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狂霸男子》 楔子 礼官抬头挺胸站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上,显得颇为志得意满。 毕竟他是今天最重要的人物,掌控这场婚礼进行的程序。 连宝座上的皇上和衣妃娘娘,在这个时刻都得听他的号令行事。 他感到非常骄傲,声音中气十足。 在众多的礼宫中,皇上独独指派他,就因为他反应灵敏、掌控力强,最适合今天这种场面。 他今天算是将局势稳住了。 最起码,婚礼没有因突发状况而被迫取消。若不是新郎倌一脸阴鸷的神情,他真想咧嘴一笑。 现在他正准备扯开喉咙,来上一段冠冕堂皇的祝贺词,为这大礼划下完美的句号。 不料,他一抬眼,视线与新郎碰个正着。他怒瞪着自己,一副耐心耗尽、准备随时拂袖离去的模样,他心一慌,满腹贺词全丢置脑后,口中急喊:「礼成!放喜炮!」 虽然结束得匆促,却让所有站在诏华殿里的来宾们都松了一口气。 噼哩叭啦的鞭炮声在殿外响起,按照往例,前来祝贺的文武大臣会在此时蜂涌而上,喧哗成一片,祝贺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但是,这次却一反常态。 众人静悄悄看着新郎跨大步离去,一条红彩带扯得笔直,很显然走在后头的新娘子跟不上他的步伐。 每个人都替新娘子捏了把冷汗,深恐她会在大殿上跌个四脚朝天,他们相信新郎绝对会自己离去,因他不是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 罗平郡王衣敬淦气得半白的胡子微微颤抖,那些平日能言善道的王公宗亲、文武幕僚,此刻不知如何安慰这位老丈人,祝贺的话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殿堂上只有皇帝李浩一人微笑着,身旁的衣妃则泫然欲泣,她拉着李浩的手臂,边离席边说道:「我好后悔,真不该要求皇上牵这条红线。」 李浩向底下跪安的大臣们摆一摆手,和衣妃走出韶华殿。 他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衣妃怨怼地看他一眼。「皇上说得倒轻松。今天出嫁的可是我妹妹,你没瞧见我父亲都气成什么样子了。」 衣妃是罗平郡王的大女儿,名唤「上玲」,今天的新嫁娘衣上云正是她的二妹。 「玲儿,如果我不觉得他们匹配的话,我不会赐婚的。」 「正因如此,你瞧,诒硕亲王是奉旨完婚的,他压根儿不想娶上云,我妹妹嫁过去不晓得会过什么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皇帝,听到这里竟然轻笑起来。「你以为夏煜是因为我的命令而娶你妹妹的?」 「不是吗?」衣妃满脸狐疑。她知道诒硕亲王一族是历朝权贵,和皇室有极深的血脉关系。夏煜本身文韬武略,是皇上的股肱大臣,生得相貌堂堂、仪表出众。就因为是这般人才,她才会提议让上云嫁给他。如今她后悔得要命,万一耽误了妹妹一辈子的幸福,她难辞其咎啊! 「你也知道他拒绝过这桩婚事很多次,告诉你,要不是他内心对你妹妹有感情,谁也强迫不了他娶妻,纵使贵为皇上的我,也一样拿他无可奈何。」 李浩宠爱地看着他心爱的妃子。玲儿有着倾国倾城之姿,更难得的是她性情温婉娴淑,在这充满尔虞我诈的宫廷里,如青莲般清新脱俗,让他不得不多疼她一点,多宠她一些。 他在她面前能够完全抛开君王高高在上的面具,纯粹以一个男人的身分去爱她,享受人间至情至性的珍贵爱情。 他见过上云几次,衣家的女儿个个生得花容月貌。他了解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这样一个可人儿,怎么可能不动心。 「夏煜打小时候就进宫来陪读,我们几乎是一块长大。我和他名为君臣,实为兄弟。我了解他,他对感情非常执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种人一旦动了心,那份执着就会转换成专注的深情。他今天的表现,只能说连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感情,等他弄清楚了,绝不会亏待你妹妹的。相信我,嗯?」他大手扳过衣妃的肩膀,让她看到他诚挚的表情。 衣妃胡乱点点头,无奈地应付皇上,但是内心却七上八下,「等他弄清楚?那要等多久?不会要上云等到白发苍苍吧?那个夏煜真的懂感情吗?懂得保护女人易碎的心吗?」 她真怀疑。 *** 他今天会出席,完全是为了他的承诺。 守诚信、重承诺,是他个人的原则,夏煜觉得责任已了。 韶华殿外乐声大作。三十六名专门演奏喜乐的宫廷乐师,各尽本分吹奏起来,手执各式华盖的队伍已等候多时,十二对喜娘立在大红花轿前,一群随伺的仆役个个身披红背心,全等着新人步出殿堂好善尽责职。 紧跟在新娘身旁的喜娘,在出了殿后,忍不住出声唤道:「王爷,您走慢些,新娘子跟不上了。」 她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夏煜强压已久、濒临爆发边缘的脾气再也按捺不住。 只见满脸寒霜的他,转身将红丝带的这头塞进喜娘怀里,在一片惊呼声中,撇下目瞪口呆的众人,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新郎竟然在大婚之日抛下新娘! 瞧见新郎离去,乐师们零零落落的放下乐器。 乐师放下乐器的先后次序,是依其个人的观察力及对周遭敏感度而定。 乐声终于在零乱的声调中戛然而止。大夥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相望的眼神充满询问意味,这曲子究竟该不该继续下去? 喜娘双手捧着彩带,白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在她不算短的职业生涯里,头一次碰到这种状况,她完全不知所措。 「王爷!」聂齐华闪出人群,跨大步追上夏煜。他是夏煜身旁的护卫大将,敢在这时刻,不怕死的触犯诒硕亲王怒颜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众人眼巴巴地遥望他们两人。只见聂齐华激烈的比手画脚,频频看向新娘子,夏煜则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最后,聂齐华垂头丧气独自一个人走回来了。 他并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因为没有人看好他有扭转局势的能力。 聂齐华示意乐师奏乐,向喜娘说道:「送王妃回府。」 他怜悯地瞧了新娘子一眼,这一瞥恰巧看到红头盖里滴落一颗泪珠。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夏煜刻意让新婚妻子难堪的行为令他感到无奈。他着实替新王妃感到难过。 夏煜可一点也不难过。 他认为这是阴险设计,让他跳入婚姻陷阱的狡猾女人该得的报应。 他已经信守承诺娶了她,她应该知足了。起码他让她坐上了诒硕亲王妃的位子,这是人人称羡的位子,也是她和她父亲处心积虑想要的东西。 她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不过,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发誓:别妄想我会给你好日子过!夏煜英俊的脸庞净是讥诮与不屑。 他最痛恨别人欺骗他,偏偏他曾盲目爱过她。 「衣上云,从此刻起,你得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 衣上云坐在乎稳的轿子里,澎湃的思绪不断敲击她的脑海,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地内心的激励。 她知道全京城的人都在谈论她,她引起的骚动,足以让人在茶余饭后谈上大半年。 她心忖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三个月前她还会如此率性而为吗?她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爱他。 第一章 过节的气氛在大街小巷中弥漫着。 因为节庆,京城里的百姓全笼罩在欢乐里。 尽管离中秋还有好几天,家家户户已经将新扎的各式新奇灯饰悬挂出来,玻璃宫灯、紫纱灯、西瓜灯、纱灯,鬼斧神工各展巧思,各式各样的庆典游行也热热闹闹进行着。 京城百年老字号悦兴茶楼,此时更是天天客满。 川流不息的客人,忙得夥计们个个汗流浃背,吆喝招呼的声音是愈来愈粗嘎。 这里生意特别的兴隆原因无他,只因楼上的视野好,可以将热闹街景一览无遗。 这天午后,靠窗的一张桌子来了两个俊俏的少年,一个做随从打扮,另一个则是一身富家公子的装扮。 他们向伙计要了一壶朱雀、一碟玫瑰酥片、一碟凤片糕,然后就聚精会神地看着楼下游行的队伍。 大街上一波波的队伍敲锣打鼓,招摇过市。踩高跷的、走彩绳的、唱秧歌的,看得这两位年轻人眼花撩乱,口里不断发出赞叹声,对身后跑堂迎来送往的招呼声和客人的谈论声全不放在心上。 游行中突然出现一班扮着戏里各种人物的队伍,这位公子兴奋地拉着随从的手喊着:「小姐!你瞧那是李铁拐,后面那个是吕洞宾!」 「嘘!拜托你小声点好不好?」这位随从一张可爱的小脸皱成一团,紧张地看了下四周,「你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女扮男装,而且我是你的随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这位公子哥儿吐着粉舌,不敢再多嘴。而讲这话的人,正是罗平郡王的二女儿衣上云。 罗平郡王衣敬淦有一子二女。长子衣上卓是个练家子,虽然承袭爵位,却不爱仕途斗争,他弃政从商,江南第一大丝帛商号「大仓号」即是他所成立。他往来的生意中,除了本身的商誉吸引人外,当然也有冲着大妹衣上玲的关系来的,大家心知肚明,反正做生意嘛,没有把银子往外推的道理。于是他的大仓号愈做愈大,势力也由南向北扩张,如今各地大小分号有上百家,掌握了全国百分之七十的丝帛货源。他滞留京城的时间愈来愈少,除非商务需要,否则几乎都待在江南。 衣上云是被大家捧在手心长大的么女,虽说平时知书达理、谦恭娴淑,但是胆子比别人大,喜欢在平淡的日子里制造新鲜事。偶偶有过度好奇心,常常把衣敬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就像今天一早,她又闯祸了。她把衣敬淦求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花五千两银子才得到的黾文陶缶给打破了。 这古董还是昨天刚捧回来冒着热气的新鲜物。 她父亲兴奋了一整晚,不许别人碰一下。坏就坏在愈是不让人看,上云就愈心动。所以等她父亲前脚一出门,她后脚就溜进书房里,谁知道才捧起这宝贝,就听到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父亲去而复返,心一慌,手一滑,五千两银子顿时碎了满地。 待她发现来人是她的丫鬟小彩时,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女孩瞪着那堆作古的古董,苦思应对之策。最后乾脆来个留书跷家,逃之夭夭,等她父亲气消了再回家。 她怕出门在外着女装不方便,便让小彩弄了两套男装来换上,又一时兴起,逼着小彩和她对调身分。 「小姐要做我的跟班?不行!怎么可以这样?」小彩头摇得像搏浪鼓似的。 「为什么不可以?又没有人知道!而且,你不觉得很好玩吗?」她继续怂恿着。 「小姐,我们打破古董,又偷溜出去,如果让老爷知道的话,我小命已经不保了,再和你对调身分,我恐怕会死无全尸!」 「你还说呢,你的命本来就是我救的!想想看是谁把你从热病中救活的?现在正是你知恩图报的好机会。」她开始讨起人情来了。 用这种方式报答救命之恩?听都没听过。 不过她小彩的命,的确是小姐捡回来的。 小姐从小喜欢钻研药草,常拿周遭的人当试验品。不知道是恰巧或是运气好,府里丫头、仆役的小毛病,有很多是她医好的。 可是她的偏方也不是每次都灵验。就像帐房里的周二叔,原本只是轻微腹痛,谁知吃了小姐的秘方后竟上吐下泻,好些天爬不起床。而夫人房里的敏秀半夜牙疼得厉害,来找小姐止疼,隔天牙是不疼了,但长了满脸的痘子,害她有半个月的时间,见了人便拿帕子遮遮掩掩的。 这些大胆行径,常换来罗平郡王夫妇严厉的训诫,不过挨骂归挨骂,小姐还是乐此不疲。 去年她染上了热病,大夫都说救不活了,小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拜托大夫让她试一试,大夫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里。结果,她竟然活过来了。 就冲着这一点,她义无反顾的跟着小姐做些无伤大雅的调皮事,只要小姐吩咐,再怎么赴汤蹈火,她都没有第二句话,更何况是调换身此分等区区小事? 这两个姑娘此刻正快快乐乐地坐在茶楼上,喝着好茶,看着街头表演,偶尔伸手到后头桌上拿点心吃,享受跷家的刺激和难得的自由。至于方才闯下的祸,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正当她们看得不亦乐乎时,背后突然响起磁性的低沉声音,「请问能跟两位合张桌子吗?」 上云转头看去,只见桌旁站了两个陌生男子,而楼上所有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竟全客满了,只剩下自己这张桌子还有两个空位。 她瞄了为首的男子一眼,脸蛋竟微微热起来。 这男人怎么这般英俊? 他身旁稍矮的男人虽然也是气宇轩昂,但就没有令人心跳加速的魔力。 他英气中带有洒脱,自然流露出狂放不羁的气势,帅气的五官,对女人有着十足的吸引力,而他那双颇具穿透力的炯炯黑眸,此刻正紧紧盯着自己。 上云刚要点头答应他们的要求,猛然想起自己是个小跟班,于是暗地踢了小彩一下。小彩立即反应过来,她慌乱地比了一下手势,说了句:「请。」 大概是觉得如此拙于应对的表现好笑,他坚毅的嘴唇性感地向上扬起,露出些许的趣味笑容。 上云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从不知道男人的笑容可以这么好看。 天啊!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让一个陌生男人搞得心头大乱呢?如果让小彩知道的话,准会笑掉她的大牙。 上云连忙收心,稳住呼吸,掉头不再看他。 这男人的一切对她而言都不相干,他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陌生人。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外头。五花八门的游行一下子就把那名男子成功的逐出脑海。 她和小彩再度兴奋的互相拉扯彼此,急切要对方瞧自己所观察到的地方。 「哇!那个扮观音的好美啊!」 「那边!那边!快看那里!」 「哇!那个扯铃的小孩好厉害喔!」 *** 夏煜和聂齐华觉得有趣地对看一眼。他们迳自在空位上坐下,也跟伙计要了几碟小点心和一壶茶。 夏煜饶富兴味地瞧着眼前这两位姑娘。 他相信聂齐华也一定看出她们是姑娘乔装的。没见过有男人生得如此娉婷标致,而且她们的耳垂都还清清楚楚的留着耳洞。 见她们看得如此津津有味,夏煜不由得也跟着往窗外探了一下头,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杂耍这样吸引她们。 街上络绎不绝的游行这会儿正走过笼头、旱船、河蚌、大头人等。 他瞄了一眼即收回视线。相形之下,眼前这两个姑娘比游行还能引起他的兴趣。 既然两位姑娘的心思全在外头,他开始大胆地研究起她们。 这位公子打扮的姑娘生得明眸皓齿,水灵灵的大眼睛自然流露出娇憨神态,十足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夏煜大部分的时间都盯着那个随从。 那姑娘的美无法单用一个「美」字来形容。 她的容貌让人情不自禁,移不开视线的情不自禁。 她有一种脱俗的美。一对弯弯的柳叶眉底下,是一双翦水灵眸,顾盼间神情慧黠,水嫩的肌肤凝脂赛雪,不点而朱的樱唇如玫瑰花瓣般柔软而完美。 她的模样柔中带俏,娴静时显得温柔婉约,讲话嘻笑时,却又俏皮可人。 这女孩真的是丫鬟吗?为什么她身上有一种连大家闺秀都自叹弗如的气质? 夏煜以天生的敏锐度,疑惑地盯着她瞧,她的容貌似乎有些熟悉,不知在那儿见过,他蹙起眉头思索着。 他的思绪突然被一个人的大嗓门给打断了。 隔壁桌有一个客人,正以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秘口吻,大声发表着他今天刚听到的小道消息。 他的音量大到全茶楼的人都足以听得一清二楚。 连看街景的两个姑娘都把头转回来了。 「你们知道吗?今天诒硕亲王再一次拒绝了罗平郡王府的二小姐!」 「又一次?」 喝茶的人群听到这消息,哗然起来,开始七嘴八舌的发表意见。再也没有比谈论王公贵族的花边新闻更有趣的事了。 夏煜听得皱起眉头。 上云和小彩对看了一眼,心忖着:原来自己的婚事已经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议论话题。 「听说还是皇上提的亲!」 「哇!这位诒硕亲王胆子也真大,敢当着皇帝老子的面一次又一次的拒婚。」 「放眼天下也只有诒硕亲王敢这样做,谁不知道皇上跟他比自家兄弟还要亲!」 突然,有个人音量大到盖过所有的声音:「我看啊!问题八成出在这位小姐身上!你们想,哪有人被拒绝了婚事,还厚着脸皮一而再、再而三的攀着男方要嫁,这位小姐一定长得其丑无比,难怪她老爹想尽法子要把她嫁出去。」 「就是嘛!我们家那口子的表姊夫认得王府里头的人,听说诒硕亲王长得貌似潘安、俊逸不凡,这样的人才如何肯委屈自己去娶一个丑女呢?」 夏煜听到有人如此吹捧自己,不由得向聂齐华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 那些人讲的不完全是错的。 他今天跟皇上告假一个月的时候,真的拒绝了皇上要他娶衣家女儿的提议。但是原因不是嫌对方的长相,他压根儿不知道对方相貌如何,这不是他关切的重点。他会拒绝纯粹是因为他目前毫无成亲的打算。 光是在他身旁打转的女孩,他已经应付不了,他可不想额外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对这位小姐他敬谢不敏。 可是皇上再三向他提出这桩婚事,还真让他觉得有些烦。莫非那位衣二小姐真的如这些人所讲的那般丑陋? 小彩看到上云呆呆地一口接一口吃着桌上的点心,她知道小姐有这个习惯,无论是在思考或是心里有事,就拿食物猛往嘴里塞。 她真替小姐叫屈,依小姐这样的人品还怕找不到婆家吗?现在竟被人说得如此不堪,她气愤地咕哝一声:「这个诒硕亲王还真是十足的混蛋!」 声音不大,却让对座的两个人同时有了反应。 一个觉得有趣地稍稍扬起眉头,另一个则是惊骇地微微张开嘴巴。 可是,这两个姑娘都没有注意到。 小彩看上云仍然往嘴里塞食物,突然注意到她手里拿的东西,紧张地用脚踢着上云。 聂齐华正说到:「奇怪的是,这些消息是如何传出的?当时我……」他突然停住了。突然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因为他的脚被踢了一下。 聂齐华感到有些奇怪,接着道:「其实要搜集情报这里比……」他猛然住口,吃惊地望着她们。他的脚被踏了一下。 上云也茫然地看着小彩。她心底正怨怪着上玲,没事干嘛乱替自己拉红线,皇上会提准是她怂恿的。 小彩发现小姐没有接收到她传递的讯息,急得用脚胡乱猛踢,同时又用眼神示意。 夏煜两人的脚自然又被踢了好几下。 上云发现小彩挤眉弄眼的对象,竟然是她手上的这块糕点。 这糕点有问题吗? 她看着它,猛然醒悟:糟糕!她吃的不是她们叫的点心,是别人的! 而且桌上每个碟子都是空的,她在不知不觉中吃光了桌上所有东西。 对面那个好看的男人,正用带笑的眼眸望着自己,她的脸蛋突地一下子红到耳根,这下子糗大了! 小彩机警地对夏煜说道:「不好意思,吃了你们叫的点心,这些就算我们的,钱让我们来付。」 她边站起来边看向上云。上云记起自己是随从,急忙翻荷包掏钱。这一摸才发现她身上根本没带钱。 每次出门荷包都是小彩带,她忘了今天与小彩对调身分,压根儿没想到钱的事。 这光景已不是一个「窘」字可以形容的了。 此刻她恨不得能土遁回家,永远避开那双令她耳红脸热的眼睛。 上云小声对小彩说道:「怎么办?我忘了带钱!」 话声刚落,一阵爽朗的笑声已经响起。 只见夏煜冲着小彩说:「我看这茶资就由我来付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听起来好似和风吹拂柳梢般。 小彩也不跟他客套,谁教小姐忘了带钱出来呢?她拱手谢过他,问道:「请问您尊姓大名,改日有缘定当回请。」 夏煜笑笑道:「我叫夏煜,他叫聂齐华。」 「夏……煜?」上云的嘴巴几乎掉到下巴,她有些结巴地说道:「方……方才他们讲的人是你?」 夏煜潇洒一笑,点点头。「正是在下!」 这时小彩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对方是谁了。完蛋了!她刚才还当面骂他是十足的混蛋! 为什么今天的主角全搅在一块了? 看到她们两个呆若木鸡的样子,夏煜不由得又笑起来。「不晓得二位怎么称呼?」 上云把话揽了过去,「我们公子姓崔名彩,我叫罗云儿。」 此刻她已经回过神,他就是那个让她成为笑柄的始作俑者。