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长》 平海乱 第一章 失忆书生 “公子,你醒了!” 一处简陋茅草屋内,只见一素裙女孩趴在一名白衣书生的身上,双眼红肿,喜笑颜开。 “公子?”白衣书生迷糊睁开眼,有些呆滞。 “公子,你可把雅儿给吓死了。”她说着,扶着书生起身。 这一间小小的草屋里,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其余的便只剩下堆积成山的书籍。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白衣书生迷离地问。 “公子,你说什么呢,我是公子的侍女,南宫雅儿啊。” “雅儿?”书生摇了摇头, “公子你不记得了吗?”雅儿急了,连忙叫道,“公子你叫凌江,是咱们平海镇出的第一个秀才呢!” “毫无印象。”白衣书生摇头。 他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怎么可能!”雅儿慌了,不禁大叫着,趴在凌江身前,眼眶里再度流下泪水,两只纤细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白衣,“公子你可别吓唬雅儿啊……” 凌江有些心疼,轻轻用手擦拭她眼角的泪,“乖,不哭了。” 喔喔喔! 屋外传来了一声鸡叫,雅儿恍然大悟一般,猛地站了起来,擦着泪水道:“糟了,雅儿顾着担忧公子,忘记帮大黄哥哥喂鸡了。” “大黄哥哥是谁?” “大黄哥哥就是我们的邻居呀,家里已经好几天揭不开锅了,公子吃的米饭都是从大黄哥哥家里拿的。”雅儿边走边说。 凌江看着雅儿离开草屋,他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我叫凌江?平海镇的秀才?雅儿是我的侍女?”他低声喃喃自语,神情依旧呆滞。 过了好一会,雅儿端起一碗热腾腾的米粥走了进来:“公子,粥熬好了,你快趁热吃。” 看着雅儿手里那碗稀薄的粥,几乎看不见多少米粒,凌江不禁感到一股悲凉。 他瞥了一眼满屋的书,看着雅儿问:“雅儿,平海镇上有书铺吗?” 听到书铺二字,把雅儿给吓了一跳,“公子去书铺作甚?” “卖书。”凌江瞥了一眼满屋子的书堆,沉声说道。 “卖书?” 雅儿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还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公子吗? 公子十五岁就考上了秀才,得县太爷赏识,哪怕是家里无田地,无壮丁,县里每月也都会给些银两供给生活。 可自打公子中了秀才之后,接连两年都没考中举人,这第一位秀才的名号,逐渐也就变得不中听了。更有人私下里骂着,只会读书的酸秀才。 “家里不是没钱了吗?这么多书留着也浪费,卖了吧,去换点米回来。”凌江轻声说道。 “公子不可!”雅儿急了,“公子还要留着这些书去考举人,怎么能卖了呢!” “入不敷出,活如贱狗,这举人……不考也罢。” 凌江和雅儿吃过早饭,便把这满地凌乱的书给整理起来,搬出屋外。 两人忙活了一早上,家里的书堆起来,竟然能有半个人高,可以想象以前的凌江是何等嗜书如命。 “公子你在这儿先歇息会,雅儿去问问张大爷家问问能不能牵一头驴来把这些书拉到镇上。” 凌江和雅儿正说着,突然瞧见从远处走来一个中年人,他身穿棕色的衣袍,身子挺直得如同一根笔杆一般。他两手托着后背,两眼中带着带着一股很吓人的气势,让人只是远观便起了敬畏胆怯之心。 “公子,九叔来了。”雅儿见状,连忙低声提醒道。 “九叔又是谁?”凌江问。 “公子的堂叔,辈分里排行第九,所以就被大家称为凌九叔。”雅儿解释道,“九叔可是很厉害的人,是咱们平海镇最有名的通灵先生。” “通灵先生是……”眼看着距离茅草屋越来越近,凌江不禁有些心虚,一会凌九叔要是问起话来,自己一问三不知,那该如何解释? “就是驱邪抓鬼的。”雅儿小声说道。 “雅儿。” 雅儿话音刚落下,靠近草屋的凌九叔突然沉声叫了一声,这可把雅儿给吓了一跳。 九叔虽然是经常帮人驱邪,但却十分忌讳“鬼魅”之类的字,若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轻则挨骂训斥,重则……雅儿也不太清楚。 此时两人距离九叔不过一两丈,雅儿怀疑方才说的那句话已经被九叔听得清清楚楚。 “九叔……”雅儿不敢怠慢,连忙应答。 “我和江儿有话要谈,你先出去转转。”九叔发出低沉地声音说。 雅儿松了口气,朝着凌江投射出一抹同情的目光,“公子,雅儿帮你卖书去了。” 待雅儿离开,凌江看着眼前这位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支支吾吾叫了句:“九……九叔。” “嗯。”凌九叔点头,“进屋说吧。” 九叔说着,便朝着草屋走去。 凌江跟着九叔走进草屋,转身合上门板。九叔瞧见这不算太大的草屋里,竟然找不出一本书籍,不禁露出一丝猜疑之色。 此刻凌江心中那是翻江倒海,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付九叔的说辞。 只见九叔率先开口说了话,指着家里头唯一的一张椅子说:“坐吧。” 这老虎凳子,凌江哪敢坐下? 他连忙陪笑道,“九叔您坐吧,我站着就好。” 但九叔并没有坐,而是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九叔这动作把凌江吓得不轻,只见九叔褪去了身上那间棕色衣袍,穿着白色里衣的后背上,竟背着一条用黑布包裹起来的东西。 九叔将这东西从身上取下,放在桌面上,接着才把外衣给穿上。凌江没想到九叔衣服里居然才藏着家伙,若是不知情的话,真的看不出丝毫破绽。 九叔当着凌江的面,解开黑布,只见黑布里头,是一条比黑布更黑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条烧得不成模样的火炭。 “九叔这是……”凌江好奇地问。 “剑。”凌九叔说罢,抓住火炭的一头,轻轻举了起来,乍一看,似乎还真有点像一把剑。 “这把剑,今天我便交予你保管了。”九叔一边说着,一边把剑放回黑布里头,“你一定要收好,绝对不能弄丢!” “好的。”凌江点头。 九叔的神情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寒意,“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若想活命,等时机成熟后,就带着这把剑,和苏晓晓一块去长安。” “想活命……去长安?”凌江脑海里回荡着九叔说的话,“九叔……” 等他回过神来,正想要问九叔事情的来龙去脉时,茅草屋里,哪里还有九叔的身影? 门是关着的,凌江怎么也想不通,九叔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怎么离去的。 “时机成熟,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成熟?”凌江自言自语,缓缓将目光停留在桌面上这柄如黑炭一般的“剑”上! 若不是这把剑如今还摆放在这里,凌江甚至怀疑方才九叔根本就没来过,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梦。 他伸出手,想要拿起这把剑。 可当他的手掌刚刚触碰到剑柄的时候,浑身冷不丁打了哆嗦,这柄黑炭一般的剑,竟冷得可怕! 冷到手只是轻轻一碰,浑身便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凌江不敢置信,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神奇之物,更令他震撼的是,九叔却能够波澜不惊地拿起这把剑。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用黑布把这黑炭剑给包上。他惊奇的发现,包裹上了黑布之后,这把剑摸起来就不再有先前那种冰冷的感觉了。 “话说……”凌江疑惑道,“这苏晓晓是谁?” 平海乱 第二章 祭海 思索了半天,凌江忽然觉得有些疲乏,于是躺在床上,没一会便睡着了。 凌江醒来时,便闻到了一个浓郁的肉香味弥漫在这简陋的草屋之中。 他透过窗户往屋外望去,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边染了一层红。 “公子,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雅儿端着一条鱼走了进来,对着坐在床上的凌江说。 凌江点头,出门舀了一瓢水,简单洗漱,接着回到屋内,雅儿已经把为他呈上一碗满满的珍珠白米饭。 “雅儿你怎么不吃?”凌江扫了一眼,桌面上摆着一大条鱼,一盘青菜,和一碗白米饭。 雅儿连忙摇头,“雅儿是侍女,要等公子吃完了才能吃饭,公子你就先吃吧。” “没这规矩。”凌江摇头,“快去,拿一副碗筷过来。” “这……”雅儿有些犹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凌江看着她说,“你要是不去,这饭我就不吃了。” 雅儿一听,哪还敢不从?连忙点着脚尖跑出屋外。凌江看着简陋的屋内,除了一张椅子之外,竟找不出第二件能坐人的东西。 无奈之下,他索性直接把桌子轻轻地往床铺的位置挪动,床当椅子,这的确是矮了点,不过对于凌江的身材而言,倒也还算凑合。 雅儿盛了一碗饭回到草屋,发现桌子的位置竟然被挪动到床边,不禁有些惊讶。 “公子……”雅儿轻声唤道。 “你坐吧。”凌江指着对面那张椅子说。 雅儿心中顿时流露出一阵感激,无以言表。她小心翼翼地坐下,闷着头小口吃饭。 “公子吃饭的样子,好像还有点好看呢……”雅儿悄悄看着凌江,心头暗想道,“呸呸呸,雅儿你在想什么呢?你是公子的侍女,是要伺候他一辈子的人,这就是你的命。” “雅儿你怎么了?”凌江瞥见雅儿的面色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 “啊,没什么……”雅儿连忙摆手摇头,“那个,公子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凌江点头,“雅儿做的饭菜很好吃。” 雅儿匆匆整理碗筷,像是逃命一般,飞着跑出了草屋,她突然发觉,现在的公子,让她感到有点不适应。以前的公子,哪会对她这般好? “雅儿妹妹,今天吃饭这么早呢?” 凌江在屋内刚把桌子给移回原位,便听到外边传来一道陌生男子地声音,心头不免有些担忧雅儿,赶忙走出去一看。 “嗯。”雅儿点头。 “今天有鱼吃呢?”那人似乎是看到了盘子上的鱼骨头,不免惊讶道。 “今天我家公子把书卖了,才有钱买的鱼。对了大黄哥哥,我们家买米了,一会你进屋里去取点,借了你这么多米,今天也可以还了。”雅儿高兴地点头,如今家里怎么说也算是有了钱,日后再也不需要再省着油盐,吃饭也能多有些味儿。 凌江刚迈出门槛,就看到了一个肩上扛着锄头的男子站在雅儿身后,这男子的容貌还算清秀,挽起裤腿,赤着脚,一脸憨厚的模样。他的身子很黑,显然是长年累月被晒出来的。 凌江心想,这应该就是雅儿口中所说的大黄哥哥了吧,也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心里头正想着该怎么上前去答话。 “凌江,你怎么把书给卖了?这举人不考了?”大黄转向站在门槛处的凌江问。 “不考了。”凌江摇头,“还是踏踏实实挣钱养家安心。” “你啊……早该有这觉悟了!”大黄听闻这话,凝重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连连点头道,“借你的米就不用还了,等改天我家里没了米,我再过你这来取就行。” 大黄说着,转身正要朝着一旁不远处的小院子走去,他刚迈出两步,忽然间转过身子问:“对了凌江,你是不是该去看一眼九叔?” “九叔怎么了?”说到九叔,凌江立马提起十二分精神。 “你还不知道呢?”大黄惊讶道,把声音压得很低,“今天祭海,出大事了……” 大黄说完,看着凌江一愣一愣的模样,不免有些焦急。 “祭海出事了?”这话让凌江听着感到一阵不安,祭海那么重要的事情哪能说出事就出事呢?可即便是出了事,又和九叔有什么干系呢? 他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会,接着把锄头放下,快步走到凌江身边,“走,进屋说去。” 凌江点了点头,和大黄一块走进草屋,大黄进屋前还顺带把门给合上。 大黄进屋后,愣是被干净整洁的屋子给吓了一跳,他来之前就听到小道消息,说是这镇上的酸秀才居然想不开去卖书,起初他还不信,这下信了。 他回过神来,开始说起正事,“今天这一年一度的祭海,原本办得好好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有渔船在海面上撞着了漂子!” “漂子?”凌江一时间听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但隐约觉得它不是好东西。 “对!”大黄惊恐着说:“你说晦气不晦气?起初看去啊,还只是个小漂子,结果呢,请了先生下水打捞,发现水下边还浮着一个大的漂子,愣是把那先生吓得头皮发麻,腿脚发软,差点一命呜呼上不来。” 凌江听着大黄说的话,才根据今日雅儿说起九叔的身份,大概也猜到了漂子就是所谓的死人,因为死后漂在海上,所以也就被称作漂子。 “这么玄乎?”凌江问,他心中不免有些惊恐。 “谁说不是呢……”大黄压低声音说道,接着走到窗户旁,看了一眼即将要沉入西边的太阳,天色已经很灰暗了,他立马焦急地走回来,“要天黑了,我跟你长话短说吧。” “那先生上岸了之后,打死都不敢再下海,而且他上岸一看,手掌心竟然是黑色的,这更是让人不敢下海。可祭海这么重要的事情,哪能马虎,于是便请九叔出马。”大黄说:“还有更玄乎的事情呢,九叔下海一看,那大漂子,身上也不系绳子,也没什么东西缠着,就是沉在海里头,不上也不下,要不是发现那小漂子,没准还不知道有这事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后来怎样了?”凌江问。 “后来啊……后来九叔一下去,就把大漂子捞上来了,起来一看,竟然还是咱们平海镇的人,就是镇东边那买糖葫芦的老郭,死的可惨了,据说啊,捞起来后,脸上直冒着血,大半天没人敢靠近,只有九叔他那徒弟敢上前。”大黄摇了摇头,“你说九叔神通广大吧?可人家上了岸,也和之前那先生一样,手掌心黑着的,脚掌也黑。好在九叔一通作法后,就把老郭送还给家人了。” “九叔后来怎么样了?”凌江追问。 “听说气色很差,已经被他徒弟带回家了,所以我才问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毕竟怎么说也是你堂叔。”大黄说。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凌江接着问。 “快晌午吧,发现小漂子后立马就找人去把九叔请过来了。”大黄说。 “这样……我知道了,一会我抽空去看看,多谢。”凌江点头道。 “小事,你现在……”大黄说,“算了,你先忙活完手头的事情再收吧。” 本来还想和凌江聊聊卖书这事情,但眼下似乎不太合适,就把话给咽了回去。 大黄说罢,转身走出草屋,扛着锄头回到自家小院里。 “公子,天黑了,要点灯吗?”大黄离去后,雅儿走上前来问。 平海乱 第三章 妖风 “点上吧。”凌江点头,望着屋外已经逐渐漆黑的夜色,心里头不禁思索了起来。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九叔找上门来的时候,应该还没到晌午,但看着九叔那奇怪的模样,想必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么说来,九叔应该是在下海捞漂子之前,先把那黑炭剑给我送来了,然后才下的海。难道九叔下海之前就已经预料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凌江心头暗想道。 此时雅儿已经把灯给点上了,屋内顿时亮堂许多。 “公子,雅儿去给你烧水洗脚吧。”雅儿走上来问。 “不急。”凌江摇头,“九叔家离咱们这远吗?” “远倒不算远,但是过去也得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雅儿说,“公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带我去一趟九叔家。”凌江说。 雅儿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还去九叔家?” 海边夜里不太平,所以这一带的人一般不兴晚上出门。 “嗯。”凌江点头,“有急事。” 雅儿见凌江十分执着要去九叔家,也就不敢多说些什么,“公子你在门外等一下,雅儿去把灯笼点上。” 只见雅儿从家里的角落,翻找出了一个白色的纸灯笼。她把灯笼点上,随后灭了油灯,锁上房门和凌江一块,又踏入了夜色之中。 一路上,凌江也向雅儿了解了自己的一些身世。 他所在的平海镇,是江陵最偏远的边城小镇,想要去长安,首先得横穿整个江陵,再越过半个长安领域,才能到达长安城,路途漫漫,凌江简直无法想象。 九叔是自己在平海镇唯一的一个叔叔了,也是他们凌氏如今还存活的一个长辈。当他问起自己的父母时,雅儿却是摇了摇头。 据雅儿所说,自己的父母在七岁那年就离家而去,因为担忧没有人来照顾他,所以才花钱给自己买了一个同龄的侍女,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也就是雅儿。 至于大黄哥哥,是凌江从小到大的玩伴,即便是近几年凌江沦落为一个家里揭不开锅的穷酸秀才,大黄也从没嫌弃过自己。 当凌江问起自己在平海镇还有什么亲戚和熟人时,雅儿依旧是摇头,亲戚除了九叔就没别的了,至于熟人的话,也就大黄,张大爷和织布匹的顾婶。 而苏晓晓,是平海镇学堂苏先生的女儿,算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为名叫苏晓晓,镇上的人也就戏称作小仙女。 因为早年的时候,苏先生和凌江的父亲曾拜为结义兄弟,故而论其辈分,小仙女也就成了凌江的义妹。起初凌江考中秀才,名声大旺的时候,小仙女时不时还会来家里做客。 可这两年,基本就不见踪影,即便是见面,也装作是没看见。 听雅儿述说完自己的身世之后,凌江不免感慨一声,世态炎凉啊。 他忽然庆幸自己失忆,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否则再拖些日子,他和雅儿的命运如何,凌江根本不敢想象。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在一处略微偏僻的野林子旁边,看到了一座院子。 这院子住的很偏僻,夜里看上去显得十分阴暗,里头没点灯,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 轰隆! 就在这时,一声惊雷炸响夜空,雅儿吓得两手捂住耳朵,像只小兔子一般闭上了眼,小脸紧贴着凌江的胸膛。 呼呼…… 与此同时,风声大起,吹得他和雅儿的衣服头发止不住地舞动。 凌江抱着雅儿,抬头往夜空里望去。 电光一闪即逝,紧跟着又是第二道响雷破空。 雅儿吓得更害怕了,整张脸埋进凌江怀里,贴得紧紧地,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凌江发现雅儿的身体在微微打着哆嗦,他自己也感到一股寒意逼来。 凌江是想不通了,这七八月的天气,吹来的风怎么会是冷的呢? 凌江隐约感觉,风里头好像有人在说话,自己的身边隐约也有人影走动。而这些人影,竟然全都是直奔着野林子边上那阴森森地院子里走去。 凌江甚至看到了这些人影上亮着光的眼珠子! 吓得他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四下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头暗骂自己胆小。 呼呼…… 风逐渐停了下来,四下一片狼藉,周围的杂草被吹得东倒西歪,田里的庄稼也像是被马蹄给踩踏了一样,简直不堪入目,可以想象这风吹得究竟是有多猛烈。 风停了,雷音也止住了,可雅儿身子依旧在颤抖。 凌江轻拍着雅儿的后背,轻声说道:“好了,没事了。” 过了好一阵子,雅儿才松开捂住耳朵的小手,脸上布满了惊恐之色。 “公子,刚刚这是……要变天了吗?”雅儿小声问。 “只是打雷而已,已经没事了。”凌江说着,“走,我们看一眼九叔然后就回去吧。” “嗯。”雅儿连连点头,要不是凌江还在这里,她恨不得立马就飞奔跑回家里。 因为这场大风吹的缘故,雅儿手里的灯笼已经灭了,在暗淡的月色下,只看到一个白花花的纸糊灯笼。不知为什么,凌江心中忽然感到一丝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拉着雅儿的手,快步朝着前方的小院子走去。 院子很安静,凌江不经意低头一看,发现院子门前的地上,留下了大小不一的脚印,而且这些脚印都十分奇怪,脚尖很深,脚后跟很浅,他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的走才能踩出这样的印记。 “啊……”他正思索着,身边的雅儿冷不丁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凌江问。 雅儿颤抖指着院子里,不敢吭声。 凌江顺着她手的指向望去,也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院子里,竟然挂着白绫! 此刻凌江拉着雅儿的手,感觉到她手心溢出冰冷的汗水,有些湿滑,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这会风明明已经停止了,可院子里挂着的这些白绫,竟然还在不停的飘着,那样子就好像是有什么人用手在摆弄着上面的白绫一样。 寂静阴暗的院子,又挂上了这无比刺目的白绫,不免显得更为诡异阴森。 “九叔家里怎么会挂白绫?九叔该不会是……”凌江低声喃喃道,意识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连忙拉着雅儿,直冲进院子内。 刚踏进院子,方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四周没人,凌江却觉得步伐很难迈开,就好像是在人堆里强硬挤出一条路一般,耳畔又听到了有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声音杂乱,一时间听不清楚。 雅儿没想到凌江会拉着她跑进来,此刻她闭上了眼睛,不看不想,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跑。 “呼……” 这么短短几丈的路,凌江竟然发觉走得无比漫长。 他们两来到了房子的门口,像是已经很久没人住的样子,门板上都已经结出蜘蛛网了。但此刻他心系九叔安危,也已经顾不上什么了。 咚咚咚! 凌江急促地敲了敲门,大喊道,“九叔,您在家吗?” 呼呼…… 随着他声音响起,风又起了,不过这次的风没有刚才那么猛烈,只是微微吹起了白绫。 “九叔,我是凌江啊,您开开门。”凌江发现没有人回话,又追问了一遍,手上不停的敲着门。 他是真的有些急了,这院子也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他和雅儿在门外等了好长时间,始终是没有看见有人开门。 “难道九叔已经去了?”凌江心里头后怕。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了一道十分沉重地脚步声,冷不丁地接近他和雅儿身边,吓得他大气不敢喘息。 平海乱 第四章 画符 凌江和雅儿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像是两根木头一般定定立着,面色发白。 终于,脚步声停了下来,可以清晰的感觉有东西就待在自己身边,凌江正要回头一探究竟,只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你们,找九叔有什么事?” 声音回荡在两人耳畔,雅儿率先转过身去,大叫道,“大白哥!你可吓死我们了……” 凌江这才松了口气,细细打量着身后这人。他身上披着蓝色的大袍子,手里头捏着一个铃铛,双目散发出阵阵寒意,让人不敢直视。 大白? 凌江想了想,方才雅儿好像跟他说过,九叔的徒弟就叫大白。 “大白哥,你在家里为什么不点灯呢?把院子弄得神秘兮兮的。”雅儿擦了擦头上的汗说。 “不能点灯。”大白摇头,从衣袖中掏出一把火折子,只是用嘴轻轻一吹,院子里这才有了一道光亮,照在大白的脸显得有些煞白。 他接着问,“你们来这做什么?” “我想见一见九叔。”凌江说。 大白看着凌江,面色有些凝重,“回去吧,九叔不在。” “不在?”凌江疑惑地问,“他去哪了?” “别问!”大白瞪着他,厉声喝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紧给我回去。” “可……”凌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雅儿给拉了一把。 “好的大白哥,我们这就走。”雅儿说完,拉着凌江匆匆离开了房子屋檐下。 “慢着!”才走了几步,大白突然叫住了他们。 只见大白迈着大步子来到他们前面,从怀里取出一片纸人,塞进凌江的衣兜里。接着才用些许缓和地语气说,“路上注意安全,没事就别回头。” “嗯。”凌江点头,跟雅儿一块往院子大门走去。 说来也奇怪,刚才进来的时候感觉在院子里寸步难行,可这回出去时,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大白他平时都这样子吗?”回想起刚才大白说话的语气,总感觉怪里怪气的。 “大白哥平时的确是有点不讨人喜欢,但也不像今天这样凶巴巴的。”雅儿摇头说,“公子,雅儿有些困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凌江点头,有点想回头再看一眼九叔的院子,可想起刚才大白的叮咛,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可以肯定,九叔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大白不愿告诉他罢了。 两人回到茅草屋时,已经是戌时三刻了,大黄家里没有亮灯,想必应该是睡下了。 推门进屋的时候,一股暖意迎面逼来,凌江心中绷紧的心弦这才舒缓许多。回想起九叔院子里挂着的那么些白绫,不禁一阵后怕。 “公子,你先休息一会,雅儿给你烧水洗脚。”雅儿摸黑把油灯点上,接着转身走屋外生火去了。 凌江静静站在屋子里,心中疑惑道,“如果说九叔不在家的话,那么大白为何要在院子里系白绫?这些白绫又是给谁准备的?” 本打算是去找九叔答疑解惑,谁想反而却多了一肚子谜团。 “奇怪,大白放我身上的纸人怎么不见了?”凌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一兜,神情有些震惊。 “公子,水热好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雅儿便把一盆热水给端了进来,“公子你试试水温烫不烫。” 凌江伸手试了试水温,微热。或许是吹了一夜海风的缘故,手伸进热水里头竟觉得极其舒适。 雅儿帮凌江脱了鞋袜,简单的洗了个脚后,凌江不禁有些头疼起来了。 虽说雅儿是他的侍女,却也已经有十七岁的年纪了,不说前凸后翘,那也是长得十分标致,这大晚上的睡在一块,凌江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也不知道失忆前,他是怎样做到和这般雅儿朝夕共处的。 “公子,你怎么还没睡呢?”雅儿换了一身入寝的衣裳走进屋内,发现凌江正呆呆地坐在床边,好奇的问。 “那个,雅儿,你一会睡哪儿?”凌江无奈地问。 “睡公子身边啊。”雅儿风轻云淡地说着,转身锁上了房门,“公子,你昨夜熬得太晚,快上床歇息吧。” 雅儿说完,便吹灭了草屋内的油灯,屋子里顿时漆黑了下来。 凌江很不自然地躺上了床,雅儿摸着黑也爬到了床上,睡在他右侧。 或许是今夜太疲倦的缘故,雅儿很快便沉沉入睡,凌江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体香,却是辗转难眠。他脑子里头乱的如一团浆糊一般,毫无睡意。 身边枕着一个雏儿,让他内心地波澜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凌江起身下床,摸着黑出门,想四处走一走散心。 此时正值月明星稀,即便不点灯,屋外头也显得十分亮堂。四下也很安静,隐隐能听见大黄家里传来的阵阵鼾声。 凌江沿着蜿蜒小路一直往外走去,心中百感交集。 “雅儿,九叔,大白……”回想起今日见到的人和事,凌江总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我到底是谁!”他忽然仰望夜空,高声大吼道。 耳畔只有呼呼风声掠起,并无人回应他。 “我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他的双眸有些迷离,感觉这一切很不真实,他恨不得现在就被人当头一棒给打蒙,等自己一觉醒来后,他便能记起来从前的事情。 其实他根本就不叫什么凌江,雅儿也不是他的侍女,这一切权当是个梦罢了。 “哗啦……哗啦……” 凌江正走着,凌江忽然听到了一阵海浪声,下意识抬头一看。 “我怎么……走到海边了?”凌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此刻凌江正站在沙滩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海浪缠绵拍打而来。 他环顾了下四周,岸边插着奇形怪状的旗子,在不远处的一座石块上,摆放着一张供桌,面朝大海,上边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贡品。 “这里是该不会是……” 凌江虽然没来过,但隐约也能猜到,这儿就是祭海的地方! 凌江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想要转身离去。可他很快发现,无论怎么使劲,发现自己的双脚就是挪不开步伐。 他连忙回头一顾,哪还有什么平海镇?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黑得能把人吞没。 轰! 与此同时,海面上忽然发出一阵爆响。 风骤然间猛烈地吹了起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凌江绝不可能相信,海面上竟卷起了三丈高的浪潮,朝着他迎面拍打而来。 犹如猛兽洪流的海浪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凌江双目凝视着正疾驰逼近的巨浪,隐约瞧见,浪潮的后边,亮着灯! 准确的说,是一艘船,船上发出幽绿色的光。 随着船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诡异阴森的笑声,他分不清究竟是人在笑亦或是鬼在笑,但这笑声的确是从海上传来,听着使人毛骨悚然。此刻若是有人跟他说那是海在笑,他也毫不犹豫地点头相信。 因为海浪遮挡的缘故,那艘船只是显露了一霎,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江心中咆哮。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三丈高的浪潮逼至身前,丝丝水流从天而降,如同下了大雨一般, 轰! 巨浪呼啸而过,把凌江渺小的身躯完全吞没。 凌江整个人浸泡在冰冷得海水之中,他印象中记得自己应该是会水的,可这巨大的冲劲让他手脚完全不受控制,只能顺着浪潮不断地前进。 凌江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了一道金色的图案,应该说是一道画符。 就像是有人手持金笔,以流光为墨,以这片黑暗作纸,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刻画着这道金色画符…… 平海乱 第五章 秋毫 “公子……公子……” “公子,你快醒醒啊公子……可别吓唬雅儿……” 迷迷糊糊中,凌江似乎听到了雅儿在呼唤着自己,猛地睁开双眼。 “公子!”雅儿激动地喊了一声,“大白哥,公子他真的醒了!” 凌江一时间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只见跪在自己身边的雅儿,已经哭红了眼。大白正站在雅儿身后,绷紧神色凝视自己。 “我……没死?”凌江低声喃喃道。 “公子,你瞎说什么呢,你当然活得好好的呢!”雅儿说。 “我昨晚……”凌江低声喃喃着,想要回想起昨夜的事情,脑子顿时传来剧痛,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公子你没事吧!”雅儿见状,连忙担忧问道。 缓了一会,凌江这才摇头,“我没事。” 他原以为大白会追问昨晚发生的事情,可大白却闭口不言,似乎对他为什么会独自来到这儿,毫不关心。 雅儿扶着凌江从沙滩上站起来,此时潮水已经退去,海面上吹来阵阵平缓地白浪,仿佛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全都是泡影。 “公子,咱们回去吧,在海边睡了一晚上,容易冻坏身子,雅儿待会给你去买只鸡炖汤。”雅儿扶着凌江的手,正要往回走。 “等会。” 站在一旁默默不语的大白终于开口了,他依旧是用沉重地声音说,“手伸出来。” 凌江有些迷惑,还是下意识伸出了右手。 瞧见凌江手掌心并无异样,大白接着说道:“另一只。” 凌江有些心慌,因为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左手掌心,似乎有点冰凉。 果然,就在凌江摊开左手时,掌心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印记。 “怎么会……”雅儿捂着嘴失声道。 如果大黄没有骗他的话,他手掌心的这块黑印,应该是和那通灵先生与凌九叔是同一种东西。 “漂子?”凌江小心翼翼的问。 昨天祭海的时候,就是在这附近捞到了两个漂子,一小一大。 可凌九叔不是已经作法驱邪了吗? 为什么? 难不成昨晚大白不愿说出凌九叔的行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摊上大事了。”大白绷着脸说完这话,转身头也不回,直径离去。 凌江和雅儿望着大白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公子,你有没有事,咱们去找郎中看看吧。”雅儿急的差点又要哭出来,虽然她并不知晓漂子的事情,但从大白的语气足以听出,这事情很严重! “咱们先回家吧。”凌江轻声说道。 “嗯!”雅儿连连点头,扶着凌江离开海滩。 凌江并不怪大白避之而去,毕竟连凌九叔都未必有法子,他不过是九叔的徒弟罢了,又能怎样呢? 让凌江疑惑的是,为何那位通灵先生是两只手变黑,凌九叔是手脚都黑,现在到了自己,怎么就只有一只手掌心变黑? 会不会是,他遇到的情况并没有九叔那么严重? “雅儿,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海边?”回家的路上,凌江好奇地问。 雅儿回答:“雅儿今早醒来发现公子不在家里,出门问了大黄哥哥,说是一大早都没看见公子你走出过门。雅儿担心公子出了什么事,就跑去找大白哥了。” “原来是这样。”凌江点头,脑子里陷入沉思,究竟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梦,那为何自己现在还能活着? 如果是梦……这也太真实了吧。 凌江越想越觉得玄乎,因为想的太专注,一时间没注意,一不小心竟撞到了一个中年道士。 “你这小娃娃,走路咋不多长个眼睛呢?”中年道士皱着眉头问道。 “抱歉……”凌江低头说着,却还是慢慢打量起这个中年道士。 他说话很奇怪,不像是本地人,一身黄袍,颇有道骨仙风的模样。 “呀!”只听得道长大叫一声,“乖乖,这可不得了啊!” 只见中年道士双手颤抖着,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只秋毫,小心翼翼吹掉上边的尘埃,接着哭豪般叫道,“我的宝贝啊,就这么被你给撞坏了……” 他嚎叫了两声,忽然用一种严肃地语气冲凌江喝道,“小娃娃,你弄坏了我宝贝,这笔账该怎么算?” 雅儿已经慌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躲在凌江身后。 “你的宝贝哪坏了?”凌江问。 “哪坏了?”中年道士冷笑,“哪都坏了!我这秋毫来之不易,如今被你这么一撞,把三分神气给撞没咯!” “哪三分神气?”凌江指着这只身上并无半条裂痕的秋毫问。 中年道士一听,一脸自豪地说:“正所谓字如其人,写字如做人,自然是少不了站如松,坐如钟,疾如风,动如雷。” 他说完,又换了一道无比惋惜之气说,“可你看看,如今这支秋毫,哪还有几分风雷松之气?顶多啊,也就剩下这坐如钟咯。” “瞎说!”雅儿看不下去了,鼓起勇气叫道,“你分明就是想讹我家公子吧!” “小娃娃,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中年道士冷笑道,“我手上这只秋毫啊,可是花上千两白银也不卖,只可惜如今丢了神,便如同丢了魂,算了,反正你小娃娃不信,不说也罢。” “所以你到底想怎样?”凌江有些耐不住性子,此时他身上烦心事一大堆,可没工夫陪这中年道士耽误时间。 “十两。”中年道士认真地说,“算我吃了个亏,你出十两银子,我便把这秋毫卖给你。” “没这么多钱。”凌江摇头。 中年道士脸色有些难看,伸出一个指头,“一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一文都没有。”凌江摇头,索性拉着雅儿从他身边绕过去,不想再理会这中年道士。 “哎哎哎,小娃娃你留步!”中年道士大叫,“这事要是说不清楚,咱们官府见!” 凌江一听这中年道士想报官,这才止住了步伐,转身看着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笑呵呵走上来,“这样吧,五十文,不能再少了,我这只秋毫可非同一般……” “雅儿,你带钱了吗?”凌江低声看着雅儿问。 “只带了二十文……”雅儿小声说道。 “二十文……”中年道士脸色显得更难看了,凌江刚要开口说话,他立马摆出一副肉痛地神情,“成交,二十文。” 凌江听闻这话,恨不得大骂一句老畜生。 就为了二十文钱,你至于费这么大劲吗?况且二十文一只秋毫,这赔本的买卖,这中年道士是傻了? 凌江刚要让雅儿把二十文拿出来,谁想中年道士两眼一瞥,视线停留在了雅儿手上这一串碧绿珠链上,“这手串可是好东西,起码也值个一百来钱吧。” “你又想干什么?”凌江带着一丝怒意问。 “这样吧,我也不要你这二十文了,你把这手串给我,秋毫便给你。”中年道士打着算盘道。 “那你报官去吧。”凌江说完,拉着雅儿的手转身便走。 “可惜啊可惜……”看着凌江离去的背影,中年道士拉着长长的语气道,“这本该到手的机缘,飞走咯……” 两人才还没走出半里路,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凌江。” “小仙女?”凌江回头望去,是一个身着蓝衣的女子。雅儿也事先在一旁提醒自己,她便是小仙女苏晓晓,自己的义妹。 “小仙女?”苏晓晓有些惊讶,“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呀。” “这……”凌江有些尴尬,他怎么知道自己以前叫的什么。 “我爹让你明日抽空去学堂一趟,至于去不去,由你。”苏晓晓看着凌江说。 平海乱 第六章 老龙王庙 辞别了苏晓晓,凌江和雅儿便再也无人打扰,一路返回了茅草屋。 “公子,你快上床歇息,雅儿去给你取点神水来擦擦。”雅儿生怕凌江听不懂,一边拿碗,一边说,“咱们草屋后边有个太上老君神位,神位旁装着一缸水,平日过节雅儿都回去取点回来,用柚子叶洗手,可灵了!” 看着雅儿一脸焦虑的模样,凌江不禁有些心疼,雅儿为了他,可谓是操碎了心。 他本想说不用了,但又不忍打破雅儿心中那份祈愿。不过话说回来,他手上虽说有一块黑印,可除了左手有些冰凉之外,并没有感到别的不适。 “会不会是大白想太多了?”凌江心中暗想道,这么一来,就连自己都有点相信用神水和柚子叶洗手可以驱邪的说法。 雅儿拿出一个干净崭新的白碗,按她说法是,用来呈神水的碗,是不能用来进食的,否则那就是对神灵的不敬。 她拿着碗刚走到草屋门口,忽然间便止住了步伐。 “怎么了?”凌江看着她这模样,不禁好奇地问。 “是大白哥……”雅儿惊讶道。 凌江一听,赶忙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口一看,果真是大白的身影,正朝着草屋这边匆匆走来。 “大白哥,你怎么来了。”雅儿上前问候道。 “凌江,跟我走。”大白看着门槛处站立的凌江,沉声说道。 凌江一听,不禁有些惊愕,正想要问问去哪。可大白根本就没有给他问话的功夫,说完转身就走,那仿佛就是在说,爱来不来,反正死的不是我。 凌江无奈的白了他一眼,和雅儿说了一声后,小跑跟了上去。 “你昨晚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凌江来到大白身边,便听到大白沉声问话。 凌江摇头,“没……” “我放你兜里的纸人呢?”大白接着问。 “昨夜回家后就不见了……”凌江如实回答。 “八九不离十了。”大白点头。 “大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凌江反问,心中下意识有些惊慌,难不成昨晚发生这一切,和纸人的消失有联系? “不该问的别问。”大白并没有打算给他解释,不过凌江也清楚,大白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要说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恨不得躲得远远地,生怕把自己也拖下水。 可大白亲自到家里来找自己,足以见得大白是真心想要救他,至于这究竟能不能救得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凌江发现,大白并没有带他往小镇走去,反而是又回到了海边,不过这儿并不是祭海的地方。 大白领着他在海滩上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一座破旧的庙宇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庙宇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祭拜了,庙檐上织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庙门上也是布满了灰尘。 凌江仰头看去,只见这陈旧的匾额上,依稀写着四个大字:老龙王庙。 大白轻轻推门,一阵尘埃扬起,迎面迎来了刺鼻的味道,让凌江不由得捂住口鼻,用手使劲往两旁扇。 庙堂里边更是破旧,几乎可以说是一片狼藉,缺了一只腿的桌子,烧得只剩一半的烛火掉在地上,更别提那些灯笼符纸,到处都是残破不堪的模样。 “这儿本是一座龙王庙,可有一年发大水的时候,被淹了三尺。”大白解释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认自家人,说明这地儿已经没了龙气,龙王也就不会庇佑,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那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凌江不明白,既然是一座没用的龙王庙,现在才来祈祷也不管用啊。 “让你活命。”大白只是说了四个字,又沉默了下来。 他直径走到最里边的祭台前,庙宇虽然荒废了,但龙王蜡像却还在。是一个身着黄袍面红耳赤的圣人,他的左右是两个青黑色皮囊的小鬼,一个拿着蒲扇,一个手三叉戟。 龙王蜡像头上那四个“风调雨顺”的大字,依然清晰可见。 祭台上的香炉插着一根有三指粗大的黄香,大白没用火折子,竟只是轻轻吹了一口气,接着食指轻弹,这黄香便自己燃起来了! 凌江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这场面有点像是大街上变戏法的老头子,表演胸口碎大石一般。 可变戏法的再怎么厉害,也不敢来龙王爷面前撒野不是? “手伸出来。”点燃黄香之后,大白这才转身冲凌江说道。 凌江不敢怠慢,伸出那只黑色的手掌心,眼睛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只见大白眼疾手快的奋手一挥,自己手掌心便粘上了一张符纸,要多神有多神。 “双手合并,盘腿坐下。”大白接着说道。 凌江点了点头,盘腿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从今天起,一连三天内,你每天都要来这儿静坐半个时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出声。”大白说,“只要能熬过三天,你就没事了。” “多谢。”凌江点头道。 大白没有回话,转身离去,“我去外边等你,半个时辰,黄香应该燃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再出来。” “好。”凌江答完,按着大白的要求,双手并起,静静凝视着龙王爷蜡像。 起初他心中还有些恐慌,毕竟独自一个人待在这神秘兮兮的地方,总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不过一想到大白就在外边候着,这才安心许多。大白或许也是怕他会出什么事,所以才会在一旁候着吧。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就这么静静地什么也不做,还是挺无趣的。 凌江没一会便有些想打瞌睡,好在这儿森凉森凉的,睡意刚起立马又给打回原形。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看到,龙王旁边那小鬼,缓缓的对着蜡像在扇扇子,而另一个小鬼似乎也在低声私语着什么。 可等他眨了眨眼再看去,小鬼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对此,凌江只好无奈地长叹一声,这两天怪事连连,他都开始有些习惯了。 凌江在这儿正襟危坐地待了半个时辰,也没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他确认香炉上的黄香已经燃尽,刚要起身,便发现庙门被人推开了。 那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心头猛地一颤,连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大白。 “可以走了。”大白说,“蜡像后边还有几根黄香,你明日自己带火折子来点上,等香灭就可以走了。” “嗯。”凌江应道,跟着大白走了出去。 走出庙宇的那一刻,已经是正午,太阳照在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左手上冰冷的感觉,似乎减轻了几分。 “大白……”在返回的路上,凌江开口道。 “说。” “那个,这次多谢你的帮忙。”凌江感激道。 “不用谢我。”大白说,“九叔把你托付给我,你要谢将来若是有缘,自己谢九叔去吧。” “九叔……”凌江一听,下意识想要追问起九叔的事情,可转念一想,即便问了大白也不会说,不如老实闭嘴。心里头琢磨着有缘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九叔已经离开平海镇了?听大白的意思,似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凌江心想。 他们刚走出海滩没多远,便看到一个身着灰布粗衣的中年人神色匆匆地迎面跑来。 “大白,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街上的人找你都找半天了。”那人插着腰,气喘吁吁说道。 “出什么事了?”大白立马追问。 “镇东老郭家……听说是,诈……诈尸了!” 平海乱 第七章 命里自有定数 平海镇东篱巷,这儿平日里渔民出海必走的一条巷子,然而今日巷子前前后后,却是静的可怕,几乎看不见一个能走动的人影。 “怎么了?” 大白前脚刚踏进巷子,整个人便止住了步伐。 “邪气很重。”大白说。 “这可咋办啊?”身旁穿粗布灰衣的男人问,他叫曹岩,是一家香炉铺子的掌柜,很不巧,就住在老郭家的对门。俗话说这邪冲门,要当心,他能不急吗? “得用活血来祭一祭才行。”大白说着,看向曹岩道,“去找两只大公鸡,在巷子首尾各杀一只,把鸡血淋在墙上。” “好嘞,我这就去办。”曹岩说完,匆匆的转身离去,找人问要大公鸡去了。 大白说完,这才快步往巷子里头走去。 凌江本不想跟来,可大白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只好默默地跟在后头。 “你怕不怕?”大白忽然放慢脚步,轻声问道。 “怕……不怕。”凌江有些心虚。 “你摊上了事,越怕,只会死得越早。我答应过九叔,一旦出什么事,会尽力去救你,但是不敢保证你能活。今日本不该带你来这,可若是你来了,说不准能活的点数会大些。”大白说道。 凌江听着大白的话,总算是明白了大概。 就是说,即便他天天都去那老龙王庙里头静坐,也未必能够躲过这一劫。同时劝他不要对大白抱着太大期望,因为大白也不知道该怎么救。 凌江心头叫苦,明明还活的好好的,可在大白那儿,却十句话里有九句是离不开死,让他都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老郭的家住在巷子正中间,门口已经被人用帷帐把灵堂给遮了起来,莫约还有十来丈的距离,就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从帷帐里传出。 大白掀开帷帐,十分自然的走了进去。 凌江站在帷帐外头徘徊了一下,一想到进去可能会见着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恨不得现在撒腿就跑。 “该来的逃不掉……” 凌江屏住一口气,硬着头皮掀开了帷帐。 帷帐内散发着一股怪异的气息,浓浓的香火味迎面扑来。里头的人不多,除了老郭的妻儿外,就剩下一个摇着铃铛的通灵先生,悄悄和大白说了什么,紧接着便拉开帷帐走了出去。 