也可以假装有——他就占理了。 “蒲娘子会在菜里下毒”,那因为她的厨艺会给她撑腰的大佬们当然会打个疑心,原本会出头的,大概也不会了。 却没想到那盘鱼他都还没沾筷子,就全没了。 他只能索性摊牌。 以利相诱。 他环视小店中几人,道:“裴越悬赏五万灵石,今天在座诸人,见者有份,每人都可以分得一万。何况那裴越成名已久,身上自然还有灵石功法丹药宝物,这些我都不要,全由你们平分,如何?” 只要今天在座所有人都下水,做完了将这小店一把火烧干净,就算有人想为蒲娘子出头,又能找得到谁? 3 没有开店的命!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响。 血光迸现。 男人整个脑袋和小半肩膀都不见了。 无头的尸体也被那巨大的冲力带得倒飞出去,摔在墙上,又缓缓滑下,留下一道鲜红血痕。 蒲娘子从后面出来,手里端着一支双筒霰弹枪。 乌黑的枪口还冒着烟的粗犷凶器与她娇柔纤细的体型看起来极不相衬,但这时谁也没敢说话。 因为蒲娘子对着那男人的丹田又开了一枪。 金丹修士生命力有多顽强,她心里有数,动了手,就不想让他还能活下来。 之前那枪是偷袭,这一枪,才让在场的人看清她手中武器真正的威力。 那男人整个被轰成两截,墙壁也破了一个大洞,就连外面的雨帘在那一瞬间都似乎被冲击力逼出了一片真空领域。 “教你个乖,”蒲娘子这才轻笑道,“不要一看到漂亮女人,就觉得她只是靠了后台。” 但那男人当然已经听不见了。 她明显是说给其它人听的。 刚刚真有点动心的蓝衣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死无全尸的男人既然敢打蒲娘子的主意,肯定是有所防备的,事实上,就连他,在听到那男人说合作的时候,也暗暗留意了蒲娘子和小二的动静。 却没想到蒲娘子的攻击如此果断迅速。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什么灵力的波动,那男人的头已经没了。 那边小二跑过去捡起了那男人的遗物,跟着拉低衣领,露出脖子上戴的一个铃铛项圈,摇了摇。 铃铛中冒出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将地上的尸体烧了个一干二净,连残魂都没剩下。 看他这又麻利又干净的一通毁尸灭迹,蓝衣男子觉得自己的腿都开始有点发软。 小聊斋这主仆俩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啊。 他刚刚到底是吃错什么药竟然真觉得利用蒲娘子来抓裴越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蒲娘子扫了他们一眼,“怎么?那么个连数都算不清楚的家伙,你们还真以为他会给你们分钱?” 蓝衣男子愣了一直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之前那人说五万灵石见者有份的事。 的确,这小店里其实又何止五人? 对方只怕不是不会算数,而是根本没有在意,只是先稳住他们而已。 那老头向蒲娘子拱拱手,直接就告辞了,“蒲娘子这卤牛肉真是一等一的美味,用来就酒再好不过,小老儿竟然喝多了,刚刚听到一声响,莫不是打雷了?那我得早点回去才行。下次听到什么新鲜故事,再来跟蒲娘子换菜。” 蒲娘子手里还端着那怪模怪样的武器呢,他倒说是打雷。摆明了只是在向蒲娘子暗示,他不会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蓝衣男子心中暗骂这老头油滑,自己却也跟着发了誓保密。 谁会嫌命长呢? *** 老头儿师徒和两个年轻男人都走了,那单身女子才看向蒲娘子,道:“多谢纪姑娘。” “蒲娘子”也把枪放下,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 霰弹枪的威力够大,后座力也挺大的。 “不客气,我本身也看那人不顺眼。”她一面活动一面笑起来,“听人当面讲自己的黄段子感觉如何?女装大佬裴真人?” 那边的人顿时红了脸,窘道:“纪姑娘就不要再取笑我啦,实在是迫不得已……” 可不是么?想拿赏金的人都追到这里来了,裴越在外面是什么处境也可想而知。 他大概也只能这样才能甩开追兵了。 毕竟,谁会想到刚正不阿古板固执的裴真人会扮成女人呢? 也是托了他在火云神殿那段经历的福,竟然一路上也没有露馅。 现在对外自称“蒲娘子”的美人掌柜当然是纪小朵,她本来还想打趣他“女装穿了会有瘾的”,但看看裴越窘迫的样子,还是咽了回去,让小二林泓把刚刚的“战利品”拿过来清点。 裴越看了看她手边那霰弹枪,“你这火枪威力似乎更大了?” “跟之前不是同一个型号嘛。不过这个只有在这个距离厉害,远一点就不太好用了。”纪小朵也不瞒他。 纪氏工坊那边,她一向是不遗余力提供研究条件的,前几年一直在打仗,那边对火药和枪支的技术发展是最快的。 纪小朵反过来又参考他们的成果,完善了自己的武器装备。 之前的手枪,这时拿出来的霰弹枪,包里的冲锋枪……她还准备试试做狙击枪和单兵火箭筒。 毕竟……她将来可能的对手不只是凡人和修士,还可能有仙人。 一时半会的,她的修为啊灵力啊可能跟不上,但火力一定要备足。 要不是技术不到位,她连激光炮电磁炮都想搞。 裴越拿那枪把玩一会也就放下了,他还是更喜欢用剑。 甚至还劝纪小朵,“这些到底只是外物,今天也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还是要加强自身的修行。” 纪小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碰上真正的高人,她未必能有开枪的时间。 她也想有那种言出法随的大神通,或者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的剑术,但这不是时间不够嘛。 她资质寻常,起点又低,靠着香火之力勉强筑基,想有所成就,也不知还需要多久。但现在……因为陌离的事,裴越都已经被逐出师门悬赏通缉了,今天还有人找到小聊斋来了,她的身份揭穿也是迟早的事,又哪来的时间安心修行呢? 不过裴越是一片好意,她也就没有反驳,含糊地应了声,“你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裴越道:“紫墟宫最近小动作不少,还搜罗了不少天资卓越的年轻人,不拘本门弟子或是散修凡人。” 纪小朵皱起眉,“他们想做什么?” “我猜,是在准备让仙人分身降临的容器。” 纪小朵动作一僵。 仙人不能私自下界,分身转世时间又太久,一开始还可能会像陌离那样痴傻不记前事,所以对他们来说,可能最方便的法子,是找个合适的身体,直接夺舍。 纪小朵想到这一节,不由抬眼看向裴越:“那他们现在这么高的赏金抓你……” 裴越点了头,“对,我也合适。” 他还穿着女装,描了眉点了唇,但这时纪小朵丝毫都没有觉得好笑,反而在他眼中看出一片悲恸,悽怆摧心。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宗门。 是他从小到大敬重的长辈。 是他曾经一生奉行的信仰。 现在不但说他是个叛徒,还要抓他回去废物利用让别人夺舍。 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不过是想要个真相。 纪小朵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有一个人找来,明天就可能有第二个,我这小聊斋大概也开不下去了,咱们一起换地方吧。” 她说着还叹了口气。 她大概真是没有坐地开店的命。 最开始的纪氏,她真是好好花了心思策划,想认认真真走商业路线的。结果才开了多久? 后来的保安堂,虽说是个玩笑,但后来也是想正正经经开下去的,不然也不会收徒了,结果又不行。 现在这小聊斋么…… 纪小朵环视了一周,看到林泓整理出来的那些灵石丹药法宝…… 算了,开什么店,开一年店的收入也不如打一次劫! 4 我要回去 纪小朵他们说走就走,毫不拖沓。 两个修士一个半妖也不必等天亮,破掉的屋子不要,其它东西往储物袋里一收,放出一条小船直接就顺流而下。 顺着小河漂了小半个时辰,纪小朵才问裴越:“你想去哪?” 裴越已经换回了男装,青衣黑发,脸色还是不太好,苍白中透着憔悴,听纪小朵这么问,一时竟愣了一下。 他能去哪呢? 以前也经常因为门中任务满世界跑,但不论怎么说,总有个方向,有个归处,现在…… 他挑起嘴角,勾出一丝自嘲,反问:“陌离有消息吗?” 纪小朵摇了摇头。 他们被送出秘境之后,火云神殿就整个的消失了。 之前的藏宝地图也好,“钥匙”法宝也好,都完全失效,那个秘境隔绝天机,从里面关闭之后,再没有人能找到。 要想再联系,只能等陌离再找纪小朵了。 纪小朵出海绕了一圈回来,也没什么动静,所以就开了这家小饭店,一方面是收集一些传说,另一方面……也是方便陌离来找她。 但小聊斋开了差不多一年了,乱七八糟的故事听了不少,甚至各门各派的大佬她都结交一些,却一直没有陌离的消息。 不知道是还在闭关,还是……觉醒之后的陌离仙君根本已经不在意她。 纪小朵这么想着,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她从在百花楼开始,就带着陌离,就是最近囤积军火,也是想着是不是能帮他一把,要是以后真的就……再无关系,多少还是有点舍不得。 不管怎么说,那么漂亮的一个弟弟呢。 “算了。”纪小朵摆摆手,“我打算先去看看我的学校,然后挑一个合适的蹲点教教书。” 裴越有点意外:“紫墟宫的仙人可能马上要降世了,你回去教书?” “不然呢?”纪小朵往后靠在软垫上,轻轻叹了口气,“我是能阻止紫墟宫还是能打死降临的仙人啊?” 裴越:…… 他也没办法反驳。 纪小朵这个修为,杀个金丹,都要靠武器之利出其不意,真仙降临,又能做什么? 对她来说,最好的修行,就是继续攒香火,那的确还是得“入世显圣”。 只是…… 他也叹了口气:“你那么在意陌离,我还以为你会更积极一些。” 纪小朵笑了笑:“我这个人其实很怂的。如果有安稳的日子可过,当然不会想打打杀杀。” 裴越不信,“那你又何必一直收集上古传说?” 不就是想从中找到陌离和襄岸的蛛丝马迹吗? “做好准备,但不要作死。”纪小朵道,“其实也没什么收获,上千年前的仙君的本名……可能现在真没人知道了。” 最有可能的就是紫墟宫那个“墟”字的来源。 紫墟宫是在飞升仙人洞府遗址上重建的,那个“上仙示警”也发生在紫墟宫。 但紫墟宫对外公布的情况就这么多,更多的…… 她看一眼裴越。 他原本是最方便去查紫墟宫的核心资料的。 但他当初……太耿直了。 或者说,他太信任自家长辈了。 直接去找了掌门,单刀直入,将火云神殿和笙烟说的事转述了。 当时掌门似乎也吓了一跳,严令他暂时不可外传。 裴越连这个都可以理解,毕竟门中接了任务的人不少,突然魔头变仙君,说出去肯定也是要引起动荡的。 但第二天他就成了叛徒,被关进了地牢里。 他真的是历尽艰辛打伤了值班的长老才逃出来的。 之后种种,更不必多提。 以前他还挺自傲,觉得自己可以纵横天下,叱咤风云。 结果紫墟宫的通缉令一出,才发现举步维艰。 在金丹修士里,他的确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当他没有了宗门的背景,别人也没了顾虑,什么阴招都有人用。 裴真人自己,反而因为不想滥杀,束手束脚,被围追堵截,狼狈不堪,连女装都穿上了。 只有在纪小朵这边,能有片刻安宁。但他也不敢多留。 现在这地方也被人找到了。 就好像最后的避风港都被破坏了。 更加不知何去何从。 裴越垂下眼,他不喜欢这样。 他静了半晌,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经清明坚毅。 “我得回紫墟宫。”他说。 纪小朵一愣,“我刚刚说什么来着?不要作死!你明知道紫墟宫在悬赏你,这么辛苦逃出来,现在又要回去是想送死吗?” “笙烟虽然没有理由骗我们,但我想搞清楚当年的真相,还是得回紫墟宫,而且,他们欠我一个交待。”裴越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用担心,我有办法隐藏身份。” 纪小朵有点好奇,问:“什么办法?女装吗?” 裴越:…… “你能不能忘记那事?” 不能啊。纪小朵想。 平常越是正经的人,偶尔有点出格,当然终身难忘。 不过这时当然只是玩笑。 之前他是潜逃突围,短时间女装可以掩人耳目,但真的要再回紫墟宫调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都是修士,难道男女都看不出来?除非裴越真的变性。 裴越沉下脸,纪小朵也就没有继续,只又劝道:“你也说了,你符合他们找仙人降临的容器的标准,就算你隐藏了身份,没有人认出你是裴越,但你回了紫墟宫,以你的资质条件,也一样可能会被抓去夺舍啊。何必呢?已经都这样了,又不急在这一时,哪怕索性等那仙人降临之后再去呢?” 裴越摇摇头,“我这样……流浪在外,心有不安,都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好。” 他这么说,纪小朵也就不好再劝了。 她能够理解裴越被宗门师长放弃和背叛的心情,但到底不是他本人。 他自己决定了,她也就只能拍拍他的肩,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裴越笑起来。 “相信我。”他说,“像你相信陌离那样,就算被夺舍,我也一定会回来的。” 不要乱立g啊。 纪小朵这么想着,但没再说什么,只再次拍拍他的肩。 5 希望学堂 先前天下大乱,连年征战,又有妖魔肆虐,大量城池田地都夷为废墟,到大昭立国之后,将国土重新划作南七北六十三州,重建城市,休养生息。 十三州城,每一城都有希望学堂,校规校纪都是沿用着纪小朵定下那的那套,连夜校和家长参观日都保留着。 人人都夸新帝念旧重情。 纪小朵只是想笑,天下初定,有什么比重划土地免费教育更容易安抚人心? 何况赵明轩这人从不吃亏,他把希望学堂分成了文武院,武院加开了武术骑射,军事化管理更彻底,基本一毕业就能拉前线去了,比招募民夫重新训练可有效多了,还听话。 现在虽然大势已定,但济阳王残部,内乱时各种小股兵匪,蠢蠢欲动的境外势力……要用兵的地方还多得是。 这现成的军校,赵明轩怎可能不用? 不过这对纪小朵也没有坏处,毕竟每所学堂里都有她的塑像。每一次有人祭拜,都能给她添香火。 她只是忍不住想,万一赵明轩什么时候想翻脸,或者他什么时候被人赶下台了,这些学堂塑像被摧毁的话,对她会有多大的影响?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她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那时呢。 紫墟宫那边准备降临的仙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来追杀陌离的?仙人有什么手段?会不会连她一起干掉? 这都是说不定的事。 且顾眼前吧。 纪小朵挑了南方靠海的鄣州。 没别的原因,就是馋海鲜水果了。 这时代交通实在不便,哪怕是修士,也不太可能为了这点吃的跑来跑去,还是产地更方便一些。 纪小朵前几年出海,主要是想看一看这世界版图和她前世到底有多大区别,顺便找了找前世熟悉的作物,带回来,扔给杜桥去种。 不过,像辣椒、玉米这些还好说,几个月就能有所收获,大家对能吃的作物也更有热情。但橡胶这类经济作物,从成规模的种植到能应用到生活之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何况这时代路还不行。 想全国修路……靠纪小朵自己就不太可能了,她可以把种子给杜桥,可以让纪氏去开发新产品,但修桥修路需要各方面协调的问题太多了,一个人,一个商号,不太可能实现,除非还是去找赵明轩,从朝廷来促成这事。 纪小朵根本不想再见他。 她对种橡胶的执念,来自于她受不了这时代的马车,颠到想吐。但现在她作为一个修士,身体已经有了质的变化,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慢慢来呗。 说起来,她其实已经把这世界的发展进程往前推了一大步,总要留些事情让它自然发展吧。 鄣州原在济阳王治下,守将败走时还放了把大火。重建起来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不过如今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倒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纪小朵要进希望学堂,当然不会用自己本来的样子,毕竟门口都立着纪娘娘像呢。 她变成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细长眉眼,相貌普通,气质却清隽雅致,文质彬彬。自称姓李,家人都在战乱中丧生,孤身一人,谋求希望学堂文科教师一职。 应聘很顺利就通过了。 “这是我们的校规校纪和教学要求,你好好看一看。” 鄣州希望学堂的校长姓吕,男的,四十多岁,留了三缕长须,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对纪小朵的态度也很温和,“不过你也不必有什么压力,你只教女学,学生不多,她们也不必饱读诗书,出口成章,能认几个字就行。” 纪小朵以前没见过这人,原本只是低眉顺眼地应着声,听到最后才皱了一下眉,翻动着手里的“校规”,“但我看这里,可是写了成绩合格,才能予以毕业啊?” 吕校长道:“男女分开上课,自然也是分开考试,试卷并不一样。” 纪小朵:…… 她收女学生时,可没想过这种操作。 吕校长看她的表情,又解释一句:“女子不能考科举,也不能从军,和男生的标准怎么会一样?家长送来念书,不过也是让她们认认字,学点规矩,最多再学些女红烹饪,回头说亲能抬抬身价而已。” 而已? 纪小朵不由得磨了磨牙。 女生来上学就为了更好嫁人? 这是什么道理? 吕校长一脸理所当然,周围几位教职员工也没有反驳,纪小朵就先把心头的火压下来,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希望学堂现在算是官办学校,校舍建得很好,面积也大。 纪小朵在邵州的时候,男女宿舍是分开的,鄣州这边更彻底,直接分了男女学,从上课到生活,整个就不在一起了。 女教师的宿舍也是分开的,环境倒是不错,挺雅致的一个小院。 现在在的人也不多,除了纪小朵之外,只有两个中年妇人。 她们对纪小朵还挺好奇,也友好,主动过来帮忙安顿。 纪小朵便请她们喝茶闲聊。 瘦长脸那位姓杨,个子矮小的那位姓刘,都是教习。 “她教女红,我教厨艺。”杨教习道,“还有一位教琴的周教习,眼下正在上课吧,晚些便能见着了。” 刘教习道:“还有郭大娘,不过她有家人,不住宿舍。郭大娘教规矩,兼管着整个女学的风纪。” 纪小朵不由挑了一下眉,“规矩?还有这门课?她教什么规矩?” 杨教习道:“那可就厉害了,这位郭大娘,以前是济阳王府的教养嬷嬷,听说安乐郡主都是她教的。” 纪小朵:…… 安乐郡主……是女扮男装去百花楼要强买陌离的那位吧? 这规矩可学得不怎么样。 她的学堂,为什么要请一个济阳王府出来的嬷嬷教规矩? 而且……你要说教礼仪,她还可以理解。“规矩”算是什么鬼课程? 她又问:“男学那边也教规矩吗?” 两个教习就笑起来,“哎哟,李先生你怕是读书读傻了吧?男人要教什么规矩?” “男人当然都是学建功立业经天纬地的本事。” “男主外女主内嘛,女人家,能识字算数,掌管家业就很不错了,所以规矩最重要。” 纪小朵一时也不想和她们争辩,又改问:“我看这里似乎没有别的文科教师了,我前任怎么不做了?” 刘教习道:“从这学堂建起来就没有女的教书先生,原让男学那边一个老先生兼着的。后来不是有那什么参观日么?有个小娘子家里就闹起来了,这才特意另招一个女先生。” 杨教习也点点头,“招了好几个月吧,都没有人来,你算是第一个了。” 怪不得应聘那么容易,不过让她默一篇文章就算过了。纪小朵皱了一下眉,“如今读书识字的女人这么少吗?” “那就不知道了。” “可能也有,但正经书香世家饱读诗书的小娘子,又怎么会抛头露面出来给别人上课呢?” “也是,虽然我们是女学,但上面的校长管事都是男的,做老师少不得要跟男人打交道呢。读书的姑娘脸皮薄,不像我们这种讨生活的老粗……呃,我不是说李先生你啊。”她说着还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李先生你一看就很正经了。” ……你还不如不加这句呢。 纪小朵有点无言。 女性的困境,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只是她觉得自己的努力应该多少在促进这个环境的改善,却没想到在她自己的学校里,都还是这样。 亏她收着香火还觉得自己的教育事业蒸蒸日上呢。 嘿! 6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纪小朵第二天上课,才知道校长说的“女学生比较少”,已经算是好听的了。 其实整个女学只有七个学生。 不分年级,只开了一个班。 坐在那宽敞的教室里,连两排都没满。 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三四。 纪小朵稍微摸了一下底,基本也就是《三字经》的程度。 按说这少说也入学一年了啊,年纪小的还好说,十几岁了怎么也不可能就只背了个三字经吧? 可见真是从老师到学生都不上心。 她索性也就先不上课了,泡了壶香甜的水果茶,拿出些小点心,让大家围坐到一起喝茶聊天。 甜点永远是能最快让女孩子们放松下来的东西之一。 纪小朵问:“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念书?” “我爹送我来的。” “我娘说,二伯家的小娘子上了这个学校,我当然也要上。” “刘教习的双面绣很厉害的。”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只有最大那两个没有出声。 纪小朵便直接问:“你们呢?” 其中一个女孩子抿了唇低头不语,另一个更爽快一点,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明年宫里要大选了,听说在希望学堂念过书的人可能更容易得陛下青睐,我爹就让我来了,哪怕呆几个月也算是做过这里的学生啊。” 纪小朵:…… 这个理由她还真没想到过。 她心头不由得冒了点邪火。 赵明轩这狗男人,把她的学堂搞成这样,还想选她的学生进宫? 他还要不要脸? 纪小朵压了压火气,才又问:“那你们自己喜欢读书吗?” “不喜欢。” “没什么意思。” “之前顾先生念起书来摇头晃脑,根本听不懂。” “嗯,后来没先生了,就每天描红,怪无聊的,还不如多上几节女红呢。” 纪小朵便顺着话头问:“那喜欢女红课吗?” 也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最小的女孩子哇哇诉苦,说拿不住针,总是扎手。 琴艺课也一样。 毕竟这些也都是看天赋的。 天赋差的,上几节课看不到进展,兴趣自然就消退了。 这也是纪小朵之前把技艺课全当成选修的原因,有时候有些事情,真不必勉强,也许东边不亮西边亮呢? 但到了这里,这几项倒成了女孩子们的必修。 因为别的课女生都不能去上。 “我四堂哥也在学堂,他学了制陶,每天玩泥巴,我觉得可有趣了,但家里和先生都不让我去学。”一个女孩子说,“他们说那不是女孩子应该做的。” “脏兮兮的,有什么好?” “对啊,我娘说了,女孩子嘛,认几个字,会算账,绣花弹琴就可以了。以后相夫教子,哪用得上那些粗活?” “我听说学校还想找教书画的女先生,那个也还可以。” 纪小朵看着随和,大家喝茶吃点心气氛又好,女孩子们叽叽喳喳把入学后的事都说了一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伙食住宿,哪位教习宽和哪位严厉……至于她们自己,要不本身懵懵懂懂,要么摆明是来混日子“镀金”的。 甚至还有人问:“我们认真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女人又不能做官。” “我十四岁了,就算不能进宫,回头也得嫁人,学这学那,到时还不是得看夫家给不给脸?” 这是时代的锅,也不能怪她们。 纪小朵一时也没有和这些小姑娘争论,只道:“你们入学的时候,看到校门的雕像了吗?知道那是谁么?” “纪娘娘!”小姑娘们抢答。 大一点的姑娘们倒是听懂她的用意,有一个道:“我们跟纪娘娘怎么能比呢?纪娘娘可是天女下凡。” 纪小朵笑了笑,道:“纪娘娘既然是神仙,你们猜她知不知道这世间女人不能进学不能做官?” “那肯定知道啊。” “神仙当然什么都知道。” “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们再猜,她当初为什么不投男身呢?男人来做这些事,不是更方便了吗?” 纪小朵这句话说完,大家都安静了一会,若有所思的样子。 纪娘娘的事迹,早已深入人心,只要她们能去想,总会有点感悟的。 “回到读书的事吧。”纪小朵指向窗外,“知道那是什么吗?” 这学校的环境真的很好,教室外面种了大片菊花,这时正值花期,品种各异的菊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菊花。” 女孩子们又开始抢答。有一些甚至还知道菊花的品种。 “白是的胭脂点雪,黄的是朱砂贯金,紫的是映仙霞。” “好不好看?”纪小朵问。 “好看。” “那让你们来说一说怎么个好看法呢?” 女孩子们就愣了一下。 “就……很好看啊。” 纪小朵又笑起来,吟道:“黄菊鲜鲜带露浓。小园开遍度香风。自篘玉酝酬秋色,旋洗霜须对晚丛。”([宋]葛胜仲) 她声音轻缓柔和,念起诗来,又有一种奇妙的节奏,让女孩子们不由得听住了。 诗里的用词她们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却还是被纪小朵的声音带进了诗意里,一时神往。 纪小朵继续念:“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唐]赵嘏)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远水生光,遥山耸翠,霁烟深锁梧桐。正零瀼玉露,淡荡金风。东篱菊有黄花吐,对映水、几族芙蓉。重阳佳致,可堪此景,酒酽花浓。” …… 看女孩子们一脸陶醉,纪小朵才停下来,问:“这些诗词能不能让你们感受到菊花有多美?” 大家齐声答:“能。” 还有人叫:“比外面这些更美呢。” 纪小朵就笑道:“可是你不读书,看到这些菊花,就只能说‘真好看’。” 女孩子们都跟着笑起来。 纪小朵道:“这跟你们以后嫁不嫁人,做不做官,都没有关系。如果你读书识字,腹有诗书,那不论你在哪里,内宅还是山野,当你看到美好的事物,你就能表达,能记录,能告诉别人,那到底有多美。” 女孩子们又静了静,就有人面露羞怯,道:“我以后会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大家又跟着都叫起来。 “我也会。” “先生,我以后都不偷懒啦。” “我以后生了宝宝,也要教他念诗。” 纪小朵:…… 这位姑娘你想得有点远啊。 纪小朵这边正带着几个学生说话,就听有人怒叱了一声:“成何体统!” 7 懂不懂规矩? 纪小朵抬起头,就见几个人从教室的后门进来。 为首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身穿一件姜黄色的暗纹褙子,素色罗裙,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瘦长脸,表情严肃,越发显出深深的法令纹。 后面跟着的也是两个孔武有力的妇人,一样的神色不善。 这位就是纪小朵还没见上面的那个教规矩的郭大娘了。 其实她们几个在教室外面呆了挺久,纪小朵也早就发现了,只是她们没进来,她就当没事。 她第一天上课嘛,校门来巡查一下听个堂也正常。 这时郭大娘从教室后面走来,脚步挺快,裙摆发钗却纹丝不动,的确是好仪态。 纪小朵便站起来,施了一礼:“这位是?” “我姓郭,如今管着女学风纪。”郭大娘开门见山,冷冷道,“李先生不上课带着她们吃茶玩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女孩子们也都站了起来,很自觉地排成了一排,几个小的还在发抖,可见真是对这郭大娘恐惧已深。 纪小朵皱起眉,“郭大娘既然知道是我在上课,这样擅自闯进来,又成何体统?” 郭大娘还从没碰到过这样直接顶回来的,不由也皱了眉,“你这算是上得什么课?” 纪小朵笑了笑,问:“郭大娘读过书吗?读过几年?四书五经都读过了吗?诸子百家精通哪些?会算学吗?《九章算术》看过吗?我之前念的词知道是什么词牌吗?听得懂吗?” 她一连串问题,问得很快,几乎根本没给郭大娘反应时间。 郭大娘本想答她也认识几个字的,还没开口,就被后面的四书五经给砸懵了。 她一个教养嬷嬷,为什么要读四书五经? 诸子百家就更……她都不知道是谁。 后面就只剩摇头了。 纪小朵这才冷哼一声,“你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说我不算上课?” 郭大娘:…… 她指着还没收起来的茶具点心,“你这都是狡辩,有你这么上课的吗?” 纪小朵道:“孔圣人开坛讲学,也与弟子们坐而论道,你是觉得孔圣人不是上课吗?” 郭大娘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你跟这些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论什么道? 但……她再没读过书,也知道孔圣人是谁啊,她敢说不对吗? 纪小朵又哼了一声,“亏你还说管着风纪,擅自带人闯进教室,打断教师授课,扰乱课堂纪律,你懂不懂规矩?” 郭大娘被噎得气结。 她本来是想给这新来的一点教训,让她懂得这里谁才是规矩,竟然被反问懂不懂规矩? 她打小在王府里,从一个洒扫的小丫环熬成教养嬷嬷,她不懂规矩? 她就是规矩! 郭大娘脸一沉,“放肆,你这般牙尖嘴利,狂妄无状,毫无娴静淑德之气,怎配为人师表?” “我不配你配啊?来来,你来讲!”纪小朵让出讲台,“不要以为你会讲几个成语就能当好这个老师,我都不让你讲四书五经,你背个《出师表》来听听?” 郭大娘气得打颤,却又无可奈何。 《出师表》是什么她听都没听过,怎么敢上去讲? 不去又好像在灭自己威风。 郭大娘心中隐隐觉得这个“李先生”和她以前对付过的女人好像都不太一样。 以前她搬出规矩来,连夫人小姐们都越不过去,但现在却好像是自己一直在被对方牵着走。 怎么会这样? “不会啊?不会就闭嘴。”纪小朵还丝毫不让,也沉了脸道,“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你凭什么闯我的教室?我这就去请吕校长评评理,这学堂到底谁说了算!一个文盲,就跑来想干涉教学?谁给你的脸?简直有辱斯文!” 郭大娘一怔,这要告校长的话,向来都是她的杀手锏,怎么这李先生反倒先说了? 她带着学生们喝茶胡闹,她还要请校长评理? 她怎么敢? 郭大娘心底有点慌,当然也不敢真的让她去找校长,眼珠一转,就先服了个软,“李先生息怒,今天是我唐突了。我不知道先生上课的习惯,贸然打扰,的确是我不对。不过小娘子们大呼小叫,的确太过吵闹,惊扰了别人也不好,对吧?” 她的意思,就是大家各退一步,这事就这样了。 毕竟郭大娘也清楚,上面规定希望学堂一定要收女生,而学生家长也不好得罪,女先生又太难找,好不容易来了个李先生,吕校长现在肯定会站在她那边想留下她。 现在闹出去,说不定还真是自己要吃挂落。 不如先忍一时之气,等以后抓到她更大的把柄,或者有人能代替她时,再叫她好看。 纪小朵打量她一眼,轻笑了一声。 这郭大娘倒也是能屈能伸。 不过,纪小朵也没想今天一照面就打死她,她要对付的,也不只是一个狐假虎威教规矩的老嬷嬷。 两边互相给了台阶,郭大娘又带着人走了。 几个小姑娘看着纪小朵,眼睛发亮,满满的全是崇拜。 她们还真是从来没见过谁不怕郭大娘还能直接把她怼走的。 纪小朵也看看她们,又笑一声,“你们也别太开心,我猜回头郭大娘就要在规矩课上找你们的茬!” “我不怕!”一个小姑娘道,“能看到她被气得说不出话就值了。” “对对,平常只会训我们,这不许那不许,结果她自己还不是什么都不懂。” “刘教习她们都怕她。” 纪小朵就趁机教育:“所以呢,这件事教会你们什么?” 最机灵那个姑娘立刻就举了手,“要读书!” 纪小朵那一连串问,你读过书吗读过什么会这个吗会那个吗,直把郭大娘顶到墙上,一句也回不上来,实在太解气了。 纪小朵向她竖了个大拇指,又拍拍手,“没错。她以前为什么能压制你们?因为她懂的那些‘规矩’,你们不懂。但如果你们懂得她不懂的事,她自然就露怯啦。所以,现在,大家都回到座位上,课本拿出来。” 女孩子们没有丝毫不情愿,迅速地跑回去。 教室里响起朗朗读书声时,纪小朵自己却有点走神。 她之前虽然说在全国的希望学堂都看了一圈,但还真没有仔细深入的调研过,眼下女学这种情况,是鄣州独有,还是全国都是? 她是不是要再给鲁二娘托个梦? 但赵明轩已经把希望学堂当成了官办,鲁二娘还能不能说得上话? 要直接找赵明轩吗? 这念头一出现就被纪小朵掐掉了。 她真不想再见那狗男人。 想想他连选秀还要优先希望学堂的学生,她就恶心。 啧。 臭不要脸。 纪小朵看着面前的几个学生,想想她们小小年纪,却说读书也没有用,就有点感慨。 这固然是时代局限,也是她以前留下的坑。 就好像郑小蝶,当初如果她不带着走,在保安堂教她那些东西,只要她一回郑家,估计也就是“没有用”了。 她开了这个学堂,让女孩子也能有可以念书的地方,但并没有给女性开辟出上升空间。 女性不能出仕,经商也会大受诟病,毕业就是嫁人,夫家也未必真指望她们能有多少才学,无非就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根本没有可以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又有多少人能去认真学习呢? 纪小朵之前的确没有那个能力,只想着留一把火种看能烧到什么程度。 可是,照鄣州这么搞,这女学……和有钱人家自己给女孩子们搞个私塾,又有什么区别? 根本毫无意义。 想要从根本上改变,就得落实女性外出工作的权利。 现在其实就是最好的时候。 毕竟刚打完仗,百废待兴,到处都要用人,但实际人口又在战乱中削减太多,眼下只要有真本事,女人也是可以出头的。 但要确切地实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还是找赵明轩。 纪小朵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头痛。 8 纪娘娘显灵 纪娘娘显灵了。 纪娘娘的事迹,因为赵明轩不遗余力的宣传,早已天下皆知,但真正见过她“显圣”的,其实只有极少数的人。 但这次不一样。 全国上下,几十所希望学堂,所有纪娘娘的雕像上,都出现了八个字——校园之内,男女平等! 血红刺眼,无法清除。 一开始发现的人其实并不知道其它地方也有,只觉得是不是自家学校哪个小崽子调皮? 但是洗不掉,又不敢破坏纪娘娘的雕像,只能往上汇报。 一报才发现,所有学堂都出现了,而且可以肯定,就是同一时间出现的。 一路的负责人都吓坏了。 他们之中,有最初跟着纪小朵的人,也有之后赵明轩塞进来的,还有赵明轩得势之后主动投靠而来的。 对纪小朵是天女下凡这事,其实也不是每个人都信。 有人是见过纪小朵本人,也有人推测只是赵明轩的宣传手段。 结果她竟然真的“显灵”了? 而且以这样的方式,明晃晃的就是不满吧? 一直真正坚持着纪小朵最初的办学方针的人还算问心无愧,但从中算计有自己的小算盘的人,就开始胆战心惊了。 那是神仙啊! 什么阴私能瞒得过神仙? 神仙今天只是在雕像上警告,明天能不能直接摘掉他项上人头? 这种异象,当然也很快就被报到了赵明轩那里。 赵明轩亲自去了京城的希望学堂察看。 京城这所希望学堂规模最大,纪娘娘的雕像也大,足有三丈高。用了上好的汉白玉,名匠雕琢,通体洁白,线条流畅,形体圆润,仪态优美。 但这时,上面那红字同样巨大,将这雕像的美感破坏得一干二净。 字体颜色红得鲜艳狰狞,就好像要滴出血来。 老远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走近就更明显了,可以清晰地看到,并不是写在表面,就好像从石中透出,哪怕刮掉一层都毫无影响。 赵明轩皱起了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洪虎已经放出去做了大将,现在跟在他身边主管情报的是后来提拨的一个人,叫林兴甫,连忙回答:“前天夜里。” 赵明轩扫了他一眼,脸色就微微一沉。 林兴甫也算是心思细密的机灵人,不然也不会被提到这个位置,一看就知道陛下不高兴了,毕竟他早有命令,凡与纪娘娘相关的事,都要当一级军情来处理的。 林兴甫赶紧补充,“昨天上午就报上来的,原想立时进宫禀告,又收到密信,隆县也出现了。为免误判,就又等了一等,先收集周边其它学堂的情况汇总。” 赵明轩心头有些不悦。 为免误判……呵,不过只是个借口。 说到底,是不够重视。 他已经是皇帝了,天下已定,手下人自然也就跟着轻漫起来。 林兴甫又没见过纪小朵,更不清楚“纪娘娘”在他心中的份量。 对他而言,一个学校里出现几个红字,算什么事呢? 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兔崽子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这也值得惊动皇帝? 也就是后来报上来的多了,他才整理汇报上来。 这个人不能用了。 赵明轩心里已经断了林兴甫的前途,但还是有些心寒。 他之前野心勃勃,机关算尽,千辛万苦才坐上那把龙椅,却没想到,首先被困住的,就是他自己。 连他一再强调过的事情,都要打个折。 呵呵。 赵明轩微仰起头,看着面前的雕像,突然想起纪小朵曾经说过“制度不行”的话。 她是不是早知道…… 赵明轩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有点走火入魔。 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知道做皇帝是怎么回事? 赵明轩很久没说话,林兴甫后背就开始有点发毛,又想起一些陛下和纪娘娘的传言,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可能坏事了。 但赵明轩没再理他,他也不敢再多话,只战战兢兢跟在旁边。 赵明轩转头去问京城希望学堂的校长,“章先生对这八个字怎么看?” 章先生也是当世名儒,是跟明静先生一夜长谈之后,才决定出山来做这个学堂的校长。 对他而言,这里不过只是蒙学的水准,他肯来已经是纡尊降贵了,没想到学校建起来没一两年,就出了这种事。 纪娘娘的不满? 她有什么不满? 章先生也是有傲气的,看着那“校园之内,男女平等”八个字,就忍不住哼了一声,“简直荒唐!男女同校,已经不成体统,还要平等?如何平等?男子读书,学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女人难道也能学吗?” 赵明轩又问跟着的几位老师,“诸位呢?也是这个看法?” 有人点头,也有人沉默不语。 有人道:“我听说,纪娘娘最开始办这义学,不过只是为了让贫苦小孩们识字。现在我们并没有改变这一点,女子在这里也能学识字。再往上,本来也和最开始的义学不同,又何必坚持一致呢?” 赵明轩也沉默下来。 是的,再往上,本来就不一样了。 从他插手开始用这学校练兵,就不一样了。 最开始,是穷苦小孩能够在这里学识字,走夫贩卒能在这里学识字,无依无靠之人,能在这里学个一技之长。 大家对纪娘娘感恩戴德。 后来他扩大了规模,他得了势,希望学堂出来的学生兵有勇有谋纪律严明,纷纷立功上位。 就有人把这里当成了进身之阶。 至于其它,还重要吗? 呵…… 赵明轩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了。她应该生气。” 他转向章先生,道:“这是她的学校,先生既然不认同她的理念,就不必委屈来做这个校长了。” 章先生一愣。 虽然赵明轩这话说得很客气,但也无法掩饰就是要革掉他这个校长的意思。 他当然不稀罕这个校长,但对当世名儒来说,因为这种事就被革职?这简直就是侮辱。 可对方是皇帝。 章先生气得胡子发抖,也只能躬身领旨,还要谢恩。 赵明轩又道:“其它老师学生也一样,不能从心底接受认可,就不必勉强。该辞职辞职,该退学退学。所有的希望学堂都一样。宁可空着!还有,这八个字,另刻个石碑竖起来,多给她上几柱香,请她把这字消了。弄在自己身上,不好看。” 皇帝金口玉言,自然立刻有人传令下去。 赵明轩自己在纪小朵的雕像前负手而立,仰着看着雕像秀美温和的脸,又叹一口气。 这小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9 到底想怎样? 赵明轩坐在那里很久了。 面前的茶都凉了。 他没心情喝,也没心情让人来换,只看着里面的神堂,又不安又期待,就好像在等着去女方家递话的媒人回复,又像是幼时上学第一次交了课业等着老师批改。 里面的神堂供的当然是纪娘娘。 正在焚香祷告的是鲁二娘。 这么多年了,这算是纪小朵第一次明确地在大众面前“显灵”,赵明轩当然想抓住这个机会联系她。 他没自己进去,并不是自恃身份,而是……他心里清楚,她根本不会理他。 “纪娘娘”会托梦,也会降神,但就是根本不会回应他。 赵明轩有时也恼,很想直接抓着她问一问,她到底是想怎么样? 既然都诈死走了,就像对他弟弟那样,干脆绝情一点好吗? 这么些年了,他每次差不多死心,她就勾他一下。 好玩吗? 送火药火枪那时还可以说她心怀苍生,茛县还可以说他自己找去的,但她把两个徒弟送回来,难道不是明晃晃想让他安排吗? 这次就更不用说了。 他建的学校,他立的雕像,那些字到底是给谁看的? 摆明就是在冲他使性子吧? 替她做点事,他并非不情愿,可是,用完了人,还非躲着他,这算什么呢? 赵明轩想着这点,就气得牙痒。 可是啊…… 下次有她的消息,还是下意识就忍不住要去。 就是犯贱。 他想。 明知道犯贱还管不住! 他这辈子,在这件事上,就算是栽她手里,回不了头了。 *** 又过一刻钟,鲁二娘才从里面出来。 “她说什么了吗?”赵明轩迫不及待地问。 鲁二娘先行了礼,也没有废话,直接道:“姑娘让我办三件事。第一,整改希望学堂。第二,协助郑小蝶全国巡回义诊。第三,从各行各业挑几个成功自信的女人去演讲。” 第一个是赵明轩意料之中的事,她都在学堂里显灵了,当然不可能只是随便威胁一下。 第二点也可以理解,她既然回来了,当然要安排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 第三是怎么回事? 赵明轩皱起眉:“演讲?” “就是现身说法,让世人知道女人在这些专业领域能做到什么程度。” 赵明轩明白了。 说白了,她还是在生气,他把她的学堂搞砸了。 鲁二娘,王兰,傅娘子,郑小蝶……她一直是想让女人能走出宅院做点事的。 赵明轩并不觉得所有女人都能做到她那样,但也不得不承认,纪小朵还是有点眼光的。 鲁二娘总管着纪氏这么大一摊子不用说,王兰在邵州管着的希望学堂也从来没出过夭蛾子,傅娘子从一个小店面做到了后来的纺织厂,郑小蝶现在也算是妇科圣手,多的是人千里迢迢慕名去求医。 这样的女人要是能多出一些,其实也是好事。 赵明轩点点头,“我让赵忠配合你。” 赵忠如今领着御林军,他出马,在象征意义上几乎可以等同御驾亲征了。 鲁二娘点点头。 赵明轩又问:“她现在在哪?” 鲁二娘就有些无奈,“您觉得她会告诉我吗?” 她和赵明轩的联系太过紧密,纪小朵不想见赵明轩,就不可能告诉她。 如果她想见,也就不必赵明轩问了。 以她现在的神通,皇宫也不算什么事。 赵明轩闭了嘴。 算了,回头他嘱咐赵忠。 纪小朵会在希望学堂显灵,就肯定是哪里的希望学堂有什么事让她看不下去,以她的性格,必然还要做点别的。 反正要全部整改的,让赵忠一所所去查。 纪小朵是从赵忠手上弄丢的,赵忠对这件事,绝对不会有丝毫怠慢。 总能发现点蛛丝马迹的。 *** 鄣州这边,希望学堂里纪娘娘的雕像当然也出现了那八个字。 一开始老师们也以为是哪个学生调皮,毕竟这里女生虽然只有七个,男生却不少,好几百人呢,小的七八岁,人嫌狗憎,大的十四五,正当叛逆期,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但查了一圈没有发现,那字又洗不掉,吕校长才真的重视起来。 一面悄悄派人去打听其它学校有没有,一面开始仔细思考这件事。 这“校园之内,男女平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吃的住的,都是一样的标准,也没有人欺负女孩子啊。严格说起来,女舍那边因为人少,还更舒服一些呢。 这纪娘娘,怎么就在这事上显灵了呢? 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纪小朵自己也跟着大家一起围观了一下自己的雕像。 八个字果然有点多,从上到下都写满了,不太好看。 她原本只想搞“男女平等”的,但又觉得口号喊得太大没什么意义,短时间内肯定实现不了,还容易反弹,所以才限定了校园。 先把这个平等学习的机会落实下去再说。 等女孩子们都能学有所长,再来说工作的事。 否则一群什么也不懂的女人闹着要出去做事,只会搞砸,反而会成为这些封建卫士们口中的笑柄,以后要再争取平等就更难了。 慢慢来。 纪小朵看雕像的时候,发现有人在打量她。 这也不奇怪,毕竟女老师还是很少的。 会跑来跟着大家看热闹的,就更少了。 但其中有人实在看得有点久,她便迎着那目光看回去,才发现是几个十来岁的男生。 一见她看过去,男生们顿时就局促起来。 有人别开脸看向他处,有人假装低头和伙伴说话,反应最大的那个刷地红了脸,兔子一样跳起来跑了。 纪小朵:…… 什么情况? 她都没做什么吧? 男孩子们也这么害羞的吗? 就在这时,吕校长也带着几个保安来赶人了。 “散了散了,都回去念书上课!” “老师们来一下会议室,议一议这事。” 纪小朵就先放下那些男生的事,去了会议室,在门口还被拦了一下。 保安行伍出身,尽责尽职,“马上要开会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不是教师会议吗?”纪小朵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不是教师?” 保安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校长。 吕校长下意识皱了一下眉,但想想刚刚雕像上那几个字,还是点了点头。 10 开会 会议室挺大,校长坐在上面的主席台,下面放着数排椅子。 并没有坐满。 在纪小朵之前进去的老师们,泾渭分明地坐成了两三堆。 纪小朵目光一转,就心里有数。 文院,武院,和百工技艺课的老师们都坐不到一起去。 歧视无处不在,就算在男人们之间,也存在着明显的鄙视链。 纪小朵哪边都没凑,很自觉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但就算这样,平常都是男人的场合,突然多了个女人,也让很多人觉得不适应,不时就有人要扭头看她一眼。 纪小朵都平静地回以微笑。 有人会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有人则明显十分嫌弃。 “临时找大家开这个会,主是要讨论一下纪娘娘雕像上出现的字。”吕校长先开了口,“大家都看到了,你们觉得是怎么回事?” “之前已找人看过,那红色不是朱砂也不是红漆,是从石头里面沁出来的。” “发现的时候,我立刻就调查了,不是学生们干的。” “前一晚还好好的,普通人绝不可能一夜之间把那么大的石像调包,还不惊动别人,只可能是纪娘娘显灵了。” 废话,这还用说吗? 吕校长有点不耐烦,“我是说,不管是纪娘娘显灵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为什么会写那八个字?想达成什么目的?” 能来希望学堂教书,其实也没有什么蠢人。 “校园之内,男女平等。”这八个字又是再简单不过的大白话,没有看不懂的。 只是看各人的理解和认可而已。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还是有人说了,“是想让女生也能和男生学一样的课程吧。” “简直荒谬。” “就算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她们能学,难道骑射弓马,木工铁匠她们也能学吗?” “一个女人去做木工,鲁班都要气得从地下爬出来哦。” 这个时候,坐不到一块儿的众人倒是异口同声,一阵哄堂大笑。 纪小朵等他们笑完了,才问:“为什么不能呢?女生们是没有眼不能看,还是没有手不能做?” 她声音并不算大,柔和轻细,却似乎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不由都愣了一下。 好半晌才有人说:“那像什么话?”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家祖传技艺,从来传男不传女。” “女流之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学什么弓马?” 大家七嘴八舌地反驳,纪小朵也不急,依然轻言细语道:“诸公可去过城外乡村?连年征战之后,男丁十不余一,如今几乎每乡每村,都有女人在支撑门户,下地干活上山打柴。女人既然能拿得起锄头柴刀,难道拿不起刨子弓箭吗?有什么不能学的?” 天下才刚安定没两年,甚至局部地区依然还有动乱,也不是所有的老师都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对纪小朵说的这种情况,还是有人见过了解的,一时倒有不少人沉默下来。 但还是有人道:“女人学这些,又有什么用?” 纪小朵道:“我们只是教师,替学生决定有没有用是不是太武断了?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呀。” 这话也挺多人心有所感。 鸡鸣狗盗,俱有其用,这世上没有真正没用的技艺,只看是什么时机而已。 “大家不要忘了之前周家老太爷为了女学先生跑来大闹的事。杨先生差点被他们打断腿。谁还敢教女学生?”又有人提出另一点顾虑。 “对,男女授受不清,大防还是要守的。” “男女同学,着实有伤风化。” 一说到这个,大家的态度立刻又坚决起来。 纪小朵道:“我这些天仔细读了校规校史,诸位想必比我更加清楚。何况我也听说,希望学堂如今虽然收归国有,但还是纪氏出钱补贴。学校一味迁就家长,把学堂搞成封闭的私塾,只怕和纪娘娘初衷不合吧?” 纪氏靠着赵明轩,把生意一点点铺到了全国,但赚的钱大头都贴进了希望学堂和研发部门,这一点并不是秘密,只要对纪氏稍微了解的人都知道。 毕竟靠国库是不可能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国库早就拿不出钱了。 改朝换代之后,又要与民生息。 现在朝廷穷得很。 就连老师们的薪水,其实都是纪氏发的。 吕校长也很清楚这一点,但被这样点破,心里却有些不悦。 他聘用这“李先生”,原本只是看她的确读过些书,又孤身一人,文文弱弱好拿捏,却没想到竟然会这样牙尖嘴利。 这不是摆明指着他骂,拿着纪娘娘的钱,却不给纪娘娘办事,气得纪娘娘显灵吗? 吕校长沉着脸拍了拍桌子,“行了。纪娘娘雕像不可私毁,出现红字的事,我先通报上去,等上面有回复再说。至于要不要向女生开放其它课程,既然如此争议不休,不如大家来表决一下。” 这个时候玩“表决”,显然是为压制纪小朵。 不管怎么看,她都人单力孤。 表决结果也不用多说,除了纪小朵以外,所有人都是反对的。 反对完,还要出言讥讽。“我看女人就不该来读什么书。认几个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安分守己才是女子本份。” 又有人劝纪小朵,“李先生每天上课拿工钱就是,又何必多管闲事呢?那些女学生自己也未必想要学这学那。” 纪小朵道:“要不要学,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但是,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就未必太可怜了一些。” “看看你自己吧。”有人道,“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出来讨生活,才是真正可怜!” “女人嘛,需要有个依靠,有人替她遮风挡雨,而不是学什么一技之长。” 纪小朵也不再争论,她也没想过就只开一次会就能改变什么人。 但希望学堂的整改是必须进行的。 而且不止鄣州这一所,她也要等其它地方的情况反馈过来再决定下一步。 会议结束,其实也没议出什么。 一切照常没变。 吕校长找人用块布把纪娘娘的雕像遮起来,等上面回复过来再看怎么处理。 不过会议上的争议倒是传了出去,全校的师生看纪小朵的目光又有不同。 郭大娘悄悄找了吕校长,又告了纪小朵一状。 “这种不懂规矩不顾纲常的人,怎么配为人师表?”郭大娘恨恨地说,“而且啊,纪娘娘的雕像说不定就是她在捣鬼。不然怎么之前那么久都没事,她一来就出了怪事?” 她是想索性借这机会把纪小朵踢走。 其实吕校长也想。 但又有点顾虑。 因为这个时候他派出去打听其它学校情况的人已经传了消息回来。 ——别的纪娘娘雕像上也出现了那八个字。 ——真的是纪娘娘显灵。 “李先生”如果真和这事有关系,就代表她和“纪娘娘”有关系。 那他对“李先生”做什么,“纪娘娘”会不会直接给他再显个灵? 他犹豫了几天,赵明轩的圣旨就下来了。 八百里加急,直发各地希望学堂。 后面还要有纪氏的全国巡回督察组,忠武将军赵忠亲自押阵。 吕校长就再也不敢犹豫了,甚至有点庆幸有李先生在。 客气地把纪小朵请过去,按她的意见直接整改。 至于之前的表决? 眼看着工作都要丢了,谁还顾得上面子? 11 又显灵了 纪小朵自己也对吕校长的态度转变有点无言。 但是真的知错能改也好,只是见风驶舵也好,能改就是好事。 课程调整之后,从表面上来看,纪小朵自己的生活也没受太大影响,毕竟她还是只有七个学生,还是那些课。 她自己私底下,还在收集信息。 除了鲁二娘那边,还有林泓和板栗那一路。 因为纪氏和赵明轩的关系实在太紧密,甚至已经无法分割,纪小朵前几年又扶持了板栗,网罗一群乞丐力夫下九流江湖客,建了个新的信息网,由林泓居中联络。 这回正好用上。 果然她“视察”一般粗略看一圈,是发现不了什么问题的,仔细一查,才知道自己的学校早已经面目全非。 纪小朵都已经懒得生气了。 她早该想到的,大环境没有变,小小一个学堂,又能坚持多久? 何况古往今来,多的是人死政消,甚至人还没死,换一任官员就消了。 她早先的火种论,到底是太过理想化了。 希望学堂能发展成这样,还能给她带来香火,认真论起来,还算是托了赵明轩的福。 包括他这次的反应。 知道赵明轩还特意下了旨的时候,纪小朵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她让“纪娘娘”显灵,就是打算走迷信路线,最多是再用一用纪氏的经济压力,并没指望着赵明轩会出面。 毕竟整改希望学堂,对现在的赵明轩来说,并没什么好处。 结果他竟然说出了“宁愿空着”之类的话,这就让纪小朵实在有点猜不透了。 至于外界盛传的“情深不渝”,纪小朵觉得,当笑话听听就得了。 他们之间,有个屁的深情。 赵明轩顶多就是不甘心吧。 但经此一事,学堂里大家看纪小朵的目光,自然都有不同。 消息灵通的,知道是因为可能有督察组下来,吕校长是在拿“李先生”做幌子——他都按女先生的意见修改了学校制度,难道还不够“平等”? 但不知内情的,就只知道明明表决没有通过,郭大娘还去告了“李先生”一状,但她本人毫发无损不说,还按她说的要让女生们自主择课了。 猜什么的都有,甚至都有人觉得她是不是和吕校长有一腿。 不过女学这边,倒是钦佩居多。 虽然有些人现在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纪小朵要争取这个“选择”的机会,但一个女人能跟男人们争论,而且还赢了,在她们看来这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再有一点,郭大娘一直作威作福,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意见,乐意见她吃瘪。 只刘教习有点担心,提醒纪小朵:“郭大娘还从没吃过这种亏,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李先生可千万要小心啊。” 纪小朵道了谢。 她当然知道郭大娘会报复她,事实上,她和吕校长有暧昧这种谣言,就是郭大娘放出去的。 不能攻击她做的事,那就攻击她本人,这种手段不算新鲜,但一直管用。 纪小朵刚开始办希望学堂的时候,就有人用过了。 可惜她早已今非昔比。 第二天郭大娘就中了邪,跪在纪娘娘的雕像前,当着所有人,开始忏悔。 从在济阳王府陷害姐妹往上爬,到各种克扣亏空,一直到最近的告状和造谣……这些年做的亏心事一五一十全都说得一清二楚。 吕校长赶紧叫人把她带下去处置,自己心中也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倒不意外郭大娘会做这些事,而是她会这么说出来,显然是纪娘娘又显灵了啊。 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性格里优柔寡断的那一面。 还好他当时犹豫了,没信这郭大娘的话,不然今天跪在这里忏悔的只怕还要多一个他。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自诉罪行……他还要不要活了? 他又忍不住仔细想了想自己还有没有别的得罪“李先生”的地方,是不是该把她的薪资再提一提? “李先生”和“纪娘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纪小朵就知道肯定会有人往这方面联系,所以要动手,就不只郭大娘一个。 她从板栗收集的情报中挑了几个情况比较严重的,和林泓同时出手,中邪的中邪,闹蛇的闹蛇,全给收拾了。 一时之间,希望学堂里人人反省,风气倒是为之一肃。 纪小朵这边也就清静下来。 毕竟相隔千里不同的人一起受到惩治,就跟“李先生”没什么关系了。 到底是这些人做得太过分了,听他们自己复述的人都会义愤填膺,纪娘娘怎么会不生气? 这事也证明了,纪娘娘虽然回了天上,但却一直还在看着人间,她的确什么都知道。 于是“纪娘娘”的香火又涨了一波。 对于要用“迷信”手段来对付这种事,纪小朵其实也有点无奈。 但现阶段,这大概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了。 至于能威慑多久……就看她能做多久的“纪娘娘”吧。 或者说,在她死之前,看能不能折腾出一套更有效的制约体系。 对此,纪娘娘还挺乐观的。 照这种趋势,她离金丹也不太远了,只要没有意外,应该可以活个几百年。 几百年下来,总能有些变化吧? 所以这会儿,她就一边轻轻松松上着课,一边开开心心吸收香火修行,等着看纪氏那边整改的结果。 这天她下了课,正在校园里散步赏花。 有两个十四五岁的男生拦在路上。 看样子,像是特意等在那里的。 但一时间却又不说话,其中一个甚至一直低着头,看都不看纪小朵。 纪小朵只能主动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推了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生一把。 他抬起头来,纪小朵才发现是上次看到她就好像兔子一样跑走的少年。 那少年今天脸上依然有颜色,倒不是羞红的,而是鼻青脸肿,显然是被人打了。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是谁欺负你了吗?” 那少年就又红了脸,连忙摇摇头,又向纪小朵深深作了个揖,“李先生,我是来跟您道歉的。实在对不住。” 纪小朵眨了眨眼,“诶?” 什么情况? 12 比写诗? 少年叫邵廷玉,满心羞愧,又紧张,说话就有点没头没脑的。好在旁边还有他的好朋友方桐,不时做点补充,才磕磕绊绊把事情讲清楚。 原来是因为纪小朵第一天上课时给女孩子们念的那些诗。 邵廷玉机缘巧合的听到了。 他又正好喜欢诗词,就记了下来。 还默出来给朋友们看了。 这也是早先那几个男生看纪小朵神色不对的原因。 一方面那些诗词真的很好,一方面他们又不信是女人写出来的。 自己同伴之间一直没争出个结论。 而且在这个时代,偷偷把女人家闺阁文字抄出去,实在是太失礼了。 如果纪小朵不是学堂的先生,而是普通人家的女人,自己的诗词被陌生男子传阅,说不定都要被骂私相授受,闺誉受损。 所以他们也不敢找纪小朵问。 看到纪小朵的时候,当然就显得别扭了。 然后呢,那些诗词被人传抄着,就传到了学堂之外。 结果就在今年的重阳文会上,重山书院有一个叫宋盈君的,竟然“写”出了一模一样的诗,还大受好评。 邵廷玉知道之后,就去重山书院找他理论。 但宋盈君是鄣州有名的才子,邵廷玉只是希望学堂的学生,连秀才都没考上,这地位相差太过悬殊了。 何况按邵廷玉的说法,那诗的原作者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 大家根本不信。 反而骂邵廷玉污蔑诽谤,还把他赶出来,推搡间邵廷玉就受了伤。 邵廷玉又伤心又气愤,但这事说到底是他最先把“李先生”的诗传了出去,现在闹成这样,他就觉得还是应该来跟纪小朵道歉。 纪小朵听完之后,先看了看邵廷玉脸上的伤,这哪是什么推搡误伤?摆明就是照着他的脸打的吧? 虽然无授权转发还不署名是有点不对,但罪不至此啊。 哪怕她的诗也是抄的,可是抄完了还要打人,就太过分了一点吧? “你认得打你的人吗?”纪小朵问。 邵廷玉愣了一下,“先生不怪我吗?要不是我行为不慎,先生的诗也不会被人抄袭冒名……” “我们先处理打人的事。”纪小朵说,“我们希望学堂的学生,没有平白无故这样被人欺负的道理。” 邵廷玉愣愣看着她,半晌没动。 希望学堂是什么地方? 现在虽然说是官办,但其实说到底还是在面向社会底层,上不起学的小孩,不识字的平民,甚至还有女人。 文化课不过是教到启蒙明理,其它技能,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都是贱业。 更不用提后来还开了武科。 正经以科举和修身治国为目标的书院向来是看不起他们的,只觉得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就连邵廷玉自己也是因为家里穷才来希望学院的,如果能考上秀才就能继续去书院念书,如果不能,参军也好,学门手艺也好,总归能有个出身。 但这时听纪小朵这么说,他恍惚间倒似乎真的有点为自己身为希望学堂的学生而感动。 他们也有肯为他们出头的师长! 纪小朵要带学生去重山书院讨公道,这事当然要给吕校长报备。 吕校长:…… 这个年纪的小孩,打架不是常事吗?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但来说这事的是“李先生”,他就不得不重视,仔细听完原委,就很郑重地点点头。 “李先生说得对,既然我们的学生没错,那就不能这样被人欺负了,这个事必须有个说法。那个宋盈君抄袭的事,也必须要有交待。” 不然只怕纪娘娘又要显灵了。 再有一点,其它书院看不起希望学堂,吕校长来当希望学堂的校长,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讥讽嘲笑过。这事虽然是他自己运作来的,也是沉思熟虑的结果,并不会后悔,但有机会打脸,他肯定想打回去啊。 你们看不上希望学堂,怎么你们的“才子”还要抄从希望学堂流出去的诗?要不要脸? 不过,诗真是好诗。 如果不是见识过纪娘娘显灵,吕校长多半也是要怀疑女人根本写不出来的。 但纪小朵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去讨公道,自然有所凭仗,他只管给她撑腰就行。 于是这事就变成了吕校长亲自出马,带着邵廷玉和证人,几个老师,还有一众保安一起去跟重山书院理论。 邵廷玉自己都有点懵,方桐却兴奋得很,又纠集了一群同学去助威,连几个女学生都一起去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重山书院。 希望学堂的保安跟重山书院那种看门护院的可不一样,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步伐整齐,气势如虹,往重山书院门口一站,就吓得他们差点以为是哪里的兵又打来了。 等搞清是怎么回事,重山书院的陶山长气得不行,也带着一群人出来跟希望学堂的人对质。 “明明是你们的学生无端污蔑我们书院的生员,倒来反咬一口?” 吕校长嗤笑一声,“你们的宋大才子,抄袭我校教师诗作,被揭穿还矢口抵赖,仗势欺人,又打伤我校学生。今天你们要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待,我就告上学衙,革了他的功名。” 这个后果可就严重了,重山书院的人当然不认。 宋盈君自己也道:“空口白牙,就污人抄袭,你有什么证据?” 吕校长道:“那几首诗,乃是我校李先生上课时念给学生赏析,诸学生都可为证,且早在半月之前,已在我校传开,没想到到了重阳文会,倒成了你写的了。” 邵廷玉等学生纷纷叫嚷可以证明。 陶山长扫了一眼,也哼一声,“都是你们的学生,顽劣小儿,无知女童,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看你今天就是有意想来栽赃。装也装得像一点,你哪怕说你自己写的都行。一个女人,能写出那种诗篇来吗?” 吕校长没跟他争辩,而是看一眼旁边的纪小朵。 纪小朵笑了笑,“所以,还是要当众比一比喽?” 比“写诗”,她真没有怕的。 曾经有一个穿越前辈,一口气“默写”了唐诗三百首,纪小朵一时可能记不起那么多,但默个三十首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13 赵忠? 希望学堂有备而来,当场就在重山书院门口摆开桌案,铺上文房四宝。 纪小朵随手拿了支笔,在指间转了个笔花,挑起眉,“我看了宋才子的‘新作’,算你聪明,没抄‘远水生光,遥山耸翠’,不然你可能真的连个词牌都找不到。至于‘黄菊鲜鲜带露浓’句,你是不是觉得是首七言?错了,是首《鹧鸪天》。难得这么多人捧场,在出新题之前,我就先给你把原版写完整了吧。” 她身姿纤弱,声音也轻轻柔柔,但这样的动作,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潇洒之意。 从容大气。 宋盈君心头不由一紧。 诗是不是他写的,他自己当然一清二楚。 听纪小朵说不是诗,是词,他就隐隐觉得不妙。 纪小朵那边已经直接开始挥毫书写。 她的书法算不上顶好,但是画符画多了,行笔之间,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灵动,亦令人忍不住要拍案叫绝。 鹧鸪天 黄菊鲜鲜带露浓。小园开遍度香风。自篘玉酝酬秋色,旋洗霜须对晚丛。香在手,莫匆匆。寻芳今夜有人同。黄金委地新收得,莫道山翁到底穷。 她一写完,旁边就有吕校长早安排好的人大声念出来。 重山书院的人脸色便有些不太好。 大家都是文人,一听就知好坏。 其实,若真是重新命题作诗,还可以说是纪小朵事先让人代笔作好背下来的。这种把诗改成词,还意境相通浑然天成,反而更难……除非这原本的确就是一整首。 但这还没完。 纪小朵拿过一张新纸,又继续写下去。 秋夕 云物凄凉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 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这倒是一首诗,之前只流出来两句,宋盈君补了两句,写秋景明志,虽然也还不错,但这诗一出来,味道就完全不对了。 纪小朵写的这首《秋夕》,全是思乡离愁,所以才会有篱菊静,渚莲愁,宋盈君补的那两句,就明显太生硬扭曲了。 宋盈君咬牙道:“重阳文会到今天,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的诗改成这样来诬蔑我……” “够了!”陶山长打断他的话。 人家有能力改得比“原诗”还好,又何必去抄那两句诗? 再强词夺理,就真要斯文扫地了。 纪小朵放下笔,又笑了笑,“陶山长似乎已经有所判断了,还要不要比?” 陶山长这才仔细打量她。 这女子长相只是普通,但这时气定神闲,明显底气十足。 陶山长估计她在诗词上大概真是有几分才华,再出题只怕也难不住她,索性就越过她,看向吕校长道:“老吕,这就是你不对了,推个女人出来跟我们打擂台,输赢都不好看吧?” 明明已经输了,却还要挽尊。吕校长不屑地捻捻胡子,“怎么?看不上女人啊?那让你学生别抄人家的诗词啊。” 陶山长:…… 他看一眼脸色发白的宋盈君,只恨不能把这丢人现眼的蠢货直接埋土里。 少有才名,大时了了的人他也见过不少了。 宋盈君从小被人夸到大,现在能力不继,压力比别人更大,这种急迫的心情陶山长也能理解。 但你抄就抄了,首尾能不能收拾干净? 现在被人直接找上门来,整个书院的脸都要丢尽了! 陶山长磨着牙,问吕校长:“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第一,让你们宋大才子承认抄袭,当众道歉;第二,打伤我们学生的人出来道歉,赔偿药钱。” 吕校长也没有狮子大开口,都是合理要求。大家同在教育系统,也不必赶尽杀绝。 何况看到陶山长和重山书院诸人这时的脸色,他就已经觉得扬眉吐气了。 陶山长虽然满腔怒气,但考虑半刻,也答应了。 他们的学生做错了事,一味抵赖也不是办法。 何况,有名气的大书院虽然地位超然,但谁不知道希望学堂是新帝一手建立起来的?真闹上学衙,重山书院也捞不到好处。 几个闯祸的蠢材,回头再处置吧。 等宋盈君几个人别别扭扭地道了歉,纪小朵才道:“我知道你们还是不服气,说到底是轻视女子罢了。来来,这几个,你们口里的无知女童,我才教了不到一个月,让她们给你们念念自己的习作。” 几个女孩子被纪小朵教了这么久,又知道今天是要为先生正名,虽然还有拘谨,但也都壮着胆子念了。 她们真是初学。 平仄都还分不清。 但青涩稚嫩中,已有自己的特点。或清新自然,或朴实直白,或天真烂漫,哪怕是重山书院的宿学旧儒,也不免动容。 这些女孩子,虽然也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但只要肯教肯学,又比他们书院的学生差多少呢? 再有人想起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希望学堂里纪娘娘雕像显字,不免有些深思。 到晚上,甚至还有人忧心忡忡地找了陶山长详谈,希望学堂这样教下去,以后女人都出口成章了,恐有牝鸡司晨之兆啊。这事必须要重视,而且得提醒上面的大人才对。 其实就是担心女人都能读书写诗了,那读书人的优越感还怎么维持? 陶山长余气未消,但对这个却不太在意。 女人不能科举不能做官,读再多书,还能翻得上天? 希望学堂这边,可算大获全胜。 吕校长高兴,回头就吩咐,今天晚上全校加餐。念诗的女孩子们和邵廷玉几个,他私人再各奖赏一套文房四宝。 大家都欢呼起来,邵廷玉几个就更不用说了。 原本不过是想在希望学堂谋个出身,现在倒真有了几分归属感。 对纪小朵,吕校长也有奖励,又问她愿不愿意兼上全校的诗词课。 纪小朵婉辞了。 她的诗都是抄的,就她自己这个水平,教刚启蒙的女孩子们勉强,教全校学生……就有点不要脸了。 不过,邵廷玉那几个喜欢诗词的学生,私下跟她请教,她倒也会点评一二。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又过了半个月,立冬那天,督察组来了鄣州希望学堂。 全校师生列队相迎。 纪氏这边,为首的是个一看就很精干的瘦高中年男子。纪小朵不认识,但能在这个督察组,应该是鲁二娘信任的人。 羽林军那边,为首一名青年将军,身着盘领窄袖戎服,细鳞甲,乌皮靴,竟然是赵忠。 为了效率,纪氏派出了好几支督察队,分几路视察整改希望学堂。纪小朵觉得赵忠押阵大概也只是居中协调而已,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 她意外之下,不由就多看了赵忠几眼。 赵忠自己没怎么样,他身后一名打扮普通的羽林军却敏锐地看向纪小朵。 纪小朵对目光也很敏锐,转头一看。 顿时愣了一下。 尼玛! 赵明轩! 14 心有灵犀 纪小朵真吓了一跳。 她之前还在想赵忠怎么会亲自来,结果发现赵明轩在玩微服私访。 那赵忠怎么敢不亲自来? 不过,赵明轩又怎么会来这里? 纪小朵“显灵”的时候,就想过他可能会顺着这条线找她,但全国大大小小好几十所希望学堂呢,怎么会找来这里? 赵明轩如今是九五之尊,总不能随机乱猜一个就离京私访吧? 她哪里露了破绽吗? 纪小朵现在变化了一张很普通的脸,表情也控制得很好,心里头虽然慌乱了一下,表面上倒没露出来,只像很普通的对羽林军好奇多看两眼,就又很自然地转开了目光。 接下来什么参观汇报应酬之类的事,也就没有纪小朵什么事了。 她照常上课。 只是看着那两个原想在希望学堂镀个金好进宫的学生,心情就有点复杂。 她们要是知道自己的目标近在咫尺,也不知会怎么样? 当然,纪小朵也不会去提醒。 事实上,她根本不想自己教出来的孩子被困在深宫里。 她们应该有更广阔的世界。 但想做到这一点……目前来说,还真是绕不开赵明轩。 所以,等纪小朵下了课,回了宿舍,发现那个男人在她房间里时,就犹豫了一下。 赵明轩坐在书桌前,并没有动她的东西,看起来只是坐在那里等她而已。 但见她回来,他也没有起身,只叹了一口气,问:“你躲着我,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 这里只是学校提供的职工宿舍,不过是一间屋子,一张床,两个箱子一张书桌,只桌上一个白瓷瓶插着两支花,还有几分雅致。 在赵明轩看来,未免太过简陋清贫。 他当初,可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只想往她房里搬。 “有什么不好?”纪小朵反问。 人家都找上门了,她也懒得再演戏抵赖,随手把自己手里的书本教案放好,就倚在那里看着他,“说起来我有点好奇,你怎么找到我的?” 赵明轩道:“心有灵犀。” 纪小朵:…… 神tm心有灵犀! 她笑了笑,微微挑了一下眉,“那你再灵犀一个看看,我现在想做什么?” 赵明轩看着她。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眉眼细细,平凡中透着些寡淡,但这样一笑,却偏偏又无比熟悉。 