她对他的好感迅速转为愤怒,原来他有一张专门用来骗女人的英俊脸孔,难怪看不上自己。 哼!不用说那区区的几文茶钱,就算是替她付了几千两银子,她都觉得是应该的! 她一股气提了上来,顾不得礼貌不礼貌,拉了小彩,匆匆告辞,离开茶楼。 夏煜也不甚在意,和聂齐华两人付过银两,跟着走出了茶楼。 此刻,大街上人潮摩肩接踵,卖熟食的吆喝声、小孩的吵闹声、遭人推挤的怒骂声、嘻笑声、惊叹声全在空气中汇成一片,融在一块。 人群里突然扬起一阵骚动,有人大喊着:「有匹疯马脱缰了!」 大街上拥挤的人群顿失序,人们朝着四面八方急躲。夏煜看到走在前方的崔彩脚踝突然绊了一下,被急涌的人群推倒在地。云儿不要命地往前冲去,浑然不知危险的马蹄已逼近她。 夏煜不加思索跨个大步,情急下一把抓住上云的后襟,将她往后拉。 谁知一个往前冲、一个往后拉的力道加在一起,薄薄的布帛承受不起,「嘶!」一声,上云背后的衣服硬是被夏煜扯裂一大块,露出里头的丝质单衣,隐约可见白皙无瑕的肌肤。 一瞬间,两人都傻眼了。 这个意外太突然了,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上云「啊!」一声,登时困窘得满脸通红。衣服破在背部,既不能用手遮掩,在大街上也无法躲避,她惊惶得眼眶噙泪,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夏煜怔了一下,迅速脱下自己的对襟外挂披在她身上。 他的衣服尚留有他的体温,还有令人不安的男性气息。让从未如此亲密接触过陌生男人的上云,不由得热气直往头顶冒,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低头看着她,见她又是嗔怒,又是羞赧,红晕满面,娇喘不已,真如雾笼芍药,不由得心中为之一震。他离她很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幽香,更加让他心旌悸动,心田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愫。 上云扬起头,正准备斥责他鲁莽所造成的「伤害」,见聂齐华抱着不省人事的小彩回来。 她立即把自己不满的情绪抛到九霄云外,焦灼地喊着:「小彩!小彩!」 上云心急如焚地向聂齐华询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怎么这姑娘直呼自己小姐的名讳?主仆的感情好到这般程度还真是少见。 「大概是跌倒时撞到头部了,得赶快请大夫看看。」他询问的眼神看向夏煜。 夏煜开口了,「姑娘,你们住在哪里?」 「姑娘?」她嗫嚅着:「你早就知道我们是女的?」 「嗯!」她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的乔装可以瞒过男人吧? 「你!你可恶!」她大吼起来。 「啥?」夏煜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她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你不要以为故做无辜状,我就会原谅你,你故意欺负我,根本就不是正人君子!像你这种登徒子、伪君子,早就该有人出面教训你!」 这阵夹枪带棍的斥责,把夏煜骂得瞠目结舌,从没有人敢如此骂他,他不禁把眉头挑得老高。 哇!这个丫鬟怎么胆子这么大,明知他是诒硕亲王,还敢指着鼻子骂人。 夏煜的嘴角不由得微笑起来,登徒子?伪君子?这丫头用的词还真有趣! 他饶富兴味地问道:「姑娘,我怎么欺侮你?」 「你故意撕破我的衣裳,害我丢脸,连小……小姐都受伤了,这全都是你害的!」 上云怒瞪他,要不是他,她们也不会仓促离开,两人也不会遭逢如此厄运。小彩不省人事,自己身上还披着男人外套,又加上身无分文,她现在的处境可说是进退维谷,无计可施。 虽说不想娶她并不是他的错,但是趁机出口怨气,将这一连串不幸,统统怪罪在他头上,似乎也无不妥。 「嘿!还好你已经自报姓名了,不然我还以为你姓『忘恩』哩!」 望恩?她皱眉思忖:这是什么意思?百家姓中似乎没有这个复姓啊? 蓦地,她恍然大悟,反唇相稽道:「我如果姓忘恩,你就叫负义!」 预期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却咧嘴一笑,「那好,我们两个刚好凑成一对!」 本欲损他,没想到反倒被他占了便宜,上云恨得牙痒痒的,「看看那位衣小姐的下场,想要和你凑成一对的人,可能会先被城里百姓的口水给淹死!」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对她的机智颇为欣赏。 「姑娘!我是在救你,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他一指小彩,「你现在可能比你家小姐还惨!」 上云在心里嘟囔:我倒宁愿此刻昏迷不醒的人是我! 夏煜收起戏谑的心,正色道:「你家小姐需要医治,我送你们回去,你住在哪里?」 「我们住在哪……哪里?」她略蹙秀眉,皓齿轻咬下唇。怎么办? 她没有办法开口对他说她住在罗平郡王府,就是那个被他拒婚的「丑女」。而且她也不敢就这样回去,不说今天早上闯下的祸,单说自己这一身狼狈,还把小彩拉出府,害得她昏迷不醒,种种罪状加起来,现在回去不少掉一条腿,也会被剥层皮下来。 怎么办?早知道今天的运气这么差就不出来了。 见夏煜还在等自己的答覆。情急之下,她胡乱编起故事,「我和小姐不住在京城里,我们是由江南来找亲戚的。」 她不知道夏煜信不信她编的故事,只见浓眉下的一双深邃眼眸直盯着自己,犀利的眼神中有簇她解读不出的火光在跳动着。 「是吗?」他慢吞吞地说:「你们找到了吗?」 「我们……」上云嗫嚅道:「小姐的亲戚搬家了,我们打算找间客栈落脚。」原本就不太会说谎的她,此刻竟心虚得不敢正眼瞧他。 「哦?那么你们跟我回家好了!」 「回……回你家?喔!不……不用了!我们萍水相逢,怎么可以麻烦你呢?」这世界上她最不想有牵扯的人就是他,为什么事情全往反方向进行? 他站在那里听上云数说着不能跟他走的各种理由,一副觉得无聊得要死的神情。 「你把我家当客栈好了!」 「不!」上云急得想放弃十七年来好不容易累积的修养,当街对他大嚷大叫起来。 他俊美的脸庞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如果你不想去,那么衣服还给我!我们各走各的。」 「什么?你……」上云美目圆瞠,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你这个混球!是你害我这样狼狈,要不是你,我的衣服也不会破掉,你还敢要回去!」她怕夏煜真的把衣服拿回去,双手死攥着衣服前襟不敢松手。 夏煜对她露出一个十足无赖的迷人笑容,然后转身霸道地招来马车,不理会她连迭的抗议。 他轻松地祭出撒手鐧,「你再推辞只是在拖延你家小姐就医的时间而已。」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把上云堵得哑口无言。 接下来上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前一刻她还站在大街上,此时已经迷迷糊糊和昏迷的小彩被塞进马车里。 「好吧!」她心忖着:反正要跷家,也留了书信给爹娘了,就到他家住上几天好了。 夏煜两人跃上马匹,骑在旁侧。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诒硕亲王位于京畿郊外的一处别苑。 「王爷!」聂齐华轻声问道:「刚才云儿讲的话你相信吗?」 「一个字都不信!」 齐华有些吃惊地望着夏煜。他知道夏煜最痛恨别人欺骗他,一旦让他发觉有欺瞒的事实,他的惩罚是很严厉的。 可是,为什么这次他脸上一丝愠色都没有呢? 沉稳内敛一向是夏煜的处世特质,聂齐华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将姑娘带回府是破天荒的事。夏煜生命里的女人来来去去,他从来不留恋,也毫不在乎,为什么会对那个丫鬟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夏煜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他行事向来会经过审慎的思考、策划,绝不冲动下决策。经验告诉他,凭感觉做事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带来混乱与灾祸。所有的秩序都需要在最佳的管理下运作。 这一次,他无法为自己的决定提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云儿就这样消失,他不甘心他们之间的交集如此短暂。 夏煜从未对女孩真正动心过,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流连花丛。女人迷恋他的出众外表,对于他尊贵的皇族血统及富可敌国的财富趋之若鸷,但他没有道理将她们全拒于千里之外。在接受她们殷勤的同时,他也坚守原则——绝不把心放在同一个女人身上。他不要别人有多余的联想。 若即若离的态度,并没有为他博得浪子的恶名,反而徒增他的个人魅力,让女人更加疯狂。 京城里让众多王孙贵族神魂颠倒的花魁倩倩,就对夏煜情有独钟,羡煞所有渴望成为倩倩入幕之宾的人。但是,尽管倩倩一再在他身上下功夫,夏煜始终不曾让她真正拥有他。 夏煜不解马车内这个女孩是怎么办到的,她竟然让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即产生一股想拥有她、怜惜她、宠爱她的冲动。 为何她能轻易闯入他的心房,令他的心悸动? 她编派那些话恰巧可以让他有机会留住她。只是,这个冲动会不会带给他什么麻烦呢? 一年多来他未曾好好休息过,离开喧嚣不已的京城,就是想好好休息一阵子。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宁静和秩序。 他又瞥了马车一眼。 偶尔听从感觉行事应该不会出大纰漏才是。 第二章 这天晚上,小彩睁开眼就瞧见背对着床,双肩因用力碾药而一耸一耸的小姐。 「小姐!」她呼唤着。 上云听到声音立即旋过身来。「你醒了?太好了!我特制的止疼药马上就好,你再忍耐一下。」 「我怎么了?」 「大夫说你撞到头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倒是你的脚扭伤得很严重,大夫说起码一个月都无法走路。」 小彩往脚上看去,果然见到右脚鼓鼓的,包了一大球。 她皱皱鼻子,眼角瞄到这间布置堂皇的陌生屋子,惊慌问道:「小姐,我们人在哪里呀?」 上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背后响起一个慈祥的声音。 「姑娘醒了?」 只见一个体积约上云三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笑咪咪地走进来。 「这里是诒硕亲王在西灵山的别苑,姑娘现在住的屋子叫紫翠轩。」 原来这座巍峨壮阔的谙硕王别苑是傍山而建,一座座屋宇错落有致地建筑在西灵山麓上。 王府四周以高耸入天的树隔绝内外,东面有一潺潺溪流蜿蜒,自西北向东微弯,而后向南而下。紫翠轩座落柬侧,屋舍外一大片园子,种植各式花草,有一道侧门可通外界。 上云看到这座园子时,兴奋得眉开眼笑。这里头可以入药的植物,比自家园子多太多了,她筒直挖到宝藏般雀跃。这会儿她手上研磨的汉果,就是在园子里找到的。 田嬷嬷先看看小彩,然后转头直盯着上云。 「请问您是?」上云见这老妇态度和蔼、笑咪咪的,宛如自家奶奶,立刻喜欢上她。 「我是田嬷嬷,是夏煜小时候的乳娘。听说府里来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我赶忙过来瞧一瞧,这可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 「您是说王府从来没有宾客来过吗?」上云吃惊地问。 没想到这个夏煜竟然如此孤僻。 「不是没宾客,是没有女客,王爷从不带女客来这里。」 「哦!」她皱起眉头,摇摇头道:「真可惜!」 田嬷嬷笑吟吟问道:「可惜什么?」 上云一边用力磨着药草,一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没想到他讨厌女人,可惜他长得还不错。」 「谢谢你的夸奖。」一个富磁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上云倏然回头,只见夏煜从容优雅的走来,潇洒不羁的英俊脸庞带着一抹戏谑的浅笑。 「难得你还记得在下的长相,从进马车开始,我以为你忘了还有我这号人物的存在。」 上云闻言耳根子一红,方才所讲的话全被他听到了。她看着他炯亮的黑瞳,心儿直跳。 她急忙为自己辩护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茶楼里的人说的。」 「如果你心里不这么想,干嘛要脸红成这样?」他十分没风度地拆她的台。 「你!」上云一双美丽的眸子似乎要喷出火来,她用力捶着石杵,把药草当成他的头用力碾压。 夏煜自顾自地审视小彩,不理会上云投来杀人似的眼神。打从进王府开始,她就不曾给过他好脸色看。他不习惯别人的漠视,特别是她。 「王爷。」小彩礼貌地问候。 「崔姑娘,你可能有一段时间无法行动,既然你们在京城无亲人,就安心在这里养病,有什么需要告诉巴总管一声就行了。」 「啊?」小彩疑惑地看了上云一眼。天啊!小姐到底掰了什么? 见小姐在后头对她挤眉弄眼。她怯怯地对夏煜说道:「谢谢你,王爷。您肯收留我们实在太好了。」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怕眼前这位王爷,总觉得在他稳重内敛的气度下,隐含着一股慑人气息,一双似乎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瞳,逼使她不敢直视他。 夏煜注意到上云的举动。他直盯着她露出袖外的一截雪白柔荑瞧。 「你在做什么?」 「磨药!」上云没好气地回答。 「药?大夫开的药?」 「不是,我配制的!」 夏煜惊愕地看着上云手上这砵药。 她记得她进王府时,并没有携带任何药材。 「你的药打哪儿来?」 上云伸手指外头,「你家园子里。」 胡闹!简直太胡闹了!「你研磨这药做什么?」 上云赏给他一个白眼,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给我们小姐吃。」 「什么?」他瞠大眼睛,不敢相信她竟然这么大胆。 「不准!」他大声对她吼出来。「不准你拿这个东西给你家小姐吃!」 上云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也跟着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行?」 「你不是大夫,万一这药吃出问题怎么办?」 「我对药草有研究,这药不会有问题的。」 夏煜无法相信她的保证。「我说不准就是不准,除了大夫开的药,不准你给你家小姐乱吃!」他怒吼。 「我是你的客人,又不是你家丫鬟,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被说得哑口无言。 活了这么大,头一遭有人敢这样跟他顶嘴。平常他的怒火可以让一个大男人吓得落荒而逃,可是这个小妮子似乎一点也不怕他,直接向他的权威挑战,他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田嬷嬷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两人。 她喜欢这个丫头,她完全不怕夏煜虚张声势的恫吓,这倒真少见。她兴趣盎然地盯着上云手上的药。 「我就是不准你拿这药给你家小姐吃,听清楚了吗?」他凶神恶煞地盯着上云看,直到她点了头,才转身向外走。 *** 他错在不该相信她的保证。 没有未雨绸缪是他最大的疏忽,这要归咎于他没把灾祸的徵兆放在心上。 起初,巴总管来告知他的贴身小厮兴儿告病假时,他一点也不以为意,只是忍耐着这个代班小厮笨手笨脚。 而当他知道厨房有两位厨子病倒了,他还以为他们吃了不洁的东西。他忍耐着不合胃口的膳食。 一直到王府大半的人全卧病在床,连巴总管都不能幸免时,他才为时已晚地把这事件和那丫头联想在一起。 「巴总管!」他一边出声呼唤,一边伸手取过茶碗,茶是凉的。 「巴总管!」他沉着声音二度呼唤。 这个现象从没有发生过,从他儿时有记忆起,巴总管行事就像日咎般准确。往往他话声刚落,巴总管那微胖的身影已出现在眼前。 正当他不耐地准备再度开口时,一位男仆跌跌跄跄跑进来。 「怎么搞的?」夏煜蹙起浓眉,不悦地盯着来人。虽然没有提高音量,不怒而威的气势依旧让进来的阿何吓得跪在地上。 阿何抖着声音回答道:「王爷,巴总管……生生……病了。」 王府里的人都非常清楚王爷的脾气,他不必抬高声音,但是你就是能够清楚感受到他的威严。他与生俱来的皇族气度,早已融合在举手投足间,平常只要他蹙一蹙眉毛,底下的人无不人人自危,个个浑身发抖,更何况他此时正皱眉直盯着自己。 「生病?怎么回事?」夏煜开始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 「小的……小的听说他们都吃了药。」阿何几乎是掐着脖子硬把声音逼出来的。 「药?」云儿磨药的形影闪过脑海,他有一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药?」 「是……是云儿姑娘的药。」 果然如此! 「王爷!」聂齐华大步踏进书房,举步有些急促,欠缺平素的稳重。 夏煜朝仍跪在地上的阿何摆一摆手。阿何松一口气,颤巍巍地赶紧退开。他忍住了想伸手抹汗的冲动。 「怎么了?」夏煜询问的眼神带有一抹疑惑,什么事会让他这位向来稳重的大将如此慌张? 「王爷,你可能要去一趟紫翠轩,紫翠轩好像有一些骚动。」 骚动?紫翠轩?夏煜大惊,莫非众人因为吃了药而找罪魁祸首麻烦? 他心中没来由的一凛,迅速起身,朝紫翠轩快步走去。 紫翠轩园子里的景象,让他猛地停下脚步。 只见一群人神色慌张地围着一棵大树叫嚷,有人拿着梯子往上爬,有人朝上头大喊「小心」,田嬷嬷则低着头直念「阿弥陀佛」! 王府没有生病的人似乎全集中在这里了,难怪他在书房里叫了半天没人理他。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他低沉威严的声音出现,让原本闹烘烘的一片顿时鸦雀无声。 夏煜顺着众人的眼光往上瞧,竟然发现云儿双手抱着树干,吊在半天高的树上。 瞧她危险地挂在那儿,他的脸上竟闪过一丝难得的紧张神情。 「云儿,你在上头做什么?」他向上大吼:「赶紧下来!」 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飘下来,「我要是下得去,早就下去了!」她一分神说话,身子又往下滑落了些。 「啊!」底下众人响起一阵惊叫。 夏煜心惊胆跳,看不下去了。一提气纵身飞跃而起,潇洒俐落地站上树梢。 看到王爷如此轻松地飞上树,众人在底下叫起来,又是赞叹,又是欣慰。方才大夥拿梯子、叠罗汉的忙乱了半天,没想到王爷一到问题就解决了。 夏煜脚底踏着树干凹处,一手抓着树枝,一手伸向上云。 「把手给我!」 她在树上待太久了,双手死抱着树干就是放不开手。 「该死!把你的手给我!」 「不要!」 「你不松手我怎么救你下去?」 「我不用你救,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就会自己下去!」 夏煜恼怒地翻白眼。他见上云慌乱的眼神就知道她吓呆了,再这么耗下去,她随时有可能支持不住而摔下去。 「把你的手给我,如果你不伸过来,我就把你丢下去!」 他的恫吓收到了效果。 上云慢慢放开一手,身形却猛地往下坠,夏煜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脚尖一蹬,抄起她的身子,在众人惊呼中翻身跃下。 待他们两人安全的站到地面,围观的人才放心地吁出一口气。 惊魂未定、脸色仍苍白的上云,对上了夏煜阴沉铁青的脸。 如果她知道地面上有一头咆哮的狮子等着她,她宁可选择待在树上不下来。 「你爬到上面去做什么?」夏煜下巴绷紧,濒临发火边缘。 方才他一颗心差点从口中跃出,现在陡然松懈的神经,充满着对她大吼的渴望。 上云不情愿地掏出怀里的果子。 「这是什么?」他怒瞪她手上黑黑绿绿的丑陋东西。 「这是苎花的果子,可以安定神经,纾解……」 「住口!」夏煜的怒吼近乎咆哮。「你对我的话完全充耳不闻,我叫你把药丢掉,你反而让大家都吃了,你这该死的丫头!」 上云摇着头,灵眸泛起氤氲水气,她嗫嚅着:「不是,不是我……」 一向冷静自持的他,被上云弄得失魂,他来不及分析自己脱序的情绪,只想把这股烦躁丢还给始作俑者。 夏煜双瞳闪着愤怒的冷光,他粗鲁地将她拉上前,不控制下手的力道,「我有一半的人全躺在床上呻吟,而你还有胆拿他们当试验品!」 仆役们个个吓得呆若木鸡,从没有看过王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四周静得连枯叶落地都清晰可闻,枝头上鸟儿快乐的啁啾声,此刻众人听来颇为刺耳。 上云迷蒙的眼睛映上他严厉的寒眸,她从没有被人当众如此凶过,羞辱、委屈和难堪同时上心头。手腕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她紧咬着唇,努力压抑几欲夺眶的泪珠。 「王爷,」田嬷嬷唤道:「云儿要丢掉那砵药,是我舍不得拿给大家吃的。」 