凌江转头往里边看去时,这灵堂也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吓人。 一口大红木棺材摆在灵堂正中间,蜡烛把灵堂照得明晃晃的。只见在红色的棺材盖子上,留下了一层已经发黑的血迹,不仅如此,整口棺材也被人用三四根粗大的麻绳捆了好几圈。 “大白,你终于来了,九叔呢?他没来吗?”见到大白走进来,躲在角落披麻戴孝的中年妇女郭氏惊喜着站了起来,下意识往帷帐外头瞄了几眼。 “九叔不在。”大白盯着棺材说。 “不在?”郭氏一听,脸上顿时流露出失落地神色,眼下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怎么说也是九叔的关门弟子,多少也是能拿出点本事才对。 “开棺验过了吗?”大白一脸平静地走到棺材边上,询问道。 郭氏摇头,“覃先生不让开,也没敢看。昨晚入棺的时候还好好的,就今天晌午的时候吧,棺材里突然发出了敲木头的声音,那声音可响了,在巷子上都能听得见。覃先生说是可能诈尸了,连忙叫人用绳子把棺材给捆上。又找来黑狗血淋上去,可这没用呀,浇了黑狗血,里边响动更大了,吓得周边的人全都撒腿逃了。就半柱香之前吧,响动才刚停下来,谁知道一会又闹出什么乱子来?现在想找人抬去埋了,都难。” 大白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棺材盖子上的血迹,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 凌江也不敢靠近,就在这棺材一丈开外定定站着,他觉得自己双腿已经有些发软了。也不知道一会要逃,还能不能使上劲。 角落里还缩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估摸着是老郭的女儿吧。 “这黑狗血不够纯正。”大白将指尖的血抹在棺材上,皱眉说道。 “那咋办?去找只纯种黑狗来杀?”郭氏追问。 “没用的。”大白说罢,停顿了一会,又接着问,“报官了没?老郭是什么时候死的查出来了吗?” “报了。”郭氏道,“可官府不敢接这差事,说这事情邪门,让我们赶紧料理后事埋了。” “简直胡闹。”大白低声骂道,“搞不好要成了僵尸,平海镇几百户人全都得死。” 郭氏被这话吓得不轻,连忙闭嘴。 “凌江,你过来。”大白转身向凌江叫道。 凌江点头,畏畏缩缩地在郭氏惊讶的神情下走到大白身边。郭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酸秀才是谁借他的胆子敢来这种邪门地方? “把你那只手,按住棺材板。”大白沉声说。 凌江早已是大气不敢喘息,伸出颤抖的左手轻轻按住了棺材盖子。 三息过去了,凌江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只听得一道沉重地敲门声响起,把凌江吓得向后跳开一步,脸都给吓白了。 敲门声是从棺材里传出的,而且愈来愈大声,隐隐可以瞧见,被绳子捆绑的棺材盖子,竟然被给撑开了一道小缝隙。 凌江不敢细想,这得是多大的力气啊?里边躺着的真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凶猛野兽? “放肆!”只听大白一声大喝,一掌重重地拍在棺材板子上,这让凌江看得有些心疼,大白你可得轻点啊,别不小心给拍烂了,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是哪里来的邪灵鬼怪,敢在这撒野?”大白接着大喝道,才只是喊了一句话而已,他整个脖子都红了,像是喝了半斤烧酒。 大白说完这话,重重地喘着气。随着他话音落下,棺材里那吓人的敲门声竟然跟着戛然而止,似乎是被吓到了。 “大白,这该怎么办?”凌江赶紧问道。 “果真是有邪灵作祟,有点棘手。”大白说,“天黑之前暂且不用担心,就是不知道过了子时,这口棺材还能不能顶住这家伙的力气了……” “要不一把火烧了?”凌江下意识问。 “火能把人烧死,却烧不死邪灵。老郭没了,迟早还会有下一个老郭变成这样。”大白说。 “九叔今晚能回来吗?”郭氏问。 “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的。”大白摇头。 郭氏一听,仿佛像天塌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哭泣着。 大白走上去扶她起来说:“你也一夜没睡了,带孩子回里屋歇着吧,这儿有我在,问题不大。” 郭氏不知所措地连连点头,拉着角落那小姑娘的手,离开灵堂。 眼下,灵堂里就只剩下大白和凌江两人,尽管大白说天黑之前不会有事,可凌江心头还是慌得很。 大白朝着凌江走了过来,压低着声音说,“有些话,本不该跟你讲,可事到如今,也算是你命里的定数,告诉你也无妨。” 凌江听着,不禁打起精神来。 “还记得昨夜雅儿问我为什么不点灯吗?”大白问。 凌江点头。 “因为小漂子就在屋里边躺着。”而大白接下来这句话,让凌江吓得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 回想起昨晚他和雅儿敲门的时候,要不是门板是锁着的,他估计都已经推门走进去了。 这也太瘆人了吧! 难怪院子里头要系白绫,原来这是给小漂子准备的。 “一旦点灯,邪灵就会知道那小漂子在什么地方,就会很麻烦。”大白说,“所以我在你身上放纸人,本想着给邪灵变个障眼法,但我还是低估了那邪灵的本事,没让它上当。” 平海乱 第八章 漂子 凌江听着大白的解释,总算是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了解得一清二楚。不过有个地方还是想不明白,就是为什么九叔要把来路不明的小漂子放在自己家里? 直接跟老郭一样,作法后找地方埋了不就行了吗? 大白听了凌江的疑惑后说:“之所以养小漂子,就是为了防止现在这种情况。” “你意思是说……用小漂子可以压得住老郭?”凌江惊讶道,这也太玄乎了吧。 “活人死人一口气,活着的人,气贯穿着五脏六腑,藏于丹田。死后的人,这口气会从七窍里散开。可如果是含冤而死的人,这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就容易出大麻烦。老郭的尸身沉在海里上不来,显然是身上有气,而且还不少。”大白说。 “小漂子能浮上来,说明那口气已经没了,可葛先生下海把它捞上来时,还是招了邪,说明这小漂子很不一般,至少邪气很重。九叔就让我把它留着,一旦老郭出了什么事情,以邪制邪。” 听了大白这一番话后,凌江说,“那现在就去把小漂子给请过来?” 大白点头,却说了一番奇怪的话,“命里自有定数,这就是你的定数。” “什么意思?”凌江不明白。 只见大白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钥匙,塞进凌江手中,“这是九叔家的钥匙。” 凌江一听,差点想把这钥匙给扔出去,两只眼睛惊恐地瞪着大白。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大白说,“现在老郭之所以没动静,不仅是因为我刚才那番话喝住了他,更是因为我人还在这儿,他才不敢放肆。一旦我离开超过十丈之外,老郭必定醒来。所以小漂子只能够你去请。” “就不能多几个人陪我一块去?”凌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身上招了邪灵,现在又是大白天,小漂子不敢乱来。其他人去了,只会火上添油。”大白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也不知是不是生气了。 “我既然答应九叔救你,就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做好事能积涨福报,做坏事就会损福报,人活一辈子凭什么顺顺利利?靠的就是你今生前世积累下来的这点福报。若有一日,当你陷入必死之局时,或许就是因为那点微乎其微的福报,能让你捡回一条命也说不准。” 凌江沉默了许久,轻声开口道:“我知道了……” 大白轻拍了他的后肩,“去吧,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凌江静静看着大白,接着用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棺材,脑子里忽然有个念头。如果将来自己死了,是否也会和老郭一样,弄得鸡犬不宁? 兴许到时候守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侍女雅儿。 凌江咬着牙关,整个人莽足了一股劲,转身急匆匆地飞奔而去。 大白说,若是老郭这事情没处理好,整个平海镇上的人都会死。可他没这么大的雄心壮志,平海镇对他而言兴许就只是一个梦。 之所以眷恋这个梦,只是他不希望在自己梦醒的那一刻,看到雅儿难堪的一幕,那会让他内疚一辈子。 他也有想过,若是自己不小心记起以前的事情,他会怎样对待雅儿? 还是和以前一般,让她饿到半夜偷吃木薯? “若是真的有福报……”凌江低声喃喃道,“我只希望雅儿下半辈子能嫁个好人家。” “凌江!” 就在这时,凌江忽然听到了一道耳熟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发现是扛着锄头刚下地归来的大黄。 “你这么着急这是要去哪呢?”大黄疑惑地问。 凌江看着大黄,心里头犹豫了好一阵子,接着快步走上前,轻声说,“大黄,帮我个忙。” “说吧,是不是又惹出什么乱子了?”大黄问。 “你回去跟雅儿说一声,家里的钱,让她不用省着,想买啥就尽管花,我可能……我今晚可能不回去吃晚饭了。”凌江支支吾吾地说道。 “就这事?”大黄笑着说,“你就放心吧,保证把你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雅儿。” “嗯,谢了。”凌江点头。 “谢什么?”大黄嫌弃地说,“走了,你安心忙去吧。” 凌江看着逐渐远去的大黄,心中悬着那块大石头总算是沉了下来。不知为何,竟然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他回过神,一路小跑离去。 九叔的院子一如既往地安静,哪怕是大白天,远远看去也会让人有种不想接近的念头。 凌江仰头望了一眼苍天,昨天夜里,他和雅儿就是在这儿,遭遇了那真怪异的雷声。他眯着眼睛登了一会,忽然发现这晴朗的白天似乎有些发红,以为是看花眼了,就没想这么多。 踏进九叔家的院子时,原本系着的白绫全都落在了地上,白花花的冥钱洒得满地都是。有些冥钱还缺了一角,像是被谁给撕烂了似的。 凌江来到房门前,婆婆妈妈地掏出了钥匙,一连试了好几下,才把铜钥匙插入锁孔里。 咔! 凌江推开九叔家的门板,映入眼帘的,全是一堆奇奇怪怪的鬼画符,有贴在墙上的,有用朱砂涂抹在地上的,形状各不相同。 当然也有一些写着的字的,什么太上老君之位,泰山石敢当之位,多半是用来镇邪,凌江也没理会这些。 凌江这才发现主室里边原来也是点着蜡烛,不过被一道帷帐给遮住了,只露出些许微弱的火光。 凌江紧握双拳,迈着大步子往里边赶去,他觉得自己越走越快,几乎是一路小跑进去的。 他硬着头皮拉开帷帐,一口三尺长的小棺材摆在了桌子的正中间,棺材后边点着蜡烛香火。 凌江上前一看,冷不丁的背后发凉。 棺材是空的! 况且屋子里明明没有风吹来,烛火却不停地在晃动着。 凌江这会那还顾得上小漂子去哪了,心里头第一个念想就是逃啊。 他回头拉开帷帐,一眼便看到一双黑乎乎的眼珠子,长在一张惨白的脸上,从下往上死死地瞪着他。 “我的妈呀!” 凌江大叫着,扑通一声整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小漂子什么时候出现走到他身后的?方才进来的时候可还没看见呢! 凌江终于知道了比死还要吓人的事情了,就是明知道你可能要死了,却偏偏死不了。 比这个更惨的是,你恨不得一死了之,又怂得像个草包。 好在那小漂子也没什么动静,就定定的躺在地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白布,只露出一张能把人吓死的鬼脸。 “老子也不活了,要死一起死吧!”凌江大喝一声,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 他用尽全身的劲捡起地上的小漂子,几乎是飞着往门外狂奔而去,似乎是再迟一些,门就会自己合上一般。 “呼呼……” 凌江冲出了九叔的家里,站在白日底下重重地喘着气,他的脸就和手里这具小漂子一样,青白青白的。 凌江几乎不敢低头往下看,手忙脚乱地将撩开的白布往小漂子脸上裹起来,乍一看就像个白花花的矮冬瓜一般,而且还冷的一匹。 凌江觉得缓和了一些,正要离开九叔家里,忽然想起来门还没锁呢,抱着小漂子转身回去锁门。 他轻轻拉上门板,忽然发现正对着门口的那一块帷帐上的鬼画符,竟有几分熟悉,就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是……”他像是着了迷一般,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一道鬼画符。 忽的画符亮起了一道光,凌江紧接着两眼一黑,昏了下去。 平海乱 第九章 矮冬瓜 金色的画符一遍又一遍在凌江的脑海中刻画,就好像是被浪潮吞没的那一夜,能记住的,只剩下这一道画符。 不知何时,笔走龙蛇,金光散去,凌江在一片暗淡之中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他看着眼前阴森吓人的九叔屋子,嗖嗖凉气逼近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凌江下意识回头望去,天边的夕阳红已经散去,日暮沉沉。 “糟了!” 凌江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扫了一眼被自己捧在海里的小漂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敢再迟疑,匆匆关上九叔家的房门,转身跑出院子 大白让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可现在距离天黑已经是相差无几。 “奇怪,我怎么会睡着了呢?”凌江心中一阵懊悔,大白那儿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啊…… 行走在荒凉的小路上,他清晰的瞧见一路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人影,记得今天中午来的时候这儿还没有那么多脚印的。 随着天渐渐变黑,吹来的风也开始变得有些阴凉,甚至感觉手里捧着的小漂子有些微微动弹,凌江宁可相信是自己想多了。 这个时候镇上已经没什么人走动,空荡荡的街巷显得有些冷清。 噗通! 凌江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似的,疾跑着的身影往前一摔,小漂子也从自己手里头飞了出去。 他心头暗道不好,就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小漂子被一双手给稳稳地接住。 凌江被摔得浑身生疼,似乎还擦破了点皮,手臂上发出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他还没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只听着一道嗤笑声响起。 “绊倒了!大哥!绊倒了!”二毛收回自己伸出的腿,站在凌江身边手舞足蹈。 “真的是个矮冬瓜,二毛啊,咱们今晚有冬瓜吃了!”前边接住小漂子的大毛高兴地说。 大毛二毛,是镇上出了名的傻子兄弟,平日里没少作弄人。 凌江从地上爬起来,两眼里只有大毛手中那小漂子,大喝着冲上去:“还给我!” 凌江已经是急红了眼,就在他两手扑上去想要抢过小漂子时,大毛向上一抛,小漂子便从凌江头顶给了过去。 “嘿!我接到了大哥!”二毛地声音从凌江身后响起。 只见大毛往侧面一闪,躲过了凌江迎面扑来,“好样的二毛!” “你们快还给我!”凌江不再理会大毛,转过身朝着二毛跑去。 “来啊,来追我呀!”二毛嬉皮笑脸,转身边逃。 凌江刚要加速,忽然身后被什么东西给用力拉了一把,整个人直接在原地转了一圈,两只腿没站稳,险些又摔了个跟头。 凌江怒了,他居然被两个傻子给戏弄成这样子,恨不得一拳吹爆大毛的狗头。 他果真是握紧了拳头,不由分说朝着大毛锤下。 “二毛要逃走了噢!”大毛嬉皮笑脸道。 凌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二毛根本就没走远,而是两手抱着小漂子矗在一旁看戏。 啪! 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可紧接着就是一记拳头迎面打来,耳畔传来清脆的声响。 凌江痛苦嘴里喷出唾沫星子,连都被打肿了,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紧接着又被大毛一脚揣在地上,几乎无力起身。 “哈哈哈,大哥你真棒!”二毛激动地跳了起来,大叫道。 “走二毛,咱们回去吃冬瓜。”大毛同样是兴奋地叫着。 “矮冬瓜,吃冬瓜……”二毛点了点头,低头凝视着手里抱着的小漂子,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好奇地拨开了遮盖在小漂子脸上的那一块白布…… “鬼啊!” 二毛大叫一声,像是抛石头一般,直接把小漂子往天上一丢,整个人蹲下捂着头。 大毛急了,急忙冲上去接下小漂子,长长松了口气,低头想要打量一下手里这“矮冬瓜”,只见一张鬼气森森的眼珠子,如小鬼勾魂一般狠狠地瞪着他。 大毛先是浑身一颤,紧接也像二毛一样,抛弃小漂子,任由其从空中摔落,转身便逃。 二毛小心翼翼睁开双眼,发现大毛已经不在这附近,急忙叫道,“大哥你等等我呀!” 凌江贴着墙角微微喘息,看着已经不见踪影的大毛二毛,仍是一肚子怒气没地方撒。可一想到大白还在灵堂里头守着,只有忍着一身的疼痛,手捧着小漂子,从地上爬起来。 方才要不是他拼了这条小命冲上去接下这小漂子,这会指不定要摔成什么样。 尽管已经对小漂子那张死人脸有所心理准备,可当他再度看上去时,还是被吓得浑身寒颤,闭着眼把白布裹得严严实实地,这才安心许多。 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凌江知道一会回去铁定是要被大白给骂一顿不可。 东篱巷黑灯瞎火,似乎住在这儿的人压根就没敢回家,唯有巷子正中间处亮着灯。 等凌江赶到一看时,发现帷帐已经被人给卸掉了,冥钱贡品凌乱的洒在地上。 他冲进灵堂里头一看,哪还有什么棺材……就只剩下几块破木板了!灵堂里头很乱,有着很明显的打斗痕迹。 “大白!”凌江大叫一声,把小漂子放在地上,冲着躺在地上手捂着胸口的大白奔去。 大白意识还清醒,但是脸色十分难看,头上冒着冷汗,他仔细看着大白的手和衣服,留下明显的血迹。 “大白……”凌江忍不住想要哭了出来。 “老郭跑了。”大白似乎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是静静地说了四个字,两眼瞪着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白你没事吧,我带你去找郎中。”凌江慌慌张张地说。 “没用的……”大白声音有些沙哑,转过头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小漂子,接着又回头看着凌江,“你回家吧,这些天尽量少出门……龙王庙还得去。” “那你呢?”凌江追问。 “死不了……”大白有气无力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小声。 凌江几乎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出老郭的家里,他只知道自己感觉很累,一身的疲倦。 “是我害了大白!”凌江低声自责,“如若我没有睡过去,如果大毛二毛没有出来捣乱,如果……” 这些都是后话,人这一辈子,哪有什么如果?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再改变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狼心狗肺,怎么就任由大白留在灵堂里呢? 他很想回去带大白回九叔家,可不懂为什么,自己的脚仿佛不听使唤了,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茅草屋外。 门是掩着的,草屋里头亮着灯,他站在门外定定站着,一时间迷茫了。他没脸回去见大白,就像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雅儿解释自己这一身伤一样。 嘎吱…… 门板被缓缓推开,一个小脑袋从里头探了出来,“公子!你怎么不进来呢?” 雅儿确认门外站着的是凌江,赶忙推开门走了出来,“公子,你受伤了……疼不疼?” 雅儿说着,拉起凌江的手走进茅草屋里。 屋里头很暖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大碗鸡汤。 “来公子,你快坐下来歇会。”雅儿扶着凌江坐到床上,“雅儿去给你摘点草药。” “雅儿。”凌江叫住了转身与要离去的雅儿。 “怎么了公子?”雅儿回过头来,关切地问。 “我饿了。”凌江低声喃喃道。 “啊,噢!”雅儿连连点头,“公子,咱们先吃饭,雅儿给你炖了鸡汤。” “不是让你自己先吃吧?”凌江追问道。 雅儿摇了摇头,“雅儿早就说过了,要等公子回来再一起吃饭,公子还没回来,雅儿不敢偷吃。” 平海乱 第十章 敲门 今夜的饭菜很香甜,哪怕凌江是带着一身的伤,吃完后竟觉得浑身没有之前那般疼痛难忍了。 即便是如此,雅儿还是出门摘了一些治跌打的草药,用杵子放在碗里头研磨了两下,这才给凌江敷了上去。平海镇一面临海,三面抱山,像这样的草药山里边多了去,只是在山脚下就能够摘到不少。 “也不知大白现在怎么样了。”凌江心中暗想道,“不过即便我留在他那儿,估摸着也是只会碍手碍脚吧……既然大白说了死不了,应该问题不大才是。只是不知道这老郭究竟会躲到哪儿去……” “雅儿。”凌江想了想,冲着门外洗碗的雅儿叫了一声,“今晚睡觉记得把门给锁紧了。” “好的公子。”雅儿在外边应道。 雅儿的确是个很本分的侍女,公子的事情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本来凌江已经想好了一些说辞,可根本就没能说出来的机会。 她只要伺候好凌江的衣食起居就行。 一夜无话,两人早早就熄灯睡下。 因为这两天都在四处折腾,凌江刚躺下没一会便感到困意来袭。 睡梦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奇怪的画符,有人执笔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的刻画着,他估计自己已经看了不下百遍,可看完了一遍之后,自己竟然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个画法。 就这么一如既往的重复着。 叶寒如水,寂静乡野里万物安眠。 忽然,只听见茅草屋里传来一道惊叫之声。 “不要,别过来,不要碰我!” “公子,你怎么了?” 大约十息的时间过去,屋子里亮起了火折子。雅儿翻身下床把油灯给点着了,只见凌江满头大汗,神情惊恐,两眼无神…… “我没事……”他大口的喘息道。 “呀公子,你出这么多汗会着凉的,雅儿给你找脸巾去。”雅儿说着,正要往门口走去。 “别处去!”凌江见状,下意识大叫。 他声音震如雷霆,把雅儿也吓得有些惊慌,在原地干站着不敢动。 凌江察觉到自己有些过了,连忙带着歉意说:“外边黑,我没事的,你就不要出去了。” 被凌江这么一说,雅儿也有些心虚,连连点头,回到床上用小手帮凌江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凌江缓了好一阵子,这才从方才的噩梦里挣脱出来,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凌江正想让雅儿把油灯灭了上床睡觉。 砰砰砰! 只听着门外响起三道一模一样的敲门声,让凌江顿时整个人给绷直了,雅儿更是直接缩在他怀里不敢动弹,两眼小心翼翼地盯着门板的方向。 砰砰砰! 两人没有回话,敲门声再度响起,那声音犹如打更人敲钟声一般,缠绵不断。 “谁在外边……”凌江轻声问道。 “大白……”门外头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原来是大白哥。”雅儿一听,这才安心说道。 “你在这儿等我,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凌江看着雅儿轻声道。 “嗯嗯。”雅儿点头。 凌江披了一身外衣,穿好鞋上前开门。大白这么晚还来找他,肯定是发生什么要紧的事情。 门板打开,凌江发现门外头却是空空如也,四下扫了一圈,这才惊的发现大白站在一块石头后边,只露出半个身子来,一片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楚。 “大白,你找我有事?”凌江疑惑道。 “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大白说。 “现在?”凌江看着黑漆马虎的夜,不禁有些头疼,“你等会我去点个灯笼。” “不!”大白连忙否决,“直接走就是了。” “行吧……”凌江无奈地点头,连灯笼都不许点,他大概也能猜到大白要带他去的是个什么地方。 凌江转身跟雅儿说了一声,关上门便朝着大白走了过去。 大白没等他靠近,转身就往前走,步伐有些仓促,似乎是很急着赶路。 路过大黄院子时,那震天响的鼾声十分刺耳,估摸着即便是外头打了雷,大黄都未必能醒过来。 “大白你伤怎么样了?”凌江下意识问。他真担心大白带着伤还来找他,万一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 “没事了。”也许是受了伤的缘故,大白的声音有些沙哑,就是和平日里有点不大一样,凌江一时半会也听不清是个怎么回事。 一路上十分安静,凌江回头望去,茅草屋早已经吞没在了黑夜里,今夜也没有什么月亮,路上黑的吓人。 “大白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凌江觉得走了好久,好奇地问道。 “老郭家。”大白说。 可随着大白话音落下,凌江立马就止住了步伐。 “怎么了?”察觉到凌江停下,大白回头一看。 “这条路,根本就不是通往镇子的!”尽管是一片黑夜,但凌江记性不错,哪条路通向哪他只要走过一次就能记得,否则也不可能十五岁就考上秀才。 “你不是大白,你是谁?”凌江下意识后退,追问道。 大白定定站在原地,没有转身,也没有把头转回去。凌江忽然觉得,这个大白的身子有些高大,几乎比他高出了一个头。 一个不经意间,他瞥了一眼大白的脚看了一眼,背后嗖的一下森森窜起凉气。 这大白,是点着脚尖走路! 他似乎是踩着了石头,冷不丁摔了一跤。可心里头那求生的劲逼着他,连滚带爬地往回赶去。 尽管他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但怎么也该知道,点着脚尖走路的,那是死人! 这下他明白了,为何九叔家院子门前那么多脚印,那都是鬼留下来的印记。因为全身的重量都顶在了脚尖上,那当然容易留下脚印。 “这般说来,那天我和雅儿……” 如果他没记错,那晚去九叔家里时,走在院子里感觉十分艰难,就像是挤在人堆中似的。 感情那些人,都是鬼…… 难怪大白不让点灯,还要把屋子里的门给锁起来,就是不让外头那些鬼把屋子里的小漂子给抢走。 凌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这种逃命时候人的力气可不能跟平时一般相比较。 他没敢回头,急急忙忙中也不知道究竟是逃到了什么地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条他从没走过的路。 啪…… 凌江此刻已经跑不动道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整个人已经彻底绝望,一脸等死的模样。 反正自己早死晚死都得死,倒不如现在就一死了之,省得活着比一条狗还惨。 只可惜,他死了之后,雅儿就得自己一个人过了。不过那样也好,不用去伺候人,带上家里那笔钱寻个富贵人家给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凌江躺在地上,几乎是把自己死之后的情形都在脑子里想过了一遍,却发现自己还没死呢! “那鬼没追上来?”凌江心中微微一颤,正想着要回头瞄一眼。 “喂?” 只听着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凌江吓得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翻身摆出个面朝天的姿势。 “多大个人了,还吓成这样?”紧接着那声音又响起了,不过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好像还挺好听的样子。 凌江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自己身后早就没有了大白的身影,而是一个少女,穿着一身青衣,背着剑,小脸上蒙住了一张面纱,看不清究竟长什么模样。 “你是谁?”凌江问。 “我还想问你是谁呢。”少女说。 凌江仔细瞥了一眼少女的脚后跟,看到是严严实实落在地上,这才慢慢爬起来。 “喂……” “你叫我?”凌江问。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少女白了他一眼。 “人倒是没了,鬼可就说不准了啊。”凌江心中暗想。 “这儿是平海镇吗?”见凌江不说话,少女接着追问。 平海乱 第十一章 霸道少女 “这里是平海镇。”凌江点头,想来这少女应该不是平海镇上的人,莫不是来这儿投奔亲戚? “那就行,我没走错道。”少年一听,满意地点头。 “姑娘,你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夜路?”凌江疑惑道。 “怎么?”少女问。 “我们镇上可不太平。”凌江响起老郭的事情,好心提醒道。 少女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凌江挠头问。 少女微笑着赞叹道:“看你身后那小鬼我就知道了,你倒是挺有眼光的。” “我身后?”凌江微微一怔,下意识回头望去,“妈呀!” 凌江大叫一声,刚爬起来的身子又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只见在他身后一片杂草里,爬着一个小孩子,莫约一两岁左右,最要紧的是,这小孩子长着的,是一张死人脸。在这黑不溜秋的荒郊野岭里头,冷不丁的出现这么一个鬼东西跟着自己,换做谁不被吓着? “噗……”少女瞧见凌江这糗样,不禁调侃道,“就你这胆子,还养小鬼呢?倒不如送我算了,跟在我身边保管他能长成气候……行行行,你不愿就不愿,瞪我干嘛?” 凌江匆匆爬起,躲在少女身后,看着草丛里站着的这死孩子,分明就是九叔家里的那一只小漂子啊! “他不是被大白给带走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凌江战战兢兢地想着。 “你说什么?让我送他回去?本姑娘忙着呢,潮汐异象就这么几天,没空。”少女在一旁摇头道。 “你在跟谁说话?”凌江看着少女,心里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能有谁?”她说罢,将目光瞥向了小漂子的方向。她忽然点了点头,“我算是明白了,你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人贩子?”凌江有些哭笑不得,你看我像是人贩子吗? 凌江正想着追问些什么,忽的一霎那,风声四起,凌江顿时感到背后一阵嗖凉,冷的起了鸡皮疙瘩。 “这么快就来了!”少女望着夜空,皱眉道。 “谁来了?”凌江双手抱着自己问。 “魑魅魍魉……” 少女说罢,健步向前一跃,轻轻甩手,背在身后的紫色小剑噌的一声随之拔出。 黑夜里头并没有什么东西,可少女却使出了猛劲,挥着剑往前劈斩。她神情变得锐利,纵身一闪,仿佛是有人朝她一拳打过来似的。 呼! 风声变得更加猛烈,少女出剑的速度也变得极快。 她的剑势看似绵薄之力,却处处藏着暗劲,每一剑都是能割喉见血的真把式。 凌江看得有些入神,乍一看才发现,街上那些变戏法的练家子和少女比起来,简直是被甩开了几条街,硬说是隔着几座山也不算过分。 呲呲…… 凌江隐约听到什么异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自己的裤腿。 凌江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那小漂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爬到了自己身边,用他那死气沉沉的眼珠子凝视着自己。 “不要,不要过来,别碰我!”凌江猛地后跳挣脱开小漂子的拉扯,只是轻轻一跳罢了,竟发觉自己距离少女和小漂子的位置一下子来开了三四丈! 前后左右都是黑乎乎的风在吹着,冷极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在自己身后,竟然多出了数十双眼睛,全都冒着绿色的光。 凌江知道自己惹事了,一个劲想着要逃,可不管怎么使劲,他和少女以及那小漂子的距离却没有半分拉近。 反而还越来越远! “抓住!” 就在这时,凌江隐约听到一道声音,紧接着一条十分醒目的红线条凭空悬浮在自己的身前,让他很是吃惊。 “快啊,愣着干什么!”凌江听出来了,是那少女的声音。 他一边跑着,伸出手抓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用手指头捏住了红线。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捏住红线之后,周围的风似乎没那么冷了。随着他步伐不断奔跑,与少女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来到少女方圆一丈内的距离时,风声戛然而止,身后也没有什么绿油油的眼睛,一切都像是假的一样。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少女轻轻扯了线头,凌江手里捏着的红线嗖的一下就自己弹回了少女手中。 “我叫凌江,平海镇的……书生。”凌江答道。 “别废话。”少女严肃地说,“不想死就赶紧离开这。” 少女说罢,将手中的紫色小剑收回剑鞘,直径往前跑开。 凌江不敢迟疑,正想要跑着跟上去,忽然发现小漂子又在扯着他的裤腿。 “真的是……”凌江轻轻抱怨了一声,抱起小漂子快步跟着少女的步伐。 “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啊?”凌江勉强跟上少女的速度,轻声问道。 “魑魅魍魉。”少女说道,似乎是察觉到应该听不明白,接着说,“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鬼魂。” “真的有鬼?”尽管凌江已经亲眼所见,但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毕竟在这之前,他所接触的都是些死人,什么小漂子之类的。 “真的。”少女点头。 凌江看着黑漆马虎的夜路,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说道:“我知道半里地内有一座山神庙,不知道……” “带路。”少女说罢,轻轻把身后的利剑拉起几分,随后又放下。 她低头瞥了一眼凌江手里的小漂子,“我说怎么刚来到平海镇就遇上这种难缠的事情,原来是你手里头这死小孩惹的祸。” 一听到死小孩三个字,凌江感觉到手里的小漂子动弹了一下,冷冰冰的感觉在手里挪动,吓得他恨不得扔掉。要不是大白说小漂子能够对付老郭,他才懒得理呢。 “你本来就是个死孩子,怄什么气?”少女等着她,“信不信我待会一剑削了你?” 少女话音落下,小漂子再也没敢动弹了,果真就如同一个死孩子一般。 凌江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少女一直在跟小漂子说话。 真的是……见了鬼了。 没一会,一座山神庙就显露在两人视线中。虽说是供奉山神的庙宇,可阴森森的,多少还是有些吓人。 凌江可以肯定自己没来过这儿,但不知为何,脑子里隐约有点印象自己赶考归来时,曾经在山神庙里头避雨。估摸着是以前的那些忘掉的记忆,如今触景生情,冷不丁地又回想起来了吧。 “呼……呼……”跑到山神庙门口,凌江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他赶忙将小漂子放在地上,两手插着腰气忙着喘气。 “真弱。”少女带着一丝嫌弃道。 对此凌江无话可说,若是让少女知道连镇上两个傻子都能把他给戏弄,估计是要笑掉大牙不可。 “这就是山神庙了,里边的神象还在,逢年过节也还有人来这儿祭拜,没事的。”凌江说这,正要走上去把门给推开。 “退下。”少女大声喝道。 “怎么了?”被少女一喝,凌江问。 “神象在,不代表灵气还在。”少女摇头,“若是这儿没了灵气,你所说的山神庙,就跟一座破庙没什么两样。” 凌江没有出声了,这就跟大水淹了龙王庙一个道理。 少女走上石梯,小手轻轻地触碰着庙门,过了十息的功夫,这才点头,“可以,灵气虽说不多,但抵御那些邪灵还是没问题的。天亮之前,暂且就待在这而吧。” 少女说罢,用力把门给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凌江看着少女的背影,心中感到有些无奈。 真是个霸道的少女。 平海乱 第十二章 神庙度夜 山神庙里头很黑,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凌江生怕被什么东西给绊倒,又或者是踩到蛇虫,故而小心翼翼地走着。不像身前的少女,仿佛两只眼睛能无视这黑夜似的。 少女来到神像前,扫了一眼还未燃尽的蜡烛,指尖轻弹,火光就冒了起来。简直比大白还要玄乎,起码大白凭空点蜡烛时还得先吹一口气不是。 少女把神台上五只蜡烛全部点起,这神庙总算是有点能待的模样了。 凌江这才意识到,小漂子没跟进来,他回头看去,小漂子趴在神庙的门板上,只露出半个身子往里边看着。 “他怎么不进来?”凌江问。 “神庙有灵,它还没成气候,要被这里头的灵气给伤着,就别想翻身了。”少女解释道,“话说,你真的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门外汉?” 凌江诚实的摇头,表示听不懂少女在说什么。 “行吧,我也懒得跟你废话。”少女说,“今晚这事情,我救了你一命,你带我来山神庙,算咱们两清了。以后出门各走各的阳关大道,别想着死皮赖脸找我讨要人情。” “你不必这样。”凌江摇头道。 “你可别小看我这一份人情,要送给你啊,能让你享半辈子福信不信?”少女鄙夷的说,那感觉就像是皇城里的小姐在和乡野匹夫对话一般,对牛弹琴。 少女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人情可大可小,就算给他一座金山银山,他也得识货不是? 凌江本想说你误会了,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必要解释。毕竟他和这少女,本就是两路人。 夜还很长,可此时凌江仍旧心有余悸,一点睡意也没有。 回想起方才少女所说的话,不禁问道,“你说的养小鬼是什么意思?” “就门外那死孩子呗。”少女平淡地回答。 凌江看着山神庙外那小漂子,像是很气,却又忍着不敢言,那模样有点好笑。可当这模样摆在一张死人脸上时,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那不是我养的,是我捡的……不对,是别人让我捡的。”凌江吞吞吐吐地说。 “上哪捡的?回头带我去瞧瞧,我一晚上非得捡上他七八十个。”少女带着一丝讥讽的味道说。 “这……”凌江不知该怎么回话,显然是少女不信,可他真的很想大喊一声冤枉。 若不是半夜听到大白敲门,他此刻应该和雅儿在床上睡得正香,何至于来着破地方遭罪? 等等! 凌江恍然大悟一般,指着门外头的小漂子问,“装成大白的那个鬼,该不会就是你吧!” 小漂子像是犯错了一样,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 “难怪!”凌江一拍大腿道,毕竟他识破了大白是鬼的身份后,竟然能毫发无损的逃掉,这其中肯定有猫腻。而刚甩掉了那装作大白的鬼,小漂子就出现了。 “你到底纠缠着我干什么呢?是大白让我带你去找老郭的,话说大白他没事吧?你不跟在他身边,跑出来干嘛?”凌江一连几个问题,把小漂子问的有些懵。 只见小漂子站在原地摇头晃脑,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它还没成气候呢,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它哪应付的过来?”少女侧过身子来解释道。 “你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凌江不敢置信地问。 “这不是很简单吗?”少女问。 大白不说话了,果然有句话说的没错,叫什么来着,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虽说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凌江也记不大清楚了,有些时候他脑子里头就会蹦出一些奇怪的言语出来,觉得有意思就用上,能撑场子就行,管他对不对再说吧。 “那你能不能听听他现在又在说些什么。”凌江瞧见小漂子不再摇头晃脑了,好奇地问。 少女随意的瞥了一眼,接着说:“它说想要感谢你。” “感谢我?”凌江指着自己,感到一头雾水。 “它说昨天晚上是你救了他,所以才要来报恩。”少女接着说。 “昨天晚上?”凌江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晚他和雅儿去九叔家,然后就被大白内撵回来了,接着晚上自己就到了海边,遇上那奇怪的海浪…… “大白说我被那些鬼盯上了,意思是那些鬼原来是冲着你去的?”凌江惊讶地问。 小漂子听了之后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凌江点头道。 如果鬼魂真的存在,那么那晚去九叔家的路上,他总觉得身边有人经过,显然那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有一堆鬼魂往九叔家里赶去。可从九叔家里离开时,鬼魂全都不见了,接着就是自己手心多了黑印。 这山神庙里头虽然是糙了点,不过的确很安全。至少躲进来之后,那些妖魔鬼怪便不敢靠近了。 凌江其实还想向少女多问些问题,毕竟是从小镇外来的,怎么说也是见多识广。凌江在庙里头枯坐了一个半时辰,天就开始灰蒙蒙亮了起来,期间还迷迷糊糊的睡下一两刻。 不过每当他往少女的方向望去时,少女从头到尾一直保持着静坐的姿势,凌江不禁暗暗佩服,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也不嫌腿脚发麻。 不多时,少女率先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蒙着面巾的她看起来颇有几分闭月羞花之色。当视线扫到她身后背着的小剑时,凌江便不敢再看了。 她指尖轻弹,将祭台上的蜡烛全部灭掉,“卯时三刻,日出东海,邪灵退散,你可以放心的回去了,我也该走了。” “一路平安。”凌江跟着站起来,思索了半天挤出这四个字。 少女惊异地转头,“这会不应该是说后会有期吗?不过咱们以后啊,最好不见。” 她说完,迈着轻盈地步伐行云流水一般走出神庙,待凌江来到神庙门口时,四下里哪还有少女的身影? “你怎么还没走呢?”凌江低头看着小漂子,虽说那死人脸依旧吓人,不过看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忌惮。 小漂子一听,又是站在原地摇头晃脑,像是学堂里边学子读书一般,看着晕。 凌江有些无奈,合上山神庙大门,往外走了七八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发现小漂子竟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所以你这是跟定我了?”凌江问道。 小漂子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小手指了指天,然后匆匆摇头。 “你不能晒太阳?”凌江接着问。 他又是点头。 凌江一脸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带你回家可以,但你得藏好了,不许吓着雅儿知道不?不然我就去找大白收拾你。” 小漂子一听,脸上露出喜色,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凌江长叹一气,和这小东西说话真累人,不是点头就是摇头,若是他也会和那少女一样的神通该多好,起码再也不用担心那些鬼东西缠身了。 凌江一边走着,摊开掌心看了一眼上边的黑印,并没有丝毫退散的痕迹。 “但愿真如同大白所说的一般,我天天去老龙王庙那儿静坐就可以躲过这一劫吧。”凌江心想道,不由得朝海边望去。 “嗯?”他望着海边的天,不由得惊讶起来。 本应该是明晃晃的青天白日,却缭绕着奇怪的五彩霞光,而且不止一个地方,而是整片海上的天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即便是日出也没有这么壮观才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江感到不可思议,从没听说过大白天的会有这种东西,看着也不像是日出啊。 平海乱 第十三章 绵薄之礼(上) “雅儿,我回来了。”凌江走到草屋门口,轻声叫了一句。 没一会,雅儿小巧玲珑的身躯便从里边跑了出来,走到凌江身边,“公子!你总算回来了,雅儿担心了你一晚上。” “瞎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凌江摸着她的头,笑着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小漂子躲在一个被石头掩盖的土堆里,小心翼翼地往外冒头。 凌江其实并不想把他带回来,可是眼下他一直跟着自己,一时间也没什么法子,好在那小漂子也还算听话,就是长得吓人了点,只要平日里躲着不出来就好。 这是凌江跟他约定好的,一旦他把雅儿给吓着了,立马从哪来就得回哪去。至于今后该如何,凌江是想等大白伤势养好了些再去找他商量。 毕竟老郭的事情,说不准还得指望着这小漂子来办。 “公子,你有没有发现,今早的天,怪得很呢。”雅儿端起一碗米粥递给凌江说。 凌江点头,“看到了,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大黄哥哥说,八成是咱们平海镇,招来神仙了,他还说啊,这些天多去海边走走,说不准就撞上一个神仙收他为弟子。”雅儿激动地复数着大黄的话。 “你听他瞎说。”凌江喝了一口粥,“神仙哪是那么容易就撞见的?我看啊,他是做梦没睡醒吧。” “不啊。”雅儿摇头,“镇上的人私下里都说了,九叔八成就是神仙的徒弟呢,如果没有神仙指导,他怎么可能这么神通广大?” “九叔……”说起九叔,凌江不免感到一阵头疼。 他至今为止,对九叔的唯一记忆,就是卖书回来的那天。九叔把那黑乎乎的黑炭剑送给自己,然后就走了,凌江完全搞不懂九叔到底想干嘛。 至于黑炭剑的事情,他也没去跟任何人说,包括雅儿和大白。他能感觉到,那天九叔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说不准这把黑炭剑真的有什么惊人的来历,万一说出去,被人眼红妒忌是小事,引火烧身那就完蛋了。 凌江两大口喝光碗里的米粥,把碗放在桌面上。雅儿拿起碗正要出门清洗,她忽然停下脚步,“对了公子,小仙女姐姐昨天不是说让你去见一趟苏先生吗?你去不去呀?” “是噢!”凌江猛地回神,“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思索了一番后,看着雅儿说,“雅儿,你给我说说这苏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一会我去见他,心里头多少有个底。” “苏先生是咱们平海镇学堂里唯一的一位教书先生,公子七八岁时读得诗书都还是苏先生亲自教的。”雅儿回想道,“所以公子见了苏先生,可不能怠慢了,就连镇上的官差见了苏先生,都得恭恭敬敬的,一点官威都不敢露出来。先生大名叫苏秋禾,公子你可得记住了。” “这么厉害!”凌江赞叹道。 这般看来,苏先生倒也是个人物。 “雅儿想起来了!”雅儿惊讶道,“就在公子你考上秀才的那年,苏先生还亲笔写了一幅字送给你,好像是什么来着,奇怪,当时公子说家里太简陋了,不宜挂这么蓬荜生辉之物,就让雅儿先收起来,至于现在放哪,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了。” “这么说,苏先生对我还真是挺照顾。”凌江点头,旋即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去见见苏先生,也不知他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 “公子慢走。”雅儿站在门口,望着凌江走出去。 他经过老树下一块大石头时,低声喃喃了一句:“我出门办事,你自己老实待在这儿,听到没。” (因为改文的缘故,为了不影响后面章节序号,就把这两章拆成上下) 平海乱 第十四章 绵薄之礼(下) 砰砰。 石头下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凌江这才满意地离开。他其实也没必要说这话,毕竟大白天的,小漂子也不敢出去乱跑。 凌江轻车熟路来到小镇上,不禁发现今日的小镇和前两日相比,简直是大变模样。 且先不说现在都辰时了,天边的彩霞依旧闪耀如芒,就连小镇上,也是多了一些形形色色的外乡人。 为什么凌江一口咬定是外乡人呢?不说别的,小镇上的人有多少会随身佩剑的? 况且听他们交谈的声音,行为举止都和小镇上的百姓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人来镇上干什么?该不会真的和大黄所说的,去海边投奔神仙去了吧?”凌江心中暗想,这么玄乎的东西,怎么也能有人相信呢? 