无数记忆翻涌而来。 下一句肯定就要是戳他心窝子的话了。 赵明轩没让她说下去。 他直接伸手抱住她。 纪小朵如今好歹也是个筑基后期修士,哪可能让人说抱就抱? 但她才刚运起灵力,就看到赵明轩身上有一层紫金灵光,氤氲如龙,盘旋护体。 纪小朵不由一怔,这是……龙脉气运? 之前那乌梢君只得济阳王分出来的一缕,就可以封正化蛟,连已经金丹修为的罗嘉瑜也曾经惦记过,就是这种东西? 如今赵明轩身上这层灵光,明亮浓郁,几欲化形,大概算是真正的真龙天子,天选之人? 纪小朵这么一怔之间,就被赵明轩直接抱了个满怀。 他搂紧她,就好像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去,头搁在她肩上,贴着她的耳朵,低低道:“我真想你。” 声音喑哑,微微发哽,就简简单单四个字,倒像是压抑了无数心事。 纪小朵原想说的话也被压了下去。 她一时没动。 由他抱着。 眼角的余光瞥到他的鬓角,隐隐竟好像有几根银丝。 纪小朵算了一下。 赵明轩今年才三十五。 按她前世的算法,妥妥还是青年。 再想想他最近这些作为,她隐隐又有一丝心软,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背。 赵明轩的身体微微一颤,就将她抱得更紧了。 纪小朵被他勒得生疼,又拍了两下,道:“差不多行了啊,别逼我动手。” 赵明轩想着她当年说让他上床是因为打不过他,现在估计是能打得过了,所以已经随时准备动手了。 他有点憋闷,他找她找得这么辛苦,能不能说点好的? 但他自己也清楚,纪小朵根本就没想让他找。 都是他自找的。 赵明轩也叹了口气,在她真的生气之前松了手,道:“跟我回去吧?” 纪小朵以前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带着点忐忑不安,又带着些期待祈求。 向来说一不二叱咤风云的男人,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 要说一点感触都没有,那当然不可能。 纪小朵心头也有些酸软,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之前离开,并不是想跟你玩什么你追我逃的游戏,我当年没有喜欢你,现在也一样。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勉强的。” 赵明轩安静了很久,就在纪小朵几乎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的时候,他却突然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嗯?” “对学堂里女生的待遇不满,整改学堂,接下来呢?不给她们找条出路吗?给了女人学习的机会,却依然让女人困在宅院里相夫教子,反而比一开始就无知无识更残忍吧?” 赵明轩突然提起正事,纪小朵反而沉默下来。 这事她一直在想,但不管用哪种方式让女子走出家门,都离不开政府支持。或者说,哪怕不明着支持也不要拖后腿。不然一条政令就能直接倒退一百年。 具体到现在这个环境,就是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本人就在她面前。 她刚刚拒绝了他。 接下来的话还怎么开口? 赵明轩自己却接了下去,“我可以开放女户,女商减税,推行女医,甚至成立女军。” 这就是真·实打实的出路了。 女子能自主立户,就不是必须依附家族父兄。 而商人逐利,他们为了能减免税务,也会扶持家中女子出来经商,哪怕只是做个幌子,但登记在女子名下,日后就是那名女子的底气。 女医女军自然不必多说,只要累积到一定规模,足可翻身。 纪小朵抬起眼来看着他。 赵明轩嘴角含笑,目光清明锐利,平静地与她对视。 很好,又到了熟悉的谈条件时间。 15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你想要什么?”纪小朵问。 赵明轩看着她没说话。 纪小朵就叹了口气,“能换别的吗?比如延年益寿?” 皇帝嘛,谁不想活得更久点? 秦始皇遣童男童女寻长生不老药,前朝皇帝为了延寿还不惜残害自己的子孙。 但赵明轩摇了摇头,“生死有命。何况……”他顿下来,露了点自嘲的笑容,“我最近经常想起和你在一起那些日子。你要说快活吧,其实也没多少,简直每天都在生气。但是啊……我这辈子,只有那段时间,才感觉自己是活的。有那么多情绪,有那么多想法,连吃一口饭,都有那么多滋味。” 那是因为她厨艺好!纪小朵默默地吐了个槽。 “所以,我只想你回来。”赵明轩看着纪小朵,“和你在一起,那才算活着。” 纪小朵没有应声。 赵明轩又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嫁给我,就风风光光做我的皇后。要是不想,也无所谓,咱们还像之前那样。你做你的事,我不会拦着你,你想要我帮忙,咱们什么都好商量。我只想每天能见到你,能和你说说话,能抱抱你……” 纪小朵依然没有说话。 赵明轩心头微微一沉,还是继续道:“卢氏胆小心虚,我当年杖毙柳氏时,她就吓病了,两年后去世。我娘虽然封了太后,但现在一直跟着明荣,我答应了她以后过继明荣的孩子,她不会再插手我后宫的事。” 纪小朵听到这里,才微微动容。 一国之君,又不是有什么隐疾,他说过继? 赵明轩打量着她的神色,这才笑起来,握住了她的手,低低道:“不然你给我生一个?” “玉版”的身子被百花楼败坏了,但纪娘娘现在可是“神仙”,调理好自己的身体还不是小事一桩么? 纪小朵白了他一眼,想抽回自己的手。 赵明轩没放,继续道:“我今年三十五,能再活三十年,就算高寿了。对现在的你而言,区区三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吧?就当陪陪我?” 普通人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对修士而言,可能的确只是修行之路刚开头。 纪小朵又不是苦修那一派的,她在哪里都能收到香火,在京城可能还更方便一些。 赵明轩见她犹豫,又加了个码,“我听说有龙脉气运加持,对修行之人有莫大好处?” 纪小朵看着他身上那层紫金灵光。 原本她有攻击倾向的时候,那灵光是盘旋护主,但现在赵明轩自己愿意给她,那灵光就温和得多,顺着他的手漫过来。 纪小朵心神一凛,只觉得那气息即霸道威严,又宏大祥和,深不可测,又绵延不绝。 这就是连罗嘉瑜都想要的东西。 纪小朵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自己切断了与那灵光的联系,才摇摇头。 “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但是……” 她话没说完,就突然顿住,刷地睁开眼。 ——赵明轩往她手上套了个东西 纪小朵猛然抽回手。 这次赵明轩没有坚持,任她抽了回去。 纪小朵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已经多了一枚手镯。 黑色的,非金非玉,触手冰凉,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让纪小朵觉得不对劲的,是它上面环绕着的一圈圈复杂符文,这时正收敛光芒,隐入镯身之内。 她只看清了一小半。 但符咒显然已经生效了,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和什么人建立了联系。 纪小朵咬了咬牙,愤然怒视赵明轩。 赵明轩很平静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袖子滑下去,露出他手腕上一个一模一样的手镯。 纪小朵想过赵明轩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备而来,也想过要赵明轩会怎么跟她谈条件,她无所谓,是觉得主动权在她这边。 毕竟赵明轩就算是皇帝,也只是凡人,就算有龙脉护体,她想跑总能跑掉的。 结果他还有法宝! 他怎么会有法宝的? 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小朵一时都顾不上骂他了,只想先把这东西弄掉。 但摘不下来,又没办法破坏,摔不破拉不断,她试图用灵力去冲击,那手镯却好像海绵般将她的灵力全部吸收,倒像是充了电,与赵明轩的联系反而越发紧密了。 纪小朵折腾了半天都没办法,心一横,索性掏出把刀来,直接往自己手臂上砍去。 赵明轩原本就站在旁边看她折腾,不说话也不阻止,看她要砍自己的手,才下意识向前一步,却还是道:“没用的。” 果然那镯子闪过一道光,刀刃就被挡下来。 纪小朵心中怒极,反手就把刀架到了赵明轩脖子上,“那怎么有用?杀了你会有用吗?” “会。”赵明轩点点头,“我死了,就无效了。” 他很平静,似乎真的无所畏惧,只等纪小朵动手。 纪小朵反而有点砍不下去。 她不喜欢赵明轩,但也真没到想让他死的程度。 何况,赵明轩是不是明君现在还说不准,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他没有儿子,赵明荣不可能服众,他一死,新朝就完了。 天下必然会再次分崩离析。 纪小朵也没有圣母到真的“心怀苍生”,但这样她自己之前花那么多精力一点点埋下的种子,也一样前功尽弃。 而且,在“纪娘娘”的传说里,纪娘娘护佑赵氏,赵明轩是纪娘娘亲自选中的人。他死掉的话,政敌肯定要把“纪娘娘”贬得一文不值,甚至毁庙砸像,纪小朵本人的修行自然也要受影响。 这才是赵明轩用来威胁她的东西。 纪小朵盯着他,恨得牙痒,“卑鄙无耻!” 赵明轩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走这一步的,我只是怕。你自己知道想找到你有多难。我不想下一个七年,下下个七年,都耗在这件事上。” 纪小朵咬牙道:“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吗?” 赵明轩没说话,自己把脖子往纪小朵的刀上压了压。 雪亮的刀刃割破皮肤,鲜红的血珠渗出来,汇成一条,沿着刀身,流向纪小朵握刀的手。 纪小朵气得发抖,但到底还是把刀放下了。 赵明轩眼中一亮,嘴角微微一勾,也不去擦血,只温声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16 龙傲天 “天还没黑呢,做什么梦!” 纪小朵冷笑一声,直接开骂。 “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情深意长,感天动地啊?我可去你的吧。你看上个女人,人家不接受,你就千里追踪不择手段把人绑住,这不叫深情,这叫变态跟踪狂!你喜欢就了不起吗?你喜欢人家就不能拒绝?你喜欢就能罔顾人权?你那么大脸,怎么不上天呢?” “你还不服气是吧?觉得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是我不识抬举是吧?可省省吧。人家想吃饭的时候,你强行往人嘴里塞屎,还想让人领你的情?而且,有条件的好,不是爱情,那叫交易或者控制!” “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之前跟我在一起才像活着吗?因为人和宠物在一起,只有驯服和讨好,人跟人在一起,才会有思想的碰撞和交流!但是,我看你是永远学不会怎么把别人当人了。嘿。” 纪小朵抬手晃了晃腕上的黑镯子,闭了嘴。 赵明轩一直安静地等着她骂完。 那黑镯子给她套上,她又没真舍得动手,主动权就在他了。 人都找回来了,骂几句算什么。 反正他自己也知道,他走了这一步,不挨骂就不是他要找的人了。 但听她这么说,他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又苦涩,又憋屈。 他何尝愿意套着她? 可是,他还能怎么样?他把什么都捧到她面前,她还是不肯,难道还要眼睁睁再放她走吗? “我没想控制你。”他忍不住辩解,“之前我说的,依然作数。你想做什么,办学也好,修行也好,都随你。这个镯子,只是让你不能离我太远。大概,十里左右吧。以京城来说,从皇宫到希望学堂,尽够了。” “哦,我是不是还要谢谢陛下开恩啊?”纪小朵嗤笑,“离远了会怎样?死吗?” “不,会死的是我。”赵明轩道,“你离开十里以外,我就死了。” 纪小朵一愣。 她又仔细感应了一下手上的镯子。 按说这种限制性的法宝,应该就好像她跟林泓的妖奴契约。 她是没限制林泓离多远,但她随时知道他在哪,随时能命令他做什么,他要是敢反抗,她就能直接弄死他。 但这镯子除了自动护体之外,的确只有这一个距离限制,惩罚对象也不是她,而是赵明轩。 这就……有点奇怪了。 她不由皱眉看向赵明轩,“你是不是拿错了镯子,给我戴反了?” 赵明轩承认,“这对镯子,的确一主一从。但……”他放柔了声音,“我不舍得你死。” 如果是以前,她人微言轻,也许会为了性命选择屈从。 但现在她是有神仙之力的“纪娘娘”了,赵明轩不敢确定。 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命来赌。 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甚至不是在赌她对他到底有没有情,只是在赌她自己的心胸和抱负而已。 纪小朵没接他的话,继续研究手上的镯子。 虽然赵明轩给她戴的是主镯,但她摘不下来,就是说法宝的主人还是赵明轩,两个镯子只是功能上略有不同而已。 刚刚她那一刀的确是割伤了赵明轩,就是他那个没有护体功能,但她也不能通过镯子影响他,似乎真的就仅仅只是不能分开太远。 但……这对镯子,从法宝品阶来说,绝对不低,甚至她都破坏不了,却只有这样的作用,是量身定制的吗? 纪小朵继续皱着眉,“这镯子哪里来的?” 赵明轩道:“异人进献。” 他现在是皇帝了,当然会有灵兽献瑞,奇人进宝。 纪小朵微微眯起眼。 她高估了赵明轩的品性,没有防备,被他套住了,这是她自己不够谨慎,是她的错,但特意献这样一对镯子给赵明轩,这针对性就太强了。 纪小朵在民间虽然有点名气,但在修真道上,她这点修为根本排不上号,谁会针对她呢? 要说是抢香火争大道……这也没限制她修行啊。 不是冲她本人的话,是因为裴越,还是陌离? 但把她困在赵明轩身边,又是个什么用意? 纪小朵沉思不语,赵明轩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后来我让人追查献宝之人,跟到半路他就凭空消失了。” 这倒不奇怪,有能力炼制这种法宝的人,凡人怎么能查得到。 纪小朵一时没有头绪,也就先把这事抛开了。总之那人看起来也没想直接要她的命,她慢慢把镯子上的符文拆开一点点的研究,总有能解开的一天。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真的要跟赵明轩回去吗? 虽然表面上看来,他给的条件的确很优越,但纪小朵只要一看到手上这个镯子,就实在心里犯堵。 赵明轩看得出来,便又道:“如果你实在不愿去京城,我就在鄣州陪你。” “闭嘴。”纪小朵没好气地道,“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这些假惺惺的话。我到底为什么才没有杀你,你自己心里有数。” 赵明轩就真的乖乖闭了嘴。 她没有真的置他不顾直接走人,就已经算他赢了,的确不宜再逼她过紧。 纪小朵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跟你回去,但不进宫。” 赵明轩点头,“行。” 他真是只想能每天见到她就好,名分什么的,她自己不介意,他就不介意。 纪小朵又道:“你让人给我准备一个户籍,顺便明年开个恩科吧,我要参加科举考试。” 赵明轩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纪小朵不愿意进宫根本不是想不想嫁给他的事,她是想入朝为官。 他说开放女户也好,成立女军也好,都不如真有女子站在朝堂上为官执政。 纪小朵本人虽然算是特例,但正如同她安排那些女子四处“演讲”现身说法,只要有第一个,就可能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才是纪小朵真正想为希望学堂的女学生争取的出路。 赵明轩眼中神色一凛。“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别出心裁啊。” 纪小朵道:“你登基以来没有改律,沿用着前朝律法,我仔细看过了,说不许参加科举的,只有贱籍、有罪在身之人和僧道等方外之人。可没有说女子不许参加。” 赵明轩沉吟不语。 “怎么?怕女子入朝会翻天吗?”纪小朵嗤笑一声,把自己的手腕伸过去,“不然你给我解开,我立刻就走人,绝不再掺和你这朝廷的事,如何?” 赵明轩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多心,我这天下怎么打下来的,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纪娘娘真想扶持别人再改朝换代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明轩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笑道:“我只是在想你的新户籍要用什么名字,姓纪还是姓李?哦,对,你还姓过许。” 她还姓过张呢。 纪小朵白了他一眼,“你其实是想问,我到底叫什么吧?” “是。”赵明轩点头承认。 说来可笑,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她的户籍都是他找人办的,竟然真的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或者说,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这个人对自己的名字随便得很,张口就改。 而他们之间……竟然连个昵称都没有。 纪小朵眼珠转一转,突然也笑起来,“我其实啊,叫做……龙傲天!” 赵明轩:…… 算了,当他没问。 17 要吃鱼吗? 纪小朵的新户籍当然没叫龙傲天,她正正经经写了“纪小朵”,但赵明轩还是不太信。 他觉得,“小朵”这个名字,一听就柔嫩娇俏,含苞欲放,实在跟她不太搭。 纪小朵送了他一对白眼。 走的时候,赵明轩摆出了全套仪仗来接纪小朵,整个希望学堂所有人的都吓呆了。 尤其是吕校长。 他虽然一直在想“李先生”和纪娘娘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但根本没有想过竟然就是她本人啊。 想想他曾经竟然还动过要对付她的念头,真是吓得只恨不得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邵廷玉那些学生就更不用说。那是纪娘娘本尊啊。神仙给他们上过课,还给他们出过头,这简直都可以千秋万代传颂下去了。 赵明轩来的时候快马加鞭,走的时候就没那么急了。 他选择走水路。 从鄣州入海,一路北上,再进九宝河。 一路坐船,想休息就休息,没那么累。 能在过年前回京就行。 纪小朵还是很能随遇而安的。 现在既然一时不能走,她就也还是以自己过得舒服为重。 反正现在陌离没有消息,裴越也没有消息,就像赵明轩说的,三十年对修行之人来说,也不算多久,她在哪修行不是修行呢? 她一路上该吃吃,该睡睡,在船上还有闲心钓钓鱼。 赵明轩也是大半时间也是在忙他自己的事——毕竟刚刚掌权,哪怕不在京城,也会有各种政务需要处理——空下来就陪纪小朵。 眼下他们的武力值是反过来的,赵明轩也很识趣,并不强求能和她有什么亲密接触,一副只要她在就很满足的样子。 纪小朵钓鱼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手里拿了份折子,看一看又看看纪小朵,很悠闲的样子。 纪小朵也很放松,顺口又捡回了重逢之初那个问题,“说起来你到底怎么找到我的?” 赵明轩这次倒没有抖什么机灵,老实回答:“‘纪娘娘’显灵前后,进过新人的希望学堂;显灵之后改变很大的地方;跟着又二次显灵;你还写了诗。” 纪小朵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赵明轩武人出身,她真没想过他还会考虑“写诗”这个因素,倒的确是她自己疏忽了。 “再加上一点运气,”赵明轩又晃晃手腕,“以及这个……那异人用你之前留下的一些贴身物品做了标记,多少能感应到一些你的气息。” 纪小朵跟着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黑镯子。 如果说前面还是正常的调查和分析,这就是明晃晃的不讲理了。 “还真是量身订制啊。”她咂了一下嘴,又转头去看自己的鱼竿,心思却已经不在钓鱼上了。 到底是谁? 为什么做这种事? 能炼制这个品阶法宝的人,总不至于是为了讨好赵明轩吧? 赵明轩的确很了解她了,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 他其实自己也清楚这事没有那么单纯。 纪娘娘的故事很大一部分都是他自己的编的,前朝妖妃给皇帝献丹是为了方便自己用龙脉修行,济阳王身边那些妖怪是为了封正成神,就他自己,这些年虽然真有不少奇人异士来投,但谁没有自己的目的? 神仙也都有私心,何况只是修士? 献这镯子,就真只为了让他找到纪小朵? 谁信呢? 赵明轩道:“你不如换个思路呢?” 纪小朵再次转过头来。 赵明轩笑了笑,道:“如果猜不到是和谁有仇,就反过来想,说不定是为你好呢?比如不想你掺和到什么危险的事里,想让你安安稳稳享几年人间富贵?说到底,这东西除了限制你的活动范围,也没有别的伤害对不对?” 纪小朵怔了怔,连握着鱼竿的手都紧了紧,却没再说话。 是的,如果从这个角度来想,接下来三十年,她躲在凡世的皇宫里,有真龙气运护着,的确再安全不过。 什么剑修入魔,什么仙君降世,什么谪仙复仇……都挨不上她的边。 只是…… 纪小朵没再说话,赵明轩也就跟着沉默下来,又垂眼去看他的折子。 晚上纪小朵下厨,做了她自己钓上来的鱼。 赵明轩亲手给她倒上了酒。 但自己端着酒杯,发出一声长长的谓叹,却不动筷子。 纪小朵斜睨着他。 赵明轩叹道:“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只怕自己真的一张嘴,就要醒了。” 纪小朵嗤笑一声,“有得吃就吃,别矫情了。也别太当回事,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你最好也别惹我。” 赵明轩把杯子放下来。 这女人真是一点没变,永远一句话就能把所有的气氛都破坏得一干二净。 不过,他对着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只道:“你能说点好的吗?你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怎么接受别人的好意?” “好意?”纪小朵的眉梢高高挑起来,抬起手腕,明晃晃亮出那个镯子,“能把这玩意儿说成是好意,陛下您也够清新脱俗的。” “难道不是?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赵明轩轻哼那一声,“你那傻弟弟呢?” 在莨县开药店的时候,她还带着陌离。但到她两个徒弟回来说她出海,就只剩孤身一人了。 这中间必然是有了什么变故。 她那么疼那傻子,想来傻子也不会真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纪小朵却道:“你别乱猜,陌离才不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这样肯定?”赵明轩也挑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因为确定他不会把你交给别的男人吗?” “因为我自己教出来的孩子,不可能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就无视我自己的意愿限制我的自由!” 纪小朵哼了一声,突然又扬声叫:“赵忠。” 赵明轩和纪小朵吃饭,其它人当然都回避了,但赵明轩现在是皇帝了,赵忠负责他这一路的安全,当然也不敢远离,就在外面守着呢。 他听纪小朵叫,先应了一声,又探头看一眼赵明轩的脸色,才进来行了个礼,“娘娘有什么吩咐?” 纪小朵也懒得挑剔他这称呼了,直接问:“你要吃鱼么?” 赵忠:??? 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赵明轩,然后才看向桌上那条还没有动过的鱼。 赵明轩道:“行了,你跟我置气,何必为难外人?” 赵忠:…… 不太为难。真的。他还挺想吃的。 当年做过纪小朵的暗卫的人,谁不惦记纪娘娘那手厨艺? 但这种话当然不敢直接说出口。 他只能低头不语。 纪小朵却点了点头,“也是,对不起啊,我气头上没想太多,你也别吃了,免得有人要找后账。” 说完直接端起那盘鱼,连鱼带盘子一起直接扔进了海里。 赵明轩:…… 他为什么要嘴欠! 18 叙旧 纪小朵也不知道她突然这么暴躁,到底是因为赵明轩那么说陌离,还是因为…… 她心底隐隐也有些拿不准。 她教出来的孩子当然不会这么不尊重她自己的意愿,但现在的陌离……还是她的阿离吗? 这念头让她变得不安又焦躁,扔了盘子之后,自己也不想再吃什么饭了,转身回了房间,闷闷地躺下了。 赵明轩没来找她,第二天也很识相地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倒是赵忠“闲着无事”跑来找纪小朵“叙旧”了。 其实他们有什么旧可叙? 聊他当年怎么替赵明轩监视她吗? 纪小朵心情不好,但也不至于迁怒一个奉命行事的说客,泡了壶茶,随意地听他说话。 赵忠还真是从叙旧开始,说了些当年纪小朵离开之后的事。 比如高舒义的下场。 这人是纪小朵带赵忠他们抓回来了,不提的时候无所谓,一提起来纪小朵还真有点兴趣。 高舒义是济阳王手下数得上号的高手,后来济阳王还真想办法救过他,又试图通过何大都督向赵明轩施压,结果赵明轩自己押着高舒义和柳家的人上京告状,也就是为了这事恶了何大都督。 这事纪小朵刚下山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但自然没有赵忠说的这么清楚详实。 纪小朵听得认真,赵忠就更来劲了。 “那之后,咱们就算跟济阳王结下死仇了。后来,济阳王还派了条恶蛟来暗杀陛下。好家伙,身子足有这么粗,牙这么长,口吐毒烟。”赵忠伸手比划着,还心有余悸,又忙着拍了纪小朵一记马屁,“好在当年我们兄弟都是跟着娘娘打过妖鬼的,不然寻常人见了,吓都要吓死。” “得了吧。”纪小朵笑了声,“你们也就打死了几个道士,也好意思吹嘘。” 见她笑了,赵忠就更放松了一点。“主要是学习了娘娘临危不乱的气势。” 又将当年恶战细细讲了一遍。 那时他们还没有火枪,又是第一次真和这样的妖怪作战,打得十分辛苦。 秋阳子的法术都扛不住,最后还是赵明轩亲自下场。 那恶蛟退走,赵明轩也受了重伤。 赵忠重点强调了赵明轩当时伤得有多重,又悄眼打量着纪小朵的神色。 纪小朵却道:“他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嘛,苦肉计就大可不必了。” 赵忠讪讪咳嗽一声,回到故事,“那恶蛟本来还想兴风作浪,水淹邵州,却被一道天雷轰死了。可见多行不义,天理不容。” 其实是被路过的裴真人顺手干掉了。 但纪小朵当然也懒得仔细去解释,从赵忠把话题转向赵明轩,她连听都懒得听了。 赵忠当然看得出来,但有令在身,还是得硬着头皮道:“其实这些年来,陛下也挺不容易的。之前陛下得罪济阳王又得罪何大都督,两边不靠,只能缩在邵州。后来真乱起来,反而好一些,但陛下年轻,比不上那些根基深厚的老将,虽然有娘娘给的神兵利器,但也打得艰难。” 纪小朵在外面听到的消息,是赵明轩步步为营势如破竹。但其实她心里也清楚,打仗么,哪有容易的? 赵忠挑着最惨烈的说了几场,多半是对面有妖将,各种神通法术,神出鬼没,赵氏这边,虽然有火枪,但将士都是凡人,有时候,真的说全靠血性和气势撑下来的都不为过。 纪小朵也不免有些动容。 赵忠道:“即便这样,娘娘之前想做的事,纪氏也好,希望学堂也好,还是一点都没耽误,您想想陛下的苦心。” 当然,宣传“纪娘娘”,推广希望学堂,赵明轩的确也可以从中得利。但客观一点说,他要是把功劳全算在他自己头上,直接吞下纪氏改成自己的产业,也不是不行。或者说,那才是更符合他利益的做法。 赵忠又叹了口气,道:“我算是跟随陛下的人里,跟娘娘接触最早的人之一了。这些年,除了陛下的命令,其实我私下也一直在找娘娘的下落。毕竟,当初……要不是我贪功偷懒,娘娘也不至于被柳家的人掳走。我心里也始终挺愧疚的,总希望能再见您一面,能亲眼确定您真的没事。” 他这些话,倒是真心实意。纪小朵便摆摆手,“不怪你,当年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但凡娘娘这些年……另有归属,我今天也不会开这个口。”赵忠顿了一下,才道,“可是娘娘既然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为什么不能接受陛下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我不喜欢他啊。”纪小朵笑了一声,“男人可真是万古如一,永远无视女人本身的拒绝,只有你打上另一个男人标签,才会考虑放弃。我没找别的男人怎么了?我就乐意一个人自由自在怎么了?” 赵忠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道:“就不提陛下如今的身份地位,单作为男人而论,也相当不错吧,娘娘为什么不喜欢?” 赵明轩今年三十五,对男人来说,正值年富力强,仪表堂堂,习武之人身强体壮,关键是对纪小朵有情有意,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纪小朵却又嗤笑一声,“喜欢这种事,说起来就复杂了。赵将军有没有见过我写在雕像上那几个字?” 赵忠点了点头。 他最近跑的希望学堂可不少,“学堂之内,男女平等”八个血红大字明晃晃写在每一座雕像上,简直触目惊心,他怎么可能没见过? 纪小朵问:“你觉得平等是什么?” 赵忠是个武人,以前没有读过书,认字还是跟了赵明轩之后才学的。 从看见那八个字之后,他当然也想过,想那些字是什么意思,想纪娘娘是什么意思。 他原本看学堂整改的方向,是男生和女生都一样上课一样考试,但纪娘娘这时候问,显然不止是在说学生的事。 “我觉得吧,平等是要有同等的地位,同等的人格,同等的权利,同等的机会。”纪小朵自己叹了口气,“其实我自己也清楚,要真的做到完全平等,再过几千年也不可能。但是,在自己可控的范围,还是想尽量去做。放到婚姻上说,其实就是现在人们总说的‘门当户对’。一味‘嫌贫爱富’虽然为人诟病,但是相近的家庭环境,相近的成长经历,才能让人真正平等对话,互相尊重。我和赵明轩?” 她又嗤笑一声,并抬起手来晃晃手上的镯子,“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而且,用这种东西套住我,用自己的性命甚至天下基业威胁我,他根本就不配说‘喜欢’这两个字。” 19 天真 赵忠把纪小朵的原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了赵明轩。 赵明轩听完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哼了一声,“天真。” 这世上,哪可能有真正的平等? 就算是同样的出身,就比如他和明荣,一样是赵家的嫡子,但家中资源就是那么多,怎么可能做到样样公平? 又或者,越是得不到的,才会越发渴望吧。 纪氏以前是什么人且不论,想想她这一世……论相貌论才华,她哪一点比人差呢?但身在贱籍,就只能处处低人一等,委屈求全。 她想打破这世界桎梏,想寻求平等的机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说到底还是太过天真。 他可以由得她推广女子上学,甚至也可以不干涉她去考科举,但当她真正站到人前,才会意识到,自己到底会面对什么。 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 朝堂之上,官位勋爵,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人分都赚少,还想叫人让出来给女人和贱籍? 做梦。 她以为人人都能像他一样宠着她纵着她? 到时可就不只是她办个学堂那种闹着玩似的阻力了。 她自己其实也不是不清楚,不然当初何必把郑小蝶送回去? 郑小蝶那种女医,如果不是靠着希望学堂靠着赵明轩,不要说行医,连活下去都成问题——哪个大夫会想看到一个女人跟自己抢生意?随便联合起来一排挤,一个女医,连渣都不会剩。 赵明轩这么想着,不免又有点气恼。 明明是要求着他的事,她倒反而非在他面前硬气。 无非就是仗着他喜欢她。 还说他不配! 他要不是…… 赵明轩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胸中那点怒意压下去。 算了。 他大概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他们之间,真是遇上的时机和方式都不对。 但是,如果重来一次,他想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是赵大公子,一州刺史,对着一个勾引他弟弟的贱妓,还能有什么好脸? 这么一想,倒觉得又绕回去了。 也许她正是这样的出身,才会对“平等”这件事尤为在意。 所以她才格外在意那个小傻子。 只有傻子才不会计较这些身份地位的区别。 可是这天下,又有几个人会是傻子呢? 赵明轩转头问赵忠:“她现在在做什么?” “看书吧,或者画符?”赵忠不懂纪小朵修行上的事,含糊着回答,“今天都没有出房间。” 赵明轩起了身,但走了两步又回去了。 她估摸着还在气头上,这时去找她,也是自找没趣,倒不如冷两天再说。 反正回京的路还长。 *** 纪小朵在研究那黑镯子上的符纹。 她这人是能屈能伸,但也不太喜欢坐以毙。 总不能真的被这镯子绑到赵明轩自然死亡。 她也不求能完全弄懂这个符阵,只要能找到可以破坏的点就行。 她正琢磨的时候,就听有人不阴不阳地笑了声,道:“纪娘娘如今可真是名副其实了。” 是个男人的声音,不是很熟,她一时没听出来是谁。 但这是赵明轩的“龙船”,防守森严,她自己的神识也今非昔比,这样还能在她附近说话,却没看到人,想来也不是一般人。 纪小朵便道:“来都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大方点出来说话吧。” 果然有一道人影从窗外闪身进来。 年轻男子一身银蓝锦袍,身长玉立,剑眉星目,却是罗嘉瑜。 “罗真人。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啊?”纪小朵在这个时候见到故人,还挺开心的,起身行礼问了个好。 罗嘉瑜打量她几眼。 皇帝迎回纪娘娘的事,民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倒还是寻常那副打扮,素面布衣,并不显富贵。 罗嘉瑜哼了一声,“之前口口声声跟赵明轩没关系,现在跟他一起回京,连套像样的衣服钗环都没有吗?是赵明轩现在穷成这样,还是娘娘你就好这一口啊?” 纪小朵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还惦记着那么点事?过不去了是吗? 她抬起手让罗嘉瑜看她手腕上的黑镯子,“你是不是瞎?我是自己想跟他回京吗?我这是被抓住了,身为阶下囚,没有办法好吗?” 罗嘉瑜仔细一看,就微微眯起眼来。 他怎么说也是金丹修士,眼力总是有的。 “赵明轩给你套上的?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纪小朵又叹一口气,“我要知道还能让他抓住?” 罗嘉瑜又有了几分兴灾乐祸,“你这算不算自作自受?你要不扶持他上位,他能有办法搞到这种法宝?” “差不多行了啊。”纪小朵也有点无奈,“罗真人总不会是特意来奚落我的吧?” 罗嘉瑜瞪她一眼,“差点被你带歪。我当然是有正事来的。” 这就是倒打一耙吧?谁一上来就阴阳怪气啊?现在倒说是她带歪了,纪小朵翻了个白眼,“你找我这么个筑基小散修能有什么正事啊?” 罗嘉瑜道:“跟你当然没有,只是想问一问你知不知道裴越到底怎么回事。” 纪小朵咂了一下嘴,“这都这么久了,罗真人是终于想起来还有裴越这么个人了吗?” 罗嘉瑜竟然没有还嘴,神色也略有些黯淡,静了静才道:“当年罗家问鼎失败之后,我被罚了禁闭,前不久才被放出来。然后就听说了裴越入魔的事。” 修士不可主动干预凡世国运,这算是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 罗嘉瑜暗中帮助罗家,若是赢了,他得龙脉气运修行,宗门长辈可能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他们输了,宗门就得有个态度了。毕竟这修真界也不是他们苍宇宗一家独大,表面上总要说得过去。 修士关几年禁闭,就等于闭个关了,也实在算不上多严厉的处罚。 但偏偏这一关,就让他错过了裴越的事。 罗嘉瑜猜想裴越“入魔”,大概是和他追杀陌离却和陌离一起进了火云神殿听到那段谪仙秘史有关。 他当时也在场,他其实可以站出来为裴越作证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金掌门说起来和裴家算是世交,现在也只交待他不要掺和进去。 金掌门擅长占卜,最会趋吉避凶。 他说不要沾,只怕裴越凶多吉少。 罗嘉瑜却有点过意不去。 他想,至少要找到裴越本人,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试过所有的办法都找不到,才辗转找到纪小朵这里。 20 算你倒霉 纪小朵听完罗嘉瑜的话,直截了当地回答:“不知道,没联系。” 罗嘉瑜皱起眉:“但据说他最后出现,就是在你开的小饭店。” 纪小朵不认,“不要乱说,我没开过饭店。” 罗嘉瑜:…… 对,开店的是蒲娘子。 但金铃儿的手串儿都在那店里挂着,他们会不知道那爱听故事的老板娘是谁吗? 罗嘉瑜叹了口气,“我认真的,你要是知道他在哪里,就告诉我,我真心想帮他的。” 纪小朵也认真道:“他跑来找我,被人发现,结果那小店都开不下去了。你觉得以裴真的个性,会告诉我他接下来会去哪吗?” 罗嘉瑜去过小聊斋的旧址,见过墙上地上战斗的痕迹,如果是裴越,他的确不会想再连累纪小朵。 纪小朵这话其实半真半假。 裴越还是跟她透露过他要回紫墟宫的。 但……裴越现在值五万灵石,她怎么会随便乱说? 罗嘉瑜虽然说是裴越的朋友,但裴越的师长都信不过,罗嘉瑜算什么?她跟他很熟吗? 只不过是拒绝了他的收买就被他一直念叨而已。 罗嘉瑜静了一会,目光落在纪小朵手腕的镯子上,“如果能找到裴越,这东西他说不定能斩断。” “哦?”纪小朵点点头,“那等你找到他,麻烦通知我一声。” 罗嘉瑜:…… 他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但转头来想想,如果真是金掌门都避之不及的事,纪小朵这个小散修,也真是掺合不起。 换作是他,也不会跟她说太多。 罗嘉瑜只能又叹一口气,改问:“你弟弟呢?有消息没有?” 纪小朵平静地摇摇头,“没有。” 罗嘉瑜又觉得自己问了蠢话。 陌离如果出关了,她还能被这手镯给套住? 罗真人有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找补一般道:“算了,让我再看一眼你那镯子,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纪小朵把手伸过去。 罗嘉瑜正托着她的手腕仔细观察那黑镯子的时候,赵明轩就来了。 他是想冷一冷纪小朵,让她好好想想,她想做那些事,接下来到底要用什么态度对他。 但这还没半天,就有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她的房间? 赵明轩听到报告时,差点没把手里的杯子捏碎。 直接就赶了过来。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捧着纪小朵的手。 他从给纪小朵套上那镯子之后,都没再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赵明轩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叱道:“放肆!” 罗嘉瑜当然知道赵明轩来了。他是金丹修士,这整条船上的动静都瞒不过他。 他只是没当回事。 赵明轩虽然已经登基了,有真龙气运护体,但也不过就是凡间帝王,能把他一个金丹修士怎么样? 也就是纪小朵这样的废物才会被他用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法宝给套住。 罗嘉瑜连手都没松,只转头看了赵明轩一眼。 赵明轩反而怔了一下,“罗小将军?” 他的确认识罗嘉瑜。 不要说争霸的后期他和罗家还真刀实枪地拼过,之前罗嘉瑜斩杀妖将名扬四海,赵明轩还想过要结识他的。 毕竟纪小朵摆明了是要走修行之路,他也想了解更多一点,比起秋阳子那种野路子,当然是罗嘉瑜这种名门子弟更可信一些。 结果罗嘉瑜和纪小朵竟然认识? 看起来还很亲密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罗嘉瑜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只问纪小朵:“镯子一时我也摘不掉,不过,我可以先带你离开,慢慢再来想办法。” 纪小朵翻了个白眼给他:“我可不敢劳罗真人大驾,你要走就自己走吧。” 她灵力又没有被封,要走自己早走了。 罗嘉瑜其实也明白,他只是心里不爽。 虽然说争霸天下这种事,输了就是输了,成王败寇,可是他一个金丹修士在背后支持着,哪怕说他不能明着出面攻城伐地,但他干掉那么多妖将,给罗氏铺好的路,结果却便宜了赵明轩,他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罗嘉瑜虚着眼看着纪小朵,“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怕我杀了他吗?” “行了,你看赵明轩不顺眼也不用在这里挑火。”纪小朵真是无言了,“你不是要去找裴越吗?何必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我这点修为就不去拖你后腿了,好走不送。” 罗嘉瑜自己也觉得有点没趣。 他又不可能真的杀了赵明轩——赵明轩已经是皇帝,他要真动手,背上的因果可就大了。 所以到底也只是又哼了一声,依然穿窗而出,瞬息之间就飞远了。 赵明轩脸色阴沉,心中不忿罗嘉瑜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但隐隐又有些羡慕。 这真是仙人啊,来无影去无踪。 可惜他自己并没有修仙的资质,而纪小朵…… 他静了一会,才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纪小朵道:“我在苍宇宗做过一阵子厨娘。” “苍宇宗……是罗小将军的师门?” “对。” 赵明轩突然又有点泄气。 说到底,现在的纪小朵,真的已经算是完全跟他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他看向罗嘉瑜离开的方向,轻声道:“你结交了这样的人物,见识了这样的仙术,却又回过头来操心凡间的公平……图什么呢?” 纪小朵也静了一会,才也轻声回答:“大概是因为,我还是个人吧。” 如果一心只修清静长生,那的确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就行。 但她骨子里,总放不下那点红尘烟火,人世喜乐。 孟子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她又机缘巧合地走了香火道,不说什么以天下为己任,但总想能顺手做点什么可以改善一下这个世界就不如做一点,也不枉穿越到这世上来一遭。 赵明轩跟着安静下来。 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点醋意,甚至最近跟她置那点气,实在毫无意义。 他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走,纪小朵就皱了眉,“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赵明轩听出了这声“陛下”里的讥讽,却没办法生气。 她认识罗嘉瑜,自然也知道之前罗家也一样在争天下,却还是把火器给了他。 他却…… 赵明轩看一眼她手腕上的黑镯子,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愧疚。 纪小朵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道:“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给我摘掉啊。” 赵明轩不想。 内疚是一回事,但要放她走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找不到她的日子是种什么样的煎熬。 现在人都在身边了,想他放手? 做梦。 “我只是在想,今天是罗小将军还好,如果再有什么仇家强行把你掳走怎么办?” 罗嘉瑜话说得有点别扭,但好歹还算是正派人,没有直接动手。 他当初只想着先用苦肉计把纪小朵留在身边,慢慢再下水磨功夫,总有一天能等到她心甘情愿。 但真要碰上那种不分由说抓了人就跑的怎么办? 纪小朵也认真想了想,然后认真道:“只能算你倒霉?” 赵明轩:…… 21 打个赌? 赵明轩第二天便下了调令,专门为纪小朵配备一队火枪兵。 全副武装,带的都是能对妖怪和修士打出伤害的特殊弹药,以备真的发生什么意外。 纪小朵有点好笑,但也没有拒绝。 毕竟她也不好说真的就不需要。 罗嘉瑜能找到她问裴越的事,谁知道其它人会不会找来? 火枪能杀修士,她自己也是验证过的。真要有什么事,人手当然越多越好。 等士兵们到了,她饶有兴趣地和士兵们一起练起枪来。 火枪这东西在这里虽然是纪小朵弄出来的,但她自己的实战经验并不算多,反而是这些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身经百战,弹无虚发。 纪小朵跟他们交流,获益匪浅。 就跟当年在工坊时一样,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给他们一个方向,他们自己就拓展出无数想法来。 赵明轩反而有点不爽——纪小朵随便跟个小兵都有说有笑的,只对他不假辞色。 赵明轩就找了个空当,主动道:“回头给你招一支女军做卫队吧。” 纪小朵当然求之不得,她还以为上次闹翻之后,赵明轩不会再理这茬呢。 赵明轩却又皱了一下眉,“但女军的话,战斗力会不会不够?” 纪小朵嗤笑一声,“你有没有见过山野农妇挑担下地健步如飞?有没有见过女人抱着几十斤重的小孩几个时辰不离手?男女生理结构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但只要一样的训练,差距根本不会太大。你不信回头可以比比看。” 从刚开始见识她的希望学堂那会,赵明轩就觉得纪小朵在练兵上应该有一手,这时明知道她可能是在为以后争取更大的话语权,却还是有点期待。 “好。等过完年,就征召男女各一百,分别训练,每月比试,如何?” 纪小朵却没有应,而是微微眯起眼看向他,“你就不希望我去考科举对不对?” 赵明轩怔了一下,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科举从童子试到乡试会试,前后差不多要一年。考试的内容和纪小朵平常读点诗看点闲书又不一样,就算她现在是修士,神识强大,也总需要时间来准备的。 如果又要练兵,还每月要比试,她怎么两边兼顾? 但纪小朵这么敏锐,直接就点出来,赵明轩反而不好糊弄,只得点头承认。 “对。” 纪小朵轻哂,不再说话。 赵明轩只能解释,“军中暂时还算是我的一言堂,想做什么改变都容易。但朝堂上就……”他叹了一口气,“凡事都该循序渐进,哪能一步上天?” 他中间含糊过去没有明说,但纪小朵略一想想,也能明白。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前朝如此,新朝也一样。 赵明轩还是一个小刺史时可以莽,可以抄汪家柳家,但他成了皇帝,却不能把天下所有世家杀光。 他到底也是需要人来治理这个国家的。 他自己的人,哪怕是像纪小朵说的用女官,那也不是一两年就能顶上去的。 如果纪小朵现在就直接和整个文官体系对上,他有些担心。 毕竟当年的柳家,就敢直接在他眼皮底下绑人。 不如缓一缓,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但纪小朵的想法不一样。 “但世家大族这种怪物,你不趁着现在新朝初立,直接斩断他们的根基,越往后拖,他们就会把网结得越大,到时就会跟以前一样,积重难返。” 赵明轩皱起眉,“治大国如烹小鲜……” 纪小朵又笑了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怕什么呢?你接手的就是个烂摊子?打仗打了这么多年,妖魔肆虐民不聊生,现在动作大一点又能怎么样?还能更烂吗?大不了再打啊?但现在谁敢跟你打呢?” 赵明轩一愣,甚至突然觉得有如醍醐灌顶,眼前一亮。 是的,他怕什么? 正像他之前处置林立甫时的感觉,他坐上那把龙椅,就被困住了。 群臣跪伏,山呼万岁,却把他高高架在那里。 什么治国之道,什么帝王心术,都不过是那些世家大族一代代传承下来,符合他们利益的做法。 父传子继也好,改朝换代也好,龙椅上坐的是什么人,对他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们有的是办法把朝廷变成他们想要的朝廷,把皇帝改造成他们想要的皇帝。 就算前几年战乱不休,他们也能在新朝成立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站在朝堂之上。 他们的根基还在,就必然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他们自己之间,有能臣也有废物,有联姻也有党争,但想叫他们让渡权利是不可能的。 谁要是犯到这一点,立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所以赵明轩之前才会担心纪小朵。 但现在想回来,他真的需要在乎那些世家大族的臣子吗? 他本来就是行伍出身的武人,是他们眼里的莽夫,为什么做了皇帝,反而要守他们的规矩了? 是他们要怕他才对! 他看着纪小朵,很认真地请教:“那你说的根基是指?” 纪小朵把套着黑镯子的手抬到他眼前:“给我摘掉?” 赵明轩:…… 只有这个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他也不着急,从目前来说,纪小朵要做的事和他并没有冲突。 他大可以等纪小朵自己拿出章程来再说。 纪小朵也没有想过真的这样就能让他摘掉镯子,她嗤笑一声,把手收回去,“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赵明轩问:“赌什么?” “就赌刚刚的说的新军。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能力范围内的要求,如何?” 纪小朵不算是军事迷,但前世作为一个键盘侠,就算为了喷,多少也是什么都得了解一些。不管怎么样好歹比赵明轩多了几千年的见识。 再加上这辈子又是修士,比别人有更多获取信息的手段。想想当初连给陌离找个师傅都没有门路,现在这些凡世武功,她想学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现在拿来训练一百人的小队伍,她怎么可能输? 赵明轩眉一扬就直接应下来。 他在这种事上,倒也不虚。 他十几岁入伍,在军队里滚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过无数,就哪怕纪小朵是修士,他也不可能怕的。 而且,这样的针锋相对,又让他胸中涌起一股激荡豪情来。 他勾起嘴角,对回京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22 入京 纪小朵到京城那天下了雪。 那座庄严繁华的古老都城在大雪的妆点下,又多了几分素净雅致,有如名家画卷,令人愉悦心醉。 比起在鄣州的大张旗鼓,赵明轩进京时反而低调得多,轻车简从悄无声息就进了城。 毕竟“纪娘娘”是“天女下凡”,又已经“回归天界”,要说她护佑一方,偶尔化身显灵,也就罢了,真被他套回来,就有点不太像话了。 纪小朵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回头练兵啊,考试啊,她都要变化别的形象的。 她这会挑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却还是郁闷车和路都不行,时不时颠一下,她赏雪的兴致都淡了几分。 不知道杜桥那边橡胶种得怎么样了? 或者她先把水泥配方搞出来修修路? 赵明轩就坐在她身边,轻轻道:“今天且先跟我回宫吧,回头再让他们挑了地段合适的宅子让你选。你看中哪处,整理出来再搬。” 纪小朵说不进宫,他也真没办法勉强她。 只能一步步走着看了。 “行。” 纪小朵表示理解。 虽然这个都城和她前世那个时空不太一致,但京城嘛,其实哪朝哪代都一样,永远寸土寸金。 京城居,大不易。 她也没想一来就能有合适的地方住。 甚至赵明轩借此拖延时间,她都可以理解。 她也没住过皇宫,去贪几天新鲜也好。 反正到时她真要走……死的也只会是赵明轩。 等进了宫,赵明轩倒想把人往自己寝宫带,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 他们后半截路程虽然没再吵架,但也就算是相安无事,他很清楚纪小朵气还没消,不过是因为她向来不做什么没用的事,懒得跟他吵而已。 他也不能逼得太紧,真惹毛她,自己也没好处。 赵明轩把纪小朵安排在离自己寝宫最近的鸣鸾宫。 纪小朵也没意见,反正就是临时住一住。 宫女内侍都是早安排好的,跪拜行礼之后,赵明轩就摆手让人退下,亲自领着纪小朵参观鸣鸾宫。 “……这些布置都是前朝留下来的,你要觉得不喜欢,只管改。要什么跟他们说就行。” 他这也算是吸取了教训,当年他婆婆妈妈地给她布置那个小楼,结果反而让她不高兴,索性这次就什么都不动由得她自己来搞好了。 纪小朵倒没什么不喜欢,只是觉得这里并不像她印象里皇宫的富丽堂皇高贵奢华的感觉,反而有些简约自然的清静之意,似乎连灵气都比外面浓郁一些。 等走到偏殿,发现那里竟然还放了个丹炉。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 赵明轩道:“其实这里原本住的就是前朝那个给皇帝续命的妖妃。”没等纪小朵说什么,他连忙又解释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她也算是修行之人。秋阳子说她在这里布了个聚灵阵。而且,以她当初的受宠,选择住在这里,说不定是有什么好处,那你应该也可以。” 他们虽然一直说妖妃,但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妖怪,只是个会些邪术的修士。 前朝皇帝在兵临城下无力回天时就选择了投降让位,所以京城和皇宫基本上没有受到战火波及。 妖妃倒是想逃,被赵明轩的火枪兵一轮齐射干掉了。 她也是托大,没把赵明轩看在眼里,就哪怕他打下了全国的地盘,但毕竟是个凡人,能把修士怎么样? 她其实也听说过火枪的威力,但身在深宫,没有直接见过,安知不是下面那些废物为了推脱责任故意夸大其辞? 结果连个遗言都没交待就死透了。 她的东西被赵明轩赏给了秋阳子等几个投靠他的奇人异士,但这处宫殿,到底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玄机就不太清楚了。 毕竟秋阳子修为太低,平常捉个鬼算个命弄点小障眼法骗骗人还行,太高深的修行他其实不太懂。 纪小朵挺意外的。 她还以为赵明轩让她住这里纯粹是因为近呢。 他这么说,她还真的又仔细看了一圈,还跃上屋顶看了看。 说到风水,她其实并不精通,还不如莨县时的张瞎子呢,能看个大致罢了。但这时她用上灵力一看,就不由得惊叹出声。 整个皇宫就建在龙脉的阵眼之上,至纯至净的灵气汇聚而来,甚至辉映出实质化的金龙之形,气势巍巍,威仪煌煌。 这一刻,纪小朵才算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天地造化之功,浩瀚磅礴,恢弘厚重。 而这小小的鸣鸾宫,的确布有一个聚灵阵,正缓缓从龙脉中引入灵气,因无人吸取,灵气在此盘旋一阵,又散入天地间,重归龙脉。 纪小朵深吸了一口气,从屋顶上跃下来,道:“这里是龙脉阵眼所在,对修行之人的确大有好处。” 赵明轩就笑起来,“那你不如在这里长住?” 纪小朵瞪了他一眼。 赵明轩道:“实际上住在宫里还是宫外,又有什么区别?你不肯入宫,无非就是顾忌个名声?但你真的在意那东西吗?不如可以修行来得实惠吧?我可以给你令牌,出入自由。不过,以你如今的本事,想出去本来也没人能拦得住你。” 纪小朵还真有点心动。 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你也不用再一步步试探我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她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夫妻,也不可能做情人。” 她的确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但她知道自己会怎么看。 她既然没打算再和赵明轩有感情上的纠葛,就不该在这种事情上态度暧昧。 入宫住几天是图新鲜,长住算怎么回事? 没有可能,就不要给出虚妄的希望。 赵明轩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为什么?明明以前……我们也有过很融洽的时光……” 纪小朵笑了一声,晃了晃手上的黑镯子,“以一方的自由为代价的融洽?之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永远都不会在意我本身的意愿到底如何,哪怕我强调过很多次。说到底,只要你开心就好嘛。但……凭什么?” 她之前是反抗不了,现在为什么还要委屈求全? 犯贱吗? 赵明轩咬了咬牙,没有回话。 纪小朵道:“撇开这个不谈,我们勉强也可以算是合作关系。仅止于此。别的都不需要再提。如果你能替我安排个房子呢,我就当是员工福利。如果不能,我明天自己去找就行。” 23 凭什么 赵明轩只觉得憋屈。 凭什么? 他都想问凭什么! 他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她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如果不是她一心只想要离开他,他犯得着套着她吗? 她想经商就经商,想办学就办学,想练兵就练兵,甚至她想考科举,他不是都没拦着吗? 这还不算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她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要说她一心向道吧,前朝那妖妃蛊惑皇帝用自己的子孙续命,不就是为了能一直占据龙脉修行吗? 他也看得出来,她当时眼中的确有一丝渴望,却还是拒绝了。 她就真的这么不想跟他在一起? 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就那么不开心? 纪小朵在旁边看他的表情,就大致猜到他在想什么,索性又补了一句:“我会在意这个镯子,是不想自己前功尽弃,也是觉得,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要让你去死。并不是因为什么旧情难舍。一点都没有。” 不喜欢他……而已。 她说得这样轻描淡写,赵明轩压了又压的脾气终于没忍住,冷哼了一声,“那你喜欢谁?杜桥?赵明荣?还是你家那小傻子?” 纪小朵已经懒得再跟他说话,直接闪身就走。 赵明轩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 纪娘娘穿墙而遁,不见踪影。 赵明轩从手上的镯子能感觉到她大致的距离和方向,但想追,大概是追不上的。 他也没叫人去追,自己沉着脸在那里站了半晌,晚上索性就直接歇在了这鸣鸾宫。 新朝还没有大规模采选秀女,宫里大半都是前朝旧人,鸣鸾宫也一样。 大家对新帝的习性还没有琢磨透,看他一举一动都有点战战兢兢。 尤其是他亲自带着个女人过来,结果那女人突然又不见了,倒只剩他自己躺在那早就铺好锦衾绣被的大床上碾转反侧。 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 赵明轩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但身体的生物钟还是准的,到时间就睁开了眼。 枕头很软,被子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知道薰的什么香,有点陌生又似乎有点熟悉。 赵明轩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昨夜睡在鸣鸾宫。 跟着就觉得身体各处都有点痛,尤其是喉咙。 昨天太生气上火生病了吗? 好像又不太对。 赵明轩直觉地觉得是外伤,不由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皮肤光滑细腻,并没有…… 等等,光滑细腻是怎么回事? 他不由一怔,然后就看到自己的手。 手也很光滑,纤纤玉指,如兰似柳。 赵明轩惊跳起来。 ——他变成了一个女人! 他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响起来,“姑娘醒了?” 床前纱帐被撩起来,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天还没亮呢。” 赵明轩一怔,“曲粉?” 小丫头揉揉眼,“姑娘记得我的名字了?果然慢慢就会好起来啦。” 她还没睡醒,但侍候人倒还算伶俐。 问赵明轩是不是伤口痛,还是要起夜,又给她倒了杯温水,只嘴里不停念叨着劝她要乖顺一点,要认命,不要再试图逃走了。 赵明轩让她拿了镜子来。 在镜中看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纪小朵,不,这个时候,应该叫她玉版。 他变成了百花楼的名妓玉版。 而且,还是刚刚私奔未遂被抓回来打了一顿又上了吊的玉版! *** 是做梦吗? 赵明轩掐了自己一把。 痛得很。 但他的身体还是女人。 赵明轩十分震惊,但却还算冷静。 也并不太担心。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纪娘娘给他的惩罚或者说……点化。 她的确已经是神仙中人了。 而他想脱离这个梦境或者幻境,大概只有设身处地的体会到她当初的心情才可以吧。 这有什么难的?赵明轩心中不屑,甚至还有一丝斗志。 交换身份又怎么样? 他到要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那么铁石心肠的。 结果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就看到了赵明荣。 好不容易克服了被弟弟当成心上人的尴尬之后,赵明轩就变得十分火大。 怪不得当初纪小朵对明荣那么嫌弃,人家一个妓女,把全副身家托给了他,自己这时还带着一身伤,看他窝窝囊囊的说什么? 他没有办法! 没办法你一开始就别答应啊,答应了又做不到,好歹给人传个信,玉版也不至于…… 等等……赵明轩突然一愣,他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来着? 好像只是生气明荣被个妓女迷了心窍? 至于一个贱妓的死活,他会在乎吗? 呵呵。 那现在……他是因为换了身体和身份,还是受到纪小朵的影响? 赵明轩乱七八糟地想着,一时没动没说话,赵明荣就过来抱他。 赵明轩反射性直接给了他一拳。 玉版的身体娇弱,这一拳的力道当然不如赵明轩本人,但赵明荣也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猝不及防间被结结实实打中,惨叫着跌倒在地。 外面的龟奴小厮就都过来了。 虽然赵明荣替“玉版”打了掩护求了情。 但她一个贱妓打了刺史大人的弟弟,自然又被赛妈妈狠狠教训了一顿。 赵明轩:…… 这算是什么日子啊。 就这样,玉版在百花楼还算是待遇最好的那拨了,其它人更惨。 曲粉更是每天不停劝她要惜福,要认命,老老实实的,最好的出路是年老色衰之后从良做妾。 凭什么? 赵明轩反射性地想到这三个字,然后又愣住。 他最开始的时候,其实连替她赎身都没想过。 凭什么?凭她是贱籍啊,想进他赵家做妾?门都没有。 满腹经纶又怎么样? 才高八斗又怎么样? 都是命。 赵明轩不是一个会认命的人,所以当曲粉劝他怎么怎么样,他会反射性想,老子有手有脚,凭什么不能打出自己的天地? 纪小朵……也会这么想吧。 但她是个女人,还出身贱籍,就被牢牢按在了原地。 这些按住她的手里,也有他自己一双。 每次他说“老老实实”“安安稳稳”的时候,都等于是在她身上再加一把力。 赵明轩反思着,隐隐有点头痛。 然后赵明轩就见到了自己。 新任刺史在几个当地富商的陪同下来了百花楼。 灵魂已经是赵明轩的“玉版”被安排在赵明轩身边坐下。 赵明轩盯着“玉版”,满腔怒火。 赵明轩:…… 很好。 他当初就是个混蛋! 24 梦里梦外 赵明轩被扔在床上的时候,满心都是屈辱和愤怒。 他不是没想过像揍赵明荣一样揍“自己”一顿,但真是没有办法。 力量差距太大了。 赵明轩可不是赵明荣那样的文弱书生,玉版的身体娇弱无力,连他一根手指都扳不动。 赵明轩简直要疯! 但心底却又无比清醒。 他甚至还记起了当时纪小朵的反应。 她的眼神是不屑又无谓,但身体却并没有明显的对抗,还问他要赔衣服的钱。 赵明轩后来一直都觉得这女人油滑,能屈能伸。 甚至到这时才明白,她只不过是在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上保全自己不要受伤。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习惯? 看看面前高高在上将她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丢上床的“赵明轩”。 她都不知道遇上过多少这样的“赵明轩”。 赵明轩突然有点心痛。 他尝试着放松,试着学她那样保护自己,但伤害还是无可避免。 他真是从不知道原来这种事会这么痛! 不…… 他其实是知道的。 他只是没有自己痛过。 他当初,是眼睁睁看着纪小朵痛得蜷起身子,又继续强硬地把她压下去的。 他不知道她痛吗? 知道的。 他只是不在乎。 他甚至因为厌恶她那不屑的眼神想让她更痛一点,想让她惨叫求饶。 轮到自己…… 赵明轩本能地想反击。 他反手就拨出头上的簪子刺向“赵明轩”。 但那也是赵明轩。 习武之人,反应敏捷,身强体壮。 簪子还没有划破他的皮,他已经后仰避开,同时一掌劈过来。 用着玉版身体的赵明轩被打得从床上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就两眼一黑。 *** 赵明轩蓦地惊醒。 睁眼看到锦衾绣被纱账香炉,他反射性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 平的。 赵明轩略松了口气,还好。 他坐了起来,值守的宫人便过来侍候。 是个宫女,不是曲粉。 他真醒了? 赵明轩皱了一下眉,就这样? 这就放过他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用了“放过”这个词,不由就沉寂下来。 是啊,纪小朵怎么会喜欢他? 对她而言,他和别的伤害过她的人,有什么不同? 你看,换了他自己,他都只想杀人。 纪小朵不想吗? 她只是打不过而已。 以她当时的身体,刚刚的梦中已经算验证过了,她敢出手,就会被赵明轩打死。 现在的赵明轩或者不舍得现在的纪小朵,但当初? 打死一个勾引弟弟的贱妓,对赵大公子来说,算什么事? 她不恨他,已经算是心胸豁达了。 或者说,她其实反正也没真正在乎过他。 赵明轩坐在那里半晌没动,就有内侍过来,小心的提醒,差不多到时间上朝了。 赵明轩这才叹了口气,更衣洗漱,随意吃了点早饭,去前面上朝。 赵明轩之前悄无声息就出了京,来回好几个月,群臣自然大有怨言,逮着他来上朝了,先就劝谏了一番。 有人用辞文雅,也有人直白简洁,但总体来说意思都差不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一个皇帝,怎么能悄咪咪自己跑出去玩微服私访呢?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也有务实一些的,以花费为出发点,说天下初定,国库空虚,正当休养生息,天子出行劳民伤财,实在太不应该了。 总之你都是皇帝了,最好就老老实实待京城,最好连皇宫都不要出。 吃穿用度,天下最好的东西都供到宫里了,其它的事,自然有臣子们操心,你安安稳稳坐在宫里每天上个朝看个折子就行了。 赵明轩默默听着,心里就隐隐觉得好笑。 这和玉版在百花楼被人劝要安分守己有什么不同? 什么规矩? 什么命? 他打了那么多年仗就为了这个? 大臣们顺着皇帝千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的话题,又开始说后位空虚,皇帝膝下无子,这是国本不稳啊,只差没直说万一赵明轩出了事就没人继位了。 然后齐谏皇帝选秀立后。 这是有备而来啊。 赵明轩想。 就不知道他们准备的是丞相的孙女,还是尚书的女儿? 若是之前,赵明轩虽然未必会想立后,但许几个妃位是没问题的,毕竟他也出身世家,很熟悉这种联姻稳固关系的套路。 但现在…… 他找到了纪小朵。 而且,这时候他又想起了纪小朵在船上时说的话。 这些世家大族,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就会把网越织越大。 这不,都能往后宫里伸了。 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左腕上的镯子。 这不知道是什么质材的镯子触手冰凉,表示纪小朵还在安全范围之内。 她…… 赵明轩叹了口气,突然没耐心再应付朝堂上这些大臣,直接打断了正在上奏的一个大臣的话,把他要选召男女亲兵各一百人的事安排下去。 他要跟纪小朵打赌,当然都要从民间挑选完全没有基础的人。 这年头消息传达慢,年后选召,现在就该动起来了。 大臣们都吓了一跳。 新帝武人出身,天下初定,还有很多地方在打仗,他要征兵也不奇怪,但征女兵是怎么回事? 他们刚刚在说的明明是选秀吧? 这位难道更喜欢孔武有力的女人? 他难道不该喜欢纪娘娘那种吗? 知书达理大方贤惠的适龄女孩他们有很多可以选,但要五大三粗能打能拼,那就……难找了。 谁家也不会培养那种女儿啊。 立刻就有人出列,说自古以来都没有征女兵的道理,女人家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赵明轩也没跟他们辩论,只道:“你们不是想要朕广纳后宫吗?后宫之中,用女兵护卫,有什么问题?之前连年战乱,民间男丁十不存一,难道还要他们净身入宫吗?” 大臣们瞬间就沉默下来。 这还真是不能反驳。 现在人口真是严重不足,鼓励生育还来不及,哪还能让正常男人去当内侍? 于是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等下了朝,已经被封了荣王的赵明荣没有回去,就直接去御书房求见赵明轩。 赵明轩让他进来了,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一看到他那张脸就很生气,总想再打一拳。 赵明荣敏锐地感觉到了。 虽然大哥一直不太待见他是真的,但他这会还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惹到他了? 25 重来的机会 “你有什么事?”赵明轩没好气地问。 赵明荣从小最怕大哥生气,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也不敢绕什么圈子,直接就道:“就是为了大哥选秀的事。” 赵明轩斜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有推荐人选?” 赵明荣连忙摆手,“不是,没有。” 大哥登基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让后位空悬至今,他还能不明白吗? 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只是,母亲那边……”赵明荣露出一丝苦涩。 赵明轩称帝之后,赵夫人自然被封了太后。 但母子两人的感情却并没有修复。 当年纪小朵失踪之后,赵明轩当着赵夫人的面,亲手打死了柳姨娘。 卢氏吓病了,赵夫人也吓病了。 加上后来局势变化,就一直由赵明荣陪着在庄子上“养病”,一直到赵明轩登基之后,才一起接来了京城。 做太后赵夫人当然是高兴的,但在皇宫里住了一个月,就又气闷起来。 赵明轩不待见她,请安都不来。 赵明荣也不能轻易往后宫里跑。 不过就是几个宫女内侍陪着她。 皇宫再大,一个月也早逛完了,还有什么意思? 但她要敢作妖,赵明轩就敢在她眼前打死她的人。 宫里的人都惯会见风使舵,明里恭敬,暗中却全都替赵明轩看死了她。 