「什么?」 夏煜放开上云的手,惊讶地转身面对自己的乳娘。一时间,一把怒火竟找不到适当的地方安置。 他在心里叹一口气,对这个年老的田嬷嬷一点办法也没有。 原来老人家喜欢服用偏方,那一天田嬷嬷见上云要倒掉那砵药,心想:既然是止痛药,对自个的风湿痛应该也有效吧?她接过药,自告奋勇要处理,回房一试,这药竟然十分有效。她逢人便宣扬,将这药吹嘘成仙丹似的。 概凡人都有不愿看大夫的劣根性,于是,王府里有胃疼的、头疼的、腰酸背痛的,凡是有大小毛病、陈年旧疾的,通通吃了,后遣症也陆陆续续跑出来了。 上云天天到厨房拿膳食,和大夥混熟了,王府里的人都喜欢这个美丽和善的女孩。厨子有时看到上云过来,还会拿刚出炉的酥饼、糕点给她,小声说,「王爷都还没尝哩!」 上云也对她挤眉弄眼,开心极了。在这里,没有上恭下卑的隔阂,只有纯粹友谊的单纯快乐。 她知道她的药吃出问题,慌得想法子补救。 「王爷,」负责仓库的管事王和仁大胆地开口:「这事不怪云儿姑娘,是我们自己来拜托她,不干她的事。」 「是啊!」 「对啊!」见有人仗义执言,大家纷纷出声附和。人多声势大,团结就是力量,感染了彼此的勇气,大夥此时的胆子已经大多了。 见众人如此护着云儿,夏煜双目微微眯起,心想她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收服人心的? 他回过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只见上云双瞳莹灿,蓄满了泪水,原本白嫩的藕臂上,有着一片触目心惊的紫青淤痕。 他胸口顿时一紧,心里又懊又悔,对一个柔弱的姑娘家,自己怎么下手这么重? 他抬眼扫了一下众人,发现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全瞧着自己。 他强压下内心那份无法解释、纷乱莫名的心绪,说道:「都下去吧!」 他又瞄了她一眼后,掉头离去。 *** 上云看着方才夏煜命人送来的化淤活血的药膏,瞪着它,仿佛又看到夏煜那张倨傲不羁的脸。 当众受辱的气恼在眼前翻腾,从小她就是父母和兄姊的心中宝,连严厉的父亲都不曾在众人面前大声斥责她。满腔怨怼直往脑门冲,她抓起药膏,走进小彩的房里,毫不心疼地大量涂在小彩的腿上。 「小姐,这是什么药?怎么你好像在抹猪油似的!」 「别问那么多。这药不错,抹了可以早点下床走动。」 小彩看上云的神色。「小姐,他给你气受了?」 「谁是他?」上云没好气地说。 「你无缘的丈夫啊!」 「你还敢说!」上云满脸怒容,「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那个讨厌的家伙!」 小彩吐吐舌头,在心底窃笑着:这个诒硕亲王的影响力还真大,能把脾气温和的小姐,惹得发这么大的火,他在她心里的份量肯定不是一点点。 小彩的惴度一点也没错。 此刻独自在房里的上云,心里正五味杂陈地翻搅着。愤怒与伤心充斥,被夏煜斥责的自怜与委屈发酵般停驻在心坎,久久不散。 稍后夏煜颀长挺拔的身影跨进她的房里时,就瞧见她低垂螓首,满脸泪痕,独自坐在窗前淌着泪水。 「怎么?疼得厉害吗?」他温柔的声音含着不容错认的关怀。 上云撇过头,不理睬他。 「抹药了没有?」他的唇角漾出一个令女人神魂颠倒的魅惑笑容。 他的魅力似乎在她面前起不了作用。 夏煜低下头,端睨她的小脸。挂在羽睫上晶莹的泪珠,让他愧疚的心更加紧揪。 见上云对自己不理不睬,他无奈地叹口气。一向高高在上,被女人众星拱月般包围的他,何尝吃过这种闭门羹。 他皱皱眉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 还来不及躲藏,夏煜已不容分说抓起上云的皓腕,撩起她的衣袖。 丑陋的淤青痕迹无言地指控他的粗暴。 他倒吸了一口气,眯紧黑眸,沉声道:「你根本没有擦药,我帮你!」 她倔强地抬起头,口气带有一股怒意,「不用麻烦你,我已经擦了!」 「抹了药还会这么严重?那是御赐的紫金玄膏,很有用的。」 夏煜旋开药瓶,发现里头竟然是空的! 他微愕。 刚毅的脸庞隐隐凝上一层怒气。 他纡尊降贵地送药、探视、慰问,而她非但不领情,还把他的一片心踩在脚下蹂躏。 「你把药倒了?」 「不!擦完了!」她执拗地说。 夏煜闻言怒火燃上眉梢,如深夜般黝暗的眸子浮上冷光,原本的自责、愧疚顿时被怒气所取代。 他用力扭紧她的手腕,眼角下的肌肉抽搐着,「不要对我说谎!我最恨谎言!」 上云手腕疼得痛彻心肺,她任由泪水淌满双颊,就是固执不出声求饶。 一触即发的火爆因子,在空气中令人不安地弥漫。 夏煜用全身的力量来控制濒临失控的怒火。他猛然松开手,刚硬的唇角弯起一道冰冷的弧度,「擦不擦药随你高兴!」语毕,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第三章 夏煜暗沉的黑瞳有着难掩的焦躁与忧郁。 他一直无法将云儿梨花带泪的娇颜,狠心地摒拒在脑海外。他不懂她为何能一再轻易地搅乱他向来平静的心湖,毁损他素来自豪的冷静修养。 丢下手中的书本,夏煜起身在桌前踱方步,眼前晃荡的全是云儿那张灵秀如山间百合的俏脸。他实在不应该对她那么凶。 他晃了几圈,还是忍不住想见她的冲动。 来到紫翠轩,夏煜先探视了小彩,然后依其言到园子里找云儿。 绕了一圈没发现她的踪影,他顺着竹荫小径,穿越侧门,信步走到两旁全是苍郁林木的溪畔。 这空旷无人的溪畔,大小乱石错置,石缝中开满黄色马樱丹。潺潺溪流顺势而下,或遇石受阻而溅起水花,或因落差而水珠飞扬,气温因水气的关系而略微下降,清新的空气让人闻之神清气爽,心情豁然开朗。 夏煜走下斜坡,跃上一颗大石,举目望去,溪边空无一人。正当他转身欲离去时,眼角余光瞥见远处似有一物体在湍急的溪流里载浮载沉。 他定眼一看,那随波漂流的身影似乎就是云儿。 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吓得他魂飞魄散,心跳像擂鼓似的撞击他的肋骨,全部的神经在瞬间被恐惧揪得紧紧的。 这条看似平静的溪流,深不可测,处处有漩涡急流,一不小心卷入其中,再怎么谙水性的人,也难逃灭顶之劫。 王府里的人都知道这条溪可怕,没人会轻易下水涉险。只有这个小笨蛋除外! 他向她狂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溪中人,深恐一眨眼,便失去了她的踪影。 正当他预备一跃而下的当头,突然看到她自溪中走上岸。他倏地停下脚步,重重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抖着虚软的膝盖,努力平息仍狂跳不已的心跳。 上云紧抓着得来不易的风河叶,满心雀跃地跑上岸,不料却一头撞上等着她自投罗网的夏煜。 他黑如深夜的瞳仁明明白白写着愤怒。 看到他阴骛的脸色,她挂在嘴边的微笑悄然隐去。 「你不高兴?」她不解,为什么每回看到他都在生气,他这么讨厌见到她吗? 「你到底有没有大脑?」他大吼。 「嘎?你特地跑来对我吼叫,是嫌我笨?对不起哦,我对我的脑袋还算满意。」 望着她一脸茫然迷惘的神情,他闭起眼睛,在心底默背一段孙子兵法,希望上苍能赐给他更大的意志力,免得他伸手掐住她白皙纤细的颈子。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危险意识」这种东西塞进她的脑子里,免得日后被她折磨得早生白发。 日后?夏煜一愣,被自己意识下的念头弄得困愕不已。 他甩一下头,现在不是想这问题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这条溪溺毙过多少人?你知不知道独自下到陌生的溪水里,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他粗嘎的声音透着强力自制的愤怒。 她被他粗暴的语气吓了一跳,这才从他冰冷的黑眸中看出他有多生气。 上云摇摇头,望着脸部肌肉抽搐的他,双手无助地交抱着前胸,她明了他的愤怒是来自于他的关心,可是他嚣张的怒火更炽于溪水所带给她的恐惧。 她紧张地回头再望了一眼溪流,皓齿咬着粉唇,很艰难地开口:「我不会有事的,我很小心,」她看着夏煜阴沉的脸色,急急忙忙想要解释:「我到水里是为了摘这个。」她赶紧展示手上那株深红色的心形风河叶。 她的解释非但没有浇熄夏煜的怒火,反而更加助燃他已高张的气焰。 「又是些奇怪的杂草!你当真要为它们丢了性命才高兴?」他怒吼。 如果她告诉他,她到溪里是为了玩耍,可能他的反应还不至于这么糟。 她紧张的向后退了退。 他湛深的眸光紧锁着她的身躯。 她的衣衫全因浸水而湿黏在身上,现在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只会让人注意到她姣好完美的曼妙身材。 「你知不知道,除了我方才所讲的危险外,你的无知还会为你引来另一个更大的危机?」他的音调缓慢低沉,瞳眸中闪着令人费解的怪异光芒。 上云茫然地摇着头。 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他欺身上前,猛地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低头粗暴地吻上她的唇。 他的唇刚硬地刷过她如玫瑰般柔软的樱唇,恣意狂暴,带着冷酷、惩罚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欲火。 上云的背紧紧被他按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抗议的言语被封锁在两片炙热的唇中,闻着他特有的男性气息,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双脚虚软如绵,似乎无法找到力量来反抗这突如其来的震撼。 仿佛过了一百年的时间,夏煜才放开她。 他双眼罩上火红的情欲,气息不稳地粗嘎道:「你明白了吧?如果你遇上别的男人,会发生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受辱的感觉排山倒海向她袭来,力量似乎又回到她体内,她不假思索,扬手「啪!」掴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瞬间震醒了两个浑沌的灵魂。 上云呼吸急促地看着夏煜额上冒出的青筋,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生起气来竟是如此可怕。 她惊呆住了,打哆嗦地看着眼前这头被她激怒的野兽。 她忘了她掌掴的是当今最有权势的诒硕亲王,她开始后悔她的冲动。 夏煜的怒气在瞬间窜升到临界点,他克制不住已经爆发的怒火狂潮。 「你该死!」他倏地愤然出手,将她扛起来,不管她又踢又打,直将她扛到前方五十公尺处,一间囤放木柴的木屋前。 她扯开喉咙大吼:「放开我!你这恶棍!」 夏煜大力地将她甩进木屋内。 「你这个野丫头一再任性而为,看来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反省,直到我放你出来。」 惊惶闪进上云的灵活大眼。「不!你不能这样做!你没有权囚禁我!」 「哦!」夏煜嘲讽地挑高双眉。「我没权?你要试试看吗?」他斜睨着她,「还是你要认错?你认错我就不处罚你。」 上云倔强地扬起下巴,愤怒地瞪着他,「该道歉的人应该是你,你这个自大、自私、脾气暴躁的猪!」 她话声未落,只听到「喀喳!」一声,夏煜已用力合上门,从屋外上栓了。 门一关,四周霎时封闭在黑暗中。 她慌了。 上云大力地拍打门扉,大喊:「开门!夏煜!开门!你不能把我一个人锁在这里!放我出去……」她徒劳无功的对着门板拳打脚踢。 「夏煜!」她已经顾不得形象了,扯开喉咙大叫:「夏煜!你还在外头吗?」声音里含着克制不住的颤抖,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滑下脸颊。 「来人啊!放我出去……我怕黑!我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她呜咽得语不成声:「夏煜,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你放我出去啊!夏煜!我求你……」 一屋子的死寂对她极尽所能的嘲笑。 她捶打喊叫了好一会儿,直到嗓子哑了,手也痛了,没力气了,才安静下来。 眼睛逐渐习惯屋内的昏暗,她退到墙脚,眯起眼睛打量这间木屋。 这屋子比一般柴房来得高,屋内似乎除了木块还是木块,找不到任何家具或食物。可能是怕泼雨溅湿木头,只在高处开了一个小窗,因此整间屋子乌魃魃的,暗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这木屋是为囤积大块木柴而设,所以在王府内,而盖在偏僻空旷的侧门外。平常并不会有人来这里,除非王府柴房内的木柴告罄,才会有长工来这里搬运补充。 上云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低声饮泣。湿衣裳所带来的寒气,让她像泡在冰水里,彻骨透髓地冷起来。 空气中凝着让人恐惧的静谧,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的风声,像魑魅魍魉般张牙舞爪,威胁着撕裂她的神经。 她枯坐等待,期望夏煜会大发慈悲放她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上云独自在黑暗中与恐惧对抗。 她害怕得不停哽咽,不断用手指抹去淌下来的泪水。小时候可怕的记忆,如狂潮巨浪般回到她脑海里。 突然间,她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希望声音能突破这梦魇,让她醒来发觉,这原来是一场恶梦。 星影低垂,那小小的窗户已经看不到一丝光线。山野中枭鸟鸣叫,其声如泣如诉。上云蜷曲在冰冻的地面上,在抽噎中睡着,又在不安的梦魇中哭醒。她又冷又饿,半湿半乾的衣裳,冻得她浑身抖瑟。 一夜过去,却依然不见有人来开门。 *** 夏煜并没有听到她迟来的道歉。 他上了栓后,即举步离去,狠心地将她拍打的喊叫声摒拒在心房外。他打算让她在里头反省一、两个时辰。 他回到松霄阁,见巴总管等在书房里。 「爷,您可回来了!我到处找不着您,宫里顺公公刚走,他传话来,皇上要爷马上进宫一趟。」 「哦?」他瞥了瞥外头的天色,太阳都快下山了,这时候召见,可能是什么紧急事情。 他转向巴总管,「我要换朝服,叫兴儿进来更衣。备好马匹,兴儿和我一道进宫去。要聂护卫带一份贺礼,替我走一趟刘督军府,他今天过大寿。」他交代一句,巴总管答应一声。一吩咐完,巴总管已忙不迭地衔命而去。 夏煜从建春门人大内,到了午门下马,带兴儿直接穿过勤政殿西北角的月华门,走向景福宫,绕过景福宫的东方就是保和殿了,皇上在那儿等他。 他自幼在宫里长大,对各宫殿的相关地理位置很熟,从景福宫切过去的这条捷径可说是最快的。 正当他踏上保和殿外径的石板路时,突然「啊!」一声,身形顿时一僵,骤然停下脚步。 这一路走来,黑云浮动,月色淡染,四周寂静无声。兴儿提着灯笼,跟着夏煜在纵横的宫殿外巷穿梭,心里原本就不踏实,听到夏煜这一喊,吓得倒退一步,几乎叫出声来。 「王爷?」他试探地问。 「该死!我把她给忘了!」他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焦灼,「兴儿!你马上回去一趟,告诉巴总管到堆柴火的木屋把人给放了,传完话再回到宫里来。」 「是!」兴儿转身就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旋过身来,「王爷!天暗,灯您留着。」 夏煜大手挥了挥,「你带着,快去快回!」 兴儿机伶地完成夏煜的嘱咐。只不过他更机伶的把夏煜交代的话简洁浓缩为:「将柴房的人放了!」他想着堆柴火的木屋不就是柴房嘛! 巴总管在王府柴房里里外外转了六、七遍,连个人影都没有发现。 既然没人被关,他也不在意了。他有比找一个不存在的人更重要的事要做。 *** 当夏煜回到王府,已经是隔日的晚膳时间。 他没想到会在宫里拖这么久。长久与中原关系良好的准噶尔部落,文化交流一向积极,据前来的使者所言,他们将在近期内,派遣十名喇嘛与我邦切磋宗教佛学。 他实在想不通,在拟定完内部高僧的推荐办法后,皇上竟然有法子把话题从边疆问题带到他的婚事。 他听着这个自幼在一起的玩伴,叨絮着衣家女儿的好,脑海中竟浮现云儿柔媚的倩影,一时间竟怔忡起来。 皇上走到他身旁,猛地用脚拐他一下。 这是他们幼时常玩的一种把戏,总是趁对方不留神时,把对方拐倒在地,以此取乐。 夏煜踉跄了下,随即稳住身子,脸上表现出觉得无聊的神情,但是眸中愉悦的光采却露了底。 「说真格的,你不想结婚吗?」 「有喜欢的,当然就结啊!」不晓得为什么,他讲这话时,脑中闪过的还是云儿的花容月貌。 「那你为什么不考虑衣家小姐呢?」 「嘿!大家都知道你宠衣妃,可是并不代表衣家每个女儿都那般漂亮,都适合娶进门啊!」 「这样好了,」李浩炯亮的眼眸现出兴奋的光彩,「我叫玲儿找个时间,让她妹妹进宫,你们见个面如何?」 夏煜两眼一瞪,「不好!我对衣家女儿一点兴趣都没有,拜托,别再提这话题了!」他央求道。 他突然间很想回家,回去瞧瞧那个屡屡被她气得要命,却又时时放不下的女人。 「喔!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还记得江国坤吗?」 「江国坤?」夏煜一怔,「那个前定南将军?」 李浩微微点头,「他从押解途中逃脱,朝廷一直抓不到他,前些日子终于有密探查到他潜逃到昆明,聚集了旧部属,传闻将北上找你报仇。」 江国坤因为强占民田,又纵容儿子为非作歹、杀人行凶,被夏煜参了一本。不仅家被抄了,儿子被正法,连他本人也贬谪流放北方。 「哦?」夏煜笑笑道:「我知道了。」 李浩瞧他不甚在意,皱着眉头提醒他,「小心啊!他把失去儿子的帐,全算在你头上,在他还没落网前你最好小心点。」 这一聊,又是大半天过去了。 等夏煜回到家,刚在大厅里坐定,端起茶碗想要润润喉咙时,就见小彩拐着腿,一蹦一蹦地跳进来。 小彩见到他,连招呼都省了,劈头急问:「王爷,您把云儿带出去了?她人回来了吗?」 从夏煜来找过小姐后,小姐人就不见了。得知王爷进宫去,小姐又一夜没有回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小姐跟他出去了。 「你说什么?」夏煜闻言,心头一惊,手上茶碗竟然落下,滚烫的茶水全泼在自个儿怀里。 一旁的仆役、丫鬟,惊叫的惊叫、奔跑的奔跑,拿毛巾、扫碎片,彼此忙碌的互撞成一团。 夏煜没心思去理会他们,他大声问小彩,「你说云儿不见了?」 「是啊!」小彩此刻也知道小姐没和夏煜在一块,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云儿从昨天傍晚起,就没看到人影了。」 有一种恐惧的感觉悄悄爬进他的胃里,五脏六腑开始涌起一阵阵痉挛。 他倏然转头大吼:「兴儿,我昨天叫你回来传话,你传了吗?」 兴儿被他脸上焦灼的骇人神情给吓得说不出话来,「有……有跟巴总管说……把柴房里的人放了。」 「王爷,柴房里没人啊!」巴总管赶紧趋前答话,凭着多年的总管经验,他知道坏事了! 比夏煜抢先一步反应的人是小彩。 她顾不得腿伤,直跳起来,一把抓住夏煜的衣袖,「柴房?」她尖锐的叫声,扰动了空气中所有不安定的分子。她金枝玉叶的小姐被关进柴房里?而且是一整夜? 她惊惧得大叫:「她怕黑!天啊!她非常怕黑!」 小彩话声未落,夏煜已经像一阵风,向外疾步走去。 兴儿白着脸,呆愣地直站着。 巴总管拿起灯笼,迅速移动他那稍嫌肥胖的身躯,在后头追赶。 来到木屋前,恐惧让夏煜的手指变得不灵活。 他笨手笨脚的大力扯动门栓,木栓有些卡住,他乾脆飞身一踢,将整扇门板踢落。 屋内的黑暗,让他一时间看不清楚里头的状况。死寂的静谧,令他全身汗毛竖起来。 「云儿!」 他出声呼唤。轻颤的声音里,包含着自责、愧疚与恐惧。 他害死她了吗? 巴总管提着灯笼赶来。有了亮光,夏煜一眼瞧见缩成一团小球的云儿,蜷曲在冰冷的地上。 「云儿?」他走向她,深沉的眸底净是心疼与惶恐。 一碰触她,立即感觉到烫人的热度。他扳过她的身子,只见她紧闭眼睑,双唇惨白,浑身发抖着。 毫不掩饰心中的焦虑,他朝巴总管大喝道:「快派人到太医院请梁大夫过来,快去!」 *** 「来人啊!我在这里……爹!娘!救我出去!」上云不断的惊喊,甚至拳打脚踢起来,那场甩不掉的梦魇又回来了。 「呜……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五岁那年,她调皮打破母亲房里的菱镜,怕被大人发现惹来一顿斥责,于是躲到一处偏僻花园的假山山坳里避难。 她趴在里头,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外面,等着大人来抓她,等到困了,于是往内缩了缩,闭起眼睛在山洞里睡着了。 待她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如墨,四周一片漆黑,吓得她立刻想爬出山洞。不料这山洞口非常小,进得来却出不去。她独自一人面对黑黝黝的怪兽,白天不以为意的各种声音,暗夜时分听在耳朵里,全像妖魔鬼怪的凄厉叫声。她在黑漆漆的石洞中放声大哭。 王府里丢了二小姐,上下慌乱成一团。罗平郡王一脸焦虑,气得直拿嬷嬷们开刀,王妃则急得团团转,手足无措。等到他们找到这个小调皮鬼时,上云已经在山洞里哭昏了。 心灵受创的阴影,一直存在她的意识里。从此后,她绝不敢一个人待在黑暗的房里,往往未到点灯时,她已经呼唤小彩上灯了。 此刻她辗转枕侧的呜咽声,让夏煜心疼极了。 从小彩口中知道了她小时候被误关过,夏煜的自责和内疚更深了。 他握住上云胡乱挥舞的双手,柔声安抚。「嘘,没事了,不要怕,没事了!」