凌江按着雅儿告诉他的位置,摸着门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学堂的位置,倒也不算偏僻。只不过今日里学堂静悄悄的。走进去一看,只见一位身着儒家衣袍的男子,静静坐在讲桌前翻书,学堂里其他的位置上,竟是空空如也。 “今日是不用上学吗?”凌江疑惑道。 学堂倒是挺文雅的,入门先要走过一座石桥,桥下的水塘清澈见底,依依荷叶下徘徊着几条戏水的鲤鱼儿,清风徐徐,迎面飘来书香之气。 在厅堂的左侧,还摆着一尊孔圣人蜡像。 “苏先生。”凌江站在厅堂的屋檐下,拱手作揖,那模样虽说有几分神似,但还是看得蹩脚。 “凌江,你来了。”苏秋禾放下书,捋一捋发白的胡须,他虽是教书先生,却没几分读书人文绉绉的样子,反倒是气宇轩昂,神采奕奕。 “先生您找我有事?”凌江不敢跟苏秋禾叙旧,只好开门见山道。 “倒也没什么,只是听闻你把书给卖了,可是真的?”苏秋禾问。 凌江一听,微微点头,“家里已经买不起柴米油盐,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卖书了。” “那今年应考举人的秋试呢?”苏秋禾接着问。 “学生考了两回都没过,这第三回,难。”凌江硬着头皮说道。 “也罢。”苏秋禾很平静地说着,似乎并没有因为凌江放弃报考举人而改变心境,“当年你父亲临行前,百般托付我要好好照顾你,可这些年,我忙于教书,以及一些私事,就疏忽了对你跟雅儿的过问。” “苏先生您不用自责。”凌江急忙说道。 “倒也不是自责,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内疚。”苏秋禾说,“不过你身为读书人,不可不读书,否则就是荒废了本业。来,随我去一个地方。” 苏秋禾说着,拾起书桌上一串钥匙,朝着孔圣人蜡像身后走去。 凌江侧头一看,发现那边居然还藏着一扇门。苏秋禾打开门板,门后面又是一方新的天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外边还要大的池子,池子中间摆着一个大石台,距离岸边莫约两丈远,这儿又没有船只,凌江不禁好奇石台摆在那是给谁上去的。 两人绕过池子,来到对面的楼阁前边。楼阁上立着一块牌匾,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气有神的字:书道千秋。 凌江看着这四个字,竟然不由自主的走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现苏秋禾已经把楼阁的门给打开了,并且点起了里头的燃灯。 凌江走进去一看,发现这里放着的,全是书! 每一本书都是立着平靠在架子上,每本书的名字各有不同,大多是些什么传记,论道,心得,感悟之类的。 “我早年曾赴长安游学,并有幸在长安寻得一位恩师。这些书籍,是我学成归乡时,恩师让我带回来的。都是我的同门师兄弟平日里熟读百遍的书籍。你我也算是师生一场,这里的书,你随意挑上一本,算是我身为师者的一份绵薄之礼。” 平海乱 第十五章 价高者得(上) 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似乎已经成为了小镇今日的一副景象。 镇子上也有老人曾听长辈说起过,似乎很久以前,小镇上也来了一大批外乡人,只是他们来这儿究竟是做什么的,没有人清楚。 只知道他们在镇子上莫约逗留了三五天左右,就会不约而同的全部离开小镇,也没留下些什么痕迹。 如今小镇上难得来这么一大批外来人,自然是热闹了不少,不少闲得没事干的人也纷纷走到街上来凑凑热闹。 据一些出过小镇见过世面的人说,其中有的人,就是从江陵城里来的。江陵城,那可不是他们平海镇能相比的,说是十个平海镇都凑不够一个江陵城那般大。 “客官,您的面,请慢用。”小二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端到一位少女身前,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衣,整洁利索,将匀称的身材包裹起来,脸上蒙着面纱,让人忍不住萌发出一种想要撩开帘幕一探究竟的冲动。 少女看着眼前这碗面,小手轻轻解开面纱,露出了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庞。 “你这死鬼,吃着碗里头还瞅着别人锅里?”在不远处一张桌上,一身着华贵衣袍的男子痴迷地望着那低头吃面的少女,直到被身边的佳人给戳了戳小腹,这才回过神来。 那男子面带笑意搂住佳人柔软的腰肢,一手轻轻拨弄着她那粉嫩的脸蛋,“怎么了,我的小心肝,你这是吃醋了吗?” “死开。”佳人白了他一眼,“别人都在看着呢。” “看着又如何?”男子冷笑道,“我顾天华在外头寻欢作乐还没谁敢说三道四的。” 他说着,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自己身后走来,下意识回头看去。 来的不是别人,赫然是方才令他痴迷走神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是这迷人醉眼,若是再长些念头,可还得了? “姑娘,你……”顾天华有些心虚,从少女眼神里可以感觉到一股来者不善的气息。 然而少女很快便把目光从男子的身边移开,最终停留在他一手搂着的佳人身上。 “你这簪子,出多少钱肯卖?”少女轻声问道。 “我这簪子?”佳人一听,凝重的神情释然,不禁露出一抹玩笑,缓缓将簪子从发髻上取下,放在嘴边轻轻一吹,“我这簪子啊,可是顾公子送给我的礼物,出多少钱也……” 她话还未说完,簪子瞬间被人夺去。佳人见状,不禁将目光顺着那人望去,竟是搂着自己的顾天华。 “姑娘,你想要这簪子?”顾天华呵呵一笑道,“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坐下来聊聊如何?莫说簪子,你就是想要珍珠翡翠,倒也不是没得商量。” 顾家是小镇上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也不知是不是祖坟冒了青烟,他爷爷有幸结识一位江陵城的大人物,从此草鸡变凤凰,一夜暴富。 镇上的公子哥们若是见到他,哪个不收敛起那一份嚣张气焰? 更不说闺中的少女们,巴不得把家门钥匙丢出窗外去呢。 “十两。卖不卖?”少女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十两!”顾天华身旁的佳人一惊,这可是天大的数字,她要跟着顾天华一年头才能捞到这么多钱! “十两?”顾天华笑了。 少女见状,不由得皱起眉头,“二十两。” “二十!”佳人大惊,红着眼睛抢过顾天华手里的簪子,大喜道,“姑娘我卖!” (注,一两银子=一千铜钱=1000r) 平海乱 第十六章 价高者得(下) “你干嘛?”她刚说完这话,顾天华正想要上来抢夺,佳人全力躲开,“你都已经送我了,还想拿回去不成?” 少女掏出一袋子钱,轻轻丢在桌面上。 然而这在路人看来,二十两买一个簪子,这女丫头怕不是脑子被门给挤坏了罢。 佳人先是掂量掂量袋子里头的响钱,接着迫不及待拆开,果然是白花花的碎银,分量十足。 “我出三十两!”就在佳人欲要把簪子递给少女时,一道高声忽的从客栈门外传来。 “三十两?”佳人犹豫了,手里的簪子收回来不是,递出去也不是。 “这位姑娘,在下沈平秋,很不巧也看上了这簪子,不知能否割爱?”走进来的,是一位眯着眼小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袭白衣,手持剑,显然不是什么一般货色。 少女神情有些难看,二十两已经是她身上全部的积蓄,要再多出些钱,也拿不出来了。 她细细打量着这名叫沈平秋的男子,没有说话,接着将目光投向佳人。 “你是要先来后到,还是价高者得?”少女冷眼问道。 佳人愣住了,下意识瞥了一眼她身后背负的小剑,仿佛是自己说不上她想要的答案,迎接自己的,就不是银子,而是一道利刃。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呢?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咱们可不要惊动了那位大人物啊。”沈平秋眯着眼笑,理所当然地将簪子从佳人手里抽出来,接着掏出一袋子更大更满的钱放在桌上,那声音可谓是震天响。 少女瞥了一眼沈平秋,转身回到自己那碗没吃完的面旁边,排出五个铜钱,转身离去。 “多谢!”沈平秋持剑冲着佳人拱手道谢,紧随着少女的步伐离开客栈。 人来人往的小镇上,少女走路的步伐显得杂乱无章,她的心境乱了。 本以为可以顺利的买下那枚簪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不长眼的东西。她仰头凝望着碧空中的数道彩霞,很美,可她却没心思观赏。 “算卦咯……算卦。”与此同时,一道被拉得很长的声音从她耳畔飘过。少女余光撇去,只见是一位道长,手上持着一面写着“神机妙算”的旗子。 就在道长与少女擦身而过之时,他忽然止住了步伐,转身望着少女,“姑娘,贫道看你有几分眼缘,要不要来算上一卦?不欺童叟,绝对信誉。” 少女没有理会他,直径离去。 道长见状,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姑娘慢走,听道长一言,你今日将有灾祸降临!” 少女一听,这才止住步伐,带着纱转过身,凝视道长。 道长歇了口气,缓缓说道,“姑娘,贫道我方才掐指一算,你身上戾气很重,若不预防,必将难逃血光之灾。不过莫要担心,贫道我这有一只秋毫,只要姑娘你……” 呲啦! 道长话还没说完,手中的旗子顿时被劈成了两半,只留下神机二字。 少女当着道长的面收回小剑,徜徉而去。 道长站在人群中,默默地摇头,“到底是年轻,意气用事啊……得咯,我这身行头啊,又得换一换才行。” …… 凌江把这数十本书籍全都浏览了一遍,没有了先前的记忆,如今这些书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些能看懂的文字罢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选哪一本才好。 他犹豫了一会,又担心苏秋禾在一旁催促,索性就随便挑了一本名字看着顺眼的,书名山河。 他拿起这本书时,苏秋禾微微眨了眨眼。 山河湖泊,统称山河,也被人比作是这一片天下。 “就这本吧。”凌江转头看着苏秋禾波澜不惊的脸庞道。 “好!”苏秋禾点头。 他接着又说,“既然你决定放弃秋试,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书拿回去细细精读,百遍后,其义自见。另外,这些日子小镇上会来许多外乡人,若是没什么事情,尽量待在家里,少出门,少惹尘埃,少沾因果。” “多谢先生教诲。”凌江不明觉厉地点头道。 平海乱 第十七章 局外人 凌江辞别苏秋禾之后,把苏秋禾赠与他的书揣在怀里,沿途在铺子里买了一个火折子,接着才从东门离开平海镇,往海边走去。 此时已经是日中,可是太阳照射并不猛烈,也许是因为那七彩霞光的而原因,遮盖了太阳的炎热。 “今天是第二天了,也不知道过了今晚,还会不会有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凌江心中暗想道。 他手里的黑色印记,并没有半分退散,雅儿用热水来帮他刷洗,也是没能洗掉,仿佛已经和他融为了一体。除非把手上的皮给剥下来,否则就别想弄掉。 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凌江轻轻推开了老龙王庙的大门。好在这两天里鬼鬼怪怪的事情见多了,这老龙王庙虽说有些吓人,但也不至于让他畏手畏脚,只是心头依旧有些忐忑不安。 凌江小心翼翼关上门,强忍着回头的冲动,直径走到最里头的神台前。 他掏出刚买的火折子,把放在神象后边的黄香点上。他想了想,还是对着神象拜了三下,图个好兆头。 凌江接着瞥了一眼冒起青烟的黄香,后退了两步,在正对着神象的地上坐了下来。 其实凌江心里也没底,要真按大白这么说,只要来这儿点香静坐就能没事,那么九叔又何必弄的神秘兮兮的呢?只是如今这是唯一的法子,他不信也得信。 坐了一会,凌江觉得有些无趣,便从怀里取出那本山河,翻开读了起来。 起初凌江还能读懂大概意思,可逐渐往下边读,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 “上边的字我全会认,可把它们写在一起我怎么就看不懂了呢?”凌江一阵苦恼。 他原以为山河这本书讲的是山河奇趣之类的文章,可打开一看才知道,书名叫山河,里边的内容却和山河没有半点干系。 “什么声音?” 就在这时,凌江耳畔隐约传来两道交谈之声,吓得连忙把书本给合上,定定地坐在那,也不敢转头。 大白可是告诉过他了,若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不要出声,当做没听见就好。 “大白天的鬼魂不是不敢出来作孽吗?为什么还会有声音?”凌江不敢相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那声音确实是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正朝着自己靠近。 凌江不敢有所松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就是这里?没有半点龙气的地方,也能叫龙王庙?” “沈兄,我切确打听到了,就是这座龙王庙,听说是遭了罪,被水淹了。如今外来修行者知道这地方的人绝对不超过一个指头,说不准机缘就真让我们给撞上了。” “机缘这种事情,之可遇而不可求。” “也是,沈兄你刚到这镇子,就寻到了一分机缘,在下佩服。” 嘎吱…… 话音落下,龙王庙的大门也随之被人给推开。 凌江回头一看,只见站在门外的,是两名面容清秀的男子,一位身着白衣,手持利剑。一位身着蓝袍,腰配长刀,颇有神色,怎么看都知道不是平海镇上的人。 “你不是说没人吗?”白衣男子瞪着他骂道。 “这……”蓝袍男子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刚说了大话,这么快就被打脸,“不对!” 蓝袍男子凝视着静坐的凌江,“这人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灵气,不似练气士,看这身板,也不像武者。” “这么说只是个过路的局外人。”白衣男子神情这才舒缓下来,微微眯起双眼,带着笑意大步迈了进去。 “你们是……”凌江不由得站了起来,看着他们问。 只见白袍男子快步朝着他走来,脸上带着狂喜之情,“这位小兄弟,在下沈平秋,无意路过此地,顺道进来瞧瞧。” 凌江没有回话,他也不傻,这地方都已经荒废许久没人过来,这两人自然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很快,他身后的蓝袍男子也跟着走了进来,看着凌江也是露出喜悦之情。 “你们想干什么?”凌江下意识后退。 “你不用紧张。”沈平秋摇头道,“小兄弟,我看你手里那本书挺有意思,不如卖给我,出高价。” 凌江一听,下意识捂住了手里的书籍。 “一两银子如何?”沈平秋问。 “不卖。”凌江皱起眉头道。 “五两。”沈平秋接着加价,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 “这本书是我恩师所赠,所少钱都不卖。”凌江再次摇头。 “沈兄,这到手的机缘,要飞了啊。”沈平秋身后的蓝袍男子不由得感慨道,“可惜了这本书,留在他手中,一文不值。” 沈平秋没有理会蓝袍男子的话,仍旧是眯着眼笑,“小兄弟,我这人喜欢和气,和气方能生财。五两银子你拿去,今后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如此一来你得意,我也得意。” 凌江一退再退,已经退到了神台边上。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白衣男子是要明抢了。 五两银子对他而言的确是天价,能吃上一个多月的肉包子。他和先前小镇上的那佳人可不一样,这本书若是真的一文不值,那白衣男子不会只是瞧了一眼就敢出五两银子的天价买下。 事实上,他本就不想花那三十两,若不是那名青衣少女把价格已经抬到了二十两,他估摸着只需十两便可以拿下。 这就是会做买卖与不会的差距。 “我不卖,两位请回吧。”凌江想了想,还是摇头道。 “不卖?”沈平秋一听,脸上笑意全无,“小兄弟,很可惜,你做了一个最不应该做出的选择。” 只见沈平秋大步一闪,刹那间便来到了凌江身前,他伸出食指朝着凌江眉心一点,他两眼一瞪,紧接着便合眼昏了过去。 沈平秋毫不在意地抽出凌江手里的书籍,皱眉头道,“我似乎用的力道有些大,这小子的长命锁被我给敲断了一角。” “不碍事吧?”沈平秋身边的蓝袍男子赶忙跟上来,看着昏死在地上的凌江问。 “一个普通人而已,顶多泛起一道涟漪,掀不出什么波澜。”沈平秋摇头,“不过这一份机缘……” “沈兄你既然已经拿在手里,自然是你的。”蓝袍男子勉强笑道。 “放心,带我离开小镇,少不了你得报酬。”沈平秋平淡地说。 听闻白衣男子这话,蓝袍男子难看的神色这才好转许多。没了大鱼大肉,来点小虾米也好过连一条水草都吃不着。 “你也不用太过气馁,潮汐异象还有几日才会散去,机缘未到,静候便是。”沈平秋说,“一个人的福报有限,我沈平秋有多少斤两自己清楚,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我心里有数。” “那就多谢沈兄吉言。”蓝袍男子点头道。 沈平秋接着环顾了一下这座老龙王庙,“连个龙气都没有的庙宇,又怎么会留下什么机缘?老龙王庙,也只有局外人才会这么坚信这种风水学术。龙王都自身难保了,有怎能有功夫来护你们一辈子风调雨顺?” 他说罢,转头瞥了一眼神象上那四个字,接着又扫了一眼地上昏睡过去的少年。他转念一想,还是把手心里头捏着的一块银锭给收了起来。 “走吧,这小镇的风景应该不止这些才是,时间不多,我们可不能干这种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蠢事。”沈平秋说道。 “沈兄说得是。”蓝袍男子拉开龙王庙的门板,待沈平秋一脚踏出去之后,他才跟着走出去,合上大门,转身离去。 平海乱 第十八章 一两银子 “小姐,您别跑那么快嘛!” 平海镇上两个美人儿一前一后追赶着,身前那女子来到小巷子路口,手上提着一个小花篮子,看着一路上的人来人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两眼有些迷茫。 “小姐,先生说了,这些天镇上会不太平,让您尽量待在家里别出门。”她身后那身着红衣的女子赶上来说道。 “红袖,你怎么跟我爹一样啊整天絮絮叨叨的。”苏晓晓瞥了一眼身后的红衣女子说,“再过两天就是我十八岁生日了,都说女大十八变,我可不想十八岁了还待在这破镇子里。” 她说罢,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装得满满得小花篮子,“爹说了,我什么时候能把这篮子的山果给卖出去,什么时候就能让我出外边去游玩。哎,红袖,你说洞庭湖到底长什么样?横河它究竟有多长?” “小姐,你这不是难为我吗?”名叫红袖的女子摇头,“我不一样也没出过小镇吗,怎么可能知道。不过听说书先生说啊,洞庭湖可是咱们江陵地界里,最大的一个湖泊,传说上面还有神仙呢。” “吹牛吧。”苏晓晓用手指戳了一下红袖的小脸,“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都是别人瞎编的。” “可要是没有神仙,咱们平海镇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多外乡人,不就是来海边找神仙拜师的吗?”红袖不以为然地说。 苏晓晓抬头瞧了一眼天上的五彩虹霞,在平海镇待了十几年,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奇观。 她回过神来,带着一丝期待说:“正因为来了外乡人,我才要抓住机会啊!你说,除了外乡人,哪个会买这种遍地都是的山果?话说红袖,山上的秋菊快开了吧,咱们过些天就上山去摘一点回来。” 她说完,低头看着沉甸甸的篮子,不禁又变得愁眉苦脸。 “一两银子才能买一个山果,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嘛?”苏晓晓低声喃喃道。 不过这话苏晓晓可不敢当着她父亲的面说出来,否则,罚抄书就能让她写到手酸。 苏晓晓深吸一口气,提着篮子走出了大街上,开始朝着那些过路的外乡人兜售篮子里的山果,一连问了七个人,只听到一两银子一个,甭管用什么华丽的词语来形容,全都是拍拍屁股走人。 “小姐,您就别白费力气了,还是想想今年这个生日该怎么过吧。”红袖站在一旁给苏晓晓撑伞道。 “热死了,不卖了,红袖咱们吃凉粉去。” 街道的另一侧,一家小镇有名的茶馆二层楼上,一老一少两人对视而坐。老者莫约六十来岁的模样,而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 “少主,你虽然身份金贵,可放眼大路上,比你金贵的人可少不到哪里去。老主人这次让老朽带你带你出来,也就是想让你瞧瞧,什么叫山外有山。”老者语重心长地说道。 少年仰头饮了一杯茶,毫不在意地说:“我看这些修行者也没什么特别的,要说小镇,还不如咱们城里一条街壮丽,郭老你也太看得起这里了吧?” 老者摇头,“少主,我活了大半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你别看有些人穿着脏脏不堪,拿着破碗在街边乞讨就瞧不起他,说不准人家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把你的命给收了。就拿方才那青衣少女来说吧,你觉得她如何?” “就是那个和沈平秋争抢簪子的那女的?”少年自问道,“除了容貌有七分好看之外,我觉得不咋地,既然沈平秋敢拿出三十两,她索性就喊价四十两,即便最后簪子仍旧易主,起码气势上不输给人家。况且,只是一声喊价,说不准就能把价格再抬高个二十两,怎么说也不算亏啊。” 少年得意的说着,这些把戏,都是他们这些公子哥们早已经腻了的玩意。可那少女连这都不会,要么是真不懂,要么就只能是拿不出更多的钱。 “还是那句话啊,识人不能只看表面功夫。”老者轻声说,“少主你试想一下,若是你心仪之物被人插了一脚,可你又争不过他,你会如何?” “争不过那我也不能让他好过。”少年回答。 “可若这心仪之物只是一个馒头,况且跟你抢的是一个乞丐呢?”老者接着问。 少年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回想起女子徜徉而去的那副洒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少主,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动身吧。”老者说,“虽说这次来是带你见见世面,不过若是能寻到一份仙缘,在成仙大道上多走几步,自然是多多益善。” …… “哟,小仙女,又来吃凉粉呢?还是老规矩?” “那是。”苏晓晓提着篮子直径走进了小店内。 跟在她身后的红袖掏出一叠铜钱,落进了柜台的钱罐里头。 苏晓晓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下,没一会两碗黑白凉粉就被端了上来。 苏夏夏拿起勺子,咬了满满一勺子,塞进嘴里头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小姐,下午咱们干什么啊?今天难得你不用在读书写字,咱们可得好好玩一玩。”红袖吃着凉粉说道。 “这么热,还是待在家里吧。”苏晓晓摇头道,她想了想,轻声说,“要不,我们去凌江哥哥家里转转?好像好久都没去过了呢。” “去他家?”提起凌江这人,红袖不禁露出难看的脸色,“一个书呆子家里有什么好玩的。” “他不是把书都给卖了吗?”苏晓晓说,“没准他改变主意想当个好男人了呢?” “他要是能当好男人,估计得等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才行。”红袖冷冷说道,她话音刚落,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在她们身边,正坐着一位青衣少女,独自坐在那儿低头吃着凉粉。 “你怎么了?”苏晓晓看着红袖紧张的神情,问道。 “小姐,我总感觉,刚刚有人在狠狠的盯着我们。”红袖压低着声音说,“我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哥眼睛不想要了,可转头过去才发现,是个女的。” “就是我们身边那女的?”苏晓晓怀疑道,“你该不会是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呢小姐,真要看错,我红袖这几年的拳脚不是白练了吗?”红袖自信地说道。 她本是苏晓晓的丫鬟,为了保护小姐周全,于是去找镇上练家子的高手拜师学艺,如今对付一般的小毛贼完全不在话下。 “她也是个外乡人,该不会也是来拜神仙的吧?”苏晓晓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红袖闷头持着凉粉,懒得理会这些。 苏晓晓心中起了个念头,忽然站起身子,朝着那侠客行装少女走了过去。 青衣少女舀起碗里头最后一块凉粉,正准备吃进嘴里,察觉苏晓晓靠了过来,不禁抬头看去。 “这位姐姐。”苏晓晓提着篮子露出一抹笑容道,“这位姐姐,你也是来我们这儿找神仙的?” 青衣少女没有回答,将勺子里盛地凉粉给吃掉。 “姐姐,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苏晓晓说,“我知道有个地方,那儿很不一般,说不准能在那里碰上神仙。姐姐,你要不要听听?” “你想让我做什么?”青衣少女带把面纱给蒙上,轻声问道。 “姐姐,我这里有一种山果,可好吃了,不过有点贵,要一两银子买一个。”苏晓晓笑着说,“只要姐姐你买一个山果,我就告诉你那地方在哪。” “是不是只要买你山果的人,你都会这么说?”青衣少女问。 平海乱 第十九章 飞剑惊天 苏晓晓一听,连忙摇头道,十分认真地说,“姐姐,请你相信我,你现在真的是第一个从我这里知道秘密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告诉别人。” 少女看着苏晓晓这紧张的模样,不禁觉得有点可爱。 “一两银子是吧?”女子说罢,掏出了一块银锭放在桌面上。 “嘻嘻,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苏晓晓说着,把小花篮给打开,从里边掏出一个只有拇指头大小的山果。 少女捏起山果,掀开面纱放进嘴里尝了尝,“很甜,挺不错。” “谢谢姐姐。”苏晓晓笑着说。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说的地方在哪里了吧?”女子问。 苏晓晓点头,小脸贴到少女耳畔,悄悄地在她耳旁说了句话,让少女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耳朵传来酥痒的感觉。 目送着少女离开后,苏晓晓这才提着篮子回到红袖身边,心情喜悦地大口吃起凉粉。 “小姐,还真有傻子会花一两银子买你这山果啊……”红袖不敢置信地问。 “我已经答应那个姐姐不能告诉别人了,所以我要想想别的办法,怎么样才能骗过那些外乡人买下山果呢?”苏晓晓低声喃喃道。 “快看啊,有神仙!” 就在这时,小店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几乎所有走在路上的行人全都停下脚步,纷纷朝着天上望去。 “小姐,他们说有神仙,咱们也出去看看吧。”红袖拉着苏晓晓的手说。 “不去。”苏晓晓摆了摆手,她正想着该怎么卖山果,没心思看什么神仙。 此刻,在平海镇上边,一柄散发着紫红色荧光的飞剑破空而至,用荧光紫焰裹住剑身,它的速度很快,在小镇上方来回盘旋起来。而在地面上的普通人眼里头,它只不过是一团拉得很长火焰而已。 忽然,高空上盘旋的飞剑嗖的一下遁去了身影,朝着小镇上某一条街巷倾斜坠落。 普通百姓发现飞剑消失,不禁一阵扫兴,还以为会有神仙出现,原来不过是个变戏法的出来秀罢了。 可这些外乡人却不这么认为,飞剑虽然遁去了身形,但气息仍在。他们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飞剑最终落在了某一户人家里,随后连那一缕微乎其微的气息也遁去了,让人难以捉摸。 不过此刻若是苏晓晓在一旁看着的话,她一定可以认出来,那是学堂的方向…… 飞剑刹那间又显露了身形,紫色烈焰没了,但周围依然充斥着荧光紫气,十分绚丽。 随着飞剑逼近,学堂池子不由得惊起道道波澜,荷叶四处摇摆,就连池里的鲤鱼也惊吓得窜进了淤泥里头,不见踪迹。 “止!”就在飞剑即将坠落石桥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屋子里发出,如飞沙走石一般,让气势汹汹地飞剑顿时在空中戛然而止。 飞剑虽然止住身形,但依旧在微微的抖动,似乎对他身上的束缚很是不满。 “顶着潮汐异象,还要大老远给我飞剑传音,还真是难为你了。”学堂内走出一位身着学士服的男子,这身衣服,是只有在长安国子监里当官的臣子学士才能穿上的衣服。 和先前那身儒服,分明就不是同一个等级。 “苏秋禾,你莫要欺人太甚。”与此同时,飞剑里传出一道带着怒意地声音,响彻学堂各个角落,但是在学堂外走动的行人,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我不过是按规矩办事,何来的欺人太甚?”学士男子平淡地问。 “规矩?”飞剑内的声音冷笑,“规矩便是先来后到,价高者得。价钱,可是长安左大人亲口定下的,我枯离院不要面子吗?你为何要将沈平秋的名字,从仙缘册子上划去?” “他坏了规矩,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学士男子说,“就算我留住他的名字,这份仙缘太重,他的仙缘线承受不住,会断。” “让他还回去。”飞剑内的声音接着说。 “可他坏了规矩。”学生男子摇头,“就如说出去的话,泼出来的水,破碎的明镜。” “规矩是人定下的,当年……”飞剑里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我已经向长安城左大人请示过了,沈平秋的名字留下,至于机缘,把不该属于他的东西还回去便是。” 学士男子说:“他需要当面送还。” “苏秋禾,我庄千山不要面子吗?”飞剑里的声音大喝。 只见学士服男子两袖清风,食指微微提起,往下一按。 砰! 随着一声巨响,竟把凭空悬浮着的紫色飞剑给一拍而下,石桥上留下了一道深沉的印记。 “剑如其人,如今我羞辱你的飞剑,你还能顺着飞剑爬出来打我不成?”学士服男子问道。 飞剑没有出声,仿佛里头说话那人早已经离去。 学士服男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随手一挥,飞剑顿时身不由己,从学堂内旋转着飞向了高空。 “看啊,神仙又出来了!” 紫色飞剑再一次出现在平海镇上空,不过这回没有了紫火,没有了紫色荧光,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小剑,以飞快的速度围着平海镇旋转绕圈,过了好一会,飞剑这才停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剑身掠起一道虹光,没入云海。 随着飞剑的离去,平海镇再度化为平静,每个人又开始了手头上的活。 对于平海镇而言,这柄飞剑不过是泛起了一道涟漪,可对某些人而言,却是惊起波澜。 …… 正午的烈日下,行走在海滩上总会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青衣少女戴上从小镇买来的斗笠,孤身一人来到这寂寥的海滩,眼下只有海水起伏地回荡之声,看不见一个人影。 苏晓晓告诉她的神秘地方,就是在这附近。据说这儿曾经有做龙王庙,保持小镇年年风调雨顺,从未间歇。但是不知为什么,有一年突然发了大水,海水把龙王庙淹了三尺,把小镇上低矮的路段也淹了三尺。 自打那以后,龙王庙便再也没有人去了。 海边的人,靠海而生,龙王庙就是他们身上的一枚定心丸。也因为那一年,靠海吃饭的人少了许多。 尽管大多人最后还是被迫下海,不过总是要千小心万小心。 自从祭海出了事情,一连几天无人敢下海捕鱼。 少女一路沿着海潮边线走着,踩在湿润的沙子上,鞋子不免粘上了些许泥沙。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原地蹲下,拾起地上一个银光闪闪的贝壳,在手中把玩起来。从她的神情中不难看出,是第一次来到海边,这片大海,对她而言处处保持着新鲜感。 尽管海风是带着鱼腥味,可吹在身上是凉快的。少女对这贝壳甚是喜欢,用手轻轻擦掉上边的泥沙,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她接着站起身,朝着前边继续前进。 少女往龙王庙方向走去时,发现从海岸上的另一侧,也走来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莫约二十来岁,女的岁数似乎比男的要小一些,不过两人身高齐平,一时间很难辨出年龄只差。 “师兄,看样子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女子看着远处沿着海潮走来青衣斗笠少女,讥讽地说。 “晚吗?”她身旁的男子笑了笑,“只要我们能比她先到一步,就不晚。为了小师妹你的机缘,凡是挡在我们前边的人,我都别想让他好过。” “师兄你真好。”女子满意地点头。 “因为你是我小师妹啊。”男子微微一笑,快步朝着前边的少女走去。 平海乱 第二十章 大道 “有人说,修仙只有一条路,就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上路。”宁静的海岸上,传出一男子低沉地声音,“可我不这么认为。” 青衣少女止住了步伐,站在湿润的沙滩上,任由海浪来回冲刷。 她背朝海风,天上是五彩的霞光,照耀在她一身青衣之上,宛如仙人下凡。 在她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以及一位身着丝绸的女子。 “有些人很聪明,他们会让出自己脚下的路,让别人踩。有些人更聪明,他们会把让路的人给杀掉,为的是要后来人知道,这条路已经有主了。我很想知道,姑娘你是属于那一种聪明人?”男子两三步便已经迈出去三丈之远,转眼间来到青衣少女身前。 青衣少女纹丝不动,两眼凝视着黑衣男子朝着自己走来。 “师兄!”就在这时,黑衣男子身后的那女子叫了一声。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女子说,“你要当心啊。” 男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转过头看着青衣女子:“这位姑娘,你挡住我小师妹的去路了。” “所以……”女子发出微弱地声音问。 “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男子笑了笑,“可惜很抱歉,我也是个聪明人。” “你错了。”少女贝齿映着彩虹,“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 她话音落下,奋力小跑而上,不多时,紫色小剑依然紧握手中。她双脚点着沙地跳跃而上,小剑在空中刺出余晖,直逼黑衣男子胸膛。 黑衣男子并没有闪躲的意思,紧握而是紧握起右拳,向上砸去。拳劲十足,气势惊人,乍眼看拳头上泛起屡屡金光,恍若镀了一层金身。 铿! 拳头砸在小剑上,略起气旋四处散开,一时间飞沙四溅,黑衣男子的鞋底随之陷入沙中。 少女的身形被力道冲击,不由得向后一仰。好在双脚及时落地,这才稳住了身形。 可她并未急着直立腰板,脚底似乎抹了油,急速朝着侧面闪躲,与突如其来的一道拳影擦肩而过。 少女顺着海沙一路往前滑行,莫约两丈距离才停了下来。 她尝尝呼出一口气,摘掉本用来遮挡太阳的斗笠,随意抛在一旁。 白芷的小脸十分淡定,双目平视着他。 男子知道,女人生气时,一般都是这副模样,怒意不会表现在脸上。 “金身。”少女看着男子手心闪闪发亮的金纹,脱口而出。 “这可是我的本钱。”男子自豪地回答,“在潮汐异象之下,敢和一位练出金身的武者正面交锋,你的确不怎么聪明。” “或者说是太聪明了。”男子又补上了一句。 “师兄!”就在此时,丝绸服饰女子快步跑上来,站在黑衣男子身后,“这少女有点东西,我跟你一起对付她。” “退下!”黑衣男子转头喝道,“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出手,忘了吗?” “我……”丝绸女子惊讶地张开了小嘴,倒不是因为男子的话把她给喝住,而是手持小剑的青衣少女,正急速逼近着她的师兄。 少女行进的步伐是笔直地,剑也是笔直地,当着人家的面这么直来直去,似乎十分霸道! 黑衣男子不等他师妹言语,只是一个眼神的功夫,便已经看透了她心中所要表达的想法。他转头的同时,右手紧握地金色拳头也跟着打出去。 可少女提前男子一尺外刹住步伐,侧身一闪。 拳劲扑了空,扬起一阵沙尘。 尘土飞扬间,紫色小剑接踵而至,正对着黑衣男子脑门。 这一剑下去,必死无疑。 砰! 男子左手往上一提,只在毫厘之间击中剑脊,紫色小剑被强硬更改了剑道,紧贴着男子后脑勺略过,黑色碎发随着海风拂过漫天飘舞。 男子没有迟疑,挡住小剑的左手用力一弹,把紧贴自己的剑身推出半尺。又拳再次掠起锋芒,轰向少女小腹。 这一拳实在是太快,青衣少女根本无从闪躲,只能是硬着头皮接下了他这一拳。 可拳头落下,劲气仍然没有丝毫尖锐,如同一把利刃,像是要撕裂开少女的衣衫。可以清晰看见,少女小腹上的衣带,已经出现了撕裂的痕迹。 只需轻轻一挑,便可以将之扯断。 黑衣男子得意的抬头一看,发现少女的脸色不过是显得有些苍白,嘴角却没有半点血色溢出。显然这一拳下去,顶多是伤及皮肉,而体内依然是五脏俱全。 男子背后忽然腾腾冒起寒意,仿佛有一股冷风自下而上,直冲后脑勺。 他大喝一声,双手向前扑了上去,凶狠精准地掐住少女脆弱的喉咙。 与此同时,少女手中击出的小剑也随之停滞在半空中,她两眼瞪得很大,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 男子使出九牛二虎般的劲气,他脑子里不敢再有所懈怠,一心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掐死这少女。否则他将要面对一名同样是修行武道的练气士的临死反扑,那下场可能会很壮烈。 少女持剑的手因为体气不畅通而变得软弱无力,紫色小剑顺势垂落而下。 她急了,用意念逼着自己使出力气,双手下意识搭在了男子遍布金纹的双掌之上,可软弱无力的她,根本撬不动这股蛮力下的束缚。 只能够任由体内的气息一点一点变得脆弱,神志逐渐变得模糊。 她终于昏了过去,双手像是折断的荷叶杆,顺势垂落而下。 “呼……” 黑衣男子长长松了口气,他额头满是汗水,双眼也是遍布着血丝。两人挣扎的这数十个弹指间,他几乎不敢有所松懈,甚至不敢眨眼。 看着眼前失去意识的少女,他知道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 只要不让少女使出半点乾坤秘法,他便可以凭借金身境的实力碾压。 他手劲减弱了许多,但却没有松开少女的脖子。如今少女只是假死,过去,他要的是少女彻底的死去。 可他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在少女剑鞘之下,还藏着一根竹笛,竹笛很短,一指头的长度。 自少女拔剑的那一刻,竹笛便悄然从剑鞘之下脱离,藏入了青衫里头。 嗖! 竹笛穿破少女身上的青衣,迎面对着黑衣男子喉咙直射而去。 “师兄……” 丝绸女子察觉到异样,正要叫喊出来,可一道温热的鲜血,已经飞溅在她的脸上。 …… “你倒是算出来了没?我今年能不能求得一位高大帅气,家财万贯,一心一意的如意郎君?”平海镇街上,一处简陋的算命摊子,一位道袍男子正给一位俊俏的黄花大闺女看着手相。 听闻眼前女子催促,道长呵呵一笑,正要回答,下意识脸色一变,“这天怎么就黑了呢……” 他说罢,仰头望着东方的天边,七彩虹霞缭绕云端,十分壮丽。 “你瞎说什么呢?天不还亮着吗?”女子有些生气,猛地收回手掌,木板凳上站了起来,瞪了道长一眼,“你个江湖骗子。” 砰! 那女闺中少女还没走出去几步,道长忽然一手大拍桌子,“我说怎么血光之灾算出来的是阳刚之气,原来如此……” 少女和路人听闻道长这疯言疯语,下意识退避三尺。 道长忽然间捂住肚子,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是哪个天煞的黑心店主想谋害贫道?茅厕,贫道要上茅厕……” 道长说罢,捂着肚子站起身来,灰溜溜地冲进了人群。 “你个臭算命的,租摊子的三十文钱还没给呢,想赖账?”道长前脚刚走,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手持菜刀从一家茶馆里冲了出来。 四下望去,哪还有道长的身影? 平海乱 第二十一章 算卦 寂静地龙王庙内,趴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的手指头微微动弹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不由得感觉有些冷,下意识从地上坐起来,两手放在嘴边哈气。 “原来我没有死……”他望着空无一人的破旧庙宇,低声喃喃道。 他原以为那两个说着奇怪言语的男子会直接把他给杀掉灭口,虽说苏先生赠予他的书不见了,可命好歹是捡了回来。 凌江张开左手,看着手心上的黑印依旧,不禁无奈地叹了叹气。抬头瞥了一眼祭台上已经烧完的黄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凌江心头不免感到一丝疑惑,那两个奇怪的男子究竟是想做些什么?大老远跑到这龙王庙里头,只为了从他手里抢走一本书? 显然不合理。 凌江忍不住自嘲道,“不过一本书罢了,我又何必这般在意?” 他话音才刚落下,紧闭着的庙门忽然被人给推开。此刻已经是下午时分,阳光倾斜照射而下,在阴暗的庙宇内看着略微有些刺目。 凌江绷紧心神,握起双拳顺着门缝往外一看,一只血淋淋的手掌伸了进来! 凌江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好在这几天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事情,否则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还真能把他给吓个半死。 对着血手不断推开门板,呆若木鸡的凌江这才发现,原来是个人! 她似乎很疲倦,两手扶着门板抬脚迈进了门槛,她吃力地抬起头,看着庙宇内孤身站立的白衣书生,吃力地朝着他伸出一只手,紧接着神情呆滞,昏死过去。 “姑娘!”凌江大叫,匆忙小跑赶往庙宇门口。 她脸色十分苍白,身上的青衣处处沾染着血迹,场面极其震撼。 凌江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她鼻尖,发现隐约还有呼气,虽说是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束手无策。 “姑娘得罪了!”凌江对着女子低声说了一句话,这才弯腰将她身板给托起,随后背起她的身子,往平海镇上跑去。 少女的身体很冰冷,可身上却没有血流溢出,凌江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还和他在山神庙里挥手告别的少女,才半日不见,竟然伤成了这样。 凌江小跑在海滩上,看着柔软的海沙上染了一地的血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祭海的事情还没有歇停,小镇上很多人都和他一样,依然对这种不吉利的东西颇为敏感。 “难道是抢书那两个人干的?”凌江心中不禁燃起怒意,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平海镇,再度加快了步伐。 话说那算命的道长一屁股灰溜溜地逃走之后,还没来得及把行头给卸掉,立马就被人给拦下了。 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提着一个小花篮的美人儿,苏晓晓。 “小娃娃,你这是要干啥呢?”道长神情有些着急,似乎并不想在此地耽搁。 “道长,这才一天时间,你就把我忘了吗?”苏晓晓小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昨天,你可是帮我算命来着。” “有吗?”中年道士挠了挠头,眼神扫着周围,“小娃娃你该不会是认错了吧,贫道从不算命。” 说罢,中年道士正打算掉头走人。 却在这时,一道红衣女子从天而降,身子轻快地落在了他身前。 “道长留步,我家小姐还有话要跟你说呢。”红衣女子在中年道士面前松了松手指上的骨头,发出咔咔的清脆声响。 中年道士皮笑肉不笑道,“小娃娃,贫道我今日还有急事,有什么话咱们下次在唠。” “你说好的三日之内必会有如意郎君找上门来,这二天都已经过半了,人呢?”苏晓晓站在身后大骂道。 中年道士笑呵呵地转过身子,“这才第二天,小娃娃你莫着急,说不准啊,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呢。” “把算命的五百文还给我,这事情就算了了。”苏晓晓瞪着他说。 “道长,我劝你还是乖乖听我家小姐的话吧。”红袖在后边煽风点火道。 “好说好说,贫道这就给你回去取钱。”中年道士说罢,手指头轻轻打了个响指。 苏晓晓看着中年道士把响指给打完,耳畔紧跟着传出一道震撼地回音。等到回音消去,苏晓晓正想要拦住中年道士,这才发现,人早不见了! “真的是……”中年道士穿梭在人海中,大大咧咧地骂道,“以后可还真不能轻易瞎算,整天算不出什么好东西,屁事反倒一堆。” “不就好奇算出了个血光之灾嘛,这点幺蛾子也能给本道长整出道雷劈,真他娘的晦气。”中年道士接着骂道,他一边走一边用拇指掐了掐中指上的节头,没一会,忽然脸色大变,“坏咯,千算万算,竟然把那小子给漏掉了。” …… “邱大夫,你可是平海镇上医术最高明的郎中,这脉都还没把,怎么就说没救了呢?”凌江站在医馆门前,左脚已经迈进了门槛,右脚却停在外边。 医馆内一个正在捣药的六旬老者摇头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回去吧,趁人还有半口气,好生料理后事吧。” 凌江背着青衣少女,沉重地凝视着医馆内的老大夫,眼神忽然充斥一抹绝望。 他愈发感觉到,少女的身体变得更加冰凉。 “若是连邱大夫都救不了,那这小镇上,还有谁能救?”凌江心中暗想道。 他回头瞥了一眼身上的少女,人家毕竟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总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吧? 可若是她真的死了,她的家人来自己麻烦,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脱身? 凌江站在街巷中,竟被这简单的问题给难住了。 “咳咳,算卦咯,算卦……” 就在这时,凌江耳畔传来一道沉长的声音。 他抬起头一看,发现是一位蓝袍道士,手里拿着一面绿色旗子,上边写着“神机妙算”四字。 他认得这人,就是昨天那个想要讹他的中年道士。 “哎,小伙子,咱们可又见面了。”中年道士看着凌江,小脸迎了上来。 “你又想干什么?”凌江沉声说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耍嘴皮子。” 道长一听,不禁点了点头,“嗯,那小姑娘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凌江正打算要转身走人,听着道士这句话,顿时愣住了。他抬起头,两眼定定地看着道长。 “小伙子,这人命关天,你若是听我一言,或许她还有救。”中年道士认真地说道。 凌江心中一沉,急忙问:“道长请说。” “这姑娘伤的不重却也不轻,可死可活,至于到底是死是活,这平海镇上无人能左右。”道长看着少女苍白的脸色说道。 “什么意思?”凌江问。 “呵呵……”中年道士尴尬地笑了笑,“贫道意思就是说,想要让这姑娘活下来,就得离开平海镇上。” “离开?”凌江立马反驳,“平海镇四周都是荒郊野岭,离开了还能去哪?” “贫道直说让你离开镇上,又没说让你走去远远的?”中年道士无奈地说,“若是贫道猜得不错,你家应该就在附近村子里吧?” 凌江眼前一亮,连忙点头。 “你可叫凌江?”中年道士接着问。 凌江接着点头。 “你的名声在这小镇上如何?”中年道士接着问。 “听不明白。”凌江急了,“道长你这是要救人还是不救?” “莫急莫急。”中年道士摆了摆手,“若是贫道没有把握解决这烂摊子,又何必与你搭话?” 凌江欲言又止,只好在一旁干瞪眼。 平海乱 第二十二章 救人要紧 中年道士当着凌江的面掐指算了算,轻声说,“贫道知道你没带钱,不过这姑娘身上应该有点钱两才是。你可以翻找翻找,若是不够钱,你就先赊账吧,这附近应该是有家医馆才对。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贫道,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照着做就是了。贫道待会给你念一副方子,你可要牢记咯,按着这方子,去医馆里头抓药,回去大火猛煎,半个时辰停火,先给这姑娘服下去一剂,稳住性命再说……” 中年道士说完,接着念了一副药方,若不是凌江记性挺不错,一时间还真没法把这方子给记下。 “记住咯,等这姑娘醒来后,可千万不要提起本道长的一分一毫。”中年道士说完,举着算命招牌大摇大摆地走去。 凌江回头瞥了一眼已经消失在巷子尽头的中年道士,顿时感到一头雾水。他找了个墙角将青衣少女放下,在她身上大致翻找了下,一文钱也没搜出来,无奈之下,凌江只好硬着头皮回到了医馆。 “你怎么又回来了?”研磨捣药的邱大夫往门外看去,忍不住问道。 “邱大夫,我来抓药。”凌江低声说道,语气有些轻虚。 “抓药?”邱大夫从椅子在站起来,看着凌江的表情,不禁叹了口气,“也罢,把药方给我吧。” “没有药方。”凌江回答,“不过我记得方子。” “胡闹!”邱大夫骂道,“一味药材,多少钱两那可是差不得,你若是记错了几个数,这副方子便毫无用处。” “邱大夫,救人要紧,求您了。”凌江神情显得更加着急,少女的身子似乎变得更冷了,背着她都让自己觉得浑身发寒。 邱大夫一连叹气,只好按着凌江所说的方子,抓了一副药。 凌江提着药包,刚想要谈谈赊账的事情,谁想邱大夫却摆了摆手,“你赶紧走吧,救人要紧。” “钱我晚些会拿来的。”凌江点头道谢,转身匆匆离去。 太阳即将西落,医馆里头不禁显得有些昏暗,邱大夫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外,又是一声叹气,转身回去接着捣药。 “谁家每本难念的经?凌江啊,你好自为之吧。”邱大夫摇头自语。 邱大夫的女儿今年年初时得了一种怪病,自己身为郎中,为她寻了数十种法子都不起效。就在半个时辰前,一位中年道士来到了他的医馆,只是三两句话的点拨,竟让他悟透了该如何配药救治女儿的病。 那位道长紧接着说了句,“一刻钟的功夫后,会有一个书生带着一位奄奄一息的姑娘来你这治病,届时你只需说自己治不了便可,剩下的全交给贫道来办。” 若是在平日里,这种昧着良心的事情邱大夫是打死也不肯干,可一码归一码,道长有恩于他,他只能以此报恩。 凌江取了药,背着青衣少女回到自家茅草屋前,此刻雅儿正在提着一桶水回来,看着凌江风风火火的背着一个衣服沾染了大片血迹的女子,顿时吓坏了。 “雅儿,快帮我煎药。”凌江经过雅儿身旁,急促地喊道。 “噢……”雅儿回过神,有些不情愿地接过凌江手中的药包,到灶台前生火煎药。 凌江用脚推开草屋门板,来到床边将少女昏迷地身躯放在了床上。凌江大口喘气站在床边,额头满是汗水。他脚力本就不是很好,背着少女跑了一路,没累趴下已经算是万幸了。 看着少女微微还有起伏的胸脯,凌江舍不得歇息,转身走出门外时,雅儿已经把火给点着了,她把装了药材的砂锅放上炉灶,这才转身一看。 “公子,快把汗给擦擦。”雅儿看着满头大汗的凌江,不禁有些心疼,拿过一张脸巾上前帮凌江擦汗,“公子,你累坏了吧,快坐下来歇会吧。” “我没事。”凌江摇头,他有些担心那少女能否再撑上半个时辰。 “公子,家里边那个女的,是谁啊?”雅儿思索了一番,好奇地看着凌江问。 “我的一个朋友。”凌江想都没想顺嘴答道。 “朋友吗?”雅儿轻声喃喃着,转身回到灶台前添了两根柴火。 凌江坐在门槛上,看着灶头上猛火煎熬的砂锅,半个时辰一晃即逝。 他和雅儿匆匆忙忙取下了砂锅,倒出一小碗棕红色的汤药,若是不是雅儿期间添了好几次水,这么猛的火力下,里头早就烧成药干了。 汤药十分烫手,青衣少女此刻正昏迷不醒,根本不能直接服下这么烫的药。两人又把碗浸泡在凉水里,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凌江这才端着汤药走进屋子里。 他坐在床边,用手托起少女的背,小心翼翼地灌入汤药,却还是从少女嘴角里洒出来不少。这让凌江一阵头疼,这也太难为他了。 “还是让来吧。”雅儿在一旁噗呲偷笑,走上前接过凌江手中的瓷碗。 这碗汤药在雅儿手上,就像是有了灵性一般,三两下就顺畅地灌了下去,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公子你只会读书,哪里会照顾人啊?以后这种事情,还是雅儿替你吧。”雅儿端着一干二净地百万,笑着说道。 凌江在一旁默默赔笑,看着喝下汤药的少女,心头这才松了口气。 “公子你先出去一会。”雅儿突然说道。 “出去干嘛?”凌江疑惑地问。 “难不成公子你想偷看这姑娘换衣裳?”雅儿一脸羞涩地冲凌江问道。 凌江顿时愣住了,连忙从床上站起来,合上草屋的门板四处溜达去了。 此时天边已经挂了一抹残阳,可那七彩虹光却没有半点退散,配着满天的火烧云显得格外好看。 “凌江。” 就在这时,凌江听到有人在呼唤着他,回头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刚干农活归来的大黄,他一手拎着锄头,一手提着几袋药包。 “方才在镇上我遇到了个道长,他让我把这些药带给你。”大黄说着,将手里的药包给递了上来。 尽管凌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还是有几分惊讶。 “对了,这还有纸。”大黄想起了什么,从一兜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黄纸,“这上面写着什么我也看不懂,你读了那么多书应该看得懂吧。” 凌江摊开那张巴掌大的黄纸,只见上边写着密密麻麻的药材,大多都是方才道长跟他说的,除了药材之外,下边还详细注明了火候以及加多少水,什么时候起锅之类的,写的十分细致,即便是不通医术之人也知道该怎么把药给煎好。。 “多谢了。”凌江朝着大黄道谢。 “你又来了。”大黄摆了摆手,“都说了咱们之间用不着谢这个字。话说,你是不是讨着小媳妇了?” “你瞎说什么呢?”凌江一听,低声骂道。 大黄白了他一眼,“街上的人都看见了,说是你今天背着一个姑娘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跑,不是你小媳妇,你敢把这么明摆着带她回家?” “这……”凌江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 有些事情,越解释越乱,所以他也没打算要和大黄说明白。不过大黄这话倒是提醒他了,家里就一张床,她和雅儿两个人挤着已经是很勉强,如今又多了个人,怎么可能住得下。 “大黄,你家里应该还有空房子吧?”凌江看着大黄问。 凌江听雅儿提起过,大黄有个妹妹,原先也是住在这儿,后来远嫁他乡,那房子就空出来了。 “有的,咋了?”大黄问。 “我搬过去住几天可以吧?”凌江低声询问。 “住几天?”大黄笑了笑,“你住一年都成。” 平海乱 第二十三章 噩梦 日暮沉沉,平海镇上家家户户的烟囱上都已经飘起了炊烟,可街上上仍有许多人逗留。 或挎刀持剑,或两袖清风,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但无一例外,这些人看起来都是颇为不凡。 “少主,该吃饭了。” 一家客栈的一间上房内,华衣青年凭栏而立,正望着街上来往不绝地行人,他看得很专注,似乎并没有听到身后老者说的话。 “少主,你在想什么呢?”老者走上前,靠着青年身后问道。 “你说这些人究竟是图个什么?”华衣青年不解地问。 “那少主此番前来又是图什么?”老者笑了笑。 “仙缘。”华衣青年说。 “少主是如此,他们也是如此。”老者说。 “可是……” 华衣青年还想要反驳些什么,身后的老者却抢着说道,“少主啊,你说天上的苍鹰在俯瞰地上蝼蚁忙得焦头烂额时是什么心情?” 华衣青年转过身来,脸上写着迷惑。 “少主你不妨设想一下,若你此时就是天上遨游的苍鹰,街上那些人,就是在为了搬运一小块口粮的蝼蚁,你又会怎么想?”老者接着问。 “我懂了……”少年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这世道,总喜欢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倒也不是世道不公,而是事实就是如此。有些人,一生来就高贵,而有些人生来,却只是一条贱命。少主你久居高阁,自然不会理解蝼蚁在想些什么,而这些蝼蚁,更无法想象苍鹰的感受。”老者缓缓说道。 “但是少主,你千万要记着,人外有人,哪怕你处在高阁,可你又怎能知道,在万里之外,还有站的比你更高的人?即便他们今日还只是蝼蚁,一旦寻到了仙缘,有朝一日蛟龙出海,翱翔九天,也未必不是不可能。”老者语重心长地说。 “可是仙缘就这么点,那么多人,能分到多少?”华衣青年仍旧不太理解。 “这世上有聪明人,也有更聪明的人。”老者接着说,“少主可还记得今日破空而来的飞剑?” 华衣青年点了点头。 “潮汐异象降临,灵气匮乏,练气士但凡有通天实力,也只能施展出一星半点。就连老夫我也……呵呵。可那柄飞剑却是能无视潮汐异象,破空而来,显然不合规矩,而寻找仙缘的那些人,也是如此。”老者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有些人,注定是闭着眼睛也能寻到仙缘,可有些人,就算把这平海镇掘地数十尺,都未必能寻到一丝仙缘。这是规矩,而规矩有是人定的。少主你听明白了吗?” “大概明白了些。”华衣青年点头,“所以,这说到底还是命对吧?” “命里自有定数,虽说分高低贵贱,却没有上限。”老者说,“逆天改命者,大有人在。少主,今日与你说的这番话,还请烂在肚子里,你有资格知道,是因为你的身份和其他人不同。可你硬是要将这些因果强加于别人,可能连少主你也会引火烧身。” “多谢郭老今日一番教诲!”华衣青年拱手鞠躬。 “不必谢我。”老者摇了摇头,“家主让老夫带你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少主你明白这些道理吗?久居高阁,只会蒙蔽了双眼,从而看不清这世道的真相。少主,饭菜要凉了,吃饭吧。” …… 凌江而雅儿在草屋里吃着晚饭,天黑之前,凌江又返回了小镇上,买了两张凳子,总算不需要把桌子挪到床边去吃饭了。 “公子,你给她喝下去的药管用吗?为什么这么久都还没醒来?”雅儿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少女,下午雅儿已经给她换上了一身自己穿过的衣服,因为不合身显得有些别扭。 “应该是管用吧,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凌江回答道。 后边道士给他的药方里头写着,这药方子需要连吃三副才有效,第一副药只是急救罢了,真正有效果的是他后边送去的那些药。 故而在吃饭之前,雅儿又将用小火慢煎的一副药给少女灌了下去。因为炉灶只有一个,熬药就没法做饭,导致两人到天黑才能吃上饭。 “对了雅儿,大白今天有来过咱们家吗?”凌江低声问道。 “没有呢。”雅儿摇头。 “这样啊……”凌江点了点头,闷头吃饭。 按理说大白应该发现小漂子不在了才对,可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想了想,决定明日去九叔家里看望一眼大白,否则他心里头总有些不安。 匆匆吃过晚饭,凌江借口去大黄家里收拾房间,快步走出了草屋。他先是来到一块大石头前,轻轻蹲了下来,只见石头下的一个被挖开的小洞里,钻出一道身影。 “你晚上一个人待在这里,不会把那些东西给招来吧?”凌江询问道。 石头下的身影摇了摇头。 “那就行。”凌江轻轻点头,正要起身离开,那身影忽然拉扯住了自己的裤腿,凌江好奇地回头问,“怎么了?” 虽说天边映着虹光,但漆黑中仍旧没法看清他的脸长什么样,这才让凌江安心许多,否则怕是又得被吓一跳。 只见那身影伸出短小的手臂,指着草屋,接着凭空挥舞了一下。 “你要吃饭?”凌江看不懂什么意思,只好瞎蒙道。 小漂子摇头,又挥了挥手。 “你想出去伸个懒腰?”凌江挠头问。 小漂子再次摇头,干脆从小洞里爬了出来,在地上蹦蹦跳跳,像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挥舞一般。 凌江想了想,低声问道,“你是想问今早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小漂子这才连连点头。 “放心吧,她没事。”凌江有些无语,“你这小家伙,居然也这么关心她。” 小漂子又摆了一个动作,凌江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公子,你在跟谁说话呢?”忽然一束灯影照射而来,凌江回头看去,只见雅儿提着灯笼朝往这边走来。 “我没说话啊,雅儿你听错了吧。”凌江尴尬地笑了笑,下意识用身子挡住石头下的小洞。 “噢……”雅儿点头,却还是悄悄用小眼睛往他身后撇去。 “公子,我洗好碗了,咱们一起去大黄家那收拾吧。”雅儿走到凌江身边,拉着他的手说。 “嗯。”凌江应道。 两人把大黄妹妹住的房间简单清理了下,再把家里的被褥给搬过来,因为没有多余的枕头,凌江只好将不穿的衣服叠起来,当枕头来用。 等凌江和雅儿忙活完了,已经是人定。雅儿又给少女喝了一剂药后,回到大黄隔壁的屋子里,两人听着鼾声入眠。 凌江这次睡得很早,很快就做了个梦。 梦里头,他发现自己在龙王庙里头,庙门打开,只见那浑身是血的青衣少女朝着他吃力地伸出手掌,嘴里头低声喃喃道:“救我……” 凌江恨不得快步跑上去,可他忽然发现自己怎么跑,却都是在原地打转。 他急了,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边拉扯住他。他下意识回头看去,本应该是一尊蜡像的龙王庙,忽然间变成了汪洋大海。 海面上掠起高大的浪潮,汹涌澎湃! 在数道浪潮只见,忽然绿光一闪,一艘破烂不堪的船只,带着阴森的笑声,顺着海浪前行。 大船距离凌江越来越近,几乎要撞上他了。只见夹板上站着一个人,伸出一只骷髅一般的手掌,朝着他抓了过来。 凌江一个哆嗦,猛地坐了起来。 今晚夜里头很亮,屋子里的情景依稀可以看见。 雅儿正在他身边睡得正香,自己则是满头大汗,浑身发凉。 他又做了那个噩梦,和前天晚上做的梦,一模一样…… 平海乱 第二十四章 灵堂 晨光初现,晨光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不禁感到有些疲倦。 自打他被噩梦惊醒之后,就再也没有睡着了。 天一亮,雅儿一如既往地醒来。 “公子,你怎么起这么早?”雅儿看着已经睁开眼睛的凌江,惊讶地问。 “睡不习惯。”凌江回答道。 “公子你还是再睡会吧,天还早着呢,,雅儿给你熬粥去。”雅儿说吧,起身下床。雅儿穿上鞋子后,凌江也跟着起了身。 他说:“我跟你一块去吧,总是让你来弄也不好。” 雅儿一听,不禁有些羞涩,小声说道,“伺候公子,本就是雅儿该干的事情。” 雅儿终究还是拗不过凌江,两人轻声离开大黄家里,简单洗漱后,雅儿开始淘米,凌江则是在一旁劈柴生火。 “公子劈柴的样子,好像还挺好看的呢……”淘好米的雅儿站在一旁看着凌江,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凌江把炉灶给点上,回头示意雅儿可以把锅放下去了。 他接着转身回到屋子里,手中拿着一包药材,朝着大黄家的院子走去。 雅儿清楚凌江这是要去借大黄家的灶台给里头那姑娘煎药,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就是有点点不高兴。 可是她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公子瞧见了也会不高兴,那样她就会更加不高兴。 喝了米粥后,少女仍旧没有醒来,凌江看着雅儿给她喝了第三副药后,这才离开家门朝着老龙王庙走去。出门之前他还带了些钱,打算回来的时候把抓药的钱还给邱大夫,顺便再抓一两副药。 凌江走在柔软的海滩上,昨天留下的血迹已经在涨潮时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他抬头看着天上七彩虹光,微微有些苦恼。 卖书换来的二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这么花下去,终究撑不了多长时间。 再加上他现在又被脏东西给缠上了,哪有时间脱身去干活赚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凌江推开留着血迹的庙门,回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多少还是有些瘆得慌。 龙王庙里头安安静静,像是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已经第三天了……”凌江苦笑地摇了摇头。 合上庙门直径朝着蜡像走去,他总觉得今天的龙王庙里头有些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来的太早了,应该等日中再来或许会合适点。 他一如既往地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黄香,正要插进香炉里头时,背后传来一股很不适的感觉。 他下意识回头一看,看到庙宇里头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他回过头,正要插上黄香,忽然间一道白色影子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凌江吓得大叫一声,猛地后退几步,一时没站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凌江疼得直皱眉,用手揉了揉摔着的屁股。往蜡像的位置看去,哪有什么白影啊…… “怪事……”凌江心头砰砰直跳,用手撑着地板正想起身离开这鬼地方。 可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无意间抬头往上瞥了一眼,惊现一道白衣人影,从庙宇顶上吊着脖子,双腿摇摇摆摆地正对着他头顶锤了下来。 它漆黑的长发遮住了那张脸,但是透过缝隙仿佛可以看到,它在笑! “妈呀!” 凌江大叫一声,他肯定自己绝对是撞鬼了。 不由分说转身就是往龙王庙门口跑去,他来到门口,使劲地拉扯门板。这门板就像是被人给锁上了一样,怎么使劲也打不开。 他急了,眼里头几乎要飙出泪水,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大气也不敢出。 “呼呼……” 他清晰的感觉到有东西往他后脑勺吹气,冰凉的气流洒在后颈肉上,那种发麻的感觉,难以言喻。 他闭着双眼,几乎放弃了抵抗,可手掌仍旧死死的抓住门板。 啪!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隐约听到呲啦一声,好像自己身上有一团火拍熄灭了。心底里那求生欲望燃了起来,他用力的迈开双腿,往庙宇左侧跑去。 “龙王保佑,菩萨保佑,佛祖保佑……”凌江一边跑着,一边喃喃道。 他悄悄用余光往后一撇,白色身影一直飘在庙宇里头,两只脚上穿着的,正是他们镇上给老人下葬时穿的寿鞋! 果然人在最危急的时候,能够逼出强大的求生欲望。可庙宇总是有限的,况且到处是破碎的杂物,没一会他就自己跑到了一个死角处,要过去,就得翻过一个横档在地上的大香炉,可他哪有这时间啊? “不管了,死就死吧!”凌江大骂道。 手里拿着黄香往后一戳! 果然,那个伸着青绿色手掌的人影顿时不敢上前,却也没有离去,头发遮盖下的那张带血人脸,似乎在微微地笑。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凌江瞥了一眼手里的黄香,看样子那只鬼害怕它。 虽然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气,可他却不敢有所松懈。 一旦黄香燃尽,没准就是他的死期了。 “怎么办?”凌江心头咆哮,他现在多希望有人突然推门进来。 莫约一盏茶的功夫,那白色身影动了! 它似乎不再畏惧凌江手里的黄香,开始缓缓往他这边挪动。 “放肆!你……你敢过来,我就……”凌江急红了眼,学着大白的口气冲着它喊道。 可是,完全不管用! 那家伙就当是没长眼睛听不见一般,仍旧是呼呼飘了过来。 凌江脚下一个哆嗦,顺着背后的香炉给倒在地上,沾了一身的香灰,让凌江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对啊!香灰!”凌江想到了什么,忍着疼痛抓起一把香灰,朝着前方抛洒而去。 白衣身影看到香灰洒来,果然匆匆躲开。 “来啊,你不是很拽吗?”凌江喜出望外,两手捧起更多的香灰,朝它抛去。 白衣身影一躲再躲,离他越来越远。 “熏死你。”凌江看着远去的白影,拍了拍手上的香灰道。 他身后的香炉虽然倒了,可香灰却是镇上居民祈福留下来的精华,可灵着呢!就算那鬼东西不怕黄香,也绝对不敢靠近这东西。 看着鬼东西逐渐远去,凌江安心了许多,却也不敢松懈。 谁知道那鬼东西会不会又像刚刚那样,突然窜到他身后便,打他个猝不及防。 凌江与他对视了一会,确认它真的不敢再上前,心中多了不少底气。 可这地方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他回头瞥了一眼满满地香炉,流露出一种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目光。 他紧闭嘴巴,屏住呼吸,用力将香炉里头的香灰往自己身上扑,没一会,他全身上下都抹了重重的一层香灰,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往兜里塞了满满的香灰,手掌也抓了两把。 这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他两眼死死盯着那鬼东西,但凡它有什么不好的动静,自己立马跑回香炉旁。 他往前走了一会,那东西也跟着退开。 凌江沉住了心神,似乎是豁出去了,一路小跑到庙门前,两手用力一拉! 耀眼的阳光从外边照射进来,凌江感动得快要哭了。 他不由分说地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往前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能跑有多远跑有多远。 他跑的快要虚脱了,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沙滩,阳光灼热地照射下来,他闭上了眼睛,躺在了沙子里。 “活着的感觉……真好啊……”死里逃生的凌江嘴里发出模糊地声音。 他从来没有这么享受过太阳,现在他更加是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有太阳照着他。 凌江觉得自己恢复差不多了,确认四下没什么人,脱下了衣服下海里头洗了个澡,把身上的香灰全都冲掉。 尽管衣服上的香灰也抖掉了,却还是留下了很重的味道。 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些了,穿上衣服回到了小镇,想说抓药后就回家里洗澡。 谁想,他刚在镇子上走了没一会,一个刚刚搭建起来的灵堂映入眼帘。 “又是谁死了……”凌江看着辣眼的灵堂,心中惶惶不安。 平海乱 第二十五章 灯灭 “你是谁?” 雅儿推门走进草屋,只见坐在床上的少女两眼凝视着他问。 “姑娘你醒了,我叫雅儿。”雅儿见状,笑着回答道。 “这是哪里?”少女从床上站起来,四下打量着茅草屋,她似乎在寻找些什么东西。 “这是我家公子的家,是他把你背回来的。”雅儿轻声说。 “你家公子?”少女微微一愣,追问道,“是不是个书生?” “对。”雅儿点头,“我家公子他曾是个读书人。姑娘……你是在找你那把剑吗?” 少女一听,将目光投向雅儿身上,细细打量着。她觉得这个雅儿姑娘似乎对她有些敌意,尽管话里行间里听不出什么问题,可她对这种感觉极其灵敏。 雅儿笑着从床底翻出一个箱子,将藏在里边的紫色小剑拿了出来,递给少女,“我家公子说姑娘你这东西太贵重,让雅儿收好。” “你说的公子他人呢?”少女握着剑柄,拔剑出鞘三寸,确认无误后才把剑给合上。 “我家公子出去了,姑娘有什么事情和雅儿说便可。你的伤才刚好,应该在床上静养才是。”雅儿她怕少女有误会,接着说道。 “多谢。”少女点头,“他回来了你跟他说我有事找他。” “我家公子可能会很晚才回来,姑娘有急事可以让雅儿代转告他。”雅儿眨了眨清明的双眸看着少女说道。 少女微微眨眼,有意无意地盯着雅儿。 …… “客官,你要吃点什么?” 凌江走到一家小摊子前边,小二迎上来客气地问。 “我想问问,对面那家是谁走了?”凌江小声问道。 店小二一听,神情有些肃然。 凌江见状,不怀好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三文钱塞进小二手里。 店小二攥着手里的钱币,这才压低着声音说:“是秦先生,据说是昨天夜里子时走得,当时屋子里闹出响动可大声了,整条街都听得见。不过当时黑灯瞎火的,街坊邻居也不敢出门,今天一早报丧时才知道是秦先生。” 秦先生……凌江印象中好像听大白提起过,就是那个下海捞小漂子上岸的通灵先生吧? “他……死了?”凌江犹如遭到了晴天霹雳,整个人顿时懵了。 秦先生下海的时候染上了黑手印,这才第三天就死了,会不会…… “不对!”凌江心中咆哮,浑身发冷。 “客官你怎么了?”店小二察觉到凌江怪异的表情,顿时感觉有些害怕。 “没事。”凌江摆了摆手,看着不远处那惨白一片的灵堂,仿佛是见了阎罗王似的,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秦先生应该是晌午下海染上黑手印,而我是夜半子时撞了邪。若是按照这么算的话,从子时到现在……刚好是六个时辰!”凌江心头砰砰直跳。 他和秦先生染黑手印的时间间隔六个时辰,所以他们该死去的时间,应该也是六个时辰。 “这么说来,老龙王庙里头的那只鬼……”凌江不敢再想下去了,若不是他好运把香灰抹在身上,如今他或许已经和秦道长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他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小镇里边四处走动。 “那只鬼的出现不是偶然,若是我不想个法子,我迟早是会被杀死!”在经历了一场生死逃命之后,凌江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格外胆小。 人,只有在真正要死的时候,才能悟透活着是多么的好。 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凌江长叹一声,先是去医馆把药钱给结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往九叔家里赶去。 此时此刻,凌江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剩下大白了。 凌江赶到九叔院子外,看到里边那些冥钱白绫全都收了起来,这才安心许多。他匆匆推门而入,屋子是敞开着的,他想也没想直径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就看到一个素裙女孩拿着扫帚在打扫房间,莫约十来岁年纪,长得水灵可爱,凌江差点还以为自己走错房了。 “你是谁?来我家里作甚?”素裙女孩看着闯进来的凌江,小手将扫帚立在地上,底气十足地冲他问道。 “这是你家?”凌江惊了,这不是九叔的院子吗?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素裙女孩追问道。 “这……”凌江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难不成是九叔离去了大白就把房子给卖了?按理说不应该才是…… “宝涵,别闹了,让他进来吧。”就在这时,隔间里传出了大白沙哑地声音。 “好的白哥哥!”素裙女孩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这才让开一条道,“进去吧。” 凌江一头雾水地看着这素裙女孩,有些无语。 他推开隔间房门,只见大白正躺在床上,气色十分难看,整个人似乎是瘦了一些。 “大白,你怎么了?”凌江快步走上去,激动地叫道。 “没事,小伤。”大白用他沙哑地声音说。 “这还小伤?”凌江皱着眉头追问,“是不是被老郭打伤,留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别问了。”大白脸色开始有些凝重。 看着大白难看的脸色,凌江也不敢再哔哔下去,他知道大白的脾气,这种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好。 他静静看着大白这副模样,原本已经冒到嘴边的话,竟被他硬是给憋了回去。 “有事?”大白问。 “也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身体咋样了。”凌江笑着摇头。 “说!”大白斜眼瞪了凌江一眼,有些生气地喝了一声。 凌江呆呆地像个木头人,也不知是不是给吓到了,一句话也不甘吭声。 “手伸出来!”大白接着喝道。 凌江犹豫了好一会,很不情愿地伸出左手。 大白扫了一眼他的手掌心,“黑印还在。” 他顿了顿,抬起头正视凌江,“你这三天都去龙王庙了吗?” “去了,可是……”凌江一时没忍住,还是把今天在龙王庙里发生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放过你了。”大白一听,沉声说道。 凌江问:“他是谁?” 大白仰头望着屋顶,“可能是禁婆,也可能是邪魅,说不准。” 大白说完这话,就沉默了下来,凌江也是站在一旁不敢说话。若是大白和前几天那样精神,他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让现在的大白还要为他操心,他心头是真的觉得很内疚,总觉得是自己把大白给害了。 大白就像是个局外人,本应是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道风浪。 “你今天出门的时候,街上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怪事吗?”大白回过头,看着他问。 凌江用牙齿咬着自己嘴唇,没有出声。 “说吧,你骗不了我的。”大白平静地问。 “呼……”凌江长长松了口气,他是真的很不会撒谎,无奈之下,只好把秦道长的事情简略的交代了一下。 “果然!”大白一听,只说了两个字,硬着头皮起身下床。在凌江惊异的注视下,走出了房间。 “白哥哥你的伤还没好呢,快回去躺下!”大白前脚刚出门,外边立马来了那女孩的声音。 “我要出去一趟,你回家吧。”大白说。 “不要,我要留下来照顾你。”女孩说。 凌江走出房间时,素裙女孩正拉着大白的衣袖,眼里满是不舍之情。 “你好好待在屋子里,哪也不许去,等我回来。”大白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 “好的,白哥哥你慢走!”女孩一听,笑嘻嘻地点头。 “你怎么了?”刚走出门,大白就看见凌江猛地右手遮住头顶,像是很害怕天上的太阳。 “冷……”凌江一边哆嗦一边回答道。 大白一把夺过凌江的手,给他把了把脉,严肃地说,“你身上的一盏灯灭了。”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二十六章 瞑目 “什么灯灭了?”凌江有点听不明白,他身上怎么会有灯呢? 大白没有回话,而是直径转身走进了屋子。 过了一会,只见大白带着一柄油伞走了出来,“打伞。” 凌江一头雾水地接过油伞,心想又不下雨打伞干什么呢?然而当他撑开油伞的那一霎,顿时觉得没那么冷了,天上的太阳照下来也没那么难受了。 心中不由得为之一惊,连忙暗暗赞叹道。 “人有三尸神灯,分别位于头顶与两肩。”大白走在路上,这才慢慢像凌江解释,“少一盏灯,就说明你体内阳气不足,遇阳则虚,遭阴则衰。你应该是无意中被那邪灵给拍灭了肩上的一盏灯,所以才会觉得这般难受。” “那我该怎么办?”凌江打着伞,焦急地问,“这灯还能点亮吗?” “能。”大白点了点头,可还没能让凌江松口气,大白接下来这句话,又让凌江顿时怯场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去找那只邪灵,把它从你身上吸走的阳气给夺回来。” “这……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少一盏灯应该没事吧。”凌江苦笑道。 “有事!”大白回过头,气色暗淡地面孔凝视着他,“今夜子时,我在龙王庙门前等你。” 凌江看着大白一脸认真地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凌江是真的不想再靠近那座破庙了。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镇上,凌江隐约察觉大白的呼气声有点重,有点担心大白这样的身体能不能顶得住。 “是大白,大白来了!” 凌江和大白才刚走到灵堂门口,一位老妇人便惊喜地喊道。 紧接着,从灵堂里头走出了四五位苍老面孔的道人,他们身上都穿着道袍,手上捏着铃铛。凌江似乎听说过,一个镇上若是有先生离世,全镇的通灵先生都会一同前来送行。 “大白,九叔呢?他还没回来吗?”为首的那位覃先生追问道。 “九叔短时间内没法回来。”大白摇头道。 听闻这消息,全场所有通灵先生的脸色都极其难看。什么叫祸不单行?如今镇子上发生的这些事情,都已经棘手到他们无法解决的地步,偏偏九叔这时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凌江心中也是十分好奇,九叔究竟去哪了? 他心想着,下意识用余光瞥了一眼大白,总觉得大白应该知道九叔的下落,可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 “先进去看看秦道长吧。”大白长长吐了口气,说道。 “也是。”众人连连点头。 凌江收起油伞,跟着大白走了进去。因为是今早才刚布置的灵堂,只有一口大棺材摆在门边上,灵堂里铺了一张白毯子在地上,一个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此刻灵堂里头空荡荡的,估摸着也是为了防止出现老郭的事情,就连秦道长的家属都不准靠近,这是难为他们了。 人死不能送终,天大之悲哀啊。 大白走上前,轻轻拉开了白布的一角,白布下的一张人脸给露了出来。 凌江本打算是转头不看的,一个不慎慢了半拍,还是把那张脸的死相给看得明明白白。 秦道长的死态倒不算吓人,只是那一双眼珠子啊,像是厉鬼勾魂一般,死死地往你身上盯着。总觉得不管你在什么位置,那双眼睛就像是长灵性一般,总往你身上看。 “人死不瞑目……” 大白皱着眉头,轻轻右手把秦道长的眼皮子给合上,然而不出三个弹指的功夫,合上的眼皮子竟然自己睁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诈尸了呢! “我们用好多种法子都试过了,只可惜道行低微,不足以压制道长一腔的怨气,或许九叔在的话,应该能做到。”一位老道士摇头感慨道。 “凌江,你过来。”大白转头看着凌江叫道。 “啊?”凌江懵了,心想大白你成心的对吧?每次叫我都没好事…… 在众目睽睽之下,凌江哪敢不从啊?就算他有千百个不愿意,估计也会被身边这些先生给架起来,送到大白身边。 他艰难地迈开了步伐,如同走向万丈深渊。 “大白啊大白,你可不要坑我啊……”凌江暗暗祈祷着。 他来到大白身边,立马就被他捏住了左手中指。凌江忍不住一个哆嗦,大白的手,怎么那么冷? 如今可是夏末,秋还未至,尽管夜里头有些凉意,可白天还是很热的。 只见大白将他的中指平放对着秦道长头顶外侧,他并起双指,迅速地往凌江手指头上一划。 凌江没反应过来,只是感到一丝麻痒,直到他瞧见一滴鲜红的血液从自己手指头里头滴下,那股隐隐的疼痛这才传了出来。 他恨不得把手给收回来,可此时手指头被大白给掐着,自己根本使不上劲。 很快凌江便没心思去管自己手上的疼痛,只见他滴在地上的鲜血,就像是冷水洒在热锅上一般,血一落地便凝结了,还发出呲呲地声音,十分神奇。 大白接着挪动凌江的手指头,绕着秦道长走了一圈,他足足流下了十几滴血,让凌江心疼的要命。 接着,大白从兜里取出一小团棉花,粘在凌江的手指头上,示意他自行止血,随后便不再理会他了。 大白接着蹲下来,用手轻轻合上秦道长的双眼,这下眼皮子再也没有睁开了。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通灵先生纷纷松了口气,“肯瞑目就好了……” 凌江看着这些通灵先生神情大变,这才意识到原来事态这么严重,他还以为只是单纯的没法合眼罢了。 大白起身,看着众人说,“剩下的事情,你们来处理吧,我还有事。” “大白你慢走。”诸位先生们纷纷客气地点头道。 大白给凌江使了个眼色,默默地跟在他后边,刚离开灵堂还没走多远,大白像是脚底打了油,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跟头。好在身后的凌江及时扶住了他,这才稳住身形。 “大白你……”凌江担忧地说。 “我没事。”大白喘息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低声问道:“小漂子是在你那儿吧?” 凌江连忙点头,他老早就想说这事情,一不留神就抛脑后去了。 “它想跟你就让它跟着吧”大白说,“跟着你也没什么坏处。” 凌江一听,不禁有些苦恼。那天要不是碰上那个青衣少女,自己恐怕是回不来了,这还叫没坏处呢? 大白接着说:“你先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一个人走就好。” “我还是送你回……” “啰嗦!”凌江话还没说完,便被大白给呵斥了一声。 凌江只好干干站在原地,直到大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他这才迈开步伐,正要离去。 “凌江?”一道陌生地声音把他给叫住了。 凌江回头望去,发现是一个穿着蓝衣少年,年纪和他差不多大。 “原来你在这儿。”他笑了笑说,“我方才去你家找你,雅儿说你出去了。” “有事儿吗?”凌江问。 “说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镇西的贾大少爷,也考上秀才了,念及咱们往日曾是同窗,决定明日晌午在广寒楼办一场同窗宴。”蓝衣少年说道。 “同窗宴?”凌江低声喃喃道。 “你若没什么事的话可千万要去啊,否则贾大少爷肯定背后说你摆谱子,到时候说不准还得拿你考不上举人来说事。”蓝衣少年低声提醒道。 凌江想了想,明日似乎也没有什么安排,也就点头答应,“行,明日晌午我一定到。”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离去了。”蓝衣少年点头笑道,转身离开。 “同窗宴?”凌江不禁有些头疼,“看样子,今晚还是得找雅儿恶补一下,否则明日怎么辨人都不知道。” 凌江心想着,看了一眼天边虹霞,已经持续两天了,依旧没有退散的迹象。而小镇上的人似乎也变得更多了,也不知道这些人夜里如何住宿,难不成都睡大街上?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二十七章 潮汐异象 “公子!” 雅儿看见凌江回来,大老远便跑上前相迎。 “今天这么盼着我回来吗?”凌江抚摸着雅儿的青丝问道。 雅儿拉着凌江的手,没有说话,头上的秀发被凌江抚摸着,传来阵阵酥痒的感觉,虽然有些不适应,可是她喜欢! “对了公子,方才你的同窗郑海清上家里来找你。”雅儿轻声说道。 “嗯,路上我遇见他了。”凌江点了点头,原来那蓝衣少年叫郑海清,“雅儿,我的那些同窗你都认得吗?” “知道呀。”雅儿点了点头,“公子你在苏先生那读书时,中饭都是雅儿送去的。” 凌江一听,笑着问:“我明日有个同窗宴,你今晚能不能给我说说,我的同窗都有谁,明日也好让我辨认。” “好的公子!”雅儿高兴地点头。 正说着,两人已经来到草屋门前,看着半掩着的门板,凌江不禁问道,“雅儿,她醒了吗?” 雅儿一听,不禁犹豫了一会,这才迟迟说道,“今早已经醒了,这回应该在屋里头歇息呢。” 她话音刚落,穿着白衣的少女推开门走了出来,因为穿着的是雅儿的衣服,竟让凌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醒了!”凌江看着少女说道,此刻她的气色已经好多了,尽管还有一丝丝青白。 “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少女问。 她说吧,不由得将目光瞥了一眼凌江身边的雅儿,看着她有些不太乐意的模样,自己心头莫名的感到一阵愉悦。 “没问题。”凌江点了点头,看着身边的雅儿说,“雅儿,我和这位姑娘说两句话,一会再去帮你做饭。” “嗯,雅儿等你。”雅儿带着一丝不舍地松开凌江一角,迈着碎步往灶台走去。 少女看着雅儿离开,这才从草屋里走出来,和凌江一起来到不远处的那颗大树下。 此时小漂子也从洞里边爬了出来,冲着凌江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这让凌江看着有些瘆得慌。 “凌公子,小鬼可不能这么养,你这样过不了几天,他就得被晒成干尸。”少女看着凌江说道。 “那个……叫我凌江就好,不用这么客气。”凌江尴尬地说着,凌公子这个称呼,听着怪别扭的。 “这样啊,我听你家侍女天天喊你公子,也就顺嘴一说罢了。”少女把玩着手指说道。 “你喜欢就好。”凌江无奈道,“那个,你说晒成干尸,是怎么回事?” 他说罢,看了一眼洞里边的小漂子,它似乎听懂干尸是什么意思,神情不禁有些害怕。 “就这块石头,哪能挡住阳气?”少女摇头说,“样小鬼可不像养鸡养猫,得处处小心,更别说它现在还没成气候,你这么养,迟早得出事。” “那我该怎么做?”凌江问。 少女叹了口气,“算了,反正说了你也听不懂,看你家里也没什么地方合适,也只能先养在这儿了,你回头给我找点朱砂来,我帮你解决。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你最好还是得给它找个替身,这样才能携带在身边,不受阳气侵蚀。” “大黄家里好像就有朱砂,我一会去问他要点。”凌江点了点头,“多谢姑娘了。” “我有名字,不叫姑娘。”少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叫奚瑶,你以后就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也不许自己瞎改或者添些词加进来。” “好的奚瑶姑娘。”凌江点头。 “姑娘也不行!”奚瑶一听,连忙瞪了他一眼。 凌江下意识绷紧神情,闭上了嘴,心想着,“这奚瑶姑娘好大的火气,幸亏雅儿不像她,否则这日子怎么过?” “凌江,接下来我要跟你说件事情,很重要的事。”少女严肃地说,“这次你救了我一命,按理说一命还一命,可我现在还拿不出抵命的报酬,所以……” “姑……奚瑶你言重了。”凌江摇头说,“我就只是顺手把你背回来,你喝的药也是一个道长开的,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少女一听,正色道:“你千万不要以为只是几包药的事情,你也别看我现在一点事没有就觉得我伤的不重。因为潮汐异象降临,会使得我们练气士的命门变得很脆弱,就算你不救我我也死不了,可代价很大,大到你无法想象。” 关于少女所说的命门这类词,他也不明白是什么东西,反正听着是不明觉厉。 奚瑶见凌江没回话,接着说,“以我目前的恢复速度,我还需要在你家借住两天,希望你能同意。” “奚瑶姑……奚瑶你想住就住吧,不用客气。”凌江笑着说。 “算了,你还是叫我奚瑶姑娘吧,跟你说话真的很没意思。”少女白了他一眼说。 凌江勉强笑了笑,这少女说的话就和她背上那柄剑一样,直来直去。 “总之,这份恩情我先欠下,我在平海镇这些天,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我来帮你摆平。如果我离开之前,这份恩情还没还完,我就给你写个欠条,回头你拿着欠条去找我,我一定加倍偿还。至于什么才算还完,得我说了算,你有意见吗?” “没……”凌江连连摇头,“没有意见。” 他硬是把到嘴边的那个“敢”字给憋了回去,不禁松了口气。 奚瑶说完,十指交叉搭在后腰上,仰头看着海边天上七彩虹光,忍不住喃喃道,“潮汐异象已经降临两天了,也不知道还有多久会消失……” “奚瑶姑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凌江说。 “问吧。”少女转头看着凌江。 “你们所说的潮汐异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感觉你们都很在意这个……”凌江疑惑的问。 这两天他走在街上,时不时也会听外乡人谈论时说起这个词,这让他感到颇为好奇。 “嗯……怎么说呢。”少女皱起了眉头,沉思一会才说,“就如同海潮涨退一样,现在的潮汐异象,就好比潮水退了,天地灵气变得匮乏。你生在海边,应该知道退潮之后,海滩上就会留下很多鱼虾或是贝壳之类的东西吧。我和那些外乡人一样,就是想趁着退潮这几天,在你们平海镇上捡些东西回去。” “原来是这样……”凌江点了点头,“那若是来晚捡不到呢?” “捡不到就怪自己命不好咯。”少女说,“譬如我,因为受了伤,不得已浪费两天时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 凌江一听,心头想着该怎么安慰。 少女说完这话,感觉自己气势低了一筹,接着说道,“其实,最悲哀的莫过于你们,活在金山银山上的傻子。不过,若是你们不傻,这些宝物也轮不到我们来捡。” 凌江看着少女愣神,坦诚说道:“不明白。” 少女白了他一眼,蹲下捡起一块石子,“譬如这块石子,又或者是你家里的某个祖传物件。或许潮汐异象之前,它值几百文,可潮汐异象一到,它或许就能卖出高价。就拿这块石子来说,今天卖一两,明天卖十两,后天卖五文钱都没有人去买,明白了吗?” “大概是懂了。”凌江点了点头。 “行了,你回去吧,别让你家侍女等太久。我在这儿帮你的小鬼布置个阵法,免得招引来其他邪灵。”奚瑶说道,轻轻拔出了身后的小剑。 小漂子一看到奚瑶拔出小剑,吓得连忙钻回了洞里,死活不肯冒头。 “放心吧,我不是要砍你,真想砍你我早动手了,还等到现在?”奚瑶瞪着它说道。 凌江在身后不禁感到头皮发麻,总感觉自己往家里背回了一只母老虎……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二十八章 广寒楼 沈平秋独坐在广寒楼三层楼的厢房里头,这广寒楼是平海镇最有名的一家酒楼。 平海镇虽说是穷乡僻囊,可因为地势靠海,官府也不好管,总有些人能够靠海来干一些明面上做不来的事情,譬如镇西的贾大同就是这么发的家。 所以在这平海镇,有像凌江这般揭不开锅的穷人,也有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的富贵人家。 沈平秋饮着小酒,在他身前,还有位美貌动人的女子为他抚琴,琴声轻灵,袅袅悦耳。 他那一张带着笑容的脸上,写满了他心底里头的愉悦。这才来平海镇第二天,就收获了两件珍宝,自然是喜笑颜开。 之所以让他这般春风得意的,还是从那落魄书生手里抢来的那本书。 “这么好的东西放他手里,暴殄天物。”沈平秋回忆起当日书生卑微的模样,不禁嘲讽道。 他夹起一块海鱼肉,正要吃进嘴里,忽然间他整个人脸色大变,筷子夹着的鱼肉在抖动间竟然掉在了桌面上。 哐当! 筷子摔在桌面发出声响,只见沈平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圆盘,圆盘上刻着许多古怪的文字,大白天的还亮着光。 沈平秋盯着圆盘上发出的光亮,神色凝重,“别弹了!” 他冲着琴女大吼一声,催促她离开。 抚琴女子前脚落荒而逃,后脚便从厢房外走进来一位红衣女子,身上的红色衣裙如同血色嫁衣一般,十分刺目。 “展师姐,你怎么来了。”沈平秋惊讶地站了起来,满脸慌张。 红衣女子直径走到他身边,坐在他方才做的位置上,扫了一眼桌子上还未吃完的海味,“日子过得挺滋润,看样子,在枯离院倒是委屈你了。” “哪有。”沈平秋陪笑道,“我不也是出来小酌一杯罢了。” “小酌一杯?”红衣女子伸出纤纤玉手,捏着酒杯对准沈平秋。 只见她轻轻一抖,杯中所剩不多的酒水竟然井然有序地往外泼洒而去,酒水在空中聚成了一道利刃,只听呲啦地一声,酒水触碰到沈平秋衣衫,竟把他的衣袖给划破了个口子。 感受着湿润的衣袖,沈平秋惊得冷汗冒了出来,追问道,“师姐你这是干什么?” “你很怕我?”红衣女子有意无意地看着他,语气森冷,“平日在枯离院有你师父宠着你,呵护着你,就连这次仙缘册的名额,院主也是毫不犹豫地让给了你。” 她顿了顿,接着喝道,“可你呢?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师姐,我什么都没干啊……”沈平秋嘟囔道。 “你还敢顶嘴!”红衣女子说着,竟直接把酒壶给提起,吓得沈平秋一脸后退数步。 红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本来这次应该是你大师姐来找你算这笔账,正巧你大师姐闭关破境,无从分心,所以就轮到我来了。” 她说罢,捏起饭桌上一个果子放进嘴里,她接着说,“你听着,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你的名字,已经从仙缘册上给划掉了。” “什么?”沈平秋惊得如被雷劈一般,他清楚这个代价有多大。 “仙缘册上没了你的名字,你一样东西都别想带走,你这几天,也休想再寻到一份机缘。”红衣女子说,“你一个人坏了规矩,差点连枯离院都要跟着一起被连累。” “怎么会这样……”沈平秋兢兢战战地说,“师姐,我该怎么办。” “你应该庆幸有个百般宠爱你的师父。”红衣女子冷冷说道,“他老人家亲自去了趟长安城,找了左大人为你求情,并飞剑传音和仙缘册的主人谈论了一番。你只要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去,你的名字就还在上面。” “记住,你要亲自还回去。”她接着强调道。 “我知道了师姐。”沈平秋唯唯诺诺地点头。 “行了,你出去吧,这房间现在是我的了,你有意见?”红衣女子转头问道。 沈平秋哪还敢说什么,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这位展红颜师姐,可是枯离院里脾气最暴躁的师姐,谁若是惹她不高兴,院主来了都没用。 “师姐,你大老远来这儿,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沈平秋好奇地问,如今潮汐异象,即便他师姐已经踏入了第五境修为,在这儿也只能和普通人一样,顶多就是比普通人强上一些罢了。 “不然我跟你一样,跑来这儿花天酒地?”红衣女子问。 “我……” “这是院主交代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打听了。”展红颜说,“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我需要的时候,会叫上你的。” “是。”沈平秋点头退下。 女子持着饭桌上的果子,望着外边渐暗的天色,喃喃自语道,“平海镇……但愿能有点意思吧。” …… 平海镇上,随着外乡人越来也多,不算宽敞的街道上也显得更为拥挤。 “小姐,咱们回去吧,我肚子都饿了。”红袖跟在苏晓晓身后,低声抱怨道。 “回什么回?你就知道吃,跟头猪似的。”苏晓晓低声骂了一句,“明天就要过生日了,果子到现在才卖出去一个!” 她知道,若不是那个青衣姐姐好心,估计连一个都卖不掉。 “小姐!”红袖不乐意了,昂首挺胸道,“你昨晚吃的比我还多,你……” “住嘴!”苏晓晓一听,一手提着篮子,一手身上去捂住了红袖的嘴巴。 “唔唔唔……”红袖急了,连忙发出声音。 “叫你乱说话!”苏晓晓得意地说。 红袖连忙挣脱开,指着苏晓晓身后大叫,“你是谁?” 苏晓晓一听,转身看去,发现在她身后,经不知不觉多了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衫,身材高大,简直比画中的那些美男子还要俊朗,看其年龄,估摸着也就二十来岁。 苏晓晓虽然有些沉浸在这人的美色之下,但心中的警惕告诉她,此人来者不善,不可小视。红袖一在一旁偷偷的摩拳擦掌,准备好随时出手保护小姐。 “这位小姐,我听说你在卖果子是吗?”只听着眼前的黑衫男子发出清亮地声音,苏晓晓耳朵一时间有些受不了。 “啊……”若不是红袖拉了拉她衣袖,她一时半会估计是反映过不过来了。 “你这果子怎么卖?”黑衫男子接着问道。 “一两银子一个。”苏晓晓呵呵一笑,她心想若不是价格是父亲定的,自己恨不得想说不要钱送你了。 “我全买了,多少钱?”黑衫男子平静地问。 “全买?”苏晓晓惊讶地叫了一声,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 “没错。”黑衫男子点头。 “红袖,咱们一共有多少个果子?”苏晓晓扭头冲着红袖低声问道。 “一共二十个,卖出去了一个,现在还剩……”红袖说着,只见一袋银子落在了苏晓晓手里的声音,不禁放眼望去。 “这里边有二十两银子,多出来的一两,算是这篮子的钱吧。”黑衫男子说罢,直径把手伸向神情呆滞的苏晓晓。 “小姐小心!”红袖以为这人是想趁机占便宜,一拳上去想要拦住他。 红袖的拳头拍打在男子手臂上,竟显然柔软无力,根本没法止住他往前深入的手。 在红袖一脸惊讶中,只见黑衫男子干脆利落地抓住苏晓晓手里的篮子,轻轻一提,转身离去…… “红袖……”黑衫男子离去许久,苏晓晓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巷,低声叫道。 “小姐,怎么了?”红袖也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掐你一下看看这是不是在做梦。”说罢,苏晓晓伸出手指头,朝着红袖小脸捏去。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二十九章 入阴 夜半,子时。 海风吹得很猛,天上霞光让寂寥的夜多了几分新奇之色,也把路照得很亮。 凌江一个人穿过涨潮的海滩,看着浪潮一遍又一遍地拍打而来,凌江心头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是这片大海,在排斥他。 “我来迟了吗?”凌江刚走到老龙王庙门前,就看见大白已经在黑暗中等着他了。 “没。”大白摇头,用手轻轻推了龙王庙门板。 接着暗淡的虹光,凌江隐隐发现大白的气色似乎是好了一些,也不知道他回去是用了什么法子。 龙王庙里头很黑,推开门的刹那仍旧能闻到那浓郁的香灰。 “你确定那只鬼还在这儿?”凌江小声问道。 “现在不在。”大白说,“所以要想法子把他找来。” 大白合上门板,在一片漆黑中点起了火折子,“你应该带个灯笼来,一会这儿可能会很黑。” “很黑是什么意思?”凌江跟在大白身边,正想开口问道,只见大白脚步飞快,直径朝着右侧走去。 龙王庙的右侧,正是那口倒地香炉所在的方向。 大白快步绕过了倒地的香炉,来到香炉后边的墙面前。 他将火折子放下,两腿直立,右手并指成剑,冲着面前冰冷的石墙大喝:“天地无极,阴浊阳清,赦令!阴阳路,开!” 大白喊出这话时,指尖竟然冒起了一道金光,只见他挥动着手指在墙面上书写着什么东西,不出三个弹指,指尖凭空划过之处,竟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金色的清晰纹路。 仿佛使用金笔在墙面上刻字一般,场面异常壮观。 未几,一面墙就被大白井然有序地刻上了九行金色文字,可这些文字在凌江眼里看来,就像是鸡爪一般,完全读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失忆,可曾经读过的书都还留在脑子里,即便背不出来,也不至于连字都不会认。 “呼……” 写完最后一个字符后,大白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整个人如同昔日在老郭家的灵堂一样,脖子以上的地方通红如火,喝了烈酒都未必能有这么吓人。 大白站在原地,仰头扫视着墙面上的字,没有说话。 “过来吧。”过了好一会,他才转头冲着站在身后的凌江说道,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沙哑起来,仿佛吼出那句话要使出它全身的力气。 大白接着吹灭地上的火折子,龙王庙再度变得漆黑起来,只剩下一面墙上亮着光。 “这下知道为什么我要让你来这儿静坐了吗?”大白发出嘶哑地嗓音说道。 凌江摇头。 “因为这面墙,是一面通往阴间的墙。”大白硬着头皮说,“所谓阴间,也就是人死后要去到的地方。你今日在这儿遇见的禁婆,应该就是从这面墙里出来的。” “禁婆……是什么?”凌江疑惑的问。 “海鬼。”大白转头凝视着他,认真地说,“人分三六九等,鬼自然也分有种类。海鬼称禁婆,山鬼称邪魅,人死称阴魂。道门所说的魑魅魍魉,也是所有山精鬼魅的统称。” “难怪今日那只鬼有那么长的头发……”凌江低声喃喃道。 “知道为何秦道长死不瞑目吗?”大白自问自答,“他和你一样,三尸神灯灭了一盏,是在他下水的时候就灭掉了。他因为有几十年道行,才能够撑到今日。而你,本该当天夜里就死去,为什么能活到现在,我也无从知晓。” 凌江忐忑不安地听着大白说的话,心中竟莫名有种平静。 原来自己早就该死了,或许是运气好吧。 “让我在这儿静坐,和这面墙有什么关系?”凌江追问。 “极阴则阳。”大白说,“你灵灯被夺,招了邪气,是为阴,你呆在阴气重的地方,就能产生阳刚之气,危机时保你一命。这也是为何你的血能让秦道长瞑目的缘故,你身上的阴气太重,跟一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所以用你的血,可以把秦道长卡住的那口气给逼出来,自然就会瞑目。” 听完大白的述说,凌江感觉有些头疼。平日里大白基本不说什么废话,可讲到这些道家法门时,竟然能这般滔滔不绝。 大白缓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条细长的红线,将红线一头系在自己手上,接着走上来,二话不说把另一头系在了凌江手上。 “一会我会通过这堵墙入阴,你一定要看住这条红线,一旦红线脱落或者断了,我可能就回不来了。”大白凝重地说。 凌江一听,不禁感到心慌,追问道,“非要这么做不可吗?” “如果你不想看到明早的太阳,现在就可以回家睡觉。”大白蹲下来检查红线,头也没回。 凌江这下明白了,今夜就是他的死期,如果熬不过,很可能就会如秦道长一般,死不瞑目。他突然想到了凌九叔,他也是手心染上了黑印,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赦赦赦!” 大白一边念着口诀,指尖再度泛起金光。凌江惊奇地发现,身前这堵写满了符咒的墙面,逐渐变得虚无,仿佛轻轻伸手便可以穿过去似的。 他用余光往四周看去,周围竟然变得一片漆黑,这哪还是之前的老龙王庙啊。 “原来如此!” 凌江心头大呼道,这个地方他来过! 那晚他和小漂子被荒野的阴魂给缠住时,自己也是和现在一样,陷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若不是奚瑶及时丢出了一条红绳,自己估计已经回不来了。 他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就是所谓的入阴。 正想着,大白已经迈出步伐,伸出一只脚穿过了透明的墙面。他触碰到墙面的那一刻,墙上的符咒发出无比刺眼的金光,亮得凌江几乎睁不开眼睛。 当金光再次变得暗淡时,大白整个人已经进入到墙的里边了。 凌江不敢分心,死死的盯着手腕上系着的红线,大白系得不是很紧,只需要轻轻一拉便可以解开。 “难道是担心系得太紧,会把我给一起拉里面去?”凌江心中暗想道。 他往墙内看去,在一片黑暗中依稀还能够看清大白的身影,可随着大白越走越远,他的身子也会越来越模糊。 可最为奇怪的是,红线明明只有两丈长,可大白走了这么远,却还没有一丝绷紧的感觉,似乎这红线条会自己延长一般。 “呼……” 就在这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逼凌江后脑勺,有什么东西在对它吹着气。 此刻凌江恨不得回头看一眼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他清楚,一旦回头就完蛋了! 今日大白刚跟他说过,三尸神灯有两盏是处在肩膀的两侧,一旦回头,灯就容易熄灭,邪灵便可以趁虚而入。 果然,那诡异的呼气只是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如今他所在位置应该算是半个阴间,处处都需要小心行事。 “这么久了,大白怎么还不回来?”凌江心中暗想道。 他顺着红线往墙内望去,却只看到了黑乎乎的一片,大白的身影也寻不到踪迹。 哗哗哗…… 透明墙面上刻着的字体忽然间金光乍现,凌江心中一喜,还以为是大白回来了,可视线中却迟迟没有出现大白的身影。 反倒是上边的文字,已经不是大白原先写的那些咒文了。 而是换做了一种,他能够看懂的字。 “入阴,需以性命抵押,切记。”凌江喃喃念叨着上边的字,“这什么意思?” 刷! 金光一闪,墙上只留下了四个大字: “活人禁地。”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章 汪洋大海 凌江两眼瞪着活人禁地四个大字,一种极其剧烈的恐惧,自心底里油然而生。 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一切,眼里只有这闪着金光的字体。 “翁……” 金光退散,眼前一片沉寂。 刹那间,电闪雷鸣,黑夜中被一道惊鸿划破。 轰隆! 浪卷残云,骤雨狂澜。 翻腾不息的海浪上,一艘破旧的诡船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船头到船尾到处洒着水花,整艘船看起来湿漉漉的,船舱里也源源不断有水流漫出。 凌江惊奇的看到,船身上留下了一个三尺宽长的大洞,这分明就是一艘沉船! “呜呜呜……” 电闪雷鸣之下,诡船如一只黑手,朝着他缓缓逼来。凌江几乎能听到巨浪在他耳畔炸响地声音,这触目惊心的场面,让他难以相信这是幻觉。 他逐渐看清楚了,船舱内幽光粼粼,鬼火荡荡,幽咽缠绵地哭声仿佛穿越恒古星辰,那是一种难以言喻地声音。 “凌江……” “凌江……” 恍惚间,他印诀听见有人在叫唤着他,如同是唤醒一个沉睡在梦中的人。 涛浪渐息,雷鸣戛然而止,他眼前又回归到了先前的一片沉寂。 虚幻墙面上,依旧亮着大白先前写下的九行符咒。 “凌江!” 凌江耳畔传来一声大声地呼喊,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系着的红线,已经脱落在地,并不断往墙的另一头移动。 凌江连忙扑倒在地,右手紧紧攥着只剩下最后三寸长的红线。 它顺着红线往前望去,这才发现大白正站在墙的另一头,而在他的身前,飘着一个白衣人影。 禁婆! 大白指尖泛着金光,朝着人影打出一道又一道口诀,可面对着迎面拍打而来的金光,那白衣人影似乎毫不畏惧,竟是轻描淡写地任其拍打在身,无事发生。 “凌江!拉我出去!” 大白趁机扭过头,冲着凌江大喝。 凌江点头,连忙拉动手中的红线,可这会红线就像是绷紧的皮筋一般,他不使出大劲,总感觉这红线随时都有可能断开。 就在凌江以龟爬速度拉动红线的同时,大白和禁婆之间的斗法仍旧继续着。 禁婆觉得大白似乎是用尽了招数,开始肆意妄为地朝着他直奔而去。面对着迎面杀来的禁婆,大白一连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和禁婆拉开一小段距离。 虽然大白一直在移动着,可是他却能慢慢的将红线拉扯出来。就这点功夫,他已经把红线拉出了一尺长,可这和红线原先的两丈长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来不及了。”大白大口喘息着,他脸色深黑,像是抹上黑炭一般,他咬着牙,扭头对着凌江吼道,“你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我不走!”凌江拒绝。 大白是为了他才被困在里面,他怎么能够一走了之? 况且,即便现在走了又能如何? 逃得了一时,他迟早是要被禁婆杀死,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大白说话的时候,禁婆嗖的一闪,虚幻的影子硬生生从大白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大白顿时面色狰狞,喷吐出一口鲜血。 凌江手心满是汗水,心急如焚地拉扯红线。 啪! 线断了…… 凌江整个人瞬间石化,呆呆地捏着断开的两尺红线。 大白嘴角溢着血迹,筋疲力尽地冲着凌江笑了笑,“时也命也,这不怪你……” “大白……”凌江低声自语,心情绝望到了极点。 呼呼…… 忽然间,阴风四起,呼呼风声从凌江耳畔略过。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他往虚幻墙面的另一头移动。 凌江回过神来,尽力抵抗这股力量。可这根本没用,不到十息时间,凌江脚底抹了油,啪地一声重重撞在了墙上地金色咒文上。 “若不是这九行咒文,此刻我已经去往阴间了吧……”凌江心中暗想道。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凌江心中咆哮着。 他感觉到墙面上的符文不断变得模糊,显然这股诡异的阴风是在化解咒文的力量。 一旦咒文力量消散,他必死无疑。 凌江无力的伸着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墙面上挪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就只是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念头,驱使着他。 他指尖游走得越来越快,似乎有股玄奥的力量,使他能够无视这阴风的推劲。他用手指头在墙面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游走。 很快,他逐渐发现,这游走的行径是有规律的,首尾连起来,就像是……一道符文! 他在画符。 虽然没有符纸,也不像大白那般手起金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画了多少遍符咒,墙上九行金光咒文已经所剩无几。 “结束了……”凌江心头冷笑。 原来这一切,全都是无谓的抵抗。 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和邪灵抗衡? 所以老郭会死,秦道长也死了,而九叔……估计他也是难逃一劫了吧。 咔咔…… 透明的墙面开始出现裂痕,凌江趴在墙上,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手指很热,因为不停的在墙上画符,导致手指被摩擦得滚烫,隐隐带着一阵疼痛。 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大白画符后说的那些口诀,屏住了呼气,低声喝道:“赦!” 哗! 一时间,金光涌起,像是万海回潮一般,将这一片漆黑照射得白亮。 白光刺目,凌江视线中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昏沉沉地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口倒在地上的香炉,冰冷的地面散发着寒意,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我只是……”凌江微微愣神。 “你还活着。”大白的话从他耳畔传来。 凌江猛地回头一看,只见大白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像是个将死之人。 他靠墙而坐,无神地双目呆滞地望着前方。 “大白你怎么样了!”凌江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大白身边。 “你不用管我,我活不了多久了……” 凌江简直不敢相信,大白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在笑!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凌江连连摇头,鼻尖不由得一酸。 “人总是要死的……”大白吃力地说,“你的手,应该没事了吧。” 凌江一听,下意识摊开手掌心,果然那一道黑印已经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江惊愕地说道,绞尽脑汁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却只剩下模糊地剪影。 “我也不知道。”大白摇头,“我醒来后,和你一样已经回到龙王庙里,而你依然在地上昏迷不醒,当我把你的本命灵灯点亮之后,也很快也就醒来。” 大白说完,发出一声长叹。 “天已经亮了,你回去吧。”大白说道。 “我背你回去。”凌江摇头,拖着大白的双臂正打算要背起他。 “放下!”大白浑身使不出力气,却还在冲他呵斥。 “我不放!”凌江无视了他的话,硬是将大白给背起。当他背起大白的那一刻,心头还是猛地一惊,好轻! 一个七尺男儿,怎么会这么轻! 此刻的大白,估计只有原先一半的重量,可谓是弱不禁风。 凌江伸出一只腿,推开了龙王庙门板,外头阳光洒落而下,给他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重生! 过了今夜,对凌江而言,是一次重生。 可对大白来说,却是死期将至,命不久矣。 凌江快步走在海滩上,听着海浪声,心情很是复杂。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一章 学狗叫 “铛……铛……铛!” 凌江背着大白走在海滩上,不知从哪儿传来阵阵锣声,悠长回荡,令人听着十分不舒服。 随着他们不断走进,发现有数十位平海镇居民,双膝下跪,双掌接地,纷纷面朝大海,练练磕头。 在一旁,是拿着锣敲打的风水先生,锣声每响起一次,人们便磕头一回。 “龙王爷保佑……龙王爷保佑啊……” 凌江经过一位老妇人身边时,只听她嘴里头低声念叨着这话。 凌江平时眼前这无边汪洋,心中很是沉重。 千百年来,人们对这片大海的敬畏从未有过减少,它养活了一方水土,却也能毁掉一方水土,家破人亡。多少渔民死于海难,这在平海镇上,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而如今,凌九叔的离去,对他们而言便已经是垮掉了一根顶梁柱;再加上秦道长和老郭的死,更是让他们心头蒙上一层阴霾,寝食难安。 “走吧。”凌江看着众人走神时,身上背着的大白忽然催促道。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快步背朝着这些人离开海滩。 他送大白回到九叔家时,昨日那个小姑娘就坐在九叔家门槛上,百无聊赖地把弄着手指头。 当她瞧见被凌江背回来的大白时,既惊喜又心慌。她不敢相信,这才过去了一个晚上,自己的白哥哥怎么就变了个人,瘦了一圈不说,看起来还是一副病恹恹的。 她很想冲凌江追问些什么,可在大白凝重目光地注视下,小姑娘一句话也不甘吭声,只是默默地为大白打水洗脸。 凌江本还想多逗留一会,可大白却催促他离去,说是已经有人照顾自己了,他也就没必要留下来添乱。 凌江随后辞别了大白,朝着镇子上走去,他还得去赴约,毕竟昨日已经答应了他人,他不想食言。 广寒楼共有三层,第一第二层都是给客人们摆酒宴请的地方,第三层是厢房,可直接住下,也可以只是吃了饭便走。 而今日贾公子为了宴请昔日同窗,竟是包下了第二层,可见贾家财力惊人。 凌江来到广寒楼下时,二层楼凭栏而坐的蓝衣少年郑海清便瞧见了他,急忙起身,悄悄的走下楼去。 “你怎么现在才来?”郑海清走下楼道时,凌江也已经顺着楼道走上去。 “抱歉,有点事情耽搁了。”凌江说。 郑海清神色有些焦急,“你迟到了半个时辰,贾公子很不高兴,你一会自求多福吧,扫了他的兴,日后在平海,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凌江点了点头,对这话并没怎么在意。 “哟,咱们的大秀才来了。” 凌江刚走上二层楼,不知谁发出一道讥讽之声。 “不愧是从咱们镇考出去的第一位秀才,面子挺大,厉害,厉害。”做角落一位少年笑道。 平海镇至今为止就出了三个秀才,第一位是苏先生,不过人家是游学长安后,在长安考上的,那已经不能算上是平海镇了。第二位,便是游学归来的苏秋禾。 讲道理,凌江也算是苏秀禾教出来的一位得意门生。 凌江望着眼前莫约十来个同龄人的身影,其中以位居中间的青袍少年最为显眼,他便是贾家大少爷,贾书恒。 “贾公子,凌江他也是一时有事耽搁了,这才……”郑海清在一旁为凌江解释道。 “没你说话的份,一边去。”贾书恒冲他挥了挥手,带着笑意举起一杯酒,“我说凌秀才,你可还真给我涨脸,请你来广寒楼是看得起你,你知道这儿吃顿饭得花多少钱吗?你把雅儿卖了估计都吃不起吧……” 话说到这儿,众人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给脸不要脸,你当我贾书恒好欺负?”他说罢,用力的将酒杯往桌案上一砸,洒出半杯酒水。 凌江这下明白了,这所谓的同窗宴,分明就是贾书恒想要在面前摆谱子的借口罢了。凌江看起来很平静,实则内心很恼怒。 可他清楚,这儿可不是动拳头的时候,否则下场只有一个,被打成猪头。 “既然诸位不欢迎我,那我凌江走便是了。”凌江轻声说道,转身欲要离去。 “慢着!”身后传出了贾书恒地声音,“想来就来,相走就走?哪有这么容易?” “贾公子你又想做什么?”凌江回身问。 “什么贾公子,要叫贾秀才。”贾书恒身后一人说道。 贾书恒笑了笑,“你放我鸽子,这笔账总该算算吧?也知道你没钱,倒不如,给我们趴在地上学两声狗叫如何?” “这个好!”不知是谁附和道。 “贾公子,这太难为凌江了。”郑海清求情道。 “没你事!”贾书恒指着郑海清说,“要么,过来跟我们一块听狗叫,要么,你也跟他一块叫。” 郑海清浑身微微颤抖,扭头瞥了一眼凌江,神情中似乎带着一丝歉意。 凌江微微点头,他没想到,自己昔日同窗中居然还有人能替他说话,这已经很令他感动了。 “抱歉,我拒绝。”凌江说完这话,不再理会,直径下楼。 “啪啪!” 只听身后贾书恒两声拍掌,两名家丁模样的男子凶神恶煞地走上楼道,逼着凌江又退回了二层楼。 “今日你不学这狗叫,怕是很难出得了广寒楼了。”贾书恒笑了笑,“放心,把你打趴下了,我会通知雅儿来把你领回去,让她看看,自家公子的糗样,哈哈……” 凌江两眼瞪着贾书恒,重重地喘着气。 他在想对策。 可眼下,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对策可以让他逃过一劫。 “古有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我学两声狗叫又何妨?”凌江心中嗤之一笑。 “今日之辱,我凌江来日必定数倍奉还!”凌江说吧,开始弯腰下蹲。 “说得好!” 就在此时,一声荡气回肠的叫好声从广寒楼下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紫衣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上二层楼,而为堵住凌江的两个家丁,也是默默的让出一条路,只因为这紫衣男子手中,持着一柄剑。 他是个外乡人! “父亲曾说过,无论什么情况,千万不能惹怒了这些外乡人,他们家世背景,可不是平海镇任何一户人家能够得罪的起,即便是官府也不行。”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二章 纷至沓来 只见紫衣男子在众人注视之下,洒脱豪迈地来到凌江面前,随意的到了一眼在坐的少年,随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凌江身上。 紧接着,竟是冲着凌江拱手作揖。 这一举动让让凌江无比吃惊,他身后的同窗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凌江不敢怠慢,连忙作揖相迎。 “凌兄,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紫衣男子笑着说。 “你……认识我?”凌江惊愕地望着他。 “哈哈……”紫衣男子笑了笑,“凌兄你是何等人物,我怎么能不认识呢?在下崔剑意,不请自来,还请凌兄担待。” “崔剑意?”凌江思索了一番后,确认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况且他又是个外乡人,自己怎么可能认识。 “你找我有何事?”凌江好奇地问道。 “一来呢,道喜,二来呢,无意间听闻凌江方才那番话,心表敬意。”崔剑意笑着说。 “道喜?”凌江完全听不明白这崔剑意在说些什么。 “凌兄莫急,稍待片刻。”崔剑意说完,朝着前方地贾书恒走去,“这位仁兄,我凌江兄弟的确是来晚了时辰,可你这般刁难他,是不是有失了你大户人家的风范?” “呵呵……说的也是呢。”贾书恒附和着笑道。 “凌兄,过来坐坐,咱们小酌一杯如何?”崔剑意毫不犹豫地做到一张空座椅上,扭头看着贾书恒,“这位仁兄,可否方便打扰?” “方便方便!”贾书恒已经懵了,这凌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让外乡人替他说话。此刻他还能说什么?若是凌江现在对他有任何布满,身旁这外乡人估计会一剑削了自己吧…… 凌江其实并不愿留下,可又有些好奇这崔剑意所谓的喜事,是什么。 他带着疑惑之色,迈着步伐走到崔剑意身边。 此时崔剑意已经倒下了两杯酒,先行举起一杯示意凌江对饮。 凌江一笑回应,手刚捏住酒杯,只听一道沉重地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似乎来者不善。 凌江和在坐的同窗学子哪里见过这些世面?而贾书恒则是已经被吓坏了,此刻是谈虎色变,噤若寒蝉。 “凌兄不必惊慌,小场面。”崔剑意带着笑意说道。 他话音落下,一名白衣男子气势汹汹地走上二层楼。凌江顺势望去,顿时一惊,这白衣男子,他见过! 正是当日在老龙王庙里抢书的沈平秋,不过今日这沈平秋并没有持剑,反而是手上拿着一本蓝皮书籍,倒像是苏先生赠予他的那本。 “凌江。”沈平秋走到凌江身边,带着几分怨气道,“前两日夺了你的书,得罪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书放在桌面上。 “崔剑意?你怎么也在这?”沈平秋放下书,正要离去,忽然惊讶地望着身边静坐的紫衣男子,神情肃然。 “我来找凌兄叙旧,有何不可?”崔剑意满面笑容,十分洒脱。 “行。”沈平秋连连点头道,瞥了一眼身边的凌江,压着一腔怒意道,“算我看走眼了。” “要不要坐下来喝一杯?”崔剑意依旧举杯问道。 “没心情。”沈平秋摆了摆手,正要离去。他刚迈出了两步,忽然停下身子,朝着二层楼阳台望去。 崔剑意收敛笑容,也是看向了阳台方向。 不出三个弹指的功夫,一道黑衣男子踏着轻功一跃而上,转眼间便已经平稳地站在了二层楼。 凌江和同窗们一时间看得是目瞪口呆,都说天下有高人修得一身轻功,身轻如燕,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一直以为这都是说书先生编出来的鬼话,没想到高人真的存在! 凌江尽管惊讶,但很快便缓和了过来。他连阴间都去过了,飞檐走壁这种事情,也是合乎常理的啦。 “凌公子。”那一身黑衫男子朝着他大步走来,他身高八尺,面容俊秀,可谓是神采奕奕,天上自带一种清高之气。 “你也找我?”凌江有些接受不了,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人都找上了自己? 有称兄道弟的,有来还书的,现在这黑衣人又想干什么? 他走到凌江面前,看了一眼沈平秋与崔剑意,接着问,“你这本书,可否卖我?我出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一旁的同窗不禁有人低声惊呼道。 三十两完全可以在小镇盖一座大房子了。 “三十两……”凌江也是被这么庞大的数字给惊呆了,先前在龙王庙那,沈平秋可才出五两银子。 “凌江,我出四十两买你的书!”一旁的沈平秋咬着牙,很不甘心地出声道。 他现在是真的有些后悔了,若是当日在龙王庙那,他没有强硬逼着凌江,而是像眼前这黑衣男子一般,花大价钱迷惑凌江,或许,如今这本书早就归属他所有了。 “六十两。”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黑衫男子直接加价了二十两。 凌江心头的琴弦忽然间松动了,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手上这本书究竟能卖出去多少钱。 若是能卖个一百两…… 凌江不敢想象,一百两他该怎么去花? 天天吃肉包子也花不完啊! “你……”没等凌江说话,沈平秋不禁皱起眉头。 若是他和这黑衣男子不断抬价,那只会便宜凌江。这会让他认为,这本书的价值远远超出了他们喊出来的价,到那时候,想要买下这本书,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凌江是没见过世面,可沈平秋相信他也不傻。 凌江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书,又看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崔剑意。他想起先前崔剑意所说的喜事,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崔剑意早知道会有人来跟自己买书,他为何不开口喊价? 毕竟近水楼台,说不准他早点出手,这本书现在就已经易主了呢? 凌江在犹豫,他很缺钱,如果他要卖,这本书再提个二十两银子应该不是问题。 可八十两一本书,会是普通的书吗? 这是宝贝啊! 卖了,可就没有再买回来的道理了。 他不敢。 “大哥哥,你可要想清楚咯,这本书可是很值钱的呢。” 就在这时候,一道稚嫩地童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只见一位十六岁模样的少女,竟坐在栏杆上,两只腿前后摇摆。 这让凌江看着一阵心慌,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她身一身粉色衣服,人倒是不小,可说出来的声音,却像是十岁的小女孩一般稚嫩。 “小姑娘,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沈平秋有些恼怒,竟一时间忘记了这少女可是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们身边。 “咦?”她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可是徐伯伯说了,只要我不离开小镇,想去哪里玩都可以唉……” 她说罢,松开搭在栏杆上的双手,身子像是失去了重心一般,缓缓往后仰去。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三章 大猪蹄子 “危险!” 看着就要跌落而下的少女,凌江大喝一声,猛地往前冲了上去。 还没等他跑到阳台,少女的身子就已经垂落而下,凌江心中一颤,还没来得及惋惜,却发现少女的双腿依然搭着栏杆。 “噗呲,大哥哥,你真有意思。”少女用小腿夹住栏杆,倒立看着凌江笑道。。 凌江双手捏了把汗,还是有些担忧地说,“你这样太危险了,还是上来吧。” “不要。”少女摇头,完全不在意她此刻处在两丈高的二层楼上,“这样好好玩啊,大哥哥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这……”凌江整个人呆若木鸡,难以理解这么危险的行为在少女眼里,竟然只是好玩! “凌兄,你就不要打扰人家的雅兴了。”不知觉中,崔剑意来到了凌江身后。 凌江无奈的点头,显然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小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所说的那个徐伯伯是谁?”崔剑意笑着问。 与此同时,沈平秋以及那黑衫男子纷纷用好奇之色打量着这少女。他们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才有胆量说出这种话。 少女却是摇了摇头,“不行哦,徐伯伯说了,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唔……大哥哥你不算。让我想想,你应该算是小猪蹄子吧。” 凌江顿时无语,这两者有区别吗? 面对少女这般带着歧视的话语,崔剑意居然没有半点怒意,但他也没有继续逼问下去,而是静默的打量着这个粉衣少女。 “哎呀,大哥哥,徐伯伯叫我了,我得走了。”少女说着,双腿微微使劲,将自己的身子给立起来,又和先前一样,坐在栏杆之上。 她先是对凌江挥了挥手,接着转身轻轻一跃,消失在人群中。 看着少女施展出来的身手,凌江这下明白了,她也和那高大的黑衫男子一般,是个高手。 “凌兄,这本书你打算如何?”崔剑意收回目光,又把话题带回了卖书的事情上。 凌江走上前拿起桌面上的书,坚定地说道:“抱歉,这本书我不卖,几位请回吧。崔兄,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事。”崔剑意摆了摆手,目送凌江走下楼梯。 凌江手中抱着苏秋禾给的书,心中充满了疑惑,“崔剑意之所以会认识我,大概是因为这本书的缘故吧?可,为什么?只是一夜之间,感觉他们这些外乡人全都知道了这本书。” 凌江不明白,他怎么说也是亲身读过这书,完全看不明白。若不是今日所见,他绝不相信有人会出六十两买下这书。 凌江想了想,决定去学堂询问一下苏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雅儿正在草屋门前清扫落叶枯枝,昨夜海风吹得很猛,打落了许多枯枝败叶丢在家门前。 她一边打扫,时不时往远处望去,却始终没有看到能让她喜悦的东西。 “怎么公子还没有回来呢……”雅儿心中暗想道。 “雅儿妹妹。” 只听一道声音冷不丁的从自己身后传来,雅儿下意识回头望去。 “罗浮?你来这干什么?”雅儿皱起了眉头问。 眼前叫罗浮的男子,看起来十分瘦弱,两只眼睛很不老实的东晃晃西晃晃。平日雅儿上街时,没少挨这罗浮的调戏,可也就仅此而已,像今天这般找上门来的,还是头一回。 “我过来看看雅儿妹妹不行吗?”罗浮笑嘻嘻地说道,向着半掩的房门投射目光,“雅儿妹妹你一个人在家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雅儿心中一慌,她断定罗浮肯定在一旁偷窥许久,确认凌江这会不在家里才敢露面。 当然,对罗浮而言,一个废物书生算不上什么麻烦。他之所以敢这般肆意妄为,还是因为镇上传出了凌九叔离开的消息。 没了凌九叔的庇护,凌江和雅儿就等于是失去了靠山。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罗浮说着,迈着大步子靠近雅儿。 雅儿一惊,连忙举起扫帚冲他挥舞起来。 罗浮后退一步,露出害怕地神情,“雅儿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凶呢?将来可是要做他人媳妇的,你夫君可不会喜欢你这样。” “你再乱说。”雅儿怒了,举起扫帚朝着罗浮打去。 罗浮眼疾手快地握住迎面而来的扫帚,轻而易举地把它夺过,丢在一旁。他看着瘦弱,可手劲却不小,打三个凌江那是绰绰有余。 手上没了家伙,雅儿慌了。 罗浮不怀好意地走向雅儿,一步两步,竟把雅儿吓得摔在地上。 “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啊!”雅儿惊慌地叫道。 “喊人?”罗浮坏笑,“大黄下地干活,废物凌江又不在,你喊谁?” 罗浮话音刚落,只见半掩着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张椅子从里边飞了出来。只听啪的一声,打在罗浮地左腿上,疼得他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地上,两手捂着左腿嚎叫。 雅儿像只小鸡一般慌张爬起,回头一看,只见奚瑶站在门口,两眼凶煞地瞪着罗浮。 罗浮忍着疼痛,只是瞥了一眼奚瑶的身影,吓得连忙低下头。他不敢正视这白衣少女的目光,仿佛只要多看两眼,就会被吃掉。 “滚!”少女低声喝了一句,罗浮强忍着腿疼,一瘸一拐地滚着离去。 “谢谢你。”雅儿回头对着少女道谢。 “客气。”少女摆了摆手,忽然问道,“凌江他还没回来吗?” 雅儿一听,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我今晚可能就离开了,借宿的银两我晚点给你,若是我走之前他还没回来,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救命之恩,我奚瑶来日必报。”少女认真地说。 “这样啊……”雅儿点了点头,心头微微有些内疚。 少女瞥了一眼地上的凳子,接着说,“砸坏了你家的凳子,我也会如数赔偿,你一会给我报个价吧。” “这……不太好吧。”雅儿有些犹豫道,心里头暗暗算着这两天家里的柴米油盐比平日里多花了多少…… “一码归一码,我奚瑶最讨厌欠人情。”少女摇头道,转身回屋。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四章 山外有山 平海镇学堂,始终是弥漫着一股沁人书香。学堂的位置,也是有意避免了闹事,还读书人一份清净之地。 今日学堂内依旧安静无声,凌江路上打听到,原来是苏先生给学生们放了几天假。缘由很简单,只因为这几日镇上会迎来很多外乡人,为了避免孩子们卷进不必要的麻烦,便让他们在家休息。 凌江抱着蓝色书籍,在学堂门口犹豫了好一会,这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苏秋禾依旧静坐在讲桌前看书,尽管凌江几乎没有发出太大声音,可在他迈进学堂的那一刻,苏秋禾依旧是察觉到了。 “你来了。”苏秋禾面带笑意看着凌江。 “苏先生。”凌江穿过石桥时,不禁发现在石桥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划痕,前两日来的时候还不曾发现。 “坐吧。”苏先生指着一张书桌让凌江坐下。 凌江有些犹豫,还是老实坐下,他总感觉,苏先生好像事先知道他会来学堂一般。 “苏先生……”凌江刚要开头,苏秋禾却摇了摇头。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给你的书看得如何?” 凌江一听,顿时尴尬地说,“学生大致翻阅了一些,不太理解。” “嗯。”让凌江没想到的是,苏秋禾竟是很温和地点头,“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有些书,不是足不出户就能读懂的。譬如这本《山河》,想要读懂,至少在平海镇上是绝不可能。” “先生您的意思是……”凌江似乎有些眉目。 “我且问你,你了解过小镇外边的天地吗?”苏秋禾问道。 凌江摇头。 “那你可知道海有多宽广,九天又有多高吗?”苏秋禾接着问。 凌江仍是摇头,但回了一句,“大海无边无际,无人知其尽头。” “这只是书上所说。”苏秋禾平静地说,“《逍遥游》里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凌江静坐着听苏秋禾念完这段文章,逍遥游他印象中似乎曾读过,可如今也只能记起个大概。 “所谓鲲鹏,南冥天池,皆是书上所言,可曾有人见过?”苏秋禾接着问。“天下很大很大,不是一两句言语便可以描绘得完,从书中所学到的知识,终究是要亲眼去看一遍,才能明白其中真意。” 这个问题倒是把凌江给问懵了,苏先生说的不错,书中自有黄金屋,可谁又能保证书上所言都是真的? “九叔离去前,应该和你说过些什么吧?”苏秋禾问道。 他这问题,顿时打断了凌江的思路,他猛地回过神来,面色有些慌张。 “你不必紧张。”苏秋禾笑了笑,“你是凌家这这一脉的唯一传人,九叔若要离开,自然会有几分叮嘱。至于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其实也不需要放在心上。虽说这是为了你好,可天下局势变化万千,棋局未定啊。” 苏秋禾停顿了一会,看着凌江认真地问:“我说这些,你听明白了吗?” 凌江摇头。虽说多少也是听懂了一些,但整句话连串起来,就很难解其真意。 苏秋禾说:“现在不懂没关系,等日后你离开了小镇,见识过外边的天地之后,你便知道我今日所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点头示意。 学堂紧接着里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是为了让凌江细细思索着方才苏秋禾所说的那一番话。 不知过了多久,苏秋禾这才开口说,“你此番前来找我,是为了手中这本书吧?” 凌江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心中不由得对苏先生的身份表示怀疑。还是说,苏先生一直暗中派人盯着自己? 任凭凌江百般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呵呵。”苏秋禾笑了笑,“这本书我既然已经赠与你,如何取舍都由你来决定。其实你并不需要太过纠结,想卖便卖,不想卖便留着。” “可是,有人出六十两买这本书。”凌江低声喃喃道。 “那你觉得这本书应该值多少?”苏秋禾接着问。 凌江沉思了一番,诚实地说,“这是先生赠的书,价值千金。可若是单问其价,我认为绝对不会值六十两。” “你心中既然已有了答案,为何还犹豫不决?”苏秋禾问。 凌江其实很清楚,他自己犹豫的倒不是这本书,而那六十两的天价。就目前而言,六十两,可以改变他和雅儿大半辈子的生活。如果这本书不是苏秋禾赠与他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卖出去,就如同当日卖书一般。 “你记住。”苏秋禾沉声说,“能左右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今天话说的有点多了,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凌江一听,连忙站了起来,向苏秋禾恭敬作揖。 “对了。”苏秋禾说,“今日是晓晓的十八岁生日,今晚带着雅儿来家里吃个饭如何。” “这……”凌江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了吧,我家里也还有客人,不太方便。” “也罢,你回去吧。”苏先生说。 凌江拜别苏秋禾,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离开学堂。 今日苏先生所说的这么些话,他虽然有很多听不懂,可多少也听进去了一两句。 他隐隐觉得,苏先生似乎在暗示着他离开小镇,去外边的天下游历一番。再者就是,对凌九叔所说的那一番话有所质疑。 凌九叔本想让他带着苏晓晓一同去长安,可如今听苏先生这么一说,似乎不太希望他这么做。 “究竟凌九叔让我去长安是为了什么?”凌江心中思索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北冥,真的有鲲吗?它真的化为鹏鸟,飞上九千里迁徙南冥天池?”凌江望着大海的方向,低声念叨着这句话。 若是鲲鹏真的存在,只怕是一根羽毛,就可以遮蔽整个平海镇的天空了吧?或许,就连一根羽毛的重量,也能把小镇碾成虚无。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五中 提亲 苏家大院。 苏家在小镇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大户人家,上上下下的家丁丫鬟怎么说也有个十来人。 苏晓晓母亲早年去世,只留下她父亲苏秋禾与自己相依为命,好在苏秋禾是个读书人,回平海镇教书也算是赚了不少钱银子,这才让苏家有着今日这番景象。 “小姐,今日是你生日,你干嘛愁眉苦脸的。”红袖凑到苏晓晓身边问道。 “你说,我们不叫凌江跟雅儿来吃饭,真的好吗?”苏晓晓有些纠结,毕竟凌江怎么说也是她义兄,小时候她们四人天天在一块玩的很开心,可自从凌江上了学堂之后,一切就开始变了。 “叫他又如何?”红袖一听到凌江二字,顿时不高兴,“去年,我都去他那破草屋里请了三回,可他呢?连门都不出来,还是让雅儿替他传话。这种人,怎么配来吃小姐你的生辰宴?” “可是……” “别可是啦!”红袖拉着苏晓晓的手,“小姐,你现在可是双喜临门,应该高兴才是啊。老爷给你的那篮果子全都赶在你生日之前给卖掉,这是多么天大的喜事。等过了生日,小姐你就可以离开平海镇出去玩了啊。” “嗯。”说起卖果子的事情,苏晓晓这才高兴了一些。 “小姐,听说厨房做了很多好吃的,我们要不要先去偷吃点?”红袖有些迫不及待,拉扯着苏晓晓离开了闺房。 两人正走在院子里,只见一位家丁匆匆忙忙地朝着她跑来,那模样像是掉了钱似的,“小姐不好了!” “小姐好好的,你会不会说话呢?”红袖一听,不紧握起拳头,正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不会说话的家丁。 “不是……我是说,出事了。”家丁气喘吁吁地说。 “出什么事了?”苏晓晓问。 “门外……门外有人登门向小姐你提亲。”家丁惊慌地说。 “提亲?”苏晓晓和红袖异口同声道。 “又是哪个想不开的来这儿找死?”红袖说完,不禁摩拳擦掌道。 苏晓晓是镇上的美女佳人,行笈礼的次日,便有媒婆接二连三的上门提亲。一听男方的背景,哪一个不是镇上的大户人家?要么家财万贯,要么便是父母位居高官,又或者权利兼备,没一个是好惹的。 好在当时的红袖已经学了几年功夫,两人私下里便出了这么个损招。 想要上门提亲,得先打得过红袖才行。 这镇上的公子哥们一听,乐了! 这算哪门子损招啊?分明就是比武招亲嘛,只不过比武之人是自己未来媳妇的丫鬟罢了。 这不更好吗?谁希望自己娶个媳妇回家,半夜床上练家子,白日屋外还得练家子? 至于丫鬟嘛,完全不足为虑。你主子都是我的人了,你再有本事不也得服服帖帖地一边端茶伺候? 尽管排队的公子门那是接踵而来,可开打不过三场,留下来的只剩下不到寥寥几人罢了。 为何? 这哪叫比武招亲?分明是行刑! 一人断手一人断腿,还有一人,差点连命都没了。 况且这三人的身手可都不是纸糊的,在年轻公子哥中,绝对是排进前十的位置。 至于还剩下的几人,也都惨败而归。最后,比武招亲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红袖怎么也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年,又有不要命的人来送死,她自然是乐意毫不客气的送他一程。 “哎,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出去,这是你能进来的地方?” 就在这时,院子前边传来家丁的催促声。 苏晓晓和红袖向前看去,只见是一位黑衫男子,身材高大,莫约八尺,长得颇为英俊潇洒,手中持着一柄女子袖剑。 若是凌江此刻在场,一定会认出来这黑衫男子,真是今日在广寒楼出六十两银子向他买书之人。 那一身飘逸轻功,让他印象很深。 “怎么是你?”苏晓晓大叫道。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出二十两银子买下她那一篮果子的神秘帅气公子。 “苏姑娘,自我介绍一下。”这黑衫男子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叫东方太乙,家住京都。昨日不曾一览姑娘芳容,可谓是人间仙子,实在令我茶饭不思,寝不安眠。故而今日冒昧前来提亲,还请见谅。” “东方太乙?”苏晓晓低声喃喃道。 “东方……京都……”红袖恍然大悟道,“你是东方家的人!” “不错,东方朔正是家父大名。”黑衫男子平淡地说道。 “东方朔……武皇东方朔……”苏晓晓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没想到,他的儿子居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向自己提亲。 “你口口声声说是来提亲,可聘礼呢?”红袖在一旁嘟囔道。 得知这黑衫男子的来历之后,借她三个胆子也不敢提起比武招亲一事。笑话,自己这点身手,在人家面前那就是班门弄斧,十个红袖都未必够他打。 “这正是聘礼。”东方太乙说着,将手中的暗红色袖剑递了出去,“此剑是我娘亲离世前留下的遗物,我愿以此作为聘礼,以表心诚。” 红袖一听,立马紧闭小嘴。 连娘亲的遗物都拿出来了,她还有什么话可说?再说下去,那就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当然,这只是聘礼之一。”东方太乙笑道,“此番出门没带多少钱两,若是苏姑娘不嫌弃,日后定将聘礼如数补上。” “嫌弃?”苏晓晓叫道,“我当然嫌弃!” 东方太乙面色微变,但很快又缓和了过来,他轻声问道:“苏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是为何?”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嫁。”苏晓晓摇头道,“况且,让我嫁去京都,我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 “我同意。”苏晓晓话音未落,一道苍劲有力地声音从她身后传了出来。 苏晓晓顿时呆滞如石头人一般,绷紧身躯回头望去,“父亲,你瞎说什么呢?” “晓晓,你也该是时候找个如意郎君托付终身了。”苏秋禾轻声说,“东方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东皇太一见过苏伯父。”黑衫男子恭敬作揖,“多谢苏伯父。” “你先别急着谢我。”苏秋禾摇了摇头,“我可以同意晓晓嫁于你,但却不是现在。”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六章 青萍 午后的阳光显得有些毒辣,晒得人的后颈有些发烫。 凌江抱着书,沿着小路往草屋的方向走去。 七彩虹光依旧高挂天边,不过倒是比之前暗淡了不少。这或许就是奚瑶所说的,潮水快涨了。 “原来如此!”凌江这下明白了。 所谓的机缘,就是外乡人眼里的宝贝!而这些宝贝,在他们平海镇百姓的眼里,或许真的是一文不值吧。 譬如凌江手中这本书,书铺里几百文便可以买到一本,可他们绝对不会花六十两去书铺里买书,只因为那些书都不值钱。 “苏先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凌江心中暗想道。 他心里头开始暗暗怀疑,苏先生绝不会无缘无故送书给他。难道说,苏先生早就知道这本书会让他在外乡人眼里,成为众矢之的?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先生,凌九叔…… 自打他失忆以来,这两个人在他的心底里留下了很多谜团,可至今却没能得到答案。 他敢肯定,无论是凌九叔亦或是苏先生,都在默默地布着一个局。