她这个太后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深宫寂寥,她就越发想念懂事又体贴的小儿子。 但她也知道,这个天下是赵明轩打下来的天下,这个皇宫是赵明轩的皇宫,她想把小儿子弄进宫来陪她也不现实。 于是就借口替赵明荣操持婚事,索性赖在荣王府不回宫了。 赵明轩也无所谓,每个月把该给的钱该给的东西都拨到荣王府就行。 荣王妃是太后亲自挑的人,京城名媛,世家千金,从出身到长相到性格都没得说,进门不到三月就怀上了,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媳妇柔顺,儿孙绕膝,共叙天伦,其乐融融。 太后越发不想回宫。 如今还在荣王府住着,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给赵明轩传话。 无伤大雅赵明轩就应着,过分了他就当没听见。 如此反而相安无事。 现在倒又想起赵明轩的亲事来了? 赵明荣看赵明轩挑眉冷笑,连忙道:“母亲倒也还没说什么,不过,最近有几家夫人来得很勤,都带着自家的小娘子,我估摸着是想走母亲那边的路子。” 赵明荣也很无奈。 母亲在宫里,赵明轩能把她困在寿宁宫。但她在宫外,谁能管得住一朝太后? 他最多也就只是劝一劝,但她要是一意孤行,他也没有办法。 赵明轩看他一眼,也理解他这一听选秀就赶急赶忙先来给他透个气的心情。 万一太后真的又作妖,他好歹是先给大哥提过醒了。 赵明轩都懒得问到底是哪几家,只叹了口气,道:“你劝劝她,这里面……不单只是我娶妻的问题,关系有点复杂,她最好别掺和这些事,免得被绕进去。实在闲着没事,就摸牌听戏带孩子。不然的话,就说我的意思,请她去枫林寺听听经吃吃斋,清静些日子。” 赵明荣又不傻,他当然知道婚姻结两姓之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普通人家都要慎之又慎,何况是一国之后。 所以才会发现点苗头就提前来跟赵明轩报信。 但听到赵明轩最后一句,目光中还是带出几分不赞同。 说到底那也是他的亲娘,动不动要送去庙里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对吧? 他忍不住还是劝道:“百善孝为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大哥难道就一直跟母亲这样僵着?如此……日后怕要被人非议诟病的。” 赵明轩不想接这茬。 父母生养之恩,他也没有短她吃穿用度,其它事么……看情况罢。 为老不尊,就不要怪为幼不敬了。 赵明荣看他不说话,又试探着问:“大哥这次去鄣州……真的见到了纪娘子?” 赵明轩把纪小朵带回来的事没多少人知道,但在鄣州是光明正大“迎神”的,大概该知道的人,都收到了消息。 原本不少人对“天女下凡,护佑赵氏”并不相信,只觉得是赵家的宣传手段,毕竟谁想造反的时候都会想搞点“预兆”“祥瑞”,来证明“天命所归”,但这事之后,他们多半真的生出几分敬畏来。 毕竟全天下那么多希望学堂,所有的雕像,同一天现了红字,这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就算有人怀疑是不是赵明轩自己布置下去装神弄鬼,但也有其它人在希望学堂安插了耳目的,根本没有人觉察。这就证明哪怕真是人为,这都是个有实力瞒过所有人的高人。 这样的高人隐在赵明轩身后,弄出这种事来,忠心的人当然更加死心塌地,而在有异心的人看来,就是敲打。 不过,像赵明荣这样真正知道“纪娘娘”内情的人,想法又不一样。 赵明荣的心情复杂得很。 他知道她不是与自己相恋的玉版,但……那心思太过微妙,他一时甚至无法准确描述出来。 隐隐有几分内疚,又有几分想念。 恼她毫不留情,又欣赏她爽快直接。 有点想要再见她,却又希望她能真正自由自在。 就见赵明轩打量他几眼,也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皱了眉问:“如果,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还会想和玉版私奔吗?” 赵明荣静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但这世上,哪有什么重来的机会?” 也是。 做过的就是做过的,没做的就是没做,后悔也没有用了。 赵明轩没再说话。 *** 晚上赵明轩歇在自己的寝宫。 卢氏病逝之后,他没有续娶,后位是空的,但后宫也不是没人。 当年那些姨娘,一个个封了妃嫔,也算是一步登天。 只不过,当年他当众亲手打死还怀着孕的柳氏那一幕,威慑力实在太强了。 所有人都不敢作妖。 以前在赵府,还有人时不时搞点花园偶遇,送点夜宵什么的,现在进了宫,反而每人都老老实实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没有圣旨,轻易连门都不出。 什么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宫斗……不存在的。 谁都知道后位轮不到她们,又没有儿子,争什么? 争宠? 屁,谁还能争得过变成神仙的纪娘娘? 早点歇了,还能安安稳稳享受这锦衣玉食。 所以赵明轩自己没发话,也没人敢提什么侍寝的事。 他就自己躺在那张宽大的龙床上。 闭了眼,再睁开。 梳着双丫鬟的小姑娘给他端来了洗漱的水盆,一面温声劝,“姑娘你以后可学点乖吧,进了这楼子,哪还能逃得出去?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受苦?” 草! 赵明轩直接爆了句粗口! 他就知道纪小朵那女人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26 最好的时光 纪小朵的确没有走太远,就在京城,安全范围之内。 她去找了鲁二娘。 她给鲁二娘托过几次梦,送过几次东西,但真正坐下来聊天,自她当初离开邵州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鲁二娘激动不已,只恨不得把这几年所有的事全都一古脑儿吐出来。 知道纪小朵会住一阵子之后,才平静了一些,但又有些担心她和赵明轩。 纪小朵虽然是修士了,但赵明轩现在是皇帝啊。 秋阳子那黑心老道士现在在外面也被叫神仙呢,可是在赵明轩面前,还不是跟奴才一样。 “要是陛下非要接姑娘入宫可怎么办啊?” 赵明轩这些年这些事,鲁二娘虽然都看在眼里,但她也很清楚,自家姑娘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不然当年就不会随时准备着跑,后来这么些年也从来没和赵明轩见过面。所以她也不劝,只是有些担忧。 “我就是从宫里出来的。赵明轩那边……有点小麻烦,但没太大问题,看他什么时候想明白吧。” 纪小朵也没跟鲁二娘讲太多。 她算是放了个大招了。 如果每天晚上都体验一回还想不明白,那这个人也就没救了。索性不用管他,先做好准备等着收拾烂摊子得了。 纪小朵给鲁二娘带了坛灵芝酒,用灵芝和其它灵草一起酿造。普通凡人的经脉承受不了丹药的药效,这种只带一丝灵气的药酒正合适,每天喝一杯,延年益寿。 鲁二娘也没有推辞,当晚两人就烧了个锅子,一面临窗赏雪,一面喝酒闲聊。 鲁二娘刚被纪小朵买回来时,对这姑娘很多想法都不明白,不过就是听吩咐做事而已。 这几年替她经营纪氏,有了经历之后,反而对纪小朵以前偶尔随口说的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鲁二娘叹道:“之前陛下说姑娘是天女下凡,其实我真是有些信的。那时姑娘才多大呢,看事情倒比我这老婆子还通透,也只能是神仙宿慧了吧。” 纪小朵笑起来,“我不是,阿离才是。他真是个神仙,想不到吧?” 鲁二娘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不由问:“小郎君真的成了仙?不回来了吗?” 纪小朵的笑容便黯淡了一些,垂眸看着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液,没有说话。 鲁二娘今夜心情好,灵酒后劲又大,真有点醉意了,甚至都没有看出纪小朵的神色,只自顾低低道:“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就是和姑娘和小郎君一起那段时间。我教姑娘做着针线,小郎君在一边打拳……多好啊……” “是啊,多好啊。”纪小朵也跟着呢喃了一声。 陌离现在…… 她甩了甩头,然后就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道,“我今年在京里过年。说了好多次要好好看看春节的热闹,结果每次都没看成。今年必须大办,从祭灶到守岁到元宵,给我怎么热闹怎么来。” *** 第一天晚上,赵明轩觉得纪小朵这就放过他好像太轻松了。 到第二天晚上,他就只想骂娘了。 毕竟一次体验是新鲜,接二连三就只剩下折磨了。 他勉强忍着气,没有打窝窝囊囊的赵明荣。好好地养了几天伤,又强忍着没对“赵明轩”动手。 好么……第二天早上他还没睡醒,就被赵明荣一巴掌甩在脸上。 赵明轩:??? 反了天了! 不,等等,好像是真有这回事。 还是他自己挑拨的,他抢了玉版的荷包,故意想让弟弟死心,这个时候,他自己在还窗外偷看呢。 赵明轩都想再甩自己一巴掌。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但…… 当初的纪小朵…… 人家被他们兄弟俩这样轮番作践,还要配合他,难道又能情愿吗? 无非是势不如人,不得不低头而已。 行吧。 他继续忍着。89书库 忍过了“赵明轩”的包养,忍过了头牌之间的勾心斗角,没忍过柳家。 ——“玉版”淹死在柳家退藏园的井里。 赵明轩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内侍连忙过来侍候,赵明轩摆手让他退下,坐在那里,皱起了眉。 他知道纪小朵水性很好。 但他也不差的好吗? 为什么她当初能活下来,他就淹死了? 他明明已经一路忍着脾气,完全按“身份”行事了,还有哪里出了错? 是到柳家的时机不对,还是被扔下井的时机不对? 赵明轩仔细反思着所有的细节,没想出来哪里不对……不,要说的话,哪里都不对! 凭什么玉版要被柳家的人呼来喝去? 凭什么柳家姐妹相争要拿玉版做伐? 他赵明轩凭什么一边包养她一边就和柳家议亲? 他看到她为什么不带她走? 为什么要把她交给柳家的下人? 柳家区区一个粗使婆子,凭什么就敢杀人? 说到底,就因为“玉版”是贱籍,就该低人一等。没有人会在乎她一条贱命。 就连他,后来都没有追究。 但……贱籍,真的就能拿来当作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吗? 那么多世家大族子弟,甚至天潢贵胄,比得上纪小朵吗? 他当时说什么? 他会补偿她。 现在想来,简直是个笑话。 他能补偿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脸跟纪小朵说“也有过融洽的日子”? 事实上,现在想想,他见过纪小朵真心舒展的时候,只有一次。 在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 她和鲁二娘在做针线,陌离在旁边打拳。 她荆钗布裙,却光芒四散。 对,那个时候,她满心以为,她只要还了他的钱,就能带着弟弟远走高飞,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和对未来的希望。 然后……他把她这希望斩断了。 赵明轩捂住了脸。 他能补偿她什么? 他突然一怔,想到了梦里为什么会死。 他这梦境里没有陌离。 也没有杜桥。 所以,才根本没人把他从井里救出来。 为什么? 纪小朵故意的吗? 如果她想在梦里弄死他,有的是办法,为什么要抽掉陌离? 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赵明轩眼睛一亮,甚至想马上再睡一觉去验证一下。 27 猜测 赵明轩每天都从梦中惊醒。 但也开始慢慢真的领会纪小朵给他这个梦境的用意。 有些事,他身为男人,身为世家长子,身为军中将领,没有切身体验过,真的没有办法去理解。 而当他身为玉版,逃跑是死,反抗是死,忍耐是死,小心周旋是死,努力上进也是死。 联合姐妹是死,依附男人是死。 不服管教是死,谄媚讨好也是死。 赵明轩都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能有那么多种罪名和那么多种死法。 他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梦境里没有陌离。 当初纪小朵救下陌离,是一时兴起也好,同病相怜也好,小傻子知恩图报,对她忠心耿耿,满心信赖。纪小朵自己也说过,小傻子是百花楼里唯一的干净,其实说起来,可能也是让她能支撑下去的唯一的温柔。 她把陌离抽走,剩下的就只有整个世界的恶意了。 她要他感受的就是这种让人无法喘息的绝望。 赵明轩不知道要到哪才算是个头。 他简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在一次次重来中,一点一点地试错。 但不论他怎么改,结果还是死。 说到底,问题就不在“玉版”身上。 只不过是她身为贱妓,她就不能想要有自己的生活,她就不能想要有自己的理想。 就算她把这些统统都放弃了,卑微顺从,但别人一个不高兴,她还是得死。 这个别人,甚至只是一个老鸨,一个嫖客,一个仆从,甚至另一个妓女。 她的命就是这么贱。 但是她有什么错? 赵明轩想,如果无论怎么改变自己活不下去,那就只能改变这个世界了。 而这就是纪小朵一直想要做的事。 他…… 他每次都骂她“天真”的事。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她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无非只是想活下去。 想让千千万万像“玉版”一样的女人活下去,想让千千万万和她一样有理想有追求的女人,有尊严地活下去! 而他……用了这件事来威胁她。 还指望她能嫁给他? 赵明轩扇了自己一耳光。 他诚心诚意地去给“纪娘娘”上了柱香,说:“对不起。” 然而纪娘娘没空理他。 纪小朵这会儿正在见胡十三。 胡大爷靠在软榻上,舒舒服服地把腿架上了桌子,一副反客为主的悠然自在。 纪小朵斜了他一眼,“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听说你被人捉住了,来看个笑话。” 纪小朵:…… 她直接叫人送客。 胡十三动都没动。 纪小朵其实也只是随便叫叫,胡大爷不想走,这里只怕谁也奈何不了他。 纪小朵索性也就不理他,自顾泡了茶。 胡十三勾勾手指,“手上那东西,让我看看。” 纪小朵把手伸过去。 胡十三捏着那黑镯子转了一圈,微微皱了一下眉,“谁这么无聊啊?炼这种法宝就为了拴狗吗?” 这形容…… 纪小朵咧了咧嘴,“我牌面大啊,量身订制!” “那你老实戴着好了。” 纪小朵态度立刻就软下来,“胡大爷是有办法摘掉吗?” 胡十三嗤笑一声,“我没办法,不过,我看这手法吧好像有点眼熟……你那半妖随从,是不是也戴着个狗项圈呢?” 纪小朵一怔。 她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或者说,那个项圈是陌离做的,她在被赵明轩提醒之后,根本是下意识直接就回避了这一块。 “林泓不在京城。”纪小朵说。 “我就是随口一提,其实就算手法相近,也不代表什么。”看纪小朵神色有些黯沉,胡十三反而安抚了两句,“你别忘了,陌离仙君有个师妹。谁知道他师门还有什么人?说不定这炼器手法也是一脉相承的。” “笙烟仙子?”纪小朵皱起眉,“她怎么会……” 她话说到一半,自己就顿下来。 笙烟是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做这种事? 纪小朵并不确定,毕竟接触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点点。 但陌离受她的影响,想要保持这一世的记忆,而笙烟想要的是陌离仙君。 这就注定了她们之间是会有矛盾和冲突的。 用这个镯子,一是能把她留在赵明轩身边不要去干预仙君归位的事,再来么,如果她和赵明轩“旧情复燃”,陌离也就死心了。 毕竟赵明轩现在是皇帝,能带给纪小朵的好处太多了,一般人哪能拒绝那样的诱惑? 就算他们没有旧情复燃,只要他们在一起,想来笙烟也会有办法让陌离误会。 就再退一万步讲,失败了,什么用也没有,赵明轩弄死她,或者她弄死赵明轩,对笙烟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 甚至她把这镯子炼成一主一从的时候,说不定就盼着赵明轩给纪小朵戴从镯,她受不了这个气一走了之呢。 到时镯子自爆,纪小朵死了,陌离的尘缘便断得干干净净。 多好。 想通这一点,纪小朵反而开心起来。 如果笙烟真的要用外人外力来干涉陌离觉醒这件事,就代表结果她并不满意。 就代表,陌离还是小傻子陌离! “你是不是开心得太早了一点?”胡十三向来慧黠,看她表情变化,就猜出她的心思,咂了一下嘴,“如果这个镯子真是笙烟做的,就代表你得罪了仙子!真仙!你还笑得出来?她没有直接动手,也许是顾忌陌离,但仙人的神通,你怎么可能应付得了?” 想想当初在火云神殿,一段记忆里的仙威就能压得人喘不上气来,何况直接对上? 就好像纪小朵现在能让赵明轩天天做梦玩模拟人生,谁知道笙烟会有什么手段? 但纪小朵还是笑了笑,“那也没有办法啊。如果这就算得罪她,那从我和陌离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得罪了。我现在跪下来哭,她也不可能放过我啊。” 胡十三就道:“那趁你还没死之前,帮我个忙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纪小朵哼了一声,但还是问,“什么事?” 胡十三拿出一个密封好的盒子,“帮我把这个埋到龙脉阵眼里去。” 28 一颗蛋 这盒子大概六七寸长宽,方方正正,上面刻满符纹,看起来像是整块灵玉雕成的。 纪小朵拿起来就能感觉到盒子里面灵气充裕,又似乎带了点她熟悉的气息。 是陌离那金红色的火焰。 她皱了一下眉,“里面是陌离给你的离火之精?” “不光是离火之精,还有玄冥元水,乙木精华……”胡十三也不瞒她,索性把盒子打开给她看。 盒子里面更为精巧,六面都刻有法阵,镶嵌着属性不同的天材地宝,一打开来,满室都是五颜六色的光华。 有几种纪小朵甚至都说不出名字。 她不由得想,当初听广华大师说陌离的神魂要用天材地宝养着,她简直都绝望了不知道要上哪去找,结果胡十三这边不声不响竟然有一盒子。 不过,这个盒子里,那些东西也不是主角。 盒子正中,悬着一枚拳头大小的蛋。 蛋壳灰扑扑的,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 也就是纪小朵神识强大,才勉强能觉出里面那一丝微弱的生息。 很显然,胡十三用这么多天材地宝,就是为了滋养这颗蛋。 想要埋到龙脉里去,大概也是一样的目的。 胡十三也只给她看了一眼,很快又把盒子封上了。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独门手法,刚刚那五光十色一点都没再露出来,捧在手里也最多是能感觉到有灵气——这没办法了,盒子本身就是灵玉。 也就是纪小朵对离火之精实在太熟了——她实在没少使唤陌离烧这烧那——不然刚刚都不可能察觉出来。 胡十三解释道:“气息泄露出去,怕会引来觊觎之人。” 纪小朵点头表示理解。 那肯定的啊。 五万灵石就能让人把裴越追得穿女装了,这盒子里随便哪一样拿出去都不止值五万好吗? 她甚至都有点紧张起来,“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就这么交给我,不太好吧?你知道的,我一个吃香火的战五渣,万一被人抢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龙脉在哪里,怎么不自己去埋?进出皇宫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胡十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摸了摸那个盒子。 动作温柔,目光慈爱。 他轻声说:“这是我女儿。” “啥?” 纪小朵直接叫了出来。 什么鬼? 这个盒子怎么会是……哦,他应该说的是那颗蛋。 但还是不对吧? 纪小朵只觉得头痛,“不是,你一个狐狸,怎么会生出一个蛋?就算孩子她妈是卵生,那也得有生殖隔离吧?人家林泓他娘是蛇妖,生他的时候也不是蛋啊。你的女儿怎么会是个蛋?” 胡十三反而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怔了一下,然后就笑出声来。 “你在意的是这个吗?” 纪小朵眨眨眼,“不然我应该在意什么?” 这里面真要说的话,暴露出来的事可就太多了。 但…… 如果纪小朵不是这样,他也就不会带找她了吧。胡十三笑了笑,向她拱拱手,“总之,这事就拜托了。” 纪小朵当然知道这里面有故事。 胡十三这种千年老狐狸,怎么可能没故事? 只是人家没人主动讲,她也就不会盘根究底罢了。 但胡十三执意把“女儿”交给她去埋,她还是觉得压力有点大,问:“为什么要埋在龙脉里?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你自己去不行吗?” 龙脉与国运息息相关,她还要借新朝初立这当口做她的平权实验,当然不想出乱子。 她当然得问个清楚。 胡十三道:“要你埋在龙脉下面,是因为她身具真龙血脉,与龙脉互相呼应,能够稳固她的生机。你放心,对龙脉不会有多大的损耗,而且那么多天材地宝埋下去,说不上哪边好处更大呢。” 龙。 纪小朵睁大了眼。 作为华夏子孙,对龙总是会有点特殊感情的。 她到了这里,走上修真道,都还没见过真龙呢。最多就是乌梢君那种发育不良的蛟了。 她忍不住问:“这样的话,你要是找龙族来孵,不是更好吗?” 胡十三哼了一声,“是我的女儿。谁稀罕要他们来孵?” 好吧。 纪小朵越发好奇了,甚至忍不住脑补了十万字狐狸和龙的爱恨情仇。 “别乱想。”胡十三打断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唏嘘,低低道,“都过去了。” 他在邵州那大阵下面被封了那么久,出来之后还能找到这颗蛋,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了。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那个盒子。 目光中满是温柔眷恋。 纪小朵都不由跟着有点心软,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好歹知道埋在哪啊。” “我是妖啊。”胡十三叹了一口气,“如果说修行是逆天而行,那妖类修行,简直就是天理不容了。我们从开灵智起,就天劫不断,修行突破也好,做错事也好,走错地方也好,天雷说来就来。哪怕一辈子行善积德,妖就是原罪。” “相比之下,人类就不一样了。人真是天道的宠儿。能修行的人不必提,就算凡人,以武入道,以文入道,甚至像你这样,有点功德就能走香火道。所以我们偶尔也会取个巧,比如道行够了,就化作人形。比如……”胡十三看着纪小朵,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封正’?” 纪小朵可太听说过了。 当初赵明轩和那乌梢君的恩怨,可不全是因此而来? 胡十三的意思,是让她为那颗蛋封正? 纪小朵一脸茫然:“我听说过蛇讨封,要说‘化龙’,黄鼠郎讨封,要说‘像人’,这……一颗蛋……怎么封?” “也不必怎么封,我只希望你埋下去的时候,能替她祈个福,让她能活下来就好。”他顿了一下,又看看纪小朵手上的黑镯子,“其实最好是能让皇帝开个口,但考虑到你们这个关系,不提也罢。有纪娘娘祝祷,已经不错了。” 之前乌梢君得济阳王封正和一丝龙脉气运,就能证位水神。 现在胡十三找齐那么多天材地宝蕴养,又用龙脉呼应稳固,再加上功德深厚的“纪娘娘”的祝福,就为了让那颗蛋能顺顺利利孵化,也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这一片拳拳慈父心,纪小朵也不忍辜负,当即便点了点头,“行。” 29 祝福 赵明轩请了明静先生进宫说话。 徐明静算是最先投靠赵明轩的谋士,但到底年纪大了,功利之心也不算太重,并没有在新朝任职,只封了个虚衔。 但赵明轩对他还是很敬重的,有什么事情,还是会向他请教。 “先生还记不记得,朕初到邵州时,先生与朕论过世家之祸?”赵明轩问,“新朝这几年下来,先生冷眼旁观,觉得可有改善?” 徐明静知道赵明轩悄悄出京去见过“纪娘娘”的事,估摸着回来之后肯定是要有动作的。 毕竟“纪娘娘”原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成了神仙自然也不可能是安分的神仙。 真的回天上去清修也就罢了,前一阵既然搞出了希望学堂的事,自然还有后续的安排。 他也有赵明轩会找他商量的心理准备,但真没想到赵明轩会一上来就给出个这么大的题。 徐明静正斟酌着用词的时候,赵明轩自己就道:“朕看,一点都没有。暂时看着平和,不过是因为之前连年战乱他们也元气大伤,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再有一点,是还没有试探出朕的底线。他们其实有恃无恐,毕竟不论是谁做皇帝,手不过几尺长,眼不过几丈远,天下那么大,总要有人去治理的。” 他自己看得透彻,徐明静倒省了事,只道:“陛下圣明。” “圣明个屁!真圣明就不会被人糊弄着架在龙椅上不声不响做泥菩萨了。”赵明轩哼了一声,“她说得对,这跟谁当皇帝没有关系,归根到底是制度不行。” 徐明静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个“她”是谁。当年他听到纪小朵那番教育理论时,也惊为天人,没想到她对国政也有见解?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纪娘娘……回来了吗?” “回倒是回来了……”赵明轩垂眸看着手上的镯子,就满心苦涩,也不自称“朕”了,“但我做错了事,她正生着气呢,也不肯理我……” 徐明静瞬间就想起当年教纪小朵观星,赵明轩半夜里赶来接还站在山下吹风的事了。 这位倒也真是深情。 但这种话,他就不合适接了。 好在赵明轩自己叹了口气,放过了这个话题,改问:“先生知道前一阵希望学堂出现的那八个字么?” 徐明静点点头,“老臣特意去看过。” 说到这个,他又为京城希望学堂章校长的事请了个罪。 毕竟是他推荐的人,结果却是个不知变通的老古板,他想想也是有些惭愧。 纪小朵当年那所希望学堂,是真的有教无类。 她曾经拜托过他,但到头来,却变成了那样,还让她亲自“显灵”来抗议。 是他辜负了这个没上过几节课的弟子。 赵明轩摆摆手,表示不追究以前的事,只道:“先生对那八个字怎么看?” 徐明静道:“臣当然是赞同的。学堂是学习养性之所,无论出身富贵还是贫贱,是男是女,是妍是丑,进了学堂,本就该一视同仁。” “那学堂之外呢?” 徐明静一怔,“陛下是指?” 赵明轩把纪小朵跟赵忠说过有关平等的含义又向徐明静复述了一遍。 “同等的地位,同等的人格,同等的权利,同等的机会……”赵明轩自己嗤笑了一声,“我当时只觉得她天真。人与人生而不同,天潢贵胄和走夫贩卒,怎么可能有一样的权利?但是最近,却又在想,为什么不能?谁规定不能?凭什么不能?” 徐明静心中更惊,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赵明轩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口号,在造反的时候经常会有人喊,但是做了皇帝之后,还能再说的,大概古往今来,也就只有眼前这一位了吧? 徐明静连声音都有些发紧,“陛下可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 这可不只是抄一家一族那么简单。 不要说做什么,只今天他这番话传出去,都要天翻地覆。 赵明轩道:“最差的后果又能怎么样?造反吗?兵权还在我手里,纪氏还在我这边。” 他是皇帝,手里还有枪有钱,他怕什么? 徐明静最开始看中他能破局,就是冲的这股莽劲。 觉得他冷静大胆有野心,却真没想过他会有这种格局。 完全是受纪小朵的影响吧?徐明静这么想着,但看着这时眼神坚定明亮浑身都透着股大无畏精神的赵明轩,却忍不住跟着兴奋起来。 他因为对世家门阀之弊心灰意冷,才避世教书,现在赵明轩真心想要解决,他跟着疯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 “陛下打算从哪里入手?” 赵明轩已经考虑了好几个生死轮回了,毫不犹豫地道:“先取消贱籍。” *** 赵明轩正和明静先生商议着要取消贱籍的具体细节,突然感觉手上的镯子微微一凉。 他立刻停下来,仔细一感应。 纪小朵回来了。 这个距离,绝对就在宫里。 她是收到了他的歉意么? 赵明轩再顾不得徐明静,丢下一句有事要办,让他先回去考虑,直接就跑了。 跑还不算,还得用上轻功,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去纪小朵的位置。 不然她又跑了怎么办? 好在纪小朵并没有动。 她在鸣鸾宫。 赵明轩赶到的时候,她正站在鸣鸾宫的花园里,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念有辞。 赵明轩不敢打扰她,静静站在旁边,等着她念完。 纪小朵当然早就发现他了。 看起来当皇帝这么久也没把自身的功夫放下,那身法,疾如飞箭。 刷刷直接从墙头上掠过来的。 大概是生怕晚一点又见不着她了。 纪小朵既然进宫来了,倒也没想躲着他。 而且,他既然来都来了,纪小朵念完祷词之后,索性就向赵明轩招招手,“你过来。站在这里。” 她让开了自己刚刚站的位置,用脚尖点了点。 赵明轩老老实实站了上去。 纪小朵道:“跟我念,‘祝顺利出生,平安长大,一生喜乐顺遂。’” 赵明轩皱了一下眉,“这是……” 纪小朵打断他的话,道:“只管照念。” 这话像是祝福,而且像是对还没出生的孩子,想想纪小朵自己其实无法生育,赵明轩心头就有些酸软,照念时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祝顺利出生,平安长大,一生喜乐顺遂。” 他说完之后,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没入了脚下的土地,又有什么在回应他。 小小的,微弱的,好像心脏跳动的声音。 赵明轩睁大眼看向纪小朵,再次道:“这是?” 纪小朵轻叹了一声,“你这天子,还真是天道亲儿子啊。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吧。” 赵明轩也没有细问什么事,而是直接揪住了她的人情,“那我以后能不做那个梦了吗?” 纪小朵:…… 30 等吃饭 纪小朵笑起来,“你确定要把我的人情用在这里?看起来在梦里过得不是很开心?” 赵明轩:…… 怎么可能开心? 他很清楚,纪小朵这时完全只是在说反话讽刺他而已,但却一点都没有生气。 对他而言,只是梦而已,对“玉版”而言,却是真实的人生。 每一天,每一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女人,正在像他梦中一样死去,根本没有重来的机会。 他其实早就知道的。 他当初和纪小朵打赌,嘲笑她天真,笃定她一个人在外面活不下去,就知道这个世界对她那样的孤身女子有多险恶。 可是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无非就是“知道”而已。 他正好撞上了,正巧心情好,正好顺便,也许会伸个手。但大多时候……关他什么事呢? 当初纪小朵差点被柳家淹死,他也没有追究,只想着自己的大局。 一个贱妓,哪比得上自己的前途利益? 轮到自己被淹死,他才会想,“凭什么!” 轮到自己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才会一遍遍地想,到底什么是“平等”。 “我刚刚正在跟明静先生商议,废除贱籍。”赵明轩叹了一口气,“没有人天生就应该过那样的生活。” 纪小朵微微挑了一下眉。 真有点意外。 她没想到赵明轩会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这么快想到这个。 是真的有这个共情能力和超前思维,还是在装给她看? 不过,就算是装,其实也无所谓。 纪小朵知道自己前世历史上的平权之路走了多久,一直到她穿越之前,也未能真正贯彻。她没那么傲慢觉得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做到,从一开始,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留下火种”。 只要赵明轩真正发布废除贱籍的政令,就能在史册上留下一笔,哪怕以后再被废,也总会有人能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件事。 这就很好。 纪小朵饶有兴趣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赵明轩没有回答,而是道:“这会明静先生应该还没出宫,不如一起再聊一聊?” 纪小朵想想就点了点头。“行啊。” 她毕竟只是个键盘侠,具体政策该怎么实施,听听本土人氏有什么想法也好。 于是,其实已经快走到宫门的明静先生又被十万火急地请了回去。 徐明静:…… 考虑一下老年人的身体行不行? *** 纪小朵对徐明静还是很敬重的。 毕竟当初那种情况,人家也能正正经经收她为徒,正正经经教她观星。她没学多久就中断了,也实在是意外太多,没有办法。 纪小朵见了徐明静,还是正正经经行弟子礼:“老师。” 徐明静避开不受,道:“不敢当,纪娘娘今非昔比,莫要折煞老臣。”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有什么不敢当。什么天女下凡,都是胡说八道,老师还不知道我当初是什么人吗?”纪小朵笑道,“后来突然消失,只是被人绑了扔进河里漂走了。后来一直没有和老师联系,也实在是情非得已,老师不要怪我就好。” 徐明静后来一直是赵明轩的谋士,和他联系紧密,纪小朵不想见赵明轩,当然也就不去见他了。 而她到京城之后,因为想着自己是要考科举入朝的,迟早要和原本的官员体系对上,不知道徐明静现在的立场,也就索性想再看看情况。燃文 今天是赵明轩把人叫来了,她才借机先道个歉。 徐明静当然不会怪她。 她一个女人,在乱世里能做那么多事,他也是相当敬佩的。 私人感情上的事么,他一个糟老头子,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客气了一番,他才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子。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的容貌丝毫未变。 气色还更好了些,当年还纤弱娇柔,带着几分体虚,这时寒冬腊月的,她只一身石青长袍,却丝毫不见怯寒,面色红润,嘴角含笑,整个人都像笼着层柔和的莹光。 徐明静不由赞叹道:“当初见娘娘姐弟,总觉得小郎君可能是个有大造化的人,没想到娘娘也真是神仙中人。” “我算什么,不过是机缘巧合学了一点道术而已。”纪小朵不想提这个,又道,“我那里酿有灵芝酒,养身极好的,回头我让人给老师送一些去。” 徐明静没有推辞,只再三又道了谢。 赵明轩在旁边,已经哼了好几声了。 对他没个好脸色,对个糟老头子倒是谈笑风生。 还灵芝酒! 他也想要啊! 纪小朵听到了,但不想理他。 可是徐明静不敢啊。 赵明轩现在是皇帝,虽然敬着他,他也不能不知分寸吧? 便轻咳了一声,把话题拉到之前他和赵明轩商量的事来。 纪小朵也就先收拾了情绪,正经和他们讨论起来。 一直聊到天黑,粗拟了个章程出来。 纪小朵大致满意。 她心情好,便要亲自下厨请徐明静吃饭。 徐明静连她的礼都不敢受,哪还敢让她亲手做饭? 赵明轩却道:“先生不必推辞,就让我跟着沾点口福好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给徐明静做饭,难道还要撇下他?总不能当着老师的面又掀盘子吧? 纪小朵瞪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让宫女带路去了小厨房。 徐明静也真是看不懂他们这关系了,之前纪氏是赵明轩的姬妾,但现在当然不可能再把她当寻常后妃,不要说她如今是神仙了,刚刚还直接议政,她自己似乎也完全没有要一直待在宫里的意思。 不过,赵明轩真是满眼都是纪小朵,那倒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王家谢家还在折腾着想操持选秀图谋后位,呵,做梦吧。 就赵明轩今天这个表现,能不能同意选秀都说不定呢。 就算选了,那也不可能有宠,何必呢? 不过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徐明静索性闭了嘴什么都不说,只等着吃饭。 老实说,纪娘娘那手厨艺,他也一直惦记着呢。 纪小朵很快做了四菜一汤出来。 一半清淡,一半重口。 有赵明轩喜欢吃的菜。 赵明轩几乎感动得都快要流泪了。 他能吃上这口饭,真是太不容易了! 31 吐血 纪小朵没有宫里过夜,和徐明静一起出宫。 徐明静就越发意外了,只是……这种私事,他也实在不太好意思开口问。 纪小朵看了出来,就主动道:“我们刚刚讨论的人权,除了生存,工作,也包括婚姻啊。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有争取的权利,当然也有拒绝的权利。” ……拒绝一国之君! 徐明静今天又被灌输了很多新鲜理论,但他学的是孔孟之道,教的是忠孝仁义,这种话听起来还是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他不由得就左右看了看,哪怕四下无人,还是轻声规劝,“娘娘言语间实在应该更谨慎一些。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是私下,也不可不敬。” 纪小朵:…… 这就算不敬了,那要让知道她怼得赵明轩都快吐血了可还得了? 不过,徐明静这种儒家大师,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拜了一辈子“天地君亲师”牌位,“君”还在“亲”之前,君臣父子的概念早已根深蒂固。 就算几年前,他还觉得赵明轩不过一介武夫,但只要赵明轩真的登基称帝,他还是会恭恭敬敬,不敢违逆。 纪小朵也可以理解,这会也不是辩驳这个的时机,便只道:“老师住在哪里?我送老师回去,也好认个门?” 徐明静说了个地址。 纪小朵扶着他上了车,车帘放下来,车夫和随从只觉得眼前一花,不过瞬息之间,竟然已到了自家门口。 车夫惊得大叫了一声,半晌合不拢嘴。 “何事惊慌?”徐明静素来四平八稳,最见不得人乍乍乎乎,不由得就皱了眉,但自己挑起车帘来,也吓了一跳。 他住得离皇宫不算远,但平素坐车,顺顺当当,也得小半个时辰,这就到了? 原来纪小朵说“送”,是这么个送法? 纪小朵道:“时候不早了,这时上门,少不得会惊扰老师家人,我就不进去了。” 她衣袖轻拂,车内的小几上就多了一个酒坛一盒茶叶。 “茶酒都是好东西,但凡人不可过量,每天各一杯就好。就当是我这些年没能侍奉老师的赔礼吧。” 她说完也没有多留,又向徐明静行了个礼,便下了车。 徐明静这才反应过来,探头出来想要说话,却只见纪小朵那窈窕的背影一晃,消失不见。 徐明静平时再镇定,这时也不由有些怔忡。 他其实也不是没见过修士法术。毕竟打仗这些年妖怪横行,也有不少正派修真弟子下山除妖,大白天在飞半空里斗法都不稀奇了。能活到现在的人,随便谁都能随口说两个神仙段子。 主要是这个反差太大了。 前不久纪小朵还在跟他们讨论政事,侃侃而谈,头头是道。 他只觉得她还是那个当年向他论述自己的办学理念的女子。 毕竟……哪有神仙会操这种心呢? 结果一出宫门,她就带他飞回来了。 她真的是神仙了啊。 他还操心她对皇帝不敬……呵,人家不计较他不敬就不错了。 外面的车夫还在看着纪小朵消失的地方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这……这……莫不是撞了……” 向来温文儒雅的明静先生亲手给了他一巴掌,把他已经说出一半的“鬼”字打回去。 “瞎了眼吗?那是纪娘娘本尊!” 但他自己也多看了几眼,轻轻叹了口气,又吩咐随从,“明天去请一尊纪娘娘神像回来,早晚供奉。” 赵明轩当初为“纪娘娘”造势,徐明静不但赞同,还献过计。 收拢人心嘛,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宜的事了。 邵州人人供奉纪娘娘,他乐见其成,但自己其实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的。 说到底纪小朵是什么来历,他再清楚不过,还做过几天自己的弟子,没有他反过来拜她的道理。 但如今…… 不说纪小朵之前做的那些事,只说今天。 她是神仙了,有比凡人更长的寿命,比凡人更强的法力,她完全可以自由自在逍遥清修,也可以直接报复当年对她不公的人。 但她却回来替所有底层贱民争取权利,没有使用暴力,而是想去引导凡人自己觉醒发起变革。 就像她当年说只愿天下无人不识字,就真的办了学堂,有教无类。 这是千秋万代的功德。盗墓 这柱香,她受得起。 *** 赵明轩一夜无梦,醒来时反而有点怅然。 这是算还他的人情,还是真的原谅他了? 他轻轻转着手腕上的镯子,感应着她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赵明轩估摸着她应该是在纪府。 鲁二娘忠心得很,管了纪氏这么多年,依然只以管事自居,在京城买了房子也挂着纪府的牌子,自己只占一个偏院,等着纪家姐弟回来。 赵明轩当然知道在哪。 他觉得他现在去,也许还能把人堵在房里,毕竟那个女人早上总喜欢赖床的。 不过…… 他咬咬牙,把这念头按下去。 不能冲动。他想。 好不容易才挽回了一点好感的,不要再自讨苦吃。 反正纪小朵要做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他们还约定了练兵打赌,以后能见面的时候还有很多,不必急于一时。 昨天议定了废除贱籍的方案,她就给他做了菜,日后慢慢相处,她说不定自己就能回心转意呢? 毕竟她那个人,说心软其实也蛮心软的。 想想昨天的晚饭,赵明轩就不由得嘴角上扬,只觉得好像浑身都有了干劲。 趁着过年封印之前,得把该落实的事情都落实下去。 贱籍制度自古已有,沿袭千年,牵涉极广,并不是今天说一声,明天就能直接全废掉的。 不说别的,就是这宫中内侍,百官家仆,都是贱籍,说要废除,总得另有安排。 而且,世家大族,没有不蓄奴的,到时会有的反弹,也得考虑清楚。 所以,赵明轩也没有一上来就直接说这个,先从之前提过的征兵开始,说如今兵力不足,可以考虑向贱籍开放,凡贱籍投军,通过选拨的,可以改籍为良。 这一点并没有人反对。 现在小范围内还有山贼妖乱,让贱籍从军杀贼大家都没有意见。 何况之前打仗的时候只要是个人就顶上去了,谁还管是良是贱? 赵明轩跟着就宣布禁止买卖人口,要写入大昭律里,不分公私,是否自愿,都统统不许。 这是纪小朵提出来的。 可以买卖,就是不把人当人,哪还有平等之说? 这倒有人隐隐觉得不太对,但大部分官员还是赞同的。 说到底,现在能入朝为官的,总是有些能力的,也没有蠢人。 眼下这个国情,打了这么多年仗,正该休养生息,人口就是国本。 开荒种地要人,恢复生产要人,国库税收要人,但这些说的都是良籍,如果人口都被卖作私奴,那朝廷是一分也捞不到的。 至于以后,以后又不是不能再改。 甚至又有官员顺势提出要鼓励生育,鼓励开荒的政策。 赵明轩也都准了。 正如昨天他们商议的,开局十分顺利。 他甚至有点志得意满,开始想要怎么跟纪小朵邀功。 但他才刚下了朝,还没有回到后宫,突然就觉得手上的镯子骤然像火烧一般烫起来。 跟着就是胸口一痛,赵明轩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旁边的内侍吓得要死,连忙过来扶他,一面大叫:“陛下!太医,快传太医!” 赵明轩根本顾不上他在喊什么,他双目赤红,只盯着自己手上的镯子。 只见那镯子上升腾起金红色的火焰,然后寸寸碎裂,掉了一地。 赵明轩又吐了一口血。 但自己知道,这只是受了内伤,并不致死。这是法宝的反噬,并不是纪小朵离开了。 ——她果然把镯子破坏了! 32 我回来了 那黑镯子当然不是纪小朵自己弄坏的。 罗嘉瑜和胡十三都没有办法,她这战五渣哪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出破坏的方法? 纪小朵昨晚没有让赵明轩玩模拟人生,自己也睡了好个觉。 到早上醒来,睡眼朦胧间,看到有人坐在自己床前。 一双漂亮的眸子漆黑清澈,有如温驯的小动物一般,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 纪小朵睡得迷迷糊糊,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接就向他伸过手,呢喃着唤了一声,“阿离。” 到声音出了口,手也被人握住,她才忽地清醒过来,刷地坐了起来,睁大眼又叫了一声,“阿离!” 床前的人笑起来。 几年时间,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正如当初她在幻境中所见的仙君,白衣黑发,颀长挺拔,月颊山庭,姿仪无双。 但他这样笑着,却还像是当初她捡到的那个单纯少年。 从他身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还带着几分冬日的清冷,但他那带笑的温柔眼眸却已经是春暖花开。 他握紧了纪小朵的手,“嗯,是我,我回来了。” 纪小朵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心头一直萦绕的那丝不安也完完全全被安抚下来。 她抬起手,摸了摸陌离的头发,轻笑着叹了一口气,“别人家的神仙,出场都是身披金甲,脚踩祥云,怎么我们家小仙君这么悄咪咪的无声无息就回来了?” 陌离笑着,主动侧了侧头,把脸贴在她掌心里蹭了蹭,“姐姐要是喜欢那样,我再重来一次?” 还是像只小狗似的。 纪小朵只觉得手心里麻麻痒痒,连心里某个地方,似乎也跟着酥软起来。 她收回了手,问:“什么时候到的?吃过早饭没?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陌离毫不客气地道:“灌汤包鸡丝面鲜虾馄饨鸡蛋灌饼脆皮炸糕皮蛋瘦肉粥四喜丸子芝麻汤圆土豆泥牛奶布丁……” 纪小朵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打断他已经说了一串还明显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报菜名呢?一大早上哪给你做这些东西去?” 陌离挨了打也不生气。 反而更开心了。 姐姐对他并没有拘谨生疏,这可太好了。 这些年,他心心念念,可不就是这样的嬉笑怒骂,烟火日常? 他笑着伸手把面前的人抱了个满怀,长长舒了一口气,再一次道:“姐姐,我回来了。” 纪小朵静了静,才抬手回抱他。 “欢迎回家。” *** 纪小朵还是给陌离做了鸡丝面,煎了土豆饼。 “大冬天的,在京城这地方,想要鲜虾有点困难,下次想吃提前说咱们好准备食材。” 陌离其实不挑,只要姐姐给他做饭,吃什么都是好的。 他就像以前一样,跟着纪小朵在厨房转悠,给她打下手,听她说话。 以前陌离呆呆傻傻,纪小朵觉得多跟他说说话对他有好处,每天事无巨细都给他讲,也算是养成习惯了。 一顿饭做下来,分开之后这几年大大小小的事,也大致都讲了一遍。 早餐上了桌,陌离却不忙吃,而是先拉过了纪小朵戴着黑镯子的左手,微微皱起眉。 “这东西,姐姐想怎么处理?” 纪小朵也没有趁机告状,毕竟这事可能和笙烟有关也只是她自己的猜测,又没有证据。她只是道:“当然还是能摘掉最好。哪怕不怎么影响生活,被套着怎么都不舒服啊。” 陌离伸手一拂,那黑镯子直接就燃烧起来。 金红色的火焰在镯子上缠绕跳跃,却丝毫没有伤及纪小朵的皮肤。 他对这火焰的控制越发精妙了。 不过短短一瞬,之前罗嘉瑜和胡十三都没有办法的镯子就被烧成了一团焦黑的废料,陌离直接扔了。 纪小朵只觉得身上骤然一松,就好像摆脱了什么枷锁,不由就松了口气,却又有点担心地问:“那赵明轩会怎么样?” 陌离抬眼看着她,“姐姐担心他吗?”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了之前那种呆愣,但这时专注的看向她时,却又似两汪幽深的寒潭,让人几乎要陷进去。 纪小朵莫名有点心虚,轻咳了一声,“他暂时最好还是别出什么事吧。毕竟昨天才商议好了新政。” “哦。”陌离也没有追问,只应了一声,“可能会受点反噬,不会死的。” “那就行。” 纪小朵就把这事放到一边,给陌离挟了一点小菜,“吃饭。” 陌离就乖乖开始吃饭。 纪小朵又道:“你这时候回来正好一起过年,我都跟鲁二娘说好啦,咱们热热闹闹的一直玩到元宵。” 陌离点点头,“好。” 纪小朵有心想问问他的事解决没有,笙烟仙子哪去了,知不知道紫墟宫那边仙人降临的事,但又想着他才刚回来,提这些太扫兴,又都按下去,只跟他说起过年的事来。 马上要过小年了,到时要祭灶,要扫尘,要办年货,零零碎碎的事可多呢。 陌离也没有提什么前世的事,就好像他原本就一直和纪小朵在一起,不过是像以前一样出门上个学什么的回来,理所当然地跟着忙活起这些最寻常不过的人间琐事。 *** 赵明轩突然吐血,宫里宫外都吓坏了。 连久不露面的太后都在赵明荣的陪同下回了宫——母子关系再差,赵明轩毕竟也是她亲儿子。 太医不知镯子的事,正常诊断了一番,只说可能是陛下连年征战,有些暗伤在身,突然发作起来,伤了肺腑。还说这时候发出来,倒算是好的。陛下现在还算年青力壮,吐出暗伤淤血,慢慢调理起来,日后身体便无大碍。不然拖延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到时赵明轩年纪大了,体质也比不上年青时,反而更麻烦。 赵明轩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太医说的也没错,他一直出生入死,怎么可能没有旧伤?这时法宝被毁,就和反噬之力一起发出来了,看着凶险,其实要不了命。 群臣也松了口气,几位重臣趁机旧事重提,奏请皇帝立后。 皇帝膝下无子这事,实在太危险了。 你说这万一有个什么事,可就又要天下大乱了。 赵明轩其实跟太后说过以后要过继的事,但这当口,太后也不可能表这个态。 她不但没反对,还指了兰嫔丽嫔给赵明轩侍疾。 这两人都是以前她塞给赵明轩的通房,赵明轩登基之后,就封了嫔位,当时不过十几岁,现在也才二十多,正是好生育的年纪。 皇后的事慢慢说,但子嗣总要留下的。 太后不待见赵明轩,是因为他脾气太硬,又偏着外面的女人,但说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看着他吐血卧床,做娘的哪能真的无动于衷? 她是偏心喜欢小儿子,但也没想让赵明轩死,没想让他真的断了香火。 过继什么的,她就当赵明轩当时是在说气话了。 赵明轩:…… 他认真的好吗?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懒得争辩什么。 毕竟纪小朵都把镯子弄坏了,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已经远走高飞了? 他再争这些,有什么意义? 赵明轩借口要休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他心里乱得很,需要一点时间好好理一理。 33 心魔 皇帝旧伤复发,吃了药要静养,自然没有人敢违抗。 太后妃嫔,王爷群臣一时间都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两个老成细致的内侍,在外间守着,注意着里面的动静,自己却屏声静气,丝毫不敢乱动。 诺大的宫殿,顿时寂静下来。 明明外头还有阳光,赵明轩躺在床上,却只觉得森冷。 心冷。 那女人说到底还是要走。 赵明轩也知道,纪小朵心气高得很,强行套着她,她肯定不甘心。 当面都时时要亮那镯子来刺他的眼,背地里肯定没少折腾怎么摘掉。 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明明昨晚还给他做了饭,到早上他还觉得一切顺利,他还想着要跟她邀功,想着她能不能回心转意。 结果还没到中午……就来了这一出。 但这事,归根究底是他做差了,他也无话可说,就愈加憋屈。 昨天议定的新政,今天才刚开始,她就不怕他甩手反悔吗?赵明轩愤愤地想,却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 说到底,他要废除贱籍,也不全是为了纪小朵。 这是与国有益的事,他决定要做,就不会半途而废。 纪小朵是了解他的,想来也心里有数,才会挑这么个时候。 赵明轩心里越是清明,越是觉得气闷。 想想她斩钉截铁说不可能,就为自己不值,他是皇帝,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还真以为非她不可吗? 但转过头来再想她那嬉笑怒骂,那些好处,那些新奇的想法,甚至那不屑又无所谓的小眼神……又满心只余不舍。 他躺在那里,思来想去,心绪不宁,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这般一片痴情,费尽心机,又岂可如此善罢甘休?” 声音轻细空灵,听不出男女。 “什么人?” 赵明轩一惊,试图跃起,却发现自己一点也动不了。 寝宫内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他能看到帘幛之外内侍的影子,但他们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 那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 “我?我是你无法放下的执念,是你求而不得的心魔。” 赵明轩安静下来。 好半晌,他才低低道:“求而不得,又能如何。” 那声音道:“这世间万事万物,哪有天生可得?求而不得,便去争去抢,连天下都抢得,何况一个女人?” 明明是带着挑唆的话,这声音却依然轻轻细细,不带丝毫波动,就好像只是再寻常不过一般。 赵明轩原本就不太宁静的思绪越发激越昂扬起来。 没错,他为什么要放弃? 他凭什么要放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一个正常的男人,去争取自己喜欢的女人,有什么不对? 赵明轩再次翻身坐起。 这次毫无阻碍,但动作太大不免又牵动内伤,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外面的内侍立刻就闻声而来,“陛下。” 赵明轩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再凝声一听,之前那轻细声音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皱起眉,问:“你们刚才可有听到什么?” 两名内侍都摇摇头,“陛下在休息,内外寂静无声。” 赵明轩微微眯起眼。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他的心魔? *** 纪小朵在纪府住,但并没有配什么贴身侍女,她且不知能住多久呢,何况日常琐事她也不需要假人之手,有个外人还妨碍她修行。 所以鲁二娘到纪小朵姐弟要出门,才发现陌离回来了。 她掌管纪氏这么久,叱咤商场,说一不二,但这时也激动得只“这可太好了”一句话,反反复复来回说。 “行啦。”纪小朵笑道,“阿离就住我那院厢房,你让人收拾一下,趁着今天太阳好,被子晒一晒。我们出去逛街,中饭不回来吃了。” “是。” 鲁二娘连忙应着,亲自去了。 纪小朵带着陌离上街,其实也没什么要买,就是四下逛逛。 她喜欢这份热闹。 陌离也喜欢,以前他还傻的时候,看什么都新鲜。现在么,看纪小朵开心,他就喜欢。 中午两人在状元楼吃饭。 这是京城的老字号了,原本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忘记了,就有一年新科状元给题了这个匾,它就叫状元楼了。后来历年的状元都在这里吃过饭留过墨宝,每次来赶考的学子也都喜欢来这里沾沾喜气。 连菜名都带着好寓意。 什么“金榜题名”“独占鳌头”“蟾宫折桂”“妙笔生花”……纪小朵觉得有趣,都点来试了试。 “金榜题名”是黄豆炖蹄膀,“独占鳌头”是清蒸甲鱼,“蟾宫折桂”就是桂花糕,小二上菜的时候,还不停冲着陌离说吉祥话,显然也是把他当成来赶考的书生了。 纪小朵也没有解释,道了谢就先尝菜。 这些菜噱头十足,摆盘也漂亮,但味道只是一般。 看起来古代人也早就会玩热点营销这一套啊。 陌离更是每样只尝了一口就放了筷子,撇撇嘴,“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那是,你不看我是谁啊。”纪小朵笑道,“我之前开饭店时多少人想吃一口排队都吃不上呢。要是厨艺也能证道,我说不定会变成厨神吧。” 她是开玩笑的,陌离却正正经经道:“真有修食道成仙的。” “诶?”纪小朵眨眨眼,还真动了几分心思。 她现在主要是靠香火愿力修行,但谁都知道香火道的利弊,她迟早要剥离这重联系的,到时是不是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改修厨艺? 做饭吃饭就能成仙,不要太开心哦。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旁边吵起来了。 仔细一听,还和“纪娘娘”有关。 纪小朵就不由得转身看过去。 那一桌是四五个年轻书生。 其中一个正激动地拍着桌子,“女人怎么了?女人不能写诗吗?你们倒都是堂堂七尺男儿,是能写一个‘明月几时有’还是能写‘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是能写‘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纪小朵:…… 对不住,这些诗词真的都是男人写的。 34 换一换呗? 隔壁桌五个人,都是来赶考的举人。 按说会试得二月份了,但他们路远,怕路上出状况,都提前来了。 每一届都有不少这样的人,先到京城熟悉一下环境,会文交友,总有些好处。 这几个天南地北凑到一起,原本还聊得不错,正说到纪娘娘显灵的事,就出现了分歧。 有人觉得纪娘娘立下“男女平等”的规矩,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亲自带人跑去书院“踢馆”更是丢人现眼。 女人就该温婉娴静,抛头露面的和男人相争,实在不成体统。 又有人觉得才华就是才华,与男女无关。 而拍桌子那位,完全就是纪娘娘的粉丝了。 纪小朵抄的诗词,本来就是千古传唱的名句,哪有那么容易能比得上的? 其中一人就讪讪道:“纪娘娘是天女下凡,普通女人哪能和她比?” 另一个穿蓝衫的举人却道:“天下之大,钟灵毓秀的女子何其多,不过是被规矩所限不能一展所长而已。我家小妹,学问便比我好。每次先生出题,她与我同作,都是她的更好。却只能困于闺闱之中,实在让人婉惜。” 几人在文会相识,这几天又结伴同游,对彼此的水平多少有点数,听他这么说,有人惊叹于他妹妹的才华,也有人觉得他夸大其辞吹牛。 “女子文章作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呢?还能科举出仕光耀门楣吗?” 那蓝衫举人道:“我还真查过律法,其实并没有禁止女子参考。” 他这话一说,不要说争执的人,就是附近几桌的读书人都哄笑起来。 连之前喜欢“纪娘娘的诗”那红衫少年也不由道:“左兄你可别犯傻,没看戏文上说嘛,女扮男装考试,哪怕中了状元都是欺君之罪。” 蓝衫举人道:“女扮男装,顶替身份,才是欺君。并不是考试本身有罪。” 先前争执的人就嗤笑一声,“那你家怎么不让你妹妹来考试?一门兄妹两进士可多长脸呢?” 蓝衫举人便沉默下来。 他何尝没有想过? 但…… 他家境不错,父母也很开明,从他妹妹可以跟他一起念书就看得出来,父母对女儿也是相当宠爱的,但只有这一点,无法通融。 母亲说,你想想妹妹的将来,她总是要成亲生子的。娶个知书达理的才女还可以算是荣耀,但有哪家愿意娶一个有功名在身的媳妇呢? 中了秀才,都可以见官不跪。 丈夫婆婆压制不住,是要家宅不宁的。 他心里很不屑那种要“压制”新妇的家庭,但仔细盘算下来,合适的人家里,竟然真的没有可能容忍这一点的。 他当然也不是不能养妹妹一辈子,但妹妹这么好,怎么能真的孤独终老? 蓝衫举人长长叹了一口气,闷声道:“这世间对于女子,实在太过苛刻。” “左兄这话就太过偏颇了。男子寒窗苦读,养家糊口,难道不比女人呆在后宅辛苦?怎么反倒觉得对女子苛刻?” “就是啊,每日不过洗衣做饭,有什么难的?” 纪小朵听到这时,才轻飘飘插话道:“那换一换呗?” 几人顿时就看过来。 纪小朵笑道:“诸位家里都有家眷,有母亲姐妹,实在没有,下人丫环,邻居大嫂也好,你们去问一问她们每天从早到晚到底做了什么,换一换呗,也不用多久,试个三天,你们就知道到底有什么难的了。” 她要是修为再高一点,简直想让全城的男人晚上做梦都去玩一玩模拟人生,看看到底谁更辛苦。 “你算什么东西?男人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邻桌一个男人立时冷哼了一声。 先前他们自己争执,不过是文人之间的辩论,哪怕言语激烈,也没有人翻脸。 但有女人插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女人连话都不能说了,还不够苛刻?”纪小朵也哼了一声。 她其实不怕争论。 有争论,才证明有人正视了这个问题,更有助于大众思考。 她也没继续理那人,只向那蓝衫举人道:“这位,左先生是吧?不知道令妹愿不愿意出来做点事?” 蓝衫举人一怔,“做点事?”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纪氏现在正在搞优秀女性全国演讲?” 这事是从纪小朵第一次“显灵”就安排下去的,这会已经正经跑过一些地方了。 具体是傅娘子和郑小蝶在组织。 郑小蝶正好顺道全国各地开开义诊,女神医的名头也是越来越响了。她还收了两个徒弟。 蓝衫举人一路上京,也有所耳闻,不由就点点头。 “那个团里,一多半是女性,各行各业比男人做得更好的佼佼者。如果左先生的妹妹和左先生家里都同意,可以让她跟着去看一看,帮帮忙。”纪小朵道,“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见识也很重要的。” 这些举人都是寒窗苦读数载,大考小考无数的人,自然明白见识的重要。有人书读得好,策论却写得不行,正是缺了这个。 蓝衫举人又惊又喜,“真的可以让她去?” “演讲团除了纪氏的人,每到一处,也会在当地招募义工。想去当然可以去。”纪小朵问了蓝衫举人的名字,又拿出一块玉佩给他,“你先问过令妹的意愿,她要是愿意,随时拿这个去找纪氏商行。会有人安排。” 玉佩通体洁白,刻着陌离最初“复制”出来的纪氏标记,是纪小朵和鲁二娘早约定好了信物。 蓝衫举人半惊半疑地接下,不由又问:“你是纪氏的人?” “对。”纪小朵应声,“这世界对女子的确苛刻,但只要还有人愿意努力去改变,总有一天,女人们也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听到她是纪氏的人,其它的举人们也都闭了嘴。 这天下谁没听说过纪氏?谁没用过纪氏出品的东西?他们现在还随身带有纪氏的铅笔呢,随手记点什么,的确方便。 据说纪氏是纪娘娘所创,现在的老板是个女人,也喜欢任用女人,有钱,有实力,背后还有皇帝撑腰。 纪氏的人,他们又哪里惹得起? 不过是看着蓝衫举人手里的玉佩说几句酸话而已。 听了场吵架,又顺手给了个信物,对纪小朵来说,也就是个下饭小插曲而已。 她也没指望真像里随便吃个饭就收服一员大将,不过就是看左举人有心,随手结个善缘。如果那左家妹妹真的惊才绝艳当然最好,万一没有,但凡自己有心上进的,伸手拉一把,就是播下一枚火种了。 她给完玉佩就结账带着陌离回去了。 到门口,鲁二娘就迎上来,说了两件事。 第一,赵明轩来了封信。 第二,有个自称小郎君师妹的美人儿来了。 35 委屈 陌离的师妹,当然是笙烟。 她还是一袭如烟似霞的仙气长裙,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端坐在厅中。 只是见到纪小朵和陌离进来时,她脸上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就有点崩不住,忍无可忍地皱起眉来。 陌离这是在干什么? 陪着纪小朵逛街也就算了,还左一包右一包地提了一堆东西,手里还捏着两串糖葫芦。 他是仙君! 仙君! 这像什么话?! 纪小朵顺着笙烟的目光一看陌离,就知道她那表情怎么回事。 不过就是嫌弃她使唤陌离拿东西了,但那又怎么了?她自己也是大包小包啊,又不是全挂在陌离身上,陌离拿着糖葫芦,她手里还有俩小面人呢。 不过,也是她被笙烟突然来访的事吓了一跳,进了门都忘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 纪小朵顺手把东西送给鲁二娘让她叫人先送她那院去,才又转过来向笙烟行了个礼,道:“仙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笙烟却连看都不看她,只向陌离道:“师兄何时处理完这些事情回去?” 处理什么?纪小朵皱了一下眉。 陌离不是单纯地回来找她,而是另外有事? 陌离跟着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仆人,但抓着那两串糖葫芦却没放,只随口回答:“回哪?这里就是我家,我哪也不去。” 笙烟只觉得他手中那两串粮葫芦格外碍眼。 她家师兄,哪怕是在仙界也算得上风姿第一,现在傻兮兮抓着两串糖葫芦,简直就像个笑话。 “师兄。”笙烟皱紧眉头,“襄岸都已经降下了分身,师兄如今的修为,未必能是他的对手,此时正该闭关修行,岂可耽于些许俗事玩乐?” “所以,紫墟宫那个‘真仙’真的是襄岸?” 纪小朵之前和裴越也有所猜测,但这时听笙烟一说,还是有些震惊。 果然是陌离一旦神魂合一,襄岸就会有所感应,不但要命人追杀,还想真身上阵。 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笙烟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态度和之前在火云神殿天差地别。 纪小朵心里有数,之前笙烟对她和气,是因为她照顾了痴傻的陌离,而现在,她已经变成了陌离觉醒修行的妨碍,笙烟还能和颜悦色才怪呢。 至于会不会失礼……呵呵,笙烟如今虽然身在凡尘,毕竟是真仙,能看她一眼,就是她的荣幸了。 但陌离不高兴,他也冷着脸道:“我是不是襄岸的对手不用你管,我在哪里修行也不用你管,但你上门来做客,却连个招呼也不跟主人打,还要摆脸色,是不是不太合适?” 笙烟的脸色就更差了。 但她依然没看纪小朵,只望向陌离。 眼神中又是不甘,又是委屈,甚至连眼圈都微微有点泛红。 “如果师兄不能报仇雪恨,重返仙界,合道长生,那我这上千年来,到底是在坚持什么?” 上千年来,她在火云神殿,说是守护,实为自囚。 一天天一年年,就那么等着,不知道陌离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他到底来不来。 陌离能重新觉醒,回去报仇,不但是她坚持的希望,甚至都可以算是她存在的意义了。 结果陌离现在说不要她管。 纪小朵想想都觉得有点替她委屈。 但是理解归理解,不代表她会喜欢被笙烟这样对待。 她又没做错什么事。 当然也不可能去劝陌离。 纪小朵对陌离报不报仇又没有什么执念。 逆袭打脸重返巅峰当然很爽,但一心只想平淡过日子也不是什么问题,一切取决于陌离自己的想法。 所以,纪小朵索性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由得陌离自己去处理。 陌离张了张嘴,但到底也没有留她。 这的确是他自己的事,不该让姐姐夹在中间受气。 *** 纪小朵回房间看赵明轩的信。 陌离把镯子烧掉了,她就知道赵明轩那边肯定要有动作的,但真没想到他会写封信来。 毕竟以他的性格,只要没死,就应该直接冲来抓人才对吧? 纪府这边有他的人,他一直知道她住在这里的。 竟然会文绉绉的先写信。 信很短,没有废话。直接就问他们之前在船上的赌约还作不作数?作数的话,看她哪天有空,去挑个练兵的地方。 毕竟他们打赌要看输赢的,在那之前,练兵的方式最好也是保密,当然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如果她对场地有什么特殊要求,也正好先准备起来。 并没有提镯子的事,也没说什么感情的事,只隐晦地在最后提了一句,他最近要养伤,倒是随时有空。 虽然隐隐好像有点在卖惨的意味,但纪小朵觉得,这封信最大的用意,其实是在试探她是不是要走,或者已经走了。 只是赵明轩用正事来问,她还真不好不理他。 阳谋这种东西,赵明轩也一向用得不错的。 纪小朵当然是想把女兵练起来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就撒手不管。 她正想是给他回封信还是索性直接去一趟的时候,陌离就过来了。 纪小朵放下信,看了一眼时间。 感觉也没过多久,这么快就说完了吗? “笙烟仙子呢?”纪小朵往陌离身后看了一眼,没有人,他一个人来的。 “她回去了。”陌离说,又跟纪小朵道歉,“姐姐,对不起。” 纪小朵笑了笑,“你道什么歉?” “她对你态度不好,说到底是因为我嘛。”陌离叹了口气,“我以前……哪怕她自愿做那些,但……我那时不懂,也没想那么多。我知道她希望我变成过去的陌离仙君。可是……转世轮回,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成不变?我现在,就只是我啊。” 按胡十三在火云神殿那段记忆幻境里的体验,真正的陌离仙君,的确只是一心修行,其它的事根本不会去想,他当年,可能真的未必明白笙烟替他守着火云神殿,守着一半神魂的苦心。 也许在他眼里,那个守陵的人,是笙烟也好,还是依儿俏儿也好,根本都没有区别。 陌离看着纪小朵,目光如火,声音却很温柔,低低的撒娇:“我根本不想去什么仙界,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36 告白 纪小朵对陌离的感情有点复杂。 陌离虽然不是她的亲弟弟,但他们相遇之时,他呆呆傻傻有如幼童,的确是纪小朵一点点教养长大的,她很长时间以来都是真心把他当成亲人的。 所以心理上来说,总是隐隐有种伦理上的忌讳。 要说喜欢……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对陌离的在意,其实是超出了“血缘”和“友谊”的。 比如说,如果是赵明轩跟她说,只想和她在一起,她早就冷笑讥讽甩脸走人,顺便还让他再去玩模拟人生了。 如果换作是裴越,她大概会哈哈大笑,然后婉拒。 但现在,她不过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对面的陌离,心里并没有太多抗拒,只是有点是不是不太道德,是不是占了他便宜的纠结。 “姐姐。”陌离又唤她,“姐姐曾经说过,等我找回完整的神魂,作为一个可以独立思考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想了很久,我还是喜欢你。跟你分开这么久,我心里一直都不踏实,一直到今天早上,你伸过手,还像以前那样叫我,我这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他试探着伸过手来,轻轻碰了碰纪小朵的手,见她没有拒绝,才握住了。 握得紧紧的。 一面低低道:“我觉得,我在火云神殿融合另一半神魂时,并不算是找回自己,今天,在这里,姐姐又叫我,我才真正完整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留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姐姐。”他整个人,都像一是团炽热的火焰,简直像要把两个人一起烧起来,“我喜欢你。最喜欢了。” 这样漂亮出色的人,这样纯粹真挚的感情,纪小朵又怎么能完全无动于衷? 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你记不记得,我还说过,你是你自己的,不该以别人的喜好为准则?”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我希望你开心,就是你自己开心。吃到喜欢的食物啊,看到漂亮的风景啊,做了有意义的事什么的……见到喜欢的人当然也可以,但不能只是因为我。不然就是不公平了,对你是,对我也一样。” 现在的陌离,当然能轻易理解她的意思,但还是像之前一样,低下头,侧过脸,温驯地让她抚摸。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纪小朵道,“人生就是无数的路,有些人只是擦肩而过,有些人甚至会背道而驰。如果你放弃了自己那边来迁就我,一时也许可以携手同行,但也说不定日后就会变成我们双方的负担。我不想那样。” 陌离也叹了口气,“姐姐你就是想太多了,喜欢哪有什么公不公平?喜欢就是喜欢了。谁管以后的事呢?今天我们两情相悦,就开开心心在一起,明天要是不喜欢了,那就痛痛快快分开。担心以后会不开心,现在就不肯答应,那不是因噎废食吗?” 纪小朵怔了怔。 她家小陌离的确好了,都会反驳她了。 而且……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好聚好散”的观念,简直比她这个现代人还更放得开。 她一时甚至忍不住想,陌离该不会也被穿越了吧? 纪小朵下意识就溜了一句:“天王盖地虎。” 陌离茫然地眨了眨眼。 