他轻轻揉着她柔亮的秀发,不断低声哄慰着。 看见王爷真情流露,伺候的丫鬟识趣地走开了,小彩也回房了。 不晓得是他的声音安抚了她,还是梁大夫的药起了作用,上云渐渐安静下来。 而他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夏煜第一次诚实的承认,他的心彻彻底底的被她牵动。他心疼她所受的折磨,心疼她的高烧呓语,心疼她的瘦弱,他不想放开她。 上云沉重地张开眼,发现她的手被人握着。 是夏煜! 她看不见他的脸孔,因为他睡着了。 他连睡着了都霸气地拥着她。 对于这个害她生病的人,她理应生气才是,可是她却异常觉得心安与满足。 她疲倦地再度合上眼,沉沉睡去。 第四章 如果一睁开眼,就对上另一双眼睛,应该做出什么适当的反应? 她想要尖叫。 「你怎么在这里?」 夏煜直起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这是我的房间,我当然在这里。」 上云环视这间陈设豪华的屋子,果然不是紫翠轩里自己的房间,连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记忆里的那一套。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紫翠轩里有病人,你又昏迷了四天,我总得要想法子照顾你。」 「是谁帮我换衣服的?」 瞧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夏煜忍不住想逗弄她。 他一本正经地说:「放心,我帮你换衣服时,还细心地要所有人退下。所以,除了我没有人看到。」 「啊!」上云的尖叫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你这个小人!我早就说过你是一个伪君子,你怎么可以趁我不清醒的时候吃我豆腐?小人!卑鄙!无耻!」 夏煜戏谑地扬起嘴角,「哇!这么有精神骂人,可见你已经好差不多了,我的床可以还给我了。」 「我才不稀罕你的床!」 「哦?」他坏坏地笑道:「你不稀罕?有很多女人可是求都求不到咧!」 上云一听,翻身下床,「我已经完全好了,可以回去了。」她才不愿赖在他床上。 岂料,高烧方退的她,全身虚弱不堪,勉强跨几步,就双膝一软跌入他结实温暖的怀里。 他抱着她,促狭道:「丫头,你想用这种方法来报答我吗?」 「你……放开我!」她红云满布,娇斥道。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悉听尊便!」双手一摊放开她。 她从未如此痛恨过他的合作。 她虚弱的膝盖,很不争气地一软,身体向下滑落。夏煜在她丢脸前再次环住她。 「上床吧!我的丫头,还没有人抱怨过我的床不舒服。」 他弯腰横抱起她,跨大步轻轻将她放在大床上。 上云心底涌上一阵微妙的醋意,「有很多女人睡过你的床吗?那我不要睡!」她噘着红唇。 他笑道:「怎么?你吃味?」 「我才没有!我……我只是不习惯睡很多人睡过的床。」她强力维持自尊。 「逗你的!这张床除了你,没有别的女人睡过。」他眼眸掠过一丝纵容。 「我可以回紫翠轩!」 「不!」他断然拒绝,「你睡这里,我可以就近照顾你。」 一种霸道得近乎理所当然的回答。 照顾我?上云纳闷地看着夏煜,这才发现他清瘦不少,莫非自己昏迷的这些天,都是他在照顾?她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歉然。他有满屋子的仆人,为什么还要亲自看顾她呢? 挡不住他的凝视,她顾左右而言他。 「我家小……小姐呢?」 「我让两个丫鬟去照顾她了。这里离紫翠轩太远,她行动不便却天天嚷着要来看你,我要丫鬟时常跟她回报你的状况。」 她心底泛起一阵感动,没想到他竟如此细心。「谢谢你。」 夏煜眉毛一挑,眼眸带着戏谑,「你真要谢我?我还是喜欢刚才的那种方式。」 他使坏的浪子模样,让她又是咬牙,又是脸红心跳。 怎么威镇八方的诒硕亲王竟如此风流倜傥?为什么他要对她微笑?为什么他要对他闪动柔情的眼眸?他的魅力真让她招架不住。她还是比较习惯他对她皱眉头,这样她的心才不会乱成一团。 上云偷偷抬眼瞧他,却偏偏对上他的眼眸。 「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他伸手摸她的额头,「叫你不要乱动偏偏不听话,我让人端药进来。」 见他起身要走,上云赶忙问道:「这些天你都睡在哪里?」 他性感的嘴唇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迷人的邪气笑容。「如果我告诉你,我都睡在你身边,你信不信?」 他的回答让上云笑起来,「我才不信!」 她笑了一半,突然闭上嘴,不安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相信这世上没有诒硕亲王不敢做的事。 *** 「你一定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才没有咧!」 「那你为什么一没看到他的人影,就魂不守舍?」 「我真的有这样子吗?好吧!我承认我喜欢他,可是有什么用,人家又没喜欢我,」 「不会吧,如果他心里没有你,干嘛花那么多时间,陪你聊天说笑?陪你下棋解闷?」 「可能他也很无聊,也有可能他在赎罪。对!他一定是因为对我愧疚,所以特别照顾我,他在弥补他内心的罪恶感。」 「那种自尊心特强的男人,会有罪恶感吗?何况,照顾病人谁都可以做,只要他吩咐一声,谁敢不听?根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对你嘘寒问暖,对你呵护备至!」 「嗯!或许他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夏煜乾脆放下筷子,看着她。 虽然她也盯着他看,可是却是视而不见,桌上的食物几乎都进了她嘴里。 他瞧着朝天的空盘子,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大笑起来。 「丫头,你在想什么?」 爽朗的笑声,将她从自我对话的神游中震醒。 「嘎?」上云回过神,羞涩地放下筷子。「我在想你为什么不肯娶衣上云?」 夏煜研究性的看着她,「怎么会想这个?」 「没什么。你为什么不成亲?」她的脸微酡,问这问题好像不太含蓄。 他往后一靠,微扬的嘴角露出些许兴味,「怎么连你也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 「有很多人跟你提起吗?」 「嗯!」他俊美的脸庞闪过一抹自嘲,「围在我周遭的人,全都想帮我作媒。衣家就是皇上提的媒。」 「你不喜欢衣小姐?」 他看着她紧张的表情,笑出声来,「我不认识她,谈不上喜不喜欢。」 上云心中充满希望,原来他不是讨厌她本人。「那你不想认识她吗?」 「不!」他拒绝得很乾脆。 上云一愣,一颗心顿时从云端跌落谷底。 「为什么?」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她张开嘴想说话,却找不到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有一种苦涩的复杂情绪,塞住她的喉咙,让她有说不出的失落感。原来他早就有心仪的对象了,她还一相情愿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 可恶!这男人还有胆对她露出笑容。 「你的心上人是谁?」她的语气中有一丝酸涩。 他向她一招手,「你靠近点,我就告诉你。」 怎么?合着这是他的秘密?好吧!上云靠了过去,她对他的心上人好奇极了,究竟是哪家千金能被诒硕亲王看上,甚至连皇上作的媒都可以抛置脑后。 他双眼闪着缱绻柔情,勾起她的下巴,「我的丫头,你难道感觉不出我对你的情意吗?」 「啊?」她睁大美眸,惊愕的看着他。 他用手背轻抚她水嫩细致的脸蛋,上云好像被下了符咒般,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他的手指划过她弧形优美的唇线,「你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嘛!笨姑娘!」他的嘴角漾着令人怦然心动的揶揄笑容。 「你!」她张嘴欲抗议,夏煜却弯下昂藏挺拔的身躯趁机吻上了她的唇。 时间和空间在瞬间凝滞,上云浑沌的脑袋顿时塞不进任何思想。 一阵战栗的感觉窜过她毫无防备的心,天旋地转间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他那双深藏魔性魅力的眼瞳,对她忘情的呼唤。 让人晕眩的吻,似乎持续了百年之久。夏煜炙热的唇,以一种近乎疼惜的触感,和她缱绻交缠。许久,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在挣扎与不舍中放开她,又温柔地搂她入怀,让她靠在他的胸前娇喘。 戏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丫头,对于我的心上人,你还满意吗?」 上云的脸颊愈发红烫,在他的凝视下娇羞令人怜。 她嗔了他一眼,「哼!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会喜欢你?万一我只喜欢你的头衔呢?」他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吧! 他微愣了一下,心情倏地黯淡,他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他随即甩开那层阴霾,在方才的那一吻当中,她对他的反应虽然羞赧生涩,但是其中有着不容置疑的浓情。 他不羁地从容一笑,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上云推开他,「你一点都没有考虑到,我可能已经有婚配对象了?」 他又是一愣,压根儿没想到这一层。纵使他贵为王爷,也不能夺人之妻啊! 他郁闷地看了她一眼,却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促狭眼神。 「或许,」他的黑眸闪烁着野性的光芒,「我可以天天吻你,吻到你忘记他为止!」 唇角上有一丝使坏的邪笑,他低头再次攫住她的唇。这次的吻比方才更狂野、更挑逗,还有一丝宣示性的霸气。 他就像子夜的魔魅般,深具危险又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上云的心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彻底底被蛊惑了。 *** 可能是白天睡太多了,半夜,上云反而睁着大眼睡不着。她瞪着帏帐想夏煜,想得心浮气躁,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到书房拿本书看。 松霄阁的卧室和书房相通,这些天夏煜就睡在书房里。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见到夏煜躺卧在软榻上睡着了,没看完的书就放在胸前。他身上没盖被子,这样睡到天明会着凉的。 上云回房拿了件毛氅,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正当她要收回手时,他倏地伸手一揽,上云整个人没防备地跌入他怀里,两只铁臂立即围拢上来。 她惊愕了一下,犹豫不知该不该挣扎时,唇瓣已经被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封住。 他紧闭的双眼看来似乎还在熟睡中。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双臂稳稳拖住她,唇办辗转吮吻,灼热的手心在她背后游移,熨烫每一寸肌肤。 深恐吵醒他,她不敢出声,也不敢大力扭动,有些酥麻地瘫靠在他身上。 或许是对他的暗恋让她如此大胆放纵,她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她不该趁他在睡梦中占他便宜。 可是他将不记得这一切,不是吗?偷一个小小的吻应该没关系吧! 她怯怯地回吻了他。 上云青涩的吻就像是煽情的呼唤,瓦解夏煜所有自制的神经。 销魂蚀骨的吻愈来愈缠绵,他的唇舌诱惑地挑动她的感官,她颤抖地喘息,却让他的舌头扬长侵入,趁机掠夺口中的甜蜜。 由心底窜起的莫名骚动,迅速浑沌了她的思想,理智已游离体外消失无踪,她知道自己正走在危险的万丈深渊边缘,可是悸动的情欲如火舌般燎身,她无法逃脱,只能心甘情愿地依附在他炙热的怀抱里,随他在欲海中沉沦,即便是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夏煜原本只想戏弄她,可是这些天的耳鬓厮磨,让他想拥有她的冲动愈来愈强烈。 不多想,他翻身将她横抱起来,踏大步回房,将她置于大床上。 不再控制压抑多时的欲念,他想要她想到心痛。 他摩蹭细吻她滑腻柔嫩的颈窝,一阵阵幽香刺激得他愈发欲火难耐。他轻啮她巧小的耳垂,对着她耳际轻吐热气,惹得她全身颤动不已。 一声关不住的低吟声自她唇边逸出。 这声音在夏煜听来仿佛是一种邀约。他抚上她胸前柔软的丘壑,低哑的声音在她耳旁轻吐,「我的丫头,你是我的!为我呻吟,我的宝贝!」 她是他的人,他坚信不疑。 从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她就注定要成为他的女人。她的人、她的心,都将镌上他的影子,他不容许别人拥有她。 桌上的烛光未减,在那一圈明亮的光晕外,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蒙上一层不真实的雾。这昏暗的神秘气氛,让上云感觉如梦似幻,夜色如甜蜜的催情剂挑逗她。 他解开她衣服上的盘扣,徐徐褪去彼此身上的束缚,炙热滚烫的唇随即吻遍全身,拂去她的不安,一双大手在她嫩白撩人的娇躯上爱抚,烙烫出一道道欲望激流…… *** 上云的体力已然耗竭,全身瘫软蜷卧在床上。 她在融化的最后一刻,脑中的念头是:他根本没有睡着! 夏煜伏在她身上,除了努力让肺吸进空气外,无法做别的事。 他无限爱怜地将她轻轻揽入怀里,她已经昏睡过去,娇嫩的双颊尚留着方才激情的红晕,身躯仍因高潮余韵而滚沸。他低头啄了她一下,收拢手臂环箍她。 他知道不该在她体力没有完全恢复时折磨她,不应该在她婚前掠夺她的处子之身。 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第五章 天亮了,没有夜的保护,所有令人不安的情绪无所遁形。 她醒了,可是没有勇气睁开眼睛。 上云闭着眼睛思索该如何面对清醒的他。忆起昨夜的行为,她就恨不得立刻羞愧而死。她毫不知耻的行为一如淫荡的妓女,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她心忖,如果运气好的话,她可以在他醒过来之前悄悄离开。 可惜,最近幸运之神似乎不太眷顾她,尤其是在认识夏煜之后。 她缓缓睁开眼,就对上夏煜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使得她又把眼睛给合上。 夏煜正等着她睁开眼,他很清楚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正纳闷着,她到底要多久才肯睁开眼? 「你醒啦?」慵懒的声音含着些许笑意。 他舒展了一下怕吵醒她而僵硬许久的手脚。 夏煜这一动,上云立即困窘地发现,她的一条腿放在他的双腿间。红潮迅速袭上她的脸颊,连雪白酥胸都染上一片酡红。 她快速向后缩了缩,没有盖到被子的背部却冰凉地提醒她:自己正赤裸着。 夏煜侧身躺起,以手肘撑头,他稍稍抬高眉毛,对她的怯窘显露出些许的兴味。他不怀好意地靠向她,她不安地再次向后挪,不料床铺却因被子的扯动而露出一块鲜红醒目的血渍。 「啊!」她叫了一声,慌忙地拉过被子,欲盖住那块令她无地自容的痕迹。 夏煜拉住她的手,飞快瞄了落红一眼。 他看起来该死的得意自负极了。 上云恼怒地甩开他的手,他却欺身上来。 他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她艳红的嘴唇,饶富趣味道:「你怕我?真奇怪!你一向对我横眉竖眼的,为什么经过昨晚的亲密后你反而躲我了?」 对于这个要她,却不要衣上云的男人,她该怎么面对呢? 此刻她混乱的脑袋根本无法做出适当的反应,看似单纯的事情,突然间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她的沉默让他微微不安。 「云儿,你后悔了吗?」他十分清楚昨夜并非全是他的强迫。 「还记得我的承诺吗?」他揉着她的肩膀道。 他要她信任他,他会保护她、爱她,不会辜负她的。 「可是……可是你不要我啊!」她呐呐地说。 夏煜以为她说的是彼此身分问题,俯身吻了她的额际,「傻丫头,我喜欢你,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不准你再提出身的问题。」 他才不在乎她的出身,上一代的祖荫在这时候显现出价值了。 他尊贵显赫的家世,可以让他藐视一切世俗成规,他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所有反对的声浪,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而为所欲为。 对上云而言,经过了昨夜,她是跟定他了。可是她现在的身分有些复杂。夏煜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丫鬟,她得澄清,但是一思及他听到真相后可能有的反应,还是让她有些踌躇。 「我不是你认为的……」她话还未说完,声音已被两片热唇堵住。 夏煜以为她要说出贬低自己的言语,他霸道地用嘴封住她的唇办,他不许她提,他不爱听。 他狂妄自大的神情态势,仿佛可以为她征服天下,解决所有的难题。上云为之动容了。她应该要信任他,他说过会保护她、爱她的。 她释然了。她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真心相爱。 他的舌头伸进她嘴里和她肆意交缠,双手爱抚她背部的凝脂玉肤,而后俯身贪婪地衔住她胸前肿胀的玫瑰蓓蕾,舌卷缠绕,轻戏舔舐。 迷情已当头罩下,「好吧!」上云恍恍惚惚想着,「等会儿再说好了。」 夏煜挪动臀部用下身的亢奋轻轻磨蹭她,强烈的需求在两人之间如星火般进发。 他单手伸到她两腿间寻找草丛中的花瓣,浅触揉捏。 醉人的销魂快感在她体内纠结奔窜,她的身躯配合着他手指的律动,幽径已经濡湿,沁出的蜜汁湿润了他的手。 夏煜半眯的眼眸蓄满浓情,瞧着身下的人儿已经含醉动情,他捧起她的俏臀,正当要进入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让两个酣醉的人儿惊跳起来。 上云还未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书房的门已被人推开,脚步声穿越书房,直朝卧室而来。 夏煜诅咒一声,立即拉过衾被盖住两人的身体,保护性地挡在上云前面。 「混帐!是谁?」他的声音像支冷箭,有效地制止了来人的脚步。 「啊!王爷?」兴儿低呼出声,惊惶的程度不下床上二人。 「可恶!我不是交代谁都不许打扰吗?」他冷怒的声音,让兴儿害怕地杵在门口,不知该进或该退。 完了!他要卷铺盖走路了。不用看王爷的脸色,光是听他饱含怒火的口气,兴儿就知道这下惨了!破坏王爷的好事,还能全身而退吗? 见他呆愣在那里,夏煜大吼:「你准备在那里站一辈子吗?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兴儿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吊着十五个桶子,一鼓作气答道:「回王爷的话,是有紧急事儿,罗平郡王、庄亲王和礼部尚书弘大人带着七、八名武士闯入王府,现在正在大厅里,等着见王爷您。」 「该死!」 「啊!」他的诅咒和上云的惊愕声,几乎是同时发出。 夏煜回头看了她一眼,瞥见兴儿也抬头看向这边,他火冒三丈暴喝道:「可恶!还不快滚!要我取了你的狗命才满意吗?」兴儿吓得魂飞魄散,逃命似地飞奔出去。 夏煜迅速起身着衣,见上云脸上仍有惊慌之色,遂道:「兴儿已经走了,没有人会来打扰你,你的病刚好要多休息,我去一下就回来,你等我!」 「不……夏煜,等一下,听我说,我……」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没时间听她说话,他急着要去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三位大臣一大清早来到这儿?他重重地吻她一下,而后离去。 夏煜一离开,上云也草草打扮好自己,像阵风似地移向紫翠轩。没多久,两个脸色惨白的女孩已朝大厅而来。 *** 夏煜一跨进大厅,庄亲王李隆和尚书弘鄂明两人立即趋前寒暄,为自己的不请自来告罪一番。只见罗平郡王衣敬淦一脸寒霜,吹胡子瞪眼睛地怒视他。 夏煜在心底叹口气,很明显的,今天的主角是罗平郡王。 他拱手问道:「不知三位大人驾临寒舍有何指教?」嘴里虽这样说,眼睛却盯着罗平郡王看。 衣敬淦开口道:「诒硕亲王,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开门见山的跟你说,半个月前我家小女被你带到此地,今儿个来,是来跟你要回我的女儿!」 夏煜愣了一下,觉得莫名其妙,道:「老王爷,您的女儿怎么会在我这里?」 