他之所以敢这么肯定,是因为今日苏先生谈话里,无意间透露了棋局未定这四个字。 联想这几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不正是如同变化万千的棋局一般吗? 而他,就是那个卑微的局中人。 那日在老龙王庙里,沈平秋嘲讽他是个局外人,而他不也是那个卑微的局中人? 凌江并不清楚为何沈平秋会这般诚恳地将书还给他,不过他也能猜到,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逼迫他,才让他这般乖乖就范。 回想起广寒楼那一幕,沈平秋大气都不敢出,显然是被吓坏了。 “局中人……局外人……” “喂,想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凌江的沉思。他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想的太入神,若是再往前走两步,就在撞到树上了。 “奚瑶姑娘,你的伤如何了?” 凌江回过神来,看着草屋门前站立着的奚瑶,发现她已经换回了当日穿的那一身青衣,紫色小剑背在身上,像是已经打点好了行囊,尽管她本来就没带着什么行李。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少女朝着他走了过来,点了点头道,她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那个,今晚我就要走了。” “今晚?”凌江惊讶道,“你不吃过饭再走吗?” “不饿。”少女回答道,看了一眼天色,笑着说,“你若是再晚些回来半个时辰,或许就看不到我了。” “雅儿呢?”凌江想了想问。 “她到镇上买菜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吧。”奚瑶回答道。 “噢……”凌江默默点头,站在一旁,不禁觉得这气氛有些尴尬。 “我说。”奚瑶突然开口道,“你以后就打算这么在镇子上待下去?” “不然呢?”凌江无奈地说,“离开了镇子,我还能去哪?” 奚瑶白了他一眼,“第一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是半夜偷跑出来的,谁想到,竟是个胆小鬼。待在镇上有什么前途?又无趣,又偏僻。” “可这怎么说也是我的家吧。”凌江说。 “你……”奚瑶下意识想要反驳,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算了,不想跟你说话。” 凌江看着少女略微生气的模样,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喂!” “啊,怎么?” “你真的不说话啊?”奚瑶瞪着他追问道。 “你不是让我不说话吗?”凌江无奈的说。 “无可救药。”奚瑶气的跺了跺脚,“你就不关心一下我欠你的这份人情什么时候还清?” “人情而已,可大可小,不在乎这一时吧。”凌江说。 “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奚瑶忽然间不生气了,她发现自己再怎么生气,都感觉像是在,对牛弹琴,“你知道栖霞山在哪里吗?” “栖霞山?”凌江想了想,“好像在书上看见过,神仙住的地方。” “书上都是瞎写的,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奚瑶嫌弃的说。 “没有吗?” “当然没有!” “可是天上的七彩虹光又是怎么回事?”凌江指着天边说。 “我都说了,这是潮汐异象,跟神仙有哪门子关系?”奚瑶说着,忽然想起自己一路走来时的情景。 似乎,好像也不止一次被人错认为是仙女。 她忽然觉得凌江这一类人有些可怜,渺小的,连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知道。 或许他们也不需要知道,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任凭这个天地如何变化万千,好像都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奚瑶姑娘。”两人继续沉默了好一会,凌江才开口问道。 “说。”奚瑶回答。 “你去过长安吗?”凌江带着一丝期待问道。 “长安?”奚瑶摇了摇头,“没去过。” “这样啊……”他顿时有些失望,看来想要从奚瑶这儿了解到长安,是不太可能了。 “你什么意思?”奚瑶看着凌江这失落的模样,不禁来劲了,“长安算什么?或许在你们读书人眼里,长安算是个圣地。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天下很大,山外面的世界,是你想象不到的壮观。你知道三大奇观吗?和长安相比,便如同鸿鹄与蚍蜉。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这辈子怕是也没什么机会去。” “三大奇观,很远吗?”凌江好奇地问道。 “何止是远?”奚瑶笑了。 她现在越来越明白了,所谓的无知,倒不是一个人傻,而是你没法将你所看到的事情,通过言语来同他讲述。就好比穷人以为皇帝就是天天有吃不完的白馒头,可他们哪知道,馒头连皇帝养的狗都不吃。 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 奚瑶想了想,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片碧绿的树叶,“喏,这个给你。” 凌江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片绿叶,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这是从我家乡一棵青萍树上采摘下来的青萍叶,日后,你只要能托人把它送去栖霞山,无论有什么困难,我奚瑶一定帮你解决。”少女十分自信地说道。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七章 雅儿失踪 凌江手握着奚瑶递来的青萍叶,发现这虽说只是一片叶子,但是坚硬程度却能够和一块木片媲美,这么硬的叶子,让凌江忍不住怀疑奚瑶所谓的青萍树,该不会是一颗铁树吧? “奚瑶姑娘你放心,我日后若是有求于你,一定会到驿站把这片叶子寄去栖霞山。”凌江点头。 “寄?”奚瑶张大嘴巴,无比吃惊地望着他。 “怎么了?”凌江不解,思索了一番,发觉他所说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才是。 “没。”奚瑶有些气呼呼的转身,尽管知道没必要和凌江怄气,可,她就是气不过。 凌江跟着奚瑶走进草屋里,发现只见奚瑶睡的床已经被打理的干干净净。 凌江只是走了一回神,忽然发现奚瑶手中竟然又多处了一个钱袋,里边鼓鼓地塞满钱币。 “等雅儿回来,我把这些天在你家里吃住的钱给她,我就走。”奚瑶将钱袋放在桌子上,让凌江看得十分不适。总感觉这样一来会很见外,可他们家的确是缺钱 “奇怪,都这个时辰了,雅儿怎么还不回来?”凌江想了想瞥了一眼屋外昏昏沉沉的天际,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不安。 “你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准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呢。”奚瑶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嗯。”凌江点头,刚想说什么便听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起初他还以为是雅儿回来了,可这脚步声有点重,不想是雅儿的声音。 “雅儿在吗?”话音未落,只见大黄扛着一把锄头出现在家门口,草屋里没点灯,显得有些昏暗。 “雅儿不在,有事?”凌江见状,不禁走上前去。 “我回来的路上见到了一串链子,你看看是不是你们家雅儿的。”大黄说罢,走进来递给了凌江。 他进门的那一刻,才发现家里还有他人,不免感到有些冒昧。 “这是雅儿的手链!”凌江一看,连连点头。 奚瑶不禁好奇地走了过来,凝视着手链细细打量。 “这手链很不一般,你确定是雅儿的?”奚瑶好奇地问道,虽说这些天她也的确是见过雅儿带着一传绿色手链,可若非亲眼所见,还是令她有些难以相信。 凌江一听,将手链转了一圈。他之所以这么肯定,只因为手链中有两枚玉珠,上边分别刻着雅儿二字。 “不对劲!这手链是雅儿从小就戴到现在,怎么可能会这么不小心给弄丢?”凌江神情紧张地说。 “你是说,雅儿故意丢下的?”奚瑶立马便明白了,“难道是下午的那个人?” “下午?”凌江追问。 奚瑶将今日下午所发生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 “你说罗浮啊,我今日见他一瘸一拐的经过地里,估摸着是奔医馆去了。我还奇怪呢,他为啥大路不走走小路。”大黄说。 “罗浮被你打成了这样,应该没有机会对雅儿下手才是。”凌江皱着眉头道。 “除了罗浮,平日里还有谁也在窥伺雅儿吗?”奚瑶问。 “好像是没有了吧……除非……”凌江不由得回想起今日广寒楼上的那一幕,他一手猛拍着桌面,大叫道,“贾书恒!” 一刻钟后,一男一女风风火火地行走在小镇街巷中。男的是个白衣书生,怒气冲天,紧握着拳头仿佛见人就想往上锤。 女的,身穿一袭青衣,长得很是俊俏,可身后背着的一柄紫色小剑,确是让人不由得退避三尺。 “你怎么能确定是贾书恒干的?”奚瑶跟在凌江身后问道。 “只因为今日他说了一句话,把雅儿卖了。若是他无心插柳,又怎会说出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番话呢?”凌江咬牙道。 凌江想了想,轻声说道:“一会,你外边等我就好,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吧。” “你这话说反了。”奚瑶不削地说,“就你这点身板,你是要去跟人家讲理还是动粗?” “我怕连累你。”凌江担忧道。 “少废话。”奚瑶骂道,“一会记得跟在我后后边,没事别在我面前晃悠,我的剑可不长眼。” 听着奚瑶这话,让凌江不由得背后一凉,果真是只母老虎啊。不过这会他也没什么心情去感慨这个,他现在一心想着雅儿的安危,不敢分心。 眨眼间,贾府便出现在两人身前。 天色渐黑,贾府门前已经点起了两个大大的红灯笼,家丁手中拿着长棍像是守卫一般在两边站着。 平海镇上老一辈人都知道,这贾家得钱来路不正当,为了避免被人找上门来,贾府也是收养了不少年轻力壮的家丁,其中还有不少练家子。 “站住!”凌江看着贾府匾额,正要走上前去,一名家丁立马举起长棍喝道,“你干什么的?” “找人。”凌江沉声喝道。 “找人?”那家丁使了个眼色,此人来者不善,两人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长棍紧握在手,“太晚了,明日再来吧。” “我非得现在找呢?”凌江喝道。 “欠打!”一名家丁说罢,挥着长棍朝着凌江要害直逼而去。这一棍下去,足以把他打成残废! 刷! 长棍刚刚冒出头没一会,一道亮丽的剑影从天而降,如快刀斩乱麻一般将他手中的长棍一分为二。 嗖! 面对着距离自己脑门不足二寸的三尺青峰,家丁吓得是两股战战,脸色发白,“女侠饶命……” “开门,放我们进去。”奚瑶紧握着紫色小剑,瞪着家丁道。 一旁的家丁不敢迟疑,颤颤巍巍地掏出钥匙,把门给打开。 砰,啪! 奚瑶分别以剑首和手肘打在两名家丁后颈,使他们纷纷昏了过去。 奚瑶二话不说,提剑率先长驱直入。 贾府很大,两人又是第一次来到贾府,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该如何行进。 “我们该怎么找啊?”凌江苦恼道。 “找什么找?”奚瑶平淡地说,“都已经硬闯了,还想着偷偷摸摸?你说的那人,叫贾书恒是吧?” 凌江点了点头。 奚瑶微微一笑,瞪大了眼睛,冲着贾府大喝一声:“贾书恒你给我出来!”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八章 家世背景 凌江知道自己此番行为十分之嚣张,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奚瑶居然比他自己更为嚣张。 “这边!”奚瑶话音落下后,贾府里传来一声骚动,她双眸微微一眨,指着一条小路跑去。 凌江紧跟其后,没一会,就看到了一座华丽的屋子前,五六名家丁手持长棍将门口堵得死死的。 “保护少爷!”瞧见奚瑶和凌江上门,一名家丁大喝。 只见奚瑶大步一跃,提着一柄紫色小剑冲进人群中。 只是轻轻一剑斩下,便将一名家丁手中的木棍给切成两半截。她似乎并不愿杀人,故而下手显得有些迟疑。 当她拍晕一个家丁之后,两根长棍逼至她后脑勺。 少女不紧不慢地收剑,脚底像是抹了油水,蹦出强大的气劲,无比顺畅地向侧面一滑。这看似无力回天之局,硬是被她给躲了过去。 两根长棍也顺势扑了空。 可少女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紫色剑影顺势而落,咔的一声轻响,长棍又断了两根。 手无寸铁的两名家丁如过街老鼠匆匆后退,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普通长棍,有半个拳头这般粗大,可在少女面前,却是这么不堪一击。 六名家丁,三人倒地不起,两人败退,一人持棍在一旁犹豫不决。 少女理都没理他们,一脚用力踹开门板,举剑朝里头喝道,“出来,别逼我动手。” “别杀我!我这就出来!” 贾书恒像是个傀儡一般,浑身哆嗦的走了出来。 当他看到站在少女后面那个白衣书生时,立马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凌江……呵呵,我今天,跟你开玩笑着呢……”贾书恒心中苦恼道。 “开玩笑?”凌江大怒,走上前冲他喝道,“你把雅儿藏哪去了?” “雅儿?”贾书恒听得一片糊涂,“什么雅儿?” “装傻是吧?”凌江紧握拳头,一拳往他脸上砸去。 “小心!”少女大喝一声,一把拽住凌江的胳膊,用力纵身一跃。 他俩前脚刚闪身而过,一根树干出大的狼牙棒从天砸下,直逼先前凌江所在的位置。 凌江回过神来,不禁一阵后怕,若不是他先前闪得快,此刻他已经是脑浆四溅,一副死态。 少女松开凌江,持剑上前一步。 狼牙棒被一个体型彪悍地光头男子给捡了起来,男子满脸胡子,整个一张大黑脸,看着凶神恶煞。手持着狼牙棒,更是让人不敢上前。 “小娃娃,身手不错。”大黑脸瞥了一眼比他挨了两个头的奚瑶,低声喝道。 奚瑶没有回话,举着剑欲要上前, “慢!”这时候,又是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 “父亲!”贾书恒冲着远处走来的中年男子,激动的喊道。 来的人,正是贾家的家主,贾坤。 贾坤身边并没有什么护卫跟着,却毫不畏惧少女灼灼逼人的气势。这显然是经历过大风浪的老江湖,才能有的这般魄力。 “你叫凌江是吧?”贾坤看着凌江说,“今日广寒楼一事,我已经听说了。我儿当众辱你,的确是他的错。可你们此举,未满也太过放肆,单枪匹马便敢杀到我贾府上,未免也太不把我贾坤放在眼里了吧?” “贾府,很了不起吗?”奚瑶毫不在意地问。 贾坤沉默了一会,凝视着身前这青衣少女,这般年纪便有着不输给大黑脸的身手,其背景绝非一般深厚。 “你是外乡人吧?”贾坤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外乡人背景都很不一般,不妨说说,你家在何方,让我贾坤掂量掂量,究竟能否惹得起。丑话说在前头,我贾坤虽然只是一方富甲,可在长安,也是认识不少大人物。” “长安?”少女嗤之一笑。 面对少女的不削,贾坤有些皱眉。 “莫非你是出自京都亦或是洛城的古武世家?”他接着问。 少女没有回话,而是静静看着被大黑脸护着的贾书恒。 “我今日前来,也不为别的,你只要交出雅儿,我和凌江立马走人。”奚瑶沉声说道。 “雅儿?雅儿不在我这里啊!”贾书恒摇头道。 “你今天还说把雅儿卖了,现在告诉我她不再在你这,你骗谁呢?”凌江大叫道,脸色通红。 “你别激动。”奚瑶回过头,轻柔地说,“你放心,若是雅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不会让贾书恒活着。” “嚣张!”贾坤有些生气,他和气相迎,可眼前这青衣少女请如此灼灼逼人。自以为有个了不起的家室背景,便可以天下无敌了吗? 背景再怎么强大又如何,可你现在依旧这般弱小。 “姑娘,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立马从我贾府里离去,先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贾坤喝道。 “我如果说不呢?”奚瑶轻描淡写的一笑,小手把玩着青丝。 “很好!”贾坤喝道,“那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了!” 说罢,他抬起手,像是要下达什么命令一般。 他知道以大黑脸一个人的实力,是难以和这小姑娘抗衡,更别说后者还可能留有些许保命的手段。为了斩尽杀绝,他也必须要把自己的家底给亮出来。 “够了!” 这时候,一道严厉地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回荡在贾府每个人的耳畔。 “贾坤,你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今这般为难两个小辈,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那声音接着响起,在贾府里缭绕不绝,竟是让人难以分辨出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 “苏秋禾?”贾坤惊讶道,“苏秋禾你有本事站出来说话,躲在一旁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 贾坤说着,连忙四下环顾着贾府,却始终没有发现一丝异样。他有些慌了,这苏秋禾究竟是藏到了什么地方? 凌江听到苏先生的声音,同样是大吃一惊。他也以为苏先生来到了贾府里,可当他瞥见奚瑶难看的面色之时,忽然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 “凌江。”苏秋禾地声音忽然变得慈祥,像是从天上传来。 “苏先生。”凌江一边回答,拱手作揖。 尽管他认为苏先生应该看不见,可心头依旧觉得不这么做有失礼数。 “雅儿不在贾府,你先回去吧。”苏先生说道。 “可是……”凌江听闻这话,心情非但没有丝毫平缓,反而更是慌张。 雅儿不在贾府,会在哪里? “人总得静下来才能干大事,你也别着急,会有人告诉你雅儿在哪的。”苏秋禾地声音落下后,便再也没有响起。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三十九章 算命道士 “怎么说?”奚瑶持剑与大黑脸对视一会后,扭头看着身后的凌江问。她的神情依旧是十分严肃,仿佛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我听苏先生的。”凌江毫不犹豫地回答,话虽如此,可他依旧是两眼恶狠狠地盯着贾坤,犹如大仇未报。 “走。”奚瑶没有迟疑,提着剑走到凌江身边,拉着他快速撤出贾府。 好在贾坤倒也是个识相之人,没有暗中对他们施展些许手段。 两人离开贾府,一前一后在小巷里头走着。 夜已黑,家家户户内点着油灯,将这条漆黑的巷子照得微亮。天边的虹光还在,已然没有前两日那般耀眼。 “你所说的苏先生,是什么人?”奚瑶走在凌江身后,忍不住出声询问。 凌江心头正心系雅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喂!”奚瑶低声叫道,尽管这般显得有些不礼貌,但凌江似乎没有表现出有丝毫反感,她也便习惯这么叫了。 “苏先生啊……”凌江回过神来,“他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奚瑶低声复述。 凌江此刻并没有注意到奚瑶那带着疑虑地神色,心中暗暗想着,“若是雅儿不在贾府,她又会去哪儿呢?” 他望着无尽的夜,有些发愁。 他耳畔仿佛回荡起雅儿呼唤他的声音,他与雅儿明明只有着几日的记忆,可在这一刻,却仍旧让他心如刀绞。凌江明白,雅儿是他在小镇上唯一的亲人了。 无关先前那些记忆,若是没有了雅儿,今后这个小镇,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苟活一世。 或许,此时扰乱他内心的,只是那一份卑微的不甘罢了。 他和奚瑶走出小巷,穿过小镇行人聚集最多的一条街道。这些没地方住的外乡人,到了子时过后,都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独自安眠。 想到这儿,凌江心中不禁发出万千感慨。 没有人气的家,那还算是家吗?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本就是孤单的存活于世间,没有父母,亦没有兄弟姐妹。 而雅儿,只不过是同他一样的天涯沦落人。 “你哭了?”奚瑶的声音忽然在凌江耳畔回响,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 凌江眨了眨眼睛,这才察觉到视线已然模糊不堪,他呼出一口浊气,摇头道:“我哪有。” “骗人!” “我真没哭。”凌江噘着嘴,强忍着鼻尖酸意道。 奚瑶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大哥哥!” 凌江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地声音,仿佛是在叫他,下意识回头一顾。 “大哥哥,好巧噢,我们又见面了!”他身后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孩笑着说,莫约十六岁的年纪,却发出着十岁少女的童音。 “是你。”凌江认了出来,她就是今日在广寒楼那儿独坐栏杆的粉衣少女。 “大姐姐你好漂亮啊。”少女遂将视线转移到奚瑶身上,乖巧地问候道。 “谢谢。”奚瑶略微尴尬地笑着回应,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感到有些迷惑。 “你怎么会在这儿?”凌江收敛起先前那股悲痛的情绪,轻声问道。 “在屋子里待着无聊,我就让徐伯伯陪我出来走走。”少女说着,指着右侧不远处一位黄袍道长模样的中年人说道。 只见那道长手持着算命招牌,步伐有模有样地朝着这边走来。 “是你!”凌江惊呼道,他没想到,少女口中所说的那位徐伯伯,竟然就是这莫名找上他的算命道士! “呵呵,这位小友,贫道给你配的方子可还好使?”道长笑呵呵地问道。 凌江点了点头,下意识瞥了奚瑶一眼。 只见奚瑶用一种怪异地神色盯着道长,而道长的目光却是四处发散,似乎在回避着少女一般。 凌江看着中年道长,犹豫了好一会,这才开口问道,“道长,你能否帮我算一卦?” “算卦?”中年道长惊讶道,“你要算什么卦?求姻缘,亦或是求财路?” “都不是。”凌江摇头,带着祈求之色道,“我想让道长帮我寻人。” “寻人?”道长苦笑,“小友,你这是在难为贫道啊,这人海茫茫里寻针,谈何容易?” 凌江一听,顿时露出了惆怅之色。 “徐伯伯你骗人。”这时候,一旁挽着树枝的粉衣少女噘着嘴说,“你明明就知道大哥哥要找的人在哪里,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你说什么?”凌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浑身如同针扎一般,冲着中年道士问,“道长,他说的是真的吗?” 中年道长长叹一声,对着粉衣少女苦笑道,“江淼啊,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这道理我可没少跟你说。” “可是我不希望大哥哥受骗。”粉衣少女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 “罢了,罢了。”中年道长摇头道,看着凌江说,“你要寻的人叫雅儿对吧。” 凌江连连点头,眼睛里多了几分神气。 “凡事皆有因果,贫道我尽管知道你家侍女身在何方,却不能轻易道出,否则有因必有果,你的报应……不过,既然这一份因果已经被你给知晓,我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得付出点代价。” “没问题!”凌江毫不犹豫的回答。 “你难道不想知道需要付出何种代价?”中年道长问道。 “无论何种代价,我都要找到雅儿。”凌江坚定地说。 “好。”中年道长点了点头,笑着说,“平海镇南面的海边,有一艘大船,今夜子时涨潮之时,便会悄然离去。” 中年道长顿了顿,“该说的话,贫道我已经说了,时辰不早了,你动身吧。” “道长你所说的代价呢?”凌江追问道。 “你且放心,这种代价并非是一朝一夕,日后你就明白了。既然你与贫道有缘,也不妨告诉你吧。贫道本名徐真,道号真言。”中年道士说完这话后,便拉着身边的粉衣少女转身离去。 “这老家伙倚老卖老,他说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中年道长离去后,沉默好一会的奚瑶这才开口说道。 “你认识他?”凌江微微愣神,下意识问。 “算是吧。”奚瑶摆了摆手,率先朝小镇之南走去。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章 束缚 海风萧瑟,洪波涌起。 璀璨虹光映射之下,一艘大船悄无声息地躺在海滩之上。此时虽然还未到子时,可潮水已经开始回涨,莫约子时的时候,潮水便可以把这艘搁浅的大船给推向大海深处。 船长六七丈,甲板离地一丈。 远远望去,可以瞧见甲板上站着五六名手持利器的守卫。谁也不清楚,在这艘船舱之内,又会是怎样的危机四伏。 “看样子,徐真所说的船应该就是这艘了。”奚瑶和凌江趴在一块巨石身后,暗中遥望着这艘船。 “这船没有梯子,怎么上去?”凌江看着远处庞大的的帆船,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上去自然是没问题,至于你的话……”奚瑶说着,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凌江的身板,“你在这儿等着,我先上去解决那几个难缠的家伙之后,再把梯子给你放下来。” 凌江点头,目前也只有这样了。 奚瑶轻轻拔出紫色小剑,天边虹光映射在剑脊上散发出寒意。海风将奚瑶的长发吹起,长夜里,她只身提剑,踏着涛浪声,向着前边的大船健步疾驰。 她犹如一只兔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前进,速度极快。 凌江躲在石头后边,只看到了一道黑影,刹那间便已经来到了帆船底下,可船上的守卫却没有丝毫察觉。 奚瑶紧握小剑,双脚发力,整个人身轻如燕地飞跃而上。 “有人……”一名守卫看着迎面飞起的少女,刚想要说些什么,少女迅速提剑封喉,鲜血洒在船板之上。其速度之快,甚至令人还以为只是风声掠起。 少女脚尖轻点船缘,向着左侧疾驰而去,与此同时,一道细小的竹笛,悄然从身后的剑鞘上脱离,向着另一侧飞驰。 呲啦! 紫色小剑犹如阎王帖,剑身未至,却已是血溅五步。 五名持剑守卫,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亡命于少女剑下。 少女直立船尾,弯腰拾起一条绳梯,放了下去。这才示意远处趴在石头后边的少年,速速上前。 凌江一路奔跑着来到了船下,此时潮水已经涨上来了,一道有一道拍打着船底,发出低沉地声音。 绳梯虽然很结识,却不如木梯好攀爬。更何况此时又是黑夜,这让凌江爬得十分缓慢。 船板上的少女似乎看不下去了,竟然用力拉起绳梯,硬是将少年沿着穿深拉了上来。 “凌江,你真该好好练一练你这身板了。”奚瑶说。 凌江无奈地点头,自古文人多孱弱,虽说总有那么一两个例外,但大多都是整日闷在房里读书,把自己的身子给读废了。 若是他这副身体再这么整日苦读下去,不出两年功夫,怕是真得变得弱不禁风。 “这艘船这么大,我们挨个挨个找,会不会打草惊蛇?”凌江喘息了一会,疑惑道。 “没必要。”奚瑶说着,瞥了一眼迎面飞来的黑影。 凌江还以为是暗器,刚想要躲开,却看见少女不紧不慢地将这黑影给捏在手中,仔细一看,是一支竹笛。 “这是我家乡用一小截灵竹制造的竹笛,有着灵性,可以不受潮汐异象的束缚。”奚瑶解释道。 “束缚?” “两句话和你说不清楚。”奚瑶摇头,但她思索了一番,觉得这事情要是不解释清楚,很容易会让凌江误解,这才简洁地说,“就拿小镇上那些外乡人来说,先前在贾府你也听到了,这些外乡人都是有着不小家底身份的人,可为何在这儿却是和和气气?就是因为潮汐异象对他们有所束缚。” 奚瑶边走边说,“在这一束缚之下,无论先前有多大的能耐,都会变得如普通人一般脆弱。当然,这只是对于练气士而言,若是修武者,完全可以无视这一束缚。” 凌江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就是受到了这种束缚?” 奚瑶点头。 “可我感觉你并不弱。”凌江接着问。 “那是因为,我除了练气之外,同样也是一名修武者。练气十境,两个月前我刚齐身第五境。而武道十重山,半年前我便已经跨过了第三重。所以,即便我施展不出练气法门,却还是有着三重武者的实力。”奚瑶说罢,来到一间船舱前,轻轻推门。 船舱内点着油灯,凌江顺着门缝望去,隐隐瞧见里边似乎捆绑着一个人。 “雅儿!”凌江惊呼道,连忙夺门而入。 “别去!”奚瑶大叫,正想要拦住他,却已经迟了。 凌江两三步跑到了船舱中间,两眼直停留在那昏迷睡下的雅儿身上,浑然不知一柄利刃正从侧面朝他飞来。 叮! 他奔跑着,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道清脆地声响,连忙回头望去。这才发现,奚瑶持剑站在自己身边,而船板上,深深插着一道尖锐的匕刃。 凌江看着船板上的匕刃,不禁一阵后怕。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你这废物书生。”一道听着很不舒服地声音从门外头响起。 “罗浮!怎么是你?”凌江看着那一瘸一拐走来的罗浮,很是惊讶。 万万没想到,对雅儿下黑手之人,居然是最不可能之人。 “今天就不应该留下你的小命。”奚瑶冷冷说道。 罗浮瞥了一眼奚瑶剑上的血迹,心有余悸的后退半步,但仍旧冷笑道,“但愿你一会还有能耐说出这话。” 罗浮拍了拍手,刹那间,十个蒙面人从天而降,他们手中持刀持剑各不相同,但皆是散发着杀戮之气。 “退后!”奚瑶大喝一声,用力推了凌江一把,举起小剑杀进了人群中。 凌江站在一旁很是担忧,哪怕他知道奚瑶很厉害,可如今以一敌十,这未免也太勉强了吧? 可接下来一幕,便让凌江傻眼了。 十位黑衣人影非但不能近身奚瑶,打斗才开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已有两人倒地。可奚瑶小剑上,却无半点新鲜的血液。 恍惚间,凌江瞧见了一道凭空废物的绿色影子。 “竹笛!”他明白了,原来这一道竹笛,才是奚瑶倚仗的杀手锏之一。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一章 鬼船 凌江望着眼前横死地上的十具尸体,虽说还算不上是血流成河,却也足够令人望而生畏。 此刻凌江很淡定,其实并非是他真的淡定,而是内心早已经麻木。这几日受到的刺激实在是太多太多,他若是再不让自己变得麻木,会疯掉。 “呼……” 奚瑶取下一块白布,将小剑上沾染的鲜血轻轻擦拭,紫色小剑再度变回出剑时的那般,光滑锃亮。 少女接着转向船舱门口站着的罗浮,他不是不想逃,只是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令他浑身难以动弹。这下他彻底明白,自己踢到铁板子了。 “别杀我!求你别杀我!”罗浮惊了,扑通一声下跪,“都是何大人逼我干的,不关我的事。” “何大人是谁?”凌江追问。 “我也不知道。”罗浮摇头,“只知道他来自长安,这天早晨,他私下里跟我说要我把雅儿弄到他船上,所以……不信你可以问何大人,他现在就在船上,这些杀手也是他布置的。” 噗通! 罗浮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落水声从外头传出。他整个身躯犹如石化般静止不动,何大人逃了! “又是长安。”少女收起小剑,带着无比鄙夷之色喃喃道。 她接着收起紫色小剑,看到这副模样,罗浮心中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可当少女上前迈出一步时,一手拍在他后脑勺上,整个人昏迷倒下。 这时候,凌江已经将捆绑这雅儿的绳子给解开,两手将她抱在怀里。 “赶紧走吧,否则一会潮水涨高了,就更难走了。”奚瑶说道。 凌江瞥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罗浮,忍不住问道,“就这么轻松的放过他了?” “杀他脏手。”奚瑶弯腰捡起地上插着的匕刃,“废了他一条腿还这么嚣张,既然如此,便把他第三条腿也给废了!” 少女话音落下,匕刃从她指尖飞出,精准无误地刺入罗浮两腿。 昏迷中的罗浮猛地剧烈抽搐两下,翻出了白眼,他裤子已经被染成了血红。 凌江看着这惊悚的一幕,下意识后退半步,下身嗖凉。 “你怎么了?”少女扭头看着凌江,不解的问。 凌江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凌江小心翼翼的跨过罗浮,此刻他神识已经微微有所恢复,一脸痛苦地低声哀嚎。 来到船板上时,潮水果真已经涨了起来,整艘船也随着浪潮的拍打而摇摇晃晃。 “我带雅儿走,你自己爬梯子下去。”奚瑶转头看着凌江说。 凌江点头,眼下也只有这样了。 奚瑶两手稳重地抱着雅儿,双脚一点,整个人飞一般跳进了潮水中。一步两步三步……很快两人已经越到数十丈之外的海滩上。 凌江顺着绳梯缓慢爬下,当他松开绳梯,一脚踏进水里时,潮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腰部。 凌江快步在水里走着,他水性并不好,若是潮水再高一些,或许他真的走不掉了。 他往前走出了两丈,忽然感觉到潮水莫名的汹涌,浪潮竟然已经掀到了他的胸膛。 凌江绷紧心神,下意识回头望去。 黑压压的天际之下,不知何时已是浓云密布,天边虹光也被这道浓云遮盖的不见踪影。 浓云之下,劲风掀起一尺高的浪潮,向着海岸扑打而来。 只见在大海之中,一艘阴森恐怖的破船,映着风浪缓缓行进。 “咯咯咯……” 海风中夹带着令人毛骨悚然地笑声,赫然就是从那艘船里发出的。船上鬼火粼粼,仿佛有什么人在向他招手。 凌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向着深海中的大船迈出了脚步! 尽管步伐是那么的缓慢,可依旧是像大海迈进。 噗通! 浪潮迎面拍打而来,弄的凌江满脸的鱼腥子味。 可他依旧没有停下来,眼看着就要被淹没在这大海之下。 啪! 一双有力的小手拉扯住了他的胳膊,凌江颤颤巍巍地回过身去,看到了奚瑶那一张凝重的神情上,带着一丝忧虑。 “走!”凌江只听到奚瑶说了一句话,随后便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自己躺在海滩上,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身体上留下了黏糊糊的感觉。 他回过神来,下意识望着海边。 此刻海上夜空清亮,虹光依旧,海面上只有一艘大船独自漂浮。 “刚刚那是……”这下凌江可以肯定,先前看到的那一幕,不是幻觉! 那一艘诡异的沉船,真的存在。 “鬼船。”奚瑶沉声说,“你方才被船上的小鬼勾了魂,若是不及时阻止,你的魂魄就会被他们带走,然后死在海里,成为他们的替死鬼。” 听到替死鬼三个字,凌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他们要盯上我?”凌江双眼凝视着海面,这已经不是头一次出现这艘鬼船了。只不过往常都只是梦里,这回是亲眼所见。他有种预感,那艘船一定还会再找上他的。 “不清楚。”奚瑶说。 凌江愁眉苦脸地摇头,四下望去,这才发现雅儿不见了。 他心中一慌,刚想着询问,只见从一片林子里,走出了一道白衣人影,手里捧着些许枯木。 噗通! 她手里的枯木全都散落在地,整个人飞奔着向坐在地上的凌江疾驰而来。 “公子!” 雅儿跪在地上,两手紧紧抱着凌江,完全不顾他一身的湿漉,硬是将小脸埋进他怀里。 感受着雅儿身上传来的暖意,凌江尴尬地笑了笑。 “哼……” 就在这时,一道轻微的冷哼从他耳畔响起。他抬头一看,只见奚瑶两手交叉,转身走到一旁。 “公子,你怎样了?冷不冷?”雅儿这才抬起头,两眼留下了泪影看着凌江。 “我没事。”凌江笑着说,“你刚刚去哪了?” “雅儿怕公子受凉,就去找了点柴火。”雅儿低声喃喃道,“公子,雅儿真的好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乖,已经没事了。”凌江似乎想起了什么,从一兜里掏出了一串手链,轻轻套到雅儿的手腕上,“以后可千万不要再弄丢了。” “嗯。”雅儿点头。 两人站起身来时,发现奚瑶正赤足站立在浪潮之中,任凭海水拍打着她那双可爱的小脚。 她面朝大海,双眼平视着海的尽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二章 孤魂野鬼 夜半子时,万物皆眠。 这儿,是平海镇旁边的一座山头,同样,也是一座坟山。 虽说平海镇靠海,可是这地方并不适合海葬,故而大多数人死后,都还是讲尸身葬入山林。到了夜里,这座山头自然也是鬼火飘逸,寒气四起,野兽嚎叫声令人畏惧,谁也不敢轻易涉足。 可今夜,山头的一块巨石上,却坐着一个人影。 确切的说,是个少女,身着一身蓝衣,低头吃着东西。 若是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哪座坟里头里的主子半夜出来吃东西。可在暗淡月色的照射下,地上却拉着一道长长的影子。 这分明是个人。 她狼吞虎咽着手里的糕点,在她身旁,还有一小袋糕点,一个水壶放在石头上。 吃完了一块糕点后,她停了下来,双目遥望着远处暗淡的月影,咬牙骂道:“我才不去什么东皇书院,我才不要嫁去京都,要去你自己去吧!” 她骂完这话,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默默的啃了起来。 她坐着的这块石头地势很高,整片山几乎尽收眼底,更别说在月色照耀下,那些林立着的墓碑,紧挨着各个大小不一的坟头。 这回分明没有风,可坟头上插着的引魂蟠却在摇摆晃动,看着十分诡异。 可少女似乎毫不在意,依旧默默地在这儿吃着糕点。 “咯咯……” 就在这时,一股怪异地邪风迎面吹来,掀起了少女的青丝。 她身边静静摆放的那小袋糕点不知被谁给挪动了一下,拉出去一尺远。 少女有些皱眉,转过身去将被拖远的糕点又拉了回来。 就在她轻咬了一小口糕点的功夫,身边的糕点又被莫名其妙地拉远,这次拉得更远了,足足有一丈。 “你好烦啊!”少女站起来,转身冲着身后喝道。 可此刻在少女身后,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反而是一座荒野坟头,孤零零的正对着她。而那袋糕点,也被拉到了墓碑身前。 少女有些生气,快步走到坟头旁,弯腰捡起糕点。 与此同时,一道漂浮的人影猛地出现,坐在墓碑上,阴森恐怖的死人脸瞪着少女。 少女微微一愣,却还是默默地捡起糕点。 她起身的那一霎,墓碑上穿着寿衣的虚无身影终于是朝着少女伸出不怀好意地手掌。他盯着这少女很久了,不仅仅是因为那一袋糕点,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很久没能碰过女人。 更何况还是个雏儿。 就在他那只干枯的手掌快要摸到少女身上时,忽然一股狂暴的劲气从少女体内蹦出,将那坐在墓碑上的人影给击飞出四五丈。 不仅如此,他的身子变得更加虚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 “活该。”少女瞥了一眼身旁的墓碑,提起脚,用力踢了一下。 “啊……” 远处那爬起地鬼影忽然大叫一声,两手捂着腹部,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你傻啊,她可是绝阴之体,居然还想打她的主意,不要命了?”那鬼影身后飘来了一道更加模糊地影子,低声说道。 “若不是绝阴之体,谁敢大晚上地跑来这儿吃东西?”又一道身影从附近的坟头里飘了出来,坐在墓碑上。 “嘿嘿,我就不一样了。美色根本没法打动我,我只要有酒喝就够了……”一个醉醺醺的人影挨着墓碑,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就被,自饮自乐。 “你们。”回头石头上的少女转过身来,冲着眼前这几道黑影大喝,“吵死了!” 少女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哪还有什么孤魂鬼影?只剩呼呼风声在止不住地吹。 “要不是不想让父亲知道我半夜偷吃东西,我才不来这儿呢。”少女嘟囔抱怨道。 她曾试过蒙着被子吃东西,结果被父亲无声无息的掀开被子抓了个正着。也试过跑出家门,在小巷子里吃。刚吃上几口,就被家丁给找着了。 就连海边的龙王庙里头都不行。 直到某天夜里,少女无意间发现,在这座山上吃东西,父亲绝对不会发现。 于是,但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带上吃的,跑到这座坟山上来,吃东西! 起初,还真引来了不少野鬼的窥伺,可自从一只野鬼在她面前魂飞魄散之后,这种骚扰便几乎消失。当然,时不时也还是会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家伙来触碰这霉头,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 少女利利索索地解决掉这一小袋糕点,起身正准备回去。 “叮!” “铛铛……”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锣镲声,吸引住了少女的视线。 她顺着上山的路望去,果真发现山脚下多处了十来名黑白人影,默默的往山上走来。 只是这些人很奇怪,明明没有抬棺,一前一后却还是有人拿着锣镲一路上敲敲打打,那声音听着令人心惊胆战。 “师兄,你说这地方真的有龙气吗?” “当然了,小师妹,师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师兄,我一定要拿到龙气,然后把那个臭女人,给杀了,替师兄你报仇。” “放心小师妹,就算不是给我报仇,她挡住了你的机缘,师兄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师兄,你真好!” 少女听着远去的一男一女声音,不禁好奇地喃喃道:“龙气?” 她隐约听父亲说过,平海镇之所以叫平海镇,就是因为有龙气。有一年大海发怒,吞没了好多个镇子,可唯独平海镇相安无事,就是因为这儿是龙王爷的地盘,所以海怒才不会波及至此。 可直到那年,龙王庙被淹没,众人才知道,龙气没了。 事实上,龙气并不会凭空消散,它只会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 “难道说,龙气真的就在这座坟山之上?”少女眨了眨眼睛,心头有些激动,“苏晓晓啊苏晓晓,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只要我能拿到龙气,我就不信父亲还会逼着我嫁去京都。” 她说罢,顺着那一男一女离去的声音,悄悄的跟了上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后不久,先前说话的那一男一女,竟然从另一处窜了出来,站在她先前吃糕点的石头上。 “师兄,鱼儿咬勾了。”女子笑着说,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三章 吐纳 日出东海,朝阳吐露。 清晨的平海镇多少带着一些寒意,海风时不时吹来淡雅的海味,带着些许清香。 凌江刚走出大黄家的屋子,便看见了奚瑶已经站在草屋门前练剑。 “奚瑶姑娘,早。”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早。”奚瑶点了点头,下意识问,“雅儿呢?” “我让她多睡会,今日的早饭由我来做。”凌江点头道。 “你还会做饭?”奚瑶惊讶道,在他看来,凌江应该只是个只会死读书的酸秀才,做饭这种事情,太难为他了。 “以前学过一点,算不上怎么好吃,至少饿不死人。”凌江一边说着,打水洗了把脸,随后开始淘米生火。 其实早饭并不像大户人家那般丰盛,一锅粥,配上家里腌好的咸菜,简简单单能吃饱肚子就行。 凌江发现,奚瑶也停下了练剑,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很好奇凌江要怎么做才能把火给点起来。看到凌江只是用火石轻轻敲打了两下,一截油脂木便燃起明亮的火光,感到有些惊讶。 “你以前没见过?”凌江看着奚瑶这幅表情,疑惑地问。 “在我家乡,做饭哪有这么麻烦。”奚瑶白了他一眼说, 凌江用火钳子把油脂木放进灶头,接着又拾起细小的干柴搭了上去,直到火焰变得猛烈后,才把锅给架上,随后从造口里放进大块柴火。 凌江做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才发现奚瑶像个小孩子似的蹲在灶头旁边把玩着火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奚瑶眉头一皱,盯着凌江偷笑的面容道。 “没,没什么……”凌江连忙摇头。 “算了,没意思。”她说着,将火石放回原位,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虹光,一天比一天暗淡。 “我最迟中午就得离开,否则这一趟就相当于是白来。”奚瑶严肃地说。 “嗯。”凌江点了点头。 奚瑶上前走两步,提起放在一旁的紫色小剑,忽然回头看着凌江问,“你想不想学那种轻轻一跳就可以飞到船上的功夫?” “你教我?”凌江一听,有些心动。 “教不了。”奚瑶很诚实地摇头,“就你这资质,没有个三年半载,学不来。” “好吧。”凌江叹气一声。 “不过我可以把基本功告诉你,回头你自己练,至于能走多远,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奚瑶顿了顿,接着问,“你想不想学啊?” “想!”凌江点头道。 奚瑶接着说:“行,把手拿出来。” “哪只手?”凌江问。 “随便。”奚瑶收回小剑,对凌江说道。 奚瑶捏住凌江伸出的右手,手指头轻轻沿着手心上的纹路慢慢的往上游走,最终停在了脉搏的位置。这动作很像是郎中在给人把脉,可又有些不太相似。 因为奚瑶的手指头,一直在轻点着他的手腕,每一次轻点,都感觉有些轻微阵痛。 这种轻微阵痛持续了一会,只见奚瑶微微皱眉,指尖似乎更加用力地按着凌江手腕。 “很疼吗?”奚瑶察觉到凌江神色有些不对,轻声问道 “还行。”凌江点头。 “什么叫还行?”少女瞪了她一眼,“到底是疼不疼?” “有点疼吧……”凌江支支吾吾地说,“好吧,挺疼的。” “果然如此……”奚瑶听闻这话,手指从凌江手腕上挪开,摇头说道。 “怎么了?”凌江追问。 “不是我不想教你,而是你天生就没这命。”奚瑶淡淡的说,“你的灵根废了,怎么练都很难有成就。” 凌江感觉到问题应该很严重,可却根本听不明白是怎么个回事,不禁挠头问:“灵根是什么?” “万物皆有灵,每个人身上都一条灵根,这是人与天地万物相连的根本。”奚瑶解释道,“哪怕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体内也会有一条灵根,只不过品质是很一般。可你不一样,你的灵根废了,相当于是没有了灵根。懂我意思吗?” “不太懂。”凌江说,“你不是说每个人都会有灵根吗?为什么又说我没有?” “你原本应该是有的,可是现在没了,原因有很多。”奚瑶有些惋惜地说道,“废灵根虽说少见,却也不是没有。大多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你和他们一样,应该是一生下来,就注定成不了大器。” “所以……”凌江低声询问。 “所以你成不了练气士,这辈子都别想了。”奚瑶说。 “这样啊……”凌江心中有些失落,不过倒也不算太难受,毕竟什么练气士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本就离他很遥远。 “不过,你倒是可以试试练武,只不过你这身板,天生就不是习武的料子,我也不敢保证你去练武能不能有前途。”奚瑶说道。 “就是镇上那些练家子吗?”凌江点了点头,“他们也的确说过我不是习武的料,注定是个读书人。” “什么练家子?”奚瑶嗤之一笑,“他们那群门外汉懂个球。习武大致可分为练武和武道,只有真正踏入武道,才能称得上是武者。所以武道十重山,没有跨过第三重山之前,都可以说是一群凡夫俗子,也就是你们嘴里头所谓的练家子。” “好玄乎。”凌江感慨道。 “修武练气,走的都是一条逆天之道。只不过武者不像练气士,没有机缘就很难成气候。他们更多的是倚仗自身,只要你练得够多,迟早能把境界提上去,不过你也得有命。”奚瑶说。 “这我懂。”凌江点头,“就如苏先生所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一个道理。” “差不多吧。”奚瑶点头,“反正,练气你是不可能了。至于练武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如何吐纳,只不过现在潮汐灵气匮乏,你能够掌握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好的。”凌江点头。倒不是他真的很想习武,而是他现在逐渐明白,失去了九叔的庇护之后,若是自己不能变强,就只能被他人给欺负。 “来,扎个马步给我瞧瞧。”奚瑶拍了拍凌江的腰板,轻声说道。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四章 纳灵 “哪有你这么扎马步的?”奚瑶看着凌江别扭难看的模样,哪叫什么扎马步? 分明就是蹲恭桶! 凌江尴尬地说:“外边那些练家子的师傅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算了。”奚瑶白了他一眼,表示不想再跟这家伙论理,那只会让自己气个半死。 奚瑶往前走两步,站在空地上,“看好我怎么做。” 她说罢,先是扎了个马步,双手握拳,出拳,打了一套拳法。 接着收腿直立,上前迈出一步,拳出。只见奚瑶步伐苍劲有力,一站一动,一呼一吸间,宛如一个轮回。 奚瑶回到原位,缓缓吐出浊气,扭头看着凌江问:“看清楚了吗?” “都记住了。”凌江点头。 “是吗?”