纪小朵又道:“奇变偶不变?” 陌离皱了一下眉,“姐姐在说什么啊?” 看起来应该没有被穿,纪小朵又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讪讪笑了笑,摆摆手,“就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所以背个诗调节一下。” 陌离觉得有点诡异,但也算能接受了,毕竟他家姐姐有事没事背个诗也不是头一次了。 他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她,“怎么会尴尬啊?就是跟以前一样的生活啊,我们还说好要一起过年的不是吗?姐姐让我留下来嘛。” “谁也没说要赶你走啊。”纪小朵道,“但……笙烟仙子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襄岸的事怎么办?他是不是真的夺舍降临了?” 陌离表情严肃了一些,道:“其实他具体是什么操作我也不太清楚,但的确是感应到他下界了,我与他之间,必定还有一战,逃是没有用的。现在闭关……我觉得意义也不大,毕竟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差距,再多个一年半载,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和襄岸是大道之争,如果襄岸在他被贬下凡世的这段时间,已经合道,那反而不会再在意他的死活。 但现在显然还没有。 那么只要陌离还活着,就是对他的威胁,襄岸就不会放心。 命令紫墟宫追杀还不够,还得自己分身下界。 就算陌离真的闭关,也逃不过去,他肯定也会找上门的。 纪小朵想明白这些,不由得就更担心了。 “但我不怕他。”陌离笑了笑,“他比不上我,才会搞歪门邪道。就算过了千年,他要为这事悄悄下界,就代表他还是不敢与我在修行上竞争,是他怕我,我会赢的。姐姐不用担心。” 他这笑容,云淡风轻,自信从容,隐隐有几分纪小朵当初在火云神殿里见识过的陌离仙君的风神,她不由看得愣了一下神。 陌离握着纪小朵的手道:“原本,我也很担心襄岸会从姐姐这边下手,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最开始我的确是想斩断与姐姐的联系,彻底将这段尘缘隐藏起来。所以才悄悄的过来……” “不行!”纪小朵脱口而出,直接打断了陌离的话。 原来笙烟之前问他处理完……是指这个? 襄岸是冲着陌离来的,只要纪小朵和他完全没有关系,当然就可以完全从这事里摘出去不受牵连。 这是保护她最好的方式了。 陌离连自己的神魂都能提前割裂,斩断尘缘当然也不在话下。 但想想从刚捡到陌离,他用小狗一般依赖的眼神看着她,一直到刚刚,那就像火山岩浆一般的热情……真的斩断,这些就都不存在了。 纪小朵不能容许。 陌离就笑得更灿烂了,一双凤眼都微微弯起来。 他点点头,“嗯,从姐姐叫我那声,我就知道,我做不到。而且,姐姐也一直教我,不能替你做决定的。这段缘份,也是姐姐的缘份,要不要斩,也得要姐姐自己同意。” “我不同意。”纪小朵立刻就回答,“你跟襄岸,也许是前世宿仇,但你今生遇到了我,他要杀现在的你,就不能说跟我没关系。你不怕他,我也不怕。我们一起想办法对付他。最差最差,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嘛。我不怕的。” 陌离又点点头,然后就在她手上亲了一口,欢快地道:“姐姐答应了要和我在一起啦。” 纪小朵:……诶?? 她怎么觉得……她好像被套路了? 37 一笔勾销 纪小朵给赵明轩回了个信,约了第二天来见他。 赵明轩喜出望外。 早早把其它人都摒退了等着纪小朵。 结果纪小朵带着陌离一起来了。 赵明轩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陌离。 第一眼就惊住了。 他知道陌离长得好,纪小朵还为了有人看上陌离的事求过他,但以前小傻子呆呆愣愣,纵有十分颜色,最多也是让人婉惜。 这时却如明珠乍现,宝剑出匣,璀璨锐利,让人不敢逼视。 赵明轩微微眯起眼来,问纪小朵:“你拒绝我,果然是因为这小傻子?” “我看你模拟人生还没玩够。”纪小朵道,“一个女人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跟她是不是喜欢其它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赵明轩嗤笑一声,“到底是我不懂,还是你在自欺欺人?他这样,哪有一点做人弟弟的样子?” 岂止不像弟弟? 这时的陌离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却像是求偶中的雄兽,展示自己的同时,还明明白白散发着对其它同性的威慑,气场十足地捍卫着自己的所有权。 纪小朵也懒得跟他解释她和陌离的关系到底是怎么个变化,只哼了一声,“我今天来,是为了跟你商议练兵赌约的事。如果你想直接改成跟我告别,也无所谓的。” 她是想在这个世界里做点事,但没有必要搭上自己跟赵明轩死缠不休。 尤其是陌离已经把镯子给烧了,她要走随时可以走。 到海外新建一个国度都可以。 赵明轩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很果断地打住了这个话题,拿起床边小几上早就准备好的地图来展开。 他也算很有经验了,想讨纪小朵欢心,让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就行。 “两边都只有一百人,不算太多,我这边有两个备选。一个就是皇宫北衙,现在驻着御林军,划一片地方出来也不难。这里从上到下都是我的人,胜在隐秘。另一处,是鼎山大营。现在驻着神策军,但鼎山地方大,可以再辟一营。” 他在地图上指给纪小朵看,“你觉得呢?” 纪小朵果断选了鼎山。 皇宫虽然近,但这点地方不够她折腾的。 练兵嘛,不要说什么特种训练,武装越野总要搞一搞的,绕皇宫一圈够不够五公里? 赵明轩也并不意外,点点头,“行,等我再好一点,我们再挑个时间,实地去走一走,选好地方就可以先把营房盖起来。”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赵明轩这意图可太明显了。 今天见一面定个地方,明天再见一面一起实地选个址,后天再来定一定新兵选拔标准……她想练这个兵,总能挑出无数需要见面商议的问题。千书吧 套路虽老却有用。 何况,他的确是受了伤,病歪歪靠在床头,要拖延一二,谁也挑不出理来。 陌离当然也看得出来,或者说,作为情敌,他在这方面反而比纪小朵更敏感。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去,其它问题也一起议完,回头我们还有别的事呢。”陌离板着脸说。 “今天去也行,但说好了每月一比,现在兵都还没征上来,其中细节,今天一天可议不完。”赵明轩也没生气,反而笑了笑,“何况,废除贱籍的事才开了个头,我这就躺下了,以后要议的事,可还多着呢。” 他看得出来陌离已今非昔比,但也并不怕他。 或者说,他甚至巴不得陌离跳出来阻止。 纪小朵那狗脾气,她想做的事,谁拦她怼谁。 情敌要是想踩雷,那当然再好不过。 陌离看看纪小朵,又转过头来看着赵明轩,道:“不论你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你替我赎身,又叫人教我武艺,总算对我有恩。以往种种,我也不计较了,今天再替你治个伤,就当一笔勾销。” 他说完便伸手在赵明轩身上一拂。 赵明轩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入体内,顺着经脉游走,融入他自身的内气之中,像是整个人都要被点燃。 紧跟着经脉中就窜起一种酸胀,刺痛难当。 他不由得侧身“哇”地又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真正的淤血,乌黑腥臭。 陌离把纪小朵向后拦了拦,屈指弹出一点火星,直接烧了。 赵明轩那边自吐出这口血,就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只觉得热流涌过之处,疼痛顿时减弱许多,甚至自己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受创的五脏六腑正在慢慢复原,连那些陈年旧伤也都涌出了新的生机。 沉疴尽去,宛如新生。 他又喜又惊。 谁都不希望自己一身伤痛,现在连太医那慢慢调养都省了,直接全好了,当然是好事。 但他真没想到替他治伤的会是陌离。 甚至这样轻描淡写。 这小傻子是真在哪里得了大造化啊。 大概纪小朵能毁掉那镯子,也是得了陌离的帮忙吧。 赵明轩想到这一点,心便又沉了沉。 纪小朵是神仙,陌离也是神仙,他还想再得到纪小朵,是不是自己也要成个仙才行? 38 求亲 两个男人的眼神之间,几乎可以算得上火花四溅,但纪小朵并没有太在意。反正打不起来。 她这会心思都在练兵的事上。 如果陌离没有回来,这不过是一个赌约,算是她争取平权的一个途径,当然也不必太急。但是陌离回来了,知道他和襄岸之间,必有一战,纪小朵就有个更大胆的想法。 火器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是可以打死修士的。纪小朵已经亲身多次证明了这一点。配上特殊的子弹,对妖鬼也能有效。 虽然不知道对神仙有没有效果,但襄岸既然要附身夺舍才能降临,本质上来说,就还是人身,也可以被打死。 纪小朵想趁这个机会,训练出一支真正属于她的队伍。 襄岸既然已经降临,她这边的时间也就急迫起来。 赵明轩的伤一治好,纪小朵就让陌离带着他,直飞鼎山。在距离鼎山大营数里外的地方圈定一座荒山。 营房的图纸纪小朵也画了个示意图给赵明轩。 打赌是说男女同样的训练,营房场地训练设施这种细枝末节,纪小朵也不想藏私,全都交给赵明轩去办。 其实有陌离在,这些东西也就是挥挥手的事,但纪小朵觉得练兵的事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也完全能继续用,合该由赵明轩去操这个心。 也正好给他找点事,免得他闲着总想些莫名其妙的套路再给她添堵。 赵明轩这辈子在军队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眼光当然是有的,一看这些图纸,就大致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这跟纪小朵最开始写给他的章程又有点不一样,他有点怀疑效果,但更多的,的确是跃跃欲试,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以至于陌离都有点不高兴。 回去之后,他闷闷地跟纪小朵道:“姐姐可真是了解他。” 纪小朵笑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咦,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在吃醋啊?酸得全城都能闻到啦。” 陌离气呼呼的,却还是低低答:“你家的。” 纪小朵就笑得更厉害了,索性靠过去,搂住了他的腰。 她本身也不是那种扭捏的性子,既然已经点了头,就大大方方地接受这种关系的改变。 他们以前是姐弟,搂搂抱抱的时候也是有的,但姐弟亲人之间的接触和情人明显就不一样。 纪小朵这样暧昧地贴紧身体搂陌离的腰还是第一次。 至于陌离,大概前生今世都是第一次。 他整个人突然就僵住了。 纪小朵反而觉得有趣,她搂着他没放,又用手指去量他的腰,低低道:“诶,原来阿离的腰这么细的吗?” 陌离连脖子都红了,伸手按住她的手,却又不知是想拉开她,还是让她贴得更紧一些,好半晌才喘息着唤了声“姐姐”,说:“不要这样……” 纪小朵仰头看着他,“不喜欢吗?” 喜欢当然是喜欢的。 但他这时,只觉得全身的真火都要不听使唤,燥热得好像要喷发的火山。 这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体验。 他当然也不是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就算前世是不近女色一心修行的仙君,他这一世可是在百花楼长大的。 他之前是傻,但并不是没有记忆。 融合完全的神魂之后,过去那些点点滴滴,他都能想得起来。 想着好几次见过纪小朵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他都好像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愤怒,嫉妒……更多的是渴望。 他那样喜欢纪小朵,当然会想要跟她亲近。 但…… “不是这样。我不想跟他们一样……我……我们……”陌离按住她的手,声音急促又断断续续,“我们要成亲……对,我们先成亲。” 纪小朵也是修士,他们这样,其实应该算是结道侣。 但……陌离觉得,比起“道侣”,他更喜欢“成亲”这个词。 更亲热,更亲密,亲亲爱爱。 他拉开一点距离,正视着纪小朵,双眼亮晶晶的,“姐姐,我们成亲。” 纪小朵反而愣了一下。 她在情事上很放得开,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在一起嘛,这样调戏一下,或者更亲密一点,甚至滚个床单开个车都可以的。 但对于陌离不想随便亲热的想法她也可以理解。 他那时在百花楼,见过自己亲娘迎来送往,又见过她和赵明轩……说不定都有心理阴影了。他小时候可真是根本不让人碰的。 不过……成亲? 你这是三级跳吗? 昨天才刚答应处对象呢,这就跳到成亲了? 你是不是连小孩的名字都已经想好了? 纪小朵一时没有回应,陌离的眼神就渐渐黯下来。 纪小朵觉得,他头上要是长耳朵,这时可能都会很明显的耷下来。 “姐姐不愿意吗?”陌离抿了一下唇,低低的问。 他半垂着眼,长长的睫羽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那失落,简直令人心碎。 纪小朵心就软了。 “也不是……”她说着,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但是啊……你这样求婚,是不是也太草率了一点?”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也就算了,就这么顺嘴一说,也太随便了。 就算身在古代,那还得更有仪式感一点才对吧? 陌离微微一愣,然后就点点头,“嗯,抱歉,是我的错。姐姐你等等啊。” 说完就匆匆走了。 在门口正遇上鲁二娘,他都没顾得上打招呼,直接就飞了。 鲁二娘:…… 她知道自家姑娘不是一般人了,小郎君也不是,但每天看人这么飞来飞去,也真是很考验心脏强度了。 “这都快吃晚饭了,小郎君急冲冲的去哪?”鲁二娘问。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大概……是去找求婚礼物了吧?” “求……求婚?”鲁二娘睁大了眼,声音都打了个顿,“小郎君看上哪家娘子了?” 难道是昨天来的那位“师妹”? 鲁二娘心都提了起来,她可不太喜欢笙烟仙子那个目下无尘的样子。 结果却看纪小朵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她答应了陌离,这事迟早要公开的,她也不想隐瞒鲁二娘。 鲁二娘惊得半晌没说话。 但她也是早知道纪小朵和陌离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了,想一想,倒也顺理成章。 何况现在小郎君也不傻了,标标致致,和纪小朵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再相衬没有了。 鲁二娘想着以往小院里那点点滴滴,不由又红了眼圈,“诶,这可真是……太好了。可算是……一家人圆圆满满……”又忙忙道,“小郎君要去多久?我得让人早点准备起来。” 纪小朵和陌离嘛,问名纳吉可以省略,但纳采纳征还是得好好选个良辰吉日才好。 “不知道呢。等他回来再一起商量吧,我们也不拘那些虚礼。”纪小朵这么说着,心头却隐隐也有点期待起来。 到第二天一早,就有七对大雁,直直飞入纪府。 跟着就是帝师明静先生亲自上门,作为媒人,为陌离向纪小朵求亲。 39 纳采 明静先生真没想过,自己还能有给纪小朵做媒的一天。 毕竟他认识纪小朵,她就是赵明轩的女人。后来么,哪怕不说修仙的事,她要成亲,还不是得进宫做娘娘去,哪用什么三媒六证? 结果她拒绝了皇帝,陌离又找上门来。 他真是吓了一大跳。 纪小朵看着明静先生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就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这位老师虽然开明,但到底是儒学大家,让他接受这种事,还跑来做媒,实在太不容易了。 她亲自给徐明静奉了茶,带着歉意道:“抱歉,我也不知道陌离竟然会去找您,臭小子没有为难老师吧?回头我叫他给老师赔罪……” “他当然要来找我!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找我?好歹我也做过你们几天老师。” 徐明静早先就喜欢陌离,这时也反射性地先开口维护他。 虽然吓了一跳,但陌离能想着找他为媒,他反而有几分荣耀,还有点以男方长辈自居的意思。 毕竟陌离真没别的亲人了,又一直呆呆傻傻,纪小朵这边也没个正经长辈,成亲这种事,当然也只能靠他这个便宜老师来操持了。 昨天晚上教完了傻小子,这边又好好跟纪小朵交待了一番。 “……你们都是世外神仙,本来也可以不拘俗礼,但既然要办,那当然还是得好好办,三书六礼,可以简单,但不能没有。” 纪小朵只能乖乖听着。 她昨天是嫌弃陌离随口求婚没有仪式感,但真的要全套婚礼走下来,前前后后,总得好几个月吧。 也行,她想,算是大型传统习俗沉浸式体验了。 “这段时间,你们也不宜见面,就让陌离住我那里吧……” 徐明静话没落音,陌离就进来了。 什么礼节程序他都可以照办,只有这个不行。 “我可以让别人看不见我。”陌离说。 徐明静:…… 行吧。 你有法术你说了算。 说了算的陌离仙君对明静先生查到的一串吉日也不太满意。 六礼可以不缺,难道不能紧凑一些吗? 今天纳采,问名纳吉就可以一起来嘛。 算八字卜吉凶他自己就可以啊。 何况其实他和纪小朵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这辈子的八字。 纪小朵更是……连金掌门都算不出来。 反正他和姐姐在一起,肯定就是天作之合,不合也得是合的。 明天就可以纳征了嘛,聘礼什么的,他半天就能准备好了。 徐明静:…… 他昨天晚上的话全白讲了是吧? 纪小朵不由得喷笑出来,陌离转头看着她,还有点委屈。 难道姐姐不想早点和他成亲吗? 明明昨天还亲亲热热的。 明静先生道:“婚事太过仓促,显得不尊重。” “哦。”陌离应了声,也是,昨天姐姐就嫌他太随便了。那的确要隆重一些才好。 陌离仙君把心目的良辰吉日往后推了又推,选了正月初八。 明静先生简直想甩手不管他了。 这都不到半个月了,还是过年期间,就不说别的,纪小朵还来得及绣嫁衣吗? 陌离看看纪小朵,“反正姐姐也不会绣花。” 纪小朵:…… 徐明静:…… 他昨天晚上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答应来帮他们操持婚事? 算了。 他决定不理这两位,直接去和鲁二娘商议。 *** 明静先生都上门做媒了,赵明轩当然坐不住。 他这时反正也已经好了,也不用在皇宫养伤,自己就来了纪府。也没让人通报,直接闯了进去。 纪小朵正在学绣花。 她之前的确不会,但自己的嫁衣嘛,总还是想亲手绣两针的。 毕竟前生今世两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 就像明静先生说的,要么不办,他们两个自己点了头在一起就行,也没人能说什么。要办么,还是要做全套,也不枉她穿越这一回。 鲁二娘现在忙得团团转,教纪小朵绣花的是另一个女人。 但看着她低头刺绣的样子,赵明轩还是又想起了当年在那小院。 当初他只觉得那就是回家的感觉,温馨又安心,但这时只觉得刺眼。 不由得就重重冷哼了一声。 纪小朵撩起眼来看看他,“陛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赵明轩不阴不阳道:“当然是来道喜的。” “哦。谢谢啊。”纪小朵随口应了声,连手上的活都没停。 赵明轩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你不喜欢我,难道就真的喜欢小傻子吗?他前天才回来,今天就要定亲,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该不会只是想做个幌子敷衍我吧。” 纪小朵笑了笑,“有这个必要吗?你觉得我是为了敷衍谁就答应结婚的人吗?” 赵明轩沉默了一下。 他知道她不是。 她为了活下去,也许可以委屈求全,但在感情上,始终是清高不肯将就的。 当初在他面前都没有掩饰过,现在自然更加不会了。 他不由得有点自嘲,咧了咧嘴,“你竟然宁愿喜欢一个傻子。” 纪小朵这才停下了手里的针,微微皱了眉,“‘宁愿’这个词,放在这里,有点怪怪的。其实没有什么‘宁愿’,这不是可以比较选择的事情。” “那为什么会喜欢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赵明轩追问,他对这个真是耿耿于怀,他怎么会输给一个傻子? 何况,当初他们一起被伏击受伤之后,他把纪小朵接回赵府,小傻子也和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清清楚楚,当时的纪小朵对陌离是绝对没有男女之情的。 她之前甚至都想过要嫁给杜桥,也没有考虑过陌离。 后来发生了什么? 陌离做过什么? 他也可以去做的! 纪小朵歪头想了想,一时竟然真的说不出来。 是因为朝夕相伴,还是因为生死与共? 是因为陌离的长相,还是他如火般炽热又纯粹的热情? 她也搞不清楚,最终只是摇摇头,低低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赵明轩还收着她不少诗呢,但这时听她文绉绉掉书袋只觉得心烦,“莫名其妙。” 纪小朵就笑起来,“陛下非我不可,难道又不是莫名其妙?” 赵明轩被噎了一下。 他的情况能比吗? 他那是……好吧,也的确是莫名其妙。 纪小朵道:“总之成亲是我和陌离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要是愿意呢,回头来喝个喜酒,不高兴就算了。咱们的合作还是可以继续,也不影响练兵的赌约。” 赵明轩哼了一声,“如果我说会影响呢?” 纪小朵道:“那就拉倒啊,又不是我的损失。” 她是真心想做一番事业的,但又不一定非得在大昭。 甚至再退一步,就算做不了,那她还不能找个深山老林去清修么? 40 后路 赵明轩急冲冲的来,又气呼呼的走了。 纪小朵想一想,还真是有点担心他气头上要翻脸。 她自己当然没关系,大不了就是走人,但如今纪氏、希望学堂、练兵……这么大一摊子事,可没有当初小作坊时她说走就能直接解散那么简单了。 还有郑小蝶冯三郎等人。赵明轩如今是皇帝了,真要迁怒,怕是要牵连一大批人。 真得做个打算才好。 她当下就也没有什么心思绣花了,叫了鲁二娘来,吩咐她悄悄准备船只,开辟海外市场。 纪小朵自己也出过海,航道是现成有数的。 这个世界的地理和她前世不太一样,但海外还有其它大陆和国家,在这个时代纪氏的技术绝对是领先的,在海外也能打开市场。 如果赵明轩不作妖,就当正经开辟新生意。 如果他要闹,就算是大家的退路。 鲁二娘吓了一跳。 姑娘不回来时,她只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回来,但她一回来……这接二连三已经给她多少惊吓了? 不过她也能理解,以前赵明轩要靠纪氏赚钱打仗,自然多有扶持,但现在大局已定,等着分蛋糕的人多着呢,纪氏就是最肥的那只羊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老话,鲁二娘也听过的。 何况赵明轩为纪小朵做了那么事,她却一回来就要嫁给陌离……哪个男人忍得了? 万一他真的发疯呢?的确得防上一手。 不过鲁二娘想一想,又替纪小朵不值。 纪小朵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赵明轩,她一直很清楚的,早先跟他也是迫不得已。 虽然早先纪小朵开作坊办学堂算是借了赵明轩的势,但后来这些事他哪桩没有受益呢?更不用提连火枪这种大杀器都给他了。 到现在反而是纪小朵要避让。 不过,鲁二娘也清楚,纪小朵策划这种后路,都是为了他们。 就像当年一样,纪小朵自己是可以一走了之的,却提前把他们的户籍和作坊都留给她。 现在就更不用说了,纪小朵都是修士了,飞来飞去,无影无踪,赵明轩还能找得到她吗? 说是为纪小朵守着家业,到头来,她到底还是她的拖累。 鲁二娘心中愧疚,些许气恼就都怪到了赵明轩头上,不由愤愤地道:“早知道当初不要帮他,也不会这样夹杂不清。” “世上哪有早知道的事呢?”纪小朵笑了笑,“当时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其实认真论起来,就凭他做了几晚上的梦,就决定要废除贱籍,现在他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这世上哪有谁真能料尽先机? 历史上多少英明神武的人物,要发起疯来,也就是一念之间,谁也想不到。 千金难买早知道。 就她自己,早先还想要开饭店抄安身立命老实种田呢,还不是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说起来她《红楼梦》还没抄完,事赶事的她自己都忘记了。 纪小朵叹了口气,“总之,咱们自己做个准备吧。用不上最好。” 鲁二娘应了声去安排。 纪小朵自己又开始抄书。盗墓 作为一个键盘侠,她虽然不专业,但各种政治经济理论都作过一些了解,现在也不求完全正确地默写出来,只是把各种思想大致做个论述。 什么三权分立,君主立宪,姓资的姓社的,姓马的姓毛的,甚至包括各种没有验证过的乌托邦理论……反正都先写下来再说。 如果不能自己亲身实现,就分散流传出去,总能让一些人认真思考起来的。 她正奋笔疾书的时候,陌离回来了。 见她在忙,也不打扰她,只默默坐在旁边拿起她写完的书稿看起来,一直到纪小朵自己站起来活动身体,他才也放下稿子,问:“这是姐姐给赵明轩写的?” “也不算,就是整理一下想法。”纪小朵扭了扭脖子,“当然他要是能接受,就最好不过。” 很多改革,由他这种刚刚造反登基的皇帝来做,可能更合适一点。 陌离扁了扁嘴,闷声道:“姐姐在他身上花的心血也太多了。” 纪小朵笑起来,转头看向他,“我们婚期都定了,你怎么还要吃这种醋?” 陌离抿着唇不说话。 纪小朵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也不是为他,更多是为我自己吧。我呢,不想以后再有玉版这样死了都离不开百花楼的姑娘,也不想再有阿离这样出生就被人当狗养的孩子。大家都能在同一片阳光下,开开心心的,读书、工作、生活……我想要那样的世界。” 陌离还是不说话。 纪小朵就伸手捏了捏他气呼呼的脸,“怎么还是不高兴?酸溜溜的阿离可就不可爱啦。” 陌离把她的手拉下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顿了顿,又道:“我没有为这个不高兴。” “那为什么?”纪小朵问。 陌离道:“我跟明静先生商议婚期的时候,你为什么笑我?咱们早点成亲不好吗?” “好的呀。”纪小朵说,但话尾又转了个弯,“但你难道不想看我穿自己亲手绣的嫁衣?” 陌离当然是想的。 甚至这时候想一想,就红了脸。 纪小朵又道:“而且这不是要过年嘛,好好的过完年再说嘛。反正你就在这里,我也不会跑,要办婚礼,也不差这几天了。” 陌离这才低低应了声。 结果还没到过年,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纪小朵只一眼就愣住了。 那人她见过,在火云神殿那段记忆幻境里。 就是当时胡十三扮演的“陌离仙君”在招待的宾客。 这时依然是一身华丽的紫袍,负手缓缓走进来。 明明是闲庭信步一般,他足下的地板却寸寸碎裂,所过之处,有如废墟。 但纪府众人的奔走惨叫他根本没有在意,目光只盯着陌离,嘴角噙着一丝淡淡微笑,“陌离仙君,好久不见。你不会以为你躲在凡人家里,就能逃得过去吧?” 陌离沉着脸挡在纪小朵身前,冷冷道:“襄岸,你想杀的人是我,与其它人无关。” 原来这人就是襄岸? 原来他之前是被自己的朋友背叛? 那他…… 纪小朵也没能想太多,襄岸一眼看过来,她就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真仙之威,恐怖如斯。 41 梦 “姐姐!”陌离惊叫着,挥手打出一道灵符贴在纪小朵身前,撑起一层屏障。 纪小朵这才能缓一口气。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火烧一般,痛苦万分。 襄岸倒没有趁机攻击,反而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这就是你要娶的凡人?” 修士们在普通人面前是仙,但没有渡劫飞升之前,始终也只是肉胎凡身,在真仙眼中,都是一样的蝼蚁。 陌离道:“你我之间,不过是大道之争,你如此牵连无辜,就不怕天谴吗?” “天谴?”襄岸笑起来,“等本君籍身合道,万劫不灭,天道又能奈我何?” 这就是不讲道理了啊。 纪小朵抬手去摸自己的储物袋,却觉得平常如水般灵活流动的灵力,这时却像是一片泥沼,凝滞不能驱使,连从储物袋里拿东西都做不到。 果然是直面仙人就会被压制。 她原本的想法没有错,对付襄岸,就得远距离炮火覆盖,或者上狙击。 可惜她的兵还没选出来。 她的大炮和狙击枪也没有研究出来。 襄岸来得太快了。 “本君原本还怕找不到陌离仙君,没想到正碰上你要成亲,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本君也没带礼物,就不如正好成全你们,让你们同生共死,做一对绝命鸳鸯。” 襄岸对他们的“垂死挣扎”好像很有兴趣,但也没有真的让他们拖出翻盘的时间,一伸手就召出一把飞剑,直刺陌离。 陌离也拨出剑来,与他一来一往相斗。 就在这时襄岸却又召出了第二把飞剑,斩向无法动弹的纪小朵。 “姐姐!” 陌离惊叫一声,连忙撤身回护。 襄岸岂会放过这种破绽? 纪小朵眼睁睁看着那寒光凛凛的飞剑刺进陌离的后心,但她的叫声还没有出口就被逆喷出来的鲜血堵在喉咙里。 同样森寒的飞剑已经劈到了她身上。 什么屏障法衣,在这真仙全力一击下,都形同虚设。 而纪小朵自身那点修为也完全不够看,剑峰才刚刺破皮肤,那凛凛剑气已将她的经脉搅了个粉碎。 纪小朵软软倒了下去。 最后的视野里,看到的是陌离飞出去的头颅。 …… …… “不!!阿离!!” …… “姐姐。我在。” 纪小朵睁开眼,就看到了陌离的脸。 他就在她身边,微笑看着她。 纪小朵颤颤地伸出手,摸上他的脖子。 白皙纤细,皮肤光滑,温暖完整。 他还好好的。 纪小朵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陌离反而有点手足无措,只低低唤了声,“姐姐。” “姐姐怎么了?做恶梦了吗?”他放柔了声音问。 恶梦? 纪小朵从他肩头抬眼看了看周围。 她还在纪府那个房间里,旁边桌上散放着刚写好的文稿。 外面还能听到下人走动的声音。 这还是她刚开始抄书那天?纪府还在,并没有被毁掉。 纪小朵皱起眉,“襄岸没有来?是我睡着了?” “襄岸?”陌离也皱了眉,“姐姐怎么会梦到他?” 真的只是梦? 纪小朵捂着心口,她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她的经脉还在寸寸刺痛,还有那眼睁睁看着陌离死去的绝望……如果只是梦,也未免太真实了。 陌离轻轻抚着她的背,“是因为趴在桌上睡才会做恶梦吧。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姐姐是不是其实一直都很担心襄岸的事?” 纪小朵的确很担心。 她怎么能不担心? 陌离安抚她道:“姐姐放心,我现在很厉害啦,他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襄岸才会选择朝她动手,让陌离分心。 纪小朵没说话,陌离就跟着静下来。 他安静了很久,才正视着纪小朵,低低问:“姐姐怕了吗?” 纪小朵曾经放下豪言,说不怕襄岸,说和陌离一起对付他,说大不了就是一起死。 但……真的“死”过一次,她就不免有点犹豫起来。 倒不是怕死,而是……如果她真的和陌离并肩作战,慷慨赴死,她也死而无憾。 可是刚刚那梦里,她算是怎么回事? 从一开始,她就只是陌离的拖累和弱点。 如果没有她,陌离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梦不一定是真的,但现实只可能更残酷。 襄岸之前能和陌离争夺证道之路,就代表哪怕比不上陌离,差距也不会很大。 当初在火云神殿里,那幻境里留下的一丝仙威,都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又过了这么久,襄岸的修为只会更加高深,他如果真的来了,她要怎么办? 陌离在她的沉默中稍微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垂下眼,长长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太想和姐姐在一起了。如果姐姐害怕反悔,我……” 纪小朵拉住他的手,“不,我没有反悔。只是……我们不能这样。” 陌离挑了一下眉,“怎样?” “没时间悠哉悠哉的过年结婚了。”纪小朵道,“我们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继续留在这里,万一真的有事,只会连累纪府这些人一起死。 这种牺牲毫无意义。 而她自己…… 纪小朵其实有点矛盾。 她不想成为陌离的拖累,但要她在这个时候放弃陌离,让他斩断这段尘缘,她也舍不得。 纪小朵觉得自己一向是有点怂,怕死,“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不是恋爱脑,不会没有谁就活不下去。 陌离闭关这几年,她自己也活得挺好。 可是啊…… 当他再出现在她面前,坐在她床前,她就觉得,那简直是天经地义,他天生就该在那里。 陌离说“姐姐叫我,我才完整”,纪小朵自己又何尝没有这种他回来了才完整的感觉? 答应和他在一起,的确有一点被他套路的嫌疑,但如果不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套路又怎么会有用? 纪小朵冷静通透了两辈子,到这时,就偏偏想要冲动一把。 会死又怎么样?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如今多活了一辈子还拣了个谪仙少年,死也值了。 连累陌离又怎么样? 本身就是陌离的麻烦,现在她能陪他一起死,他已经赚了。 不过,就算要死,也不能像梦里那样窝窝囊囊的死。 纪小朵咬了咬牙,道:“我们找个没有人烟的深山,先搞点埋伏,设下法阵,山谷里埋上几吨炸药,两边山峰布满炮台,训练几百个狙击手!只看襄岸敢不敢来!” 42 高中 纪小朵做了决定要走,陌离当然没有意见。 他只是想和纪小朵在一起,在哪里是无所谓的。 闹市里看人间烟火也好,深山里清静修炼也行。 纪小朵跟鲁二娘交待好了,练兵的章程也写出来,和之前整理的那些政见一起给了赵明轩。明镜先生那里也留了一份,希望学堂的藏书阁也留了底。 但赵明轩随手翻翻就放在一边,哼了一声,“不是口口声声说着平等吗?怎么?自己要成亲就不打算出来做事了?” 纪小朵很看不上他这阴阳怪气,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是我们有个厉害对头可能要来寻仇,我不想牵连太多人。要是侥幸不死,我当然还是要回来的。” 赵明轩皱起眉,“什么仇家?” “修行道上的。”纪小朵也没细说,只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赵明轩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他早就问过秋阳子,他自己是没有修真的资质的,现在说是有龙脉护体,但真碰上那种不讲道理的修士,他也无可奈何。上次还不是眼睁睁看着罗嘉瑜飞走? 修士之间的争斗,他就更插不上手了。 但要说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他又觉得有点不甘心,想了想,还是问:“缺人吗?上次那队火枪手你带走?” 他说的是之前在船上调来护卫纪小朵那一队人,都是军中精锐。 纪小朵正愁要怎么重新训练枪手,现在有现成有基础的人可用当然最好不过。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行。”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是要先跟他们讲明,此去很大的几率就是送死,有顾虑的就不要去了,免得到时给我添乱。去了的人,纪氏出钱替他们养家。如果能活着回来,我再送他们一场造化。” 如今的纪娘娘完全有这样许诺的底气。 最终自愿跟纪小朵走的只有十几人,纪小朵从中挑了十个。 赵明轩有点不太高兴。 他带出来的兵,这才太平几年,竟然就这么怕死了? 纪小朵倒是可以理解,战争时代跟和平时代当然不好比,打仗和给别人的私怨送命也不是一回事。 而且,她觉得十个人就够了。 用火器对付襄岸,最重要的是抢占先机。 如果一开始的十枪没能把襄岸打残打死,他也不可能再给他们开第十一枪的机会。 纪小朵把京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和陌离带着那十名枪手,直接腾云驾雾就走了。 枪手们惊恐万状,却又敬仰不已。甚至有人当场就开始向“纪娘娘”祝祷。 纪娘娘本人:…… 行吧。 到了这个时候,多一丝愿力都是好的。 隐居的地方是陌离挑的。 深山老林,荒无人烟。他们自己盖了几间木屋。 纪小朵甚至打趣说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但这一次他们可没有什么闲心来种菜养鸡了。 陌离每天老老实实的修炼,纪小朵则忙着炼制炸药,研究武器。 她原本有一些威力还挺大的霰弹枪什么的,但都是灵力驱动,普通人并不能用。 陌离问了声,是不是要找些修士或者妖怪来驱使。 纪小朵想了想,还是坚持用凡人。 普通的修士,就哪怕是到了元婴,在真仙面前也不够用。 反而是毫无灵力的凡人,在仙人眼中,和一块山石,一只蝼蚁也没有区别,根本不会在意,这样才能打他个出其不意。 所以还是要在武器上下功夫。 好在陌离觉醒之后,当初留在火云神殿的不少天材地宝也能随间取用,再加上他的本命真火,纪小朵的研发倒还算顺利。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襄岸果然找来了。 但…… 纪小朵准备的法阵炸药埋伏统统没用。 ——襄岸来的时候,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简直就是台风过境。 整座山头洪流滚滚。 埋下的炸药全部泡汤不说,这样的风雨,普通人连眼都睁不开,更别提什么狙击了。 而襄岸还是那一身紫袍,挟着这样的天地之威,站在一团乌云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陌离。 “你我同属火行,你觉得本君会不防着你用火器吗?” 纪小朵:…… 草泥马!! *** 纪小朵惊跳起来,下意识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是的,这次被砍头的是她。 但…… 脖子好好的,完完整整,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纪小朵正纳闷,头就被砸了一下。 然后周围突然爆出一阵窃笑。 她眨了眨眼,打量一下四周。 她在一个教室里……等等,教室?? 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课桌,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明亮的玻璃大窗,天花板上呼呼转动的吊扇,黑板,讲台,对她怒目而视正准备再扔她一个粉笔头的老师。 诶? 看她这一脸迷惑,老师都气笑了,“怎么?睡懵了吗?还做什么美梦呢?给我站到最后面去,好好醒醒觉!” 纪小朵只能应一声,顶着同学们或同情或兴灾乐祸的眼神,走到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站好。 老师就不再管她,继续讲课。 纪小朵听了几句,又看看黑板上的板书,嗯,高中物理。 她再看看教室里坐着的学生们,又认出几张隐隐还有几分熟悉的脸。 的确是她的高中同学。 她回到了自己的高中? 纪小朵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第一次襄岸到纪府大开杀戒,要说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说得过去。 第二次襄岸呼风唤雨赶尽杀绝,也还算是合理发展。 但她为什么会回到高中? 这也是梦吗? 她现在神识强大,上辈子的事历历在目,穿越之后的事也清清楚楚,有这样的梦吗? 从哪里开始算是做梦? 还是她现在才是做梦? “笙烟。” 纪小朵念出这个名字。 笙烟那么在意陌离,他要成亲,她怎么可能不来阻止?而在他们与襄岸的争斗中,笙烟也完全缺席,这本身就是个问题。 只是她事情太多,又担心陌离,还因为襄岸要来而充满了危机感,并没有注意到。 不过…… 纪小朵仔细感应了一下现在的环境。 就算她注意到了,发现了破绽,似乎也没办法破解。 这里,这个教室,这些人,不论她怎么看,都真得不能再真了。根本没有幻境的痕迹。 纪小朵不由得咧嘴轻哂,她让赵明轩去玩模拟人生的手法,其实是参考了火云神殿的记忆幻境。 现在原作者给她来上了更高级的一场。 开不开心? 意不意外? 43 奥数 纪小朵让赵明轩在梦里玩模拟人生,是想让他真正去换位思考;而笙烟给她安排这个,大概是为了警告恐吓她。 她和陌离在一起,就是他的弱点,会连累他不说,自己也注定不得好死。 可让她回到高中,又是怎么回事? 是想用平静的生活来消磨她的意志,想从根源上击垮她? 不过,仙人就是仙人,现在这个世界真是无比真实,而且,纪小朵想来想去,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切入幻境的。 第一次她梦到襄岸的时候?陌离请人来提亲的时候? 还是更早? 到下课放学,熟悉的同学来叫纪小朵一起回家。 围聚在校门外的小摊贩,拥挤不堪的公交车,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招牌上字缺了一半的杂货店,外墙上攀满爬山虎的老小区,楼下聊天下棋的老邻居……一幕幕熟悉又带着特有时代感的画面,甚至让纪小朵又有点恍惚。 真的是笙烟的幻境吗?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是源于纪小朵自己的记忆构造的吗? 还是…… 她真的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那梦中的细节也未免太清晰了,她甚至还记得陌离改良过的修真功法,运功试了试,甚至都还能找到气感。 又或者,她其实真的已经死在襄岸剑下,因为之前修的功德又让她再次重生回到少女时代? 当她上楼回家,见到这时还挺年轻的父母时,纪小朵的情绪便终于再也崩不住,眼泪刷就滑落下来。 她伸手抱住了母亲。 “哎呀,这孩子……”纪母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多大的人了,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纪小朵的母亲是再温和不过的一个人,父亲有点大男子主义,对女儿不苛言笑,但只有这一个女儿,到底还是疼爱她的,当即就皱起眉,“怎么回事?” 纪小朵也不能说自己过了好几辈子,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加起来好几十年没见到父母了,只能摇了摇头,找了个符合她现在这个年龄身份的借口:“没有考好……” 纪小朵上学的时候,成绩其实一直还行,偶尔失利,的确会纠结难过。 父母也没有在意,母亲安抚了她几句,父亲只说“那就吸取教训,多努力,下次考好。” 纪小朵应声点头。 晚上吃了久违的妈妈做的饭菜,洗了澡,换上有粉红桃心的睡衣,睡在自己柔软舒服的床上,纪小朵满脸都是幸福,只恨不得永远留在这里。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就不由得警醒。 这才是笙烟的目的吧? 她就是想让纪小朵留在这里,离开陌离,和他再无关系。 嗅着母亲洗得干干净净的被子上淡淡的馨香,又想想陌离的脸。纪小朵沉默下来。 *** 当初火云神殿的幻境被打破,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为了让陌离养魂的,结果陌离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却又见到了另一个“陌离仙君”,冲击太大,才会连带让幻境崩溃。 纪小朵想,她如果要脱离这里,是不是也得先证明这世界是假的? 如果这是一个根据她的记忆构建的虚拟世界,那么想验证也很容易。 她在上大学之前,都没有出过省,也不知道其它地方在那个时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可以去看一看。 又或者,她原本高中是学文的,她这次可以选个理科。 做一些改变,发生一些自己记忆里并没有出现的事,也许就会出现冲突。 就算笙烟能及时修正,但要推演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架构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世界,要耗费的精力和灵力也是巨大的。 当初纪小朵自己惩治赵明轩,也只能局限于小小的百花楼,只能局限于自己知道的事件而已。 笙烟作为一个修真世界的仙子,如果真的能推演出纪小朵记忆中的整个现代世界,那都应该可以算是创世了吧? 那得是什么层次? 她要是能有这份能耐,当初也不至于要跟着陌离下凡守陵。直接打死襄岸给他报仇,或者更早一点直接阻止他的阴谋不行吗? 所以,纪小朵觉得,她只要可劲的折腾一番,说不定就可以试出笙烟的局限来。 如果这样都不能试出什么问题,那她也就不必去纠结什么是梦还是圈套,老老实实活下去得了。 纪小朵打定主意,就戳了戳前排男生的背。 男生转过来头,“什么事?” 纪小朵问:“你今天有没有带奥数卷子?借我看一眼?” 他们这会还是高一,没有分班,但有些同学的倾向已经很明显。 她前排这位是数学课代表,刷题达人。 “你怎么想起来要看奥数?以前不是说看不懂吗?”男生这么说着,还是从书包里找出本奥数题给她。 “谢了。” 纪小朵接过来,道了谢。正是因为不懂才要看呢。 试题集一翻开,上面一片空白。 根本一个题都没有。 纪小朵就笑起来。 她猜得果然没有错。 笙烟的确是真仙,法力无边,她设定的世界,真的就好像现实一样,人物还能自主行动,能照自己的逻辑跟人互动。 但她到底是个古代人,完全没有见过现代生活,很多东西只能根据纪小朵记忆里的印象依葫芦画瓢,样子货而已。 这些纪小朵自己都不懂的东西,笙烟又怎么能创建?她上哪去给她抄一本真正的奥数题来? 就算想随便弄本假的,那也得她知道“奥数”是个什么东西啊。 纪小朵道:“笙烟仙子,要维系推演这么大的幻境,还要注意我的反应,我猜你肯定就在我身边哪里看着,应该也能听到我说话。出来吧,我们正经谈一谈。事到如今,就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灵力了,留着对付襄岸多好呢?” 周围并无动静。 纪小朵叹了口气,又道:“我不是在诈你,是你挑错了主题。你看这本试题,我不过就是捡了个最简单的事情来验证。在这个世界里,连我自己都不了解的东西比比皆是,以后你的破绽只会越来越多。用这种破绽百出的幻境困住我,又有什么意义?不如你出来,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你到底想怎么样,看有没有达成一致的可能。” 满教室的人一瞬间就都消失了。 而笙烟就站在讲台上,低头看着纪小朵,也叹了口气:“你身具灵力可以修行,在这个世界里就无人能敌,你完全弥补前世遗憾,创造人生巅峰。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照这条路走下去呢?” 44 威胁? 纪小朵不由又笑了一声。 敢情笙烟还真给她安排了一个龙傲天剧本。 也是,她记忆里看过的这种也不少。 什么修真万年归来仍是少年,扮猪吃虎,装逼打脸。 在这种的套路里,的确没有奥数这种东西。多半是觉醒之后就开始修行炼丹看风水给人治病……也都算是笙烟熟悉的内容,怪不得她就真敢安排她直接回到高中。 “我爱学习啊。”纪小朵笑道,“刷题让我快乐!” 笙烟没有接话,这怎么接? 纪小朵又道:“赵明轩那黑镯子也是你做的吧?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仙女,怎么就这么喜欢安排别人的人生呢?特别有成就感吗?问过人家自己愿不愿意吗?” 笙烟哼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纪小朵也操纵过赵明轩的梦境,但这时却毫不心虚,“是,我是也让赵明轩在梦里玩模拟人生了,但那不就是梦嘛,你现在敢让我醒来吗?” 笙烟不受她的激将,只道:“这幻境虽然只是推演,但如果襄岸真的找上门来,只会比这更可怕,毕竟我知道的,只是他上千年前的修为,他既然有心合道,这千年光阴就不可能荒废,只会更加厉害。你和师兄在一起,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你既然并非此世之人,又何必枉送性命?如果你肯离开他,我答应你,尽力将你送回原来的世界。” 纪小朵看着她,又笑了笑,“笙烟仙子是不是觉得我傻?你要是真能把我送回原来的世界,早就直接动手了吧?还用得着在这里恐吓商量?” 笙烟没有说话。 纪小朵转头看看这间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教室,“到时你能给我的,最多也就是这样一个是似而非破绽百出的幻境吧。但如果不是我自己主动离开,陌离就会找我,你的幻境防不住他。镯子的事,他是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而且你又不能直接杀我。我主动走,对于陌离来说是斩断尘缘,但如果我被人杀了,那他就肯定要道心不稳了。你不想发生这种情况,对不对?” 笙烟微微眯起眼,“你威胁我?” 区区一个连丹都没有结的散修,竟然敢这样和她说话! 无非也就是仗了陌离的势。 凭什么? 她才是跟师兄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 师兄一心修行,她替他管着仙府,打理杂务,她就是那里的女主人。 师兄被贬,她义无反顾地跟着就下了凡间。 结果他倒更在意这个转世后遇上的女人? 第一次相见时,笙烟还因为纪小朵对陌离的照顾对她有几分感谢之意,这时便只剩下嫉恨。 却又无可奈何。 纪小朵说的的确没错。 她要杀纪小朵,不费吹灰之力,但却不能直接动手,她不想,也无法承担之后陌离的怒火。 只能这样大费周章迂回行事,结果纪小朵还油盐不进,竟然反过来威胁她? “你说是就是吧。”纪小朵耸耸肩,“我只是希望你能更真诚一点,不要再搞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又不能杀我——至少是暂时不能,那我们试下合作呢?毕竟,不想陌离死,打倒襄岸,这两条我们的目的总是一致的,对吧?” 笙烟不屑地哼了一声,“就你这点修为,能做什么?你只会拖累师兄。” “那你原本打算怎么样呢?把陌离叫回去闭关吗?” 笙烟道:“火云秘境可以隔绝天机,又灵气充沛,师兄如果能安心闭关,不出百年,必然能恢复往日修为,再次渡劫飞升。” 纪小朵嗤笑一声,“可拉倒吧。闭关百年才恢复以前的修为。你记不记得你刚刚自己都说过,襄岸这上千年可不会荒废。你闭关修行,人家也不会闲着,仙界的灵气难道还不如一个秘境吗?何况你问过陌离了吗?他自己愿意这么躲起来吗?” 陌离的确不愿意,笙烟觉得那都是纪小朵的错。 如果没有她,师兄又怎么会一心贪恋红尘? 纪小朵又道:“退一步讲,其实我也可以陪着他去秘境闭关,但这不能解决问题啊?中间已经差了千年,只一味闭关修行,也不过只能跟在襄岸后面追风吃屁,哪怕重返仙界……他当年能陷害陌离,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不能再来一次?” 笙烟被噎得有点气闷,却又无法反驳,好半晌才问:“那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趁现在襄岸只有分身下界,把他抓起来,搞出当年陌离被贬的真相留下证据,以后上仙界找他本尊才好翻盘。” 笙烟看着纪小朵的眼神就好像看一个疯子,“真是大言不惭,师兄没能完全觉醒,现在修为不到以前一半,再加上我,都不一定是襄岸分身的对手,你算个什么,竟然想抓住他逼供?” “对,我修为低,你根本看不上。所以同样的,襄岸肯定也看不上。”纪小朵笑道,“你了解他,他也了解你们,但他不知道我是谁。最多跟你一样,觉得我是陌离的拖累,是个弱点。” “所以。”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才是那个转机。” “你?”笙烟根本不信,“就凭你在梦里那被水一浇就没用的火器吗?” “你也说是梦了,而且只是推演看不出实际威力。之前只说襄岸和陌离一样是火行仙君,我之前也的确没想过他能呼风唤雨。但是,”她又指了指空荡荡的教室,“在这个世界,火箭炮最远射程超过八百里,我就不信襄岸一个分身能召唤那么大范围的洪水。” 剑仙也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但那是剑仙!要说凡人能做到这种事,笙烟还是不信,“吹牛谁不会?” 她还没说导弹咧,纪小朵也不争辩,只道:“反正吧,听你的,你们只能缩回秘境里去躲着,永远被襄岸压一头。听我的,咱们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呢。” 笙烟静了一会,才皱眉问:“那要是失败呢?” “就是死啊。”纪小朵摊了摊手,“不过,选择权其实不在你,也不在我,在于陌离。他现在是个灵魂完整可以独立思考的人,谁都不应该替他做主。是避是战,都是他的人生。你该说服的人是他。” 说到底,襄岸是陌离的仇人。 他自己要是决定回去闭关,纪小朵也不会非要去打,大不了,就是她陪他一起避世隐居嘛。 她也正好潜心修行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有办法甩开这个香火道的限制。 45 我想亲亲你 纪小朵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雕花大床,蚕丝软被。 是在纪府的房间里。 外面一片亮光,已经天色不早。 纪小朵闭上眼,又再睁开,还是继续躺在这里。 但她却忍不住有点恍惚,不太确定这到底是真是幻。 “阿离。”纪小朵唤了一声。 陌离几乎是立刻就出现了,抱着几支开得正好的红梅,笑嘻嘻道:“姐姐,你醒啦。看,这是我去西山摘的梅花?好不好看?给姐姐插瓶赏玩。” 哦,他竟然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送花了。 纪小朵不由也笑了笑,“嗯,谢谢。” 陌离就笑得更开心了,“姐姐喜欢就好。” 纪小朵让他把梅花先放下,拉了他的手,轻轻道:“我很喜欢啊,所以,我想亲亲你。” “诶?”陌离顿时就愣了一下。 纪小朵已经抬起头来,吻上了他的唇。 陌离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了几分冬日的寒意。 嘴唇柔软而微凉。 纪小朵探出舌尖,温柔地舔过他的唇瓣。 陌离整个人都僵住了,微微战栗,连耳朵都红了,却并没有推开她,反而伸手抱紧了她。 他被动,反应青涩,却享受着这种感觉。 耳鬓厮磨,温柔缱绻。 到后来,纪小朵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想亲他的了。 就……感觉真是很好啊。 这样的美男子,柔顺体贴,又是喜欢的人…… 她过了好一会,才软在陌离怀里,靠着他的肩,长长呼了口气,“……真好。” “嗯。”陌离也红着脸应了声。 他是在说刚刚那个长吻,纪小朵却还多了层意思——如果这是笙烟的幻境,她绝对不可能让陌离和纪小朵这样亲热的。 在幻境里第二次死在襄岸手里之前,纪小朵和陌离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有一点亲热戏。 她其实早该察觉的,但那时才刚“死”过一次,襄岸带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她根本没有注意。 既然现在能顺利地亲到陌离,这时的环境应该是真的,陌离也是真的。 纪小朵安心之余,又有些郁闷。 这种事再多来几次,她大概就真要精神出问题,陷入“世界真实”的哲学困境了。 她搂住陌离的腰,在他颈侧蹭了蹭,闷声道:“阿离,你要记得。我是真心喜欢你,才会答应你的。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不辞而别,那一定不是我自愿的。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要来找我,要听我自己解释。记住了吗?” 笙烟现在是把她放出来了,但纪小朵觉得能为陌离豁出去独自困守上千年的人,骨子里肯定有几分偏执,大概并没那么容易说服,谁知道她回头思来想去,会不会又要反悔? 毕竟要说对付襄岸,还可以暂时联手,要说起感情来,那就没有道理可讲。 就像胡十三说的,你根本不知道真仙到底有多少神通手段。 纪小朵觉得,她还是要在陌离这里先备个案。 听纪小朵这么说,陌离原本还有点荡漾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把纪小朵从怀里扒出来,正视她的脸,皱起了眉,“姐姐?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没事,”纪小朵摇摇头,但很快又补充,“现在还没事。总之你记住我刚刚的话。” “好。我会记着。上天入地,生生死死,我们都在一起。如果姐姐不见了,我一定会找你,上碧落下黄泉,找到为止。” 陌离应诺着纪小朵,脸色却隐隐发沉。 他昨天准备聘礼回来,纪小朵还在写文章,还有要改变世界的雄心,为什么睡一觉醒来,就跟他说这种话? 他就在隔壁,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就算他早上去摘花,也留了神识关注着纪小朵,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有人能避过他的神识对纪小朵做了什么,纪小朵又不肯明说,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 纪小朵又跟陌离腻了一会,才起了床,一起吃过早饭之后,就又开始整理她还没弄完的那些文稿。 既然她还没死,也没有再穿越回去,襄岸也还没来,这些都做了一半了,总要先完成它。 不要看她跟笙烟说得信心十足,但真的要对付襄岸……她还得再好好想一想到底要怎么做才好,抄书也算是让自己从那种紧迫的压力中舒缓下来的一个方法。 陌离没有打扰她,依然只是留下一缕神识关注,自己就去找了笙烟。 笙烟能来纪府找陌离,陌离当然也有办法找到她的行踪。 她果然离纪府不远,就在附近不知是谁家的花园阁楼上。 远远正能望见纪小朵的院子。 陌离在笙烟面前,就完全没有在纪小朵身边那种乖巧温和,沉着脸,冷若冰霜,一见面就冷冷道:“你对姐姐做了什么?” 笙烟也不介意,事实上,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才是她更熟悉的陌离仙君。 反而是跟在纪小朵身边,大包小包,一脸傻笑,那像什么话。 笙烟老实回答:“我给她推演了一下襄岸找到你们之后的情景。” 陌离就沉默下来。 他自己何尝不是因为担心襄岸会先伤害纪小朵,才会一度想斩断尘缘? 笙烟道:“后来纪氏说,是避是战,总归要师兄你自己选择。那师兄你选什么呢?” 46 真假 你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了,你就应该自己思考,自己选择,并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 这的确是纪小朵一惯的观点。 乍听起来,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但陌离心里明白,那就是她一直在追求的自主与尊重。 她让他自己选,同样是对他的信任与尊重。 而陌离早先留下时,就已经做了决定。 “当然不避。没有必要。”陌离比纪小朵可自信多了。 “我与襄岸,是大道之争。他阴谋害我,我就成了他的心魔,不彻底除去我,他就无法合道。我这边也是一样,避得一次,是迫不得已。”他说的是分割神魂之事,“再避一次,就是心虚了。哪怕侥幸不死,又如何还能证道?” 修行本来就是逆天之路,哪有一退再退的道理? 第一次是留下火种以待反扑,第二次还退,他只会道心破裂,在襄岸面前永远再抬不起头来。 笙烟自己也是修士,其实也不是不明白,不过就是……情到深处,反而生出执念。 明明她才是跟陌离在一起最久的人,到头来,竟真不如一个凡女更理解他。 陌离冷冷道:“前世承你的情,我会用别的方式回报,但如果你再对姐姐有任何不敬,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他没有完全觉醒,实力比不上以前的陌离仙君。但笙烟为他困守秘境上千年,修为也没什么长进,他要收拾她,也不算难。 笙烟抿了抿唇,只觉得心头堵着千言万语,却又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再说了。 她一转身就消失了。 陌离在那里站了一会,也回去了。 纪小朵那边整理着书稿,他顺手就帮着再抄一遍。 她要给明静先生也就算了,要是给赵明轩,就给他这份好了。 纪小朵倒没看出他这点小心思,还很高兴他能来帮忙,一边写,还顺便一边跟他讨论。 效率还高了不少。 这一回,纪小朵倒没忙着离开京城——襄岸不会来得像梦中那么快。 他分身降临,夺舍还需要融合的时间。 陌离接受自己的另一半神魂都还闭了好几年关呢,何况夺舍? 再有一点,纪小朵其实还想了想裴越的事。 笙烟不知道裴越后来和紫墟宫闹翻的事,或者说,她其实根本就不在意裴越这种凡人修士,所以她推演的事件发展里,并没有出现裴越,也没有出现林泓和胡十三。 但这些人都是活生生存在的,他们做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会影响到结果。 裴真人当初自信满满的回了紫墟宫,却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罗嘉瑜在找他,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裴越这个人,以前正气凛然刚正不阿,金铃儿都嫌他规矩太多无趣,纪小朵却觉得他其实并不古板。 不然的话,也不会第一次瞧出她的身份时并不叫破,第二次明明发现陌离是玉简指示的人也没有动手,只在暗中观察,甚至还陪他们一起去了火云神殿。后来为了脱身,更是女装都能穿。也是能屈能伸了。 而裴越上次被紫墟宫关起来,是他自己太信任宗门,不曾防备,但既然上次能从地牢逃出来,想来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纪小朵不相信他会就这样无声无息被干掉,多半可能也是在暗中观察,不知道憋什么大招呢。 他要是发现什么襄岸的消息,肯定会想办法给她递个消息的。 他什么消息都没有,反而证明紫墟宫那边很平静,没什么动作。 纪小朵当然也就不忙着跑路了。 说到底,她要练兵也好,要研究新武器也好,还是在京城更方便,毕竟能有纪氏的支持……说到这个,她又觉得有点牙痛。 赵明轩把纪氏研究所里的武器研究分离出去设了正经的军械所。 他在这一点上倒是敏锐——就不能放任这种大杀器掌握在民间组织手里。 现在纪小朵要搞新火器,还得去跟他借人。 之前梦中已经演练了一次,纪小朵这回整理书稿就更快了,还是分成几份安排好,又带上一册进了宫。 赵明轩果然余怒未消,随手一翻就放在旁边,阴阳怪气道:“怎么?这还没成亲呢,就打算撂摊子不干回去相夫教子了?还扯什么男女平等?” 纪小朵不由愣了一下,甚至拉了拉旁边的陌离,“我有没有在做梦?有没有被拉进幻境?” 陌离还很认真的用灵力探查了一下,才道:“没有。” 赵明轩:…… 什么跟什么? 应该担心被拉入幻境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纪小朵也觉得自己可能真有点神经过敏。 没办法,只能说笙烟可能真是很了解赵明轩了,可能用词有点不一样,但这个意思和这个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纪小朵略平静了一下才解释他们有个对头的事。 赵明轩安静一会,果然也像那梦境中一样问:“缺人吗?要不要火枪手?” 修士的争斗他插不上手,但他有的是人! 纪小朵:…… 所以幻境里那个赵明轩根本就是真的吧? 眼见着她又要混乱,陌离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低低道:“现在,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们才是真实的。” 纪小朵点了点头,才想赵明轩道:“我没想撂摊子,只是提前把事件安排一下,以防万一。练兵是要继续练的,我还要借军械库的工匠。” 赵明轩看着她。 从他认识她,就一直都觉得纪小朵的眼神特别好。 清透明亮,简直像发着光。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哪怕是在百花楼最灰暗的时候,都有一股不屈的精神。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迷惑混乱。 赵明轩有些心痛,不由得就不满地瞪向陌离:“是你惹来的麻烦吧?她没答应你提亲时明明都好好的,你连自己的麻烦都解决不了,凭什么想娶她?” 纪小朵:…… 嗯,她好了。这个才是真的赵明轩。 47 求纪娘娘给个机会 陌离当然不怕赵明轩。 他还傻着那会就不怕他,更不用说现在了。 只是这会真是没有办法反驳。 他明明就在那里,却还是让纪小朵着了别人的道,的确就是他的错。 见他露出自责之意,赵明轩便继续道:“自己惹的对头,倒叫女人一起来扛?你还算不算男人?不如赶紧找个深山老林自行了断,也省得连累别人。” 陌离还没说话,纪小朵先不依了,“那我几次三番因为你被害,又是被扔井里,又是被扔河里,你怎么没有自裁啊?” 赵明轩顿时就被噎住了。 他有心说他后来打死了柳氏,抄了柳家,但想想,如果纪小朵不是修士,早已经死了,再抄柳家,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他憋了半晌,才闷闷地带着点委屈道:“那你也没答应嫁给我啊。” 这之间有什么因果逻辑吗? 纪小朵气得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跟他继续夹杂不清,只道:“行了,不要扯远了,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要用军械所的老工匠们研究点新武器。” 他同意就走正规程序,不同意……她就直接掳人带走。 不过,赵明轩当然没有反对,这事对他又没有坏处。 不论纪小朵研究出什么,他都能跟着受益的。 他不但给人,还给实验材料。 场地就放在纪小朵之前圈出来练兵的山里。 反正就是荒山,把山头炸平了都没事。 *** 当着赵明轩没说什么,到回去了,陌离还是拉了纪小朵的手,低低道:“姐姐,对不起,是我惹来的祸,我还没有保护好你。” 纪小朵抬眼看着他。 陌离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内疚。 “你别这么说。”纪小朵摸摸他的脸,“你要想,要不是你和襄岸的过节,你就不会被贬下凡尘,我就不可能认识你了。那当初,花妖也好,歹人也好,还有猛虎沉河……要是没有你在,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还要跟我道歉的话,我又该怎么还你?” “不要姐姐还。保护姐姐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陌离连忙道,停了一下,声音又低了低,“男人就应该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纪小朵没有反驳,只笑着应了声,“嗯,那以后也要继续靠你啦。” “姐姐放心,我绝不会再疏忽……”他突然顿住,然后就红了脸。 纪小朵眨眨眼,“怎么?” 纪小朵一直没跟陌离说过笙烟到底做了什么,笙烟那边走了之后也没有再出现,所以,陌离是今天她问自己是不是做梦是不是被拉入幻境才猜到笙烟的手段。 笙烟的确擅长操纵幻境。 如果她在纪小朵的梦中动了手脚,陌离当初只留一缕神识,的确不足防备。 他应该亲自守着纪小朵的。 陌离以前还没有恢复的时候,知道纪小朵被那茶树妖入梦,可以直截了当地说要跟她一起睡,到现在,却不知为何有点扭捏起来。 “就……”他犹豫着,还是红着脸道,“晚上我陪着姐姐吧。” 纪小朵知道他是想要保护她,但看着他脸红,还是忍不住想逗一逗,挑起眉来,语带揶揄,“哦~~那之前……是谁说要先成亲?” 陌离连耳朵都红了,忙忙道:“不是……就……我只是想守着姐姐,没有别的意思……我在床边打坐就好,正好修行。” 纪小朵笑起来,凑过去亲了他一口,“阿离你真可爱。” 陌离抿了一下唇,没有回话。 他想先成亲,是觉得这种事应该更加郑重。 尤其是对纪小朵。 也许她自己是真的不介意以前的事,但陌离才不想和赵明轩一样,没名没份的这么含糊着过。 但纪小朵这样撩他,他却忍不住想,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明静先生把婚期定那么晚。 *** 这夜陌离果然就在纪小朵床前打坐。 纪小朵只觉得别扭,也想叫他上床来躺着,陌离红着脸,只是不肯。 结果还是像以前一样,又搬了张床并排放在旁边。 纪小朵觉得本身她这床就够宽啦,两人躺在上面想彼此不挨着完全也可以,非得并排两张床,实在有点多此一举。 但陌离坚持,也只能由他。 好在纪小朵也算是早习惯了被陌离这么盯着睡,在那专注的目光下,反而睡得香甜。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就精神饱满地拉着陌离一起去军械所挑人。 陌离就觉得,以后果然每天都应该陪着姐姐一起睡。 *** 军械所有几位纪小朵认识的老熟人,但更多新人——赵明轩很注意这些人才的搜罗。 老工匠们再见到纪娘娘本人,自然有一翻激动感怀。 新人之中,态度倒各有不同。 有人崇拜纪娘娘,当然跟着激动不已。 也有人不以为然,觉得她种种功绩不过是牵强附会。 尤其是枪。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发明这种大杀器? 纪小朵也懒得管这些人的小心思,直接说明了来意。 听到她又要研究新武器,几个熟悉的工匠都很踊跃地举手报名,其中一位姓孟的犹为积极。 他原本只是个普通铁匠,是纪娘娘给了他工作,又提供了各种思路让他得以发挥,现在已经是有名的匠师。 “其实我们最近也在尝试研发新枪。” 孟匠师说着,就想请纪小朵去看他们的图纸和试验品,却被另一人拦下。 “且慢!”那黄衣工匠面带不善,“研制新枪是最高机密,岂可随便让无关人士去看?” 纪小朵真没空跟他们在这里搞派系斗争,直接掏出霰弹枪,对着无人的院墙开了一枪。 “轰”的一声,青砖白粉的院墙先是被轰出一个三尺宽的大洞,然后整段都塌倒下去。 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 纪小朵收了枪,道:“我这次,是想做比这个威力更大的武器。” “我!我!我!”孟匠师几乎都要跳起来,“求纪娘娘给个机会,我想去。让我去。” 新工匠们对视几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激奋。 他们既然来了军械所做事,谁对新武器没有几分狂热? 接下来的事就顺利得多了。 48 天作之合 除夕。 整个纪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纪小朵留在京城过年,郑小蝶傅娘子冯三郎王兰等人也都赶了回来。 鲁二娘王兰等人不必说,本来就是无亲无靠纪小朵买来收留的,郑小蝶冯三郎是纪小朵的徒弟,傅娘子有个哥哥跟没有一样,索性都全凑在纪府过年了。 让纪小朵有点意外的是,冯三郎竟然还在追求傅娘子,但傅娘子还没有答应。 用傅娘子的话说,是她现在立了女户,是一家之主,有房有店有厂,有仆从有朋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必再嫁人给自己找气受。 “不都说我命硬是天煞孤星吗?本姑娘一个人不知道过得多潇洒。” 冯三郎也不在意,甚至表示他完全可又倒插门。 他现在还在医学院当老师。 之前纪小朵手把手教的也就只有他和郑小蝶。 郑小蝶是女人,身份上还是有点吃亏,请她去看妇科的人很多,会认真听她讲课的就没几个了。 “没关系,慢慢来。”纪小朵安抚她,“只要大家坚持努力,以后环境总会好起来的。” 