这世上他最不想招惹的女人,就是他女儿,怎么可能还往自家里带?他忖度着,心底蓦地一惊,猛然想起崔彩和云儿。 莫非崔彩就是衣家小姐?那个被他拒婚多次的女子? 他心中暗自叫苦,自己一直没去探究她们寻亲不着那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始终认为那是个人的难言之隐,无伤大雅。没想到这个疏忽,竟成为他百口莫辩的致命伤。更没料到,事情竟会牵扯上最令他头痛的人物。 见夏煜不承认,衣敬淦怒道:「我派出大批人马追查小女的下落,据回报,小女和她的丫鬟被带进这西灵山别苑,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敢向你诒硕亲王要人吗?」 夏煜表面虽是不动声色,但紧绷的肌肉却泄露他内心隐忍的熊熊怒火。他知道罗平郡王讲的是实情! 上云和小彩被聂齐华及一排王府侍卫挡在大厅外。 「两位姑娘,王爷现在有客人,你们先不要进去。」 上云急得跺脚,「聂护卫,我们没有进去,他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聂齐华还欲劝阻,夏煜冷峻的声音已从里头传来:「让她们进来!」 上云和小彩一看到脸色铁青的罗平郡王,原本就无血色的脸蛋更是惨白。 夏煜瞧见她们的模样心里已猜到八、九分,不待她们开口,直问:「你们是罗平郡王府的人?」两位姑娘无奈地点点头。 他责难地看了上云一眼,不愠不火地对衣敬淦道:「老王爷,我想这是一场误会,在下并不知道在我这里作客的竟是令嫒,既然是令嫒就请您带回吧!」 衣敬淦冷笑一声,「诒硕亲王,事情没这么简单吧?我家女儿失踪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你府上,在座两位大人都是见证者,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夏煜眯起眼眸,没有提高音量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迫人力量,「老王爷是在威胁在下吗?」 「讲威胁就言重了!诒硕亲王,你应该知道女人的名节最重要,这事若传扬出去,我女儿这辈子就毁了。」 「老王爷的意思是要在下负起什么责任呢?」他的眉宇间已有薄怒之色。 「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吗?我要你娶我的女儿!」衣敬淦的口气已强悍起来。 上云踏前一步,欲插口道:「我……」 夏煜伸手制止她,「你先不要开口,我来处理。」他转向衣敬淦,「娶你女儿?」他冷笑一声,「老王爷,您今天是来逼婚的?」他转向李隆和弘鄂明二人,「那两位大人想必是为作媒而来罗?」 他讥诮的口吻让他两人险些坐不住。以往只知道夏煜不喜欢谈婚姻之事,却没料到他竟会不留颜面到如此地步。 弘鄂明强笑道:「诒硕亲王,我们这次来,纯粹是陪罗平郡王前来接女儿的,你千万别误会!」 一个是皇上宠妃的父亲,一个是皇上的挚友,两人都是权倾一方的人物,无论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李隆也打圆场道:「是啊!大家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把话摊开来讲,寻求一个解决方法。若有什么不满,看在我们的面上,都各退一步吧!」 衣敬淦直跳起来,「庄亲王,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评评理,我女儿的名节毁在他手上,我要他娶我女儿,这要求算过分吗?」 夏煜冷哼一声:「老王爷,你家女儿嫁不出去,也不要用这种方法赖到我头上来!」 上云重重喘了一口气,脸色白如纸,身形有些摇晃。 夏煜以为她的身体不堪久站,心疼地看着她,他得尽快结束这事,好让她早些休息。 他对这群不速之客的搅和是愈来愈不耐了。 「老王爷,与其在这里和我胡搅蛮缠,不如进宫去,求衣妃赶紧再找下一个人选, 不要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罗平郡王从未受过如此侮辱,气得浑身颤抖,大吼道:「夏煜,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皇上的宠臣,就如此狂妄骄纵,告诉你,在皇上面前我还有些份量,你今天如果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覆,我们就上金銮殿理论去!」 夏煜大笑起来,但是笑意并未传到眸底。他的声音冷硬如石,「在下一向不受人恐吓,明白告诉你,老王爷,我要娶的人已经决定了,可惜不是您的女儿,您愈是要我娶,我愈是不肯,趁今天有两位大人见证,我把话说清楚,我夏煜今生绝不娶你女儿为妻!」他指了指上云,「相反的,我要娶这丫鬟为妻!」 弘、李两位大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堂堂诒硕亲王要娶一个丫鬟为妻? 上云失声「啊!」了一声,她慌乱地摇着头,「不!夏煜,你不了解,我是……」 「你什么都不要说。」夏煜语气坚定,挥手打断她的话:「我心意已决,在座各位都是见证者,我夏煜将娶你为妻!」 他以为罗平郡王一定会勃然大怒,不料却大笑起来。 衣敬淦的反应让夏煜一时错愕,只见他满意地走向前道:「夏煜,这可是你亲口允婚,想必你不会反悔才对,那么,我们就等着你来下聘,告辞了。」 说完,他挽起上云的手向外走去。 夏煜震住了。 「你……你是衣上云?」他脸色难看的望向小彩,「她……」 上云抖着唇道:「她是我的丫鬟,我们对调身分了。」 直到此刻,他才把她的名字和衣上云联想在一起。难怪他们初见面时,他便觉得她很面善,原来她就是衣妃的妹妹! 常言: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可是才斩钉截铁的指天立誓绝不娶衣家女儿,马上就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这情景说有多难堪就有多难堪,不仅他的颜面尽扫落地,连方才的狂傲神气,此刻看来都显得讽刺极了。 他的心房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刀,有说不出的痛和说不出的恨。 原本还以为她对自己有情意,不想她竟然一直有心机地蓄意欺骗他、接近他,甚至夥同她父亲一起设下圈套让他往下跳。他沉重地闭上眼,想必连昨天的温存都是她的计画之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像个痴情的傻子,信誓旦旦地说要娶她为妻!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胸口猛然一阵痛。在震惊过后,遭人背叛的不齿和狂怒霎时攫住了他。 冷厉的脸庞迅速武装起来,他死灰着脸,切齿目送衣家父女离去。 *** 外头太阳依旧灿烂夺目,但是上云却打了一个寒颤。 她永远也忘不了离去前夏煜射过来的怨毒眼神。 那道令人不寒而栗的无情冷光,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她无法穿越的冰墙。 第六章 十六人抬大红轿缓缓朝论硕王府前进,喜庆队伍迤逦前行,绵延数里。 风光的行伍中,独不见新郎的踪影。 这支缺少新郎的队伍以缓慢的速度移动,因为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潮。 似乎京城的百姓全都倾巢而出,纷纷来观看这场婚礼。 毕竟是两大皇族办喜事,新郎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极有权势的诒硕亲王,这场婚礼规模之大可说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新郎的失踪让这个事蒙上一层浓厚的神秘色彩,更具可看性。 更多的臆测,更多的联想,如雪片般漫天飞舞。 喜欢窥探别人秘辛是人类的天性,没有人愿意错过这个令人兴奋的场面。身为京城百姓有为小道消息尽心尽力传播的义务,尤其是如此深具价值的议题,谁都不愿因没有参与而显得落伍。 等不及队伍过去,街头巷尾已经沸沸扬扬讨论起来。 显然新郎逃之天天了!纵使有皇上亲自主婚,新郎还是用退席来表达他的不满。 传闻他曾多次拒绝过新娘,看来这谣传是真的。有人说新娘的容貌丑陋,有人说新娘失德,有人替新郎抱不平,有人怜悯新娘的处境,但是他们的结论是一致的——他们全不看好这场婚姻。 *** 上云拉下红头盖,带着些微的歉意,对犹捧着喜秤、交杯酒、各式吉利果子的喜娘们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她心知肚明,这洞房花烛夜,夏煜是不会回来了。 独自在夏煜的大床上睡了一晚。隔天一清早,有位四十开外的妇人走进宸和居来,对她福了一下,开始动手整理起床铺,顺手取走了压在被褥下的那条白布,接着面无表情收走桌上所有空盘子。 那些象徵好彩头的瓜子、花生、桂圆已经被她不知不觉吃个精光了。 她有些羞赧地想与这位仆妇搭讪,但是对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她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知道那条无瑕白布,加上那些空碟子,自己不知会被传言说成什么样子。 算了!她心忖:反正丑闻已传遍整个京城了,还会差这一、两个吗?随他们去讲吧! 接下来两天,夏煜依然不见踪影。 他的恶意失踪,对上云在王府的地位有着严重打击。一个被冷落的王妃,空有头衔,却无实权地位,王府上下百余人,全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冷眼旁观这位不受欢迎的王妃出丑。 上云和小彩无所事事地在王府里闲逛着。在这里,她丝毫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她们受到冷漠而客气的对待,好像自己是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 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上云急了,她一个人怎么独自回娘家呢? 过了晌午,小彩奔进房里,着急地说:「小姐,王爷回来了!」 「真的?」上云喜出望外,「他人在哪里?」 「在靖园!」 这两天,她们已经把王府的屋苑庭阁大致了解一番,靖园是夏煜的书房。 「毕竟他还是没忘记回门这件事。」 上云雀跃地走进靖园,谁知一脚踏进屋里,就受惊得震愣住了。 纵使她有万全的心理准备,一颗心仍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仓皇失措。 书房里一片旖旎春光,两个交缠的人影,并没有因上云的闯入而分开。 夏煜怀里的女子罗衫半褪,妖娆丰满的身躯紧贴着他。四片唇儿热烈交缠,他一手由后方托住她,一手则伸入她的单衣里挑弄雪白酥胸,女子勾魂慑魄的媚眼流露着赤裸裸的情欲。 上云叹息,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夏煜。 他邪佞的狎笑声,如石槌般狠狠敲进上云的心坎里,将她脆弱的心击成千万个碎片。他怎么能用这般残忍的方法折磨她?太过分了! 眼中的雾气迅速窜升,迷蒙了眼前的影像。但是女子销魂酥软的娇吟声,刺穿耳膜,她想逃走,可是铅重般的双腿却将她像钉子似的钉在原地。 仿佛过了一百年之久,夏煜终于发现上云的存在。 他慢慢放开怀中美丽的胴体,阴惊的眼眯了起来,上下打量她。 他带着恶意的眼神对上上云空灵的眸子。 他开口了,说话的对象却不是上云! 「来人!」夏煜微微上扬的音量,蕴藏着令人胆颤的严厉。 那位瘦如竹竿的丁总管,慌忙从门外转入,诚惶诚恐地喊了声:「王爷!」 「哼!」夏煜厉眸一瞪,「你这总管还要不要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随便让人进来,你懂不懂规矩?」 这些斥责让丁总管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 「王爷,她……她是王妃啊!」 「我还需要你来提醒吗?」他哼了一声。声音中的冷嘲,霎时冻结了上云所有的思绪。 她心口狠狠一抽,在他眼中,她竟是一个连外人都不如的外人! 「王妃?」 夏煜身后的女子直起身子,用一双狐媚大眼上下打量上云,既无问候,亦无谦逊表现。 她公然向上云的身分挑衅。 这名女子就是名花魁倩倩。 对于她们的对峙,夏煜似乎无意干预。他如此的放纵倩倩,无异己公开声明她在王府的地位,甚至两个女人间的优劣态势,也在这微妙的瞬间决定了。 察言观色是当下人的基本生存之道。现在王府所有的仆役都知道了,谁是日后真正的当家女主人,谁拥有发令权,又该听令于谁了。 上云望着倩倩成熟妩媚的模样,心中有丝惊惶。和她一比,自己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她开始自惭形秽起来。 从西灵山别苑一别后,夏煜直到今天才又真正见到上云。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令人屏息。 他神色阴沉地看着她,本以为早已对她免疫,直到见了面,才知道自己对她的思念竟有增无减,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他的灵魂,占据心房。 强烈的感情令他自己吓一跳,他暗自诅咒这疯狂。 他不能原谅她的欺骗,深吸一口气,夏煜用更大的愤怒压下那股令他躁动莫名的情愫。 他知道倩倩太放肆了,但是他不想干涉,因为没那个必要。 「有事吗?」他漠然地问。 「我……」她不知如何问口,嗫嚅道:「今天是回门的日子,我想……」 他语气冰冷至极,「让聂护卫送你回去!」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她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邪笑起来,弯起一道无情的唇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也就是被你打断的事!」 他伸手拉过倩倩,亲昵的搂住她的纤腰。倩倩一边闪躲,一边嗲笑着:「爷,你还没介绍我给王妃认识哪!」 夏煜随意偏头一点,「她叫倩倩,从今天起住进王府来。」 上云颤声道:「她……要住进来?」 夏煜狂魅的双眸一凝,「怎么?你有意见?」 新婚夫婿在第一次碰面时,就带回一个女人,任谁都无法承受这种事。 「如果我有不一样的意见,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没有!不过我会劝你,开口前,先秤秤自己的斤两,不要自讨没趣。」他恶毒的警告。 他狠下心,不去理会她脸上的伤痛。对她,他是不会心软的。就因为她的谎言,他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窘境,成为满朝大臣嘲笑的对象。 一连串的打击让上云脸色苍白,粉雕玉琢的小脸盛满了无奈与哀凄。 他看着她孱弱的背影,跟自己强调这是她自找的,反正她要的只是「王妃」这个头衔,而不是他,她不是曾经提醒过他吗? 夏煜故意忽略心头的不安。 「王爷!」倩倩柔若无骨的丰盈娇躯,靠着他伟岸的背脊贴了上来。夏煜一哂,反手推开她,「人走了,不用再演戏了!」 瞧着倩倩娇柔的表情,他有些歉然地说:「我有事要出去,你自己到处逛逛,府里任何一处屋子随你挑,喜欢就告诉丁总管,让他帮你安置。」 他没有看到倩倩在他背后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 她好不容易才进了王府大门,怎么能轻易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呢?她的野心可不只是进来配合演演戏而已,她要的更多。想到这里,她笑开了。 第一步,当然是遵照夏煜的指示,先住下来罗! *** 上云从罗平郡王府回来,竟然看到她的东西全被堆在宸和居外头。 她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一回事?」 陪上云回来的聂齐华愠怒地找来丁总管,他质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动王妃的东西?」 丁总管有恃无恐地答道:「这是倩倩小姐吩咐的!」 「可恶的奴才!你跟老天借了胆?竟敢联合外人一起欺负王妃!」 他话还没说完,铃铛般的娇笑声已传来,「哎唷!欺负?聂护卫,你可别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这欺侮王妃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啊!」 上云冷冷地看着倩倩,「是你把我的东西搬出来的?」 倩倩摇着她那颗美丽的头颅,「我纵使有十颗脑袋也不敢擅自做主啊!这是王爷的旨意,他要我住进他的屋子,所以,我只好对不起王妃你罗!」一抹不怀好意的眼神,在她眸底一闪而过,「王爷要我告诉你,请你搬进东院去!」 「东院?」聂齐华大叫起来,「这怎么可能?我知道王爷现在人在哪里,我去问个清楚!」 「不!」上云出声制止:「不必再问了!」她看向聂齐华,勉强维持自尊,「你帮我把东西搬到束院去吧!」 见上云一脸果决,聂齐华只能忿忿地指挥围观看热闹的仆役们,开始动手搬东西。 上云不要再一次自取其辱,她相信夏煜有心给她难堪,要她搬出他的房间是理所当然的。她不要从他口中再次得到证实,这会让她更没面子。 可是夏煜竟然会让倩倩搬进他的房间,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他要倩倩而不要她的事实,让上云心中深感怅然,强烈的失落感像吹在身上的寒风,侵蚀着她受伤的心。 *** 东院位于王府的偏僻角落,只有两间小小的房间,屋子外头围绕着一片潇湘竹林。 王府的人甚少会到东院来,洒扫的仆役往往偷懒,不会定时修剪树枝,高大浓密的竹林常常掩蔽屋舍,纵使在正午,也显得阴暗。 这会儿,仆役见王妃突然要用东院,竟然还有人出声抱怨增加工作份量。 小彩听到这话,不敢跟上云提,自己憋了一肚子气。她是个聪明的丫鬟,在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众人都走了,她在屋前屋后绕了一圈,嘟囔着:「小姐,这屋子怎么住人嘛?连老妈子、小丫头住的地方都比我们好,如果老爷、夫人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心疼的。」 「不许你跟老爷、夫人提!」上云郑重警告她,「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你一个字都不准回去讲,知道吗? 「知道啦!」小彩做个鬼脸。 「其实这里也不错,」上云笑着跟小彩说:「还好我不是姊姊,嫁的人不是皇上,要不然,我现在可能被贬进冷宫啦!」 「我看这里也差不多!」小彩在心里嘀咕着。她搞不懂,王爷明明很爱小姐的,别苑里的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小姐卧病的时候,都是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为什么才两个月,变化却这么大? 她没有谈过恋爱,爱一个人可以说终止就终止吗?两条不同颜色的布匹放进染缸里,拿出来后还会是原来的颜色吗?她不了解,但是她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 *** 「王妃呢?」 夏煜颇为讶异在他房里的人是倩倩。 没有看到上云时,才发现自己急急忙忙赶回来,原来是想见她。 「她搬到东院去了。」 「东院?为什么?」他忍不住提高音量。东院是个几乎废置的宅院,已经多年没人居住了。 「大慨是不高兴看到我吧!她一回来就带着小彩,把她的东西全搬过去了。」 「可恶!」她竟然用这种方式来抗议倩倩的存在,这摆明是向他挑衅。 夏煜心里愈想愈气,原本要用倩倩来气气她,谁知道她竟想用这种自虐的方法逼他让步,门都没有!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爷!」倩倩娇嗔着:「您忘啦?您答应过人家,任何地方随我挑,我就喜欢这间宸和居,王妃又不住,所以我就搬进来了。」 夏煜在心底摇头,「好吧!这里让你住。」说完他转身向外走。 「王爷,你要去哪里?」她急喊。 「我睡靖园!」他头也不回道。 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应付倩倩,他满脑子想的是他那个该死的妻子。 「哼!要吃苦,就由她去好了!」他在心里发狠,反正他原本就是要她不好过的嘛! 虽是这么想,两只脚却不由自主地带他往东院走去。 这宅院被密密的湘竹包围,露气非常重,现在又是初冬季节,更显得这里寒气逼人。 她别的院子不选,偏偏选这里,单薄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夏煜蹙紧眉头,气她的举动,更气自己控制不了的心绪,明明恨她却又不忍心她吃苦。 他为什么要关心一个欺骗他的女人?他现在倒觉得恨自己的情绪比恨她还多。 上云远远地就看见他皱着眉头,穷凶恶极地走过来,一颗心自然防备起来。 