奚瑶不太相信,“你来做一遍试试。” 凌江点了点头,脑子里回想起奚瑶方才做的那套,动作,扎马步,出拳。 奚瑶看着凌江按着她方才的路数游走出拳,尽管步骤是对了,可两者之间却是拉开了好几重山。 凌江打的这一套拳法,就如同一个行尸走肉的人在模仿一般,完全毫无半点神气。 “如何?”凌江回到原位,看着奚瑶期待的问。 “很差。”少女摇头道,她见过无数的天才少年,也见过许多资质平平的修行者,却从见过像凌江这般差劲,“你记性很不错是吧?” “一目十行不敢说,两三行还是没问题。”凌江诚实回答道。 “记性好算是个不错的优势,可你方才走的路数,毫无半点神似,顶多算上五分形似。”奚瑶接着追问,“你走完这一套路数,换了几口气?” 凌江一听,心里头细细数着,“七口气。” “那我换了几口?”奚瑶微微点头。 “三口。”凌江不假思索地回答。 “问题就自这儿。”奚瑶严肃地说,“我教你的这一套路数,名为走桩,可和众多走桩路数不同的是,里面还掺杂了一套拳法的门路。等你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十分神似后,也算是拳法入门了。你记住,换气是关键!武者不同于练气士,后者是以丹田凝练天地元气,而武者不走丹,想要萃取天地元气,便只能通过换气,从而让身体一点点汲取,也称之为纳灵。” “纳灵?”凌江喃喃道。 “潮汐之灵,紫气之灵,大地之灵统称天地元气。”奚瑶说,“所谓潮汐,也就是大海之灵,日上云天,紫气东来,此时为紫气之灵最为浓郁之时。而在潮汐涨退之间,也是潮汐之灵最为浓郁之时。你需要通过换气来汲取这紫气之灵,与潮汐之灵,明白了吗?” 凌江点头,“只要我像你这般换三口气,便可以纳灵了吗?” “当然不行。”奚瑶摇头,“你得配上走桩,何时呼气,何时吐气,何时拳脚使劲,收劲。你若是有一处没做好,纳入的灵气便不纯。当然,以你的资质,想要感受到灵体入体,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半年……”凌江苦笑,这也太久了点吧,难怪总说十年寒窗磨一剑,他突然好奇的问,“那你用了多久?” “三遍。”奚瑶轻描淡写地说,“我走到第三遍时,便感觉到吸进嘴里的气,有些不太一样。” 凌江不说话了。 奚瑶察觉到这似乎有些打击人,连忙安抚道,“总之,你好好练吧,若是半年还不行,练个一年总是没问题的吧。” “这……”奚瑶这话让凌江顿时哭笑不得,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奚瑶说,“毕竟你灵根废了,修行自然要比他人多走些弯路。况且,你如今还未伐骨洗髓,直接开始教你如何纳灵,到底是有些难为你了。” “伐骨洗髓?”凌江问。 “这些医书上都有,想知道自己回去翻书。”奚瑶摆了摆手,懒得跟他解释。 “哦。”凌江点头道。 “嗯,还有什么呢,容我想想。”奚瑶思索着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只见凌江又开始笨手笨脚地扎马步,继续尝试着纳灵。 “算了,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奚瑶在一旁看完凌江走完一遍,轻声说道,“总之,你有机会就去想个法子洗髓,若是没这条件,也无妨,反正洗髓早晚只不过是时间上耽误的问题。该说的我都说了,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 “你不吃早饭了吗?”凌江追问道。 “不了。”奚瑶瞥了一眼天边若隐若现的虹光道,“赶时间。” 少女说完,只留下一缕清香在原处。朝阳洒落小路,映着少女身上的青衣闪闪发亮,恍若神仙。 “她终究还是离去了。”凌江笑了笑。 他很早就便清楚,奚瑶和自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之所以会发出这种感慨,只是因为他对奚瑶的态度,已经由感激,转为了依靠。 总觉得有她在身边,天底下仿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 凌江望着奚瑶离去的背影,有些走神,他也不清楚自己还需要走多久,才能赶上这少女的步伐,又或者,自己这辈子都别想追上了。 “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雅儿地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雅儿。”凌江回过神来,看着雅儿睡眼惺忪的模样,头发有些凌乱。 “咦,奚瑶姐姐呢?”雅儿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草屋,好奇的问。 “她走了。”凌江摇了摇头,转身走向炉灶。 “噢!”雅儿看着凌江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窃喜。 凌江灭了炉灶里头的火,将锅头从灶上搬了下来,正想说拿碗来盛粥,却听到草屋内,传来了雅儿一声大叫。 “天啊!” 凌江心中暗道不好,还以为是那小漂子偷跑出去把雅儿给吓着了,连忙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内。 他走进草屋四处打量,并没有出现什么诡异的东西。只见雅儿一脸惊讶地指着桌面上一个钱袋,里头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少说也有二十两! “这些,都是奚瑶姐姐留下来的?”雅儿不敢置信地问。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五章 镇龙棺 苏晓晓昏昏沉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的是一个阴暗地地方,眼下有数道黑白人四处晃动。 “师兄,小鱼儿醒了。” 她耳畔传来一道女子地声音,想要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只见一男一女并肩走来,男子面色阴沉,穿着一身黑衣,女子面色惨白,身着一件白裙,两人手里各自提着一盏灯笼。 透过灯笼散出的光看去,苏晓晓发现那些四处晃动的黑白人影,全都穿着寿衣! 他们脚尖点起很高,几乎是用脚指头在走路,每个人都是一脸死态,面色阴森。 “你们是谁……”苏晓晓吃力地发出声音问道。 “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女子发出妖娆的声音笑道。 “是你们!”苏晓晓心头一颤,昨夜她就是顺着这两人的声音走去,结果还没走多远,自己便毫无知觉了。 黑衣男子发出低沉冰冷地声音,“可爱的小鱼儿,你很快就就要死了呢,不过你放心,我们会让你痛快的死去。” 砰!砰!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出了一身巨响,惊得周围忙活的人影纷纷后退数十步。 黑衣男子转头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骂道,“一群胆小鬼。” 他提着灯笼,向着黑暗中走去,苏晓晓隐隐察觉到,这儿应该是一座山洞。 男子上前走了五六步,映入眼帘的是一口遍布泥土的大红棺材,应该是刚从地下挖出来。 砰砰! 那恐怖的巨响,正是从棺材里头传出。苏晓晓瞥见,棺材周围,贴着许许多多的符纸,只不过如今符纸上的咒文,已经变得模糊不看,想必这口棺材也是上了年头了。 “果真是镇龙棺。”男子将灯笼在棺材盖子上一照,连连点头道。 “师兄,这么说,我们找对地方了?”女子激动地说,“有镇龙棺在,就一定会有龙气,到时候只需要……” 她说这话时,不怀好意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无法动弹的苏晓晓,让后者一阵毛骨悚然。 “没那么简单。”男子摇头道,“如果这真是镇龙棺,那么里头关着的家伙,怕是得有千年修为,师妹,只怕我们两个人难以对付。” “千年?那不成僵尸了吗?”女子惊呼道。 男子忽然冷笑,将灯笼丢在一旁,“管他是僵尸软尸,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达能耐。小师妹,把这条鱼儿弄到安全的地方,可别把她伤着了。” “好的师兄。”白裙女子点头,提着灯笼走向苏晓晓,暗淡的灯光照射在煞白的脸上,犹如一只鬼。 黑衣男子指尖冒着屡屡黑气,让整个人融入黑暗之中。他轻轻拍掉棺材上的泥土,手指轻轻一捏,一根封棺钉竟被他硬生生给拔了出来。 他接着去拔掉剩下的封棺钉。 轰! 封棺钉卸下的那一霎,棺材盖子直接被轰飞上天。一只青黑色的干尸从棺材里头跳出来,一身的白骨清晰可见。 干尸二话不说,张大嘴巴朝着眼前的男子冲了上去。 “哼。”男子冷笑,掌心汇聚一团黑气向着干尸脑门拍打而去。 只听啪的一声,干尸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得更加狂暴,仰起头对着男子的手掌便是一通乱咬。若不是他躲得快,此刻估计半只手已经没了。 “师兄,我来助你!”白衣女子把苏晓晓藏在一块石头后边,旋即纵身一跃,一道引魂蟠忽然紧握在手。 刹那间,引魂蟠发出森森绿光,周围那些点着脚尖围观的人影纷纷飞上了天,一个接着一个排成长队,那场面十分壮观,甚至有些恐怖。 男子健步一闪,游走到干尸身后,两手束缚住他的双臂,令这干尸无法动弹。 “众鬼听令,给我杀!”女子手中挥舞引魂蟠,屡屡阴风迎面吹来,吹起她细长的青丝。 虚空中漂浮着的阴婚纷纷朝着干尸直奔而去,奇怪的是,它们只是轻轻接触到干尸身体,便化为一团血雾,消散天地。 女子见状,急忙挥动引魂蟠,阻止剩余的鬼魂继续前进。 可还是迟了,当空中的阴魂停止下来时,数量只剩下原来的十分之三。 “师兄,这干尸居然能吸纳鬼气。”白衣女子脸色难看,因为沾染了血雾,此刻干尸两眼变得无比通红,浑身也逐渐由青黑色染成了血色,在这样下去,它或许会变成血尸。 “干尸最忌讳的便是血气,小师妹你快逃,它沾了血,我有点招架不住了。”干尸身后的黑衣男子绷着脸,沉声喝道。 “我不走,我要和师兄共生死。”女子丢下引魂蟠,从黑暗中拔出了一把剑。 砰! 干尸身上忽然迸发出强大的劲气,将身后束缚它双手的男子给轰飞。 干尸两脚一蹦,足足跳出一丈远,面对着这来势汹汹的干尸,白衣女子连忙横剑在前,可这根本招架不住。 铛! 干尸只是轻轻一撞,便把女子撞到在地,她急忙翻滚了好几回,这才躲过从天而降的尸爪。 “放开我小师妹!”黑衣男子大喝,只见他金光通体,眼疾手快地两手捆住干尸,任凭它在自己身上一同啃咬。 “师兄……”女子惊了,师兄强行逼出金身,后果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用小鱼儿的血。”男子瞪着苏晓晓喝道,“她是绝阴之体,只有她的血可以降住干尸。快啊,我坚持不了太久。” 干尸对着男子一同撕咬,发现只能撕破他表面的衣裳,很快便觉得索然无味,转身望着身前小跑远去的白衣女子,眼里充满着饥渴。 “这干尸……居然有了灵识!”男子惊呼道,难怪会这般棘手,他们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一只死物。 白衣女子来到苏晓晓身边,二话不说提起她的一只手指,一剑划破。 苏晓晓感到指尖传来的疼痛,忍不住叫唤一声。 “凝!” 白衣女子无视她的痛苦,对着不断流出的鲜血打出一道印诀。 一时间,不仅血流止住,就连顺流而下的鲜血也化成了一团血雾,飘荡在空中。 白衣女子指尖驱使着这团血雾,大步流星来到干尸身前,指尖一挥,将血雾拍打在其脑门上。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六章 洗髓 吃过了早饭,凌江找了个借口,朝着平海镇上走去。 或许是因为潮汐异象逐渐减退的缘故,凌江发现小镇上的外乡人比前两日少了许多。估计就如同奚瑶所说的那样,涨潮了,想要摸到宝贝的可能也就更低了,自然是就没人愿意在这儿消磨时光。 他轻车熟路,来到学堂。 “苏先生?”学堂依旧敞开大门,可凌江走进去一看,发现苏秋禾并不在里边。 他来到孔子像身后,发现这一道小门也是紧紧锁闭着的,显然苏先生也不在这里面。 凌江接着走向一旁的书架,在上面翻找着书籍。苏秋禾之前曾跟他说过,只要想看书,随时都可以来学堂这儿,只不过学堂里的书,自然比不上书铺那儿的藏书丰富。 据说书铺掌柜祖上曾经也是个读书人,但却不是平海镇人,而是从别地迁移过来的,来到这儿卖书,过着平凡的日子,这书铺也就一代代传到现在。 虽说生意惨淡,但毕竟家底丰厚,镇上也有不少读书人,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凌江来到书架上翻找了一通,无意间瞥见了一本发黄的旧书,与其他书不同,这本书显然是上了年头。 凌江把书取下来,连书名都模糊了,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按理说,这种书应该是放在书柜里好生珍藏才是,怎么可能摆在学堂这任人翻阅?若是不小心弄坏了咋办? 他小心翼翼的翻开第一页,只见两个扣人心头的大字显露出来:洗髓。 “不是吧?这样也行?”凌江一脸呆滞。 “所谓洗髓,便是排清人体内多年积淀的杂质。人生来如白玉,可一旦沾染了荤腥,白玉就变得不再纯净,经年累月,其中杂质若是一齐攻心,足以使人至死。故而古人百般尝试,创造了名为洗髓的医术……” 凌江细细翻阅,这本书的第一页,便把何谓洗髓,如何洗髓,洗髓会怎样,讲的一清二楚。其中最常用的便是药理和通脉。 可通脉需要有高人将周身经脉打通,让杂质化为浊气排除体内,颇为困难。 所以大多数说洗髓,指的都是药理。 “难怪奚瑶姑娘不愿和我提起洗髓,这上面罗列的药材,有十来种我听都不曾听过,更别说在这小镇能够寻到。”凌江苦笑了一番,看样子洗髓是行不通了。 凌江接着翻开下一页,只见树上的第一行字便让他顿时心血来潮。 “以上药材想要寻到颇为困难,所以未必非得按着这方子来寻药。既然是药理,药效好坏也就会影响洗髓的程度,若是条件不允许,也可以降低药材的品质来洗髓,当然,这么一来洗髓功效自然比不上前者。” 接着,书上又罗列了三种不同的洗髓药材,其中分为优品,良品,和次品。 凌江大致扫了一眼,发现以他如今的财力而言,顶多只能凑够次品的药材。 “次品就次品吧,总比一无所有要强。”他自言自语道,将这本发黄的旧书小心翼翼放回原位,接着离开学堂,快步奔向药铺。 奚瑶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出门前他带了一两,也足够买下次品的药材了。至于良品,即便是二十两能买到,这平海镇上也得有卖才是。 凌江去了趟药店,花了七百文将药材一个不落的买下,提着药包心怀忐忑地回到家里。 他推开草屋,雅儿并不在家里,估摸着是出去买菜了吧。 他迫不及待的取来砂锅,将药材清洗过后,放入灶台上用小火慢煎。 按照书上所说,需要煎两个时辰药效才会完全出来。 凌江便从日中一直等到了日落。 “奇怪,这么晚了,雅儿怎么还不回来?”凌江看着西下的太阳,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他望着乡野小路有些心慌,直到瞧见那白衣身影快步走来,凌江心中才松了口气。 “公子,你饿坏了吧?”雅儿来到凌江身边,带着歉意道,“雅儿这就给你做饭。” “你去哪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凌江问。 雅儿将手藏在后背上,低头思索着什么。凌江一把抓过雅儿的小手,只见这略微粗糙的手掌上,竟然磨出了水泡。 “老实交代,你都干什么去了?”凌江追问。 雅儿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雅儿,给人洗衣服去了,月钱给五百文呢!” “乱来!”凌江忍不住骂道。 听着凌江的骂声,雅儿有些害怕,低头说道,“公子,雅儿不怕累,雅儿还要给你存钱取媳妇呢。” 听着雅儿这话,凌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务正业。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要让侍女去干活养家。 “听话,日后你不要去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挣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凌江说道。 “嗯……”雅儿低着头,模糊的点头回答。 她忽然看向了灶台上的砂锅,里头飘出一股药味,“公子,你这是在煎药?” “是奚瑶姑娘给我写的一副调理药方。”凌江淡淡的说道。 “奚瑶姑娘。”雅儿低声念叨了一声,直径往草屋里走去。 凌江手心捏了把汗,好在把这事情给圆了过去。他找来一个瓷碗,将砂锅里煎的汤药倒了出来,发现居然只剩下一口而已。 “这也太狠了点吧。”凌江看着已经被榨干的药材,苦笑道。 据书上所说,喝了这个汤药之后,便会上吐下泻,浑身长出黑渍,通体发臭,从而排除杂质,所以凌江一口将这苦涩的汤药引尽,便跑到了一处溪边,免得一会让雅儿瞧见自己难堪的模样,顺便洗个澡再回去。 凌江来到溪边,除了感觉肚子有些胀气之外,并没有其他不适感。 “奇怪,我该不会是喝了假药?”凌江忍不住怀疑道,“或许是药效还未生效,我再等等看吧。” 他又徘徊了好一会儿,莫约一刻钟的时间,却还是一点异样都没有发生。 “这到底……”他懵了,看着远处缓缓沉入西边的太阳,有些迷茫。 “对了,这会应该要退潮了吧。”凌江心想道。 退潮之时,便是潮汐灵气溢出的时候,而如今潮汐异象快退散了,凌江回想起奚瑶今日走的那一套路数,扎起了马步。 吸气,出拳,收拳,吐气…… 当他走完这这一套纳灵路数后,回到原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紧接着吸气一口气。 “嗯?”凌江吸气的那一霎,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吸入的这一口气,似乎有点冰凉,像是海风里头弥漫着的味道,有些清香,一丝鱼腥味也没有。 这种感觉就像是,和平日里吸入体内的气,有些不太一样。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七章 古墓 “找到了!是小姐留下来的布袋。”红袖在一座坟头前捡起一面布袋,上边还残留着糕点碎渣,正是苏晓晓平日里最喜欢吃的糕点。 她一手提着灯笼,转头看着黑夜里笔直站立的黑袍男子,尽管此刻有人跟在身旁,可这遍地的坟头依旧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小姐失踪了一天一夜,老爷又不知去向,整个苏家上下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她身为小姐的侍女,更是心急如焚。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找上这个上门提亲的准姑爷。 事实上倒也不是她去找,而是她出门的那一刻,刚好碰见来府上问候的东方太乙,后者一听此事,仅是掐指一算,便带着红袖匆匆忙忙赶到这座坟山。 她知道小姐半夜里会偷偷跑出去吃东西,可没想到,会来到这种地方。 “这显然是昨夜里留下的,都过去一天了,你确定小姐还在这儿?”红袖提着灯笼走到东方太乙身边,不止是秋风亦或是阴风,嗖凉嗖凉的迎面吹来。 “不会有错。”东方太乙点了点头,“她是绝阴之体,能够藏匿绝阴之体的地方,只有这。只是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红袖追问,绝阴之体一事,她似乎听老爷提起过,不过缺不清楚是怎么个回事。 “这地方,有龙。”东方太乙皱眉头说道。 红袖惊讶道,“开玩笑吧?这世上哪有龙?” 东方太乙没有回话,瞥了一眼众多坟头之间的一条幽径小路,小路通往一片更为阴暗的林子。 “走这边。”他低声说道,快步往前迈去,红袖提着灯笼紧跟其后。 两人在林子里东绕绕,西绕绕,红袖总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这林子很黑,灯笼发出暗淡的光显得十分渺小,这让红袖总觉得周围似乎有什么人在悄悄盯着自己。 若说先前满山坟头令她心慌,此刻林子里的黑暗更是令她畏惧。 “该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红袖心中暗想道。 老坟山走夜路时常会出现怪事,鬼打墙自然也是见怪不怪。命好的天明就能走出去,命不好啊,怕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东方太乙却很淡定的走着,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红袖紧紧跟在东方太乙身后,忽然耳畔嗡嗡镶着,她整个人顿时懵了,毫无厘头的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从树林子里出来了,眼前是一个更为诡异的山洞。 山洞很深,一眼望不到头。 在洞口的地面上,处处洒着冥钱,如同枯叶一般铺满地面,看着就令人心头寒颤。 “这儿被施展了阵法,不像是正派人士所为,这儿有些古怪,居然不受潮汐异象的影响。”东方太乙喃喃道,“应该就在里面了。” 红袖一听,哪还顾得了这些,心头一急正要冲进去。 可她还没走几步,便被东方太乙给拉扯住了肩膀,只见他一脸严肃地摇头,随后弯腰拾起一片枯叶,朝着山洞深处弹射而出。 呲啦! 枯叶飞入洞口没多久,不知从哪儿炸出一股安静,将这片枯黄的叶子撕裂成碎片。 红袖看着一阵后怕,不由得感到心惊肉跳。 “这怎么进呢?”红袖急忙问道。 “我一会给你撕开一个口子,你先进去探路,我在外边破阵。”东方太乙说道,“你的身手,应该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红袖连连点头,她这会一心只想要见到小姐平安无事。 东方太乙两手捏诀,嘴里低声喃喃着什么,只听嗖的一声,一柄长剑从剑囊里头飞出。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剑柄,左手并成剑指平于胸前,弓着腰,凭空向前劈出一剑。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可在剑出的那一霎,却不知从哪儿掠起一道劲风,将地上的冥钱呼呼卷上了天,如同落叶纷飞一般飘落而下。 “走!”只听着东方太乙一声大喝,一旁的红袖早已是迫不及待,手提着灯笼健步而飞,没一会灯笼的光亮便消失在洞中。 山洞无比漆黑,好在眼前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羊场小路,否则红袖肯定自己定会迷路。沿着小路跑了一会,这条路开始变窄,甚至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四尺长款的小洞。 红袖只好先将灯笼丢进小洞内,随后接着女子柔软的身子,钻了进去。 洞道很粗糙,总感觉这像是被人匆忙挖开的一般。她沿着洞道爬行了好一会,便看到了出口。 顺着出口钻出去,是一个更大的洞府,这里长着许多钟乳石,还有不少怪石,洞府左侧是一道石门,被紧紧锁住了,而右侧,是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 她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在洞府里头走了几步,忽然脚下猜到了什么东西,有点僵硬,像是个人…… 红袖大气都不敢喘息,缓缓将灯笼往下挪动,一具通体发红的干尸静静地躺在地上,而她,则是踩到了一只伸直的手掌。 红袖吓得连忙跳了起来,心头战鼓雷响,砰砰直跳。 她迅速躲在一块钟乳石身后,两手微微颤抖的伸长灯笼照向那干尸,直至确认它已经无法再动弹了,这才松了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红袖几乎要哭了出来,若不是心系小姐安危,她恨不得现在便抹油走人。 红袖暗暗给自己壮了胆,步伐匆匆的往前迈进。洞府十分狼藉,遍地散落着碎石,像是刚留下打斗的痕迹。她往前走了几步,看见那摆在一侧的棺材时,差点没把自己给吓得半死。 这下她明白自己来到的是个什么地方了。 这分明就是一座古墓! 棺材盖子已经不翼而飞,里头空空如也,红袖估摸着这口棺材的主人,应该就是躺在那地上的干尸了。 “谢天谢地龙王保佑,龙王爷保佑我和小姐一路平安。”红袖不敢跑,只能匆匆快步走着,嘴里头滴声祈祷着。 她顺着洞府内留下的一道血迹,一路向深处走去。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八章 见鬼说鬼话 若说有人问起,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龙,苏晓晓一定会十分肯定地摇头。 可这回,她知道自己错了。 在她眼前,摆着一口长达八丈,高一丈的玉棺樽,棺樽上处处刻着龙图腾。 用脑子想想便知道,这是一口龙棺。 即是说,她此刻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一座龙冢。 尽管这地方很宽敞,可是眼前的玉棺材却是发出璀璨的光亮,勉强将这冰冷的地下墓室照得亮堂。苏晓晓有些难以置信,在平海镇地底下,居然会有这种奇观。 在不久之前,她刚被那神秘的白衣女子给捆成了粽子,浑身难以动弹。也不知道这师兄妹两人究竟想要干什么,自打她们来到龙棺坐在的墓室之后,便再也没有理会她,反而是,静坐地上,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师兄,你身体怎么样了?”白衣女子说着不是平海镇的方言,低声问道。 黑衣男子从头到脚浑身遍布着血丝,看上去犹如一个血人,十分恐怖。 “我没事。”男子摇头说,“小师妹,我们距离拿走龙气就差这一步了,你可千万要顶住,只要我们拿了龙气,你便是本教圣女,即便是教主也要对你相敬如宾,再没有人能够欺负我们了!” “师兄,我会的!”女子点了点头。 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刻他们所说的言语,便是一种鬼话。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一旦进到不属于活人的地方,就得说鬼话。 在来到这座墓室之前,他们已经走过了阴阳桥。 过了阴阳桥,便是冥界。 “可是,师兄你,此刻还未能做到金身内敛,施展通体金身对身体的损害……”女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关心地问。 “你不要再说了。”黑衣男子摇头,“为了小师妹,我死也值得,我答应过师父,师姐,师妹们要守护你,我就一定会做到。” 男子说着,吃力地站了起来,微微喘息道,“我歇息的差不多了,小师妹,我们抓紧时间吧,我感觉今夜有点不太对劲,我们进入龙冢已经太久,不能再耽搁了。” “嗯。”女子点了点头,纤细长剑紧握在手,瞥了一眼身边这高大无比的玉棺。 黑衣男子走到龙棺身前,对着眼前这庞然大物三拜九叩。 随后跪在地上,用手指头写着四个大字:此处有龙。 他接着站起来,瞥了一眼身后的苏晓晓,走到她身前用鬼话说道:“为了我的小师妹,只能委屈你了,放心,会让你死的很痛快的。” 苏晓晓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黑衣男子,说着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话,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慌张。 紧接着,黑衣男子将她硬生生扛起,朝着高大的龙棺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越是接近龙棺,苏晓晓越是觉得棺材上那些龙图腾,在动! 也不知道这么大的棺材里边,究竟装着一条怎样的龙,又或者说,这里边根本就不是龙,而是某种怪物…… 她有些怕了,尽管自己是绝阴之体,一般的魑魅魍魉无法近身,可这一刻,她竟感觉到自己的绝阴之体失效了! 黑衣男子将苏晓晓放在,紧挨着冰冷的龙棺,苏晓晓背后猛地一凉,这是她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棺材。 “招魂令!”白衣女子挥舞着细剑,嘴里沉声喝道。 随着细剑舞动,一道腾腾黑气顺着剑尖飘散而出,黑气在白衣女子上空缭绕,黑白分明。 “赦令!” 女子低声大喝,黑气居然凝聚成了一道无比阴森的令牌,被她紧握左手。 她轻轻将剑放下,右手持令,操纵着剩下这些黑气的游走。 黑气发出呼呼风声,向着龙棺驶来。 “众鬼听令,此处有龙。”女子接着大喝,不过这一次,她却是用人话讲的,这倒是让苏晓晓听了个明白,“祭灵!” 咯咯咯…… 呜呜呜…… 苏晓晓凝视着向着自己逼来的黑气,一时间鬼哭狼嚎,仿佛是鬼在狂欢。也不知这森森鬼气里头,究竟汇聚着多少鬼魂。 此时,黑气距离她只剩下三尺有余。 苏晓晓眉宇间的青筋猛地跳动,仿佛是要死去的征兆。 “小姐!” 只听着红袖一听大吼,一道红衣身影提着灯笼疾步飞来。 啪! 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用力地撞开,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黑衣犹如洪荒猛兽一般吞没了自己身旁的人影。 苏晓晓倒在地上,很像挣脱身上的绳索,却毫无力气。 “红袖!” 黑气缭绕中,她看清了那声音的主人,正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袖。 “糟了!”黑衣男子沉声大喝道,“小师妹,快收令,她不是绝阴之体,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挥着手中黑色令牌大喝,“众鬼听令,撤!” 她一声令下,黑气依旧缠绕在红袖身边,无事发生。 白衣女子急了,再度大喝一声,“众鬼听令,撤!” 她的呼声在墓室里头回荡,可黑气却没有半点减少,反而是更加汹涌的吞噬着红袖。 “怎么办啊师兄。”白衣女子无助地望着守在棺材边上的黑衣男子。 他紧绷着脸,看了一眼红袖不远处倒地不起的苏晓晓,心中拿定了主意,“既然如此,就让她们两个人一起祭灵,成与不成,就看天命了!” 他迈开步伐,向苏晓晓跑去。 啪! 却在这时候,一道长鞭从身后如闪电般打来,他吃了痛,身形有些摇晃,下意识回头望去。 手持长鞭的人,同他一样,也穿着黑衣,不过这人十分高大,手指细长,不似一般人。 “东方太乙,快救救红袖!”苏晓晓瞧见东方太乙赶来,急忙吼道。 “想救人?”黑衣男子冷笑,忽然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指缝中缓缓泛起暗淡的金光,嘴里头大喝,“小师妹,你听着,把绝阴之体推入鬼气之中。师兄去了,你一定要拿到龙气。” “金身显现!”黑衣男子喝道,金光顺着指尖往上蔓延,他的双臂很快染成了金身,可他身上的其他地方,却在流血。 “敢挡我小师妹的去路,杀了你!”他说着,冲向了东方太乙。 “师兄不要……”白衣女子泣不成声,看着自己师兄与那突如其来的男子纠缠在一起,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小师妹……” “小师妹……” 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师父,师姐,大师兄……” 她带着婆娑泪目,弯腰拾起地上长剑,向着苏晓晓走去……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四十九章 头七之日 清晨,凌江推开草屋门板,看着大海方向旬日东升,碧空如洗。 “潮汐异象,消失了。”凌江凝视着海边天空,再也找不到一丝七彩虹光。事实上,在昨日傍晚之时,七彩虹光便已经微乎其微,若不是细细去看,几乎很难发现。 果然,这才过了一夜,虹光已经完全散去。 “也不知奚瑶姑娘她是否寻到了自己的机缘。”凌江回想起奚瑶曾说过的话,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好奇,“奚瑶姑娘曾说,有些人闭着眼睛都能寻到机缘,有些人注定寻不到,这是规矩,而规矩是人定的。可奚瑶姑娘的背景身世似乎也不差,为何总感觉她不像是属于规矩里的那些人呢?” 凌江站在门槛出苦笑了一番,“如今去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开始朝着灶台走去,洗锅淘米,生火熬粥。 随后,迎着紫气东来,独自草屋门前,一遍又一遍地演练奚瑶教他的那一套纳灵路数。 凌江打完了一套拳,深吸口气,果真觉得这一口气十分独特,清凉中带着温和,而这口气一入体内便一瞬间散去,仿佛是被自己给完全吞噬了一般。 “这就是所谓的纳灵吗?”凌江忍不住咂了咂嘴。 “若是奚瑶姑娘知道,我也只用了三回就寻到了天地元气,她会是何等惊讶?”凌江心中暗暗窃喜,遥望天边,总觉得天际上飘荡的云霞,很像一个人。 但很快凌江便发现,纳灵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 如今他走得顶多只有三分神似,吸入体内的那口气,也是少得可怜。而他却需要不断的重复着这么一套简单的路数,并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难怪奚瑶姑娘会说修行一路比登天还难……”凌江每一次走完路数,都会停下来调息,静静地吸收体内那口气,接着才继续纳灵。 这天早上,他一共演练了数十次,直到灶台里的那锅粥散出米香,这才停下来上前熄火。 雅儿也才刚刚起床,本来今早应该是她熬粥才对,可两手的水泡让她疼得无力气干活。不知为何,她居然有些享受这种日子,似乎有个人照顾自己,好像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两人喝了粥,凌江带上些散钱便出门了。看着雅儿满手的水泡,他有些心疼,想说去镇上给雅儿买两块膏药贴一贴。 可他还没走出去半里地,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姑娘拦住了他,她将长发盘起,令人耳目一新,只是看她脸上的神情,却不太对劲。 “你是,陈宝涵?”凌江看着她问道,这姑娘便是当日在大白家里照顾他的少女,后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她是镇上陈员外家的闺女。 “是我。”她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匆忙慌张,犹豫了好一会,这才用沙哑地声音说道,“白哥哥他快不行了……” “你说什么?”凌江懵了,这前两天人还好好的,怎么冷不丁就不行了? “你快去看看吧,他有话要跟你说。”陈宝涵激动地说。 “好好,我这就过去。”凌江说完,也顾不上等候脚步缓慢的陈宝涵,直径朝着九叔院子直奔而去。他发现,自从早上纳灵将近半个时辰后,自己的脚力变快了不少。 可这会儿他也没心思关心这个了,他有些喘息地来到大白家,匆匆推门而入。 “大白……”此刻的大白,说是一个枯瘦的老人也不过分。 这两日他受了很多,满脸黑色,躺在床上像是油灯枯竭,头发也白了不少。凌江难以想象,这才两天时光,怎么就这样子了。 “你来了……”大白吃力地说道。 “是不是那天入阴的时候除了岔子,你瞒着没跟我说?”凌江猛地追问,他总感觉大白很多事情瞒着自己,可他万万没想到,大白连自己生死之事,都敢瞒。 “生死有命,你又何必执着。”大白说。 “什么叫执着!”凌江怒了,他恨不得冲上去把大白打一顿,“为了让我活,搭上你的,值得吗?”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自己挡住了那无尽地黑暗罢了。 凌江以为自己获得重生,如今才醒悟,这哪里是什么重生? 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听我说……”大白摇头道,“平海镇你不能再待下去了,你要马上走,九叔应该和你说过些什么吧,你若是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为什么?”凌江追问,“我手心的黑印不是没了吗?为什么还要走?” “今日,是老郭的头七……”大白严肃地说,可语气依旧是这般无力。 “头七……”凌江想到了些什么,不由得微微一颤。 是了,当日老郭从灵堂里逃了出去,便再也没有消息。凌江还以为这事情过去了,怎么就把这一茬给忘了呢?头七回魂夜,今晚老郭一定会回来的。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凌江追问。 “若是有,我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了。”大白摇头苦笑,“若是可以,你带上宝涵一块走吧,这丫头天天跟着我,我担心,老郭也会找上她……带她出去避避风头,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但你就别回来了……” 凌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倒不是因为老郭的事情,而是当日九叔所说的那句话。 等时机成熟后,去长安。 何谓时机成熟? 或许眼下便是九叔所谓的时机,走了,老郭就别想追上自己,可若是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我真的要这般灰溜溜的离去?”凌江看着躺在床上的大白,心中万分纠结。 他怕死,可如今阎王爷注定要他死,他怕又能如何? “徐真……那个道长!”凌江忽然间恍然大悟,下意识叫道。 “什么道长?”大白追问道,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白,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凌江说罢,转身快步离开了九叔家里,路上碰见往回走的陈宝涵,凌江也没心思跟她搭话,直径向着镇子走去。 “如今潮汐异象消失,但愿徐真道长他还没有离去……”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章 臣服 墓室里,高大的玉棺材发出璀璨的光芒,仿佛是因为这团鬼气的缘故而使得原本的封印一瞬间解除了。 白衣女子来到苏晓晓身边,提起手中的利剑,划断捆着她上半身的麻绳。 此刻苏晓晓尽管没有了束缚,可浑身依旧是有些无力,两手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任凭白衣女子托着她的手,缓缓深入前方的黑气之中。 手指刚刚触碰到黑气,苏晓晓便感觉到浑身发寒,可指尖却是热得如着火一般。 黑气像是饿了千百年一般,如饥似渴地顺着苏晓晓手臂向上蔓延。转眼间,黑气便把苏晓晓整个人给包裹起来,露出了那之前被包裹住的红袖。 她身穿红衣,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昏迷不醒。 “成了……”看着被黑气包裹住的苏晓晓,白衣女子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她轻轻咬破指尖,鲜红的血液很快顺着手指头流下。 “去!” 只听她一声大喝,附在手指头上的血液,瞬间如同飞溅的水花一般,洒入浓密的黑气之中。 哗! 黑气融入血液,立马由黑色染成血红,乍眼看去,分明就是一团血雾。 铛! 铛铛! 在一旁,两手泛着金光的黑衣男子正和东方太乙一块打的是难舍难分,他没有用剑,而是手持长鞭,始终与黑衣男子保持一条鞭子的距离。 几个回合下来,黑衣男子身上已经多处了数道鞭痕,衣服也有些破损。 “面对一位已经修出金身的武者,不让其近身是个明智的选择。”男子两手挡住迎面击打而来的长鞭,冷笑道,“这儿虽然不受潮汐异象的影响,可你依然不敢施展练气法门,是怕不小心触动了这儿的什么禁制,从而影响你的成仙大道,我说的没错吧?” 东方太乙没有回答,仍旧不停的游走,企图找出漏洞挥出长鞭。 “可惜没用。”男子摇头,“无论你手里的鞭子再怎么快,也不可能这般轻易杀死我,我只要拖住你,让我师妹成功把龙气引出龙棺,到那时候,你想逃也逃不掉了。” 铛! 东方太乙又甩出了一鞭子,不出意料地被男子给挡下。 然而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双手上附着的金身,竟然像是受损的瓷片一般,在上边留下了裂痕。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长鞭从上甩来。 哐当! 男子举起手挡住长鞭,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手臂上的金身境碎了,只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留在手臂上。 他忍着剧痛,瞪大眼睛看着东方太乙,“你这是什么鞭子?” “打鬼鞭。”东方太乙说道。 “东方家打鬼鞭?” 他话音未落,鞭子再度抽出。可这一回,他竟然毫无力气抵抗,硬生生被一鞭子击倒在地。 “飞剑!”东方太乙一声大喝,一道碧绿长剑从剑囊里飞了出来。 他左手捏诀,右手并成剑指,驱使着飞剑刺向前方的白衣女子。 此时此刻,白衣女子正操纵着一大团血雾,扑向眼前的庞大龙棺。 轰隆! 飞剑终究还是迟了半步,血雾触碰龙棺的那一霎,一道如雷霆般轰隆凭空炸响。 东方太乙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操纵那柄属于自己的飞剑,眼睁睁看着它从空中落地。 “飞剑!”东方太乙再声大喝,余光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剑囊,心中一沉,“这地方,术法禁绝了。” 隆隆隆…… 只看到碧绿色的棺材在缓缓挪动,发出了刺目耀眼的光,整座墓室也在微微的颤抖,不断有尘土从上落下,东方太乙可以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天而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噼里啪啦! 电光划破黑暗,留下了亮丽的残影。 龙棺开了! 尽管只是挪开了一道小缝隙,却能够清晰的看见,一道金光色的气流从缝隙里缓缓升腾。 “龙气……真的有龙气……”白衣女子眼里泛着泪影,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她激动地大喊道:“师兄,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平海镇,终于找到了龙……” 噗通! 话音未落,白衣女子猛地双膝下跪,叩首向着龙棺。 东方太乙面色难看,似乎在强忍着些什么,一个弹指过去,他也如同女子一般,轰然下跪,脑袋像是被人死死的按下来,对着龙棺方向。 他双手用力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可不管他如何使劲,这一切仿佛都是徒劳,膝盖似乎已经和大地紧密相连,根本就无法动弹。 砰砰砰…… 一道更为剧烈的晃动从龙棺里传出,原来不是地面在摇晃,而是龙棺的在颤动! “要出来了!” 东方太乙心头很是不安,他预感到有什么东西要从龙棺里脱困而出。 “你们……全都要死,哈哈哈哈……”一道森冷无比的声音从龙棺里传出。 东方太乙硬着头皮,很像抬头看一眼,可脑袋也像是被人给固定住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叩首。 “这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东方太乙心头追问道。 “一万年了……桀桀……一万年了啊……”龙棺里头那听着令人感到钻心之痛地声音又响起了,这让白衣女子恨不得戳穿自己的耳朵,她一刻也不想再听到这声音了。 “当吾脱困之日,便是众生臣服之时……” 那声音仿佛穿过了恒古星河,流淌在每个人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嘎吱…… 巨大的棺盖不断挪动发出刺耳地巨响,像是敲响这最后的丧钟。 轰隆! 又是一道闷雷响起,随着雷霆炸裂过后,墓室里一片宁静,玉棺材似乎不再晃动,却依旧散发着刺目的光。 这一片宁静只是持续了十个弹指。 东方太乙发现,自己脑袋似乎不再被控制了,可双膝依旧是面对着棺材下跪,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已经被挪开了一半的棺材,心中不由得一颤。 棺材里那道阴森鬼话再度传出,“是谁,竟敢打断吾的术法。” 他话音落下,一道身着学士服男子脚踏虚空,悬浮在龙棺上方,他双目如剑,左手靠背,右手执一枚白棋,神情肃然。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一章 因果 “大胆狂徒,你是何人,竟敢在本座面前按凭虚而立!”棺材里发出咆哮的愤怒。 “苏秋禾。”身着学士服男子双目凝视着已经打开一半的棺材,也不知他究竟在里边看到了些什么,“我是这一方天地的掌控者。” “掌控者?”棺材里的声音冷笑,“所谓掌控者,不过只是些无知愚昧的凡人自以为是的称谓,千百年岁月,对吾而言,不过弹指朝夕,可你呢?自诩为掌控者,却只是本座脚下的蝼蚁。” “可如今你口中的这只蝼蚁,却能让你再度陷入那万劫不复之地。”苏秋禾平淡地说道,双眸间仿佛掠起一道剑光,直逼高大玉棺。 他指尖轻弹,手中那枚白棋如陨石天坠般落下,只听啪的一声,落子惊盘。 白起落入玉棺中的那一霎,天地仿佛黯然失色,巨大玉棺瞬间收敛光芒,墓室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合!” 苏秋禾打出一记法决,沉声大喝。 他的话犹如万古长音,回荡在无尽星河之中,这声音不似苏秋禾说出的,而是这天地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汇聚而成的一句话。 隆隆! 巨大玉棺发出轰鸣震响,隐隐可以看到,那已经被推开的棺盖,正在以即为缓慢地速度合起。 “不!”棺材里头那声音再度咆哮,“你住手,放吾出去!” “若是放任你离去,那将是人间地狱。”苏秋禾双手靠背,低头瞥了一眼地上双膝而跪的众人,轻声念道,“起!” 这一霎那,东方太乙忽然觉得锁住自己身体的束缚消散得一干二净,只是双腿微微一蹬,整个人便直立起来。 嘭! 玉棺合上,墓室里再度笼罩着碧绿光芒,四下寂静无声。 与此同时,东方太乙发现,自己又能感应到与飞剑的联系。他指尖一挥,平躺在地的那柄飞剑缓缓浮起,以极快的速度缩成手指大小,收入剑囊之中。 “苏前辈!”东方太乙恭敬地向天上凭虚而立的学士男子作揖。 “不错。”只见苏秋禾微微点头,“把晓晓托付于你,我也可放心了,只是不知这一份因果,你能否承受得住。” “前辈此话何意?”东方太乙惊愕地问。 “龙气……不要!”这时候,趴在地上的白衣女子向黑暗中伸出无力的手掌,一脸绝望。 天上悬浮着的金黄之气,并没有随着棺材的合起而被收回棺内,反而是化作一道气旋,缓缓纳入苏晓晓体内。 龙气入体,原本已经是油灯枯竭的少女,面上立马焕发生机,肌肤变得更为水润,隐约间可以感觉到有一个不凡的气势缭绕着她的四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白衣女子失魂落魄地吼叫道,“这龙气是我和师兄拼了命才取出来的,为什么。” 她瞥了一眼远处那昏迷不醒的黑衣男子,浑身犹如针扎,两眼血丝盯着虚空之上的苏秋禾,“是你!她是你的女儿,所以你故意将龙气引入她的体内!” “你错了。”苏秋禾摇头,“龙气乃天地万物之灵所生,即便是我,也无从对它驱使。这是一份因果,你们是兄妹是因,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曾想过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后果吗?” 白衣女子瞪大眼睛,没有回话,一腔怒火浮现于脸上。 “事实上,这并非是龙冢,而眼下这口棺材,也并非龙棺。”苏秋禾长叹一声道,“至于这缕龙气,本就是为了镇压而注入棺内,如今你们师兄妹两人触犯禁忌,本应夺去你二人一身修为,机缘散尽,罢了……” 苏秋禾于黑暗之中打出数道光影,指着白衣女子与她那重伤昏迷师兄二人,低声喝道,“撤!” 话音落下,墓室里再也寻不到那两人的踪迹。 苏秋禾缓缓落地,向着苏晓晓走去。东方太乙也快步跟到他的身旁,欲言又止。 “今日之事,你无需多问。”苏秋禾轻声说道,“依照规矩,我本该抹去你们一干人等的记忆,但这也会剥夺本该属于你们的这一份机缘,到底是我苏秋禾心太软,罢了,罢了。” 东方太乙只见到苏秋禾奋手一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便毫无知觉。 当自己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后,他已经回到了苏家。 他起身下床,透过窗户望着天边日暮沉沉,他开始有些迷茫。 也不知傍上苏家着一艘大船,究竟是福是祸。可不管如何,眼下已经没有再回头的机会。若非苏秋禾答应让苏晓晓嫁给他,此时此刻,他或许已经和那苦命的师兄妹一般,抹除了记忆吧。 …… “公子……你到底是怎么了?”雅儿轻轻拉住凌江的手,发现他的手掌心,竟是无比冰凉,犹如迎面吹来的海风一般。 凌江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夕阳即将散去,他居然在这儿呆望了一个下午。 “我没事。”凌江摇了摇头,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无力。 他离开了九叔院子之后,几乎把小镇能去的地方都走过了一遍,却再也没有发现那位徐真道长的身影。或许他已经如其他外乡人一般,潮汐异象散去之后,便早早的离开这贫瘠之地了吧。 毕竟平海镇,本就没什么特别之处。 “公子,咱们回家吧,饭已经煮好了。”雅儿轻轻挨着凌江的肩膀说道。 凌江回头瞥了一眼,不禁点了点头。 他很想再回去看一眼大白,可不知为何,却有一点勇气也没有。 至于离开平海镇,他做不到。 平海镇是他的家,若是就这般离去了,他又该去哪儿漂泊? 长安吗? 怎么可能。 凌江和雅儿回到草屋,还未进门,一阵饭菜香味便悄然飘出。奚瑶留下了不少银子,足够他和雅儿过着很长一段奢侈的生活。 也不说非得山珍海味,至少饭桌上可以多些荤腥。 吃过了晚饭,凌江去大黄家里解开了锤子和板钉,在门窗上敲敲打打。 这一幕让雅儿看得有些慌张,不禁追问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凌江冲雅儿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门窗上了些年头,就想加固一下。