郑小蝶点点头,又跟纪小朵说起这几年的经历,又说最近这几个月演讲的事。 “有人不理解,我们还被人骂过,砸过台子,但每一场,只要有一两个人听进去了,我都觉得值了。” 她还收了几个徒弟。 有的是战乱中的孤儿,有的是被演讲和她的医术打动,非要拜师的。 纪小朵有点感慨。 她收下郑小蝶的时候,郑小蝶自己才不过是个半大少女,就算现在,也还不到二十,按她前世的标准,大概也才刚上大学呢。 但这姑娘沉稳坚毅,倒真的有几分大师风度了。 纪小朵十分欣慰,又找出几本医书来给她。 冯三郎就大叫师傅偏心。 纪小朵又给了他几个人体模型。 她教这两个徒弟的时候,是随便找个战场就能剖尸体,现在太平年月,冯三郎再教徒弟,还是用模型吧。 大家叙了旧,又恭喜纪小朵和陌离的亲事。 纪小朵自己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大家以前都知道她是把陌离当弟弟养的,傅娘子对陌离还有过那么点意思,结果现在她不声不响的就闷自己锅里了……她怼赵明轩毫不客气,但在这些故人面前,多少有点难为情。 “哎,这有什么啊。”傅娘子反而洒脱,“你们都是神仙了,还用在意这个?自己互相喜欢不就得了?传说中女娲伏羲还是兄妹呢。” 纪小朵:…… 被你这么一说,就越发觉得自己是变态了怎么破? 陌离倒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怎么说话,就安静地坐在纪小朵旁边。 只不过以前他呆愣愣的,这时倒是会看着时机给纪小朵添酒加菜,做得还特别熟练自然,就好像天经地义一般。 鲁二娘都忍不住笑了笑,道:“我倒是以前就觉得挺相衬的。” 鲁二娘算是这里除了陌离以外认识纪小朵最早的人。 那时陌离还小,又痴傻,她也没往这上面想,还真心为纪小朵的婚姻犯过难。 毕竟,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 尤其是纪小朵这样的,明明心怀大志,胸有邱壑,却又出身贱籍经历坎坷,大户人家不会想娶这样的媳妇,小门小户的,鲁二娘又嫌弃他们配不上纪小朵。 她那时还看好过杜桥,却没想姑娘脸上长块黑斑,他就被吓跑了。 后来纪小朵自己挣出份家业来,鲁二娘就觉得纪小朵不成亲,就这样带着弟弟过日子还自在些。 没想到又被赵明轩搅了。 鲁二娘都替她家姑娘憋屈。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到底还是又和陌离在一起了。 陌离还治好了病不傻了。 纪小朵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陌离再清楚不过,而且又认同理解纪小朵的思想,能够体贴支持她,这可不正是天作之合? 鲁二娘端了杯子,诚心诚意向纪小朵和陌离祝酒。 纪小朵笑着喝了。 杯子还没放下,就听到外面一声巨响,跟着窗外的夜空就闪过几道红的黄的光芒。 “是烟花。” “除夕嘛,要赶年啊。” “去年也放了。” “是吗?”纪小朵倒是第一次碰上,她就说不能小看古代人的智慧,她提前“完善”了火药配方,他们果然就提前把烟花这种东西搞出来了。 “去看看。”纪小朵说。屋子里看不清楚,她便起身出去看。 大家都跟着出来了,陌离索性一甩袖把所有人都托上了屋顶。 这时代高层建筑没几座,也没什么污染,夜空可以看得极远。 暗蓝的天幕上银河斜挂,星光璀璨。 就在这时又一颗烟花升上半空,轰地炸开,有如菊花盛放,那绚烂光芒比星辰更为耀眼。 比起纪小朵后世那些能玩出一万种特技的烟花,虽然种类和颜色都单一了一点,但这时候看来,依然令人震撼。 纪小朵微微仰着头,半张着嘴惊叹。 陌离抿了一下唇,道:“姐姐喜欢的话,我给姐姐放一个吧。” 纪小朵就转过头来看他。 陌离仙君是玩火的行家,也不需要什么材料炼制,只伸出手指,凌空画了道符,往半空里一拍。 就见一道流光“咻”地升上半空,骤然炸开。 一时间半空里就像成了一个百花园。 姹紫嫣红开遍。 点点光影落入纪小朵清亮的眼中。 热烈又明艳! 陌离伸手过去紧紧握住纪小朵的手,轻轻问:“喜欢吗?” 纪小朵转头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最喜欢了!” 49 看花灯 纪小朵虽然说过年要大办,足足热闹到出宵,但襄岸到底还是让她有点心理阴影,没有真的一直耽于玩乐。 正月初五,就带着工匠们进了山。 营房还没有盖好,但有陌离在,这都不算什么事。 他不过挥挥手,房子就自己拔地而起。 纪小朵惊叹不已,但转过头,又多了一丝担忧。 她对襄岸的估计是不是太乐观了?陌离都能轻轻松松做到这些,襄岸呢? 陌离本来兴兴头头等着被姐姐夸奖呢,结果一转眼就看她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了?”陌离试探着问,“姐姐不喜欢这个?” “不是,我只是在想……对襄岸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他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他的习惯,他的思考方式……”纪小朵叹了口气,“我们得有点针对性才行。” “他……”陌离想了想,第一个词就道,“天纵英才。” 纪小朵:…… “我又不是让你夸他。” “只是客观评价。”陌离道,“能够飞升成仙的,本来就是资质修为运气缺一不可。但襄岸依然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悟性很高,思维缜密,擅长火行法术和炼丹。生活习惯么,我就不清楚了。我前世时性格有些孤僻,不爱与人结交,多半是襄岸来看我,讨论一些修行上的事。倒是听笙烟提过,襄岸交游广阔,仗义疏财,在仙界上下关系都好。” 不然也不至于能成功陷害陌离了。 纪小朵想想之前在火云神殿,胡十三也吐糟过陌离仙君除了修行就是候选,刻板无趣。指望他能了解襄岸在修行之外的事也不太可能。说不定问笙烟还能更清楚一些。 隔了两天,笙烟倒真的也来了一趟。 她冷静了这么久,也算是想通了。 不论师兄的态度如何,纪小朵有句话总是没错——在对付襄岸这件事上,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就不要再内斗彼此消耗了。 至于纪小朵和陌离的婚约…… 被贬下凡尘这上千年来,陌离也不知转过几世了,谁知道哪一世有没有娶妻生子? 她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世了。 反正,纪小朵一个连丹都没结的小散修,走这香火道只是一时取巧。现在是因为连年战乱,她那些事让不少人受了恩惠,才会有这么多愿力。等太平几年,佛道两家正神的香火都且不够分呢,她这么个“纪娘娘”又能分到多少? 凭纪小朵自己那么差的资质,能筑基就修到头了,撑死也就两百年的寿。 等解决了襄岸这事,她闭个关也就过了。 如果襄岸这关过不了……那就大家一起死了,还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襄岸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他飞升之前的事。之前你说紫墟宫,我的确不知道。”笙烟看一眼陌离,还是又描补了一下当初的“不敬”,“我只能感应到有仙人临世,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是别人了。” 搞了这么久,原来是猜的? 纪小朵顿时就有点冒火。 只凭猜测就让她“死”了两次,还搞得她现在这么大精神压力! 但火到了嗓子眼,还是又压回去了。 她要骂笙烟危言耸听吗? 也不全是吧。 裴越回去,暴露了他知道陌离的事,跟着就被当成了叛徒,然后紫墟宫就在张罗真仙临世的事,要说不是襄岸,纪小朵自己都不信。 何况就算这次不是,他迟早也是要来的。 笙烟想让陌离回去,想赶走纪小朵,当然是说得越严重越好,哪会考虑纪小朵的感受?现在能跟她解释一句,也都是看在陌离的面子。 纪小朵生气也没办法,谁让她弱呢? 就算喷回去,也不过是仗着陌离的势,又有什么意义? 修真道是个实力为尊的地方,等她自己能打败笙烟的时候,才有资格讲凡人的尊严。 笙烟对襄岸的了解也只是流于表面,毕竟没有在一起生活过,要说行事习惯,只总结出一条“聪明圆滑”。 “也许就是太聪明了,才想着要走捷径。” “修行之路,哪有什么捷径可走。” “所以他才想索性把自己前面的人都干掉,那自己就是第一了啊。” 纪小朵随口说着襄岸的事,却不由得想了想自身。 的确,修行没有捷径,她跟笙烟说,就算陌离现在去闭关,也追不上和襄岸相差这一千多年。 那她自己呢? 她和笙烟又差了多少年? 她怎么能才把笙烟按在地上摩擦? *** 正月十五。 元宵佳节。 纪小朵和陌离下山看花灯。 之前乱了那么久,安定下来之后,新朝就很愿意展示这种繁华气象。 过年那晚放烟花,元宵节这天也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从皇城的大门出来,长街两边都搭着彩棚和灯山,还有各种杂耍和吹拉弹唱。 灯山造型各有不同,神话传说,市井百态,有美人,有瑞兽,有会拍马屁的还扎了将军出阵,那形态活脱脱就是赵明轩。 纪小朵甚至还看到“纪娘娘灯”,一组好几个,展现各种不同时期的故事,甚至还有她打虎的。 纪小朵:…… 这个按住老虎脖子抡拳头的造型……其实是武松吧? 陌离却看得津津有味,还跟纪小朵感慨,“当时我傻,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头来看,姐姐真是好厉害啊。” 纪小朵都有点臊得慌,“胡说什么啊,那打虎的人是我吗?是你打死的好吗?” “对。”陌离想想当初的事,不由笑起来,“我还吃了它的内丹。” 就是那颗内丹,让他有了点修行的底子,当初在河里,才能给纪小朵渡那口气。 不然两人都撑不到被抓进“龙宫”,直接就淹死了。 纪小朵觉得他们在这里互夸也挺不要脸的,索性就不看灯了,拖着陌离去猜灯谜。 纪小朵背诗很厉害,但猜谜就一般,只猜出了几个简单的。 陌离就更不行了,他就没玩过这种东西,什么拆字格会意格拟声格,听都没听过。 但纪小朵兴致高,他也就乐呵呵跟在她后面给她加油。 纪小朵正看着一盏兔子灯上贴的谜语冥思苦想时,突然听到有人叫:“纪姐姐!” 50 再见裴真人 纪小朵一回头,就看到了金灵儿明艳娇憨的脸。 虽然几年没见了,但金灵儿一直被金掌门拘着在家修行,看起来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会还是一身珠光宝气,光华耀眼。 好在今天是元宵,京城很多贵女出游,凡人又认不出法宝,金灵儿倒也不算特别打眼。 让纪小朵更意外的是,金灵儿身边还有两位身材修长姿容出众的男子。 罗嘉瑜不必提,另一个正带着淡淡笑容看向他们的,竟然是裴越。 纪小朵睁大了眼,惊道:“裴真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灵儿就笑起来,向罗嘉瑜伸出手,“我赢了。拿来。” 罗嘉瑜无奈地看看她,在她手心里放了一块灵石。 纪小朵原本的惊异的情绪顿时被打散了,她挑了一下眉,“两位这是在拿我打赌呢?” 罗嘉瑜略有点尴尬,金灵儿倒是大大方方点点头,“对啊,我们在赌,纪姐姐你会先跟谁打招呼。师兄说我去叫你的,当然是先叫我。但我觉得吧,肯定还是裴哥哥更让人吃惊。对吧?” 她说得这么坦荡,纪小朵当然也不可能真的计较什么,就点了点头,“对,五万灵石呢,谁会想到他这么正大光明地走出来了?” 金灵儿哈哈大笑,又道:“谁都想不到,反而安全啊。” 话是这样说倒也没错,而且这是凡世京城,周围还这么多凡人,真有修士追杀他,也不会在这里动手,要担的因果太大了。 何况他自己再加上罗嘉瑜和金灵儿,一般人也不是对手了。 裴越向纪小朵笑了笑,目光又越过她,看向陌离,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但还是行了个礼,“仙君。” 不论是今世的小傻子还是前世的仙君,但他既然离开火云神殿出关了,叫一声“仙君”总不会错的。 陌离摆摆手,“还是叫我陌离就行。” 原本陌离是个傻子,他和纪小朵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当然一般都只是和纪小朵说话,裴越这一行礼,罗嘉瑜和金灵儿这才突然意识到,陌离已经今非昔比。 只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站在纪小朵身边又不说话,他们就都疏忽了。 这时不免就有点尴尬。 尤其是罗嘉瑜。 当年的罗小将军何等意气风发,纪小朵姐弟不过是寄居在苍宇宗做厨子,结果纪小朵帮赵明轩赢了天下,现在连她的傻弟弟都成了仙君。 现在要他向陌离行礼,他多少有点放不下面子。 金灵儿也眨了眨眼,绕着陌离转了一圈,“你真的成功了,不傻了?” “灵儿!”罗嘉瑜连忙叫她一声。 他拉不下脸向陌离行礼是一回事,真的对他言语不敬,又是另一回事了。 哪怕是被谪落凡间,陌离接收融合了另一半神魂,那也是如假包换的仙君。 金灵儿当初没有直接进火云神殿的幻想,可能不知道仙威有多可怕,罗嘉瑜自己可再清楚不过。 陌离倒没生气,还点头应了声,“嗯。” 金灵儿就皱了一下眉,悄悄跟纪小朵道:“怎么还是觉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纪小朵:…… 你是没见过他画符炼器,不聪明做得到吗? 他只是有些动作习惯了一时没有改过来而已。 纪小朵也没纠结这个话题,改问道:“几位是来京城游玩,还是特意来找我?” “来找你啊。”金灵儿道,“来了几天也没找到,没想到今天来看灯玩儿,倒正好碰上了。” 前几天纪小朵都在山里,想找她的确不容易。 因为武器研究要保密,他们也提防着襄岸突然袭击,所以给营地布了结界。笙烟还特意又加了个迷阵。 凡世中除了赵明轩那有限的几人,也没谁知道他们在山里什么地方。 罗嘉瑜都打算过两天还找不到就直接去皇宫问赵明轩了,毕竟他上次就看到纪小朵和他在一起还被个黑镯子套住。 这时在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纪小朵就道:“那你们是继续玩会,还是现在就跟我们回去?” 她跟陌离两人逛街看灯,算是约会,这会被打断,她也就没了兴致了。 何况,裴越这么久没消息,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她真是有挺多话想问他的。 那边三人对视两眼,就决定和纪小朵他们回去。 反正他们也逛了好一会了,凡世的热闹嘛,看个新鲜就得了。 *** 纪小朵把他们带回了山里的营地。 她和陌离自己的住处,当然比普通营房更用心一些,是幢小巧雅致的竹楼。 纪小朵把三人请到客厅坐下,又泡了茶,才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罗真人找到了裴真人吗?” “不,是裴哥哥来找我的。”金灵儿抢着回答。 “诶?”纪小朵意外地看向裴越。 不是说要回紫墟宫讨还一个公道吗?怎么又去了苍宇宗。 “其实是去请金掌门占卜。我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裴越说到这里,神色一肃,“襄岸已经降临了,他夺舍那个人,你也见过的,就是丁冠杰。” 纪小朵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还是陌离在旁提醒,“就是林泓背叛我们那次,中途跑来想杀我的人。” 他记性比纪小朵可好多了,裴越只说过一次的名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纪小朵这才想起来,“哦,那个人!” 裴越道:“虽然只是分身,但真仙神识强大,我不敢太过接近,只辗转打听到,他除了要紫墟宫继续追查陌离仙君的下落,还在找另一种东西。” 纪小朵问:“什么?” “紫草萤火。” “什么?”陌离也跟着问了一句,但这就不是不知道,而是吃惊。 纪小朵倒真是不清楚。 裴越就跟她解释。 这是一种天地异火,所谓腐草化萤,而这个,是在万年紫草自然腐化之后生出来的一点萤火。 “只是传说中的异火,还没有人见过。”陌离补充,“毕竟紫草就是普通灵草,一般不可能活到一万年,还要凑巧能生出萤火。达成条件太苛刻了。” 其实,既然叫异火,就没有简单的。无不是各种机缘巧合才能集此方世界天地气运而生。 所以连仙界都不一定会有,还得去各种小世界搜罗。 纪小朵又问:“但他不是分身夺舍才能下界吗?就算找到了,还能带回去吗?” 陌离道:“这样的异火,只要能够炼化,就会归属神魂,到时他把分身收回去,自然也就能收回去。他也是靠这一点找我的。” 也对,最开始裴越那枚玉简,感应的就是陌离的本命真火。他割裂神魂还转世几次,也没有弄丢。 纪小朵想了想,又看向裴越,“你找金掌门,就是占卜这紫草萤火的下落?” “对。”裴越叹了口气,“但金掌门语焉不详,只含糊说往北。” “放心。”纪小朵看一眼金灵儿,“如果结果不好,金掌门不会把金大小姐放出来的。” 金灵儿:…… 原来她还有判断吉凶的用处? 51 征兵 襄岸虽然只是降临了一个分身,但也是真仙的分身,实力不容小觑,何况还有紫墟宫整个宗门可以驱使,想在紫墟宫对付他是不可能的。 “紫草萤火这种天生异火,他应该不会放心让别人去取。”裴越道,“我们如果能比他更早知道紫草萤火的消息,就可以在路上伏击他,或者直接我们先去找到,再给他设下圈套。” 天地异火这种集天地精华而生的宝物,对修行之人的好处就更不用说了,谁不想要? 襄岸是夺舍降临,紫墟宫虽然听他号令,但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心腹,他肯定会担心派去找紫草萤火的人直接就先把这异火收服炼化了,有消息就会亲自出马。 只要襄岸离开紫墟宫,他们这边的压力就算少了一半。 而纪小朵原本也是想等襄岸来找陌离时埋伏他,听裴越这么一说,又觉得利用紫草萤火这事可能机会的确更大一点。 之前笙烟没有把裴越他们推演进去,但同样也没有算上襄岸那边的紫墟宫。 如果襄岸到时是带着成千上万的修士一起来,那纪小朵就算真的造出炮来,也未必能有多大用。 她点头同意裴越:“问题就是这个紫草萤火要怎么找?” 只说向北,范围可真的太大了。 郏州算北,北荒算北,极寒冻土也算是北。 “只能碰运气了。再就是……”裴越看向了陌离,“我听说异火与异火之间会有某种联系,也许陌离能有所感应?” 陌离点头证实了这个说法,“的确会有一点,有些异火之间会很亲近,有些却互相排斥。如果不是刻意隐藏,在一定的范围内,我的确可以感应到别的异火的位置。” 前提就是“一定范围内”。 要是没有距离限制,那异火就不至于说什么可遇而不可求了,随便找个有异火的人当人型探测仪一路找过去就行。 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还是得先确定这紫草萤火的大致范围。 纪小朵皱皱眉,“这么一说……那襄岸他在仙界,到底又怎么得知紫草萤火的消息呢?” “天地异火现世,总有征兆。”陌离说,“擅长观星占卜之类法术的话,就能发现。神通大成的人,也许还能有更准确的解读。” 纪小朵:…… 也是,刚刚还说金掌门的占卜呢,襄岸说不定更厉害。 这些算是修真文化里她最不能理解的部分,总会下意识忽略。 就好像你辛辛苦苦寻找证据分析心理,好不容易才找到线索,结果别人“掐指一算”,就直接知道结果了。 简直是作弊! 但……都能修真成仙了,还讲什么科学逻辑? 纪小朵叹了口气,把这些想法甩开,道:“那我还是把‘小聊斋’再开起来,先收集一下消息吧。” *** 小聊斋再开的事,纪小朵交给了林泓。 真要说起来,他这个“小二”的人面还更熟一些,“蒲娘子”以前也只负责做菜和听故事而已。 纪小朵自己则先忙活征兵的事。 过了元宵,年就正式过完了,朝廷各项工作也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 征男女亲兵各一百的事赵明轩年前就布置下去,这时已经可以正式报名选拔了。 新营地还在保密阶段,报名的地点放在鼎山大营。 男女各设一个大帐。 纪小朵变成了一个黑糙的长脸妇人,亲自去选人。陌离也化做一个长相普通的小兵,跟在她身边。 连金灵儿都觉得有趣,非要跟着凑热闹。她要去,罗嘉瑜只能陪着,裴越也就一起去了。三人也都稍作掩饰,看起来都像是普通人。 纪小朵也没拒绝。 她跟赵明轩打赌练兵,当然不能用他的人,但她自己这会也没有合用的班底,正好带着金灵儿他们凑个数了。 总不能人家来报名,一看只有她和陌离两人,未免显得有点凄惨。 赵明轩也亲自来了,对纪小朵又换了一张脸也算是见怪不怪,不过扫了她身边的人一眼,倒识相地没说废话,一开口就讨论起选拔标准来。 “你用什么标准,我就用什么标准,等两边都挑满一百人,再同日开始训练,其间互不干扰。” 这很公平。 纪小朵点头同意。 赵明轩又看看罗嘉瑜等人,皱了皱眉,道:“我其实不介意你请外援,但你找罗小将军,只怕是找错了人。” 纪小朵心头一惊,也转头去看了一眼罗嘉瑜,他明明也变化了,并没有露出真脸,赵明轩竟然能认出来? 罗嘉瑜也忍不住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赵明轩就笑了笑,“罗小将军虽然武艺过人法术高明,但到底只是个人勇武,要论起排兵布阵,并不擅长。” 罗嘉瑜就被噎住了。 也无法反驳。 他的确不懂兵法。以往战绩,也都是斩杀妖将,都是单打独斗。 他要是精通兵法,这天下还能有赵氏的份? 纪小朵却好奇,问赵明轩:“你怎么认出他来的?” 赵明轩坦然道:“我没认出来,诈一诈而已。毕竟能有这种气势站在纪娘娘身边,又对我抱有敌意的人,应该不多。” 纪小朵:…… 她突然对这个赌约有点没信心了怎么破? *** 纪小朵他们说话间,报名的人已经被放了进来。 纪小朵原本以为,女兵这边可能不会太踊跃,她甚至做好了头几天根本没有人来的心理准备。 毕竟这个时代,女人连门都不许出,哪可能去当兵? 她想,最多就是被“废除贱籍”吸引,或者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人才可能会来。 结果帐门一开,她差点吓了一跳。 不但有人,而且还不少。 而且大部分还都是娇娇怯怯花容月貌的美人儿。 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由父兄相陪,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知道的是在招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选秀呢。 想到“选秀”这个词,再想想已经去了男兵军帐的赵明轩,纪小朵就一阵头痛。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冲陛下来的呢,请出门右转,他在那里。” 52 跑步 赵明轩之前虽然没有答应大臣们选秀,但他们可不会就此放弃。 就算赵明轩现在摆出一副旧情难忘的姿态来,但男人嘛,谁还不了解谁? 真有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送到嘴边,又能忍得了多久? 最重要的是,赵明轩现在没有儿子。 一个皇帝,他总要留后的。 就算现在不去争皇后的位子,谁能生下皇子,那就是下一任皇帝。 做皇帝的外家,难道不香吗? 所以啊,总归有人会想法设法往赵明轩跟前送人。 你不是说招女兵护卫后宫么?那正好啊。 选秀的妃子说不定运气不好就被冷落在哪个偏殿不记得了,但侍卫亲兵可不一样,轮值站哨加巡逻,能见到皇帝的时候更多呢。 何况这次征兵只限了年龄和身体健全,不限门弟,连贱籍都可以参加,心动的人就更多了。 早早就打扮停当赶过来,到这里,彼此一看,都心照不宣。 可是,听到纪小朵直问是不是冲陛下来的,当然也没有人会承认。 毕竟赵明轩是直接拒绝过选秀的,现在能见他当然是个机会,可是这么直喇喇说我就是想借征兵的门槛想爬床,只怕也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 都是想着以后要做国母的人,怎可如此轻浪? 纪小朵见没有人答话,也没有人动,就笑了笑,“那就都是真心来当兵的对吧。很好。排队登记,然后开始测体能。” 体能测试很简单。 一是跑步。 纪小朵早让陌离在百米之外竖了根红柱子,从这里跑过去,绕过柱子再回来。 她定了十息时间。 现在计时还不是特别精确,一息大概是三到四秒的样子,十息就算四十秒,跑两百米,还不到中学体育的及格线,一般只要是正常人都可以做到。 一是举重。 从鼎山大营借了几个石锁,二十斤一个。也不要求姿势了,能举起一个就算通过。 这是纪小朵跟赵明轩商量好的条件,他那边也是一样。 纪小朵是真怕招不到人,门槛设得很低,正常健康发育十五岁以上女性完全可以做到。 不过再怎么担心没人,这个门槛还是必须得有,她说到底是要练兵的,不可能招些老弱病残回来开疗养院。 但这个测试一说完,一群来报名的莺莺燕燕还是傻了眼。 虽然这时还没什么缠足的恶习,但小姑娘们穿着华丽的曳地长裙,梳着繁复精致的发髻,满头珠翠,去跑步? 怎么跑? 一个陪着来的男人甚至还忍不住发了火,“你这是有意刁难!哪有征兵之前还要先考这些?叫你们上官来!” 以前征兵还不是军户里男丁到年龄就录进去,验明正身就进营了,这几年打仗更不用说,是个人就抓了壮丁,哪还需要什么先考? “不好意思,我就是女营的最高长官。”纪小朵嗤笑一声,“我们选兵,是要能跑能打,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安邦。连半里路都不能跑的兵,要来做什么?” 她又扫了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一眼,“最关键的是,既然要来当兵,就得把女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的教条丢到一边。敌人杀过来的时候,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跑不快就放过你,他们只会先拿你们开刀!” 有些之前在战乱中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还不觉得,但真正亲身经历过的,听到这句话,脸色就不对了。 强敌来袭,城破家亡,最惨的就是女人。 离乡背井地逃难,最先被放弃的,也是女人。 弹尽粮绝,以人为食,最先被吃掉的,依然是女人。 “在战争面前,在天灾面前,没有性别,你也不能指望男人能保护你,男人有男人要做的事,你们能倚仗的,只有自己!”纪小朵握了握拳,“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思想,自己拿起刀,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不就是跑步吗?我先来!”有人在后面叫道。 那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她原本被那些富贵人家的女孩子们挤到了后面,现在看她们都不动,自己又挤了过来。 她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短褐,倒不麻烦,就站在划出来的起跑线上,扭头向纪小朵道:“是从这里开始跑吧?我跑了啊,你们记得算时间!” 纪小朵点点头,她就箭一般冲了出去。 速度还挺快,绕了一圈回来,纪小朵手中的沙漏还剩了一小半。 不过到举重那一项,就差了一些,她试了几次都只能让石锁浅浅离地,举不起来。小姑娘还不服气,道:“我这是没吃饱,我吃饱了肯定可以的。” 看她瘦得颧骨都突出来的样子,纪小朵都有点心痛,道:“行。先记下,等你吃饱了再来试。” 说完就让金灵儿带她去后面,吃点东西换身衣服,才刚出宵,外面积雪都还没化,她那一身也太单薄了。 就有人叫道:“你不会真的收下她吧?那就是个骗吃骗喝的乞丐,可别上了她的当!” “陛下有令,凡通过选拨的,连贱籍都可以废除,乞丐又怎么样呢?”纪小朵搬出赵明轩来做大旗,“不论她之前是什么人,只要她能进得了我的兵营,吃我的粮拿我的枪,她就是我的兵!” 她的目光扫过一众候选人,提高了声音,“你们也都一样。不论以前是贫贱还是富贵,是小姐还是丫环,是被宠爱还是被轻视,进了这座军营,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大昭女兵!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纪小朵原本还想多打一点鸡血的,但看大家一脸茫然,也意识到现在时机不对,说这些他们未必能够理解,就只摆了摆手,“总之,以后你们会明白的。现在,想测试的继续,不想的趁早回去。不怕跟你们说,女兵在进宫当值之前,至少要集训半年,不要说跑步了,摸爬打滚的项目一个都不少,你们看看我这张脸,考虑清楚!” 她特意变成个黑糙女人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群人面面相觑,还真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 就在这时,又听有人自告奋勇道:“我来!” 纪小朵看过去,有点意外地挑起来,那竟然是个穿金戴银的贵女。 只见她把披风往丫环手里一塞,摘下头上的步摇,裙子撩起来往腰上一系——冬天穿得厚实,里面还有裤子,倒也不怕走光——就站到了起跑线上。 丫环急得直叫。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更是沉着脸想去拉她。 那女孩却甩开他的手,直接跑了出去。 中年男人还想再拉,纪小朵已经示意陌离拦下来。 这姑娘平常在家里估计也是娇养的,根本没什么体力活动,一圈跑下来,超了时不说,还喘得不成样子。 但目光却是亮的。 就像一团火。 她盯紧了纪小朵,道:“我知道离你的标准差了不少,但我以前真没跑过,以后我会努力练习的。” 纪小朵笑起来,点点头,“好。” 53 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有人带了头,但纪小朵这边征兵还是不太顺利。 中间还被人去赵明轩那里告了一状。 说她滥用职权,故意刁难。 赵明轩早料到这种情况,就用了当初的说辞:“这支女军,是要护卫后宫的。不能打不能跑,难道反要太后诸妃来保护她们吗?” 他索性派了个亲兵来,站在女军账中。“不想测体能的,也可以,打赢他就算。” 原本吵闹的人这才偃旗息鼓。 纪小朵不由得撇撇唇。 同样的话,还真是要赵明轩出面才管用。 啧。 总之,就这样,一天下来,也才只收到十来个人。 纪小朵直接带回新营里去了。 现在还没有开始正式训练,只先让她们适应一下集体生活。 对其中一些人来说,可能要自己洗衣做饭已经算是天大的磨难了。 是的,除了第一个撩裙子跑步的贵女冯盈之外,另外竟然还有几个出身不凡的女孩子留下来了。 有人可能真是被激励了,有人是还没有放弃借此为踏板进宫为妃的美梦,还有一个,明显只是不服气冯盈——她能来我就也能来! 纪小朵也不管她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反正进来了,总能洗一波脑。 实在洗不动的,大不了中途换人嘛。 女军编制沿用大昭军队的,纪小朵没改。五人一伍,两伍一什。百人正好一旅。 各种照搬纪小朵前世的军事化管理条例已经贴在墙上,也有手册发放,识字的自己去看,不认识的向别人请教,等人齐了,晚上再开夜课补文化。 十来个小姑娘按报名先后分了队伍,领了统一制式的军服,住进各自的营房先行安顿。 对她们来说,这里一切都是新鲜的。 从简洁的营房到干净的食堂,从操场跑道到各式训练器材,她们统统从来没见过,这时不管以前认识不认识都兴奋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纪小朵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高中大学的军训时光。 现在是什么都想试一试,呵呵,回头有你们哭的时候。 金灵儿也是第一次看到纪小朵特别设置的训练场地,也很新鲜,尤其是阻碍区,她愣是拉着罗嘉瑜去跑了一圈。 对体质远超常人的修士来说,那些跨栏木桩跳坑爬墙当然不算什么,但整圈跑下来,罗嘉瑜也未免有点动容。 这看着都是简简单单的东西,但要全跑下来,对力量速度,身体协调,反应能力,判断能力都是极好的锻炼。 这样的训练,可比一般军队里那些举石锁打拳练刀全面得多了。 罗嘉瑜看着纪小朵,冷哼了一声,“原来你就是这样帮赵明轩练兵的。” 纪小朵:…… 这坎真过不去了是吧? “赵明轩都不知道这些,我跟他打赌呢。秘密训练,回头要比试的。”纪小朵叹了口气,“但是,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那又怎么样?我欠你的吗?就算我帮了他,你难道没有帮罗家吗?输就是输了,这么输不起你别下场啊。” “谁说我……”罗嘉瑜反射性地争辩了半句,却又说不下去。 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因为他当初自信满满想争取纪小朵却被拒绝,结果她转头去帮了赵明轩,面子上过不去而已。 这时想起来都有点不甘心,“你自己反正已是修行道上的人,也没想争龙脉和人间富贵,帮谁不是帮呢?当年为什么要拒绝罗家?” 纪小朵嗤笑了一声,“你记忆是不是出了点偏差?你当初是想用我吗?你只是想让我给赵明轩写信。说到底,罗家想收服的只是赵明轩,罗小将军也没把我那点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罗嘉瑜又被噎了一下。 他当年…… 哪怕的确是觉得纪小朵一个女人又是经商又是办学挺厉害的,但也不过就是随口赞许几声罢了,真的让她参与到军政大事上来? 根本想都没想过。 就算赵明轩把“纪娘娘”吹得天花乱坠,说她训练了新军,他们也只当赵明轩是在收买民心。 一个女人,一个刚筑基的小散修,谁会想她真有这份能耐? 不然他当初又何必舍近求远? 还迂回着想用她去控制赵明轩…… 罗嘉瑜自嘲地笑了声,又忍不住问:“当初赵明轩不过只有一州之地,怎么看都是最弱的,你为什么会选他?” 纪小朵心想,最开始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啊,她从一穿越过来,就跟赵家兄弟纠缠不休了。 后来么,反正也没看到有什么更合适的人选。赵明轩好歹还算是个能调教的。 但这时当然不能这么说,她只指了指那边的女兵,“赵明轩可以招女兵,设女户,废除贱籍,推行平等,罗家肯么?” 罗嘉瑜反射性地皱了眉,罗家……自然是不肯的。 如果罗家得了天下,大概只会分封功臣,安抚世家,最多休养生息几年。 废除贱籍? 那还怎么能突出世家的高贵? 更不用说什么平等了。 如果不能做人上之人,不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他们为什么还要打天下? 赵明轩真的连这个都能答应? 他是疯了吗? 真的答应这种条件,人人平等了,他这皇帝还有什么好当的? 裴越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到这时才向纪小朵插嘴道:“我也一直觉得挺奇怪的,其实,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对修行又无益处。你对赵明轩又没有男女之情,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你们深陷于整个世界的恶意中,被规训,被歧视,被压迫,被羞辱……用尽全力,都无法挣脱,无法改善,只能委屈求全,苛且偷生。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可能有那么一点力量,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可以让这些苦难变少一点,难道不想试一试吗?” 可是纪小朵这么说,罗嘉瑜和裴越都不太理解。 罗嘉瑜只道:“如有人欺我辱我,我自然要在修为练上来之后,手刃仇人。但你这练兵干政,又算是什么因果?” 纪小朵:…… “我觉得你们需要去笙烟仙子那里领取加强版模拟人生大礼包。” 54 最要紧的是成亲 裴越不知道“模拟人生”是怎么回事,但听纪小朵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就根本不想去试。 他只是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早点找到紫草萤火。否则,要是让襄岸先得到它,陌离仙君,你,我……只怕都没有好下场。” 陌离不必说,襄岸肯定是要杀他的。 以纪小朵和陌离的关系,自然也要受到牵连。 而裴越自己……他之前质疑追杀陌离的任务,“背叛”了紫墟宫,就是背叛了襄岸,襄岸又怎么可能留他? 裴越看向远处那些女兵,“你做这些事,也许的确能改变她们的人生,但事有轻重缓急……不管怎么训练,她们总归也只是凡女而已,真要和襄岸打起来,根本派不上用场,你花这么多心思,到头来却耽误了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意义?何况,如果你死了,你真觉得你和赵明轩的约定他还会继续下去吗?” 他这话其实也没有错。 但纪小朵也就是因为襄岸的降临才会觉得时间紧迫,该做的事该留下的东西都想要尽快安排好。 哪怕不能完成,也要给后人留下一个方向。 不过…… 纪小朵抬眼看着裴越。 裴越英俊的面孔十分严肃,眼中也隐隐透着几分焦灼。 也是,仇人都要上门了,你还在悠哉哉做着根本毫无关系的事,怎能让人看着不着急? 纪小朵看了他一会,却笑了笑,“其实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我和阿离的亲事。” “什么?” “你们要成亲?” 几个人都很吃惊。 连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陌离都很意外地看过来。 从他请了明静先生做媒,议定婚期那天之后,纪小朵就没再提过这事,每天不是写书,就是跟鲁二娘商议其它的事,忙忙碌碌,说要绣的嫁衣,根本没动过几针。 但陌离也知道她是被笙烟吓到了。 襄岸的事又给了她很大的压力。 这两件事都怪他。 陌离心里十分内疚,所以纪小朵不提,也就不敢再提。 他虽然是真的想和她成亲,但……能现在这样每天在一起也很好了。 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又说起来。 陌离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轻唤了一声,“姐姐?” 纪小朵挽住了他的手,向裴越和金灵儿笑了笑,“婚期定在这月二十。原本是想热闹风光大办一场的,结果这事赶事的也来不及了,不过还是要请亲朋好友吃个饭吧。几位要喝杯喜酒吗?” “要的要的!”金灵儿几乎要跳起来,拍着手道,“我就说你们两个在一起最合适了,纪姐姐以前还那么多顾虑。” 她以前…… 纪小朵不由得笑了声。 说起来还得谢谢笙烟吧。 如果不是她那场幻境,纪小朵还未必能放得开。 金灵儿是很高兴,已经开始想拉着纪小朵去看她的嫁衣,还说要给她添妆,看配什么首饰好。清华 裴越的脸色却更差了。 他都觉得纪小朵在这里练兵已经是不务正业,她还想成亲? 就非得在这节骨眼上做这些? 亏他印象里还一直觉得纪小朵行事大方爽快,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陌离…… 陌离虽然没说话,但目光简直是粘在纪小朵身上的。 一腔柔情,根本都不用讲。 满心的喜悦简直都要满溢出来了。 显然也不可能指望他还能正常的思考了。 裴越甚至都有点怀疑,陌离是真的继承了陌离仙君那一半神魂吗?总觉得比记忆中更傻了似的。 裴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纪小朵再次转头看向他,笑道:“我也知道襄岸给大家都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但是……该做的事情我们尽量去做,收集消息啊,努力修行啊,争取做好最合适的战斗准备,可也不能让这种压力毁了自己的生活啊。比起因为他要来就惶惶不可终日,我倒是宁愿保持一点自己的步调,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反正,这修行上的功夫,也不差我们成亲那一天。对吧?” “说的没错。”金铃儿很捧场地响应,她向来都很乐观,“打不过的话,害怕也没有用。要是打得过,就更不用害怕了。他都还没来,还没打,难道就要因为他什么事也不做了吗?裴哥哥也未免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了。” 天真! 那可是真仙! 但裴越也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大家回那竹楼,他才拖在后面,找机会压低了声音问纪小朵:“你是真的心有从容,还是根本觉得我们不可能赢?” 纪小朵一愣:“裴真人什么意思?” “你做这些事,又急着和陌离成亲,难道不是在交待后事,不是因为不想留下遗憾吗?” 纪小朵一时还真不好回答。 裴越也没有一定要等个答案,见她沉默,也只跟着静了静就转身走了。 晚上陌离还是跟纪小朵睡同一个房间,并排放着两张床。 纪小朵梳洗完上床,陌离已经乖乖躺好了,只是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眉头微皱。 “怎么了?”纪小朵问。 “后来裴越问姐姐的话,我听到了。”陌离说。 “遗憾那句吗?”纪小朵叹了口气,“我的确……是在想办法安排后事。留下各种记录啊,练兵啊,希望学堂啊,包括让鲁二娘想办法出海……毕竟真的是花了这么多心血,我也不想到头来变成一场空。” 陌离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低低承诺,“姐姐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纪小朵移了移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又拉起来,放到唇边亲了一口。 眼见着陌离玉面飞红,才笑道:“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答应和你成亲的。你不要信别人挑拨。” 陌离便也跟着笑起来,他觉得“别人”这个词用得太好了。 他也学着纪小朵的样子,把她的手拉过来,在她指尖轻吻一下,道:“姐姐喜欢我。” “哎呀,自己说这种话,要不要脸?”纪小朵笑话他,自己却又柔声道:“嗯,我喜欢你。我不想死,但也不想你死。之前那些话是认真的,我们尽全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要是还打不赢他,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别想着什么独自牺牲,那太蠢了,我不喜欢那样的阿离。” “嗯。”陌离低下头,在她手上蹭了蹭。“我们会赢的。” 55 小红花 第二天纪小朵起来,裴越已经在等着她。 “抱歉,昨天是我太心急了。我不该说那些话。”裴越直接跟她道了歉,“大概的确是像你说的,被襄岸影响了,压力太大。” 纪小朵觉得他大概也是在直面真仙之后,受了打击。 真的像在火云神殿幻境和笙烟给她的幻境那样,面对真仙,普通人根本连站直都很艰难,做什么都是死,谁能不紧张? 没有被吓软吓疯,还想着要对抗,已经算是他们道心坚定了。 陌离虽然安抚她说会赢,但纪小朵自己其实反而更理解裴越。 “那没什么。我没有在意。”她说,“其实我也是因为紧张,才会急着想把这些事都安排好,的确是怕有个万一。但我不是因为襄岸降临才想跟陌离成亲,也不是因为怕死之前留下遗憾,就是……想嫁给他而已。这是我们早就定好的日子,原本阿离还想定在初八呢。你知道的,对他而言……我已经答应得太晚了。” 从裴越认识他们起,陌离对纪小朵的心思就明明白白,他还见过陌离流着泪说喜欢她,这么多年了,拖到现在才说要成亲,的确已经算很晚了。 裴越叹了口气,又说了声“抱歉”。 纪小朵笑了笑,“你说恭喜我会更开心一点。” 裴越就从善如流地说了声恭喜,又道:“你们两个能走到现在,也真算是不容易,希望以后就否极泰来,万事如意。” “承你吉言。”纪小朵笑得眉眼弯弯,“其实我和阿离能遇到彼此,就很幸运啦。” 神魂缺失呆呆傻傻的陌离能碰上纪小朵,身陷泥淖处境险恶的纪小朵能碰上陌离,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确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 裴越看着他们,突然隐隐有一点羡慕。 *** 新兵们早上起床,混乱得简直有如一场灾难。 尤其是几位小姐,没了丫环伺候穿衣梳头都做不好。眼看着规定的时间就要结束了,有人急得大哭。同宿舍有人帮忙,也有人冷嘲热讽。 早饭也是按排好的次序由新兵们自己做,好在有几位贫苦出身做惯家务的姑娘。但只有简单的稀饭馒头和每人一个鸡蛋,又有人吃不惯,又是一顿纷乱。 就连被赵明轩嫌弃不懂排兵布阵的罗嘉瑜都觉得这群人简直没眼看。 “你真能把这群女人训练到能上战场?” “这不才第一天嘛,别着急。” 军纪这个东西,本来也不可能是一两天就能训出来的。 纪小朵在营房外面竖了个宣传栏,把表现最差和最好的都写在上面。 表现好的加一朵小红花。 这种幼儿园式的管理方式,也被罗嘉瑜嗤之以鼻。“一个画上去的小红花,有什么用?” 纪小朵笑了笑,“对像罗小将军这样被从小夸到大的人,当然没什么用。但这里有一些小姑娘,可能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来没有被夸奖过。能够得到肯定,哪怕只是一朵小红花,对她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罗嘉瑜不明所以,纪小朵也没有多解释。 她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挑了几个表现不错的新兵去征兵处,剩下的暂时也不训练。营地新建,不完善的地方还有很多,搞卫生都够她们忙的。 罗嘉瑜想留下来看着小红花的效果,征兵那边就由金灵儿帮忙。 纪小朵带着陌离去了京城。 先找了徐明静。 纪小朵原本是想自己去参加科举的,连户籍都办好了,但现在头上悬着襄岸这把刀,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时间,就把女人参加科举这个事拜托给徐明静。 明静先生前两天才看完纪小朵那些政论,只觉得整本都是大逆不道,正憋了一肚子话想跟她理论,听她还要让女人考科举,指着她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纪小朵也没想把这位老师气出好歹来,连忙先打出一缕灵力替他梳理了一下身体,才道:“我以为老师应该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要在希望学堂里立碑说‘男女平等’。但是,如果不能学以致用,又怎么可能算是真正的平等?” 徐明静缓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挑着纪小朵那些理论中自己不能理解的部分,跟她讨论起来。 两人谈了大半天。 徐明静没有完全认可,但还是答应了纪小朵替她教几个女学生去应考试一试。 到送纪小朵出来,徐明静才犹豫着问:“你……是要走了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纪小朵笑了笑,“但……我希望有没有我在,这个世界都能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徐明静没有说话。 在遇上赵明轩之前,他因为对朝廷失望,避世不出很多年。 他当初看好赵明轩能治邵州,是因为他在那张权力大网的边缘,可以以力破局。 但现在看来,真正有着超脱世外的眼光的人,其实是纪小朵。 其实他也不确定按纪小朵说的,是不是真的能更好,但这个时候,他突然很想试着往她想走的路上努力一把。 从徐府出来,纪小朵几乎马不停蹄又去找了鲁二娘。 又一直谈到天黑。 纪氏的事,出海的事,还有她和陌离的婚事。 鲁二娘一听婚事还要从简就很不情愿:“已经够简啦。之前小郎君心急,三书六礼都简得不能再简了,嫁妆里连床都没打呢。还要怎么样呢?乡下穷到揭不开锅的人,都还要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难道你们就真的只大家吃个饭吗?不迎亲不拜堂,像什么话?” “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纪小朵笑道,“再说了,我们天天在一起,迎亲也不过是这间屋到那间屋,又不用做给别人看。” “这怎么是给别人看!”鲁二娘急了,“姑娘不成亲也就罢了,但既然要成亲,这样的大事,一辈子也就这一次。日后想起来,连花轿都没坐过,难道不会后悔吗?” 纪小朵都活了两辈子了,真不是那种特别在乎形式的人,但听她这么说,还是犹豫了一下。 说到底,哪个女孩子没做过那么一点凤冠霞帔花轿游街的小梦呢? 她正迟疑间,陌离就突然道:“姐姐,我们把婚期延后吧。” “诶?”纪小朵意外地看向他。 陌离道:“老师和二娘说得对,太急促太简陋了不好。而且你这么多事,太累了。” 他今天跟着纪小朵,见她连水都顾不上喝两口,真是心疼坏了,偏偏这些事他又都插不上手。 婚礼说是只有一天,但前前后后那么多事,还不是累着她? “所以,再等一等吧。”陌离握住了她的手,笑容温柔,目光却灼灼如火,“等我打败襄岸,身披金甲,脚踏祥云,再来娶你。” 他倒还记得这句。 纪小朵笑起来,点下头,“好。” 56 短小 纪小朵和陌离的婚礼延期,但纪小朵依然忙得不可开交。 毕竟那么多事呢,还要抽空去小聊斋和研究新武器。 陌离在她出去的时候会跟着,她在兵营和研究所这些相对安全的场所时,他多半就自己去修行了——毕竟说好了要打败襄岸的。 两人的情绪都很稳定,似乎原本就应该如此。 反而是向来爱热闹的金大小姐有点失落,不过,她也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开始嫌弃纪小朵原来准备的嫁衣。 “这样也好,就有更多时间准备了。你之前那都是些什么啊。我跟你说,成亲用的礼服,就该找玉绣坊订制。他们家有专门培养的灵蚕,织出来的布,真是流光溢彩……诶,跟你说你也不懂,交给我吧,我去帮你订。” 金灵儿开开心心地主动就把这摊事揽过去了。 纪小朵想想她那一身金光闪闪的风格,有点无言,但转念又想,结婚嘛,再怎么隆重华丽都不为过,闪一闪又有什么关系?她就没有拒绝,只认真跟她道了谢。 金灵儿道:“跟我客气什么,真想谢我给我多做几个菜就行了。” 纪小朵:…… 行吧。 裴越也因为这事,又来跟纪小朵道了次歉。 纪小朵摆摆手,道:“我们成亲不是因为襄岸,要推迟也不是因为你。就是时机不对而已。” 裴越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我看陌离仙君最近和你也不像之前那样亲近了……” “我倒觉得这样才更好呢。”纪小朵笑道,“正常的成年人,又不是连体婴,哪有整天形影不离粘在一起的?原本就该各忙各的事情。” 裴越以前一心修行,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也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评价。何况,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他便不再说什么,转头去看纪小朵桌上的图纸。 “这就是你打算用来对付襄岸的新武器?” 那是个狙击步枪的草图。 裴越也算见过几次纪小朵用火枪攻击了,之前在小聊斋那次,虽然说是纪小朵占了先机,但一个金丹修士,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她两枪轰死了。 丁冠杰在被襄岸夺舍之前,也不过就是金丹。还比不上那个人呢。 裴越看不太懂图纸上各种结构数据,只觉得从外形来看,越发怪模怪样了。 “尺寸看起来很大?”他捡了自己看明白的问,“那会不会不方便取用?” 纪小朵以前用的手枪还不到一尺长,上次见过的霰弹枪也不过两尺,她都是收在储物袋里。 这图纸上的枪支,看起可长得多,还有支架。 就算从储物袋拿出来,也未必可以立刻端好开枪,就没有她以往抢占先手的便宜了。 “对。”纪小朵承认,“更适合伏击。正好配合你的计划。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提高射程,最好是能打到两三里以外。” 就算襄岸再小心,也不可能去防备隔着两三里路的伏击。 裴越不由肃容,又认真看了看图纸,道:“真能做出来的话,能不能让我看看?” “当然会让你看啊,”纪小朵道:“毕竟还要打配合的,肯定要让你们了解它的性能特点。” 裴越看着那图上怪模怪样的武器,不由在想,如果这类武器大行其道,那修士的地位是不是都会受到威胁? 剑修是可以御剑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但首先得有御剑之术。 而这火枪,却是连凡人都可以用的。 他隐隐觉得,时代……也许就要不一样了。 *** 纪小朵的婚礼推后,最高兴的人就是赵明轩了。 他亲自跑来营地搞了个“视察”。 送了各种物资粮食来。 皇帝亲自过来视察慰问,女兵们不论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进来的,一时都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得太对了。大家全都精神振奋,训练时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一些。 可惜赵明轩也就是扫了一眼,心思根本不在她们身上。 纪小朵很嫌弃,“你这算是主动资敌呢,还是想趁机刺探军情?” “你们现在队列都还走不齐呢,有什么军情可刺探的?”赵明轩毫不掩饰地道,“我来看你的。” “打住。”纪小朵直接截住他的话头,“我只是改了婚礼的时间,不是取消婚约,你不要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赵明轩道:“今天能推迟,明天就能取消,说到底……那小傻子不是谪仙转世么,迟早是要回天上去的。你离渡劫飞升还有多远?真以为能跟他过一辈子吗?你早点认清这个差距,也免得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纪小朵嗤笑了一声,“那可真是谢谢你特意跑来提醒我啊,说完了吗?说完赶紧走,不要耽误我时间。” 赵明轩:…… 气! 57 新消息 陌离也很气。 他现在虽然不是时刻跟在纪小朵身边,但营地就这么大,有什么动静能瞒得过他? 他不过只是想准备充分一点给姐姐一个隆重盛大的婚礼而已,怎么一个个搞得好像他要抛弃纪小朵了似的? 陌离气呼呼的,晚上亲自下厨给纪小朵做了晚饭。 三菜一汤,都是纪小朵爱吃的。 “哇。阿离你真好。”纪小朵毫不吝啬地夸奖,并给了他一个拥抱。 陌离搂着她,低低道:“我最喜欢姐姐了,不要说飞升,就算是合道,也不可能丢下姐姐的。” 纪小朵笑着应了声。 今天赵明轩说的情况,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仙凡永隔的故事她可看过太多了。 襄岸是仙人,这次下界也只是他的一个分身,陌离想真正解决襄岸的事,只能回仙界去找他。 纪小朵现在连丹都没结,离飞升还有多久?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 明天和意外都不知道哪个会先来,管那么多呢。 只是陌离还是有点不开心。 原本纪小朵就对和他在一起有所顾忌,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她的,结果现在其它人还要在她面前唱衰。 “我们会白头偕老,永不分离。”陌离像许愿似的,低低嘟哝。 虽然其他人都认为陌离会先舍弃纪小朵,但其实,陌离自己清楚,他才是真正没有安全感的那一个。 不要看他之前说什么今天喜欢就在一起明天不喜欢了就分开,也不要看他现在时不时就自己去闭门修行,但真要离开……他可一分一秒都舍不得。 纪小朵当然也看得出来。 她掂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又把手伸到他眼前,道:“那阿离打一对订婚戒指吧。像之前那个镯子一样,可以让我们随时知道彼此的方位。但那什么奇怪的自爆功能就不要了。” 陌离眼睛顿时一亮,然后就狂点头,“姐姐喜欢什么样子的?或者姐姐画个图给我看,我来做。” 他是玩火的行家,炼丹炼器都不在话下,原本也不是没想过给纪小朵炼制一些可以感知的法宝,但又怕她生气。 现在她自己提起来,陌离当然求之不得。 “好。明天画给你。”纪小朵拉他在桌前坐下,“先吃饭。” 陌离就开开心心地给纪小朵盛起汤来。 *** 为了方便纪小朵来往,“小聊斋”选了个离京城不远的三岔路口重新开业。 林泓管事,招了一个大厨,另外又从板栗那帮人里挑了几个机灵的过来做事。 规矩稍微改了一下,除了修士,也接待凡人。 但如果是想吃“蒲娘子”亲手做的菜,就必须要用有价值的消息来换。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只当是家普通的饭店,偶尔路过打个尖歇歇脚,只是名字有点奇怪而已,但这世上永远不乏消息灵通的人,很快就有修真道上的人找过来。 只是纪小朵做了几回菜,都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还有人把“火云神殿消失了”拿来当新闻讲。 火云神殿是陌离的旧洞府,他一归位,笙烟就把它隐藏起来了,其它人当然就找不到了。 另外裴真人的悬赏又涨了,现在已经七万灵石了。 还有人讲了一个妖王被缉妖司的凡人用火枪齐射打死的事。 有一些修士们意识到了火枪的威力,也有人不以为意,觉得不过只是外物。 就好像神兵利器在普通人手里,偶尔也能建功,但碰上真正的高手,自己武艺不济,兵器再锋利,砍不到人也是白搭。 说到底修士还是要修自身,歪门邪道不可取。 “歪门邪道”的“发明者”纪娘娘:…… 呵呵。 个人武力和科技装备到底哪个更重要的争论网上早就不知有多少,在这里还要加上修仙因素……估摸着也不可能讨论出什么结果了。 纪小朵也就只当八卦听一听。 真正和他们想打听的事可能有那么一点关系的是,今年仙市要开了。 时间是三月初三,地点是雪峰山,承办的门派是玉玄宗。 这个地方,不论是从苍宇宗,紫墟宫,还是纪小朵他们现在所在的京城,都妥妥的算是北方了。 纪小朵觉得可以去看一看。 裴越却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谁找到天地异火还会拿出来交易?” “那谁知道呢?也许他自己无法炼化,也许另有别的更急切的需求?” “也不一定就会是紫草萤火,卜算这个事吧,结果解读也很玄妙,也许是我们到了北方之后,又可以得到下一步的线索?” 总之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决定还是应该去一趟。 但裴越自己是不能去的,他还背着紫墟宫的通缉,进仙市的法阵可能就要暴露。 所以到时候他就留下来帮纪小朵看着这一摊子,尤其是研究所那边,那可是出奇制胜的秘密武器。 其它人一起去仙市。 纪小朵上次去仙市,什么都买不起,只能烤点羊肉串卖一卖,这一回可不一样了。 虽然她自己还是挺穷的,但陌离有钱啊。 就不说他前世的“遗产”,火云神殿里可有的是上千年的灵兽灵草,随便拿点出来就能卖个好价钱了。 纪小朵想想就有点小兴奋。 她抬起眼来,正好对上金灵儿,两人不由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逛街购物的小乐趣嘛,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58 赢了! 在去仙市之前,纪小朵还有一件必须要先做的事,就是之前跟赵明轩约定的,男女营每个月的比试。 纪小朵也没想过第一个月就能赢,但比是一定要比的,不说赌约,女兵们也需要实战一下才知道自己跟男兵们的差距和优劣。 比试之前,纪小朵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了个动员会。 训练了一个月,女兵们的整体状态早就天翻地覆。 中间那些心思不正的,观念实在放不开的,吃不了苦的和真是身体素质太差实在不能适应训练的人都已经被清退了,现在留下来的还有八十三人。 她们穿着统一的军装,头发梳成干净利落的马尾,身姿笔挺,站得整整齐齐。 纪小朵还挺满意的。 这个时候,她也没再灌什么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之类的鸡汤,只问:“你们之中,有没有一出生,就被自己的亲人叫赔钱货的?” 不少女孩神色间露出了伤感。 会来参军的,除了少数投机分子之外,大部分女孩子情况其实都不太好。 这年头男人才能传承香火,女儿么……能养到这么大就算不错了,谁还没被打骂过?“赔钱货”已经是相对不那么难听的话了。 “有没有人明明自己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有一口吃的,还是得先让给什么也不干的哥哥弟弟?” “有没有人明明自己更聪明学得更快,却被人说‘女人读书没用’‘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根本没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有没有明明是自己被欺负了,但因为你是女孩,就变成了你的错?” “有没有见过明明带着嫁妆去夫家,却过得像奴婢一样,转头别人却还要觉得是夫家养着她?” “有没有见过直接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女孩?” “有没有见过明明满腹才华胸有大志,却只能困在后宅争夺男人的几分垂怜?” “被杀害,被打骂,被歧视,被圈禁,被出卖,不能读书,不能工作,没办法出门,没办法赚钱,却又要被嫌弃‘不事生产’‘头发长见识短’,好是‘妇人之仁’,坏是‘最毒妇人心’,只要你是个女人,就能随便给你扣上一万个罪名。” 纪小朵一句句问下来,既便是冯盈那几个贵女,都不免落下泪来。 “难受吗?委屈吗?不甘心吗?”纪小朵的声音大起来,“一味忍让,逆来顺受,哭泣求饶,有用吗?没有!我们想要什么,只能自己站起来,自己去拿!” “现在,证明你们自己绝不比男人差的时候到了!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女性的力量!” 纪小朵握拳一挥,女兵们振臂高呼,气势如虹! “必胜!” *** 女人当兵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还要和男人比试,简直闻所未闻。 再加上赵明轩和纪小朵都有意宣传,还没开始,这事已经万众瞩目了。 说什么的都有。 大部分人觉得女人们伤风败俗,不伦不类,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当然也有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搞了赌局。 比试的校场也早早围满了来观战的人。 赵明轩悄悄问纪小朵要不要清场。 纪小朵挑起眉,道:“为什么要清?” 赵明轩道:“你不是想要男女平等吗?如果这次输了,女人的处境可能就更糟了。” 还没开始,已经骂声一片了,如果输了,女人们只会迎来更多非议,被踩进泥里再不能翻身。 “哎哟,你很有自信嘛,觉得赢定了?”纪小朵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让他们看,越多人看越好。我不怕输,毕竟……这些姑娘们才训练了一个月呢,输给从小就占有优势的男人有什么奇怪?就是让大家看看,女人能做到什么程度。让大家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男人能做而女人不能做的事情。” 赵明轩本来的确很自信,但听她这么一说,突然又有点泄气。 纪小朵女营的那些姑娘们,一些是从小娇养,走得最远不过是自己的院子去给长辈请安。打仗?她们看见虫子都得吓得尖叫。而另一些家境贫穷的甚至可能从来都没吃过饱饭,瘦得风一吹就倒。这才刚训练了一个月,身体都还没调整好呢,能有多大能耐? 男营这边,虽然也是挑了完全没有经验的人,但男女体能的差异摆在那里。 一群大老爷们,赢了这样一群女孩子,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纪小朵好像的确不太在乎输赢的样子,但赵明轩倒觉得自己有些胜之不武,便大方地道:“要不然这个月的赌约就算了,咱们从三个月后再开始?” “啧,”纪小朵咂了一下嘴,“现在小看女人的人,迟早有一天要为女人哭泣!先看今天比试的结果再说吧。” 赵明轩:…… 行吧,到时你别哭就行。 *** 比试分三场。分别是射击,对战和行军。 毕竟都是才训练一个月,要说战术什么的还太早了。 射击又分成弓箭和火枪。 每项五人,站成一排,同时射击。以五人成绩相加计总分定输赢。 女兵们刚上场时,还有人嗤笑,但见她们拉弓射箭,个个有模有样,观众们便郑重了几分。 再一看成绩,总分竟然只比男营少三环。 观众一片哗然。 这是众目睽睽下的比试,弓箭靶子距离都是一样的,没可能做假。 虽然说是一百人里挑十个来比,但这是只训练了一个月的女人啊,她们竟然真的能这么厉害? 连赵明轩也不由有些动容。 纪小朵道:“到底是训练时间还短,臂力还没练上来。火枪的成绩会更好一点。” 第二轮比火枪的时候,女兵们果然就追上来了,还反超一分,赢下这一场。 女兵们都欢呼起来。 本来有些等着看笑话的人面面相觑,也有人破口大骂,这就是骂得男兵了。骂他们没用,连女人都比不过。 赵明轩挑起眉来,看向纪小朵,道:“有一套啊。” 他是觉得火枪本来就是纪小朵“发明”的,也许她还有点什么特殊的训练技巧。 纪小朵也没有解释,拱拱手,“承让承让。” 赵明轩哼了一声,“下两场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接下来是对战,也是各出十人,抽签两两对打,胜出更多的一边赢。 这就毫无讨巧之术了,就是实打实的武力对拼。 女兵们全面处于劣势,只有一个有家传武艺的姑娘和一个靠着敏捷拖垮对手的姑娘赢了,二比八输给男队。 但是女兵无论打得多辛苦,都没有主动认输的,最后有好几组都是男兵已经下不了手,主动申请裁判介入。 这种情况,反而让赵明轩原本想放的嘲讽说不出口,只能道:“也是挺能拼的。” 纪小朵笑了笑,“因为她们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赵明轩没再说话。 跟着的行军就不是在校场内比了,是早就选好的野外,地形复杂,爬山涉水。两边全营参加,按指定路线先抵达终点的胜出。 就类似纪小朵前世的武装越野。 赵明轩等人先到终点等着,但一路都布置有人手,防止他们作弊绕路,也便于掌握一路的情况。 这是纪小朵她们平常就有训练的项目,她也真不太担心,很轻松地跟陌离喝茶聊天,简直就好像来郊游一样。 赵明轩很看不过眼,“你别忘了,你要是输了,可是要答应我一件事的。” 纪小朵斜他一眼:“咦,你刚刚不是说三个月以后再算?” 赵明轩哼了一声:“你不是没答应吗?” 纪小朵:…… 行吧。 他们只是个“月考”,并不是真的行军,地形虽然选得复杂,但距离并不算远,大概还不到十公里,很快就有参赛者向终点跑来。 是个男人。 赵明轩的眉毛都挑起来了。 跟着又稀稀拉拉有一些人影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都是男人。 观众们已经开始欢呼起来。 “早说过女人当什么兵?”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嘛。” “打不能打,跑不能跑,当什么兵?还是回家生孩子吧。” 就好像在呼应他们这些议论一样,已经有二十多个男人抵达终点之后,才陆陆续续有女人出现。 但一出现就是一群。 她们前后相隔不远,互相鼓着劲,甚至还有人搀扶着、背着队友,一起往前跑。 看到终点之后,甚至还开始喊起号子来。 随着号令,队伍就越发整齐,跑到终点,已经是整整齐齐的四列纵队。 旅帅小跑到赵明轩和纪小朵这边,立正行礼,“报告,野外行军完成,女营全员八十三人,实到八十三人。” 赵明轩抬手让她退下,转头看了先到的那二十多个男兵,又看了一眼负责训练他们的赵忠。 赵忠脸都白了。 这个对比可太明显了。 他连忙跪下请罪。 另一个将领替他求情,道:“但这不是我们男兵先到的吗?” “比的是行军!”赵明轩沉下脸,“你全营一百人,只有二十个先到,其它人呢?尤其还被人家八十多人赶上了,要是真的在战场上,你告诉我会是什么结果?” 新朝这个时候的将领,真的都是打过仗的,听他这么一问,就再也没有人敢多话。 赵明轩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但还是宣布,这次比试,是女兵们赢了,全营有赏! 女兵们依然保持着队形没动,但每个人的激动都溢于言表。 她们赢了! 她们证明了自己可以做到! 赵明轩看着那些女孩子,她们以前有些是贵女,有些是乞丐,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脸上挂着汗,有些沾了泥,有人还带着伤,狼狈不堪却又英姿飒爽。 每个人眼里都有光。 抗争的光,不屈的光,勇敢的光。 这是一群女性的先驱者。 他突然明白,纪小朵为什么不在乎输赢。 她的确不用在乎。 她已经赢了。 她不是在练兵,她是在把这些女孩子,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59 一储物袋 新招的那一营女兵,不但抛头露面和男兵们比试,结果还赢了的事,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巨波。 震惊之余,有人佩服,有人赞叹,有人羡慕,但最多的声音,还是漫骂。 一群女人,不好好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竟然真的舞刀弄枪起来还赢了男人,这还得了?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就是朝堂之上,也是一片反对声。 说女人就该贤良淑德,温婉娴静,这样争强斗狠粗鄙暴力像什么话? 天下女子有样学样可怎么办? 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 诸如此类。 赵明轩听着群臣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攻击女军,只勾了勾嘴角,“早说过用女兵是为了守卫后宫,诸公既然如此抗拒,那不如把她们放回去相夫教子,让你们家的子弟净身入宫?” 众臣顿时就闭了嘴。 他们不能接受女兵是一回事,但要自己家出人,就哪怕能想办法顶替,他们也是万万不肯的。 堂堂世家大族子弟,净身入宫当内侍? 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纪小朵赢了比试,赵明轩要答应她一件事。她就让他把皇宫里那些前朝的宫女,还有犯官家眷什么的,都送到女营。 反正他后宫其实没几位妃嫔,用不了那么多人。 而对这些女人来说,比起为奴为婢,又或者被官卖,没入教坊司为伎,当兵至少有点盼头,表现好些,过几年退役就能算良民了。 真有罪的,部队开荒种菜也少不了劳役,就当劳教。 这对赵明轩取消贱籍的计划也算一个促进,他当然不可能不答应。 跟着就是会试。 赵明轩在策论后面添了一个附加题,就是让考生们论一论这次男女营的比试。 不过这些纪小朵就没再跟进了。 她回营奖励过女兵们,就准备出发去仙市。 这次是去打探消息,当然越早去越好,路上说不定还能有点别的发现呢。 有罗嘉瑜和金灵儿这样的名门弟子在,他们获得消息的途径要比小聊斋这样的饭店准确得多,当然就更不需要像纪小朵上次那样又是绕路又是跟随商队,金灵儿的飞行法器用着,一日千里。 到了地方,先去跟主办方玉玄宗申请开店。 店当然还是小聊斋。 酒馆饭店之类的地方,消息流通才是最快的。 玉玄宗的执事弟子一开始听纪小朵说要开饭店,还有点不屑,毕竟仙市嘛,是面向修士的。修行有成,餐风饮露,还惦记那点口腹之欲的人并不多。 一听是小聊斋,才改了态度——他们玉玄宗有位长老,以前也是小聊斋的常客。小聊斋关店这段时间,脾气都暴躁了不少。 这弟子赶紧的一边把纪小朵他们的手续办了,一边通知了郑长老。 郑长老几乎是立刻就赶了过来,亲自带着纪小朵去挑位置,除了几大门派已经定下来的,随便她选。 还顺便给她提供了不少灵兽肉,看起来已经攒了挺久了。 他当初就是为了去猎这些灵兽,结果兴冲冲赶去想让“蒲娘子”做出来,却发现“小聊斋”已经没了。 当初心里有多失落,现在就有多激动。 纪小朵还挺过意不去的,解释了几句。 “当初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有人打探到我跟裴越有交情,跑到小聊斋来逼问,您也知道我这点修为,实在扛不住。” 郑长老也看到过小聊斋的废墟,散修讨生活也的确不容易。 小聊斋以前开得红火,除了“蒲娘子”的厨艺,最大的原因其实就是她只是听听传说八卦,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才能在各方夹缝中左右逢源。 大家看在美食份上,也勉强给几分面子。 但财帛动人心,就算修士也不能免俗。 几万灵石,总有人会铤而走险。 紫墟宫悬赏通缉裴越的事,郑长老一个外宗长老,也实在不好评价,只能叹了口气道:“要不然,蒲娘子把店开到我们玉玄宗来吧,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闹事。” 纪小朵笑着道了谢,并没有答应下来,只道这次的事也让她发现了自身实力不足,想先在仙市里开几天店试试赚点资源,然后就闭关潜心修行一段时间。 其实襄岸的事情没有解决,她去哪里都不可能安全。 她和郑长老也不过是厨师和食客的关系,对于一般的小散修,郑长老也许可以提供庇护,但面对真仙……会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哪怕他真心站在她这边,纪小朵也不想连累他人。 