「你来做什么?」她不假辞色。 「来看看你住得舒服吗?」明明是讲出心底真话,却用讥诮的口吻说出。 他不要他的声音泄露一丝丝的关注。 果然,他是来看好戏的!上云倔傲地看着他,她才不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他。 「谢谢你!我很满意这里,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的关心!」她故意把「关心」二字加了重音。 夏煜眉毛一挑,冷冷地环视空荡荡、没有任何装饰的四壁。一阵强风灌进这间没有暖炉的屋子里,带进满室寒意。 鬼才相信住这里会觉得满意! 他嘴角斜扬,勾勒出一抹习惯性的嘲讽笑容,「想不到我们衣小姐,处心积虑嫁进我诒硕王府,却告诉我只要这座破宅院就满足了?」 他的讽刺像支毒针,责难地射向上云。 「当时我不是故意遇上你,更不是存心要骗你,」她无奈地解释:「我根本没料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 「是吗?」他脸上的线条冷酷又无情,看向她的眸光深沉诡异,「我的记忆力还不算太差,如果我没记错,当你知道我是谁之后,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分,你有吗?」他怒吼:「你没有!直到将身子交给我之后,你仍然没有!」 「你知道吗?」他冷漠的声音,夹带着远超过她想像的愤恨。「自己证实自己原来是个笨蛋,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 其实他真正的怒火来自震惊过后的心痛及无措。 夏煜倏地以豹般敏捷的速度靠近她,伸出拇指慵懒地轻触她的唇,沙哑道:「告诉我,当你热情地在我怀里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话让上云忆起了那场火热狂野的激情,她的身心顿时燥热起来。望进夏煜由黯转炽的眼瞳,她识得这是他想吻她时特有的眸光。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一颗心在胸口狂跳着。 他狂魅的眼牢牢定在她嫣红姣好的脸蛋上,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要吻她了。 谁知他的双眸倏地一敛,脸部凝上一层冷漠,他不怀好意地缓缓说道:「你是不是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包括将自己的身子交给我?你将它当手段,现在看来还真卖了个好价钱!」他阴鸷森冷地一笑,「你的身体真是上天的杰作,我认为用一个王妃头衔买你的身子,还挺划算的。」 他啧啧出声,语露邪狎,「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会暴殄天物的。」 上云倒抽一口气。残忍的言词在她脑中轰然乍响,那些狠毒的讥笑字眼,不断回旋、扭曲、挤压出胸腔中每一寸空气。 她惊喘地抬头看他,虽然是在这个心碎的时刻,他看起来依旧那么好看,那么让人心动的英气逼人。 她就是被他这股狂傲而捉摸不定的气质所吸引,而现在这股危险气息正对她当头笼罩,攻击得她浑身打颤,无从招架。 心痛的感觉几乎令她晕厥。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得勇敢地承担及面对。她告诉自己:她才不会就这样被打败! 看着上云苍白地瑟缩了一下,夏煜的心也猛然一抽。 他想要用伤害她来纾解胸中的怒气,可是话一出口,不仅伤了她也伤了自己。 待上云开口,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瞧得起我。」上云冷哼:「倩倩的艳名远播京城,想必比我更会服侍王爷,更得你的欢心,我怀疑你怎么会对我有兴趣。」 她还挺有精神的嘛!没有三两下就被他打败,如此折磨她就更有乐趣,更没有罪恶感了。夏煜斜睨她,嘲谑道:「你是无法跟她比,最起码,她对我是诚实的,不像你满口谎言、虚伪做作!」 又来了!他到底要顽固到什么时候?上云心灰意冷,懒得再解释了,反正他也听不进去。但是看他把那个女人捧得这么高,却把自己的人格贬得这么低,心中非常不快! 压下苦涩的情绪,她乖戾地说:「那你跑来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去你的温柔乡!」 他幽眸一眯,跋扈道:「你是在赶我?笑话!我高兴上哪儿就上哪儿,你根本没资格管我!」他令人不敢逼梘的眸子紧锁着她顽抗的眼睛,嘴角噙着一抹邪笑,「我今天刚好有心情在你这里过夜!」 他敏如鹰枭般的身影压迫性十足地向她逼近。 上云气极了,她倒退一步,大吼道:「我又不是妓女,让你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你的确不是,」他点点头同意,「在我眼中,她们比你好多了!」 她的表情在转瞬间一片灰败,愤怒迅速掌控了所有的理智,她忘了前车之鉴。 她举手一扬,手腕却被夏煜的铁臂牢牢攫住。 夏煜眼睑下有一束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烈火取代了他眼中的阴骛。 他暴怒,大吼道:「该死的你!这是你第二次对我动手,我不容许这种事一再发生,我要彻底改掉你这个坏习惯!」 他紧抓住她的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用力一带,将她脸朝下的按伏在膝上,说道:「你悔过,我就停手!」 上云还来不及洞悉他的意图,惩罚已重重落下。她痛楚地畏缩了一下,咬住牙,就是不肯出声求饶,但是屈辱的感觉却无法抑止决堤而下的泪水。 夏煜见她不肯出声,下手更是不留情,他打了七、八下之后停了下来。上云吸着气,绷紧全身,等待下一次痛楚,却久久不见他下手,她怯怯地转头看他。 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撕毁了他的定力,狂炽的愤怒在瞬间消失无踪。有一丝愧疚感在看见她的泪珠时,悄悄爬进他的心底。 见到她哭泣,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一股受挫的感觉。 上云敌视他,哽咽道:「我恨你!」 「我知道。」他的声音充满疲惫和落寞。他早就知道她并不爱他,但是听她亲口承认,心中还是充满苦涩和酸楚。 兴儿在这时奔进东院里,大声说:「王爷!不好了,」他怜悯地瞧了上云一眼,压低嗓子说:「倩倩小姐昏倒了!」 「怎么会这样?」 「丁总管说,可能是帮王妃搬东西,累着了。」 什么?上云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睛,她有没有听错?那个女人充其量只是「好心地」将她的东西由屋内堆到屋外去,这样也会累到昏倒?未免太娇弱了吧! 可是夏煜闻讯却急忙往外走去,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 瞧他那副慌张心疼的样子,嫉妒和心痛立即在上云心中错综复杂地交换着。她委屈地瞪着空无一人的门口,不由自主地自怜伤心起来。 虽然知道自己在他心底的地位不如倩倩,但是再次得到证实,痛楚的感觉还是像无处可躲的地狱之火贯穿了全身。 *** 「小姐!小姐!」小彩的呼喊让上云敛起了哀伤的容颜。 小彩从外头奔进来,喜孜孜地展现手中那团毛绒绒的白色东西。 「哇!一只小猫!」上云惊喜地喊道。 「这是我在墙边的枯叶堆上捡到的,大概是从围墙上摔下来的。」 两个女孩子凑在一块儿,看这只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猫咪。 「好可爱唷!圆嘟嘟的,像颗白雪球。」上云伸手接过这只小猫,宝贝地捧在怀里。她将哀伤的情绪抛向一旁,义不容辞当起保母来。 第七章 王府有两个女人,究竟谁才是日后真正的主角,丁总管可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他认为上云虽贵为王妃,但是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她一点胜算都没有。没瞧见王爷对倩倩的好感和她有如天壤之别吗? 究竟要对哪位夫人输诚呢?他仔细推敲着。 若是扶持错了人,他这个总管位子可就不好坐了。仔细评估后,他还是决定把宝押在倩倩身上,只要跟对主子,他这辈子就享用不尽了。 王府里的奴才丫鬟,均以丁总管马首是瞻,对上云可说是冷淡极了,就怕稍有不慎,被冠上「亲妃派」惹来排挤和编派。 倩倩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极力拉拢丁总管,好处给了不少。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要监视上云的一举一动,耳目自然是不能少的。 *** 这些日子夏煜忙于手边的工作,往往到晚膳时才回家。 他是故意的。夏煜心里非常清楚,只要他在家,就会不自主地想到他的妻子。他不喜欢这种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情绪,在他还没有厘清之前,他选择用工作来逃避,故意忽视她的存在。 上云自然感受到他的忽视。夏煜从那次之后,连着一个月没有踏入东院,她认为他不喜欢看到她。 她暗忖:是啊!有人天天在宸和居等他,他才不会想到我哩!她把所有的酸楚,全部藏在骄傲的面具底下。 起初上云还会到大厅用膳,但是每次看到倩倩和夏煜打情骂俏的模样就让她反胃。几次后,她乾脆独自和小彩在房里吃了。 本来她还会抱着「小雪球」在王府里四处走动,寻她热爱的药草,但是见所有的人都对她冷冰冰的,便渐渐不爱离开东院了。 仆佣们见上云好欺负,丁总管又不管,到束院做杂役的人数由原来的五人锐减为两人,轮到班的人则是不情不愿,苦着一张脸,做起事来愈发偷懒。 上云找过丁总管却被敷衍回应,她何其聪明,还会看不出其中的缘由吗?她的成长一向是被众人围绕着、呵护着、宠爱着,何曾尝过这般遭人漠视排斥的滋味?她的傲气也跟着抬头了,能不求人的,她就和小彩尽量自己想办法,自立自强。 *** 这天,上云蹲在花丛里整理花木,听到背后有人唤她。 「王妃!」 她回头一看,喜出望外地发现是别苑的巴总管。 她跳起来欢呼一声,感觉像是看到多年不见的亲人般,对他又说又笑,惹得巴总管一身泥巴。 巴总管有点不好意思,想不到自己这么受王妃的欢迎。 上云兴奋地问道:「巴总管,你近来好吗?田嬷嬷好吗?别苑的人都别来无恙吧?我好久没看到你们了,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们都很好。」巴总管搔搔头含笑回答,然后提出了他一路走来的疑惑,「王妃,你怎么住在这里?」 他今天到这里来办事,一进门就先找上云问安。这才发现短短两、三个月没见,这个美丽女孩的神色间,竟然有一层浓浓的忧郁与哀愁。她和王爷之间处得不好吗? 「这里啊?」上云自嘲地笑笑,「王爷叫我住这里的。你不觉得这里愈看愈可爱吗?」 说实话,巴总管看不出这个破院子可爱在哪里?如果要他来住,他还要考虑一下。 「王爷为什么会做这种事?」他蹙着眉头不解。王爷一向不苛待人,怎么会对王妃这样? 「巴总管!」 闻得有人惊呼,巴总管立即转向来人。只见小彩端着午膳,惊喜地走过来。 「巴总管,你来看小姐啊?」 「小彩姑娘!」巴总管也笑着打招呼:「你的脚都好了啊?」 「是啊!现在能跑能跳,想到那阵子躺在床上没法走动,真是憋死我了!」小彩突然住口,就是那次的阴错阳差,让王爷误会这么深,连累小姐嫁过来后,没有一天开怀过。 巴总管看着小彩端来的菜色,皱眉不满道:「这是王妃的膳食吗?怎么就这三样素菜?」小彩咋咋舌,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扫落叶忘了时间,去晚了,厨房又没菜了。」 「什么?」巴总管简直匪夷所思,「你还要扫庭院?小厮呢?你刚刚说『又』没菜了,合着这是常发生的事?厨房没有专门为王妃准备膳食吗?」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为何王妃看到他会如此激动,自己身上为何会沾满了她手上的泥巴了! 「王爷知道吗?」他难过地问。 「这些都是小事,」上云说道:「我不想拿小事去烦王爷。何况想吃什么或缺点什么,让小彩到外头买就行了。下午小彩要去买紫苏烙饼,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喝杯茶?」 「不了!」巴总管轻声婉拒:「我正事还没办。」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这样吧!烙饼我待会儿顺道给王妃买回来好了!」 「太好了!」小彩高兴道:「省得我跑一趟,小姐想紫苏烙饼已经想两天了,我还没抽空去买。巴总管,你等会儿,我去拿钱给你。」 「不!不!这点东西,小的还孝敬得起。」 巴总管在心底叹气:看样子王妃的花费,八成都来自娘家的嫁妆吧! 他攀谈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束院,急着要找丁总管兴师问罪去。 *** 丁总管在大厅外被拦个正着,巴总管劈头就骂:「好小子!你怎么教下人的?怎么这样对待王妃?我看你是愈活愈回去了!」 「老哥啊!你来了也不先打声招呼,怎么就为这事发怒?告诉你,我看那位倩倩姑娘才是未来的正主子,你说我们能怎么办?两边总是要选一边嘛!」 「你说王爷带了别的女人进府?这怎么可能?」巴总管大叫起来。 他记得王妃被困木屋时,王爷脸上的惊惶与焦虑如此震撼他,那是假装不了,也骗不了人的。如果不是有深爱,一向沉稳的王爷不会慌张成那样,若非心系太深,他也不会手足无措成那样。 「我想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单纯。为了你好,奉劝你一句:不要太势利,叫你底下的人做事尽本分,免得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他苦口婆心劝说。 巴总管见丁总管不置可否地虚应着。离开后,想一想不妥,又急忙绕到聂齐华那儿去。 *** 望着这盘紫苏烙饼,上云竟舍不得吃。 自从嫁进论硕王府,除了小彩就没人关心过她,这个时候有人给她一丝丝关怀,足以让她感动老半天。 「哎唷!王妃你独自在这里啊!」 听到这个令不舒服的声音,上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倩倩。 「你来做什么?」她冷冷地看着来人。 倩倩偏着头环视这屋子的陈设,心不在焉地说:「好久没见到王妃了,过来问安。」 上云冷哼,「问安?我可不敢当。」 倩倩无所谓地耸耸肩,看到桌上的烙饼,说道:「唷!厨子对王妃真好,还特别准备点心,我怎么就没这种待遇呢?」 说完她迳自拿了一块烙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随即吐了出来:「我最怕吃油腻的东西了!」 小彩忍不住了,冲口而出:「喂!这是我们王妃的,可没人请你吃啊!」 倩倩闻言脸色猝变,指着小彩骂道:「你这死丫头!竟敢这样跟我说话?不过是小小一块烙饼罢了!」 「不要拿身分压我,论出身,我可比你好太多了,虽是不值钱的东西,可我们也是挑人请的,如果是你,我一口水也不会请你喝!」小彩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好不容易可以替小姐出口气,她怎么会放弃。 「你!你……」倩倩口头上讨不到便宜,气得端起那盘烙饼往窗外一丢,全扔进泥地里。 上云心疼地看着巴总管买进来的烙饼,心里十分不舍,那里头包含着浓厚的关怀和爱心啊! 小彩更是恼怒,嘴里大嚷:「你干什么?」 倩倩冷笑道:「不干什么!就是看那饼不顺眼,怎么?堂堂一个王妃会在乎那几块饼?别笑死人了!」 小彩见上云眼眶含着泪光,气不过,上前朝倩倩推了一把。不料,小雪球正巧发现外头地上有食物,刚好走过倩倩脚旁。 倩倩没料到小彩会推她,脚边一踉跄,绊到了小雪球,小雪球惊吓得哀嚎了一声,直跳起来。倩倩也被这白绒绒的东西吓一大跳,脚步更是不稳。 上云见状大惊失色,怕倩倩踏伤了小雪球,急忙将她又推开了一下。这一推让倩倩整个人跌在倒地,脸颊撞到了椅子,淤青了一大块,嘴里呼天抢地叫嚷了起来。 上云没空理倩倩,弯着腰直唤着小雪球。她怕它受了伤,这只猫咪在她心中的地位可比这女人大多了。 倩倩坐在地上没人理会,自己狼狈地爬起来,她用恶毒的眼神瞪着上云,「好哇!你们主仆两人竟然联手欺侮我,你们给我记住!我们走着瞧!」她撂下狠话,狠狠地瞪了一眼,甩头走掉了。 *** 等到丁总管前来告知王爷传唤时,上云就知道事情来了。 她一踏进靖园,就见夏煜簇拥着泪流满面的倩倩安慰着。 看到夏煜环抱倩倩、轻声安抚的体贴模样,她的心立即被嫉妒和不满塞得满满的。 她深深的吸气,试着平息内心波涛汹涌的愤怒。 夏煜抬头看着上云,双眉紧皱,「为什么倩倩好心去探视你,你和小彩反而把她打成这样?」 他质问式的话语,顿时让上云的心纠结成一团。 她伤心的不是倩倩颠倒是非,而是他的不信任。他竟然会问这种话,可见他根本就不了解她,根本就否认她的为人。难道在他眼里她是一个会伤害别人的女人? 这样的男人,她还把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 她很难过,一种近乎麻木的难过。她静静地站着,赌着气,不想辩解,任由误解啃噬她所有的感觉。 为什么她不反驳他的话?夏煜不太相信倩倩所说的,但是她脸上真的乌青了一大块,他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你们欺负她就为了小小的烙饼?」 「嗯!」上云懒得多作解释,赌气回答:「是我小气那块烙饼,是我打了她,你心疼吗?你要替她讨回公道吗?」 他鄙夷和冷漠的表情,让她寒透了心,差点龟裂成碎块了。 「你跟倩倩道个歉,我想倩倩不会跟你计较的。」 瞥见躲在他身后咧嘴得意奸笑的倩倩,怒气在上云胸口迅速编织成网。 「不!」 夏煜火气往上冒,眸中带着警告的眼神,「是你不对就道歉!」 「不要!凭什么我要跟她道歉!」她倨傲地迎着夏煜命令的眼眸,不顾他眼中的阴霾和凌厉,「我死都不会跟这种人低头道歉。」 夏煜冷哼道:「你自以为高她一等吗?她不配得到你的道歉吗?」他倏地靠近她,眸光中带有恶意的嘲弄,「我的衣小姐,你有比她高尚吗?当初是谁主动爬上我的床?你的行为似乎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她倒抽一口冷气,那话如万支针扎痛她的心。 他说过的誓言到哪里去了?他承诺过会保护她、爱她的话都忘了吗?他不知道她的心现在正在淌血?她正冷得发抖吗?原来只有她这个傻子把他的甜言蜜语当真,那些承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笑极了。 心痛让她声音破碎,「既然她在你心中是这么完美,而我什么都不是,你乾脆把我的位子让给她好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只不过要你为做错事道歉,想不到你这么会无理取闹!罗平郡王的家教都到哪儿去了?我真替你父亲感到汗颜!」 「住口!不许你污蔑我父亲!」她气急大吼,喉咙一阵紧缩,努力吞下令人鼻酸的眼泪。「在我眼里谁也比不上他,包括你!」因为他爱我,而你却不爱我!她在心里人凄楚地补上这一句。 「哼!难怪!有其父必有其女!」他不屑的讥讽声,从鼻孔重重发出。 上云泪眼迷蒙,激动得口不择言,「我知道你自命不凡,打从心底瞧不起我,但是我告诉你,你在我心目中连我父亲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因为你是一个背信忘义、不辨是非的小人!」 暴怒让他的神情变得十分骇人。 「可恶!」有两簇怒火在他眸底跳动,他的脸颊抽搐着,「滚!回去东院,从此待在里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擅自踏出东院一步!」咆哮声在上云离开后,仍四处回荡。 夏煜的怒火并没有随着上云的离去而消失。聂齐华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他。 「王爷,我想跟你提王妃的事。」怒气仍在夏煜脑中轰隆作响,他暴戾地怒喝:「不听!只要是那个女人的事,以后都不准在我面前提起。」 「可是,王妃她……」聂齐华仍不死心。 「我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你敢再说一个字,就马上离开王府!」 夏煜甩头就走,留下聂齐华一个人独自傻眼。 *** 一个被圈禁在小地方的王妃,是一个笑话。 但是,倩倩并不想这样放过她。 隔天午后,她又来到了东院,对上云极尽奚落之能事。 上云面无表情呆坐着,对她的挑衅毫无反应。倩倩说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在唱独角戏,连小彩都跑得老远不想看到她。她恼羞成怒,一把拎起在茶几上安睡的小雪球往外跑。 上云这下有反应了。 她在后头追着,嘴里大叫:「你要做什么?把小雪球还给我!」 她把夏煜将她禁足的事,忘得一乾二净。 两个女人和一只身不由己的猫穿越厅堂、跑过花园,直向水池奔去。 这一阵骚动,让府里的仆役、丫鬟全都放下工作围观了过来。 只见倩倩举手一扔,小雪球被她抛到池子中央去。 「啊!」上云惊呼,「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慌乱地扫视围观的下人们,「你们谁去把它救上来?」 