她这么说,郑长老就没有再劝。 说到底这个世界是强者为尊,没有阻止别人努力修行的道理。 他只摸了摸下巴,道:“那我希望你做一些方便保存的,我准备买一储物袋。” 纪小朵:…… 一储物袋是什么计量单位? 你准备了多大的储物袋? 你是想吃多久? 郑长老甚至拍着胸口道:“放心,钱不会少你的,你想要什么资源也尽管列出来给我。食材也由我来提供。你只管做菜就好。” 纪小朵:…… 她是来仙市打探消息的好吗? 又不是真心来做厨子的。 60 聊斋就是要听故事 纪小朵心里吐着糟,但其实并不为难。 她本来也是打算用美食开路的。 现在无非是先做郑长老这笔生意。 郑长老给他们提供了这么多便利,她给点好处也是应该的,何况……打探消息嘛,哪有比玉玄宗这举办方更方便的? 郑长老跟陌离一样,喜欢甜口,纪小朵就索性从点心开始做。 科技不足,修真来凑,灵石驱动的烤箱一样很好用,做西点烘焙完全没有压力。 现在离仙市正式开放还有两天,但不少要做生意的门派也提前到了在准备,罗嘉瑜和金灵儿去拜访相熟的门派,陌离就在小聊斋帮纪小朵干活。 纪小朵一边忙活,一边随口闲聊,顺手还给陌离投喂。 陌离正揉着面,双手不空,偏过头直接张嘴接了,满脸笑容,连眼睛都眯起来。 “最喜欢姐姐了。”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哎呀,嘴怎么这么甜?” 陌离道:“姐姐给了糖吃啊。” 纪小朵笑出声来,凑到他身边,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自从确定关系之后,她总是毫不掩饰地这样与陌离亲昵,毕竟……他长得这么好,天天在身边晃来晃去,不多亲几口简直是暴殄天物。 最开始的时候,陌离每次都会面红耳赤,慢慢也就习惯了,偶尔甚至会亲回来。 生涩的,试探的,温柔又甜蜜。 陌离道:“姐姐,等了结了襄岸这件事,我们就这样开个小店吧,不要傻蛇,不要其它人……” 纪小朵直接捂住他的嘴,“闭嘴,大战之前,最忌随便立g。” 什么“打完仗就回家结婚”,简直是作死。 陌离莫名其妙,“‘浮拉格’是什么?姐姐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纪小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道:“总之不要说就是了,一切等赢了之后再说。” “哦,好的。”陌离乖乖应了声。 姐姐只是说大战之前不要说,那就等结束了再说吧,或者到时直接做就行。 他真是很喜欢这样和姐姐一起忙忙碌碌的感觉。 见陌离这么乖巧的样子,纪小朵忍不住又啵了他一下。 两人正腻歪着,就听到门口一声轻咳。 纪小朵转头看过去,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店门外探头探脑,满脸通红。 他一张瘦削的容长脸,身量很高,却微微有点躬背。 纪小朵认得他身上穿的是玉玄宗外门弟子的制服,连忙笑着上前招呼:“这位道友,需要点什么?” 那外门弟子的脸就更红了,慌张地道:“不敢当,晚辈只是玉玄宗外门的练气弟子,奉郑长老之命,送灵米来。” 郑长老虽然是个老饕,但眼下玉玄宗主办这届仙市,他也忙得很,也不可能随时往小聊斋跑,送米这种小事,当然只吩咐弟子一声就行。 那弟子掏出一个储物袋递过来,“是我们冰原上特产的寒玉米。这里是五石。” 纪小朵有点无言。 之前郑长老已经给了她不少灵兽肉,现在又送来五石米。 五石,换成斤的话,大概七百多斤。 到底是想让她做多少饭? 但当着这个外门弟子,纪小朵当然只能客客气气地收下道谢,顺便又装了一盒子刚出炉的曲奇饼干让他带回去给郑长老,并拿出一些请这弟子吃。 那弟子刚刚在外面就闻到香味了,但却连连推辞。 他看得分明,这小点心和她装到盒子里给郑长老的一模一样,甚至是一起从那个怪模怪样的箱子里拿出来的。 这种稀罕点心,哪是他能吃的? “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只是凡世点心而已,尝个新奇而已。”纪小朵笑着再让,“我们打算在仙市上卖呢,就当帮我们试个味,看好不好吃。” 那弟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拈了一块。 只一口,就被那醇厚的奶香和酥脆的口感征服。 怪不得郑长老那样念念不忘。 小点心都这么好吃了,真正的大菜该有多美味啊。 他甚至忍不住问:“你们真的要在仙市上卖这个?谁都能买?” “当然啊。”纪小朵很满意他的反应,又递上另一种口味,“再试试这个。” “那……”那弟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怎么卖?多少灵石?” “也不拘灵石,用别的来换也可以。”纪小朵道,“甚至讲一讲神话传说,野史逸闻,只要我感兴趣的就行。” 因为郑长老的关系,玉玄宗很多弟子都知道小聊斋“故事换菜”的规矩,郑长老之前还打发过弟子们去搜罗上古传说呢。听到纪小朵这么说,那弟子也没有觉得奇怪,反而眼睛一亮。 他试探着道:“那……我先去送饼干,稍晚一点再来?” 纪小朵笑着点点头,“到仙市散市为止,我们都在这里。” 那弟子也笑了笑,告辞出去,脚步可比进来时轻快多了。 纪小朵看着他的背影,正想他能带来什么故事的时候,陌离就凑过来,从后面搂了纪小朵的腰,头搁到她肩上,蹭蹭她的脸,撒娇:“我也要吃曲奇。” 纪小朵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还是拿了一个喂到他嘴边。 陌离张嘴吃了,一边想,他错了,的确不该说以后要开个店的。 什么店都不能开。 姐姐招呼客人的时间比跟他在一起还多。 不高兴! *** 稍晚一点,之前那个外门弟子果然回来了。 他叫袁朝,只有练气初阶的修为,算是玉玄宗最低层的弟子,就是负责照看灵植的。 玉玄宗的灵田其实多半是用来种灵药的,灵米才算是副产。 他种的这个寒玉米,只有在北方冰原上才能长得出来。 要纪小朵说,就是完全违反植物生长规律了,天寒地冻的,竟然还能种水稻,也就是修真世界才有这种不科学的事。 总之,袁朝就是专门在冰原上种田的,就给他们讲了个冰原上的故事。 传说中冰原下面,睡着一个巨人,每隔数年,就要翻个身,那个时候就会天摇地动,冰原深处的妖兽也会纷纷跑出来,形成兽潮。 每次兽潮都会给北方带来很大的损失,但对修士来说,也是一种机遇。 妖兽么,只要能杀死,就全身都是宝。 袁朝讲的就是一个人机缘巧合在兽潮中捡到宝的故事。 他口才不太行,讲得干巴巴的,纪小朵也没在意那个故事的情节,反而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细节。 袁朝说,有一只妖兽不知在哪里受了伤,伤处明明一片冰冷,却像被火烧过一样,还不停腐烂,不能愈合。 纪小朵和陌离对视了一眼。 都想起了第一次见林泓的时候。 除了冰冷之外,其它都和他当时的伤口对得上。 而林泓是被陌离的异火所伤! 61 是螳螂还是黄雀? 纪小朵是一个穿越者。 在这个世界也见了不少妖魔鬼怪,自己还机缘巧合的成了修士。 但对某些特定的玄学知识,依然觉得很神奇,无法理解。 比如观星。 比如占卜。 裴越去找金掌门卜了一卦,只笼统地说要向北。 然后他们往北走到京城,就遇上了纪小朵。 再往北到玉玄宗的仙市,就遇上了袁朝。 纪小朵拉着陌离去看灯,停在哪里猜哪个灯谜,完全是随机的,连她自己都不可能提前知道。却正好碰上裴越一行。 玉玄宗的郑长老是小聊斋的食客,来仙市的确很有可能会碰上他,但他随口吩咐弟子来送米,来的弟子正好跟他一样喜欢吃甜的几率有多少?被食物吸引的弟子又正好知道冰原故事的几率有多少?还偏偏选择了讲这个,顺便还讲出了妖兽受伤的细节的几率又有多少? 就是这么巧! 纪小朵不由感慨,玄学就是玄学。真是无法解释。 反而是金灵儿和罗嘉瑜在外面跑了一天,一无所获。 纪小朵跟他们讲了袁朝的故事,说也许应该去冰原上看一看,正好从玉玄宗去冰原,还是往北。 罗嘉瑜皱起眉道:“就凭他说的这个,也不能确定是异火吧?何况也只是个传说而已。他讲的那个人都不知道存不存在呢。” 那倒也是。 纪小朵便道:“先记着这个吧,再看看仙市上还有没有别的消息,要是没有,回头我们再仔细打听这件事。” 陌离道:“实在没有异火的消息,换成我来做诱饵也可以。” 纪小朵一怔,转头看向他。 陌离道:“我刚刚看到了紫墟宫的人。” 他在纪小朵他们面前一直收敛着自己的灵力,看起来和往日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但毕竟是继承了自己的“遗产”,实力强大,神识一扫,仙市这么点范围,根本没什么能逃过他的耳目。 何况紫墟宫自诩名门正派,弟子们都堂堂正正穿着有标识的制服,很好认。 纪小朵来仙市用的是“小聊斋”蒲娘子的身份,陌离就跟在她身边做个小二。 知道陌离真正身份的人,其实只有身边这几个。 紫墟宫虽然一直在追杀他,但追的是他的真火气息,见过他本人的,除了裴越,也就只有被夺舍的丁冠杰了。 所以纪小朵原本是想,只要陌离自己不放出本命真火,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除非真的运气差到直接碰上“丁冠杰”。 但如果陌离自己想做诱饵,那只要放出一丝气息就行。 比起千辛万苦去找紫草萤火,显然用陌离还更能掌握主动。 “这个我们之前也想过。”罗嘉瑜道,“但一来是陌离的处境会很危险,再来,如果襄岸不上当,而是绕过我们先去找到异火,那我们就失了先机,甚至……如果他抢先炼化异火,那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了。” 他也在火云神殿里见过幻境中的真仙,对那种仙威心有余悸,这时说起来,不免有点沉重。 纪小朵也沉默下来。 金灵儿很不习惯这种气氛,拍拍手道:“大家也不必太悲观。纪姐姐不是说了吗?我爹既然肯放我出来,肯定是因为他卜算的结果平安无事啊。开心一点,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一定能赢的。这不是还没开市已经先有了一个线索吗?” 纪小朵:…… 你自己也把这个当梗还能行吗? 之前裴越刚被通缉的时候,不但金灵儿被拘在家里修行,连罗嘉瑜都被关起来了。 纪小朵想想,大概唯一的变化,就是之前陌离可能还没有成功觉醒,生死不明,到裴越去苍羽宇求卜,陌离已经回来了。 金掌门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这么一看,他对陌离倒是很有信心,当年她在苍宇宗做厨子的时候就想跟他们结个善缘,现在能放罗嘉瑜和金灵儿出来,甚至都可以算是站队了。 她自己也应该更有信心一点才行啊。 纪小朵就笑起来,点点头,“对,有我们的吉祥物金大小姐在,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金灵儿顺竿就往上爬,“那吉祥物有没有点菜的权利?” 纪小朵笑着捏捏她的脸,“行,今天随你点,只要能做的都做!” 金灵儿抱着纪小朵的手臂欢呼:“纪姐姐你太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罗嘉瑜站在旁边,脸色都要发黑了。 他是不是也应该去学点厨艺? 陌离也不高兴,怎么不管什么人都想跟他抢姐姐? 那是他的! 他最喜欢的姐姐! 陌离直接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抱住纪小朵,冲金灵儿道:“我的!” 金灵儿愣了一下,也不让他,叉着腰道:“你别装,我知道你不傻了!别想趁机撒娇!纪姐姐答应我随我点菜了!这顿饭的时间纪姐姐就是我的!你撒手!” 罗嘉瑜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拖金灵儿,“差不多行了,你别乱掺和人家夫妻的事。” 人家夫妻…… 这个说法极大地取悦了陌离,他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你们想吃什么?我来做。” 刚刚还在被争夺的纪小朵:…… 唉,的确没眼看。 *** 吵吵闹闹的一起做了饭又一起吃完,罗嘉瑜和金灵儿就回客栈去了。 纪小朵还不能休息,明天就开市了,要做的准备还多着呢,还得做郑长老的订单。 陌离陪着她一起做。 纪小朵突然问:“襄岸自己之前,是不是没有异火?” 陌离点点头,“我被贬的时候还没有。异这种东西的确要有大气运,可遇不可求的。一个人想炼化两种也不太可能。他既然现在还要找紫草萤火,估计是没有。” “那……有没有可能……”纪小朵迟疑着,猜测道,“他其实就是想利用我们帮他去找紫草萤火?” 毕竟天下之大,没头没脑的根本不知道从何找起,而异火之间的感应,也许就是最明确的指向了。 陌离皱起眉,并没有回话。 纪小朵也沉默下来。 天下会卜算的人并不止金掌门一个。 裴越能找到他们,襄岸未必找不到。 之所以还没动手…… 也许真的是为了让他们去找异火。 这就……得再好好想一想了啊。 62 试探 纪小朵当年在仙市上卖羊肉串都能引起围观轰抢,这回正经准备好就更不用说了。 开市没多久,小聊斋外面排队就排了快一条街。 玉玄宗甚至特意派了两个弟子在这里维持秩序。 纪小朵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留意了一下周围,看有没有紫墟宫的人。 她和陌离商量过,今天特意让他放出了真火气息和——他这真仙觉醒得不彻底,顶多算个半仙吧——半仙的威压。 一方面是震慑宵小,免得又有上次那种看他们生意好就暗中窥视想半路打劫的散修。 另外就是试探一下紫墟宫现在对陌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虽然有一点冒险,但总比到最后才发现辛辛苦苦找到异火却替别人做了嫁衣的好。 如果襄岸像罗嘉瑜说的,绕开这里,先去找异火,那就代表了——陌离当初说得没错,襄岸怕他。 怕争不过他,才使了阴暗手段害他被贬。 即便现在降下分身想赶尽杀绝,其实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才要先找到异火炼化。 这样的话,他们的计划就完全可以再大胆一点。 结果紫墟宫的人还没来,玉玄宗的人先来了。 这一次仙市由他们主办,仙市上大大小小的事他们都得操心,突然出现了那种气势滔天的威压,当然会惊动玉玄宗的高层。 负责仙市安保的是玉玄宗一位堂主,姓马,金丹修为,地位约摸也就跟裴越之前在紫墟宫差不多。 急匆匆就带人跑来了小聊斋。 陌离这时已经把威压收了起来,还是那副乖乖的样子跟在纪小朵后面忙碌。 马堂主:…… 遛着他玩儿呢? 原本在这里维持秩序的玉玄宗弟子连忙过来见礼。 纪小朵也笑着过来打招呼。 小聊斋是郑长老指明要照顾的店,纪小朵也会做人,早早给过他们这些“保安”好处,巡逻经过这里都有汤水点心,帮忙维持秩序的就更不用说了。 何况刚刚那个威压……马堂主觉得自家元婴老祖都比不上,他就更不用说了。因此在纪小朵面前也不拿架子,只公事公办地问刚刚怎么回事。 “职责所在,必须要问个清楚,不然不好跟门中长辈交差,还请蒲娘子见谅。” 纪小朵说:“哦,没什么,就是刚刚烤蛋糕,不小心炸了个炉。” 马堂主:…… 他家掌门的炼丹炉炸了都炸不出这个动静! 但纪小朵明显不欲多说,他们也没有闹什么事,甚至连排队的食客们也都一个个老实如鹌鹑,马堂主也就没有追究下去。 他猜可能是之前有人看“蒲娘子”不过是个小筑基,又是女流,想不守规矩,所以他们才露了一下真实实力。 现在既然没事了,他就不要去打扰大佬在这里扮家家酒卖吃食的小乐子了。 反正郑长老跟他们熟,报上去给郑长老知道就行。 不过说起来,那个叫蛋糕的点心……好像真的很香的样子啊? 纪小朵直接给他打包了一盒蛋糕回去。ok吧 有了这事,来小聊斋的人就更多了。 美食本身的诱惑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是这里的东西可是“大能”亲手做的。 比元婴还厉害的境界大家以前见都没见过,现在竟然能买到这种高阶修士亲手做的饭食,简直是天大的机缘啊。 万一吃了能涨修为呢?能顿悟呢?能进阶呢? 对这种误会,纪小朵解释了几次,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热情,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顾客嘛,多多益善。 不但能多打听消息,还能多赚灵石呢。 她现在研究新武器,其实就是在不停试错,各种材料去试,简直就是烧钱,绝不会赚灵石多的。 *** 果然没多久就有两个紫墟宫的弟子跑来买了份蛋糕,然后也没走远,就一直在附近转悠。 纪小朵和陌离交换了个眼神。 陌离微微点了点头,悄悄用神识在两个紫墟宫弟子身上做了标记。 除了这两人之外,其实还有不少别的人在盯着小聊斋。 这些人就没有穿制服了,也不好说是冲什么来的。 修士之间有许多可以暗中联络的法术,就算是陌离也不可能监控到所有人。 “不论是哪一方的人,没过来动手,就不要管他。”纪小朵道。 之前陌离露了那一手,估计注意到他的人不少。 不过在仙市上应该不会有人动手,毕竟都知道他们小聊斋是被玉玄宗重点关注的店了。 “嗯,来也不怕。”陌离道,“姐姐放心,我已经查探过了,整个仙市都没人是我的对手。” 纪小朵挑了挑眉。 说起来,陌离最开始的时候打架,只是仗着自己天生力气大,上去就是一拳。后来炼出真火之后,多半也就是放火一烧,简单粗暴。 这次回来之后,除了烧了赵明轩那个黑镯子,她还没见过他出手,是不是应该给他找几个对手练练手? 她正这么想着,罗嘉瑜和金灵儿就回来了。 纪小朵下意识就多打量了罗嘉瑜几眼。 罗嘉瑜被她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做什么?” 金灵儿则急冲冲问:“之前那个威压是怎么回事?有人来闹事吗?” 罗嘉瑜就跟着转移了话题,“陌离会不会暴露?还是……”他顿了一下,不赞同地皱起眉来,“你还是想用他做诱饵?” “对。”纪小朵没有否认,“我就是想看看紫墟宫那边的反应。” “但裴越说那太危险了。万一陌离有事,我们就更没有胜算了。” “我会小心的。”陌离说。 纪小朵也道:“我们想着用紫草萤火给襄岸设下圈套,但如果这事本身就是他设下的圈套呢?毕竟,紫草萤火可能现世的消息,本身就是他传出来的。” 罗嘉瑜还是皱着眉,“你是说他故意让裴越打听到?裴越不可能不确认真假就找我们帮忙吧?” 金灵儿道:“我今天看到紫墟宫的人的确也在打听哪里有不同寻常的天地异象,应该也是在找异火。” 纪小朵也没有反驳,只道:“先看看紫墟宫的反应吧。” 63 搅浑 “蒲娘子,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郑长老对纪小朵这么说,却看向她身边的陌离。 他以前没见过陌离,这次纪小朵过来,陌离也只是静静跟在她身边,纪小朵跟人说话,他从来没有插嘴,灵力又隐藏得很好,除了长得好看了一点,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郑长老只扫过一眼,只以为是纪小朵的跟班仆从,就没再注意。 谁想竟然会是个隐藏身份的大能? 郑长老得到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惊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倒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如果不是背后有靠山,“蒲娘子”这么个筑基修为的散修,又怎么可能敢开“小聊斋”这种有奇怪规矩的店? 郑长老还挺庆幸自己因为好吃,跟纪小朵关系还可以,并没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 这时再见面,态度也还算正常。 不过他真是有点好奇,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冒出了这么一位大能? 现在虽然没有什么高手榜排名之类,但各大门派之间,彼此都有点数。 如今这修真道上,结成金丹的已经算是高手,到结婴,就是足可开宗立派的宗师了。 再往上……可就都是传说了。 至少郑长老自己活了两三百年都没有见过。 按他门中典籍记载,元婴修到圆满,就可以离体出窍,摆脱肉身,一日神游千里。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半只脚踏入神仙境界。再渡过神雷天劫,就可以飞升仙界。 陌离……他忍不住又看了那依然不言不语的俊美青年一眼,这位还这么年轻呢,看骨龄也不过二十出头,真有元婴之上的实力吗? 纪小朵看出他的疑惑,但跟他的交情也没到认真解释的程度,只打了个哈哈,道:“外子幼年痴傻,不会说话,后来虽然另有奇遇,但性格也就这样了,并不是有意想要隐瞒,还请郑长老不要见怪。” 郑长老哪里敢见怪,不过是好奇罢了。 但修真之人最讲机缘,什么无意中得到先人遗物,又或者吃了什么天材地宝,一夕之间功力大涨的,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奇遇这种事么,当然都是个人隐私,纪小朵他们自己不肯细讲,郑长老也就不好追问,索性又转移了问题,说起紫墟宫来。 “按说蒲娘子和紫墟宫的过节我也不该多问,但……他们托了人打听我跟小聊斋的关系。”郑长老道,“我觉得还是先跟你通个气。” 纪小朵挑了一下眉,她说怎么紫墟宫只派人盯了梢就没下文呢,原来是顾忌郑长老。 紫墟宫虽然是修真道上的大宗门,但也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在北方这地界,他们行事还是要给玉玄宗几分面子的。 看玉玄宗这么关照“小聊斋”,就先打探几句。 大概也是要根据郑长老的态度来安排下一步。 郑长老是个温和热心的性格,又试探着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尤其是紫墟宫这样的大宗门,如果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倒不如我来做个中人,说合一二?” 纪小朵何尝愿意和紫墟宫作对? 但从紫墟宫污蔑陌离是“魔头转世”,派了人搜索追杀开始,这事就没办法说合了。 就算她能不计较这个,也不计较他们后来双污蔑通缉裴越,有襄岸在,就不可能和解。 再退一万步,就算没有襄岸,紫墟宫已经把陌离得罪死了,现在纪小朵说不计较,他们就真的能信吗? 越是自己心脏,就越不可能接受别人的善意。 纪小朵笑着摇了摇头,“多谢郑长老一番好意,但只怕紫墟宫那边不会同意。” 郑长老就沉默下来。 他原以为蒲娘子开个饭店,和紫墟宫这样的大宗门能有多大的矛盾?了不起是因为裴越。 只为了一个叛徒,以他的身份来居中调和,紫墟宫总不可能揪着蒲娘子不放。 但现在看来,似乎还另有隐情? 纪小朵又道:“不过,倒可以请郑长老替我传句话。” 郑长老道:“蒲娘子请讲。” 纪小朵道:“仙君私下凡间,有违天条,夺舍害命,更是罪加一等,到时可是会有天谴的。” 纪小朵其实也不知道天谴是什么,估摸着就是天道的一种制衡,力量超出太多,这个世界就容不下了。 笙烟也明确说过真仙不得私自下凡的,她就随口拿来吓吓人。 纪小朵自己是接触不到紫墟宫的高层的,但郑长老就不一样了。按地位对等来说,怎么也能传给紫墟宫长老级的人物吧? 紫墟宫那么大,那么多人,襄岸难道真能完全控制吗? 反正都已经决定暴露陌离来看紫墟宫的反应了,不如就把水再搅浑一点。 结果郑长老先被吓了一跳,“什么?仙君?” “紫墟宫有真仙降临的事,你不知道吗?” 郑长老:…… 他真不知道。 真仙啊。 刚刚他还在想,元婴圆满都已经是传说了,何况真仙? 不过,紫墟宫……紫墟宫从来都是自我标榜他们门派中那个“墟”字就是真仙遗府,也说不定是真的? 蒲娘子知道这个,大概是从裴越那里听来的? 这就怪不得他们突然把裴越打成叛徒,又盯上蒲娘子了。 郑长老脑补了好几万字的秘辛,觉得这事有点大条,他得回去跟掌门师兄商量一下。 64 分歧 纪小朵来仙市之前,真的只是想逛逛商店,打探一下消息,顺便赚点灵石。 毕竟早先也只有那么个虚无缥缈的卜算结果,根本没有头绪,她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无非就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 当意识到可能被襄岸设计的时候,纪小朵就想索性把事情闹大。 如果只是襄岸和陌离的私仇,她还想着不要连累别人。 但襄岸想利用他们来找异火,紫墟宫先是污蔑陌离,又通缉裴越,派人盯着小聊斋,还跑去玉玄宗打听……那她又为什么要替他们保密呢? 襄岸用夺舍的方式降临,很大可能就是为了瞒天过海,屏蔽天机。纪小朵想,如果闹得人尽皆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天谴? 而异火是集天地造化日月精华而生,又不是属于襄岸的,谁都可以去找嘛。 反正陌离已经有异火了,纪小朵自己对这个没什么执念,也不是非要不可,只要能破坏襄岸的计划就行。 所以,除了让郑长老传话,纪小朵一边打听着异火的消息,一边也把这些消息放了出去。 整个修真道都要沸腾了。 那可是真的仙君。 多少年没听说有人渡劫飞升了? 之前纪小朵刚开小聊斋的时候,想听“神仙故事”,食客们四处搜罗,但稍微靠谱一点的传说都是千年之前了。 相比之下,就连异火出世的消息都比不上仙君降临。 “遇仙”本身就是一种机缘,不要说仙人的丹药法宝,就只随口点拨两句,也足以让人受益无穷。 仙市只有三天,但结束之后人却没有散。 大家聚在一起猜测仙君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又有人觉得应该向紫墟宫问个明白。 紫墟宫这种大宗门,平常肯定没有人敢上门质问,但现在人多嘛,自然又壮了几分胆。 又有人道:“我们也不是闹事啊,还不兴访友吗?” 正道门派,同气连枝,门派之间总有些熟人的。 “就是。”有人附和,“大家修行,不就是求仙问道吗?要真有仙君下凡,我们慕名上门拜访,礼数做足,又有何不可?紫墟宫也不能这么霸道吧?” 众人应着声,纷纷约着一起去紫墟宫。 纪小朵没掺和这些事,也不可能去紫墟宫。 他们千方百计的就是想把襄岸从紫墟宫诱出来,哪还可能去自投罗网? 这时她和罗嘉瑜几人综合了一下打听来的各种消息,觉得紫草萤火在冰原深处的可能性很大。 纪小朵打算请袁朝带路,去冰原上走一趟。 她要请玉玄宗的弟子帮忙,自然得跟郑长老打声招呼。 一个种田的外门弟子,郑长老当然也没有什么不肯放人的,很爽快地给袁朝批了假。但又跟纪小朵叹了口气道:“蒲娘子放出这种风来,自己却抽脚就走……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啊?” 纪小朵打了个哈哈,“我也没做什么吧?” 郑长老被噎了一下。 原则上来说,她就是问了他知不知道紫墟宫真仙的事。 是个问句。 而她让他传的那句话,其实也不过是个常识,又没指名道姓。 “紫墟宫自己行事乖张可疑,大家有所猜测,又怎么能怪到我头上?”纪小朵摊摊手,“明明是他们先打算找我麻烦啊。”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 紫墟宫从前些年起,行事就有些古怪。 要说满天下追捕魔头,还可以说是正道门派行侠仗义。后来突然间就说自家掌刑弟子入魔悬赏通缉,再后来又是多名年轻有为的弟子无缘无故失踪……可疑的事多了,才会稍微有人煽下风,大家就会多想。 不然的话,如果今天流言换成“玉玄宗有仙君降临”,你看会不会有人信? 只怕大家首先就要想,哪门子的仙君这么闲的慌,有事没有事偷偷下凡? 郑长老又叹一口气,如果真的事涉真仙,那他也掺合不起了,还是不要多管吧。 反正纪小朵这次给他做了很多美食,他大可以躲在自家山头“闭个关”。 *** 纪小朵以前没有去过冰原,还要另外再准备些东西。 袁朝那边,也要先安顿好家中老小。 所以也不是立刻就出发的。 纪小朵跟袁朝约好出发时间,先回京城一趟。 裴越还在替她管着营地呢。 有些事情传讯符说不清楚,还是要当面细谈。 罗嘉瑜对纪小朵突然就改了主意,自做主张把襄岸的事捅出去也有些意见,回去就跟裴越发了通牢骚。 “……明明说好的事,也没个商量,说改就改了。简直了……老实说这当口蛊惑其它人去紫墟宫闹事又有什么意义?襄岸还能怕那些乌合之众吗?只怕到时候仙君的威压一亮出来,紫墟宫再说些颠倒黑白的话,全天下都得帮着他们来对付我们!” 罗嘉瑜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修真界强者为尊,大众永远是慕强的。 就好像仙市上陌离亮了一下威压,就有很多人守在小聊斋只想投在“大能”门下,甚至不惜重金购买“大能”做的点心美食。 换成襄岸也一样。 何况襄岸还是实打实的仙君,不像陌离只是个转世的半桶水,襄岸要是亮出真仙的实力来,绝对不知有多少人会顶礼膜拜为之驱使。 难道还真以为闹大了就会有天罚吗? 怎么不指望着他吃饭噎死呢? 65 膨胀 “你有什么打算?” 裴越问纪小朵,又道:“紫墟宫立宗千年,根深叶茂,人多势众,如果他们坚持说陌离是魔头转世,我们被蛊惑入魔,大家多半是会信的。就算有人不信,也不可能会去跟紫墟宫作对。” 纪小朵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这么大一个紫墟宫,这么多人,真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襄岸这事不对吗?” 裴越皱了一下眉,“你想挑起紫墟宫内斗?” 罗嘉瑜先嗤笑一声:“不可能的,实力相差太远,根本没有斗的可能。凡人那套是行不通的。哪怕是凡人……就好比前几年,先帝、济阳王、罗家……天下群豪纷争不休,但到赵明轩的火枪兵出世,其它人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是对手,那还怎么打?自然全都偃旗息鼓。” 裴越也道:“紫墟宫是得了襄岸遗泽才建立起来的,襄岸勉强也算是我们的祖师爷。不论从实力上来说还是从道义上来说,紫墟宫都不可能违抗他。哪怕有一小部分人心中不忿,最多也就是敢怒不敢言。我在门中也的确还有一些关系,但我两次出逃,他们已经担了不少干系,实在不便再去麻烦他们。” 他顿一顿,又叹了口气,神色怅然。 “何况……到底都是紫墟宫的弟子,要对紫墟宫不利……我也开不了这个口……” 他并不是纪小朵这样机缘巧合半路走上修真道的散修,也不像罗嘉瑜是被家人送去求道,他出身修真世家。 他,他父母,祖父母……再往上,每一代都有修士,每一代都有紫墟宫弟子。 他更是从小在紫墟宫长大。 紫墟宫对他不仁,他却不能不义。 何况,紫墟宫在陌离这件事上,也许的确是做差了,但却不能否认它这么多年的确一直都是名门正派,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也不能说紫墟宫上下就都是坏人,多半弟子都只是接了任务听令行事。 所以,从始至终,裴越也只是说“紫墟宫欠他一个说法”,只是想对付襄岸,从来没有想过要毁灭紫墟宫。 纪小朵也可以理解,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总之……先去冰原找异火吧。其它的事回来再说。如果紫墟宫再抹黑我们,我们就可以趁机要求襄岸出来对质啊。倒要看他敢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用真仙之力呢。” 陌离藏着火云神殿,当然也是取了巧,但他现在这个身体是实打实自己转世轮回的。而且,他的觉醒并不完整,现在反而算是好事,至少这个世界的天道平衡不会排斥他。 襄岸可就不一样了。 到底是悄悄下凡的呢。 修行中也有一些门路可以请神上身,但那都是有限制的,也不会长久,你下来就直接夺舍不走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纪小朵觉得她要是天道就得降雷劈他。 罗嘉瑜还是不爽,“说到底还是指望着天谴啊?” 陌离道:“不用,他出来我跟他打。” 陌离是仙君的时候,不问俗事,贬下凡间之后又一直痴痴傻傻,现在虽然不傻了,但还是不喜欢太多弯弯绕绕。 按他的想法,既然是他和襄岸的大道之争,他们之间直接打一次就好了。 不论谁输谁赢,一笔勾销。 纪小朵看着他,咂了一下嘴,“在仙市上我就想说了,小陌离你现在可膨胀了啊,动不动就想着开打?” “总要打的啊。”陌离有点委屈,他怎么就膨胀了?他不是只提出个办法吗? 而且…… 他觉醒之前……的确是实力不济,一个丁冠杰就追得他满山跑。 后来他继承自己的“遗产”出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实战,直接就来找了纪小朵,又被笙烟的警告搞得有点紧张,所以才默认纪小朵做这么多准备工作。 但在仙市上,他放出威压一试…… 套句纪小朵常说的话,我不是针对谁,在座所有人,都是渣渣。 这世界的顶尖高手,也就那么回事。 襄岸既然是分身下界,总不可能真有笙烟展示的那种真仙实力。 想那么多,还不如直接打一打。 纪小朵沉下脸,“这又不是小孩过家家比武切磋,输赢都是要出人命的。你有绝对的把握吗你就想打?你要是……” 她没说完,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呸呸”吐了两声,才又叹了口气,声音低下来。 “虽然我说过大不了就是一起死,但只要有一点希望,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希望我们都好好的,一起活下来。” 陌离连忙去握了她的手,笨拙地安抚,道:“我们都好好的。” 但顿了一下,还是小小声地补充,“但什么事情又可能完全有绝对的把握呢?无非是做好足够的准备,随机应变。如果一心追求万全,那到哪才是个头?” 纪小朵瞪他一眼,“你还敢顶嘴了?” 陌离连忙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纪小朵的手。 纪小朵:…… 又有点气不起来。 她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裴越,“能不能麻烦裴真人和罗真人,帮陌离做一下实战训练?” 裴越当然没有二话就应下来。 罗嘉瑜也没有推辞,但心里总有点发毛。 原来在仙市上纪小朵那样打量他就是在打这个主意吗? 她不会想借机让陌离训教他吧? 啧,女人真是小心眼。 66 让他自己去 裴越和罗嘉瑜陪陌离练习,纪小朵也插不上手,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现在的女兵营地人已经多了很多,除了当初“赢”回来的宫女罪妇,还有一些慕名投军的女人,赵明轩也一并收下送来了。 好在当初选址就在山里,地盘够宽,营房也足够,新来的人里有些是真有罪要劳改的,就正好让她们继续盖房子,负责后勤。 人虽然更多了,但老兵们已经能起到模范作用,老兵带新兵,训练生活都井然有序。 关键是第一批的女兵里,像冯盈那几个,独立自主的意识已经培养起来了,就算离开军队,相信也能把这火种再散布出去。 而且纪小朵其实也真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接下来的战术培养,她索性就去问赵明轩要个将领。 赵明轩并没有直接答应,微微眯起眼看了她很久。 “怎么?不愿意啊?不要这么小家子气嘛。”纪小朵道,“真练出来,不也是你的兵么?而且,你给了这些女人不一样的世界,她们只会回报你更死心塌地的忠诚,你不亏啊。” 赵明轩却没有接她这话,而是问:“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某些时候,这男人也真是相当敏锐了。纪小朵也不瞒他,爽快地点了头,“对。” 其实从那黑镯子被烧断开始,赵明轩就知道,自己是留不住她的,但到了这一天,还是……舍不得。 他问:“要去哪里?” 纪小朵道:“去趟冰原。” 只要不提感情,她觉得赵明轩还算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这时也愿意交待一下去处。 赵明轩挑了一下眉。 他做过领兵大将,对大昭版图心中有数,纪小朵一说,他脑海中就浮出了相对的舆图。 很好,上次是出海,这次是极北,反正都是他够不到的地方就对了。 赵明轩还是有些不甘,忍不住道:“是因为上次说的对头吗?” 纪小朵这次就没有直接回答了,只道:“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 赵明轩嗤笑一声,“你当我想问吗?又不是我的对头。只是……自己的麻烦解决不了,还要连累喜欢的女人,算什么男人?” 这种话他上次已经说过,被纪小朵怼回去了。 这次又提,纪小朵就有点不耐烦,“那不关你事好吗?” 赵明轩道:“他来之前,你根本没想走的。” 纪小朵瞪起眼来,那是她不想走吗?是被套住了好不好?她又还没到真能狠心不管别人死活的程度。 赵明轩连忙抬起手来,打断她要出口的话,道:“我知道,那事是我不对。但你跟我打赌,又是想练兵,又是想科举,你明明也有自己的计划。我们不是一直进行得很好吗?” 纪小朵得承认,在这些事上,赵明轩的确是给了她很大的支持,他们之前计划的废除贱籍也正在一步步实施,这方面的确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纪小朵点了点头,“我的想法和计划上次不都写给你了吗?如果你愿意,继续拿来做参考也行。” “自己发起的事,不能亲手做下去,难道不会遗憾吗?”赵明轩叹了口气,“你还说要修路呢?” 她说过吗?纪小朵不太确定,但她的确很烦现在的土路和马车,也许之前什么时候抱怨过一两句,赵明轩记下来了吧。 不过,橡胶已经让杜桥种了几年,应该也差不多可以开发各种用途了。 诶,这么一想,的确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啊。 “所以……”赵明轩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道,“留下来吧?陌离的事,让他自己去处理。” 纪小朵原本还在想自己穿越之后想做还没做或者起了个头又因为各种原因搁置的事情,听他提起陌离,顿时回过神来。 “这么几句话就想拆散我们?”纪小朵笑了一声,“别做梦了。” 赵明轩也没有生气,只道:“你既然不想拿他当弟弟,就不该永远这么护着他。一个男人,连这点担承都没有,又能走多远?还用得着我来拆散吗?”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知道他别有用心,但想想陌离最近的表现,还是忍不住反省了一下。 她一直觉得,陌离的事就是她的事,也习惯了陌离总是乖乖听她的,所以……明明嘴上教着他要独立思考,自己却没跟他商量就决定这样那样,其实是不是真的不太对? 看她沉默下来,赵明轩也没再继续劝说,反而绕回了最开始的话题:“我让赵忠去带女营,你觉得如何?” 纪小朵抬眼看着他,赵明轩道:“赵忠这个人,以前有点急功近利,但打了几年仗,也算磨砺出来了,能力也还不错。而且上次输给了女营,他不会再小看那些姑娘们。再有一点,他熟悉你,也信奉你,不敢阳奉阴违。” 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纪小朵当然也没有意见。 赵明轩立刻就派人把赵忠叫来。 赵忠听完任命,意外之余,又很为难。 赵明轩就沉了脸,他刚刚还跟纪小朵分析,觉得赵忠最合适,结果这死小子就下他的脸。 “怎么?”他冷冷道,“军令还由得你挑三拣四?” “微臣不敢。”赵忠连忙低头认罪,但仗着自己跟赵明轩亲近,到底还是壮着胆子道,“我对女营当然没什么意见,要我去带也没问题,就……我就是怕有人说闲话。毕竟一营女人呢,主帅是个男的,说起来不好听,那……我倒是没关系,糙老爷们一个,但那些姑娘们,都还没成亲呢。” 赵明轩看向纪小朵。 这种闲话肯定是会有的。 之前比试的时候,就没少被人说。 朝堂上的赵明轩压下来了,私底下的流言蜚语可不知有多难听了。 纪小朵却不在乎,反而笑了笑,道:“你不必顾虑这个。从她们报名时撩起裙子跑步开始,就走上了一条非比寻常的路。她们能坚持到现在,早已经心志坚定毅力如铁。等闲流言伤不了她们。会介意这些的男人,也配不上我的姑娘们!何况,你也就暂时带一带,我看这营女兵里有不少好苗子,好好培养一下,要不了两年就可以为将了。” 她这么说,赵忠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赵明轩给了他赏赐。 纪小朵又跟他仔细讲了讲自己的训练计划,还给了他一本兵书,完了还私人酬谢他一坛灵酒。 赵明轩:…… 鲁二娘有,徐明静有,连赵忠都有了。 只他没有! 气! 67 陌离呢? “这把枪全长四尺五寸,重三十斤,最远射程可达到四里,精确射击的距离也超过二里!威力更不用说,精确射击范围内能击穿铁板……” 孟匠师兴奋地跟纪小朵介绍刚刚做出来的新枪。 纪小朵自己试了一下。 三十斤重的枪,对普通人来说还挺重的,但现在的纪小朵一只手就能轻松提起来。 她端着枪,眯起一只眼,从瞄准镜里选定对面山头的一块山石。 “呯”的一声。 直线距离绝对在一公里以上的山石应声爆开。 枪管微微发烫,但很快就冷却下来。 纪小朵有点惊喜。 “可以啊,有你们的,出去之前我们讨论的技术难点全都解决了?” 孟匠师挠了挠头,干咳了一声,“其实……还没有。” “诶?”纪小朵就更意外了,“那这枪?” “其实是裴仙师。”孟匠师老实地回答,“他到研究所来了几天,给了我们一些指点,这个是他在枪管里刻了符纹才成功的。”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拿起枪仔细看了看,又用灵力感受了一下,的确在枪管内部隐藏了一个复杂的符纹,火药击发才会触动。 所以她刚刚一开始没发现,后来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射击效果上,孟匠师不说,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个符纹的作用。 “拆开看看。”纪小朵说。 孟匠师当然也没有二话,上手刷刷几下就把枪拆成了一堆零件。 纪小朵一件件看过去,重点看了枪管,又自己把枪组装回去,重新开了一枪。 这次就没有瞄准,没什么目标,就专心感受着那个符纹的启动运转。 “的确精妙。”纪小朵感叹了一声,“没想到裴真人还是炼器的高手呢。” “可不是嘛。”孟匠师简直一脸崇拜,“其它的枪支裴仙师也做了改良呢。不管什么精细的部件在他手里都不差分毫,更不用说火候和火药份量的控制了,简直神乎其技。” “哦?”纪小朵挑挑眉,让他把裴越改过的枪都拿出来,就在研究所里研究了一下午。 到走的时候,还把所有的成品都带上了。 他们正要去冰原找紫草萤火,就算没有其它对异火动心的人,冰原上的妖兽也少不了要战斗。 枪支弹药自然多多益善。 *** 纪小朵列了张表,把自己想做还没能做,以及开了个头丢下的事一一写上去。 修路,治河,水泥,橡胶,蒸汽机……哦,最重要的是蒸汽机,她把这个提到前面来,专门详细写了写,到时叫鲁二娘让纪氏的科研人员去研究,这个东西出来之后就事半功倍了。他们万一要跑路,船上也用得着。 她写着写着,天色就渐渐暗下来。 纪小朵挥手用小法术点了灯,看着那如豆灯火,就犹豫着要不要把电力也写上去,又觉得好像太超前了,就她现在列的这些,正常发展都得好几百年吧? 纪小朵顿下来,平了平气,不由便暗嘲自己太心急了。 世界历史上下几千年,这中间多少事,哪可能是她一个人能做完的呢? 说到底,她还是被赵明轩那番话影响了。 做不做得完又有什么关系,总要留些给后人吧? 纪小朵这么想着,就搁了笔,起来活动了一下。然后去厨房做几个陌离爱吃的菜。 没过一会,金灵儿就闻着味进来了,“好香啊。姐姐在做什么好吃的?” 纪小朵正做完一道糖醋里脊,顺手就挟了一筷子喂她。 金灵儿欢欢喜喜的接了。 但她可能最近一直跟着纪小朵,嘴都养叼了,竟然还嫌弃:“噫,甜的。是做给陌离那小傻子的吧。” 纪小朵也不否认,“嗯哼,你不爱吃甜的可以吃狮子头啊。” “也是小傻子爱吃的。”金灵儿装模作样叹一口气,打趣道,“纪姐姐满心都只有未来夫君,都容不下我了。” 纪小朵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玩笑就害羞,顺口反将一军,“我心里要有你做什么?我又不是罗真人。” 罗嘉瑜就不经念叨,估计也是闻着香味过来的,就听了个尾巴,在门口就扬声道:“说我什么?” 金灵儿自己瞬间就红了脸,随口说了句“我帮你把菜端出去”,匆匆端着菜就出去了。 纪小朵笑了几声,拿了碗去盛汤,一面叫陌离来端。 但并没有听到回应。 她转过头,看罗嘉瑜还在厨房门口,便问:“阿离没跟罗真人一起回来吗?” 陌离最近跟裴越和罗嘉瑜一起特训,都是一起出去一起回来的。 但罗嘉瑜却眨眨眼,道:“他今天没跟我们在一起啊,不是陪你去见赵明轩吗?” “没有啊。” 纪小朵莫名其妙,她早上跟陌离说要去找赵明轩的时候,陌离是有点不太高兴,但还是去修行了啊。 中途也没再见到他。 他竟然跟罗嘉瑜说是去陪她? 这小傻子…… 不但会顶嘴,还会撒谎了啊。 但……他撒这种谎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纪小朵皱着眉,往手上的戒指输了一丝灵力去感受陌离的位置。 那丝灵力有如泥牛入海,瞬间就消失了,什么都没有感应到。 这戒指是他们的订婚戒指,陌离亲手炼制的,融入了他们的精血,天隔一方都能找到彼此。这时竟然完全没反应? 是法宝失灵? 还是……陌离出了事? 纪小朵僵在那里,脸色刷地惨白。 刚盛好的汤摔在地上,洒了一地。 68 分头行事 “陌离不会不辞而别的。” 纪小朵笃定地说。 除了火云神殿那次和早先被林泓诱骗,陌离从来没有主动离开过她。 但几人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他。 营地就这么大,几人又都是修士,没有发现要么是陌离已经走远了,要么就是他自己根本不想让他们找到。 “可是,以陌离的本事,谁想悄无声息地带走他,也不太可能吧?”罗嘉瑜道。 他们最近几天一起在一起练习,他可算对真仙之力有了更直观的印象。 他觉得哪怕是襄岸亲自到了这里,陌离就算打不过,也绝对可以搞出点动静来的。 金灵儿也试探着猜:“是不是他今天真的跟着你去了宫里,听到什么……所以生气了?” 赵明轩和纪小朵以前的关系又不是秘密,男人么,有谁会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纪小朵倒不担心这方面。 她对赵明轩一直没有动真感情,陌离心知肚明,也不可能因为吃这点醋就要离家出走。 反而是……赵明轩说那些他不能解决自己的麻烦没有担当之类的话,陌离可能真会听进去。 上次赵明轩说的时候,他就很郁闷了,现在又说一次,简直是指着鼻子给他没脸了。 加上他最近又有点膨胀,说不定真的会想自己去解决。 为了不让纪小朵跟去,才特意隔绝了戒指的感应。 纪小朵叹了口气,问裴越:“你在紫墟宫的时候,和襄岸交过手吗?” 裴越摇了摇头,“只远远看过一眼,要是真交上手……我也不可能还有命来找你们。” 这倒也是。 襄岸虽然是分身夺舍,但陌离也是转世之后重新融合自己的神魂,觉醒还不完整,笙烟那么紧张,自然是因为她觉得现在的陌离还比不上襄岸的分身。 裴越打不过陌离,自然也不可能是襄岸的对手。 纪小朵只能又改问:“那……你觉得如果陌离杀上紫墟宫,有几分胜算?” 裴越皱起眉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陌离是去紫墟宫找襄岸了?” 纪小朵道:“只有这个可能了吧?” 裴越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觉得紫墟宫上下,只单打独斗,大概没有谁是陌离的对手。但……紫墟宫有护山大阵,襄岸也不可能会出来跟陌离单挑。只可能会用人海战术耗死他。” 他顿了一下,嘴角挑出一抹冷笑,“能把那么多青年才俊当容器消耗的人,只怕也不会在意其它人的生死。” 罗嘉瑜连忙道:“那我们得赶紧去把陌离截回来啊。” 纪小朵却犹豫了一下,道:“不,我们照原计划,去冰原。” “为什么啊?”金灵儿都急了,“陌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算找到异火也没有用了啊。” “谁说的?”纪小朵道,“找到紫草萤火,我们手上就有了可以和襄岸交涉的筹码。而相反,紫墟宫那么多人,真要用上人海战术,我们几个跟着去,才真是没什么用。” 裴越道:“但我们可以阻止陌离去送死。” “他走了多久,往哪里走的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追?”纪小朵有点无奈,但还是道,“何况,他既然想去,总拦着他也不是办法,他总要自己做决定的。” “这是可以由着他胡来的时候吗?”罗嘉瑜道,“他自己送上门,襄岸可不会跟他客气。那可真是要命的。” 纪小朵道:“我相信他不会真的那么莽撞的。” 毕竟陌离还傻着的时候,就骂过林泓的娘是傻蛇,现在他好了,自然更不可能直接自寻死路。 罗嘉瑜还是不太赞同,“你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他要真有成算,怎么会做这种不告而别的事?” 纪小朵也没再跟他争论,只道:“总之,我要去冰原,你们随意。” 罗嘉瑜气得指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要不是陌离算是他们对付襄岸的主要战力,他管他们去死啊。 “行了。”裴越把他的手拿下来,又对纪小朵道:“现在也不是置气的时候,我们就这么几个人,要是再不齐心,那真是没办法赢的。” 几人都静了一下。 裴越又道:“要不然这样,嘉瑜和金小姐去紫墟宫找陌离,我陪纪娘子去冰原。如果能把陌离劝回来当然最好,要是不能,至少能互相保持联系。” 罗嘉瑜又瞪了纪小朵一眼,才闷闷点了头。 金灵儿也没有意见,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先去紫墟宫。” 罗嘉瑜还在气头上,看着纪小朵就生气,巴不得早点走,拉着金灵儿直接就飞了。 纪小朵:…… 她觉得她跟这位罗小将军可能真的八字犯冲。 她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交待,之前写好的计划也要拿去给鲁二娘,就多留了一晚上,到第二天也出发前往冰原。 “你真的放心陌离啊?”半路上裴越问。 “不放心啊。”纪小朵坦白地回答。 裴越:…… “那你还非要去冰原?” “因为,我不放心也没用啊。”纪小朵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们的感情……其实真的有点复杂,这也是我之前一直纠结的原因。若是正常的夫妻么,他不该永远围着我转,我也不该一直替他做主。可是,他之前是傻的,我们又相依为命太久了,有些习惯……我是想改,但下意识又会照旧……现在他自己要走出这一步,我怎么都该支持的。就哪怕有点危险,他自己决定了,就该由他自己去面对。” “我么……”她看向前方,“勉强跟上去也帮不了忙,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 裴越静了静,才又道:“但陌离不在的话,我们能找到异火的机会也很渺茫。” “总能做点前期调查的。如果根本与异火无关,他也不必再跑一趟,如果真的可能是,至少也可以圈定一个大致的范围。” “那万一他真的出……” “没有万一!”纪小朵打断裴越的话,轻轻地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他会回来的。” 裴越就没再说话。 69 真相与质疑 紫墟宫那边绝口不认仙君下凡这事,只说自己这边因为仙人遗泽,有可以和上界仙君沟通的方式。 这也并不奇怪,七仙女有难香,孙悟空有救命毫毛,各种神话传说里都有神仙对“有缘人”降下神喻的事,就连纪小朵都可以给她的信徒托梦。 就跟请神一个道理,偶尔出个差可能天规也能睁只眼闭只眼,但真要私自下凡……性质就不一样了,襄岸当然不敢认。 但紫墟宫顺便还公布了裴越入魔的“真相”。 说紫墟宫得到上仙示警,知道魔头出世,就派门下弟子四处查访。 那魔头狡诈阴险,自称谪仙转世,裴越信以为真,不但对魔头行踪隐而不报,还渐渐被魔头引诱,迷失本性,堕入魔道。 他们在莨县假借行医,残害了无数人命。 又勾结妖人山贼,试图谋取龙脉。 一直到当地县令发现不对,上报缉妖司,同样是紫墟宫弟子的丁冠杰奉令前去查看,却追踪到裴越与那魔头。 丁冠杰与裴越大战一场,却不是他的对手,等丁冠杰回报宗门再带人去,裴越与魔头已经不知所踪。那之后莨县就再没有那种奇怪的惨死。 后来又有人发现裴越出现在两军交战之处,剖尸挖心。 在火云神殿里,也有不少目击者都曾见过裴越一行人与妖兽为伍,呼啸山林。 再后来火云神殿就关闭了。 跟着裴越就试图刺杀紫墟宫掌门。 这份“真相”,时间脉络清晰,证言证物详实。 要说以前裴越突然被自己师门通缉,还有人同情他,现在简直人人义愤填膺,只恨不能把裴越当场打死。 这时虽然没有什么网络,但紫墟宫想把事情传出去也有的是办法。 纪小朵和裴越还没到冰原,已经听到了消息。 纪小朵根本没想到,莨县的事竟然会让他们用来借题发挥。 莨县那么多人惨死,明明都是那井中妖兽的锅,竟然也能扣到他们头上? 不过,他们不论是杀井里那只,还是山里那只,都没有其它人在场,现在纪小朵想要分辩,都没有证据。 对付常丰的时候,周围也就只有冯家的人。 民众们对“许神医”虽然多有爱戴,但在修士们看来,凡人“愚昧”,又怎可能分得清到底是神仙还是妖魔? 何况开膛剖肚来“治病”,本身难道还不够歪门邪道吗?纪小朵当初又没少得罪人,轻易就能找到人出来证明她用“妖术”害人。 缉妖司的记录明明白白,看到他们解剖尸体指挥妖兽的人也说得明明白白。 真是跳黄河都没得洗。 “啧。”纪小朵咂咂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紫墟宫真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他们到现在还说陌离是魔头呢。” 裴越听着旁边的人一脸激奋骂自己是魔头走狗,看着悬赏令上自己的赏金又涨了一些,也沉默良久。 到离开人群,走到山野中,裴越才问:“其实……陌离有没有告诉你,他到底是为什么被贬下凡尘的?” 从陌离回来,一开始沉浸在重逢的欢喜里,后来又因为忙于准备对付襄岸,纪小朵还真没和他仔细聊过这个。 何况,她其实也不太在意陌离以前的事。 陌离做仙君时是什么样的人都已经不知是上几辈子的事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就认识这辈子那个小傻子。 她早先可是都已经打算过就算陌离真是魔头转世,都要带着他逃跑的。 纪小朵停下来,转头看着裴越,笑了笑,“裴真人很介意这个吗?” “就是……有点气不过。”裴越叹了一口气,道,“毕竟,当年到底如何,陌离自己从未提起,笙烟仙子也一句话带过,大家都不知道真相,才能让对方信口雌黄。” 笙烟当初甚至不屑与他解释证明。 仙人说话你听着就是了,还想要证据? 裴越是信了笙烟的话,才回去跟师长对质,结果现在却被说成了魔头走狗,人人喊打,百口莫辩。 他当然不高兴,想要辟谣翻身。 而这件事从根源上来说,就是陌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你觉得现在这个情况,陌离说了,就会有人信吗?”纪小朵嗤笑了一声,“他是什么身份,以前干过什么,没干什么,现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关键是紫墟宫想让他是什么身份,想让他做过什么。” 裴越又静了一会,还是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立场不一样,就各有各的真相。”纪小朵道,“如果陌离和襄岸各执一词,你还能去仙界找千年前的证据吗?那你得再努力修炼争取早日升仙才行啊。” 这话放在凡间,大概不算什么好话。 就哪怕是在修真界,也……勉强算是鼓励吧。 裴越被噎了一下,他才金丹呢,度劫飞升还得多少年? 但他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难道要就这么含糊过去吗?说到底,陌离被贬下凡间是不争的事实吧?那就代表他肯定还是犯了天规对吧?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吗?” “天规这种东西,你看过吗?”纪小朵反问。 裴越又被噎住了。 纪小朵却还没有放过他,继续道:“紫墟宫的规矩你倒是背得很熟,但还不是说你是叛徒你就是叛徒?” 裴越:…… 纪小朵怼别人的时候,看起来还挺爽的,这怼到自己身上……心口好痛。 纪小朵又道:“我也没看过天规,但照我在小聊斋听说的那些神话故事,私下凡间就犯了天条,所以,按说起来,现在襄岸和陌离半斤八两了。还有什么与凡人相恋,就犯了天规;泄露天机,也是触犯天规;甚至失手打破琉璃盏,就被贬下凡间。我看这天规,随意得很。” 裴越也无法反驳,他的确不知道天规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没说话,纪小朵反而收起了那些嘲讽,叹了口气,正经道:“就退一万步讲,陌离仙君以前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他被贬下凡间,灵魂缺失,痴痴傻傻轮回千年,刑罚还不够吗?相反,就算我不知道他前世的事,但你看紫墟宫的声明,其实你没有入魔,没有刺杀掌门,莨县我们没有杀人,更没有勾结常丰,解剖尸体就是为了治病,就是他们在撒谎。他们如果真的理直气壮,为什么要用谎言来误导大众?我为什么要因为敌人的谎言来质疑自己人的过去?” 70 说打就打 罗嘉瑜和金灵儿当然也知道了紫墟宫公布的这份“真相”。 金灵儿大小姐脾气,江湖经验又不足,气得当场就跳起来指着那个传消息的人骂。 “胡说八道!裴哥哥才不是那种人!陌离也不可能是魔头!火云神殿的妖兽只是因为他的真火和赤子之心才会亲近他……” 罗嘉瑜伸手去拉她时,她都已经说出一串了。 “灵儿!”罗嘉瑜一面喝止她,一面提起精神来注意四周。 金灵儿只是经验不足,倒也不傻,被他这一喝,就闭了嘴。 裴越和陌离的事的确不适合现在暴露,可能有些人正愁找不到裴越的下落呢。 人群之中有几个人已经明显目光闪烁面露不善。 只是金大小姐一向张扬,苍宇宗的标记就明晃晃亮在法衣外面。 这时大庭广众的,他们也不敢公然得罪苍宇宗这种大宗门。 何况罗嘉瑜身手不差,一般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这时候也只是盯着他们而已。 “我们先走。”罗嘉瑜拉着金灵儿离开。 金灵儿乖乖跟着他走了,却还是有点气不过。 “他们怎么能把裴哥哥说成那个样子?就几年前,还说他是紫墟宫的骄傲呢,现在却……” 关于裴越的“恶行”一层层传下去,当然不停有人添油加醋,各种恶毒不堪,金灵儿都学不出来,她咬了咬牙,道:“紫墟宫到底怎么了?襄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竟然这样污蔑自家的弟子?” 原本紫墟宫和苍宇宗关系还不错,她跟裴越更是世交,紫墟宫她也是常来常往的。紫墟宫的掌门啊,几位长老啊,见了她都是慈祥和蔼,底下的弟子们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一翻脸,就什么都能说。 金灵儿之前被金掌门拘在家里,并不知道外面的谣言传成什么样子,这时乍一听到,一时间真是无法接受。 罗嘉瑜比她现实一些,道:“丹方、功法、经验、长生大道……真仙随口点拨几句,就已经足够让人受益无穷。比起这些来,一个弟子算什么呢?裴越以前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受他恩惠的人难道还少吗?还不是为了几块灵石就能把他卖个干净。” 金灵儿的脸色就更差了,她以前总觉得这位裴家哥哥就是她爹拿来要求她的优秀模板,加上裴越的性格又方正严肃,所以熟归熟,但并不太喜欢他,这时却只觉得有点心痛。 她一个外人都这样,裴越被自己的师长同门当成叛徒魔头,该有多难受? 罗嘉瑜见她扁着嘴,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正想安慰几句,就听后面不停有衣袂猎风之声。 罗嘉瑜脸色一沉,他一路上已经足够小心,可能是对方有什么特别的追踪技巧,竟然还是跟了上来。 后面刷刷追来十几个人,还有人御剑飞过他们头顶,直接形成了合围之势。 罗嘉瑜粗一打量,至少有十个以上是金丹修为。 也真算是看得起他们了。 罗嘉瑜扬声道:“在下苍宇宗罗嘉瑜,这位是苍宇宗金掌门爱女,诸位真要与我苍宇宗为敌?金掌门卜算之术,天下第一。哪怕你们今天能杀人灭口,也绝对逃不过苍宇宗的复仇,我劝各位,三思而行。” 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人互相交换着眼神,露出犹豫之色来。 又有人道:“我等并非有意与罗真人为难,只是想问明魔门走狗裴越的下落而已。” 罗嘉瑜道:“消息灵通的人就该知道,我也在找他,从年前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可未必吧?” “跟他废话什么?先拿下再说。” “对,把人抓起来再问,实在不行还可以搜魂!” 一群人叫嚷着,就亮了法器兵刃。 罗嘉瑜也拨剑在手,道:“诸位可想清楚了?现在让出路来,我们还可以当无事发生,真要有了冲突,苍宇宗与你们不死不休!” 见有人退缩,人群中又有人叫:“你一个人就能代表苍宇宗吗?” “你们一心维护魔门走狗,我看苍宇宗的立场也很可疑啊。” “不错,难道你们苍宇宗也勾结了魔头吗?” 罗嘉瑜咬了咬牙,这帽子扣得可真是熟练。 他正要再说话,金灵儿已经动了手。 她掏出纪小朵送她的霰弹枪,对着中间挑火并给苍宇宗也扣上“勾结魔头”的帽子的那个人,直接就开了一枪。 这枪是灵力驱动,金大小姐来用,威力可比纪小朵用时大多了。 那人也没料到金灵儿躲在罗嘉瑜身后不声不响,却说动手就动手,根本没有防备,上一秒还在叫嚣,下一秒半边身子已经没有了。 旁边的人吓得一愣。 金灵儿道:“他们都打算要搜魂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着抬手又是一枪。 她用枪的时间不长,但这霰弹枪的攻击本身就是一打一片,一般情况也不需要什么精确瞄准,何况对面人多,站位又密集,她随便乱打都能打到人。 对面在第二声枪响又造成一死一伤的结果之后,才反应过来,开始反击。 他们也不知道金灵儿手里那火器是个什么,不过从这两枪里,也能看出那东西的威力和攻击模式。 他们骤然散开,不太敢靠近金灵儿,只在她身边游走,却直接去围攻罗嘉瑜——那枪的攻击范围那么大,只要他们跟罗嘉瑜的距离足够近,金灵儿就不敢开枪。 金灵儿的确不想误伤罗嘉瑜,举枪就有点犹豫。 有一个使鞭子的人看准了机会,一鞭甩过来,将金灵儿手里的霰弹枪击落。 金灵儿没了枪,反手就甩了一张烈焰符出来烧了那人的鞭子,跟着就和趁机抢上前偷袭的人斗在一起。 纪小朵是自身修为不足,没有足够的攻击手段,金灵儿就不一样了,金大小姐性格有点天真,经验有点不足,但手上功夫可真是被父亲逼着下过苦功的。 那个偷袭的人一点都没落到好,没几招就挨了金大小姐一记掌心雷,浑身焦黑地滚到一边。 但金灵儿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有人接着攻击上来。 敌我双方人数相差实在太多。 哪怕师兄妹两人实力不错,也架不住这么多人车轮围攻。 金灵儿先声夺人杀了两个,罗嘉瑜那边也斩杀了几个,但现在两人身边还是各有六七个人。 金灵儿这边很快就险象环生,罗嘉瑜更是已经挂了彩。 罗嘉瑜给金灵儿使了个眼色,那是他们从小就有的默契——他放大招先顶着,她去求救。 上次在火云神殿,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但当时是先看到了裴越的剑气,现在……她能往哪去求救? 金灵儿清楚,师兄这是想舍生断后,让她逃命。 她摇摇头,“师兄忘了吗?纪姐姐说过的,我是个吉祥物,我爹一定是算准了我不会死,才会让我下山的。我们不会死的!” 罗嘉瑜:…… 你信她个邪! 虽然他自己刚刚也说金掌门卜算第一,但占卜这个东西,也就是一个大概模糊的方向,哪怕算好了大吉,也架不住你自己作死啊。 罗嘉瑜咬了咬牙,正打算拼命,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无匹的威压,从半空里席卷而来。 四周空气疑如实质,无形的压力有如山岳,震得所有人动弹不得,甚至不由自主想要跪倒在地。 罗嘉瑜的瞳仁骤然一缩。 他曾经短暂地感受过这种力量。 ——仙威。 71 谁不见了? 刚刚还打得热火朝天的人,一时间全都停了下来。 修为低一点的甚至直接就趴下了。 罗嘉瑜反而因此得了喘息之机,硬杠着压力抬头去看。 只见半空中显出一人,他面若冠玉,风姿绝世,一身雪白长袍随风飞扬,破开层层云雾,洒然步虚而来。 不是陌离又是谁? 只是这时他脸上全无半点与纪小朵在一起时那种痴憨,一片疏冷傲然。 罗嘉瑜心下微凛,不知他这时算是什么情况,还是不是他们认识那个小傻子。 又或者,罗嘉瑜忍不住想,也许陌离是觉醒成真正的仙君了,才不告而别。 毕竟……真正的仙人,跟他们一起缩在山里,还要和纪小朵像凡人一样成亲……也实在太可笑了。 换他也接受不了。 那边金灵儿已叫了出来。 “陌离!” 陌离转头看来,乌黑的眼中这才浮起一点暖意。 他降下云头,落在金灵儿身前,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些是什么人?” 金灵儿经常在纪小朵面前和陌离拌嘴,但丝毫不妨碍她这时向陌离告状:“这些全是坏人。他们问我们裴哥哥的下落,不说就要抓我们搜魂。你再晚一步就见不着我们了。” 陌离落下来时,罗嘉瑜便也觉得身上压力一松,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也走到了陌离身边,摸出疗伤的丹药来吃了两颗,又点出几个刚刚交手时他看出门路来的人。“……八极门弟子。这个是拜月教的。” 被点到的人连叫误会。 有人主动跪地求饶,又有人叫苦求情,有说只是迫于无奈,被人裹挟而来,也有说都是被人误导煽动,主谋就是第一个被金灵儿打死那人。 他们想抓罗嘉瑜和金灵儿逼问裴越下落,也不过是求财,也就是看他们人单力薄,眼下人家来了救兵了,还没动手就把他们压得动不了,真要动手他们哪还有命在?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金灵儿嗤笑一声,“动手之前我师兄没说清楚我们是谁吗?你们不就是觉得有紫墟宫撑腰,不怕我们苍宇宗找麻烦吗?哦,现在把责任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眼见着不能善了,有人又变了一副脸,叫道:“你们已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还想耍横?老实放我们走,我们还能向紫墟宫说句好话,不然看仙君大人怎么收拾你们!” “你们这种货色,也能在紫墟宫说得上话?骗鬼呢?” 金灵儿叉着腰,还要跟那些人对骂,陌离却十分不耐烦,伸手一拂,一阵风就把那些人远远扔开,道:“先不要管这些人,我姐姐呢?” 金灵儿一愣,“纪姐姐没跟我们一道……等等,你怎么在找她?” 陌离皱起眉,“她不见了,我当然要找她。” “什么她不见了?”金灵儿道,“明明是你不见了,我们才到处去找你的!” “我就在这里,怎么会不见?”陌离越发不耐烦,“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灵儿也急了:“难道不是你莫名其妙离家出走吗?” “我……”陌离顿了一下,到底有几分心虚,道,“我不是离家出走,我出来办点事,我给姐姐留了字条的。结果一回去营地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是……”金灵儿睁大眼,“哪有什么字条?你就突然不见了,纪姐姐急得连汤都洒了!我们营里营外连京城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她那么仔细的人,你留了条她会不看吗?我们还以为你一个人杀上紫墟宫了。” 陌离:…… 两人说到现在,他仔细捋一下,就是他给纪小朵留了条,但纪小朵并没有看到,一行人找了他一圈没找到,然后以为他要自己去解决襄岸,就分头出来找他…… 这真是…… 他抿了一下唇,还是又道:“我给姐姐留了字条的。” 陌离那天的确悄悄跟着纪小朵去了皇宫见赵明轩。 他当然不是不信纪小朵。 他是不信赵明轩。 之前赵明轩就能给纪小朵套上那黑镯子,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阴谋诡计? 他也的确因为赵明轩那番话而生气了。 哪个男人能不介意那种话?尤其还是被情敌说? 陌离想,他的确不能一直那么被动,一直等着纪小朵来安排。 襄岸的确是他的麻烦,他的仇人。 就应该由他自己解决。 他其实并没想自己一个人杀上紫墟宫,但在去找异火之前,先探探襄岸的虚实,给他找点麻烦总可以的。 他也考虑过纪小朵说襄岸可能是在利用他们,并不想到时姐姐辛辛苦苦找了异火出来,却被襄岸坐享其成。 但陌离并不敢当面对纪小朵说。 纪小朵不想他冒险,肯定不会同意。 那……姐姐如果开口,他总是要听的。 不如就先瞒着她做了再说。 他在营地布了防御阵,又留了字条给纪小朵,说好了不论成败,他七天必归。 谁知道纪小朵没看到。 她怎么会没看到? 他明明写了,就放在她书桌上。 那么显眼。 是谁拿走了吗? 陌离皱着眉思考,金灵儿也意识到有点不对劲,道:“纪姐姐说要去冰原的,你那个能跟她联系的戒指呢?” 陌离摇了摇头,“联系不上。” 最开始,是他主动屏蔽了戒指的联系,但当他事情办完,解除屏蔽的时候,却发现另一边反而联系不上了。 “她跟裴哥哥一起走的。我传讯给裴哥哥。”金灵儿连忙拿出传讯符来。 但没一会就傻眼了。 ——给裴越的传讯符,根本就发不出去。 这是裴越特意给她的,就是为了在分开时能够互通消息,不可能出错。 发不出去,只可能是裴越出了事。 金灵儿的声音都颤抖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被一群人围攻,她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罗嘉瑜这时才刚调息把自己的伤势压下去,看到这一幕,脸色也不太好看,但还是先安抚金灵儿,“你不要着急。有时候,有些地方,气场紊乱,屏蔽天机,传讯符会失灵也是可能的。就像之前我们在火云神殿。冰原上玄机莫测,说不定也有这种地方。我们现在马上也去冰原那边,晚一点再试着联系。” 金灵儿点点头。 陌离更心急,都懒得再理会原来那些围攻他们的人,卷起他们就往北飞。 到了晚上,金灵儿又试了一次。 传讯符还是发不出去。 纪小朵和裴越,音讯全无。 72 他在哪? 到第二天,纪小朵和裴越还是没有消息。 陌离的脸色极差,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阴沉的低气压。 他错了。 他明知道赵明轩只是在挑拨他和姐姐的关系,为什么还要上他的当? 明明能和姐姐在一起就很好了,他为什么要争那口气自己走开? 现在好啦。 他把姐姐弄丢了。 他真是个混蛋! 金灵儿过了一晚上,反倒冷静了一些。 修士嘛,闭个关探个险,偶尔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她还试着安抚陌离:“你不用担心,纪姐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一定是在什么秘境里还没出来。” 如果单只有纪小朵,陌离反而没这么担心,毕竟纪小朵胆大心细,又有自知之明,或者说……该怂就怂,有危险的地方,她会慎之又慎。 但她和裴越在一起。 而裴越正在被整个修行道追缉。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们应该还没有抓到裴越。”罗嘉瑜道,“不然之前那些人也不会跑来找我们麻烦。” 这倒也是。 看陌离脸色稍微好一点,罗嘉瑜又问:“你这些天到底去哪了?真的去了紫墟宫吗?” 陌离点点头,“是去了一趟。” 罗嘉瑜有点意外。他们这一路都在留意着紫墟宫的消息,根本没有听说什么入侵或者打斗,而现在陌离说去了一趟,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可见他也不是一味蛮干。 罗嘉瑜就试探着问:“那……有什么收获吗?” 陌离看看他,静了一会,才道:“襄岸根本不在紫墟宫。” “什么?”罗嘉瑜这就真的吃惊了,“那紫墟宫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没有真仙降临这回事吗?” “不,他肯定下来了,只是现在不在紫墟宫。”陌离解释。 “那他在哪里?”罗嘉瑜追问。 陌离没有回答。 他倒是也想知道呢。 只是这天大地大,襄岸要真是夺了舍,哪里去不得? 他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纪小朵之前的猜测,襄岸想利用他找到紫草萤火,可能一早就已经在他们周围窥视。 现在他们分成了两拨,襄岸肯定没在他这附近,那就一定是跟着姐姐去了。 这么一想,陌离就愈加烦躁起来。 又担心,又内疚。 都怪他! 他到底跑什么! *** 极北冰原就好像纪小朵前世的北极,长年积雪,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环境极度恶劣,只有少量适应这种气候的物种才能在这里生存。 当然,比起纪小朵印象中的极地,这里有不少修真世界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生物,比如袁朝之前种的寒玉米,又或者以冰雪修行的妖兽。 纪小朵和裴越汇合袁朝,一起进了冰原,没想到没走两天,就碰上了风暴。 狂风卷着冰煞,要不了几秒钟就能把人冻成冰棍。 裴越还勉强能支撑,纪小朵根本受不住,更不用说修为更低的袁朝了。 好在袁朝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他们钻进了一个山洞。 他们进去没一会,洞口就被冰雪冻上了。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袁朝却说现在冻上了更安全,等风暴过去再凿开出去就得,反正对修士来说打穿这点冰层并不算什么。 这山洞洞口不大,里面却还算宽敞,可能另外哪里还有通风口,也不憋气。 袁朝熟门熟路地找出柴火来点上取暖,说这样的山洞都是历来在冰原上冒险讨生活的人开凿的,就是为了在这种极端恶劣天气里有个可以暂时歇一歇避避风的地方。里面一般都有前人留下的柴火食物,用了下次再补上就行。 纪小朵想着以前在哪里看过山里的猎户守林人之类似乎也有这样的习惯,倒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洞口封上了看不到外面,但听着风声,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干坐着无聊,纪小朵就掏出一些炼器材料来,一边摆弄,一边问袁朝冰原上的事。 袁朝口才不太行,但在冰原上呆了十几年,对这里的山川地理,气候变化,各种妖兽活动的范围,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包括他上次说起的兽潮。 “前几天还隐隐有地动,估摸着又快要有兽潮了。” 所谓“冰原地底有沉睡的巨人”真的只是传说,就算是袁朝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对于兽潮,他们这些经常在冰原上活动的人,也总能根据环境变化总结出一点规律。 “地动?”纪小朵微微一愣,停下了手里的事,让袁朝仔细形容了一下。 他说能听到地下传来轰隆隆的低响,甚至地面都会摇晃震动。 纪小朵觉得应该是地震。 总不至于真的有什么巨人在地下吧? 如果这里的地壳活动频繁,他们倒可能真的没有找错地方。 毕竟地下的岩浆温度可以高达一千多度,从中滋生出异火来再正常不过。 纪小朵十分兴奋,裴越却给她泼了盆凉水,“但传说中紫草萤火可是万年紫草所化。” “腐草化萤这个事,本身就是错的。”纪小朵道,“并不是腐烂的草变成了萤火虫,而是萤火虫早就把卵产在草上,到时间就孵化出来了。不信回头咱们做个实验看看?” 裴越:…… 想一想这一位可真是把尸体一点点分解成皮肤肌肉内脏骨骼来教徒弟的。 他也不知道她那些奇怪的知识到底是从哪来的,匪夷所思,却又……莫名其妙的准确。 这时他也不跟她争,只问:“那你是觉得紫草萤火也是错的吗?” “那倒也不一定。” 纪小朵也没说死,毕竟修真世界嘛,不科学的事多了去了,她只是说:“也许只是最开始命名这种异火的人,有一点美丽的误会,就一直这么传下来。陌离说根本没什么人见过这种异火,说不定就是都找错了方向。如果它真的是从地底岩浆里滋生,那在紫草丛里又怎么可能发现?” 这么一说,似乎也很有道理。 裴越就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找一个直通地底的地方?” “又或者是一座活火山。” 纪小朵问袁朝,“冰原上有火山吗?” 袁朝摇了摇头,但却道:“我听你们的意思,觉得有个地方,可能符合,但……很危险,我也只远远看过一眼。” 他说的是一个山谷,他们把那里叫做“如春谷”,从名字就可以听得出来,那里的温度比别的地方更高,是冰原上少数植物能够正常生长的地方。 所以,同样的,在那里生活的妖兽也特别多。 据说还有妖王。 不要说深入了,一般人连外围都走不进去。 但如果说要找有地火的地方,那里是最有可能的。 其它地方虽然也有地底山洞什么的,但能不能通向地层深处看到岩浆,就很难说。他们总不能每个山洞都去钻一钻,更不可能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往下挖。 纪小朵道:“那等风暴过去,我们就先去那里看一眼。” 73 我要先见她 极北冰原是北方这一大片冰天雪地的统称,原则上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门入口。但修士们进去之前要准备物资,出来之后要交易收获,渐渐就形成了一个集市,后来大家也就多半从这里出入了。 纪小朵和裴越是被袁朝领着从这里走的,陌离和罗嘉瑜金灵儿追着他们的行踪而来,自然也是从这里进入冰原。 陌离这些天简直心急如焚。 戒指没有联系,传讯符发不出去,连他以前那种“人肉雷达”的感应似乎都失了灵。 他又是担心又是懊恼,整个人都憔悴了。 他这个样子,罗嘉瑜和金灵儿也不敢耽搁,买了些冰原上的必需品,就打算进冰原去。 只是,他们走到这里,还能打听到袁朝走的路线,进去之后,可就没有办法知道了。 几人正商量着,就听有人问:“敢问这位可是苍宇宗罗真人?” 罗嘉瑜转头看过去。 是一名陌生男子,穿了件这里很常见的皮袄,长相也很普通,留了点胡子,皮肤黑黄,修为不过刚刚筑基。 罗嘉瑜打量着他,一面点点头:“正是,不知阁下是?” 那黑黄男子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陌离,道:“那这位,应该就是陌离大人了?” 罗嘉瑜就更意外了。 有人认识他不奇怪。 他原本就是修真道上挺有名的青年俊杰,加上前些年凡世大乱的时候,罗小将军也算是大出了一把风头。 可以陌离之前痴痴傻傻,从火云神殿出来之后又一直跟在纪小朵身边,知道他的人就少了,就连紫墟宫那个通告上,也只说“魔头”,没有提过他的名字。 这人竟然知道陌离? 陌离还没说话,金灵儿已经先叫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找陌离做什么?” 那黑黄男子掏出一个小锦盒来,“我这里有份礼物要送给陌离大人。” 陌离伸手去拿,被罗嘉瑜拦了一下。 “等等。”他说,“这人来路不明,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小心为上。” 那黑黄男子就笑了笑,自己抬手把盒子打开。 锦盒很小,里面铺着黄缎,只放了一件东西。 一枚戒指! 几个人都认了出来,陌离更是瞬间就变了脸色。 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枚戒指。 这是纪小朵亲手画的图,他亲手炼制,素玄银为底,青琉金刻纹,全天下只有这一对。 一枚现在还在他手上。 另一枚…… 陌离瞳仁一缩,一伸手,那黑黄男子顿时整个凌空飞到他面前。 陌离手指如铁,直接扼上他的咽喉,冷冷道:“她在哪?” 金灵儿也叫道:“你们把纪姐姐怎么了?” 这人一张黑脸都胀红了,却并不畏惧,挣扎着艰难地道:“如果……你……杀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陌离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松了手。 黑黄男子跌在地上,重重喘了几口气,也不再卖关子,道:“只要陌离大人替我家主人找出紫草萤火,纪娘子自然完璧归赵。” 这条件倒并不让人意外。 襄岸没有直接找上门来,折腾这么多事,可不就是为了那个异火? 陌离微微眯起眼,再次招招手,将那枚戒指吸到手心里握住,咬了咬牙,才道:“我要先见她。” “可以。”那人也爽快,站直了身子,整理一下衣服,就躬身前引,“大人请跟我来。” 罗嘉瑜有心提醒可能是圈套,但陌离已经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了。 想一想,这种情况。对陌离而言,大概就明知道是圈套也必须要去闯一闯的。 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只看了金灵儿一眼。 金灵儿一拉他就跟上去,“还磨蹭什么,一会他们就走远了。都不知道纪姐姐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当初就不该和她分开!” 怪他喽?罗嘉瑜哼了一声,其实心里也有点担心。 但就算当初他们一起陪纪小朵来冰原,只怕也是这个结局。 既然裴越没能保住纪小朵,再多他们两个,也未必管用。 他们当初,就应该在营地等着陌离回来。 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早知道的事? 当时谁知道陌离隔几天就会回来? 他是说他留了条,但谁也没看见。 罗嘉瑜想到这里,心下就不由一凛。 陌离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最不想纪小朵出事的人就是他了。 所以那个字条为什么会不见? 营地里混进了奸细? 但……营地就那些人,凡人进不了纪小朵的小楼,他自己绝对没有进过纪小朵的房间。 金灵儿也不会故意藏起那种纸条,他这师妹平常有点任性有点大小姐脾气,但不至于那么不分轻重,就算藏了,在大家都急成那样的时候,肯定也会拿出来的。 剩下的就只有…… 罗嘉瑜甩甩头,不可能吧? *** “我就知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纪小朵看着前面端坐在高椅上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和裴越一进如春谷,就中了埋伏。 她还好,并没有受什么伤,只被搜走了身上所有的东西。裴越却替她挡了一记法术,重伤吐血,除了同样被搜身,还用刻了符咒的锁链绑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现在在一个临时搭的大帐里。 上首坐着的人,峨冠罗袍,面容英俊,只细长双眼中隐隐有几分阴鸷,正是纪小朵曾经见过两次的丁冠杰。 两边站的全是紫墟宫的修士,个个都比纪小朵修为高,就连门口站岗的也是筑基修为。 纪小朵左右看看,又偏头往外面看了一眼。 如春谷的气温的确比外面高得多,这里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绿色的树木。 但妖兽什么的,大概早就被紫墟宫的人收拾了。 纪小朵道:“所以,其实你们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了,从小聊斋,到仙市,一路让人放消息引我们来而已?” 丁冠杰打量她,饶有兴趣的样子,“不愧是陌离看上的女人,你就不怕吗?” “你们费尽心机,不是为了想让陌离帮你们找异火吗?”纪小朵耸耸肩,“异火还没找到,我就是安全的。为什么要怕?” “不错,有胆色。”丁冠杰夸奖,一面走过来,伸手捏了纪小朵的下巴,往她嘴里喂了一颗丹药。 纪小朵一怔,才想抗拒,那药却入口即化,顺着喉咙滑下去。 丁冠杰勾起嘴角,“希望毒发时,你还能继续牙尖嘴利,才好劝你家好弟弟听话一点。” 裴越挣扎着想过来,却反被身上的锁链勒得倒在地上,只能张嘴骂:“欺负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简直卑鄙无耻。” 丁冠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又拍了拍纪小朵的脸,“乖乖听话,到时如果我顺利收服异火,心情好呢,还可以留你们一条小命,让你们在凡间做一对同命鸳鸯。” 74 谁是奸细? 纪小朵才不信丁冠杰的鬼话。 襄岸和陌离前世的恩怨不提,这一世,陌离才刚刚把自己的真火炼出来,紫墟宫那边就开始发布“追杀转世魔头”的任务了。这是可能留他一条命的态度吗? 他没有一下凡就对陌离动手,无非就是因为这个紫草萤火,等陌离把异火找出来之后,他还会放过陌离? 骗鬼呢。 只不过,这个毒药实在有点麻烦。 每天都需要吃一颗解药,不然就腹痛如绞。 纪小朵自己的医术现在也算不错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总算比笙烟给她那个梦里一剑斩首的结局好一点,多少还算能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呢。纪小朵自我安慰地想。 接下来就是等陌离过来了。 紫墟宫这些人对裴越看管得很严,对纪小朵反而宽松,毕竟她身上的东西都被收缴了,又中了毒,凭她这点修为,也根本翻不出花来。 他们给了她一个单独的帐篷,吃饱穿暖,甚至每天还能让她出去放一下风。 当然也就是在营账附近走一走。 对此,丁冠杰的说法是,他和陌离好歹朋友一场,现在又要陌离帮忙找异火,总不能太亏待他的未婚妻。 呸。纪小朵直接啐了一口。 太不要脸了。 就这还好意思说是朋友? 你倒是先把她身上的毒解了啊。 丁冠杰也不在意纪小朵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道:“我其实真的挺好奇的。陌离怎么会看上你呢?当年仙界那么多为他倾心的女仙不说,就说笙烟,长相性情资质修为,哪点不比你好?” 纪小朵这时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一头黑发只简单挽了个左偏髻,素雅中又有几分随意,因为中毒的关系,脸色苍白,其实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病态美感。 漂亮是漂亮的,但对仙人来说,真不算什么。 毕竟到了他们这一步,外表只是皮囊,随时可以变化万千,想要什么美人没有? 丁冠杰与纪小朵曾在火云神殿幻境中见过的襄岸长相完全不同,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 纪小朵本来正看着身边一丛花树,听他这一说,差点没喷出来。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吗,你这样就像我们那里那种恶俗偶像剧里的反派,接下来的台词,就是‘你这种女人,怎么配得上我家儿子朋友兄弟?’,然后拿出支票本来,‘说吧,要多少钱才肯离开他?’” 有几个词丁冠杰从来没听过,但是结合上下文,意思也不难猜。 他不由笑起来,“不,不,我才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事实上,正是因为有你在,才让事情变得容易起来呢。我得好好感谢你才对。” 可不是么?好吧 如果不是纪小朵,陌离终有一天会自己在原本布置的线索引导下进入火云神殿,觉醒为真正的陌离仙君。然后和笙烟仙子一起潜心修炼,直到再次飞升仙界,找襄岸复仇。 那样的话,襄岸想找他,还真没那么容易。 结果半路碰上了纪小朵,倒把他的计划搅得一塌糊涂。 纪小朵自嘲的勾了勾嘴角,“那你感谢人的方式还挺特别的。” 丁冠杰的脸皮可比赵明轩厚得多,只轻笑道:“原本也不需要走到这一步的。” 纪小朵稍微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计划大概是一步步引导她和陌离来这里,找出紫草萤火,再出手抢夺。也就没必要搞什么绑架下毒威胁这一套。 但陌离突然不见了。 不论他是去做什么了,显然丁冠杰这边的确没有料到,也不敢赌陌离下一步会做什么,只好先绑了纪小朵。 她和陌离在破坏别人的计划这件事上,还真是天生一对。纪小朵这么想着,也笑了笑,“那如果陌离不来呢?” 丁冠杰道:“他那么紧张你,怎么会不来?” “那可说不定。”纪小朵道,“你刚刚自己都说啦,那么多女仙倾心于他,还有苦守千年的小师妹,哪个不比我好?毕竟我这个资质,想飞升成仙是不可能的。凡人寿命不过百十来载,玩玩无所谓,又真能有多长久?你有没有听过凡间有一句话,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丁冠杰这时倒要替陌离说话,“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陌离不是那种会始乱终弃的人。” “人总是会变的。你有多久没见他了?怎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纪小朵幽幽叹了一口气,“他要真紧张我,又怎么会在这当口不辞而别?” “他当然不是……”丁冠杰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住,然后就大笑起来,“真不愧是陌离看中的女人,到了这时候,还想套我的话?你是想知道你身边到底谁是我的人吧?” 纪小朵没有否认,只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吧?” 丁冠杰却笑着眨了一下眼,道:“你猜?” 纪小朵沉吟着,一时并没有回答。 丁冠杰倒又道:“要不要我给你提示?” 他看起来的确挺开心的,不等纪小朵说话,自己就道:“裴越说自己是从紫墟宫逃出来的,但你猜他单枪匹马,到底是不是真的能逃得掉?” 纪小朵皱了一下眉,丁冠杰又道:“苍宇宗金掌门,最会趋吉避凶,你觉得他让女儿下山,是真的算准了没事,还是早就找好了靠山?” “还有罗嘉瑜,罗小将军。”他索性一并说了,“他冒着与天下为敌的风险来帮裴越,是真的讲义气呢,还是因为输给你和赵明轩,不甘心?” “啧。”纪小朵咂了一下嘴,“我明白了,你不是想提示我谁是奸细,是想说其实我身边就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丁冠杰反而闭了嘴,笑眯眯地看着她。 “随便吧。反正陌离来了,找到异火,我就要死,他不来,我没用了,也是要死,还计较什么奸细?爱谁谁。” 纪小朵这么说着,伸手掐下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枝,簪到自己发间,转身施施然回了帐篷。 75 这个仇结大了! 一靠近如春谷,陌离就不再要人带路,速度骤然提升上来,向前直冲而去。 带他来这里那黑黄男人和紫墟宫放哨巡逻的人倒是想拦,但又有谁拦得住? 不要说“半仙”的威压,就是那个速度他们也根本赶不上。 只能堪堪见到一道流光刷地掠过而已。 陌离直奔纪小朵的帐篷。 门口的守卫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冲了进去。 纪小朵正坐在床边想事——毕竟也没有别的可做了——猝不及防就被抱了个满怀。 她吓了一跳,但惊呼还没出口,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姐姐。”陌离叫了一声,喉咙就有些哽住,“对不起……” 纪小朵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 陌离有些不舍得放,但到底还是乖乖松了手。 纪小朵等他站直了身体,才道:“以后,不管什么事,咱们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先开诚布公的商量一下,好不好?” 陌离点点头,抿了一下唇,“是我不好……” 纪小朵摇头打断他的话,“我也有错,如果不是我的态度让你不好跟我直说,你也不会先斩后奏了,其实你给我留了信息对不对?” 陌离点头如捣蒜,“我留了字条的,但金灵儿和罗嘉瑜都说没有。” “我的确没有见着。” 见他急着要分辩,纪小朵便又道:“我相信你,只是……人家有心算无心,没有这个事,也会有别的事。但我们得吸取这个教训,以后不能再闹这样的误会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当面直接交待。行吗?” 陌离依然点头,“我记下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嗤笑。 两人转过头去,见丁冠杰正站在门口,笑道:“不想堂堂陌离仙君,如今倒变成了一个点头虫。”他向纪小朵抬了一下下巴,“纪娘子说得没错,时隔上千年,的确没有人知道谁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陌离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几乎要冒出火来,“襄岸!” 丁冠杰——或者应该叫他襄岸了——态度倒平静得多,甚至还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纪小朵:…… 突然觉得陌离当年输给他一点也不冤。 纪小朵握了握陌离的手,向襄岸道:“废话就不用多说了。现在陌离已经来了,你打算怎么找那紫草萤火?” “不着急。”襄岸胜券在握,悠悠然然,“陌离仙君远道而来,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再找不迟。两位小别重逢,也正好先说说体己话。” 纪小朵原本就对他不假辞色,现在陌离都来了,她有所倚仗,就更不客气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特意跳出来讨嫌?” 襄岸瞟了她一眼,终于露出几分不愉来,哼了一声,却向陌离道:“当初那么多女仙对你倾心示好,你却视而不见,到喜欢这种粗俗无礼的,你这品味也的确别具一格。” 陌离也不知听没听出来他的挑拨,只回道:“我只喜欢她,她是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样子。” 纪小朵很满意这个答案,踮起脚在陌离脸上亲了一口。 襄岸:…… 吗的,他是想来打落水狗的,为什么反而觉得好像被喂了一嘴狗粮? 襄岸悻悻地走了,纪小朵和陌离当然也不可能真的说什么体己话——这是在襄岸的地盘上,谁知道有多少耳目盯着这里? 陌离皱着眉,“他真的就这样不管了?不怕我带着你逃跑吗?” “他给我下了毒。”纪小朵叹了口气,“故意要拖到明天,大概也不是想让你休息,而是要让你看看我毒发的样子。” 毕竟今天已经发作过了。 看纪小朵毒发的痛苦,而陌离自己却束手无策,只能等着襄岸拿出解药来,才可以保证陌离接下来会乖乖听话。 襄岸甚至都不怕他们跑,或者说,他可能正希望他们跑。 反正明天还是得乖乖回来。 他乐得看戏。 纪小朵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襄岸仙君,的确是很聪明,但也许就是聪明过头了,才这么喜欢玩弄人心,看人纠结挣扎。 陌离脸色一变,连忙拉起纪小朵的手,替她把了一下脉。 但他并不擅长医术,而且襄岸有这样的底气,大概那毒药也不太一般,就算医术高明,想解别人的独门毒药,也不那么容易。 襄岸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陌离脸色沉重,磨了磨牙,恨声道:“我要将他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老实说,他原本对襄岸的感觉一半来自前世的继承,一半来自笙烟的灌输,要说有多强烈,其实也算不上。 毕竟他的觉醒又不完整,性格上多半还是这一世的小傻子,一千多年前的恩怨,对他来说真是太遥远了,根本比不上这一世鲜活的记忆。 只是襄岸既然下了凡,又先出了手,总要做个解决而已。 但现在他抓了纪小朵,还给她下了毒……这可就真的是结下大仇了。 不死不休! 纪小朵拍拍他的手,点点头,“嗯,我们不能放过他。” 门外的守卫听他们沦为阶下囚还在大放厥词,不由大声嘲笑他们简直狂妄不知所谓,倒没有人注意,纪小朵悄悄在陌离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76 寻找 罗嘉瑜和金灵儿稍晚一点才到如春谷。 襄岸直接就把他们放进纪小朵陌离这个帐篷,跟着又把裴越送进来,连裴越身上的锁链都去掉了。 就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们会不会逃跑反击的样子。 但纪小朵中了毒,陌离就不可能跑。 陌离不跑,其它人……襄岸也根本不看在眼里,随便派几个紫墟宫的人都能收拾了。 这道理大家都明白,所以也没谁提逃跑的事,只是越发恨得牙痒,金灵儿甚至跳脚大骂了襄岸一番。 但襄岸没再出现,外面的守卫也得了吩咐,并不理会。 金灵儿再生气也没有办法。 到了第二天,襄岸果然也没有一早就开始行动,等到纪小朵毒发,又施施然拖了一刻钟,才过来给了她解药。 陌离搂着痛得满头冷汗脸色苍白的纪小朵,盯着襄岸,目眦欲裂。“你要怎样才能彻底解了她的毒?” “那就要看陌离仙君的表现了。”襄岸往外一伸手,“就从寻找紫草萤火开始吧。” 陌离咬了咬牙,没再说话,伸手将纪小朵抱起来,走出帐外。 他才不放心把纪小朵留下。 事实上,就算他不带,襄岸也会叫人把纪小朵带上的,毕竟她现在就是用来对付陌离最好的武器。 裴越罗嘉瑜等人自然也都跟上了。 如春谷虽然叫“谷”,地形却更像一个盆,四面都是冰山,谷口狭小,就好像一道门户,将冰原上那凛凛风雪都隔绝在外。 他们的营地扎在靠近谷口的一片开阔之地上,出了帐篷,放眼望去,左边是绿草茵茵碧树繁花,右边却是银妆素裹冰天雪地,也是独此一份的奇景了。 但这时,谁也没有看景的心情,就连襄岸也没有昨天那副悠然的样子,盯着陌离问:“你能感觉到紫草萤火的位置吗?” 陌离静了静,摇摇头,“不能。” 襄岸眯起眼来,阴沉沉道:“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想耍什么花样,越早找到异火,你的小情人就能越早解脱。” 陌离低头看了纪小朵一眼。 纪小朵虽然服了解药,但这会还没有恢复过来,软软靠在陌离肩头,闭着眼,气若游丝。 陌离的手紧了紧,道:“我明白。但不在一定范围内,是感应不到的。” 这也是事实,毕竟这如春谷还挺大的。 “那就先绕谷走一遍。” 襄岸挥挥手,自然有人领路往前。 虽然都是修士,但怕错失了什么蛛丝马迹,便都没有飞行,只沿着一边山脚往前走。 有一条小路,看得出来开辟出来的时间并不算太长,说不定就是襄岸让人开的。 纪小朵不由得问:“你们来这里多久了?这如春谷是不是已经被你们犁过一遍了?” 他是不是一下凡就找到了这里,但实在找不到异火才打上了利用陌离的主意? 这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从裴越说紫墟宫可能在找真仙降临的容器,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襄岸都没有对陌离出手。 陌离自己在火云神殿闭关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可能就是他正在冰原忙活呢。 如果能自己把异火找出来收服,再回头去干掉陌离,那可就简单得多了。 可惜紫草萤火这个东西,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真不是那么好找的。 襄岸没接她的话,却道:“这如春谷里温度比外面高,的确是因为地下有一道裂隙,有地底深处的热量源源不断渗上来。纪娘子之前说我们可能一直找错了方向,也许这紫草萤火就是在地火里滋生的,不如我们就先照她的意思,去探探这地下裂隙?” 他是这么说,却根本没有征求陌离同意的意思,队伍直接就拐进了附近的一个山洞。 陌离看看纪小朵,也没有反对,就只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形探测器,跟着襄岸走就行。 襄岸留下了两人在洞口策应,其它人进洞。 纪小朵默默数了一下,除了自己这几个,襄岸还带了十八名紫墟宫的修士。十个筑基,八个金丹,放在哪里都是实力不容小觑的队伍了。 可见襄岸表面上没给陌离裴越他们再上什么手段,好像有她身上的毒药这个威胁就够了,实际上还是很谨慎的。 山洞不算大,有些地方也能看得出人工开凿的痕迹。 纪小朵不免感慨,当时她跟袁朝和裴越还说自己不可能挖个洞通向地底,没想到人家真的给挖出来了。 说起来修士就是好用啊,体力远比普通人好,又有各种法术加持,开山挖洞,不在话下。 往里走了一段,就再无天光,但紫墟宫的修士们自然又有各种照明法器,丝毫不影响前进。 纪小朵虽然一路被陌离抱着,但还是能感觉得出,这山洞一直是蜿蜒向下的。 越往前走,温度就越高。 很快她就觉得连身上的狐裘都有点穿不住了。 “就在前面了。”一个紫墟宫的修士说。 果然再往前一点,空间就开阔起来,像是一个大堂什么的,中间还有柱子,地面铺着石板,墙上还隐约有着壁画,只是破损太严重了,看不出是什么。另外半边却全塌了,堆着山石断壁。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古墓。”之前那人说,“我们下来这段路,可能是个盗洞。” 纪小朵眼睛不由一亮,哟,她都没想过她这辈子还能客串一把鬼吹灯。 只可惜这大堂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襄岸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嗤笑一声,“这里都破坏成这样了,你还想能有什么宝贝?赶紧过来感应一下这岩浆里有没有异火。” 他后一句当然是冲陌离说的。 但陌离抱着纪小朵没放,也就一起过去了。 纪小朵这才注意到塌掉那半边墓室后面,就是那道裂隙。 走近之后,就发现那裂隙很深,下面的岩浆离这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熊熊热浪从底下翻涌而上,甚至不需要夜明珠就将那边映出红光。 陌离在那里站了一会,便又摇摇头,“下面什么都没有。” 襄岸的脸色就越发阴沉,“我把话说在前头,你拖的时间越长,你这小情人中毒就越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连解药都没用了。” 陌离抱着纪小朵的手又紧了紧。 纪小朵抬起手来,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别担心。” 陌离深吸了一口气,抱紧了纪小朵,主动沿着那地底裂隙向前飞去。 襄岸等人连忙跟上。 77 第三个选择 陌离抱着纪小朵,沿着那裂隙飞飞停停,竟又一路往上而去。 到了裂隙末端,头顶只薄薄一层冰盖,他索性直接破冰而出。 这里可能已经出了如春谷的范围,冰原上寒风呼啸,纪小朵立时打了个哆嗦。 在下面温度那么高,这一热一冷,她还真有点受不住。 陌离连忙将掌心贴在她后背,渡了一丝灵力进去,柔声问:“好点没?” 陌离的体温向来比常人要高,灵力中带着纯正的阳气,沿着纪小朵的经脉游走,她整个人都随之温暖起来。 纪小朵缓过劲来,才抬起眼来打量四周。 面前是一片绝壁。 冰山高耸入云,与地面几乎是成直角的,简直就好像刀劈出来的一般。 四周一片冰天雪地,唯一的路就是刚刚陌离从地下冲出来打开的。 她正想问陌离怎么来了这里,襄岸已经直扑向前面的绝壁,手中掐着法诀,招出一股热风,拂去了冰壁上的冰棱和浮雪。 这冰壁也不知形成了多少年,浑然一体,还有点半透明,隐隐显出冰层内的影像来。 “那是……”纪小朵睁大了眼,后面的话竟然有点说不出来。 “紫草。”陌离补充。 冰壁内,竟然冻结了一大片紫草。 当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让这片紫草保持着最初的状态,被封在冰层中。 纪小朵靠近一些,甚至还能看清那些草叶上的脉络。 就在这一片被冰冻的紫草中,夹杂着一些细小而微弱的萤火,隐隐闪动。 纪小朵不由感叹一声。她错了,她之前说“腐草化萤”是错的,不符合科学规律,却没想到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能用她原有的知识来解释。 这紫草萤火,竟然真是跟紫草伴生的。 陌离之前说这种异火没有人见过,是因为紫草根本活不了一万年。 谁知道面前冰壁内的这些紫草到底是多少年前被冻上的? 天地异火原本就是一方世界的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所生,也不知要有多少机缘巧合,才能够出世。 眼前这一幕,就是纪小朵,也只能感慨一声“天地造化”而已。 襄岸早已双眼放光,只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那冰壁上了。 里头那一点点萤火明明昧昧,随时都可能会灭掉的样子,实在让他心急如焚。 但想把它弄出来也不太容易。 那冰壁在这里也不知伫立了多久,坚硬如铁,襄岸令人刀劈斧凿,却丝毫无损。 他运起灵力,以真火去烤,倒是勉强融化了一些,但效率也实在不高,毕竟这冰壁这么厚呢,他自身的真火耗光也未必能融到草边。 襄岸就转头来叫陌离,令他把冰壁融化。 纪小朵一伸手,抢着道:“解药呢?” 襄岸道:“陌离把紫草萤火弄出来,我自然给你解药。” 纪小朵嗤笑一声,“先是说找到紫草萤火就解,现在又说要弄出来,等下是不是还要帮你收服异火?最后索性自裁才好吧?” 襄岸也笑了笑,“那倒不用,我还是想亲手杀他的。” 毕竟陌离也是个连自己的神魂都能割裂的狠人,襄岸觉得让他自裁都不太放心。 还是自己动手比较保险。 反正陌离要把这冰壁融掉,消耗那么大,他到时收服紫草萤火却是如虎添翼,此消彼长,除掉一个陌离,不在话下。 “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纪小朵都快气笑了,“就吃定陌离不能反抗吗?” 想要的异火已经在眼前,自己手里又捏着纪小朵的小命,襄岸真不在乎被骂这么一两句,只看着他们,挑了一下眉,“那就看我们陌离仙君对你有多少情意了。不过,你最好希望他不反抗,那你才可能活下来。” 纪小朵咂一下嘴,“所以,要么陌离放弃我,我毒发身亡;要么我眼睁睁看着陌离去死,自己孤独终生。你就是想看这样的结果,然后还可以在旁边感慨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对吧?” 襄岸觉得这女人说话有点怪怪的,但……好像还有点意思,不由点了点头,道:“我现在倒有几分欣赏你了。” “还是别了,你这人太恶心,我欣赏不来。”纪小朵让陌离把她放下,一面道,“不过,你想过没有,我们还有第三个选择。” 襄岸饶有兴致地问:“什么?” “就是我们打死你,然后从你的尸体上把解药找出来。” 纪小朵说着,摘下了自己鬓间那支花,往地上一扔。 襄岸只觉得可笑,却不由自主被她的动作吸引,低头看了一眼那支花,手上甚至有点防备地掐了个诀。 他还是很谨慎的,怕纪小朵真有什么花招。 但那支花就是一支普通的花,他昨天亲眼看着纪小朵摘下来的,只不过昨天是含苞待放,今天已经完全盛开了。 那花被扔在地上,也没有生出什么异变,就静静躺在冰面上。 襄岸舒了一口气,正要再转过头来,就听一声枪响,他一颗头颅直接爆成了血雾。 陌离跟着上前,调运全身真元,如雷霆一击,襄岸的无头尸体还没倒地,陌离已经一举震碎他的丹田,同时放出真火,连神魂都烧了个干净。 从纪小朵扔花开始,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 到陌离收拢真火,回到纪小朵身前,才有人惊叫出来。 “襄岸仙君!” “这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 连金灵儿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更不用说紫墟宫的人了。 他们原本觉得这趟任务到这里完全已经可以算完成了,就只差开庆功宴了。 结果这是怎么回事? 襄岸竟然死了? 他们紫墟宫的老祖,上界仙君,就这么没了? 要知道襄岸能完全控制紫墟宫,当然也是拿出过真本事来,狠狠惩治过几个刺头立威的。 他们紫墟宫没有一个人能是襄岸的对手,结果现在竟然这样就没了? 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陌离有这么厉害吗? 陌离这么厉害,为什么之前却好像三孙子一样被襄岸牵着鼻子走? 扮猪吃虎吗? 这不是玩他们吗?到底谁替谁找异火? 一群紫墟宫修士惊恐不定,面面相觑。 那他们……现在要怎么办? 78 阿娘 紫墟宫修士正手足无措之际,裴越抹掉唇畔血迹,大声道:“襄岸的分身已灭,你们难道还要执迷不悟?还不赶紧投降!” 他这一喊,几个紫墟宫修士反而冷静下来。 被打死的,只是襄岸的分身。 他真身远在仙界,依然是他们紫墟宫的祖师,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仙君,甚至依然可以对他们降下神罚。 为首一名金丹修士抬手就放出一枚消息响箭,跟着就叫道:“大胆魔头,竟敢伤害襄岸祖师,我紫墟宫绝不会放过你的。”又招呼左右同门,“大家一起上,绝不能就这样让魔头走脱。” 陌离是不是魔头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陌离的对手,也很难讲,但他们现在真的什么都不做,或者就此投降……以后会怎么样,紫墟宫里之前反对襄岸的人,大概就是他们的榜样。 回应他的,是又一声枪响。 子弹正中他的胸口,直接轰出一个碗大的血洞。 那人身体晃了晃就倒了下去,本来跟着掏出武器符箓要往前冲的其它人又愣住了。 连裴越迈出的一步都又收了回去。 纪小朵没看紫墟宫那些人,而是先看向了裴越,“你是不是很意外,为什么枪还能用?” 裴越皱起眉,“什么?” “裴仙师帮着改了狙击枪的设计嘛。”纪小朵笑了笑,“枪管里的符文是你画的,你当然也可以让它逆转,对不对?第一枪是猝不及防,第二枪怎么可能还打得出来?” “所以,你改过了?”裴越并没有否认,反而也笑了笑,“你怎么发现的?” “因为,裴越啊……”纪小朵叹了口气,“他是个剑修。他对火器从来都没有兴趣,他只信他的剑。” 纪小朵在裴越面前玩枪,早就不止一两次,他最多就是好奇看一看,自己开一枪都不会,更不用说研究改良了。 他对剑的那种执着,是深刻在骨子里的。 “裴越”反驳:“人总是会变的,凡人都能用火器除妖了,修士又怎么可以一直固步自封?” 纪小朵看向地上“丁冠杰”的尸体,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运筹帷幄,算尽人心,能以最小的代价就能办好所有的事?但是啊,这世上最没办法算计的,就是人心了。你看,当我不怕死,他就死了。” “裴越”沉默了一会,终于不再狡辩,却又问:“你真的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为什么还要拖到现在?你中的毒可是千真万确,就不怕真的送命吗?” 纪小朵抬眼看看他,目光里甚至有几分同情,“襄岸仙君,你是不是真的根本没有朋友?一直都是表面笑嘻嘻,反手就捅一刀?” “裴越”闭了嘴,脸色阴沉。 纪小朵又叹一口气,道:“裴越是我朋友,我见他最后一面时,他说,你只要相信我,等我回来。” “我就相信他。” “但是,”纪小朵正视着“裴越”的眼睛,“你要到这个时候还不回来,我可就要把你做女装大佬的事传出去啦。” 她这又是“他”,又是“你”,其他人不由都绕晕了。 金灵儿捧着自己的头,看看纪小朵又看看“裴越”,一脸慌乱:“纪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就没明白呢?什么最后一面?襄岸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你要叫裴哥哥襄岸?女装大佬又是怎么回事?” 罗嘉瑜也很意外,“裴越才是襄岸?这怎么可能?明明丁冠杰才是,陌离不都确认了吗?” 陌离可是一过来就叫丁冠杰“襄岸”的。 纪小朵道:“那就要问襄岸仙君了,丁冠杰死得这么容易,裴越又正好在那个时候吐了一口血,我猜不会没有关系吧?” “不错,两个都是我的容器。”襄岸本来还想保留“裴越”的身份,方便偷袭,但这时已经被叫破,便索性承认了,“一为夺舍,一为寄魂。” 两个身体他都可以控制,一主一次,随时可以互换,只看哪边的事更重要。 所以陌离过来时,丁冠杰就是襄岸,丁冠杰死了,自然又回到裴越身上。 “什么?!”金灵儿惊叫起来,“那裴哥哥……难道已经……”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裴哥哥明明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说话做事,生活习惯全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是假的?裴哥哥你骗我们的是不是?” “我可真是下了大功夫提取裴越的记忆呢。可惜到最后竟然还是露了破绽。不过,”襄岸笑了笑,“你真的以为你用那火枪,就可以赢我了吗?不说这里的人,外面还有那么多紫墟宫修士呢,刚刚已经放出了响箭,到时他们一齐冲过来,你又能开得了几枪?” 纪小朵道:“你放心,外面的人都在笙烟仙子那里玩模拟人生呢,一时半会过不来了。倒是你也可以猜一猜,我到底安排了多少枪手呢?” 笙烟那操纵幻境的能力在正面对决和面对比自己修为高的对手时不太好用,但对付普通修士,却是绰绰有余。不说多的,困他们个几天绝对没有问题。 襄岸的脸色一沉,却也不慌,直接祭起一张灵符。 他祭符与念咒的动作都极快,纪小朵这边根本来不及打断,就见那灵符有如一道金光,直冲云霄。 紧跟着就见狂风大作,雷声隆隆,天上如铅乌云盘聚,隐隐有电光闪现,大雨倾盆就在瞬息之间。 襄岸这才缓缓道:“你这火枪的射程我再清楚不过,不论你有多少枪手埋伏在哪里,你猜这一场大雨之后,又还能剩下几个?” 纪小朵不由得想,笙烟也真算是够了解襄岸,他果然会用呼风唤雨这招。 而且,在冰原上用出来,效果更为可怕。 这里气温这么低,这雨只怕落下来就会结冰,到时不论是枪还是人,全得冻上。 纪小朵虽然有点布置,但这种极端天气,她也实在没有办法。 纪小朵咬紧了牙,正要说话,陌离便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跃上半空。 但他还没有动作,便听有人道:“想下雨,问过我了吗?” 这话说得霸气,但声音却十分稚******声奶气,简直就好像三岁的娃娃。 纪小朵一愣,抬头去看。 只见满天乌云中隐约有一道龙影蜿蜒游动,倾刻间便风住雷息,乌云散去,重新露出一片青天来。 跟着那游龙就有如一团金光,越过陌离,直撞入纪小朵怀里。 “姐姐!”陌离惊叫着跟下来。 却见那一团金光在纪小朵怀中化作了一个粉妆玉裹的小女娃,抬手就搂住了纪小朵的脖子,脆生生叫了声:“阿娘!” 陌离:…… 纪小朵:……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叫! 79 我回来了 陌离当然知道纪小朵并没有生育过,但这么个小奶娃就这样挂在她身上叫娘,实在也让他高兴不起来。 他很想直接把这小女娃拎下来甩开,但她紧紧搂着纪小朵的脖子,陌离又怕弄伤纪小朵,急得在一边跳脚直叫,“姐姐!” 纪小朵抱着这娃,看看她,又想想刚刚的金龙,大致也能猜出她的身份,不由得有点吃惊:“你就这么大了?你爹怎么还把你带来了?还有,我可不是你娘。” 她把胡十三那颗蛋埋到皇宫下面才过了多久? 果然这修真世界就真的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小女娃可得意了,笑眯眯跟纪小朵表功,“我来的得正正好啊。” 那倒是,如果不是她,刚刚那场雨下下来,纪小朵这边损失可就大了。 长得这么可爱的小娃娃一脸得瑟的样子可太萌了,纪小朵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亲了她一口,道:“对,你最厉害了。谢谢你啊。” 小萌娃“吧唧”就回亲一口,“不客气,我最喜欢阿娘了。” 陌离:…… 你是谁啊?叫娘还叫上瘾了,问过他了吗? 襄岸:…… 他还在场呢,这就认上亲了,是不是也太没紧张感了? 他要是来自纪小朵的世界,指不定还要问一句,他身为大boss的牌面呢? 这一连串的转折发生得太快,其它人也是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紫墟宫的修士还举着武器,却不敢往前。 一方面是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枪手的威胁,一方面也是真的不知所措。 能跟着襄岸来这里的,都是知道真仙降临内情的人。 明明襄岸下降的“容器”一直是丁冠杰,结果丁冠杰突然就死了,又说裴越才是,那裴越之前在紫墟宫闹那么多事,他们还把他当叛徒追杀,突然要变成他们的祖师神仙了? 这到底要怎么样啊? 襄岸哼了一声,向陌离道:“你难道就真想看她毒发身亡?丁冠杰身上,可没有能够彻底根除的解药。”他指指自己的头,“方子只有我知道。” 陌离皱起眉,就被纪小朵拦了一下。 纪小朵把小女娃放下来,轻笑了一声,“既然丁冠杰根本没解药,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解这个毒对吧?谁知道你现在说的这方子,又是真是假?你也不必再问他,这事我说了算。” “姐姐。”陌离低低唤了声,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直接上前一步,道,“襄岸,此事说到底,只是你我旧怨,也不必再牵连他人,你我单独一战,不论谁输谁赢,余事一笔勾销!” 这个提议其实是对襄岸更有利的。 现在紫墟宫的人一边被笙烟拖住了,一边被埋伏的枪手震住,纪小朵这边有那条小金龙,听他们刚说话还有小金龙的爹,虽然没有露面,但想来也不是等闲人物。 而且纪小朵真不在意中毒的事,襄岸也没办法再威胁他们。 陌离不说,襄岸也要激他和自己单打独斗的。 他毕竟比陌离多了上千年的修行,而且,这个身体是裴越的,他不过是一个分身,真身还在仙界呢,根本不怕输。 而现在的陌离,要是死了,可就真的死透了。 现在陌离自己站出来,正合他意。 “好!”襄岸大声应了,腾空而起,飞上旁边的冰山。 他还惦记着紫草萤火呢,争斗之中刀剑无眼,他可不想这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异火出什么意外。 陌离当即就要追过去。 “等等。”纪小朵叫住他。 陌离回过头,正色道:“姐姐,这是应该由我自己去做的了断。” “没有不让你去。”纪小朵看着那边冰山上的襄岸,眯起眼,“只是提醒你一下,这襄岸阴险狡诈,又爱玩心理战术,说不定一会又要假装裴越来骗你,你开打就不要留手。不论什么情况都别信他,知道吗?” 襄岸还真有这个想法,纪小朵既然为了裴越忍到最后,陌离自然也会有所顾忌。孰书网 高手对决,有点顾虑就是自寻死路。 没想到竟然被纪小朵提前叫破。 襄岸沉着脸,嗤笑,“这时候裴越就不是你朋友了?” 纪小朵道:“我等到现在,已经问心无愧。他这时都还不回来,应该就是回不来了吧。既然都已经回不来了,就不能再让他被仇人利用。” 她伸手抱了抱陌离,然后指向襄岸,“去吧,干掉他!” 陌离点点头,就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大言不惭!”襄岸冷哼一声,“不要忘了,前一阵还是我在陪你做实战训练,你以为你那几手,真的能赢得了我吗?” 陌离却不与他废话,抢上前去,就直接出手。 周身现出金红色火焰,拳威挟着雷鸣之势,轰然而至。 襄岸认得他这南明离火,也不敢硬碰,滑身退开,反手拨出剑来。 是裴越的剑,但在他手中反而更显出灿灿宝光,与寻常剑芒绝不相同,纪小朵甚至不能直视,只能感慨,果然到了仙君的修为,用什么都非同凡响。 陌离毫不退让,两人身影交错,快如幻影,刹那间就已各出百余招。 各种剑芒火星,四下飞溅,罡风激荡,山下观战诸人离得这么远,也不免受到波及,纪小朵这种修为差一点的,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金灵儿过来扶住她,一脸焦急,眼中都挂了泪,“怎么会这样?他们……”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还有点没理清脉络,但半空里激斗的那两个人…… 她虽然经常跟陌离争嘴,但从来没想过要他出事。 另一个虽然说是襄岸,但那可是裴越的身体。 裴越虽然平常古板了一点,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兄长。 为什么他们之间非要拼一个你死我活? 她哪一个都不想让他们死。 纪小朵没有接话。 她又何尝愿意? 但这个时候,已经谁也插不上手了。 这时连那冰山山顶的坚冰都在两人的激斗中化为蒸气,又被剑光拳风荡开,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旋,翻滚不定。 陌离身上带着金红火光,有如一头燃烧的雄狮,咆哮着向襄岸扑去。 襄岸也拿出了看家本领,长剑一抖,就似挟着万千星芒,剑出如电,中宫直进,径刺陌离心口! “阿离!”纪小朵不由紧张地叫出声来。 但就在这时,襄岸的动作却忽地一滞。 握剑的手臂就好像不受控制地向外一偏,反而被陌离抢进身前。 陌离什么道法,什么咒语都没用,悍勇无匹,双拳轰上襄岸的胸口,一身真火,喷薄而出。 襄岸被打得跌到地上,直将冰面砸出一个大坑。 他胸口肋骨尽断,被烧得皮焦肉糊,经脉也被陌离的真火侵入,瞬间烧焦,一时连一滴真元都无法调动,面如金纸,再也动弹不得。 陌离跟着落下来,倒也没有急于追击,只是皱了眉看着他。 就只见那具几乎烧焦的身体上,冒出一道半透明如烟似雾的人影来。 那人影正是纪小朵之前在火云神殿幻境里看到的襄岸的模样,这时满脸的不甘愤懑,咬牙切齿,“暗中偷袭,胜之不武!” 陌离一抬手就将他捏在手里,“偷袭你的可不是我。” 地上那焦黑的身体“哇”地吐出一口血,竟然缓缓睁开眼来,看向正跑过来的纪小朵,低低道:“我回来了。” 80 天命所归 襄岸原本志得意满胜券在握,只等着陌离帮他把紫草萤火弄出来,再杀了陌离,这次下凡就圆满了。 结果先是纪小朵不按常理出牌,反将他一军。 跟着明明早就被夺舍的裴越竟然也不知还在哪里藏了一道神念,看准时机就偷袭了一记,又在他被陌离重伤时,趁机反噬,竟将他逼出了那个身体。 现在好了,他一个分魂,落在陌离手里。 陌离身上那真火他可算是早就领教过了,他真身且不敢硬扛,何况区区一道分魂,只怕倾刻间就要烟消云散。 襄岸满心不甘,盯着纪小朵,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埋下伏兵的?” 他觉得关键的转折,就在于那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枪。 如果是陌离动手,他肯定会有所防备,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先损失了丁冠杰。 纪小朵反问:“解药呢?” 听她这么一问,襄岸反而笑起来,“原来你也不是真不怕死。” 废话,能活着谁想死? 纪小朵之前被喂下毒药不也只是因为打不过吗? 纪小朵道:“你要是拿解药来换,我就告诉你,不然你就自己想去吧。” “想要解药?”襄岸哈哈大笑,眼中却满是怨恨疯狂,“有本事上仙界来找我拿!” “不好!大家退开!他要自爆!” 陌离大叫着,一面用灵力真火包裹住襄岸这道分魂,试图在他自爆前将他炼化。 但襄岸的动作显然更快,只见那半透明的魂体上骤然间迸射出千万金光。 陌离连忙将他往空中一抛,自己则一把将纪小朵抱在怀里,往相反的方向疾退。 纪小朵只听得一声巨响,身后爆起一团绚丽火雨,同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有如海啸山崩,即便她被陌离护在怀里,也直接被掀飞出去。 而陌离更是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阿离。”纪小朵不由惊叫出来。 “我没事。”陌离咳了一声,勉强站了起来,“这就是他最后的能耐了。” 纪小朵转头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物的天空,却仍然皱了眉。 襄岸的分身是消失了,但听他最后那意思,可不像是认输。 只怕还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要想真正了断,还是必须要到仙界去杀死他的真身。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总算可以先松一口气了。 襄岸的自爆影响范围还挺大的,在场诸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最惨还是裴越,毕竟他躺在那里连动都不能动。 纪小朵正要去看他,就听金灵儿叫道:“冰山……看那冰壁,要裂开了……” 那片封着紫草的冰壁,之前就被襄岸折腾了很久,后来又受襄岸陌离大战的影响,再加上他这一自爆,竟然出现了好几道裂痕,随时都可能要崩坏的样子。 而襄岸一直想要的紫草萤火,这时正从那裂缝中晃晃悠悠地飘出来。 离得最近的是一个紫墟宫修士,连忙飞身去抓。 但他手才刚一沾上去,立刻就烧了起来,绿荧荧的火焰见风就涨,直接将他整个人都包了进去。 那修士惨叫着倒在地上打滚。 但就连地上的冰雪也无法扑灭那火焰,瞬间就将他烧成了焦尸。 所有人都吓住了。 不愧是天地异火,明明看着就好像个萤火虫一样,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火焰。 怪不得襄岸不惜私下凡间来找。 那紫草萤火并没有在尸体上停留,眼见着就要飞走了。 陌离自然不想就这样放它飞走,放出了自己的真火,将那萤火裹在其中。 刚刚还大逞凶威的萤火左冲右突都飞不出去,便老实了,缩成了小小的一点,一明一昧,在他那金红色火焰辉映下显得尤为虚弱。 陌离眼睛突然一亮,直接把乖下来的紫草萤火递到纪小朵跟前,“姐姐,炼化它。” 纪小朵眨眨眼,“诶?” 她之前说异火天生地长,有缘人自得之,可真没想过自己会是这个有缘人。 陌离却道:“紫草萤火是由腐草化生,向死而生,是生生不息之火。姐姐收服它,说不定可以烧掉襄岸的毒药。” 紫草萤火是传说中的异火,襄岸以前没见过,陌离也没有,大家都不过是看过记载和传闻而已。 但当接触到它的那一刻,也许是紫草萤火自己“投诚”,也许是异火之间的感应,陌离很自然就知道了它的特性,赶紧拿来给纪小朵。 纪小朵体内还有毒药,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发作,异火也不好携带,事不宜迟,最好直接就在这里炼化。 纪小朵将收尾的事委托给罗嘉瑜和金灵儿,自己就地打坐,准备收服异火。 陌离替她护法,怕紫草萤火作乱,陌离还分出一丝真火压制住它,一起送入纪小朵体内。 有陌离帮忙,纪小朵没费太大劲就炼化了紫草萤火。 但另一边罗嘉瑜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是为了裴越才卷进这事里来的,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裴越早就被襄岸夺舍了。 去找金掌门占卜的裴越,去京城找纪小朵的裴越,其实都是襄岸,那他一直跟着跑来跑去,到底算是什么? 他还因为纪小朵没按“裴越”的计划走,跟她吵架。 那个时候襄岸看他,是不是像看个白痴一样? 到最后关头裴越倒是又回来了,可是……这个样子也就只比焦尸多一口气。 罗嘉瑜一肚子闷气都不知道要往哪发。 等纪小朵入定醒来,罗嘉瑜就几乎迫不及待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发现裴越不对的?又是什么时候设的埋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紫草萤火在这里?” “襄岸不问,你又要问,看起来今天不说清楚就过不去了。”纪小朵叹了口气,“我之前的确隐隐觉得裴越有点不太对,但又想,像他那样的经历,性格有点变化也是正常的。直到他改了我的枪,我才确定。一是裴越对火器没有兴趣,二来他也不是那种不跟我说就直接动手的人。所以我研究了很久他刻的那个法阵,又重新做了一支。” “是的,因为时间关系,我只来得及做一支,所以没什么埋伏,只有一个枪手,就是林泓。陌离突然不见,我其实也挺慌的,陌离说他给我留了条,但我没看到。想来是裴越顺手藏起来了。陌离擅自行动,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所以他只能想办法把我抓走。你们两个,我猜他本来不想动的。毕竟他私自下凡,如果弄出紫墟宫和苍宇宗火拼的事,就太惹眼了。之前带上你们是为了更容易取得我们的信任,到要撕破脸时,你们就没用了,所以那天就算你不跟我吵架,他也会想办法支走你们。” “我多留了一晚上,一方面是给凡世的事情收个尾,一方面就是悄悄联络了林泓。他是我的妖宠,我们之间的联系可以更隐蔽。林泓找了笙烟仙子、胡十三和欧碧帮忙。哦,你可能不知道欧碧是谁,她是我很早的时候有过一点交情的小花妖。我也是到了如春谷,才知道林泓找了她。她也没有别的本事,就有一点天赋,可以勾通植物,还可以长一些分枝。比如我昨天插在头上那枝花。” “其实是有点冒险的,但襄岸仙君大概是太高兴了,又不把我们这些散修半妖不入流的小妖怪看在眼里吧。我也不是提前知道紫草萤火在哪,其它人就是一路跟着我们过来的,有欧碧引路,不会跟丢。我一摔花,林泓就开枪。” “哦,还有小金龙。她不是我女儿,是胡十三的女儿。她真是帮了大忙。我并不是提前算到了所有事,只是一路在见招拆招,只能说……襄岸其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要是不玩这么多花样,直接一下来就找陌离拼命,我们根本打不过。” 就是刚刚,明明已经损失了丁冠杰那个分魂,但如果不是裴越的逆袭,陌离可能都已经被襄岸斩于剑下。更不用说他最后自爆都有炸裂冰山的威力。如果他集中这些力量,一开始就正面对决,陌离纪小朵他们怎么可能赢? 纪小朵总结,“大概,这就是天命所归。” 陌离点点头,“我早说过,他怕我。” 罗嘉瑜:…… 就算赢了,也没有你们这样自夸的。 81 我的嫁衣呢? 纪小朵是在陌离的帮助下才炼化了紫草萤火,想要真正能够顺利使用它,还需要再下一番功夫。 陌离在跟襄岸的激斗中也并不是毫发无损。 再加上就剩一口气的裴越也不适合搬动。 他们就索性在如春谷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来,慢慢修行养伤。 笙烟和胡十三留下来照看。 林泓和欧碧先离开了。林泓是有一半蛇妖血统,实在不适合冰原的气候,欧碧则是惦记着杜桥呢,既然纪小朵没事了,她当然要回去了。 紫墟宫剩下的那些人,也由罗嘉瑜和金灵儿带走,该罚就罚,该放就放。 一场风波就此算告以段落。 紫草萤火不愧是生化之火,等纪小朵将它炼得收放自如之后,不但烧掉了体内的毒素,更是连原本的体质根骨都重锻了一番。 纪小朵喜出望外,正好这边灵气还算充裕,就一鼓作气闭关修行。 最好能一举冲过结丹关卡。 但她还没有出关,他们隐居的地方,就被人围住了。 紫墟宫的人领头,其它各门各派都有。 只是碍于陌离拦在那里,他们不敢上前,却也围在那里不散。 紫墟宫领头的修士硬着头皮叫道:“裴越是我门中叛徒,欺师灭祖,天理不容!把裴越交出来!” 紫墟宫是在襄岸旧日洞府上重建的,勉强算是襄岸留下的道统,从这一点上算,裴越的确是“欺师灭祖”。 但不要说裴越和纪小朵姐弟的交情,他会“背叛”紫墟宫,也完全是因为陌离的事,更不用说他最后偷袭襄岸也算是救了陌离一命,陌离又怎么可能把他交出去? 裴越修养了快一年,现在也就是刚刚能动能说话,修为尽毁,真要落到紫墟宫手里,还不是死路一条? 但陌离还没说话,人群中却有人道:“咦?紫墟宫不是说要来降妖除魔,收伏异火的吗?怎么到了你们口中的魔头跟前,却变成了要人了?” 这些人虽然贪图名利凑到一起来找麻烦,但暗中却并不是一条心,紫墟宫行事霸道,甚至有人乐于看他们吃瘪,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 那紫墟宫修士气得脸都红了。 他们要真有“降妖除魔”的实力,还用得着煽动这么多人?早就自家吃独食了。 先提裴越的事,也不过是为了先占住理而已。 如果陌离先动手,正好让其它人先做炮灰。 结果倒被这人搅乱,紫墟宫修士只差没骂猪队友了。 他哼了一声,道:“这魔头原就因为用童男童女炼丹被贬下凡间,却不思悔过,又残杀无数人命,莨县一案,人证物证俱在,天下正道人士,人人得而诛之!但对我紫墟宫而言,门中叛徒,甘为魔头走狗,实乃满门之耻,自然要先行处置!” 他这样一说,倒也有人跟着附和,只叫着要陌离血债血债。 这些人因为自己的私心,本就有了立场,哪怕解释他们也未必肯听。 陌离就想直接动手,但才刚上前一步,却被笙烟拦住。 笙烟道:“师兄渡劫飞升在即,若是多造杀孽,到时天雷威力必将加剧,只怕要有危险。” 所谓多行不义,天打雷劈,修行者也是一样。 修行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天劫是考验,是制约,也是惩罚。平生做过什么,天道冥冥中自然有数,到天劫来临,力度自然有所不同。 陌离继承“陌离仙君”的“遗产”时虽然并不完全,但打败襄岸时心念畅达,再加上这一年的修行,如今已经修为圆满,的确随时可能渡劫。他不过是挂念着纪小朵,强行压住了而已。 如果真的动手杀了这些人,的确谁也说不准会怎么样。 胡十三冷笑一声,“襄岸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他杀不了陌离了,就想让他死在天劫里。可笑你们这些人,被人拿来送死,还不自知。” 有些本来就不那么坚定的人,便有点想打退堂鼓。 真仙的收藏和天地异火虽然诱人,但那也得先有命在啊。 陌离只站在那里,威压一放,谁都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不要说围攻了,再多一倍人,也是白搭。 但那紫墟宫修士却又叫道:“他不敢杀人,正是我们的机会!斩妖除魔,可是天大的功德!说不定就能直接白日飞升呢!”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白日飞升这种鬼话没人信,但却不能不说。 这里其它人都可以退,只有他们紫墟宫的退不了。 毕竟,襄岸死的只是一个分身,真身还在仙界盯着他们呢。 他们早已经把陌离得罪死了,现在投降也未必能挽回多少,反而还要再得罪襄岸。 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那紫墟宫修士叫完就带头往前冲,胡十三飞身拦下。 另外几个紫墟宫的修士也被笙烟接下来。 还没过几招,就听一声轰然巨响,陌离身后的竹楼被震得寸寸碎裂,其中却又有一道金光直冲云霄。 陌离睁大了眼,惊叫:“姐姐!” 正是纪小朵闭关之处。 纪小朵毫发无损。 她依然盘腿而坐,但眉心之间,却隐隐多了一道金纹,周身光芒环绕,有如朝阳。 所有人都愣住了。 结果还是笙烟长长吐了一口气,又是失落,又是不甘,低低道:“功德金身!” 那紫墟宫修士原本还用功德来煽动其它人,结果这真正功德圆满修成金身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他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胡十三却笑起来,“你们是不知道纪娘娘在凡间有多少香火!她做了多少事?救了多少人?如今功德圆满,实至名归!你们看着这一身功德金光,还敢说一直和她在一起行善积德的人是魔头?” 一群修士面面相觑,一时连紫墟宫的人都没有再动。 陌离却直奔向纪小朵,又唤了一声,“姐姐。” 纪小朵睁开眼来。 一双眼光华四溢,转了转之后,才又恢复平静。 她自己反而皱了皱眉,“我感觉……我……好像……要成仙了?” 陌离握住她的手,点点头,“对。姐姐功德圆满,自然白日飞升,位列仙班。” 纪小朵眨眨眼,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闭关的时候,明明就想结个丹的。 结果…… “这真的是天命所归吧?”纪小朵开着玩笑,心里却在想,多半是赵明轩那边真的用了她留下的政策,各种改革已经初见成效,所以她这香火功德才猛涨了这么多。 陌离笑起来,原本心中仅存的那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姐姐等我渡个劫,我们一起去仙界!” 只见陌离伸手往天上一指,就见如铅劫云瞬间盘旋而聚,其中青紫色的闪电蜿蜒如龙,随时可能劈下。 胡十三爆了句粗口,当即直接远遁。 他是狐妖,最怕的就是天雷。 身影一闪就至少跑去数里之外,只听到骂声远远传来,“尼玛,天劫有你这么渡的吗?也不找个地方,说渡就渡,连累我被劈死你给我养女儿吗?” 一众修士也再顾不得什么“斩妖除魔”“争夺异火”,连滚带爬全往外跑。 陌离要是杀了他们,还算是杀孽,要是被天雷劈死,那真是白死了。 连笙烟都只能远远避开。 那劫云阴沉沉笼罩方圆千米,紫电巨龙在云中交织汇聚,形成一团耀目之极的雷球,直轰向地面的陌离。 陌离巍然不惧,反而双拳凝起火光,直迎上去。 火光雷球相撞,轰然炸开,激起的罡风将还来不及跑远的人纷纷掀飞,卷起无数飞雪冰屑,反而将陌离整个人掩在里面,看不真切。 只听雷声轰轰,连降九九八十一道,几乎整座冰川都要被夷为平地。 但雷声过去,天上劫云消散,又显出一道七色彩云来,云中降下金色雨滴,还未落地,又悉数化作氤氲紫气。 及至紫气散去,地面却已空无一人。 陌离和纪小朵皆消失得无影无踪。 *** 金大小姐最近有点寂寞。 她的罗师兄受了纪小朵飞升的刺激,这几年修行都特别勤奋,甚至都没空陪她了。 她都不知道罗嘉瑜为什么非得跟纪小朵较那个劲,纪小朵走的是香火道,跟他们又不一样,哪能用一样的标准来衡量? 最开始的时候,金灵儿可能还有点不服气,觉得无非就是在凡间办个学种个田练个兵治个病,有什么大不了? 但自己在世间走一遭,才知道纪小朵做的那些事,有多不容易。 她飞升这么久,凡间还一直供奉她,香火不断。 裴越说纪小朵自己其实可能未必在意,毕竟他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教那些生病的凡人看医生,不要拜神。 裴越现在也在苍宇宗,胡十三送他来的。他的经脉被陌离的真火烧过,后来虽然又救治了一番,还可以继续修行,但还是比不上以前了,几乎得从头再来。 好在他原本就心志坚毅,也并不气馁,只是每天花在修行上的时间也很长,只能偶尔跟金灵儿说说话罢了。 金灵儿觉得最遗憾的,就是纪小朵也没教出个好徒弟,现在小聊斋还是林泓在开,但那厨艺也就……只算勉强能入口吧。 “蒲娘子”也就只能成为大家的回忆了。 只是想起来,还是有点流口水。 她不由得喃喃念出声来:“我想吃纪姐姐做的烤乳猪烩熊掌鲜虾水饺百花鱼肚银针炒翅蟹黄豆腐……” 就听窗外有人卟哧笑出声来,“哪有你这样点菜的?什么都夹在一起。” 金灵儿刷地抬起眼来,就见一位丽人俏生生站在窗外,素衣黑发,眉眼含笑,不是纪小朵又是谁? “纪姐姐!”金灵儿顿时就跳起来,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正要去抱纪小朵,却被定在半空,不能动弹。 她这才看到纪小朵身后那身长玉立傲然不凡的绝色男子,原来陌离也在。 但陌离一开口,就直接破坏了自己的仙气,“不许乱碰我姐姐!” 金灵儿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你都成了两次仙了,还装小傻子吗?” 纪小朵也笑起来,伸手一拂,将金灵儿放下来。 金灵儿连忙问:“纪姐姐不是去仙界了吗?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你们也私自下凡?” “不是哦。就……我们去了仙界之后,直接去把襄岸杀了。所以,触犯了天条,又被贬下凡间了。” 纪小朵说得轻描淡写,金灵儿却半晌没能回过神。 ……行吧。 “那你们现在……”金灵儿看看陌离又看看纪小朵,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问起。 “哦,这次来就是想问你,之前你要帮我准备嫁衣的,准备好了吗?”纪小朵问。 金灵儿眼睛顿时一亮,尖叫起来,“啊啊啊啊,你们要成亲?” “当然啊,不是早说好的吗?” 陌离伸手过来,握住纪小朵的手,“我们要办天下最盛大的婚礼!” 纪小朵点点头。“对。” 《终》 纪·龙傲天·小朵 纪小朵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张课桌上。 旁边是一个粉笔头,以及同桌兴灾乐祸的表情。 讲台上的老师正不悦地板着脸训斥,“你父母给你交学费,是让你来教室里睡觉的吗?” 纪小朵:…… 不是吧?又来??? 纪小朵带着满脑子狂奔的草泥马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向前面的同学借了他的奥数题,打开一翻,就真的愣在那里。 这回可不是空白,是真的满满一本试题。 同学还做了不少,纪小朵看看题看看他的解答,有点半懂不懂,但……感觉上应该是真的。 难道她这回是真的回来了? 她穿越,修真,成仙,又被谪下凡间,和陌离游山玩水,过了好几十年自在逍遥的时光,结果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修真归来仍是少年的戏码她当年可也没少看,这种好事竟然也真能轮得到她? 所以,她其实拿的真是天命所归的主角剧本? *** 接下来的几天,纪小朵多方试探,都没有找到破绽,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当然就更没有找到回去的办法。 哪怕真的又是一场模拟人生,纪小朵觉得,自己大概也不得不认真玩下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能弥补一下前世和父母聚少离多母亲还英年早逝的遗憾。 唯一的问题是,陌离呢? 他有没有和她一起来? 还是这辈子就没他了? 纪小朵这么想着,心里又不免有点空落落的。 不管怎么样,先顾好眼下吧。 按龙傲天剧本来说,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是什么恶少抢走女朋友,什么同学看不起他骂他废物,什么极品亲戚上门,诸如此类,然后主角振臂一挥,啪啪打脸,高呼“莫欺少年穷”什么的。 或者是走路碰上校花,吃饭碰上本城首富,偶尔救下的路人结果是退休高官什么的。 但纪小朵的生活一片平静。 没有办法,她父亲是司机母亲是会计,家里经济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往上追溯三代都普普通通,什么苦大仇深的身世都没有。亲戚来往不多,有点鸡毛蒜皮的小矛盾,但谁家没有呢? 她自己么,现在是高一,十六岁。成绩尚可,长相一般,有点小文艺,性格平和,在班上有三五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不欺负人也没人欺负她,没有任何感情纠葛,跟校花校草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大概就是若干年后,大家翻毕业合照,会觉得有点眼熟,但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那种普通高中生。 实在是相当不合格的主角了。 纪小朵自嘲地想。 但还是很乐于享受这种平静。 正好用来努力学习。 她前前世就偏文科,在社会上滚了一辈子,又穿越修真几十年,哪怕捣鼓出了肥皂火药枪支这些东西,但多半书本知识还是早就还给老师了。这时打开数学书,只觉得一脑袋问号,十道题至少得八道不会,剩下那俩还做错了一个。 这怎么能行?好不容易有重生的机会,基础还是要打牢的,总不能下次再穿越之后——虽然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下次——连烧个玻璃都要等修真之后做一万次实验才成功。 种田科技树必须要说爬就爬。 但就在纪小朵准备“深藏功与名,低调过一生”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陌离。火灭 在电视上。 一个选秀节目。 这时候网络还没有之后那么发达,大家的主要娱乐,还是电视。 选秀这种可以全民参与的节目正大行其道。 这个节目叫“梦想之星”,现在正是全国海选阶段。 只要有任何才艺,都可以报名。 有人才华横溢,也有人洋相倍出。节目组剪出了各种精华片断播出。 而陌离从一出现,就成了摄像机的焦点。 他这时看起来也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短发,简单的衬衫长裤,却漂亮得惊心动魄。 就只凭这张脸,三位海选评委已经齐齐举牌通过,还是主持人弱弱地说了声,“还是要表演一下吧。” 评委才问:“你有什么才艺?” 陌离摇摇头,“我没有才艺。” 大家一片哗然,评委们一起失声了好几秒,才有人委婉地换了个问法:“那你这次想展示什么?” 陌离坦然说:“我自己。” 所有人再次沉默下来。 这也太直接了吧。 却听陌离接着说:“我跟一个很重要的人失散了,我找不到她。所以,我希望有办法让她看到我。” 选秀嘛,先说一个故事,再说自己的梦想,是悲情也好,励志也好,都是常见手法了。 评委们见得多了,并不稀奇,但冲着陌离这张脸,还是全票通过了。 唱歌跳舞都可以学,长相可是天生的。 老天爷给了他这种颜值,不吃这碗饭就太可惜了。 电视机前面的纪妈妈也一个劲地感慨这孩子长得可真好,而纪小朵整个人愣在那里。 这的确是陌离没错吧? 他竟然真的也过来了。 他要找的人,是她吧? 看起来这一世,倒不傻了。 现在纪小朵的确看到他了。 纪小朵赶紧查了一下陌离所在的赛区,c城,和她相隔万里。 现在去肯定不现实,不要说父母能不能理解,就是陌离自己……电视节目又不是直播,播出的时候,他已经通过了海选,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准备入围赛了吧。 入围赛在哪里举行现在还没有公布。 纪小朵只恨自己前前世不追星,根本就不记得这个节目的流程了。 那现在陌离这么高调的出现了,她只能跟着修改自己的计划,不管怎么样,总要先见上一面,确定到底是不是她家小傻子。 纪小朵决定,先赚钱! 赚钱 要说追星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当然就是砸钱。 往小了说,氪金打榜买代言,往大了说,投资拍片请ta演。 都是钱。 纪小朵现在虽然吃喝不愁,每个月还有点小零用,但要说跑去万里之隔的另一个城市找人,显然不够。 而且,不要看纪妈妈也夸陌离长得好,那是在看电视,纪父纪母其实都是相对比较传统的人,如果上高中的未成年女儿非要去找一个电视上看到的漂亮少年……他们能打断她的腿。 所以,纪小朵觉得,还是先赚钱。 纪小朵现在的身体还是自己原本的身体,但多了两世的记忆,她还可以修行,又有一手好厨艺,赚钱也不会太难。 问题是一要快,二要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来路正当合理。 毕竟她现在就是个未成年高中生。 可惜纪小朵不记得什么彩票号码,她以前也不看球。 纪小朵想来想去,决定借鉴一些重生里“前辈”的“事迹”,去古玩街“捡漏”。 她其实不是很懂古玩,但现在已经炼出一丝灵力,物件的年代是能看得出来的。 反正去逛一圈也没什么投入,哪怕什么都没发现,就当逛个街也没有损失。 纪小朵所在的q市,历史悠久,古玩街也算当地一个景点,热闹得很。 但已经成了景点嘛,商品质量就可想而知了,说是现代工艺品,都有点污辱工艺品这三个字。 纪小朵一面腹诽,一面想,果然不能信。 就在这时,却看见前面一个店铺外面围满了人,她挤过去一看,却是有人在用切石机切一块石头,旁边还有人叫“别切太厚了,就挨着边擦,不然把我玉料切坏了怎么办?” 用切石机的师傅有点不屑,但还是按他说的,将固定在机器上的石头浅浅擦去一层石皮。 