没有人有反应。 上云发现所有的人全用看好戏的表情看她,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她心一急,撩起裙子,自己下水池。 冬天的池水比她想像中来得冷,她连打了几个哆嗦,才勉强走到池中央,待她救起小雪球,已经浑身湿透了。 刚放开小雪球,就听到人群外围有一声怒吼,「这是在做什么?」 是夏煜的声音,惨了! 仆佣们让出一条路来,夏煜一眼就看见全身湿漉漉的妻子,一身狼狈地站在池边。他闭了闭眼睛,青筋已经在额头上跳动。 见无人肯为自己解释,上云只好自己开口,「我……」 她话才起头,即被夏煜截断,「够了!我知道你下去做什么!」她又不是没有这样过,一定又是为了那些奇怪的杂草。 他凶恶的眼光直盯着她从发际上滴下来的水珠,闷着声说:「我好像叫你待在东院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 「我知道,可是……」上云嗫嚅着。 夏煜接着她的话说:「可是你根本就不把我的话当话!」他的眼眸罩着一层寒霜,声音像是从齿缝中进出来的。 见她姣好的身体曲线,全被湿衣裳包裹而暴露无遗,怒火熊熊。他铁青着脸,朝众人发飙大吼:「你们都没事做吗?还不给我回去!」 他转头面对上云,一张脸像冰山般的吓人。「我曾经要你不要采这些奇怪的东西,你却一犯再犯我要你在东院里反省,你却藐视我的命令!」他大吼:「你的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丈夫?」 丈夫?听到这个字眼,上云忍不住恸极而笑。她笑得有些疯狂,有些歇斯底里,但笑声中却藏不住无限的山凄怆悲凉。 「丈夫?你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她悲愤交集地喊出:「你不配!」 「啪!」夏煜反手掴了她一掌,力道之大让上云往后跌了下去。 他立刻为自己的出手懊悔不已。 看着她脸上浮现红肿的指印,心疼的痛楚在他胸口爆开。 这一掌将上云溃散的心再次化成灰,彻底毁了她的灵魂。 分不清是冷风吹在湿衣裳带来的寒意,还是眼前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让她彻骨透髓地冷起来。 漠视他伸出来的手,上云勉强自己站起来。 她心寒了,也碎了。 自欺欺人所编织的美梦已经彻底毁灭。对于他,她不再依恋,不再奢望,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椎心刺骨之地。 拾起支离破碎的自尊和骄傲,她决绝地看了他一眼,缓缓举步离开。 那哀伤的幽眸饱含绝望,让夏煜看得心惊。他急忙追上前,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上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接住外套,一耸肩,任由衣裳飘然落地。 第八章 上云嘱咐小彩不要烦她,将自己关在房里,倒头便在床上大哭起来。 她哀悼自己失去的心,不顾冷湿的衣裳正带给她生病的危机。此刻除了感情的创伤外,她对所有的感觉都是麻痹的。 她哭得肝肠寸断,直到乾涸的双眼再也流不出任何眼泪。 小彩在门外徘徊喊叫了好几次,直至午夜,她按捺不住了,拿凳子从窗外爬进房内,见上云穿着湿衣服睡着了。她踌躇了一下,上前摇了摇上云,只见上云应了几声,仍是没睁开眼。 小彩伸手摸了下她的额际,惊呼出声:「好烫!小姐,你发烧了!」 上云想回应小彩,但是却无力了。她觉得浑身发冷,身体犹如石头般的沉重、酸痛,她根本移动不了,也不想动。她好累、好困,一心只想向黑黝黝的昏眩漩涡屈服。 见上云这副模样,小彩急了,飞奔找到丁总管,请他帮忙找大夫,而后又匆忙回束院照顾上云。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丁总管没去找大夫,反而到倩倩那儿请示去了。 小彩一会儿站在门口等大夫,一会儿回房看顾上云,时间在等待中总是缓慢得令人心急。 等了一个多时辰,眼见上云的体温愈来愈烫,依然不见大夫的踪影,小彩等不下去,又跑去找丁总管。 她把门拍得震天价响,直到丁总管从被窝里出来。 「丁总管,大夫呢?王妃烧得愈来愈厉害了,大夫怎么还没来?」 丁总管摇着头,「王爷不许叫大夫,你回去替王妃敷敷冷毛巾算了!」 他摇头晃脑地关上门,不再理会小彩。 小彩闻言惊愕住了。王爷不许叫大夫?没有大夫?难道要小姐病死吗?她鼻头一酸,、热泪直淌了下来。 她本想去找夏煜问问他有没有良心,心一想,算了,既然他如此狠心,就算找了也没用。她放心不下小姐,急忙奔回东院。 倩倩和丁总管赌的就是她不会去找夏煜,其实夏煜这一晚在靖园彻夜未眠。 他懊悔出手打了上云,一想起她离去前的决绝神情,心头狠狠被螫了一下,不安的感觉整晚笼罩在心头,不断在心坎里扩大、回荡。 他晚膳后要丁总管到东院探视上云。丁总管回报说:「东院灯火全熄了,想必王妃早已安睡了。」 夏煜的直觉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混乱的脑袋使他没深究地点点头,让丁总管下去了。 如果他的心思像往常一样敏锐,他应该可以想到,上云所在的屋子彻夜通明,怎会灯火都熄了呢? *** 冷毛巾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小彩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上云迷迷糊糊清醒了一下子,她指着柜子,里头有退烧的药丸。小彩犹豫了,那是小姐自制的药丸,没问题吗?可是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她现在真是束手无策。 小彩孤伶伶地一个人守着昏迷的上云,心惊胆跳地听着她沉重的喘息声,自竹林传来的风声使小彩更紧张。她觉得天地虽大却无人可依靠、无人来关心,顿时悲从中来,心一横,她拿起药丸给上云吃了。 小彩在恍惚中睡着,却在睡梦中惊醒。瞥见天色大明,她从凳子上跳起,跑到床榻前。上云并没有奇迹式的转好,只见她双颊潮红,呼吸浅促,似乎更严重了。 小彩奔出门找大夫,刚巧在大街上的布庄前,遇到以前夫人身边的丫鬟依人。 「依人!」 「啊!小彩!你要上哪儿去?」 小彩历经了一整晚的担心、害怕和折磨,乍见熟人,满怀紧张的情绪顿时崩溃,一时激动的哭了出来。「我替小姐请大夫。」 依人吓了一跳,「二小姐病得很严重?」 「我也不知道。」小彩匆匆跑开了,小姐还在等她,她没有时间蘑菇。 依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彩离去,「天啊!一定很严重!」 *** 「岳父、岳母。」夏煜硬生生的叫着。 衣敬淦夫妇坐在夏府大厅里。「我们来瞧瞧云儿的病。」 「病?」夏煜错愕了一下,「云儿生病了?」 「你不知道吗?连我这个住在三里外的人都知道,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你却不知道?」衣敬淦不满地讽刺。 被丈人一顿抢白,夏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半信半疑地转头叫兴儿,「去请王妃出来。」 片刻后,兴儿独自到回大厅,见所有的人全看着他,他谨慎的选择字眼,「王爷,小彩请的大夫正在替王妃看病。」他可不敢说,他方才看到的王妃连下床都有问题,何况是到大厅来。 夏煜愣住了,云儿真的生病了? 罗平郡王妃已经按捺不住了,起身往外走,「带我去见她!」 *** 从大厅一路曲曲折折走来,愈走愈偏僻,二老的脸色也愈来愈阴沉。他们不敢相信竟会走到后院来。他们心中既愤怒又心痛,堂堂王爷千金被安置在破陋后屋,她平日的待遇可想而知了。 老王妃一脚踏进房里,就见脸色白得像纸的女儿,不省人事地昏睡在床上,她唤了几声,「云儿!」 不见回应,原本就强忍热泪的她实在忍不住了,放开喉咙号啕大哭起来,「我的心肝宝贝啊!怎么会弄成这样?」她转头斥责小彩,「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难道她娘家没人可以替她撑腰吗?」 小彩噙着泪,喊道:「夫人,是小姐不让我说的。」 「你!都是你!」她转向衣敬淦,把一肚子气全出在自己丈夫身上,「都是你把她嫁来这里,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瞧瞧她住在什么屋子里,瞧瞧她都病成什么样了还没人知道!我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就这么被人糟蹋、被人折磨,她在这里八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啊!我告诉你,我女儿如果活不成了,我也不要活了!」 罗平郡王铁青着一张脸,一面安慰妻子,一面怒目瞪向夏煜。 夏煜表情震惊、惶恐,内心隐藏无限的心痛。 乍见病榻上的上云,他的胸口一阵紧缩,绷得他呼吸困难,再见到她无血色的脸蛋,更让他的心痛得快裂开来了。 云儿怎么会病得这么重?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转头见大夫仍站在一旁,他问道:「大夫,王妃怎么了?」 大夫必恭必敬的回答:「王妃受了严重风寒,高烧至今未退,这病症小的还有办法医治,但奇怪的是,王妃有中毒的迹象,这个……这个就有点棘手了!」 「中毒?怎么会?」夏煜忍不住提高音量。 小彩已经「咚!」一声跪在地上,她哽咽道:「我让小姐吃了她自己制的药丸……」 衣敬淦怒骂道:「混帐丫头!你跟在小姐身边那么久了,又不是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不能吃,你还敢拿给她吃,为什么昨天晚上不请大夫?」 小彩忍不住哭出声,她怯怯地看了夏煜一眼,「丁总管说王爷不准叫大夫。」 「什么?」夏煜大叫,「我根本不知道她生病了!」 他上前欲抱起上云到靖园去,衣敬淦伸手一拦,「不劳你费心,我的女儿我自会照顾,我要带她回去!」 夏煜闻言,大喊:「不!她是我妻子!」 衣敬淦冷声道:「妻子?真亏你说得出口,自从她过门后,你可曾善待遇她?」他眼露凶光,指了指上云,「你看看她只剩一口气了,难不成真要她丢了性命你才肯放过她?」 罗平郡王的话让他哑口无言,他无力反驳。对上云他从未呵护过、疼惜过,有的只是残酷的讥讽和无尽的伤害。 夏煜垮下肩膀,心痛莫名地看见着上云被带走。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他整颗心揪得死紧,悔恨夹着深海般的愧疚猛地向他袭来。 他曾经被上云填满的世界,一下子被掏空了,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落寞和死寂。 *** 「你爱她!」他选择陈述句,却用指控的口吻毫不客气大喊:「你爱她,却伤害她!」 聂齐华抛开主从身分,以朋友的立场对夏煜痛述其非。他今天不管如何,一定要把话讲出来,再不讲会憋死自己,纵使从此离开王府他也不在乎。 不顾夏煜阴沉的脸色,他直接说:「你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想要在自尊上扳回面子,你给她的惩罚已经超过你想像的了。」 「什么意思?」夏煜阴郁的眼神直直盯着他。「你最好解释清楚。」 「你知道王妃在王府里受到什么待遇吗?由于你的不重视,丁总管和底下的人全去巴结倩倩了,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肯听她的话,你一定不知道,」他大声说:「她和小彩自己打扫屋子,整理庭院,缺少什么,自己拿嫁妆到外头卖了换钱买,厨房甚至不留菜给她。整个王府没人关心她,上下联手欺负她;倩倩自己跌倒,你将她禁足;她养的猫被丢进池里,你这个做丈夫的反而在众人面前羞辱她!」 夏煜脸色大变,沉痛地闭上眼,用尽力量来对抗全身的酸痛,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直到指节泛白,他喑哑地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聂齐华毫不留情,「当你把她赶到东院去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结局!」 「我没有!」他张开布满红丝的眼说道:「倩倩说……」他猛然闭上嘴,脸上掠过令人不忍卒睹的悔怒神情。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被下人这样欺负却闷不吭声,图的是什么?当真是这个王妃的位子吗?当真喜欢活受罪?她甚至不敢告诉你,就因为你对她太冷漠和忽略!」聂齐华无视夏煜痛苦痉挛的脸庞,接着说:「其实你冠在她头上的罪是莫须有的,当初是你硬将她塞进马车带回别苑,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要怪就得怪你自己!」 夏煜的胸口紧到不能再紧,心痛的感觉令他无法喘息。 聂齐华无情的批判,一字一句都让他的心血淋淋摊在阳光下。 「她有错,就是错在她太爱你,爱到不敢讲实话,怕面对知道实情后的你。没想到她还是避免不了,她忍气吞声的接受你的脾气,心甘情愿让你一再糟蹋她的自尊,我想她心底一定希望能得到你善意的回应,可是你太伤她的心了!」 聂齐华顿了顿,缓缓道:「老实说,我从没见过你如此残忍对待过别人!」 夏煜把脸深埋进手掌里,抱头不语。聂齐华的话每一句都直指重心,他让上云受了多少罪、多少委屈?他瑟缩了。 为了根本不存在的虚伪面子,他将毕生的最爱推拒门外,他为何会如此狠心对待自己深爱的女人? 他震地想到:上云还会回到他身边吗?尤其在他伤害她那么深之后? 他不敢想像没有她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 不!夏煜在心中痛苦的呐喊,他不能失去她!没有了她,他的生命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发誓要找回她。他想要她的心,坚定到不容一丝怀疑。 聂齐华看夏煜痛不欲生的惨澹神情,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夏煜也是因为爱得太深,才让自己做出这些愚蠢的伤害举动。 夏煜甩了下头,拂去那份无措与惶恐,那是他记忆中不太常出现的情绪。 虽然他心急如焚想知道云儿现在怎么样了,不过也清楚老丈人不会让他见她。有父亲的照料,云儿不会有事的。 现在,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夏煜抬起头,表情冷硬。 他怒吼一声:「来人,把丁总管给我找来!」 *** 他发怒的眼神,让站在眼前的丁总管打了好几个寒颤,勉强吸了口气,唤道:「王爷,您找我?」 夏煜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可恶的奴才。他阴沉的声音,像来自地狱般的令人不寒而栗,「你似乎和倩倩很好?」 「是!」丁总管在回答中难掩得意神色。 可是当他抬头看向夏煜时,一颗稍稍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他不了解王爷的脸色为什么这般冷峻吓人,服从倩倩小姐有什么不对吗?夏煜锐利的眼神,给了他十足的压力,他的内心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很好!你告诉我,我要你去看夫人安好时,你有去吗?」他的声音蕴含着可怕的危险讯息。 丁总管开始冒冷汗了。「小的……小的……」 「昨晚小彩有求你找大夫来看王妃吗?」 「小的……倩倩小姐……」 夏煜怒气难当,拍案大喝:「有,还是没有?」 丁总管被这如雷般的怒吼声震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他颤抖着唇,「王爷,是倩倩小姐说不许请大夫的……」 「混帐东西!这里什么时候轮到她说话?」他声色俱厉道:「你们这班奴才竟敢如此对待王妃,滚!去收拾倩倩的东西,你们两人用最短的时间一起给我消失,在我要了你们的狗命之前,给我滚出去!」 丁总管作梦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天。他老泪纵横,悔不当初没听巴总管的话,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 自作孽不可活同样是夏煜的写照。他的苦难现在才开始。 这会儿只见他拉长了脸,神情萎靡,状极困恼与疲惫,坐在恭仁宫的座椅上,对于耳旁的炮轰声置若罔闻。坐在他对面的是当今天子李浩。 这个统御华厦的第一人,已经数落了半炷香的时间,讲到激动处,甚至站了起来,在夏煜面前来回走动。 李浩看着夏煜,后者眼眶凹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他长叹一口气,「罗平郡王几天前来我这里投诉你的罪状,气得把胡子喷得半尺高。」他提高音量,「我昨天让玲儿回去看妹妹,回宫后泪流了一整夜。你说!你说!你把你的家事变成我的事,让我心爱的女人为你的老婆哭红了眼睛,你真是该死!」 一想到衣妃泪流满面的模样,他的心就紧揪起来,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给碎尸万段,管他是不是他的挚友。 夏煜抬头看了李浩一眼,仍然沉默不言。 李浩懊恼地摇头:「你和上云当真处不来?看来我得承认错误了。是我看走眼,原本以为你们会是难得的一对,没想到为你们赐婚,反而害你们痛苦。」李浩顿足一叹:「哎!我明天就下旨,你放她走吧!」 「不!」打从坐在这里开始,夏煜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他难掩焦躁神色,忘形大喊:「不行!你不能下旨!」 「怎么?」李浩挑高眉头,炯亮的眼眸一闪,「你在乎她?」他审视夏煜的神情,蓦然明白地大叫:「你心系于她?」 「奇怪,那你表达爱意的方式可真特别,还与众不同,可惜,你妻子好像并不欣赏。」他毫不客气地奚落着,以报爱妃伤心之仇。 「你说够了没有?我要走了。」夏煜起身欲往外走。他听训了这么久,已经很给李浩面子了。 「等等,你这些天一下朝就不见人影,到哪儿去了?」 「除了衣府,还能去哪里?」夏煜没好气地说。 一向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的他,也会在感情上踢到铁板,李浩笑得很开心。 「没见到你妻子了吗?」 如果耐心是一种美德,这些天他培养的美德,已经可以登入圣人之列了。 夏煜撇着嘴,用沉默代替回答。 「嘿!」李浩调侃道:「轮你吃鳖啦?想不到我们诒硕亲王也会有这一天!」 夏煜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 他天天到衣府报到,却怎么也见不到上云一面。等待的心情随着上云病情的稳定,由心急如焚的坐立不安,转为焦躁难耐的殷切期待。 他渴望见她一面。 「小姐,王爷今天又来了。」小彩朝对着窗外发呆的上云说道。 「嗯!」上云面无表情。 「小姐,你一辈子都不见他吗?」 这一个月来,夏煜每天在大厅枯坐到半夜才走。对任何东西一向予取予求的他,竟熬得住罗平郡王夫妇的冷淡与奚落,不为别的,只求能见到他的妻子。 起初衣家的人全把他当仇人对待,连家丁也不给他好脸色,谁教他要亏待二小姐。 可是日子一久,他饱受折磨的深情和痴心都看在大夥眼里,大家对他的态度渐渐软化了。 最先看不下去的是罗平郡王,因为他深知夏煜的个性。他肯为云儿抛弃所有的尊严,肯如此放下身段,连他的自尊都可以不要,可见他爱云儿是爱到疯狂了。 后来,连老王妃也看不下去了。 *** 「娘!」上云呼唤着。 当她看到跟在老王妃身后的夏煜,突然身子一僵,闭上了嘴。 她无语凝视他,看到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心头五味杂陈地翻搅着。 他瘦了!但是俊逸不凡的颀长身影风采依旧。她听到心底重重的喟叹声,不愿承认他的出现仍然深深影响她。 一见到上云,夏煜想立即冲上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永远不放开手,可是他不敢放肆。 他们四目相接,他用眼神诉说他的歉意,他深深感到的愧疚。 他浓稠的哀伤,侵入了她的心坎里。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老王妃和小彩已经悄悄退下。 在他炙热的目光下,她仿佛再次成为一个无所遁形的猎物,可以任由他宰割。 她心一惊,垂下眼帘,用乔装的冷漠将自己层层封住,将所有情绪藏在底下。 「王爷!」 这一声生疏的叫声,让夏煜心中一痛。 他略微沙哑而低沉的唤了声,「丫头!」 听他用恍如隔世般的亲昵称呼,她几乎要心碎了。 「丫头,我来接你回家。」 她转头,冷嗤道:「回家?」她像刺猬般将自己武装起来,「怎么?倩倩走了,你就想到我了吗?凭你诒硕亲王,想要人暖被窝还怕找不着吗?」 「不要这样!」夏煜沉痛低喊。 她尖酸的言词像把刀在剐他的心。 「哦!还是我不在了,你少了折磨人的乐趣,生活无味,要我回去继续娱乐你!」上云无视他苍白的脸,用反击来隐藏内心激动的情绪。 他脸上净是饱受折磨的沧桑与哀痛。 「原谅我,云儿,跟我回去,让我们重新开始。」他的声音有着至诚的恳求,深邃的眼眸有着怕被拒绝的不安。 