里面还是白花花的石头。 围观的人都笑着起哄,那人羞恼起来,挤开师傅,“我自己来切。” 那切石师傅也不生气,反正是花了钱的主顾嘛,由得他自己去折腾。 纪小朵却不由双眼一亮。 赌石! 她都不知道这时候的q市有玩这个的。 这可比古董捡漏直接多了。古董还得先找人鉴定,这原石里有没有玉,那可一眼能看出来。 纪小朵迈腿就进了这家叫“奇石斋”的店。 这店面还挺大的,除了各种玉器古玩之外,果然还有原石出售。 原石又分了好几档,价格不一,有论斤卖的,也有论块的,最便宜的两百一块。 事实上,现在这个时候,人均工资还没上千,真花两百块买块石头,其实也已经挺贵了。这本身就不是穷人能玩的事情。 太贵的纪小朵根本买不起,她就直接奔那两百的一堆去了。 店里的伙计看她这么个半大少女在那里挑挑拣拣,很嫌弃地摆摆手,“去去去,这是用来赌石的,小丫头片子不懂别乱翻。” “我给钱买东西,你管我是什么人呢?”纪小朵拿出两百块钱,指向那一堆石里最大那一块,“我要这个。”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 “小姑娘是真不懂啊,这翡翠原石呢,不是越大越好,要看里面有没有翡翠。” “那一块算什么原石?我看就是块花岗岩吧。” 也有人劝纪小朵,“小姑娘别冲动,两百块钱呢,爹妈挣点钱也不容易,不能这么拿来打水漂喽。” 纪小朵坚持,“我就要这块,你给我搬出去切。” 要是那石头小点,她都懒得再废话,但那石头足有磨盘大小,好几十斤,她现在也真是搬不动。 不过,送上门的生意,也没有不做的道理。那伙计一脸讥笑,还是收了钱,帮她把石搬到切石机边上。 之前解石的人已经彻底赌垮了,垂头丧气地退到了一边。 师傅回到切石机旁边,看了一眼那块石,脸上简直要挂出肉眼可见的黑线,“这玩意儿也要解?” “是的,”伙计向纪小朵弩弩嘴,“小姑娘非要买,张哥你就辛苦点帮她切了呗。” 那张哥有点无奈,看向纪小朵,不知哪里来的败家孩子,把这明显就是扔在那里凑数的石头给挑出来了。但还是那句话,出钱的说了算。他还是问一句:“小姑娘想怎么切?” 纪小朵比之前那个人可大气多了,直接从中间虚划了一下,“先对半切开。” 张哥:…… 行吧。 切石机开起来,没两下就把那块大石头切成了两半。 纪小朵指了其中一块,“这里,再对半切开。” ……你当是切西瓜吗?14 张哥心里吐着糟,手却很稳,按纪小朵指的地方切下去。 当然全都是白花花的石头。 他问:“还切吗?” “切啊。”纪小朵指着其中一块,“这次从这里,直切下去,三分之一左右。” 张哥照办。 但这次,还没有冲水,他就意识到有点不一样,果然从纪小朵划出的切面里,隐隐透出一丝绿色来。 接下来就不用纪小朵再说了,她指的这一刀实在精确,这会连切石机都不用了,张哥直接拿了张砂纸,小心地擦出来。 围观的人本来还在取笑,这时全惊住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卧草”。 “出绿了。” “真的出了,看起来颜色还挺正。” “小姑娘运气也太好了吧?” 这哪是运气?纪小朵把灵气运在双眼中,石头里有没有玉,在哪里,有多大,简直一目了然。 这番热闹连奇石斋的老板都被惊动了,夸奖了纪小朵几句,表示想买下这块刚开出来的翡翠。 这对他来说,可无异于一块活招牌。 纪小朵的目的就是赚钱,谈妥价格就卖了,但转身就用这钱又去奇石斋里挑了两块原石,每块都出了翡翠。 围观众人惊呼不已,甚至还有人按捺不住自己也去挑了几块原石来解。 至于纪小朵自己,倒是见好就收,把另外两块翡翠也都卖给了奇石斋。 奇石斋的老板把她请到店里喝茶,递了张名片,自我介绍了一番,又问纪小朵是师从哪位高人。 外人是看个热闹,但他心里清楚,赌石这个事,接二连三的赌涨,可不只是运气好那么简单。 加上纪小朵这么年轻,自然就猜她是不是哪位行家的弟子出来练个手。 纪小朵看了看这位洪老板的名片,老实地回答并没有,只是一点野路子。 洪老板根本不信,但小姑娘这么说了,他也不好逼迫,就转而谈起生意来。 最开始那块翡翠,不过三万多,直接从店里拿现金就可以,但后两块加起来三十多万,得去银行办转账才行。 纪小朵不由就想念起后世方便的电子商务来。 但这时真没办法,尤其是她还没有银行卡,只能借店里的电话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纪父接到电话听女儿说完,真是吓得够呛,赶急赶忙地赶过来,板着脸陪着办完了手续。 奇石斋的人一走,就抓着纪小朵狠狠训斥了一通。 他这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好几十万的事呢,她就真敢做。 这也是洪老板顾忌着她身后是不是有人,直接使点坏,她可怎么办? 纪小朵乖乖认错。 她现在才刚炼出灵力来,洪老板要真的使坏,她还真……不太好办。 女儿态度好,纪父也就消了点气,但看着那张崭新的银行卡,又觉得有点烫手。 他现在每月工资才一千出头,就不吃不喝,想存下这么多钱都得二十几年。 女儿买了几块石头竟然就赚到了? 纪小朵打量着父亲的神色,试探着道:“这钱能不能让我自己用?” 纪父立刻就板了脸,“你别想继续乱来!今天只是运气好,沾上‘赌’字的,能有好事?回去给我老老实实好好学习,不许再搞这种歪门邪道!这钱我们给你存着,到时你考到哪里的大学,就在哪里给你买个房。” 纪小朵:…… 你想得可真远。 不过她其实也真没想要一直瞒着父母,总之先给他们留一个“女儿自己能挣钱”的印象吧。 反正想砸钱养弟弟,三十几万也不太够,慢慢再说吧。 到了下个周末,纪小朵就和妈妈一起早早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希望之星”的入围赛。 陌离依然很闪亮。 他得到的评价比较极端。 他原本的确什么都不会,紧急培训了一段时间之后,会倒是会了一点,但谁教他唱歌他就跟谁唱得一模一样,谁教他跳舞他就跟谁跳得一模一样。 连老师们都不知道该说他学习能力强,还是表演毫无灵魂。 但颜值就是最大的加分项。 陌离还是顺顺当当地入了围。 纪小朵看得哭笑不得。 果然就算到了现代,她家小傻子还是那个“人肉复印机”! 学霸 纪家父母后来又多次向纪小朵强调了赌博的坏处,禁止她再搞歪门邪道。纪小朵也就没再去过古玩街,每天听话地努力学习。 结果努力过头了,到了月考,直接考了年级第一。 她毕竟是活了几辈子的人,自制力和学习方法上,比真正的高中生高出一截,修行又让她耳聪目明思维清晰甚至过目不忘,真认真起来,中学这点课程,实在不算什么。 但在其他同学老师眼里,就十分震撼了。 毕竟对他们来说,纪小朵原本的成绩也就是班级中上,突然冲到了年级第一,这已经不是什么进不进步的问题了。 首先怀疑是不是作弊。 这年头教室也没装什么监控,纪小朵要自证清白,只能在办公室再考一次,老师们现场阅卷。 中间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学生找各种借口去围观。 纪小朵并不在意,从从容容地考完了。 时间有限,没考作文,但其它科目基本都是全对,证明她这个第一名真是货真价实。 老师们把她这次的考卷直接贴在了公布栏,算是平息这场“作弊”风波。 纪小朵也因而成了全校的新闻人物。 到了下午林家皓来找她,又给这个热度添了一把火。 林家皓就是那个被纪小朵挤下去的年级第一,学霸,校草,男神,普普通通的宽大校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干净斯文的味道。 整个教室一片哗然。 连纪小朵都不由得有些意外。 她前前世的时候,林家皓可一直都是风云人物。 长得好,成绩又好,高中三年一直第一,各种竞赛奖杯拿了一堆,保送了清大。 跟纪小朵这种毕业后就没人记得的普通学生不一样,林家皓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林家皓同学是来找纪小朵讨论学习的。 “我看了公布栏上你的卷子,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们的解法不一样,能不能仔细说一说?” 纪小朵在同桌的挤眉弄眼下,掏出草稿纸,认真给他列了公式步骤和解题思路。 又讨论了几道题之后,林同学满意地回去了。 然后纪小朵放学的时候被人堵了。 一看就很嚣张的不良少女,顶着一个杀马特发型,带着几个跟班,拦住了纪小朵的去路。 “你就是那个姓纪的?” “看起来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竟然敢勾引林家皓!” “你给我离他远一点,不然打断你的腿……” 杀马特少女们威胁的话还没说完,纪小朵已经爽快地点了头,“好的。” 杀马特少女:…… 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她愣了一下,跟着就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纪小朵说,“就是觉得我高攀不起林家皓,以后绝对不会主动接近他。” 高攀不起当然只是客套,她又不是以前的纪小朵。 要说以前,纪小朵可能还真有点崇拜林家皓,也跟同学悄眯眯讨论过他的长相,毕竟高中生嘛,谁不喜欢长得好学习又好的美少年? 但现在…… 有陌离在,谁还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 *** 陌离真是这一届选秀中的异类。 他入围之后,就有娱乐公司找上来想签他。 毕竟只冲他这个外形,签了都绝对不会亏。 陌离参赛这么久,对娱乐圈多多少少有了点了解,也知道只靠自己大概走不了多远。便挑了一个条件最好的公司,要求只有一个——他要红,要大红大紫家喻户晓。 这样他要找的人才能更早地看到他。 这和娱乐公司的利益是一致的。 娱乐公司立刻就着手开始为他策划包装。 进三十六强毫无难度,陌离本身也已经有很多颜值粉了,但再往上走,就不能只靠脸了。 毕竟这个节目组还是要比才艺的。 但陌离根本没有合适的定位。 公司给他请了老师突击培训,还是依然跟谁学就像谁,完全没有个性和灵魂。 你要说在ktv或者私下场合表演,能学得像原唱一样,那当然也够了。 可是在面向全国观众展示才艺的秀场,就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后来还是有位老师说,模仿本身,就是一种才艺了。 于是在三十六进二十的舞台上,别人都唱歌跳舞玩乐器,陌离就直接表演了模仿秀。 他这么一张倾国倾城一看就好像花瓶的脸,模仿起一些经典影片的名场面,竟然惟妙惟肖。尤其是一些丑角,反而有一种特别的反差萌。 分数倒一下子就上去了。 纪妈妈看得乐不可支,甚至让纪小朵教她给陌离投票。 纪小朵一边操作,一边试探性道:“我看了一下比赛的日程,如果他能坚持到决赛的话,我正好放暑假了。不如我们去看现场?” 纪妈妈是个很传统的人,对跑去千里之外的别的城市看明星,下意识有点抗拒。 纪小朵又拿出自己最近的成绩来保证,连撒娇带耍赖,到底让纪妈妈同意她期末如果还能保持第一,就带她去旅游。 纪妈妈还是没有把话说满,只道:“这种电视节目,哪能随便让外人进去看,我们到时问一问,能看就看,不能你可不要闹。” “谢谢妈妈!”纪小朵抱住妈妈,叭唧亲了一口。 还有一个月呢,到时她的修为又可以更进一步,也能悄悄再赚点钱,还怕搞不到票? 不过,陌离这种毫无灵魂的人体复印,到底能不能进决赛,才更让人担心吧。 闹*? 还没到期末,纪小朵就又被人堵了。 还是那个杀马特少女。 这次甚至都没等到放学,直接就把纪小朵堵厕所里了。 当然还是为了林家皓。 纪小朵虽然答应了不主动接近林家皓,但架不住林家皓同学真的勤奋好学啊,时不时就找一点超纲的难题来跟纪小朵讨论。 纪小朵重新捡起学习,尤其是基础理科,刚入了门,兴头正浓的时候,当然也不会往外推。 一来二去,就有人看不过去了。 纪小朵在洗手台前慢慢洗着手,从镜子里看着一群不良少女把厕所里其它人都赶了出去,还拿拖把别住了门,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她真是已经尽量想低调了,但大概这就是每个穿越\重生者都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吧。 纪小朵是回来之后才重新修行的,这会只有练气初阶,要说打架,可能还比不上那些武林高手特种兵王什么的,但要收拾几个十几岁的高中女生,那真是易如反掌。 等林家皓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厕所里已经没人了。 有同学面色诡异地给他指了路,林家皓又赶紧跑到了纪小朵的教室。 就只见四个奇装异服浓妆艳抹的不良少女在教室最后面端端正正坐了一排,正在乖乖埋头抄书。 这几个,尤其是领头那个李佳佳,都是家里没人管,天不怕地不怕,胡作非为的小飞女,老师都管不了,一般只要他们不在学校里闹出大事来,都只睁只眼闭只眼,能这样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林家皓这时也顾不上她们,先去找纪小朵。 纪小朵就坐在她们前面,自己也拿了本书在看,只不时扫一眼,那边四个不良少女就一点小动作也不敢有。 林家皓:…… 跟他想象中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他仔细又打量了一下纪小朵,见她的确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道:“抱歉,你没事就好,这事实在……” “你道什么歉?”纪小朵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李佳佳同学只是来跟我交流学习方法的。对不对?” 后一句当然是问李佳佳的。 李佳佳抬了一下头,嘴角抽了抽,还是道:“对。” 纪小朵道:“我觉得她们基础虽然差了一点,但诚心可嘉,就想搞个学习小组也不错。” 李佳佳点点头,再次说:“对。” 林家皓:…… 见鬼的诚心可嘉,李佳佳已经纠缠了他快一年了,她是个什么货色他还不清楚? 就在这时预备铃响了。 纪小朵就对不良少女组道:“好啦,回你们自己的教室去上课吧。刚刚我说的作业要记得抄完,我明天来检查。” 哪怕林家皓就在眼前,李佳佳都没顾得上多看一眼,如蒙大赦,低着头一溜烟跑了。其他几个也是,只恨自己腿短跑得不够快。 林家皓不由又看了看纪小朵。 纪小朵个子小巧,皮肤白嫩,说话做事文文静静,完全是一副最标准的乖乖牌好学生模样。 怎么她们全都好像见了鬼? 纪小朵眨眨眼,“林同学不回去上课吗?” 林家皓才如梦初醒,又匆匆跑回自己的教室。 到第二天,李佳佳和不良少女组竟然真的又乖乖来找纪小朵交作业。下了课还过来跟她一起做题,一时又成了全校的热门话题。 老师们倒很乐于看到这种情况,在周会上表扬了纪小朵和不良少女组,鼓励她们坚持下去,又号召全校学习这种互助学习小组。 只不过,学生之间,私下里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二教三楼女厕所闹鬼”的流言来。 对此纪小朵表示,不信谣不传谣,坚持社会主义唯物科学观,这事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 纪小朵没再去赌石,洪老板却找上门来。 放了学在校门口等她,请她到了旁边的小店吃冷饮,让她看几块毛料。 纪小朵扫一眼就看出来那些原石都是解过又用特殊手法粘回原样的。 这是考她来了呢。 “鉴定费给多少?”纪小朵直接问。 洪老板愣了愣,但也爽快,“纪小姐开个价。” “一千一块。”纪小朵说。 “行!”洪老板也不差这点小钱,要是花这点就能试出纪小朵的能耐,反而还算是他赚了。当然,要是纪小朵真的只是碰运气胡说的,他也有办法收拾她。 纪小朵收了钱,便将几块原石中有没有玉,是什么玉,说得一清二楚。 洪老板顿时双眼一亮,竖起大拇指,道:“纪小姐真是慧眼如炬。厉害!” 纪小朵摆摆手,“你也不必夸我,现在考也考完了,到底找我做什么,不如直说吧。” 洪老板便说过几天有个玉石交流会,想请纪小朵去帮忙掌掌眼。到时不论涨赔纪小朵都拿顾问费,其它不管。 纪小朵摇头拒绝,“我答应过我爸不玩赌石了。” “这怎么能算赌呢?”洪老板急了,“你看,你也说了,是鉴定嘛。就跟古玩书画一样的对不对?” 纪小朵只是不应,“除非你能说服我爸。” 洪老板有点无奈,明明有这么厉害的眼力,却不肯拿来赚钱,岂不浪费? 纪小朵指指自己,又指指身后的校门,“我十六岁,未成年,高中生,你想越过我父母雇佣我,我就要怀疑你的动机了。” 洪老板一愣,一瞬间汗都出来了,连忙表诚心,他绝对没有恶心。 开玩笑,十六岁能有这份眼力见识,说后面没人,谁信呐? 洪老板表示会去跟她父亲谈,纪小朵也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以上次父亲的态度,她觉得不可能同意了,就当这次赚几千块零花钱了。 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纪小朵前前世吧,小时候不懂事,大一点读书大半时间都在学校,到毕业了,又在外地工作,跟父母相处的时间真是不多。甚至后来纪妈妈病重住院,她也没陪几天,后来想起来未免心有遗憾。 现在有重来的机会,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纪小朵就不太想和父母闹什么不愉快。 何况从父母的角度来说,禁止她搞“歪门邪道”也没什么不对。 纪小朵想赚钱是为了生活得更好,但如果要跟父母冲突,她也完全可以退一步,毕竟目前来说她自己也没有急着用钱的地方。 说句装逼的话,到了她这个层次,活过几生几世,又有修真的能力,钱真的不算什么事了。 她只是想给陌离砸钱。 不过,反正现在陌离已经算是公众人物了,找他不会太难,而且他这辈子既然没傻,自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就不急在一时。 但纪小朵万万没想到,洪老板竟然还真的说服了她爸。 纪爸爸答应让纪小朵跟洪老板去这个交流会,条件是她只负责“鉴定”,其它的事一概不参与,而且纪爸爸本人也要全程陪同。 洪老板要的就是这个,毕竟他要是真想找什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也轮不上纪小朵。看中的就是她的眼力。 纪小朵有点意外,纪爸爸却说:“之前的确是我想岔了,你既然有这份本事,一味强行禁止你用也不是个事。年轻时多开扩一下眼界,涨涨见识也好。” 现在有长辈在旁边把着关多加提点,也好过回头自己一个人去撞个头破血流。 不过,纪爸爸还是一再强调,绝不能沉溺赌博,不知节制。 纪小朵点头应下。 她以前一直觉得父亲大男子主义,甚至有点固执,却没想到年轻时也还算通情达理。 纪小朵搂着父亲的胳膊撒娇:“爸爸最好了!”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粘粘糊糊!”纪爸爸一脸嫌弃,却并没有把女儿推开,显然还挺乐在其中的。 纪小朵心想,自家老爹原来也是网上说的那种口嫌体却直! *** 交流会就在本市,还是周末,倒省了纪小朵去请假。 到了时间,洪老板就亲自上门接上纪家父女一起去会场。对外只说纪小朵是他一个侄女,跟着来开开眼界。 纪父也早就叮嘱纪小朵,到时多听多看,少说话,鉴定结果也悄悄告诉洪老板就行。总之就是尽量低调,不要乱出风头,别惹事。 毕竟纪家只是个普通工薪家庭,纪小朵又是个才十几岁的高中生,在这种非富即贵的场合,谁也惹不起。 一向都“识时务”的纪小朵深以为然。 没想到他们一行人才刚进门,就听到有人说:“纪小朵?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哎哟。 纪小朵还没看清人,就忍不住乐了。 这台词可太让人耳熟了。 这可是要被打脸的小炮灰标配! 但她看说话的人,却发现根本没有印象。 那是个看起来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生,一张苹果脸上还带了点婴儿肥,穿着粉色荷叶袖上衣和蓬蓬裙,看起来青春靓丽,关键是,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名牌。 纪小朵虽然也想着这样的场合不要在穿着上失礼,认真搭配过了,但条件所限,她这一身都还比不让人家那一个零头。 那女生斜着眼,从上到下地扫视她,看她还在笑,就越发不屑,“这种高规格交流会可不是路边摊,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来。” 这句话里的嫌弃可就太明显了,连纪爸爸都皱起眉,低声问纪小朵,“这是谁啊?” “我不认识啊。”纪小朵摇摇头,她仔细想了又想,确定前生今世都不认识这个女生,索性就直接问她,“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啊?” 那女生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觉得纪小朵是在讽刺她,气得跳着脚叫保安,要把纪小朵赶出去。 先前洪老板也摸不清两个女生是什么关系,不好掺和小孩的事,但人家都把保安叫过来了,他当然不可能真让纪小朵被赶出去,就沉着脸出示了自己的请柬,“她是跟我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这边一闹起来,那蓬蓬裙女生那边也有长辈过来,一见洪老板就陪了个笑脸,“原来是洪老板。” 洪老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何老板。” 何老板介绍了那蓬蓬裙女生,“这是小女韵兰,刚刚可能是有什么误会。”连忙又叫何韵兰给洪老板道歉。 何韵兰哪里肯,跺跺脚跑了。 “这孩子……”何老板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小女真是被她妈惯坏了,实在不好意思。”他倒还算会做人,又向纪小朵赔了个罪,关心了几句,几岁了,在哪里上学之类。 知道纪小朵的学校之后,又笑道:“哦,那倒和小女是同学。我家韵兰也是高一,在三班。” 纪小朵就大致猜到,明明素不相识,那女生的敌意从何而来。 林家皓也是三班的。 真是蓝颜祸水啊。 其实她跟林家皓又没什么,真的只是在一起学习而已。 这小子的烂桃花也够多的。 算了,就当是预习吧。纪小朵想。 只一个高中校草,就能招这么多烂桃花,回头她要是找到陌离,跟陌离在一起,只怕情敌会更多。 毕竟,上辈子后来那些流量明星的粉丝有多疯狂,纪小朵也算是见识过的。 你敢打赌吗 交流会分成了好几块,有玉石成品,首饰摆件什么的,也有解好的玉料,和完全没开过的毛料,还有一些展示啊,拍卖之类的活。 不说别的,只看标价,就的确很“高端”,普通的工薪阶层就算拿到请柬,也根本什么都买不起,的确是行内和有钱人之间的交流。 洪老板的奇石斋在成品区也有展位,他带着纪小朵父女去打了个招呼,就直奔毛料区。 这里可不像他在古玩街的店面里那样只摆着几块毛料用赌石做噱头。诺大一个场馆,放眼望去,全是大大小小的原石。每一块石头上都排上标号,注明重量,产地。 已经有不少人在看了。 纪小朵灵力扫过去就一目了然,但也不好太过特殊,便也学其它人那样,用手电照一照,上手摸一摸,然后悄悄跟洪老板说了。 洪老板拿个小本子记下,回头自然有专业的人去谈买卖。 没过多久,竟然又碰上了何韵兰。 “看她那样子,装模作样,好像真会看原石一样。” 何韵兰不屑地嗤笑,这时她身边还有几个年轻人,倒也有附和她点点头,“看动作就很外行。” 纪小朵只当没听到。 她的确就是外行装模作样,她本身对翡翠玉石的确也没有研究,靠的完全只是灵力。 她没管那何韵兰那几个人,自顾往前走。 何韵兰却叫道:“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怎么不理人?耳朵聋了吗?” 纪小朵叹了口气,“人跟人说话才会有回应,难道随便听到路边的狗叫也要理吗?” “小朵。”纪父喝止女儿,却又皱眉看向何韵兰,“这位何小姐是吧?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今天也没有什么冲突,你三番两次主动挑衅,到底是想怎么样?” 他是不想惹事,但女儿被人骂到头上,他也不可能一直不闻不问。 何韵兰就是看纪小朵不顺眼啊,凭什么她突然就考了第一?凭什么林家皓时不时就跑去找她? 何韵兰趾高气扬地抬了抬下巴,“纪小朵,我要跟你打个赌,你敢不敢?” 纪小朵果断地道:“不敢,你赢了。行了吧?” 周围的人全都喷笑出来。 明明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女,这反差也太大了。 纪小朵的样子,简直就好像是在敷衍不懂事的小孩。 何韵兰气得红了脸,磨着牙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都不听我要跟你赌什么吗?” “我跟你没什么可赌的。”纪小朵道,“有些事也不是你跟我打个赌就可以改变的。你不就是为了林家皓吗?很简单,下次考年级第一就行了。” 何韵兰:…… 神tm很简单! 当年级第一是夜宵撸串吗?想考就考? 趁她还在发愣,纪小朵就走向另一块原石。 纪父连忙跟上去,皱着眉问:“林家皓又是谁?你不是说不认识何小姐吗?” “原本年级第一的男生。”纪小朵解释了一下,“之前何先生不是说他女儿在三班嘛,正和林家皓在一个班。我随口猜一猜。不过我跟林同学也没什么的,只是他偶尔会来跟我讨论题目。” 纪父看着花骨朵一般鲜嫩的女儿,突然意识到,竟然已经到了要操心她会不会和臭小子来往的时候了。 但这时是在外面,有些话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去跟女儿唠叨,还是回头让她妈去跟她谈更合适。这时他便只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高中阶段这么重要,可不要被其它的事情分心。” 纪小朵一看他那个憋回了一万句话的表情,就知道父亲肯定想多了。 “嗯,我不会早恋的。”纪小朵应承。 她跟陌离都老夫老妻多少年了,根本不算早恋! *** 洪老板在这次交流会上可算满载而归,他心情好得很。除了事先说好的“顾问费”之外,又额外给了纪小朵一笔提成。 纪小朵顺手就在他那里买了三个挂坠,一家三口一人一个。 她现在已经能画符了,正好用这个给父母做个护身符。尤其是母亲,身体又不好,还可以给她加个聚灵符,这辈子一定要保她长命百岁。 纪小朵自己赚的钱,又花在家里人身上,纪父倒也没有阻止。 纪小朵就趁机劝他,把之前那钱拿出来买房。 她要是说什么投资什么股票,她爹肯定不信,说不定还要打她,但要说买房,那反正怎么样都不会亏。 他们现在住的还是纪父单位的集资房,两室一厅,没有电梯,各种设施其实也有点跟不上了。 纪小朵这么说,纪父还真有点心动,但却还是摇摇头,“你挣的钱,早说好了,等你考上大学再去那边买。” 纪小朵还是劝:“到时候又再说吧,你看到了,我如今想赚钱也不难。但房价一天天不一样,现在能买到两年后就不知道买不买得到了。” 纪父沉默下来。 他这一次,本来是想让女儿开扩一下眼界的,但没想到自己先被震住了。 那么块玉石,又不能吃又不能穿,一群人像疯了一样往上抬价,几百万上千万的眼都不眨。 他也只能感慨,现在有钱人的确多起来了。 纪小朵的本事他也算见到了,看了毛料出来,八九不离十,她要是愿意,自己去赌石,想赚钱真是分分钟的事。 “我跟你妈再商量一下。”纪父在买房的事上松了口,却再一次告诫纪小朵,不要沉溺于此,还干巴巴给她举了一些因为赌博家破人亡的反面例子。 “总之,不论是运气也好,是突然有什么能力也好,都不是正道,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想不劳而获。你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 纪小朵自然乖乖答应。 却不想第二天才刚到学校,就有一辆豪车停在校门口等她。 一个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走下车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拦住纪小朵,道:“纪小姐,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 纪小朵差点又想笑,这个风格,该配的台词,难道不该是“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吗? 我可是以后要做科学家的人 这名开着豪车的男子叫徐铭,是一家珠宝公司的经理。 纪小朵接过他递来的名片一看,就知道他大概是听到风声想来挖洪老板的墙角。 果然这位徐经理就说从她在古玩街赌石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再加上这次交流会洪老板赚得盆满钵满,有心人怎么可能不在意他请了什么样的专家?毕竟他洪胖子以前的眼光可不怎么样。 这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注意很久”了啊。 纪小朵把名片随手收在书包里,问:“所以,徐经理今天来找我,有何贵干?” 徐铭道:“纪小姐知道缅国珠宝交易会么?” 纪小朵略一点头,这个交易会,俗称“翡翠公盘”,可算是翡翠交易最大的盛事,政府组织,矿场直供,全世界的珠宝商趋之若鹜。 “我们想请纪小姐作为我们公司的顾问,去这次六月底的公盘。”徐铭道。 纪小朵直接就拒绝了,“多谢抬爱,但我没有时间。” “你不会先答应了洪老板吧?”徐铭挑了一下眉,财大气粗地道,“他给你多少顾问费和提成,我们全部翻倍。” “不是钱的问题,是真没空。”纪小朵指指学校,“我还要上学啊,六月底我们正要准备期末考试呢。” 在本市随便看一眼倒无所谓,但去公盘可是要出国的,前前后后加起来半个月。她真没那个时间。 徐铭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不由愣了一下,“期末考试?你知道缅国公盘会有多大的交易量吗?你只要有上次交流会那个水准,随便赚个几千万回来都没问题。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期末考试?” 你要说高考,那还真不太好耽误了,区区一个期末考试,这还用得着比吗? 纪小朵却道:“当然比不上啦。” 她可是跟妈妈约好了拿到年级第一就去看陌离的。 赚钱当然也好,但家庭关系更重要。 徐铭一直文质彬彬的表情差点要绷不住。 “你读书考试,以后还不是也要上班赚钱,现在提前有机会赚一笔,又何乐而不为?” 他可是真的认真调查过的,纪家就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住着老旧职工公寓,怎么可能不缺钱? 纪小朵笑了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可是以后要做科学家的人。” 徐铭:…… 他真不信。 都高中了,又不是小学生,谁还会把“长大以后要当科学家”挂在嘴上? 何况,你跟洪胖子做“鉴定”,也算不上什么科学吧? “谢谢徐经理特意跑这一趟,但我真是没有空。就这样吧。我们快要上早读课了,我先走了。”纪小朵看看时间差不多,跟徐铭挥了挥手就跑进学校里面。 徐铭满脑子的科学家还没回过神来,纪小朵已经不见了。 他当然也不好追到学校里面去,何况按纪小朵刚刚在态度,追去也没有用。 徐铭当然不信纪小真的一心向学,只想好好念书,只觉得纪小朵可能是先答应了洪胖子,随便找个借口来敷衍他。 哼,最好不要让他看她跟洪胖子去公盘,不然他非把“科学家”三个字狠狠砸到她头上不可。 *** 洪老板还真的也来找过纪小朵,但他这次就学乖了,先联系的纪父。 纪父跟纪小朵说了。 纪小朵也随口就拒绝了,也是用快考试了的借口。 纪父极为欣慰,大大夸奖了她一番,“做人就应该不为外物诱惑,坚持本心!” 纪小朵只呵呵地笑,她倒也没想那么高大上,纯粹就是因为太远懒得浪费时间而已。 当然也是因为情况也没到那步,真到要钱救命的地步,那她什么都能放得下。 她只是顺势又提出了暑假的旅游,“我们一家三口还没有一起出去旅行过呢?” “怎么没有?”纪妈妈说,“你五岁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的g市,坐了船,还爬了山,你不记得啦?” 纪小朵真不记得了。 不要说当年本来就小,对纪妈妈来说,可能就是十一年前,对纪小朵自己来说,已经隔了两世了。 她不由有点感慨,又道:“以后我们多出去玩一玩嘛。” 纪妈妈倒还挺喜欢旅行的,先应一声,然后才犹豫着,“只怕没那么多假呢。” 他们夫妻两都上班,尤其是纪父的假期不确定,要凑到一起还真不容易。 就算有,纪小朵想想后世五一十一那种旅游景点人挤人的景象,也十分扫兴。她想,钱还是要再想办法赚,好歹得让父母过得更轻松一点才行。 洪老板在这次交流会上其实已经拿下了不少玉料,纪小朵说不去,他也不太介意。倒是徐铭不死心又找了纪小朵几次,纪小朵烦不胜烦给他拍了张噩梦符警告一番,才算罢休。 结果倒是又传出些谣言来。 说纪小朵考试作弊,还被人包养,每天有豪车接送什么什么的。 纪小朵自己还没怎么样,李佳佳先跳起来。 李佳佳这伙人吧,虽然说是“不良”,其实根子上倒也不是真坏,就是青春叛逆期,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得到正常的引导长偏了。 现在被纪小朵吓了一回,又每天拎到一起背课文刷试题,性格且不说,成绩是刷刷往上爬。上次小考每人都至少前进了十个名次。 老师们大为吃惊,家长们就更不用说了,反正都有表扬。 得到了正面肯定,李佳佳等人的学习劲头就更足了。 以前还算是被纪小朵逼的,现在已经颇有几分主动,还真有个“学习小组”的样子了。 而且,林家皓来跟纪小朵讨论题目时,也会顺便给她们讲讲题,这可是李佳佳以前做梦都没想过的事。 李佳佳是脾气差,又不蠢,这都是靠了谁,她心里清楚得很。 现在有人要造纪小朵的谣,那她还能忍? 她的行事一向粗暴直接,听到谁在说,直接就过去把人抓住,“谁告诉你的?证据呢?” 那学生道:“大家都在说啊,而且那个开豪车的男人在校门和纪小朵说话,大家都看到的啊。” “什么大家?我只看到你在说!” “看到在一起说话就是包养啊?那我现在也在跟你说话,你是不是也被我包了啊?” “自己心里有鬼才看谁都像做鬼。” 李佳佳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驳回去,又抓着人不放,非让他说出听谁讲的,又拖他去对质。 就这样一层一层,揪出了何韵兰。 何韵兰当然不认,“我只说了那车要多少钱,纪小朵家肯定买不起,后面谁添油加醋关我什么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为什么得罪这么多人,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李佳佳气得要死,但也拿她没办法,毕竟又没有录音,就算有人对质,何韵兰咬死不认,她也不可能真的当着这么多人打她。 好在她们这样闹了一场,谣言也基本算是澄清了。 也有老师出来控制场面,训斥几句,让大家各回各的教室。 李佳佳到学习小组时间,还气呼呼的,“就是那个何韵兰,她还不认!” “老师都偏帮她。” “看她家有钱呗。” “好啦。”纪小朵拍拍手,“不要再计较这个了。几句谣言又不会死。老师的青睐也好,家里的背景也好,都是外物,咱们自己学到的知识,才是咱们自己的。认真做题。” 李佳佳应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气不过,又道:“纪小朵你期末一定要再考第一名,气死她!” 纪小朵笑起来,“好。” 李佳佳不说,她也要考第一的。 毕竟说好了要去看陌离呢。 他要找的人就找到了 到了期末考试纪小朵毫无疑问地考了年级第一。 林家皓依然屈居第二。 而李佳佳几人也有不同程度的提升,从以前的吊车尾冲到了中段。 喜得几个叛逆少女的家长都买了东西上门来感谢纪小朵,夸纪家父母养了个好女儿。 纪父纪母没收礼物,但夸奖谁不爱呢。 纪父又表扬了纪小朵一番,“做得对,同学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 纪小朵心想,你要是知道这些女生原本是想欺负她来着,是被闹鬼吓住了才这么乖的,不知道又会怎么想? 但也只是想一想就扔到一边,她现在要准备去见陌离了。 “梦想之星”的决赛是在x市,除了看现场之外,还可以在那边玩两天。 纪父也提前调好班,要陪妻女好好旅个游。 洪老板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跑来说x市他也有分店,交给他安排就行,一定让纪家三口吃好住好玩好。 纪小朵现在就是他的财神菩萨,他只恨不得把她供起来,这种可以刷好感度的事,当然不能错过。 纪家父母还有点不好意思,但纪小朵自己觉得无所谓,说到底这点人情,也就是纪小朵下次再帮他看几块石头的事。 一家人顺顺利利到了x市,洪老板安排了一个姓胡的助理来接他们,顺便担任他们这几天的司机和导游。 胡助理年轻热情,口才也好,从火车站接他们到酒店这一路就跟纪父纪母聊熟了,还把他们这几天的路线规划得妥妥帖帖。 听说纪母和纪小朵要去“梦想之星”看陌离,他也二话没说拍了胸膛,“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位置可能不好保证,但进去绝对没问题。” 倒省了纪小朵自己再去找门路搞票。 她也不介意位置偏不偏,反正只要靠近到足够的距离,以陌离那个人肉雷达,一定可以发现她的。 结果胡助理去一打听,才知道陌离已经退赛了。 “什么?!”纪小朵大惊。 纪妈妈也很意外,“前两天还在电视上看到他呢。” 胡助理道:“那是录播的花絮,事实上,在半决赛之后,他就退赛了。” 那都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 纪小朵皱起眉,“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不是一直说上节目是为了找人吗?据说是找到了。” “什么?!”纪小朵再一次惊叫。 她就在这里呢,她都没和陌离见上面,怎么他要找的人就找到了? 什么情况? 他要找的到底是谁? 纪妈妈还在说能找到人也算好事之类,纪小朵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纪小朵还是照原计划和父母一起游玩,只私下里问胡助理,能不能打听一下陌离退赛后的下落。 小女生追星,要去看现场就算了,还想打听私人近况……胡助理就觉得有点过分了。但洪老板特意交待过父母的要求可以酌情处理,小女孩的要求一定要满足,胡助理也就勉为其难地去打听了一下。 还真联系上了陌离的经纪人。 经纪人也正郁闷呢,陌离完全有大爆的潜质,结果他们签下来一个比赛都没走完,就没了。 “陌离红了之后,每天都有人找到电视台来自称是和他失散的那个人。偏偏他自己又说不出长相特征名字,只能自己去看。结果有一天去看完就不见了。第二天就有个律师来谈解约。” 虽然给出的赔偿也足够弥补公司的损失,但眼睁睁看着一棵摇钱树就这么没了,也实在让人不爽。尤其是经纪人,现在赔给公司的那些钱他又分不到,如果从他手里带出来一个天王影帝什么的,他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但背后有人打过招呼,公司也惹不起,只能爽快拿钱解约了事。 至于陌离的下落,他也不知道。 从那天陌离出去就再也没见过。 胡助理才真觉得这事有点离奇。 “你说这个陌离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他会不会是什么高官流落在外的儿子,被人从电视上看到了,不想他以后走娱乐圈,才这么匆匆忙忙接走了?” 你这脑洞也挺大的,纪小朵懒得评价,又问经纪人:“那他家里呢?他未成年,签约解约不都应该有监护人出面吗?” “他没有亲人了。”经纪人说。 陌离打小就被扔在孤儿院门口,替他签约的是孤儿院的院长。 他小时候有自闭症,到十五岁才会说话,一开口就是要找人。 这些事娱乐公司都调查得很清楚,本来还想在决赛的时候卖个惨赚一波眼泪,现在也都没用了。 纪小朵很久没说话。 原来陌离这一世,竟是这样的身世。 她不由得想,自己原来那一世,是不是真的也有这么个少年因为痴傻或者自闭被遗弃,不为人知默默过了一辈子? 纪小朵从经纪人那里拿到了孤儿院院长和替陌离谈解约的律师的联系方式,看着这两个名字,眉头就越皱越紧。 她原本想着,这辈子还很长,低调发育,保证一家人平安喜乐就行。 现在看起来,还是得加快一点步伐,免得自己想查个事都没有人手。 胡助理现在倒对这事颇有兴趣,主动道:“不如我再找人问问这两个人?” “好啊。”纪小朵同意了。 胡助理的人脉关系十分广泛,效率也高,等纪家人这次旅行结束要回去时,调查结果也就交到了纪小朵手上。 孤儿院院长没什么问题,她倒是心痛陌离,但孤儿院的孩子那么多,能顾得上的时候也很少,陌离自己找到个出路,她当然也不会不支持。而且孤儿院缺钱。 解约的时候,院长并没有见到陌离本人,手续都是律师代办的,她也以为陌离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这个律师和去娱乐公司的律师是同一个。 这个律师就难搞多了,他只承认接受陌离的委托去办了这件事,其它就一概“无可奉告”。 但并没有人看到陌离出入他的律师事务所。 从“希望之星”半决赛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陌离。 调查 陌离退赛的事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说他找到要找的人是好事,也有人骂他退赛对不起一直支持他的观众。 但这些和纪家人就没太大关系了。 纪家三口已经十几年没一起旅游了,这次胡助理又安排得妥当,纪父纪母都玩得十分开心,至于没见到明星的小遗憾,也就可以忽略了。 在纪小朵自己而言,当然又是另一回事。 陌离莫名其妙就不见了,不论是他自己跟别人走了,还是谁抓了他,都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纪小朵决定自己去找一趟那个律师。 当然,这事是不能让父母知道的。 一来她没办法解释陌离对她的重要性,再有一点,这事后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没有危险,她现在能修行有灵力,一般的情况能应付,但纪父纪母就不一样了。事情没有明了之前,还是不要让他们担惊受怕的好。 纪小朵回去之后,就找了李佳佳等人,让她们帮忙做个幌子,说要趁暑假在李佳佳家的别墅一起突击学习一周。家长们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然后纪小朵又找了徐铭,用帮他解除噩梦符为条件,请他做了第二层幌子,如果父母发现了她并没有在李佳佳家里,就说是跟徐铭去看原石了。 没找洪老板是因为他现在和纪父还挺熟的,万一说穿帮就不好了。 这样怎么也能够糊弄几天,够纪小朵跑一趟了。 如果顺利能从律师口中问出陌离的下落,这几天就够了。 如果这几天都还不够她查明真相,那就是她现在没办法对付的,更长时间也没用,只能先退回来再做打算。 纪小朵出发的时候,是从李佳佳家走的。 几个少女看着她都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八卦。虽然她们都知道纪小朵有“闹鬼”的本事,但她一向都是乖学生嘛,突然要“离家出走”几天,实在太让人好奇了。 纪小朵点着她们的额头,“不该问的别问,对你们没好处。虽然我不在这里,但你们还是真的要好好学习的,那些试卷记得做,我回来检查。” 然后就在少女们的哀嚎中背着自己的小背包潇洒地出了门。 这时没有满大街的监控,也没有实名制车票,纪小朵只要瞒过父母,溜出去毫无压力。 她只嫌这时的火车太慢,自己又还不能飞,愣在车上晃了一天,才到了京城。 她要找的律师姓肖,所在的律所还蛮出名的,并不难找。 据之前胡助理找的人说,这位肖律师出名的嘴紧。 但对纪小朵而言,这实在算不了什么事。 就算她现在修为不够,很多手段还用不上来,但张瞎子那堪比自白剂的迷魂散方子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回要出来调查,当然也提前配上了。 纪小朵跟着肖律师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把迷魂散往他脸上一喷,他就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个干净。 委托他去谈解约的,并不是陌离,而是一个叫雷吉的人。 纪小朵又去找了雷吉,如法泡制。 雷吉竟然也是个中间人,交待出一个普华集团的高总。 这个公司纪小朵也听过,主要做房地产、城建,全国各大城市都有他们的楼盘。普华的老总,怎么会跟陌离有关系? 雷吉说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听令行事,找了个律师去办解约的事,其它一概不知,也不知道陌离的下落。 纪小朵有点摸不着头绪,但却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什么认亲。 认亲哪需要这样大费周张还要封锁消息? 她只能又去找这个高总。 高总这种大老板,就没有前两个那么好接近了,周围一直有随从保镖。 纪小朵等了一天,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到晚上又跟着他回了家。 高总住在一个豪华小区,带院子的独栋别墅。 纪小朵避过保安和摄像头,才刚靠近,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高总家这栋别墅,布了风水阵。 纪小朵成仙又被贬,在人间逍遥几十年,见识手段早已和莨县时天差地别,这样的风水阵,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布得还挺巧妙,除了增财纳运,还能辟邪安宅。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几乎没有死角的红外监控,显然这栋别墅的安保级别比外面更高。 就是说,如果她正常闯入,就会触发正常安保;用非正常手段进去,就会触发风水阵。 纪小朵咂了一下嘴,没想到这世界虽然灵气枯竭,竟然还留有玄学传承,天下的修士可能不止她一个。 可惜只凭一个风水阵,还看不出对方道行到底如何。 但这是找到陌离唯一的线索了,纪小朵决定试一试。 她拿出一个早就剪好的纸人,在它身上画上符咒,又扎破指尖,在它头上滴了一滴血,然后掐了个印,轻叱一声,“疾。” 纸人就飘飘荡荡往别墅里面去了。 它毫无阻碍地飘进了院门,正好一阵风吹过,又趁机飘到了窗户上。 纪小朵通过纸人,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高总一家人都在餐厅,一个佣人正在端菜上桌,长相秀丽气质高雅的女主人正在安排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好。 之前的保镖没有看到,不知在哪里休息。 窗户擦得很亮,从外往里看得清楚,但封闭性也很好,纸人滑了一圈都没找到缝隙,只能又滑下来,从大门底下的空隙滑进去。 门后是玄关,往前是客厅,往左是刚刚看到的餐厅,往右则是楼梯通往楼上。 纪小朵让纸人先上楼看一圈。 但纸人还没飘上楼梯,就突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定住,然后“呼”地自燃起来,瞬间就烧成了灰烬。 这种纸人纪小朵一次剪一叠,现在包里还有好几十张,这次只是探路用,她也没有放入太多灵识,损失并不大,但还是让她皱起了眉。 看起来,这屋子里面还有别的布置。 她越发觉得这个高总诡异了。 你要说房子里布风水阵,也可以理解,好多有钱人都信这个。 但整体一重,里面还有一重,也太小心了一点吧? 他是在防备什么? 他如果只是正常的生意人,为什么这么防备一些玄学上的东西? 屋子里突然有东西着火,当然也惊动了里面的人。 高总闻声出来查看,看到地上那一堆灰就睁大了眼,也顾不上叫人,自己匆匆跑去掀起了地毯。 原来地毯下面的地板上还刻了一个法阵,这时就在那灰烬对应的位置,也有一段变得焦黑,眼见着不完整了。 显然它烧了那入侵的东西,也不是没有代价。 高总头上立刻冒出了冷汗,连忙叫道:“请安大师来!快!马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纪小朵又放出了一个纸人。 看着高总打了几个电话,他的司机匆匆开着车出去了,而他本人则顾不上吃饭,直接带着老婆儿子上了二楼。 可能二楼还有什么保护措施。 纪小朵试着操纵纸人再经过那个法阵,已毫无阻碍。 呿,一次性的破玩意。 纪小朵不屑地哼了一声,让纸人去了二楼。 高总一家人躲进了卧室里,门上隐隐有一层金光,纪小朵仔细看了看,这次应该不是什么法阵,是符。 纪小朵修行,最早学的就是符道,在这上面也下了很大的功夫。门上这符,驱邪镇妖,对鬼魅妖邪很灵验,对人就很一般了。 不过纪小朵也不急着破解,只让纸人把门拍得砰砰响,一面将自己的声音传了过去。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高总你在怕什么呢?” 家里悄无声息地进了“东西”,破坏了大师刻的法阵,还追上来拍门……里面的人吓得尖叫着抱在一起发抖。 高总壮着胆子道:“你不要乱来,现在赶紧离开,还能饶你一命,不然等安大师来了,打你个魂飞魄散!” 还敢威胁她,当她是什么呢? 纪小朵嗤笑了一声,“你现在老老实实把陌离交出来,我也还能饶你一命。” “陌离?”高总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名字,“啊,那个选秀的小演员?” “对,他人呢?”纪小朵问。 高总不回话了。 他真没想到这事竟然是为了陌离。 不是调查过了,陌离只是一个被遗弃的自闭孤儿,根本没有什么亲朋好友,那些所谓“失散的人”也全都是假的吗? 怎么会真的有人来找他? 现在他哪里交得出人? 他满头大汗,又不敢出声,颤抖着掏出手机给手下发消息,让他赶紧把安大师接来救命。 纪小朵听里面不接话,就开始破解门上的符咒。 纸人在门上敲一下,门上的光就淡一分,里面高总就跟着胆战心惊地抖一下。 但贴在门上的符咒还是没几下就耗尽了法力,黯淡下来。 跟着门就被推开了。 高夫人惊叫着哭出声来,“不要进来!” 高总也直接躲到了桌子后面,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连之前那个声音也不见了。 这反而让他们更加恐惧。 不论对方是人是鬼,都已经潜入别墅了,都已经破坏了法阵和灵符,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现在突然消息了,还不知要憋什么招呢。 高总牙齿都打着颤,“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警告你,安大师马上就要到了。我可以给你钱,一百万够不够?” 他心中慌乱,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条理,纪小朵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警告她,还是想收买她。 她没有进去,是因为纸人的法力也差不多耗尽了。 毕竟就是随手剪的小玩意,也承载不了太多灵力,探个路还行,又带不了东西,想要审问这姓高的,还得她自己亲自上来。 她这会已经走到大门了。 别墅的警报器也开始响起来。 高总就更慌了,看起来还不止一个人啊?他的保镖呢?保镖哪去了? 他赶紧加码,“五百万!给你五百万!那样的小演员可以买十个了!” 纪小朵脸色一沉,冷冷道:“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高总被噎了一下。 这种灵异恐怖的时候……突然被普法,感觉好像有点出圈啊? 纪小朵当然不会在意他的想法,缓缓走上楼。 每一下脚步声都让高总头皮发紧。 他很想冲过去把门关上,但却手脚发软一点都动不了。又想逃走,但自家防卫这么周密都没用,又能往哪逃? 纠结恐惧间,就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看起来像是个女人,小巧玲珑,背了个双肩包,头发扎成马尾,脸上带了个可笑的孙悟空面具。 高总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这时候已经可以确定对方应该是人。 鬼就不用拿面具遮脸了。 可是人更可怕,尤其是会法术的人。 高总对这一点,实在再清楚不过。 他倒也算能屈能伸,看了一眼时间,立刻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上有老母下有小儿之类的话说得贼溜。 纪小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嗤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再拖延一下,你那位什么安大师就能来了,你就得救了?还是觉得警报器会惊动保安,立刻就有人来看?那你猜我既然这么进来了,有没有一点布置呢?” 高总顿时就闭了嘴。 纪小朵道:“不想吃苦头,就老实点告诉我,陌离在哪?” 高总却还是迟疑了一下。 纪小朵也没再等,直接给他用上了迷魂散。 高总这才交待:“被用在云湖工地打生桩了。” “什么?!”纪小朵又惊又怒。 怪不得他之前怎么也不肯说。 纪小朵既然是为了找陌离而来,他要是说了实话,还不死路一条? “打生桩”就是说当人们大兴土木,修桥建房的时候,很容易破坏地脉,惊动鬼神,容易发生事故,因而要选择阵眼,将活人生埋,用来献祭镇邪。 纪小朵以前也听说过。 她是不信的。 驱邪镇煞的手段千万种,非要用到活祭,岂不是更加增添怨气?哪怕一时平安,日后也会闹出更大的事来。 这种残忍的手段,本身就是邪术! 没想到到了现代,竟然还有人信,并且真的用了! 但陌离被用来献祭? 这怎么可能? 他清醒的时间应该和纪小朵差不多,既然不傻,肯定也是会修行的。 这高总不过是个凡人,就算他提到那个什么安大师在风水上有点传承,但他布的这个阵,连纪小朵的纸人都能破,又怎么可能困得住陌离?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陌离真的被当成了生桩,他可是真正的谪仙,这样的献祭,谁能受得了?那工地只怕原来没事,现在都要出事了。 纪小朵冷哼了一声,“胡说八道!老实点把你怎么抓的陌离从头到尾说清楚。” 高总就老老实实说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打生桩了。 早在十几年前,他刚开始做房地产生意时,有个工地闹鬼,他请了好些人来看都没摆平,最后就是这个安大师,让他找了一个人活埋在工地下面,才镇住。 之后不但平安无事,那个楼盘还卖得特别好,高总赚得盆满钵满,从此对安大师言听计从。 后来又做过几次,他还算小心,每次选的人都是孤儿和流浪汉,十几年来,一直没人发现,反倒是他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 云湖那块地,他花了大价钱才拿下来的,要开发成高档别墅区。 但从一开工就不顺利,不是天气不行,就是工人受伤,他就找了安大师,要故计重施。 安大师说这里是龙脉的尾巴,轻易不可动土,如果要镇住这里,必须要找一个特殊的人。 他掐指一算,就指定了陌离。 高总本来还有点顾忌,毕竟陌离这时已经上了电视,还有点名气了,跟普通那些流浪汉不太一样。 但工地一直不太平,他又投了太多资金在里面,不可能放弃,又打听清楚陌离之前只是一个孤儿还一直有自闭症,这才配合安大师,把陌离抓来了。 后续打生桩的事,都是安大师处理,他就不知道细节了。 纪小朵气得磨牙。 这伙人简直罪大恶极。 “那我就再等一等这位安大师。”纪小朵冷冷道。 我真想你。 半小时之后,高总的司机就把安大师接过来了。 安大师穿一身唐装,须发皆白,精神却很矍铄,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刚一下车,他就感觉到自己之前布下的法阵已经被破坏了。而现在这座别墅,已经被人用障眼法遮起来。从外面看上去一点异常也没有,不知道里面情况到底如何。 “雕虫小技。” 安大师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并没有感应到什么阴邪之气,应该不是妖鬼做怪,大概率是人。 高总这些年用生意做那么大,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他能用术法聚财,别人当然也能请术士来对付他。 不过,如果是鬼怪,安大师可能还会谨慎一点。其它修士么,他真不放在心上。 除了那几个避世清修的老怪物,现在这修行道上,还有什么人是他的对手? 那些老怪物也不可能被人请来对付区区一个高总。 何况他看这障眼法也粗陋得很,最多骗骗普通人了,在他看来简直错漏百出。 安大师让司机在门口等着,自己带着徒弟进入高总的别墅。 才刚走进去,安大师就觉得眼前一黑。 是真黑。 一点光源都没有。 什么也看不见,伸手…… 他发现自己伸不动手。 还不止是手,他全身都不能动,身上好像压着千钧重物,甚至不能呼吸。 安大师大惊,这情况肯定不对,他什么时候着了道? 他连忙运转灵力,试图冲破身上的禁锢,但却根本没有用。 口鼻间全是泥土的腥味,空气越来越少,胸肺间有如火烧,就好像被活埋在地底一般。 安大师痛苦得几乎无法思考,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又惊醒过来。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之前那一段活埋窒息的过程又重演了一遍。 安大师用尽办法也没能挣脱,再一次死去。 但很快,他又重新醒来。 然后第三次经历了这个死亡的过程。 …… 安大师崩溃了。 他知道他并没有真的死去,只是着了别人的道。 但这样被困在一片黑暗里一次又一次体会这个窒息而死的痛苦,比真死了更难受。 “我认输!我认输了!求你放过我吧!” 不知到第几次的时候,安大师一醒过来就直接高呼。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发出声音,在心里也不停默念。 果然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道:“陌离呢?” 原来是为了那小子来的,安大师心念一转,道:“你放我出来,我就告诉你他埋在哪。” 但并没有应声,回应他的只是无穷的黑暗和痛苦的窒息感。 安大师又死了一次。 他只能再次说:“我说,我说,他还活着,你放我出来,我带你去见他。” 那女人的声音道:“按高总的交待,包括陌离这次在内,你们一共把七个人活埋在地下打生桩,你这才死了六回,还差一次,先死完这次再说。” 安大师:…… 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要让他死七次的是吧? 安大师死完七次之后,果然再睁眼时,就在别墅的玄关。 但这次他可再没有之前那仙风道骨的样子,脸上又是冷汗又是眼泪鼻涕,整个人瘫在地上,就好像一摊烂泥。 他徒弟也倒在旁边,昏迷不醒。 纪小朵依然戴着那个可笑的孙悟空面具,站在他身前不远处,问:“陌离在哪?” 安大师抬头看看她,说:“姓高的想要用他打生桩,我看他骨骼清奇资质过人,就想收他为徒,因此中途把人换下来了,现在正在……” 他大概是被那连番死去活来折腾得狠了,现在瘫在地上,说话也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说到最后几个字,甚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纪小朵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突然听有人大喊:“姐姐小心!” 纪小朵下意识往旁边闪开。 安大师几乎就在同时把压在身下的手伸了出来,竟然握着一把手枪。 但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直接撞门冲进来。 撞飞的门板正砸在安大师身上,一股大力将他带得从地上滑出老远,枪也脱手而出。 这安大师果然老奸巨滑。 原来之前倒地不起全是装的,只为了避过纪小朵的眼睛把枪拿出来。 他是自知法术上斗不过纪小朵,索性用物理方式解决,如今的修士都是肉胎凡身,可扛不住现代武器。 可惜被人叫破。 撞门而入那人踢了安大师一脚不说,还直接踩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动弹。 安大师好不容易转过眼来,只见那玉面俊颜眉目如画的一个美少年,不是陌离又是谁? 但陌离这时可没功夫看他,正向着纪小朵笑得阳光灿烂,“姐姐,你来接我啦!” 纪小朵正将那把枪捡起来收好,听到陌离说话才转过头来。 她心情有点复杂。 她发现陌离出事,瞒过父母跑出来,辛苦找了一圈,又被打生桩的事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结果这臭小子一点事都没有。 活蹦乱跳地跑来撞了人家的门还冲她笑。 笑屁啊! 纪小朵抬手敲了他一个爆栗,“你这都在搞什么!我都快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陌离捂着头,委屈兮兮地看着她,“但我又不知道姐姐在哪里……” 他突然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醒来,姐姐又不在身边,这个身体……好像是自己的,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当初的慌乱,真是一言难尽。 好在他学习能力还挺强的,慢慢适应了这个世界之后,就决定上电视找姐姐。 结果姐姐没来找他,一群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人倒来了。 陌离虽然是仙君,但来这个世界的时间还短,重新修行的时间也不长,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电击枪”这种东西。一时不小心,就被人用电击枪放倒了。 后来倒也不是逃不出去,但他一是看出安老头是修士,想打探一下这个世界修行道的消息;二来么,他也不知道逃出去又该怎么办。毕竟也不知道纪小朵在哪里,万一纪小朵真的看到电视,发现他没有参加决赛,说不定就会猜到他出事,会顺着线索找过来呢? 陌离一五一十跟纪小朵解释完,纪小朵那点火气也就消了,长叹了一口气,向他张开手。 陌离就像得到允许的狗狗一般,直接扑过去将她抱了个满怀,头埋在她颈间,低喃道:“姐姐,我真想你。” 纪小朵应了声,拍拍他的背,“还好找到你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不会过来……” “不会的。姐姐去哪里,我就会去哪里。”陌离说,“我们说好的,永远都不会放开。” 纪小朵点点头,还没说话,就听到安大师大煞风景地咳嗽了一声。 两人分开一点,一起看向他。 陌离那一脚,不但把他踢倒在地,还踢散了他体内的灵气,这时虽然没人踩着他了,他也动不了,只能挤出个讨好的笑容,道:“也不是故意要打搅两位姐弟相聚,但你看,现在你们都团圆了,是不是可以放我一马?” 纪小朵冷笑一声,“你和姓高的勾搭成奸,残害人命,还想我们放过你?” 安大师大叫冤枉,“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姓高的的主意,我不过是收钱办事。而且,我可是真心想陌离为徒的,这些天可待他不薄,好吃好喝还给他调养身体……” “姐姐别信他。”陌离直接打断他的话,“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他没拿我去打生桩,是看上我的根骨,想夺舍。” 从陌离一上电视,这安大师就打上主意了。 他精通相面,一眼就看出陌离是纯阳之体,这对修行之人来说,真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 正好高总为新工地的事找他,他就让高总去把人弄来,中间依旧找了个流浪汉调了包。把陌离藏起来好好调理,只等准备妥当就好夺舍。 但这时陌离这么说,他当然不会认,咬死他只是想收陌离为徒。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做他的师父?”纪小朵冷笑一声,让陌离上楼去把高总拎下来。 高总和安大师一见面,就开始互相推诿,安大师说高总才是主使,高总说完全是安大师怂恿他的,狗咬狗一嘴毛。 “行了。”纪小朵打断他们,道,“姓安的身为修士,不修身养性,以求大道,反而利欲熏心,残害人命。天理不容,我们今天便替天行道,诛灭此獠。” 她向陌离摆摆手,“烧了他。” 陌离一挥手放出真火,只几息之间,安大师连惨叫都没叫几声,整个人便已烧为灰烬。 高总张大嘴跌在地上,裤裆下渗出一滩水渍,竟是吓尿了。 纪小朵嫌弃地皱了一下眉。 高总整个人趴在地上,只是求饶。 纪小朵道:“不义之财,必有反噬,这罪孽你赎不完,就会让你的子子孙孙一起赎。不过,普通人的事,该由普通人的法律处置。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去安排,如果到时处理结果我不满意,我们再来找你。听懂了吗?” 高总连忙应声磕头。 纪小朵便带着陌离飘然离去。 生生世世 几天之后,普华集团的老板向警方自首数次杀人案,并在自家开发的多处楼盘下面起出尸骨,一众主从犯人全部入狱,高总也将所有家产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 案子几乎轰动了全国,各大媒体纷纷报道,还有出了系列报道深入挖掘的。 纪小朵看到之后,也算是松了口气,她让高总自己处理,就是因为这事牵涉的时间跨度太大,地点又多,她现在不过是个高中生,就算处置了高总,也没办法善后,更没办法处理他的家产。现在他自己识相,就再好不过。 陌离跟纪小朵回了q市,暂时还没有公开露面。 陌离倒是想直接跟她回家,但纪小朵一时还不知道要怎么跟父母解释。 纪妈妈可是陌离的粉丝,也知道他“找到了失散的亲人”,突然跑到他们家来……算怎么回事? 更不用说他们现在都还才十几岁,纪小朵要是突然带个男生回去见家长,纪父怕不是要打断他们的腿。 纪小朵帮陌离租了个房子,用了点小手段办了套新身份,让他下半年开学的时候,作为转学生再登场。 一起上一年学,然后再一起考大学,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是的,纪小朵已经决定提前参加高考了。 高中课程她现在就已经完全掌握了。 多留一年时间,一是让父母有个心理准备,二来也是为了陌离。 纪小朵是很想让这个傻弟弟体验一下青春活泼朝气蓬勃的高中学校生活的。 或者说,她想让他能体验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情。 陌离私心里当然是想一直跟纪小朵寸步不离,可纪小朵这么安排了,他也会乖乖接受。毕竟现在虽然还不能住在一起,但纪小朵也会经常去找他。帮他补补课,带他到处游玩,吃当地美食,向他介绍自己的家乡。 陌离就觉得,自己好像隐隐触到了纪小朵的成长轨迹。 “原来这里就是姐姐长大的地方。”陌离感慨着,不由得也生出一种亲近来。 “是啊。” 纪小朵应着声。 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小的时候不觉得有多好,但从上大学之后,就离得远了。每年不过回来一两次,来去匆匆。午夜梦回,却总是不知不觉中,有家乡的影子。 吃过的路边摊,听过的旧童谣,散过步的小公园,摔过跤的溜冰场…… 她上过天入过地,几生几世,才觉得,这乡音乡情,才算是自己的根。 纪小朵原本计划得很好,却不料有一天刚回家,就被母亲叫住了。 纪妈妈看着她,欲言又止。 “妈妈有什么事直说好了。”纪小朵道。 纪妈妈便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一个男孩子出去啊?” 纪小朵一愣。 纪妈妈又道:“你莲姨昨天看到你和一个男生在划船。” 大意了!竟然会被妈妈的熟人看到。 纪小朵心中暗叹,她也是真的太久没回来了,除了父母亲人走得近的朋友,其它人早忘光了,谁还记得哪里有个什么莲姨?自然也就没想着要避开。 不过,看都看到了,她也没抵赖,点点头,假装带着一点兴奋,道:“妈妈你猜那个男生是谁?” 纪妈妈反而愣了一下,“诶,我还认识啊?” “认识啊,你还给他投票呢。”纪小朵道,“是陌离啊。妈妈我跟你说,他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原来他的亲人就在我们这里啊。我跟同学们去玩的时候偶然碰上了。他刚来q市,人生地不熟嘛,我就给他做个导游啊。他下学期还要转学到我们学校呢……” 纪小朵半真半假,叽叽喳喳,飞快地说了一堆。 纪妈妈反而被她绕进去了,又觉得女儿这么坦诚,应该是没什么奇怪的心思。孩子们之间正常交往,倒也不必管得太死。 她想吧,要是她在路上碰上陌离,说不定也要上前去打招呼的,就不要怪女儿了。索性让纪小朵把陌离请回家来吃饭。 纪小朵就提前把陌离带了回来。 陌离漂亮又乖巧,迅速地刷到了纪家父母的好感,知道他是孤儿,目前又“寄人篱下”,纪妈妈一片慈母心简直都要溢出来了。甚至主动邀请陌离多往家里来,又要纪小朵以后在学校里多照顾他。 于是到开学,纪小朵就顺理成章地把陌离安排成自己的新同桌了。 陌离虽然中途退出了“希望之星”的比赛,但粉丝也真不少了,他那张脸又相当有辨识度,一进学校,就引起了轰动。 他迅速被推上了校草的宝座,课桌里每天都有女生们的情书和礼物。 陌离本来还担心纪小朵生气,结果纪小朵一脸姨母笑,说这是每个校草的必经之路。 陌离:…… 他才不想当什么校草好吗?第一文学网 姐姐都不在乎他被别的女生抢走吗? 气! 他第二天就在自己校服的背后写了一行大字——“我是纪小朵的。” 纪小朵都没想到他会搞这种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喷笑出来。 他这样明目张胆,当然也引起了老师的注意,把陌离和纪小朵两人都叫进了办公室。 陌离死不认错。 纪小朵当然也不可能让他一个人扛着,便也大方地承认了,只跟老师们保证成绩不会下滑,并顺势提出想今年就参加高考的事。 老师气得发抖,批评她有点成绩就自满,不知天高地厚。 纪小朵就说请老师先看他们的月考成绩,如果考不好,那就任老师处置。 老师们对成绩好的学生还是偏心的,到底也没有强硬到底。 等月考成绩出来,纪小朵第一,陌离第二,林家皓已经被挤到第三了。 老师们也就网开一面,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纪小朵和陌离虽说整天都粘在一起,但其实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就是一起上课下课,吃饭运动,看书刷题……简直再没有比他们更模范的高中生了。 陌离还挺喜欢打篮球的。 纪小朵鼓励他以前没见过的运动都去试试看,他试了一圈下来,就喜欢上了打球。 每次他打球纪小朵就坐在旁边给他加油。 这种挥洒青春和汗水,还能赢得喜欢的姑娘的欢呼的感觉,真是挺好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找茬,比如何韵兰同学。 林家皓隔三差五地往纪小朵身边凑就很让她不爽了,现在还多了一个陌离。 她又开始传纪小朵脚踏两只船的谣言。 纪小朵有点无奈,索性把她拖进了不良少女的学习组,“我觉得你就是作业太少了。多刷点题就没那么多精力想七想八了。” 何韵兰当然不愿意,但身体却不知为什么好像不听使唤一样,到时间自动就去了,不管她自己想不想,手自己就会打开作业,哪怕她心思不在做题上,也会机械地开始抄书。 何韵兰吓到了,只叫“有鬼”。 但不论是同学老师还是家长,都根本不信,反而表扬她最近学习态度端正了。 退一万步讲,如果有这种专门抓人去学习的鬼,老师家长都只恨不得多来几个呢。 她父亲甚至还通过洪老板特意给纪小朵送了份贺礼。 纪小朵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到纪小朵和陌离要提前参加高考,李佳佳她们还挺舍不得的。 纪小朵道:“不要看我们先走了,就松懈下来啊。你们继续努力学习,以后我做了科学家你们要来给我当助手啊。” 李佳佳她们虽然感激,却只当她是开玩笑。 她们这样的人,能考上个本地的大学就算不错了,哪里敢想什么科学家? 却没想到,几年之后,这句话就现实了。 纪小朵和陌离双双考上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学,还没毕业,就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 纪小朵穿越到古代时,不停折腾肥皂玻璃现代医学,到了现代,却又开始折腾着想复原古方。 不要说那些灵丹,就是一些失传的中医古方,如果能用现代科学验证恢复出来,也是造福万民的事。 当他们取得一些成果之后,纪小朵就把工厂放在了q市,李佳佳这些知根知底的人,正好作为第一批员工。 公司开业的时候,洪老板徐铭等人都来恭贺。 徐铭跟洪老板道:“说起来,当年我还想挖你墙角,找纪小姐去看原石,结果她说她是要做科学家的。我当时只想,这借口也太可笑了,回头让我抓住,我非让她把这三个字吃回去。结果人家现在真成了科学家了。” 大家都笑起来。 洪老板跟纪家人更熟一点,开玩笑道:“我们纪小姐,从小就是个有成算的人。一步步打算得清清楚楚。你看,别人都说女博士难嫁,咱们纪小姐,可是早早就定好了,现在来看,是不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大家又笑。 纪小朵也笑起来,看看旁边的陌离,大大方方地牵住了他的手,道:“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阿离可是我前世就捡到的,可不是早就定了?” 陌离点头,倾世容颜,温柔似水。 “对,定好了生生世世!”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