他用深情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缠着她不放。 「我爱你,云儿!」虽然知道有些迟了,但是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夏煜的告白虽是轻轻吐出,却是重重地震撼了她。 「原谅我!」真诚的悔恨,赤裸裸表现在他喑哑的嗓音中。 她好想捂起耳朵,拒绝接收任何讯息。 她不要再一次经历这种毁灭性的狂情,绝望的灵魂已经伤得不成形了,与其让自己再一次暴露在可能受伤的危险中,她宁可选择不信任他。 不顾内心的呐喊,不敢承接他灼人的眼神,她点点头,「我接受你的歉意,现在,请你回去吧!」 夏煜紧张得五脏六腑全移位了。 他大喊:「为什么?」 尽管她的心痛得几乎令自己无法承受,尽管她的喉咙哽咽,让自己几乎找不到声音,她仍然硬着心肠道:「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不!」他倏地上前抬起她的下颚,大声说:「看着我,告诉我实话!」 他的眼神深邃而锐利。 有那么一刹那,她沉沦在他深不见底的黑瞳中无从自拔。但是爱情让她对自己的判断力失去了信心,她不认为她有能力再一次面对爱情的冲击。 「我不爱你!」决绝的声音从心底最深处凄楚地喊出。 夏煜深受打击地向后晃了晃身体,沉痛地闭了闭双眼。 「不!」他摇晃她的肩膀,狂喊:「不!你骗我!我不相信!」 「我不爱你,也不想再见到你,你放了我吧!」 时间在四目对峙中停滞不前。上云静静听着自己心碎的声音,静待着这终将令自己哀伤一辈子的时刻。 「不!」他狂吼起来,「我不放你走!不放!永远都不放!」他像是对自己诅咒般的呐喊。 她伤心至极,却仍用冷绝的声音说:「你这是何苦?只要我想离开,你是制止不了的。」 夏煜想到衣妃,他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在皇上面前,他是争不过衣妃的。 他脸上满是令人心酸的悲伤。 「你走吧!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绝望的字眼重重嵌进心底深处,挫败的痛楚穿透全身,无法思考也无从感受,夏煜最后瞥了一眼上云那张令他心魂俱碎的脸,麻木地转身离开。 第九章 以靖园为中心方圆一里,王府的人均视为风暴区。 这风暴区竟随着夏煜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逐步向外扩大,最后整个王府全部沦陷,无一幸免。 在遣走丁总管后,夏煜将原属于这里的百余名仆役,通通贬至各地府邸,而将别苑的人全部调来京城里。 夏煜的脾气大得吓人,暴躁易怒,由巴总管带领的属下,每天可说是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在这其中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田嬷嬷一个人。 田嬷嬷冷眼旁观夏煜的失常,一点也不在乎他凶恶的怒吼。她甚至敢勇闯连聂齐华都不敢擅自进入的禁区。 夏煜不让人靠近靖园,他常独自一个人关在里头,不吃不喝一待就是一整天。他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感觉,不让自己有时间感受其他事物。 他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秩序和效率,这是他最喜欢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他的心会如同万蚁钻动般痛苦?为什么他会因为缺少混乱而觉得生活空虚? 为了治疗这种失控的心智,他更加鞭策自己,让忙碌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天,夏煜坐在书桌前,突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看到田嬷嬷,无奈道:「嬷嬷,拜托你,最起码你敲个门再进来好吗?」 「我敲了门,你还会让我进来吗?你还不是只会大叫:滚开!别烦我!」田嬷嬷学他的口气道。 夏煜苦笑,看着她放一盅补品在桌上。「我不饿,这你拿回去吃吧!」 她神秘地弯下腰,悄声说:「这个不一样!」 夏煜疑惑地看着她。 「这里头啊!我加了王妃以前给我的补药秘方。」她对他挤挤眼、摆摆手,佝偻着背走开了。 乍听到上云,他的胸口还是免不了抽痛,他怀疑这个毛病是不是无法根治了。 他双手捧着补品,脸上不由得绽出一抹温柔的微笑。云儿的偏方!这能吃吗? 他伸手取过调羹,刚想要尝一口,书房的门又被推开了,一样没敲门。 夏煜光火了,「搞什么?」他大吼的声音因看到跟在兴儿后头的小彩而戛然停止。 他猛地站起来,焦灼地问:「你家小姐怎么了?」只有云儿出事,小彩才会如此慌张地出现在这里。 「小姐被掳走了!」 「什么?」夏煜大为震惊。 「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彩急忙上前递给他一张纸条,「今天一早我进小姐房里时,就不见小姐的踪影,只看到这张纸条。指名要王爷您单独到山姑庙去。」她紧张的盯着夏煜看。 纸条上头的署名是江国坤。 夏煜把手中的纸条捏得死紧。可恶的江国坤!那个该死的前定南将军! 他的眼眸阴鸷而危险地眯了起来:江国坤!如果云儿有丝毫闪失,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他在心中暗自发誓着。 *** 可惜,他去晚了一步。 当夏煜赶到山姑庙的指定地点时,发现庙外有一片打斗的痕迹,破庙里有着死伤的匪徒,独独不见云儿和江国坤的踪影。 夏煜在庙里庙外疯狂找寻了一遍,正当要深入树林内时,他看到了掳走上云的歹徒。 此人一身黑色劲装,虽然肩上背着不省人事的上云,脚上的速度依旧敏捷轻快,显然拥有上乘的内力和轻功。 夏煜飞身而起,拦住了黑衣人的去向。 看见云儿被抱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臂弯里,他勃然大怒,暴喝道:「放下她,我就饶你不死!」 黑衣男子冷峻的浓眉颇为玩味地往上一扬,「好大的口气,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一道凌厉的掌风不犹分说直扑向黑衣人,黑衣人急忙退开。他身侧还托了上云,在移动上吃了先天的亏。但是几回合后,他发现了夏煜的致命伤。 每当夏煜的掌风欺身时,不是减缓力道,就是偏向一侧,显然他怕伤了这个女子。 黑衣人心中大喜,竟以上云当作挡箭牌,不管夏煜从哪个方位攻来,他均以上云面对他,用她牵制夏煜的攻势。 高手交锋不容分心,夏煜怕伤了云儿,绑手绑脚、处处受制,顿时屈居下风。 缠斗了一会儿,夏煜向后一跃停下手,怒喝:「狂徒,竟然使出这种无耻的招术,是好汉就放下她,我们单打独斗!」 黑衣人潇洒一笑,「你没听过兵不厌诈吗?何况,」他耸肩说:「在乎她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你!」夏煜气得七窍生烟。他伸手一探,手中多出一把刀,二话不说便逼近黑衣人。 夏煜的刀使得虎虎生风,逼得黑衣人左闪右窜,大感吃不消。他一个人的时候还可以灵活闪躲,可是多了上云,显得有些左支右绌、身形迟钝。 夏煜找得空档,近身逼攻,一个擒手翻转,将上云抢了过来。 黑衣人并未加以阻止,任夏煜夺走她。 夏煜将上云死命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强烈喜悦,让他激动地紧拥着她。 黑衣人也退后了一步,没有趁机出手。他冷眼看着夏煜,半晌后突然开口:「哎!你再不放开她,她就被你闷死了。」 他顿了顿,向夏煜说道:「你放下她,我们再来比。」 他一副可以找到像夏煜这样的高手比划是一件莫大喜事的模样,其重要性更甚于掳走上云。 夏煜也觉得对方是难得的好手,顿时萌生较量之心。 他点点头,四下观望了一下,唯恐待会儿打斗伤了上云,特别将地放在远一点的树下。他小心翼翼、温柔细心的动作,全看在黑衣人的眼中。 黑衣人两手抱胸,耐心的等待。 待夏煜走回来,收起刀子,两个男人接着天昏地暗地打了起来。 *** 不久,一旁的上云悠悠醒来。起初她有些诧异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待看清楚两人分别是谁后,她不禁惊呼出声。 夏煜和黑衣人的听觉均十分敏锐,虽是一声极细微的轻呼,但是他们立即住手,各自向后退开来。 夏煜忘情地唤了声:「云儿!」 岂料,接下来的转变却令他柔肠寸断。 夏煜难以置信地看着上云高兴地奔向前,投入黑衣人的怀里,这个该死的男人也对她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夏煜恍如挨了记闷棍,只觉天旋地转。 他眼前布满红云,嫉妒让他两眼几乎要喷出火花来。难道在过去的一个月中,这男人已经乘虚而入,夺走了上云的芳心? 夏煜从齿缝中进出话:「放开她!」 他心酸地发现,黑衣男子不但紧搂着上云不放,连上云也没有挣开他的拥抱。 蓦地,黑衣入朝他大喝了一声,「小心!」 有支暗器从夏煜身后射来。 虽然已经有人出声警告,可是夏煜却恍若罔闻,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没动。 依他原本的身手,纵使无人示警,也可以轻易躲掉暗算。但是此刻他却不闪不躲,呆愣地望着上云,任由飞刀从背后破风插入。 夏煜在倒下之前,目光一直紧紧锁着上云,眸底的凄苦之情,任谁看了都为之动容。 *** 「哥,你在动手前难道没有自报身分吗?」上云怨怪道。 「没有,他没问。」 「他会受伤都是你害的。」 衣上卓冷嗤道:「才怪,搞不好他自己喜欢当箭靶子。」 「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损他,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他自己明明躲得过,谁知道会突然发起呆来?我这个妹夫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他觉得奇怪地看着夏煜,「我本来要赶回来参加你的婚礼,却被事情绊住了。算他走运,不然就冲着他欺侮你这一点,不用江国坤动手,我就先要了他的命。」 「我不管!如果他有个万一,你要赔我一个丈夫!」 「拜托!」衣上卓直翻白眼,「听爹娘说,你不是已经不要他了吗?他连续上门一个多月,你连理都不理人家,最后还把他赶跑了,不是吗?」他瞥了床上的夏煜一眼,「既然你不爱他,他死了倒乾脆,省得你去烦皇上求圣旨。」 上云猛跺脚,「谁说我不爱他?我爱死他了,他不可以死!」讲到这里,她竟然有些哽咽。 她关注地看着夏煜,嘟囔着:「那个御医行不行啊?怎么他现在还不醒来呢?」 「你不是有特制的药丸吗?去拿来试一试!」他贼兮兮地怂恿。 「好!我这就去拿!」 见上云走远了,衣上卓好整以暇地坐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朝床上喊着:「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原来衣上卓早就发觉他清醒了。 「你听了多少?」 「全部。」夏煜脸不红、气不喘的承认。 衣上卓看到夏煜直瞪他,笑道:「我又不是故意不跟你讲我是谁,是你没给我时间嘛!不要瞪我了,我让你听到我妹的真心话,我们算是扯平了。」 「你是谁?」 「不是都听到了吗?我是衣上卓,上云的亲哥哥。」他还把「亲」字加了重音,免得夏煜这个醋坛子从床上爬起来宰他。 「不!你的另外一个身分是什么?」 衣上卓吃了一惊,有点讶异夏煜的直觉与判断力。 他点点头,「你的观察很敏锐,我盯江国坤那老贼很久了。」 「哦!」夏煜挑高双眉,「你就是皇上口中的『密探』?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这事说来偶然。几年前皇上和衣妃到江南微服出游,我刚巧就碰上了这差事。大仓号大掌柜的身分给我很好的掩饰,办起差事很方便。」 「江国坤人呢?」 「在他该待的地方。」衣上卓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你身上的暗器就是他射的,我在你倒下后将他擒获,现在他正乖乖地待在天牢里。」 他接着说:「本来就知道他一心要对付你,没想到竟扯上云儿。我刚到京城,前脚才跨进门,还没休息咧,就赶着来救云儿。也活该你有此劫,逃都逃不过,白挨了一刀,幸亏没什么大碍。」 夏煜一笑,「我看云儿那焦急样,还以为自己活不了了!」 衣上卓哈哈大笑,「你这算是因祸得福,我要回去了,你跟云儿讲一声。」他起身往外走,又回过头来说道:「小子,别再欺负云儿,要是让我知道了,绝不饶你!」 「知道啦!你恐吓病人,云儿听到了一定先宰了你。」 *** 上云拿着药走近夏煜,只见他睁着晶亮的眸子盯着自己。 「拜托!你想用这个东西谋害亲夫吗?」夏煜朝她绽出一个迷死人的笑容。 上云先是一喜,展露笑颜道:「你醒了?」突地,她沉下脸,「你既然醒了,那我要走了。我哥哥呢?」她四下张望,不见衣上卓。 「你哥哥回去了!」 「回去了?为什么不等我?」她懊恼地嘟起嘴巴。 「咦?他回他的罗平郡王府,你的家本来就在这里,干嘛要他等你?」 「我才没有说要回来。」 她一顿足,作势要走,夏煜急得起身拉她。这一动,牵动伤口,痛得他「哎唷!」一声,又倒回床上。 上云见他扯到伤口,大惊,连忙转身要扶他,匆促间绊到了床沿,控制不了跌势,双手正巧压在他的伤口上。 夏煜疼得龇牙咧嘴,慌得上云直问:「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伤口又裂开了是不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赶紧叫人找太医去。」 夏煜拉住她的手,「不忙,你比那些白胡子太医有用多了,有你陪着我就不痛了。」 「贫嘴!」上云瞪着他。 看着她半嗔半怨的神情,正是让他魂牵梦萦、爱到心坎里的俏模样。夏煜心摇神驰,忍不住想拉她偷个吻。 田嬷嬷却偏偏在这时候走进来,「唷!王爷您醒啦?是不是吃了王妃的药?」她笑得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 夏煜恼怒地说:「云儿,答应我,把药通通拿去丢掉。从此不准再玩这种把戏,你自己差点把命玩掉了还不怕吗?」 上云温驯地点点头。 田嬷嬷又兴趣多多地看着那药,「我来丢吧!」 「不!」夏煜大吼。这一动又扯裂伤口,疼得他白了脸。 第十章 「现在是大白天!」 「那又如何?」他的唇依旧没有离开她滑嫩的颈窝,「我要把你锁在床上,直到你替我生下一打孩子。」 上云咯咯笑着:「好!我没下床,你也不能离开,到时候皇上差人来找你,你就在床上接旨吧!」 「他这阵子不会来烦我!」 「为……什么?」上云多少被他的动作分了心,他现在正似有若无地吻着她胸前的蓓蕾。 他的头从她的双峰中抬起来,「因为我受伤未愈,还在病假中。」 「都已经……一个多月了,皇上不觉得奇怪吗?」她喘息着把话讲完。 「他会很高兴。」夏煜的头一路来到她的双股间,因而声音不是听得很清楚。 他伸手掰开她白皙诱人的大腿,炙热的舌深入她体内,极尽所能的吸吮、缠卷,有效地制止了她所有的话语。 上云咿唔了几声,身体在他熟练的挑逗下,性感地摆动起来…… 令人目眩的星星,终于在高潮顶点进出极光,随着情欲的消长,笔直落地,洒落人间。两人完美的结合,再次划过灿烂的星空,直达银河天际。 上云的手抚上他滚烫的胸前,她抬起娇美的眸子,凝视着这个让她爱到心疼的丈夫。 他正用温暖的眼眸诉说着他的深情。 「我爱你。」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魅惑人的魔力。 「我也爱你。」她悄声地回应着。 *** 夏煜喜欢这样慵懒平静地拥着她,感觉生命再也没有如此充实过。 他心满意足地躺着,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上云的臂膀,有她在身旁,他的生命完整而无憾。 他开始对上苍感恩起来,以往他从不珍惜生命里的一切,他狂妄的本性让他认为一切均为理所当然。 现在,他感谢上苍让他拥有了她! 他在感恩中睡着了。 *** 「不用通报,我来过好几次,可以自己进去。」 一阵俊朗低沉的男声,隐约传进上云的耳里。 上云小心翼翼爬起,尽量避免吵到夏煜。 看着他沉睡的模样,上云不由得笑了。 他的睡容像个大男孩般天真无邪,在沉睡中他脸上的刚硬线条全不见了,唇边还带着一抹稚童般的满足笑容。 他一定是累坏了。夏煜一向浅眠,往往稍有风吹草动,他会立即惊醒,而今天他竟然没有被她的动作吵醒,上云蹑手蹑脚地绕过他下床去。 在宸和居外头守候的兴儿,乍见皇上李浩就站在跟前,吓得跪在地上行大礼。 兴儿近日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早上无论多晚,只要王爷不出声呼唤,他绝不贸然进入。 就像此刻,虽然已经日上竿头,他还是不敢前去骚扰。同时身为王爷的贴身小厮,他还克尽职责地在门外站岗,避免外人闯入。 「皇上万岁!」兴儿颤巍巍地问安。 李浩大手一挥,「免了!我今天随意来探探,不用行大礼,起来吧!」 他一脚跨进门槛,问道:「你们王爷这时候还在床上啊?」 兴儿见皇上就这样推门进去,急得不得了,可是又不敢阻止万圣之尊,使得他在后头搔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李浩一路走进花厅,刚巧上云迎面而来。 「皇上!」上云细声细气地问安。 「上云啊!你姊姊要我问你好不好?」「回皇上,我很好,多谢她的关心。」她仍然轻声细语。 李浩不免稍稍提高音量,「你讲话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夏煜呢?」 「嘘!」上云急忙对他摆摆手,要求噤声。 李浩一愣,「怎么?发生什么事?他病情恶化了?」 他上次来的时候,夏煜已经痊愈大半,不会突然又发生什么变化了吧? 上云摇摇头,「没有,只是他有些虚弱,所以睡着了。」 「他……虚弱?」李浩忍住想笑的冲动,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小姨子。 「他在大白天睡觉?」不是他故意要放大嗓门,只是从认识夏煜迄今,他从未把虚弱和夏煜联想在一起。 「嗯!」 李浩笑出声,他认为夏煜绝不会高兴听到老婆对别人说自己「虚弱」。 「嘘!」上云责难地提醒他注意音量。 李浩用手指摸着下巴,思索让夏煜如此「虚弱」的唯一原因。 他正想出言调侃一番,带笑的眼睛越过上云,看到夏煜出现在她背后。他看起来一脸不悦,李浩相信夏煜一定听到他老婆说的话。 李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突然转变话题:「为什么这宸和居的陈设全换了呢?原来的样子很好啊!」 他看到夏煜的懊恼在他眉宇间展露无遗。 「因为有别的女人住过,我不喜欢,所以我将它们全换过。」上云还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李浩点点头,嘉许道:「你太善良了,换作是我,早就一把火烧了这里。」 「嘘!皇上,你小声点嘛!不要把夏煜给吵醒了。」上云不悦道。 夏煜眼白朝天瞪了一下,快步上前,用手掌捂住了妻子的嘴巴。 她一定要一再强调他睡觉的事吗?而且还煞有其事地要当今皇上配合她把音量压低。他再不出来,不知道他这个宝贝妻子会进一步做出什么举动?搞不好她会上前去踩皇上的脚背,彻底引起他的注意。 想到这个可能性,让夏煜微笑起来。 他温柔地对上云说:「云儿,你先出去。还有,」他对她挤挤眼,「把我方才休息的事忘掉。」 夏煜转向不速之客,「真有趣!」他扬起一道眉,「烧了这屋子?真亏你讲得出来,你是专程来拆台的吗?」 李浩坐下来,「你这么久不上朝,我只好来瞧一瞧你是不是还活着。」他认真地看了夏煜一眼,「我看你气色还不错嘛!是不是都靠白天的『休息』来养精蓄锐?」 夏煜不理会他的调侃,「哎!你可不可以暂时放过我?就当我刚成亲……」 夏煜的话被一个急促的呼唤声打断了。 「王爷!啊!皇上!」来人惊愕地发现房里不只夏煜一个人。 李浩诧异地看到唐突打断他们对话的人,竟然是训练有素的巴总管。 王府的纪律在他记忆中似乎不是这样。 他更发觉夏煜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干扰,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只见他无奈地叹口气,「云儿又怎么了?」 巴总管有些不自在地看了李浩一眼,说道:「回王爷,小雪球困在树上下不来……」 「小雪球是什么?」李浩好奇地插嘴问。 「回皇上,小雪球是王妃养的猫。」巴总管弯着腰,必恭必敬回答。 李浩爆笑出声:「夏煜,你每天忙着处理这种事,难怪会没有时间上朝。」 夏煜认命地说:「我已经很习惯了。不要忘了,这个媒是你做的。」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的混乱,心不在焉地说:「皇上,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请容我告退,我要去救那只该死的猫下来。」 他才不在乎李浩的大笑声,他如果不赶紧采取行动,难保上云不会自个儿爬上树去救小雪球。 李浩看着他朝中的大臣,急急忙忙赶去为老婆救猫,不禁笑出声。 他一点也不在意被冷落,他喜欢看这一对欢喜冤家。 李浩心满意足地思忖着:到底没看走眼,他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