对了雅儿,今后夜里头,无论谁敲门都不要开门,即便是大白也不行。” “嗯……”雅儿微微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看着凌江脸上的笑容,竟有种莫名的畏惧。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二章 登船 夜深人定,凌江又一次失了眠。 他不清楚老郭究竟什么时候会来找他,事实上,即便是头七回魂夜,老郭也未必会来找上他,毕竟自己手上的黑印都已经消失了,要找的话,怎么说也是应该找…… “小漂子……”迷迷糊糊间,凌江不清不楚的喃喃了这么一句话。 他浑身猛地一惊,梦中惊坐而起。 “这是……”凌江看着眼前漆黑的夜,心头莫名感到一阵恐惧,“又是在做梦吗?” 此刻,他竟然又来到了海滩上,看着眼前海浪拍打之声,总感觉这一切不像是做梦,可若这不是梦的话,他又怎么会突然从家里跑到了海边? 凌江缓缓从地上爬起,忽然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裤腿,他低头一看,只见小漂子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映入眼帘,吓得凌江忍不住大叫一声。 “你想吓死我啊?”凌江捂着动荡不安的胸口,吃惊地说道。 小漂子低着头,一个劲的摇摆着。 “又来这套。”凌江低声嘟囔了一句话,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月光在云雾中挣扎,他这下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是在做梦。 “是你带我来这儿的?”凌江接着瞥了一眼小漂子,追问道。 小漂子点了点头,指着海滩远处。 凌江带着疑惑随意瞥了一眼,这一瞥可不得了,差点把他的心给吓得吐了出来。 “那艘鬼船……怎么停在岸上了!”凌江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远处海滩上,静静停靠着一艘破旧的海船,船舱上破开的大洞十分显眼,只不过,这次它不再泛着阴森的绿光,也没有那诡异地笑声。 小漂子又扯了扯一动不动的凌江,指着那艘鬼船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是说要我去那里?”凌江追问。 小漂子连连点头。 “难不成,鬼船上边有什么东西?”凌江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奚瑶曾跟他说过,一旦靠近,就会被冤魂当做替死鬼,他可不想下辈子留在那艘破船上。 可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小漂子,又觉得这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回想了下,遇见奚瑶的那天晚上,小漂子化作大白的模样半夜带他出门,似乎也是朝着海边走去。 “那天你也是想带我去那里?”凌江指着鬼船问道。 小漂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也不清楚到底想说些什么。 “若是奚瑶姑娘在就好了。”凌江苦笑,望了一眼宽广的海面,“估计奚瑶姑娘已经寻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份机缘,这会应该在回家的路上了吧。” 正想着,忽然小漂子不停的拉扯凌江裤脚,这让他感到很是疑惑。 小漂子不再指着鬼船方向,而是朝着凌江身后指向。凌江一看,心中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匆忙回头一顾,只见在远处,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影摇摇晃晃地从黑夜中走来。 尽管距离很远,但借着月色凌江不难看清,这人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一件寿衣! “老郭!”凌江大叫道,冲着小漂子骂道,“你把我害惨了。” 老郭步伐摇摆不定,但行进速度却不慢,没一会,距离凌江只有五六丈。凌江惊得是头皮发麻,转身一个劲的往前跑。 “这叫什么事啊?”凌江抱怨道。 他没跑一会,忽然想起小漂子还落在原地,心头暗骂一声,正想说回去接应它。可当凌江转身望去,四下哪还有小漂子的身影? 只有那朝着自己不断逼近的老郭! “你娘的!”凌江大骂一句,回头撒腿接着逃。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凌江隐隐感觉自己逃命的速度快了许多,难不成是因为逃这逃着,就突破了? 这下他也没工夫想这些东西了,看着眼前高大阴森的鬼船,凌江手中捏了一把冷汗。时间紧破,由不得他犹豫,他来到破损的船舱处,二话不说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凌江本以为船舱里边会很黑,但进去一看才发现,虽然有些暗,但多少还是能看得清路。 船舱内很破旧,一些破损的瓷器落在地上,沾着不少海盐海沙。再往前,一条破旧的木梯,也不知还能不能支撑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凌江愣神了一会,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边接近。便不敢有丝毫迟疑,顺着木梯爬了上去。 他踩在木梯上,发出嘎吱嘎吱地声音,令人瘆得慌。 但奇怪的是,这艘船明明在海上漂泊了那么长时间,里边却无比的干燥,不像是被海水泡过的样子,尽管扑面而来的都是些海腥子味。 “到底这艘船里边有什么东西?”凌江快步走着,心暗想道。 咚咚咚…… 很快,船舱内多处了一道脚步声,显然是老郭跟了上来。 凌江心中一慌,急匆匆的顺着楼道走了上去。 上了鬼船的第二层,是一条漫长的走道,一眼看不到头。让凌江惊讶的是,走道上居然还点着灯,明明这儿都已经很久没人了,为何还会亮灯呢? 看着明晃晃无风颤动的灯火,凌江心中感到很不舒服。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前脚踩着的这块木板似乎有些松动,整个人有种向下的走势。凌江暗道不好,却已经迟了。 只是扑通一声,这一快船板直接被他给踩烂,硬生生从船舱的第二层摔了下去。 凌江这会在想,当那大老远追着自己的老郭看到他从天而降,会是什么表情? 砰! 凌江重重地摔了下来,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怎么疼痛。 反倒是自己身上满是灰尘,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察觉到这儿并不是进来的那一个破洞,凌江这才安心许多,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头顶黑乎乎的,私下也是无比的阴暗。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凌江望着眼前一片的漆黑,心中有些畏惧。 他不敢乱摸,生怕一不小心摸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才叫自己吓自己。 他不知道在这黑暗中待了多久,可以肯定的是,老郭的脚步声消失了。这地方静得如同死后的世界,听着自己的呼气声犹如打雷。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三章 问罪 夜下,平海镇学堂里仍亮着灯。 这在平海镇上显然是非常稀奇之事,按照规矩,散学之后先生是不允许留学生下来的,即便是先生自己,也不至于大半夜的跑来学堂这儿苦读。 若是有别用有心之人走进去一探,会发现,学堂苏先生却是双手背靠着站在学堂中间,看那模样,不像是在夜读,反而是在等人。 至于等谁,只需瞥一眼桌上那三杯香茗便能猜出个大概。 能以香茗会客,此人自然不可能是平海镇人氏,且其身份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呼呼…… 一缕劲风无声吹入学堂,卷起地上几枚落叶。 苏秋禾转身正对着学堂门口望去,灯影下,一位身着红色朝服的男子大步迈了进来。 会客友穿的是便服,如今这男子却是穿着朝服而来,显然不是会客,而是公事公办。 “国子监学士苏秋禾参见左大人。”苏秋禾向着迎面走来这朝服男子拱手作揖。 只见他满面红光,身姿硬朗,颇有几分朝堂中的威严之气,他用低沉地声音说道,“不必多礼,我虽说是身着朝服,却也没必要太过拘谨。不过是为了便于明日赶回长安上朝,不得已才出此决策。” 他说罢,直径走进屋子里,看着三张桌面上各自摆着一杯香茗,不禁带着一丝疑惑,“苏学士,今夜还有哪位贵客要来访,可否说与我听听?” “呵呵。”苏秋禾笑了笑,“秋禾也不知晓,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大人若是不喜欢,秋禾这就撤去。” “不必了。”朝服男子直径走到一张桌前坐下,这是给学生听学是准备的书桌,成人坐着显得矮了不少,“苏秋禾,你也应该知道,昔日在长安,你恩师对你可是颇为照顾。如今他得知我要来平海镇与你会面,还亲自来我府上走一趟,这份情面,我也不好推脱,你不用站着,做下来说话。” “谢左大人。”苏秋禾点了点头,在右侧桌前坐下。 “我赶时间,闲话就不多说了。”朝服男子沉声道,“当日飞剑传音时,你是如何向我保证可还记得?如今潮汐异象已过,可你又做了些什么,你不用急着回答,这话不是我问你,而是圣人的意思。” 他顿了顿,接着说,“沈平秋一事,庄千山可不止一次登门找上我了。他们年轻人之间闹出的小矛盾,你身为长者,却出手干预,这不太合适吧?” “毕竟是故人之子,人总有私情。”苏秋禾不假思索地回答。 “故人之子?”听闻这话,朝服男子面色有些难看,“苏秋禾,当年我向圣人上书调你来平海,可不是让你在这儿报恩的。在你眼里,他是故人之子,可在我眼里,他却一文不值。你究竟想干些什么?” “守护这一方平静。”苏秋禾正色道。 “是吗?”朝服男子语气有些微变,“你若是真这么想,为何龙脉闹出那么大动静,你却浑然不知?区区两只蝼蚁,却将龙脉给闹翻了天,你可知道,若是你早半个时辰出手,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你到底是有私情,还是有谋反之心?” “大人,这一缕龙气始终是祸患。”苏秋禾凝重地说,“难道大人还想让平海镇再度重返当年的祸患?大人深居庙堂,可否知道,那一场海难,夺走多少百姓的性命?多少良田被毁,瘟疫肆虐。我苏秋禾,只想要守住这平海镇最后的一份平静。” “这话你跟圣人说去。”朝服男子没好气道,“苏秋禾,看在你我曾一同入朝为官的份上,我再啰嗦两句。你虽说是这一片天地的掌控者,可别忘了,所谓的掌控者不过是一个名字,你能将沈平秋的名字划去,同样也有人能将你的名字划去。” “还有,凌家的那个后人,我劝你最好妥善处理。你和他是好友,更是结义兄弟,本该推脱避嫌。可圣人还是恩准你来平海,是信得过你。你在平海,可不仅仅只是守护这地方那么简单。长安平静下来可没多久,若是再掀起点波澜,你恩师也救不了你。”朝服男子说罢,饮了一口香茗。 他缓缓站起来,环顾了下这学堂,“到底是读书人的地盘,的确是不一般,处处都能够看到一股书香名气。苏秋禾,你很走运,能遇到这么一位百般呵护你的恩师。否则今夜找上门的,可就不只是我左天河了。” 朝服男子说着,忽然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漫漫长夜之中。 “恭送左大人。”苏秋禾起身作揖道。 他独自在学堂里枯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一位身着蓝袍的中年道士从孔子像身后走出,苏秋禾脸上的神情这才缓和许多。 “这左天河,好大的官威。问罪就问罪嘛,还扯这么多大道理,敢和这些人打交道的,也就只有你们读书人了。”中年捏起第三杯香茗,慢慢品尝了一口。 “徐道长说笑了。”苏秋禾有些哭笑地摇头,“若不是恩师在长安已经帮苏某打点好了关系,得到圣人的宽恕,如今我也不可能有机会和道长在此夜品香茗。” “哈哈。”徐真笑了笑,“到底是教书的,说话就是这般实在。不过我说苏先生,你这么做真的合适吗?那小子能受得了这么大的机缘,你就不怕上边那些人来日兴师动众跑来平海找你麻烦?这仙缘线,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到时候把你这个牵线的人,也给连累,你这会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他灵根具废,命数早已超脱五行之外。至于这受不受得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苏秋禾没别的好处,就是重情义。我既然答应要保他一世平安,至少在这百年内,他绝不会有事。” “既然苏先生你都这么说了,那贫道我也就不好再多嘴。”中年道长叹了叹气道,“这小子也是命苦,什么都没干,就被人敲碎了长命锁。” “机缘,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拿到手的?”苏秋禾无奈地说,“我赠与他那本书,没要了他的命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至于长命锁,日后再说吧。”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四章 灵位 凌江不知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静坐了多久,倒不是他被吓破了胆,只是此时这周围到处是一片黑暗,他哪敢动? 要万一撞到了,又或者踩着什么东西,倒不如静静等着明日太阳出来后,再想法子寻出路。 呲啦! 黑暗中仿佛有人擦亮了火光,只见眼前猛地一亮,光芒驱散了四周的黑暗。 凌江心中一喜,还以为是那小漂子来救自己了,可当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时,差点吓得半条命都没了。 这火光不是来自别地,而是出自两丈远处的灵位上! 在灵位的身后,还摆放着一口棺材! 好在这地方除了灵位和棺材之外,并没有其他辣眼睛的东西,乱是乱了点,但起码干净。 凌江这回不禁庆幸自己没乱走,否则的话,这要万一撞上灵位是小事,磕破了棺材,那麻烦可就大了。这棺材十分简陋,完全就是用几块木板钉成的,要不是这儿摆着灵位,绝不会让人立马想到是棺材。 “这也太刺激了吧?”凌江心中暗想着。 为何他会这么说?因为这屋子里,只有一扇门。而这扇门的位置,偏偏很不巧的处在那口棺材的后边。也就是说,他想要出去,就必须得绕过这棺材。 但凌江却没有动,依旧在原地坐着。 屋子里明明没人,为何火会无缘无故的点燃?显然就是这地方闹鬼了,有死人在的地方,闹鬼的确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 “几百年了,难得来一活人,谁想却是个哑巴……”忽然,一道沙哑阴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凌江听着这声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猛地惊讶道,“谁在说话!” “咦?不是哑巴呢,不是哑巴你倒是说话呀?”那声音一听,不禁抱怨道。 凌江定睛凝视着棺材的方向,这声音果真是从棺材里发出的。 “小伙子,看什么看呢,我有这么吓人?”那声音接着响起。 “没……”凌江摇头。 “真胆小,就这点胆子还敢来寻宝?”棺材里头那声音接着说道,“本来还想出去跟你碰个面,我怕吓着你,还是算了吧。” 听着这话,凌江心中莫名有种安心。 这年头也有不害人的好鬼了吗? 他下意识望向灵位的方向:“罗宝根之位。” “你叫罗宝根?”凌江轻声问道。 “对,没错。”棺材里地声音说,“我们一船十几个人,前前后后都是死在海上。不过大多人都掉进海里了,死在船上的,也就剩下我,船长和还有做饭的老肥。我们几个都是山里人,到海边本想弄点银子回去讨媳妇,谁想把命留在这儿。我们那不兴海葬,索性就找几块板子,弄成棺材,给自己造灵位。让老肥在最后一顿饭里下上耗子药,吃了之后各自回棺材里躺着,谁想,嘿嘿,这一趟就过了数百年。” 听着棺材里那幽森森的声音,凌江感到很不舒服。可在听完罗宝根的自述之后,心头还是感到十分震撼,这死的也太惨了点吧。 “我说小子,你跟我说说呗,你是哪里人啊,外边又到了什么朝代?本还想问问我家乡如何了,想来你也未必听说,我爹娘估计也去了,问也白问。”罗宝根追问道。 “我……我是平海镇人氏。”凌江回过神来,轻声答道,“现在是大周第几年来着……” 尽管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恶补这世道的常识,可记下的并不多。也只是到如今朝代是大周,别的,不太清楚。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了,大周竟然还在。”罗宝根感慨道。 “你真的死了几百年?”凌江不敢置信的问。 “怎么,你还不信?”罗宝根说,“你看这船不就知道了吗?没个几百年,能烂成这样?我每年都会在墙上可一道划痕,你不信自己数数,是不是有几百道了。” 凌江瞥了一眼密密麻麻划痕的墙面,心想着,“我信了你个鬼。” 你怎么知道多久是一年? 凌江没理会他,低声追问道,“从你身后那扇门,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没错。可是吧,我劝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噢不对,你是从上边掉下来的,这怕是有些困难。”罗宝根说。 “那扇门,有问题?”凌江问。 “没啥问题。”罗宝根说,“就是你出去之后,可能会有问题。” 凌江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就是阴间啊。”罗宝根无奈地说,“你不知道这是艘鬼船吗?你想想,我死了却还能跟你说话,难道你真以为这船上就我一只鬼?想啥呢。” “这……好像有点道理。”凌江暗暗点头道。 “话说小子,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看着也不像是寻宝的。”罗宝根说道,“这么些年,上船寻宝的人不少,有命回去的却没几个。就你这样,我敢打赌你在这船上活不过三炷香。” “我……”凌江一脸无语,哪怕这是大实话你也别那么直白地说出来好吧。 凌江缓了缓,接着说,“我告诉你我是被死人追上船的,你信吗?” “哦,那真是恭喜你了。”罗宝根笑了笑,“嘿嘿,难得有个人和我作伴,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凌江一听,忽然害怕地站了起来,不断的向后移动,远离那口棺材和灵位,“你想干什么?” “把你留下来,陪我说话,省得日后一个人呆着寂寞。”罗宝根抱怨道,“早知道死了还能说话,当初就应该跟船长和老肥死在一起,怎么说也还能凑个伴。” 凌江慌了,目不转睛瞪着破旧的木棺材,这地方也没什么可以辟邪的东西,那罗宝根真要对自己下手,这可咋办? “嘿嘿……放心好啦,我说着玩的。”棺材里传出罗宝根嬉笑声,“像你这么胆小的人,怕是死后也是只胆小鬼,一点乐趣也没有。” 凌江一脸黑线,心头悄悄把罗宝根的亲戚给问候了一遍。 凌江平静下来,这才缓缓坐下,不过依旧是挨着墙面,不敢上前半步。 此刻,其实他恨不得立马就把门打开出去,可万一罗宝根没骗他呢?待在这儿或许还能活到明天,可出去了,怕是真的活不过三炷香。 “你们……为什么会死在海上?”凌江想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五章 海妖 凌江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头多少是有些慌的。他印象中曾听人说起过,鬼最忌讳的便是有人问他怎么死的,除非是他自愿说出来。 可凌江感觉,自己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或许自己真的难逃过这一段厄运。 正如奚瑶所说的,这艘鬼船的确又找上了自己。就算这回侥幸逃了,可下回,下下回呢? “小子,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我怕你没命听啊……”罗宝根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船舱内忽然剧烈的颤动了一下,从头顶落下不少灰尘,紧接着,凌江感觉船板不断的摇晃,那就好像是……在海上漂泊一般。 “怎么回事?”凌江惊呼道。 “船出航了。”罗宝根平淡地说,“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小子,三日之后,你便会永远留在这儿陪我了。” “什么意思?”凌江急忙追问,“出航……这是要去哪里?” “谁知道呢。”罗宝根说道,“看它的心情,高兴的话,过两天可能就会回到岸上,若是不高兴,怕是几个月都得在海上漂。这地方能吃的东西,几百年前都已经被我们给吃光了,你不吃不喝,顶多活三日。” 凌江听闻这话,心中砰砰直跳,他更愿意相信罗宝根这是在骗他。可在这寂静的船舱里,隐隐能听到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而且摇摇晃晃的感觉,的确也只有在海上才会出现。 “我……终于要死了吗?”凌江摊开自己的手掌心,低声喃喃道。 罗宝根幽森地声音再度响起,“想开点小子,死也没什么可怕的,若是你念不下家里人,也无妨,反正百年过后一切都会放下的。” “就没有别的办法能逃出去?”凌江追问。 罗宝根的声音却沉默了下来,凌江还以为是他出了什么事情,看着眼前的灵位棺材,心中更慌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罗宝根的声音才再次传出,“你听说过海妖吗?” “海妖?”凌江疑惑道,“没听过。” “没听过倒也正常,岸上的人大多都不懂这个,只有出过海,才会知道海妖的恐怖。”罗宝根长叹一声,开始用细小的声音说道,“海妖,便是这深海底下藏着的一只妖怪,整片大海都归它管。只要它想,一个风浪就能将一艘船给卷走。” “你怎么知道?”凌江不敢置信地问。 “因为我见过。”罗宝根笑了笑,“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当时我和船长还有老肥也是这么想的,等我们回到了岸上,把这些事情给抖露出来,必定能名扬天下。” 凌江靠在墙角,心里头在默默数着自己还能活多久。 好在家里还有二十几两银子,他死在这鬼船上,雅儿还能靠着那银子活下去,有大黄的帮衬,找个如意郎君嫁出去倒也不成问题。 至于大白……或许黄泉路上,还能有机会见着,前提是他不会像罗宝根这般死了还得留在这船上。 这么一想想,好像死了,也没怎么可怕的。 “你想什么呢?”罗宝根一连叫了凌江好几声,才让他回过神来,“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死的吗?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罗宝根顿了顿,似乎是看到了凌江微微点头,这才接着说道,“我家里穷,小时候没少挨饿,后来乡里发大水,一年的庄稼都没了,家里急钱用,我听人说,来海边可以挣大钱,不少人都到海上淘金,富得流油。我也就信了,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宁海镇。” “在宁海镇,我认识了船长还有老肥,和十几个弟兄一起出海。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很远很远的海岛,船长说那上面有金子,捡不完的金子。他跟我们说,他是在一次海难中漂到了那座岛,岛上一个人也没有,他看到堆积成山的金子,却没法带走。最后,他自己做了个竹排,把金子装的满满的,趁着退潮的时候,离开那座岛。可才出去没多久,变天了,他最后侥幸活了下来,金子全都没了。” “那你们找着金子了吗?”凌江追问。 “没找着。”罗宝根说,“我们带了够吃一个月的粮食,在海上漂了十几天,连那座岛在哪儿都找不着。后来你猜怎么着,我们一天晚上打鱼的时候,捞到金子了!一箱的金子,沉甸甸的,天知道这么重的东西怎么能被我们给捞着。” “我也是个乡下人,这辈子没见过世面。那一箱的金子已经让我们乐懵了,谁还有心思去想这玩意。可是,当时我们不肯马上走,以为还能再捞到第二箱金子。可一连过了几天,鱼打了不少,金子一个影子都不见。于是就有人提议,说是下水去找金子。可那地方水深着呢,船长不同意下水,建议马上回去,大家把金子一块分了。结果大家就吵起来了,家伙都抄出来。”罗宝根苦笑道,“都是穷怕了啊。” “后来呢?”凌江追问。 “后来,就有人跳船了。那人是老贺,我们在船头吵着,他自己偷偷从船尾跳了下去,老钱看不下去了,生怕老贺私藏金子,也跟着跳了下去。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没见人上来。我们也不敢轻易下海,就把鱼线丢下去,最后,只钓上来一只鞋子,是老贺的鞋,他媳妇给他做的,成天跟我们炫耀这个呢。”罗老根语气显得有些低沉。 罗老根停顿了一会,接着说,“我们当时像是醒过来了一样,知道老贺跟老钱没了,谁也不敢吵了。船长翻出一叠藏好的冥钱,一把撒进海里,立马开船返航。我们私下里定了个规矩,那金箱子放在船舱的最顶部,每天都安排三个人看着,没到岸上谁也不打开。就这样,当天夜里,我们睡得很不安,按照航程,估摸着得七天后才能回到岸上。可这天晚上,又有人跳海了。” “是老孔。”罗宝根说,“他是看守金子的人,我们当时正睡着,忽然有人大喊老孔跳海了,我们跑出去一看,四下黑呼呼的,根本看不到老孔的身影。你知道更吓人的是什么吗?就在老孔跳海这半盏茶功夫里,金箱子被人打开了,里边的金子全没了!”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六章 死海 凌江听着罗宝根的述说,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若不是此刻他就死在自己面前,他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么玄乎的事情。 一大箱金子呢,怎么就没了呢?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跳海呢? 凌江忽然回想起那天涨潮时,自己步步走向鬼船的那一幕。 “难道说……那些人也和我一样,是被厉鬼勾了魂,当成了他们的替死鬼?”凌江心中暗想道。 “接下来怎样了?”他急忙问道。 “接下来?”罗宝根冷笑,“接下来便是噩梦了。人死了,金子没了,外边风浪大着呢,天黑乎乎的,我跟你讲,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云,黑的像是魔鬼。虽然我也没见过魔鬼究竟长得啥样……有人提议,让我们用绳子把大家捆起来,这样一旦有人跳海就可以阻止。可立马就被人反驳了,这不是找死吗?万一那人铁了心要跳海,这一船的人,不全都得死?” “我们大家聚在一块,把门窗给锁得死死的,什么也不敢干,外边的雨下得很猛,一连三天都在下着雨,海浪能有一艘船这么高,扑上来能把船板上的人给带走,小六子就是被海浪给卷走的,他才十六岁呢。我们在海上根本无法航行,一直在原地打转。”罗宝根越说越难受,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你们这些人该不会都跳海死了吧?”凌江追问道,若真是这样,那罗宝根几个人倒算是挺幸运的。 “这倒没有。”罗宝根摇头,“咱们船有十三个人,五个跳海,小六子被海浪卷走,还剩下七个人活了下来。我说小子,你听说过没有风的海吗?” “没有风的海?”凌江愣了一下,不太清楚什么意思。 “水是咸的,比别地方的海还要咸。”罗宝根接着说,“那是变天后的第五天,我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更加黑的地方,但那地方没有风,没有海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湖。我们试着用船桨去划,没用,无论怎么使劲,这船就是不动。” “你们被困死在那儿了?”凌江问道。 “对。”罗宝根回答道,“那地方没有鱼,船上的雨水不多,我们七个人撑了四天之后,便开始抄家伙了,只是为了船上那所剩不多的一桶水。那地方不分白天黑夜,一直都是黑漆马虎的,不过有时候会看的见月光。而那天晚上,刚好有月光。” “我们在船板上,我和船长还有老肥一伙,另外四个人一伙,谁赢了,这桶水归谁。”罗宝根说。 “最后你们赢了吗?”凌江问,按理说,若是罗宝根没赢,最后也不可能只剩他们三个人活下来。 “赢?”罗宝根笑了笑,“对,我忘记跟你说了,那地方,经常在海上待的人啊,称作是死海。” “死海?”凌江对着诡异的名字感畏惧。 “死海里的水非常的咸,没有鱼,没有人,没有风,若是有船到了那儿,只有等死的份。所以那里除了我们的船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船,有些看起来估摸着也有几百年了。我跟你说见到海妖,也就是那时候了……”罗宝根说。 “当时,我们正要打起来。忽然,两个绿色的大眼睛在海里头亮着。借着月光,我们看到,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黑影子,那眼睛比一艘船还大!我们当时都看傻了,哪还有心思去抢水?船长说,那就是海妖。它慢慢浮上海面,月亮立马就看不见了,眼里头只有那双绿油油的大眼睛。”罗宝根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对那一幕颇为忌惮。 “海妖什么都没干,只是眼睛往一艘船上瞪了一眼,立马就掀起了一道三丈高的海浪,一眨眼的功夫,那艘船就从海面上消失了,那场面,要多吓人有多吓人。三丈高的海浪啊,你能想象得到吗?”罗宝根激动地喊道。 “三丈高……”凌江心中同样是惊颤不已,若是罗宝根没有骗人的话,或许他曾见过的那道海浪,和罗宝根见过的,是一模一样。 “后来怎样了?”凌江问。 “后来?”罗宝根说,“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我们全都昏了过去,等醒来一看,船板上只剩下我老肥还有船长,至于另外四个人,不知去哪了,但是衣服却留在船上。” “你意思是说……”凌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不错。”罗宝根说,“就像变成烟了一样,人不见了,只留下衣服。不过,你知道他们四个人衣服里都有什么东西吗?” “有什么?”凌江疑惑道。 “金子!”罗宝根带着一丝怒意,“这四个人的衣服里头,各自藏着一块金子。说好的不到岸上不许打开箱子私藏,可这些人呢?你是不知道,人死了,金子又回来了。我说的不是他们衣服里藏着的金子,而是金箱子里的那些金子,全都回来了!” “这……也太玄乎了吧。”凌江懵了。 “谁说不是呢?”罗宝根无奈道,“可要这金子有何用?金子又不管饱。” “唉……”罗宝根一声长叹了许久,他这番话说了好长的时间,仿佛道尽了他这一辈子无穷无尽的怨念,“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们把剩下的食物和水吃完,各自躺在自己的棺材里。在我们死了很久很久以后,这艘船动了,虽然我没法出去,但我知道,它应该是离开死海了。随后就像是现在这样,它很长时间都会在海上漂泊,有时候会平静下来,到陆地上,又或者回到死海。” “船上经常会有活人光顾,我估摸着啊,他们都是冲着船顶舱那一箱金子去的。不过据我所知,登船的人,目前还没有多少个能够活着把金子带走,大多是缺胳膊断腿走掉了,又或者,是永远的留在了这艘船上。”罗宝根似乎恢复了情绪,淡淡地说道。 “小子,我这些话可是憋了几百年了啊,终于能说给别人听了,这下我死无遗憾了,唉……”罗宝根又是一声长叹,“小子,你好自为之吧。”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七章 青鬼 听着罗宝根的话,凌江心中忽然感到有些心动,“你说的那些寻宝之人,他们都是怎么离去的?” “怎么离去?”罗宝根说,“有的是趁着船还在岸上就逃了,有的,是脚踏飞剑,直接从海上飞走。你应该没见过吧,那些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仙啊!若是当时我们也能脚踏飞剑,还至于被困死在这船上?至于你……算了吧。” 凌江心中苦笑,看样子,能来这船上寻宝的,都是奚瑶他们一样,有能耐有实力的外乡人才能做到。 “只可惜,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这宝箱就在船的最顶上,可他们带不走。出了我身后这扇门,就是去往阴间,阴间是个什么地方,你们活人不了解,我们做鬼的,可再清楚不过了。”罗宝根带着一丝鄙夷之气说道。 正说着,忽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从头顶上传来。 “嗯?又有人来寻宝了?”罗宝根惊讶道,但他很快就转变了语气,“不对,不像是人……又不像是鬼。” “你说什么不人不鬼的?”凌江猛地站起身子,做好逃的准备。 “就是活尸了。”罗宝根感慨道,“我的乖乖,还是只青鬼,这可不好惹。” “活尸……难道是老郭?”凌江惊呼道,不动的死人称死尸,会动的死人称活尸,这点凌江多少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老郭?就是追你上船的那只鬼?”罗宝根惊讶道,“难怪我说会朝着我这地方来,小子,你要死了啊,那可是青鬼,若只是白鬼我还能帮你打发走。” “青鬼又是什么……”凌江一头雾水地问。 “鬼也是分有三六九等的,白青红黑,红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厉鬼,怨鬼。反正人死忌讳红,就是怕变成厉鬼。”罗宝根急促的说,“小子,不想死的话,我劝你赶紧逃吧,青鬼可是很厉害的,反正我是打不过他。” “逃?我还能往哪里逃。”凌江苦恼道。 “门后面。” “门后面不是阴间吗?” 罗宝根抱怨道,“我说小子,你怎么那么婆婆妈妈呢?留在这儿,你必死,出了门,你可能会死,你怎么选?” “这……”凌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我可不可以都不选。” “放心,我感觉到了这船上还有其他寻宝的活人。”罗宝根说,“你出了这扇门,记得别回头就是了,如果遇到个死胖子,你跟他说是我根子的兄弟,他不会难为你。运气好的话,你或许还能让那些寻宝的人带你离开呢。” 正说着,一道狰狞阴森的面孔缓缓从头顶的破洞上探了进来。 “我的妈呀……”凌江慌慌张张的往前跑,这会他也不是很害怕那口棺材了。相比之下,还是老郭更吓人一些。 “小子,愣着干什么,走啊!”罗宝根见凌江靠着门板喘息,不禁咆哮道,“这儿是我的地盘,它一时半会不敢下来,可过一会就不能保证了。” 凌江对着眼前这口棺材拜了三下,“这份恩情,我凌江记下了,若是没死,来日再想法子还给你。” 凌江说着,硬着头皮拉开了棺材后边的门板。 呼呼…… 门板刚拉开一道缝隙,森冷的妖风止不住地吹了进来,没一会便将蜡烛给扑灭。凌江浑身一个哆嗦,一头猛扎了出去,重重把门板给合上。 门的内外,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门外头,是凛冽的妖风,轰鸣如雷霆的涛浪声,只有惨淡的白月光从破旧的船缝中照下来,勉强能够看得清大概。 凌江快步往前走去,这地方很湿润,有些地方还留有积水,随着船不断的摇摆,凌江感觉有些头晕。 回想起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真如同做梦一般。他这辈子居然也会跟一只鬼在说话,还说的很起劲,说出去估摸着没什么人相信。 “这哪有什么寻宝的人啊……罗宝根你怕不是在坑我吧。”凌江心中低声喃喃道。 这儿的确是一艘破船的样子,但凌江走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走到尽头,估摸着就是罗宝根说的那般,这儿是阴间,已经不属于那艘鬼船了吧。 恍惚间,凌江看见前边一个拐角又到白衣人影闪过,他心中大喜,急忙冲了上去。 他来到转角,忽然闻到一股很重的霉味,下意识捂住口鼻。 他绕过了转角,看着前边那白衣人影不断远去,他刚想要开头大叫,忽然止住了步伐。 只见这白衣人影,长着长长的黑发,头发倒着挂在脸上正对着他,可她的两只脚,却是背对这自己。 这人的身体是反着的! “禁婆!” 凌江惊呼道,他怎么那么傻呢,居然把禁婆当成了人。 他下意识转头想逃,可在他身后,不知何时也多处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人影,它是飘着的,不知哪来的阴风,将长头发呼呼吹起,露出一张煞白的死人脸。 吓得凌江脚底打滑,差点摔了一跤。 “来了!”他心头猛地一颤,整个人不知所措,彻底慌了。 他整个人有气无力的靠着墙面,可这墙面会动,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 凌江仰头一看才发现,这哪是墙啊,分明就是道门。 与此同时,两道鬼气森森的白衣人影已经飘到了他身前,他坐在地上望着两道庞然大物,腿软还是小事,没吓晕过去就已经很庆幸了。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用力地拉着门板,砰的一声将门给合上。 嘭嘭嘭! 他用后背靠着合上的门板,听着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整个人感到心惊肉跳。 好在那两个禁婆长得吓人,力道却不是很大,这才让凌江松了口气。 “白青红黑……”凌江回想着罗宝根说的那番话,“难道说这两只禁婆只是白鬼?也不对啊,不说禁婆都很厉害的吗?能吃人的鬼怪呢。” 这房间里头很黑,这下他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外边的禁婆忽然用力就把门板给撞开了。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八章 熟人 低沉的敲门声足足响了半盏茶的时间在逐渐散去,可凌江却仍旧很慌,他不敢确定究竟门外那两只禁婆走了没。 他静静坐在黑暗之中,感受着起伏摇晃的船板,心头也跟着一上一下。 “应该是走了吧……”凌江心想道。 他刚想要拉开一道缝隙去一探究竟,只听着门外两道脚步声传来,吓得他立马又把门板给顶住。倒不是他胆小,若是自己有大白那样的实力,一只手便招来一道金光,他还会怕这些鬼东西? “奇怪,方才明明听见这儿有敲门声,怎么没有人影呢?”门外头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你该不会是听到鬼敲门了吧。”男子声音落下,一道小女孩地声音紧跟着响起,却有种莫名的熟悉,凌江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的小姑奶奶,在这地方别乱说这个字行不,你这是要把我给害惨了啊。”那男子无奈地说。 “哼,我不管。反正你要是不保护我,我就去告诉你爹爹,让他打你屁屁。”女子撒娇着说。 “哎……” 正说着,那两道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外,似乎停了下来。 凌江心中微微一震,忽然感觉到门板上传来了一股推力。 “奇怪,里边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顶住了。”那男子说道,“淼儿你让一让,看我把它给撞开。” 嘎吱…… 男子话音未落,原本关的死死的门板忽然拉开了一道缝隙。 男子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 暗淡的月光洒入门内,只见一个白衣书生模样的少年,呆呆地站在门内,手里抓着一把木棍,神情紧张。 “大哥哥!”凌江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给吓了一跳,“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他好奇的往外头看去,叫他的那人是个粉衣少女,发着十一二岁的童音,“是你?” 江淼兴冲冲地跑进房间里,笑嘻嘻地说,“大哥哥,你也是来寻宝的吗?你找到宝藏了吗?” “这……”凌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江淼身后的那华衣男子看出了凌江的窘迫,不禁走上前说道,“这位兄台想必就是凌江吧?” 凌江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的华衣男子,举手投足间都给人一种高贵之气,更不用说身上的那些首饰,显然家室不浅。 “是的。”凌江点头道,“你们是……” “在下薛千城,来自江陵城,这位是淼儿。”薛千城只说了她叫淼儿,却没有代替她报出身份。 且不说江淼的身世究竟如何,单单江陵城三个字,便已经让凌江感到目瞪口呆。 大周被纵江横河划分为四,分别为:长安,京都,江陵,洛城。 而江陵城,便是这片江陵地域的主城。 “凌兄你是怎么了?”薛千城看着凌江的神情有些呆滞,好奇的问。 “没什么。”凌江苦笑,看着粉衣少女纯真的瞳孔,他这才安心地说,“不瞒你们说,我是无意间闯入这艘船,并非是来寻宝的。” “原来如此。”薛千城点了点头。 “欸,大哥哥你不是来寻宝的啊,可现在船已经开了,你一个人呆在这儿很危险的唉。”江淼看着一身窘迫地少年说道。 “不如这样吧,凌兄若是不介意的话,与我们同行如何?等淼儿在这儿玩够了,咱们一同回到平海镇。”薛千城轻声问道。 凌江一听,毫不犹豫地点头,不介意,就怕你们介意。要不是碍于面子,这话他恨不得一见面就从嘴里头蹦出来。 只不过听着薛千城的说辞,他多少还是有些震撼。 这薛千城来这种鬼地方,居然是为了带淼儿出来玩! 这是在是让人一下子接受不了,两下子也不行。 于是,凌江便幸运的跟着薛千城两人,向着房间里头的黑暗前进。 按照薛千城的说法,这艘船其实就是一个鬼域,所谓鬼域,便是处在阳间里头的一个小阴间,和鬼打墙一个意思。在这儿看到的东西,大多都不是真实的。 薛千城没说自己是怎么知道有这艘鬼船,但凌江可以肯定,他们所要寻得宝藏,绝不是罗宝根说的那一箱金子。试想,这些外乡人神通广大,虽说一箱子金子很值钱,可也不是没法弄到手。 对于他们而言,金子已经没有多少诱惑了。 至于什么能够对他们感兴趣,凌江也猜不透,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凌江忽然很好奇,薛千城他们一会要怎样穿越这茫茫大海回到岸上呢?难不成真的像书里头写的那样,脚踏飞剑,横渡汪洋? 只是想想就让人感到激动。 三人在黑暗中穿行了莫约三炷香的功夫,便看到在黑暗中出现一座破旧的木梯,木梯外照射进暗淡的亮光。 凌江抬头一看,梯子是湿的,还有点飘小雨,显然在往上就是甲板了。而罗宝根说,当夜他们再甲板上看到了海妖,会不会就是上面? “凌兄你似乎不会避水诀对吧。”就在即将踏上楼梯时,薛千城转头看着凌江问。 “避水诀是……”凌江一头雾水地说。 “哈哈,没事没事。”薛千城笑了笑,“一会凌兄你不要离开我二尺之外,雨便打不着你。” 凌江点头,原来这就是避水诀,想想似乎还挺好用的,日后出门再也不需要带伞了。 薛千城踏上木梯,指尖开始捏印,嘴里头低声喃喃着什么。 看着薛千城这模样,凌江更是安心了许多,感觉跟在他们身边,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了。 来到甲板,果然天上下着细雨,涛浪声犹如雷响的战鼓,这艘破船便在海上不断的漂浮着,这让凌江看着有些心慌,生怕一道巨浪下来就把船给打翻。 他跟在薛千城身后,抬头望去,他们身上就像是有一道屏障,将雨点排斥在外。当凌江望向江淼时,不禁微微一惊。 江淼手里并没有捏印,任凭她在甲板东走西晃,身上的衣服就是没有半点雨滴打落。 “淼儿,别走出去太远,一会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薛千城看着江淼往船缘走去,连忙提醒道。 “哎呀知道啦……”江淼嘟囔道,“你怎么和徐伯伯一样,但哪里都教训我。” 凌江看着有些发懵,这淼儿,感觉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是她真不怕,还是不清楚这地方有多危险。 “薛大哥!”江淼爬着有些腐朽的栏杆,猛地惊呼道。 “怎么了?”薛千城问。 “下边好像有个人,在往上爬。”江淼指着船板之下说道。 “怎么可能?”凌江心想道,“这么大的风浪,不被吹走就已经很不错了,还往上爬?” “呀!它上来了!”江淼大叫一声,匆匆远离栏杆,躲在薛千城身后。 啪! 只见一只青黑色的手掌抓住了船缘,缓缓往上探出一道狰狞的面孔。他浑身发青,身上留下数道尸斑,穿着寿衣十分诡异吓人。 “老郭!”凌江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两步,心中暗想,“这老郭怎么阴魂不散,哪儿都能有它?” “我说这一路上总感觉有邪魅在靠近,原来是一只活尸。”薛千城盯着不断爬上船板的老郭,沉声说道,“还是只青鬼,有点意思。” “凌兄,你去淼儿身边待着,这家伙我来解决。”薛千城说着,解开了避水诀,大豆般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凌江身上让他感到一阵湿冷。 凌江不由分说,快步走到江淼身边,那雨点才有所消失。 他看着张牙舞爪的老郭,两眼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放心吧,薛大哥很厉害的,这只小小的鬼魅难不倒他。”江淼在一旁嘻嘻哈哈地说着。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五十九章 杀鬼 老郭已经完全爬上了船板,任凭雨点拍打着他身上那一身破烂不堪的寿衣,张着大嘴吧仿佛要撕毁眼前这一切。 薛千城并起剑指,始于腰间,止于前胸,往前划出一道亮丽的刻痕。 呲啦! 刻痕如光,切开这片雨幕,笔直击在老郭身上。 老郭脚步一个踉跄,身形快退几步,撞在身后腐朽的栏杆。除了寿衣又多出一道破口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 “有点意思。”薛千城不知是冷笑亦或是带着玩味,他低声喝道,“飞剑!” 一柄细小的飞剑嗖的一声从他腰间背着的剑囊里爆射而出,电光火石见,细小飞剑陡然增大,化作三尺青峰。 薛千城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剑柄,向着老郭劈砍而去。 老郭没有退缩之意,张开大嘴巴,硬生生咬住了薛千城斩下的这一剑,清脆的声响回荡在雨幕之中,惊人心弦。 薛千城想抽出剑身,可是老郭锋利的獠牙紧咬着不放,他那一双大黑手也开始向前扑去,正对薛千城腹部。 无奈之下,他只好松开剑柄,纵身一跃躲过老郭的黑手。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束手,再度并起剑指,一手屈肘,打出了一道印记。 “破!” 薛千城一声大喝,被老郭咬住的三尺青峰刹那间迸发出数道剑气,犹如天女散花像四周扩散。清脆的炸响声中,一颗黑色的獠牙随之崩出,落在地上。 老郭吃了痛,下意识松开咬住的青锋,发出呜呜地咆哮声。 “结束了。”薛千城胸有成足道,弯腰拾起地上的青锋,纵身一跃向着老郭的脖颈处斩下。 凌江隐隐可以感觉到,这一剑气势不凡,即便是一个手持盾牌之人,也难以挡下这一剑。 老郭狰狞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可他并没有闪躲,倒像是视死如归之人,静静地凝视着眼前逼来的死亡。这一剑下去,他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嗖嗖! 就在这时,两道白色身影骤然闪出,薛千城也不知是怎么的,手持着青锋猛地原地飞起,狼狈的落在一丈之外的甲板上,差一点就被耍出鬼船。 凌江瞪眼一看,那两道白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船舱里的禁婆。 它们黑色的长发犹如蜿蜒细小的长蛇,在雨中不停的延展,飞舞。 “大哥哥小心啊!”凌江看得有些呆滞,一道黑色发丝如利刃一般刺向他的脑门。 江淼拉着他的手腕,往旁边闪躲,只听得嗖的一声,黑色发丝从凌江耳畔略过,深深的刺入身后的船板上。 咕咚…… 凌江震撼地咽了一口唾沫,完全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淼儿快退,那活尸朝你们过来了。”薛千城提剑上前拦住两只禁婆,已经分不开心神去理会老郭。 “大哥哥我们快跑。”江淼拉着凌江的手,匆匆在船板上和老郭兜圈子。 或许是獠牙崩了一颗,尽管它看起来还是这么的吓人,但那一股凶煞地气势已经弱了几分。凌江隐约记起,有些猛兽就是靠獠牙赋予他们威严,一旦獠牙被拔,在凶猛的野兽也会温驯如猫。 江淼一边跑着,一朝着身后的老郭打出几道水泡。 水泡击在老郭身上,尽管伤不了他,却能让他的速度变得缓慢许多。 “淼儿,你也打不过他吗?”凌江看着江淼问道。 江淼摇头,“连薛大哥都拿他没办法,估计这只活尸已经不只是青鬼的修为,只有徐伯伯出手才能灭了它。” 徐伯伯…… 凌江心中泛起一阵波澜,“这般说来,徐道长此刻还在镇上?也不知他愿不愿意出手救大白一命。” 眼下凌江也不敢想太多,自己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有那功夫去顾别人? 一追一逃持续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可船板似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才走到尽头。显然,这地方都是虚假的,不可能是那艘鬼船,否则早就被这海浪给打翻了。 “咯咯咯……” 随着两人不断深入,周围逐渐泛起了迷雾。 白蒙蒙的雾气里头,一道银铃般的笑声回荡着,这让江淼不由得止住了步伐。 凌江瞥了江淼一眼,看着她皱眉的神情,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淼儿你快逃吧,不用管我。”凌江催促道。 徐道长既然放心江淼来这鬼船上,肯定是给她留了后招。可是这一道后招,不能保证凌江自己也能活下去。 “大哥哥别急,会有办法的。”江淼摇头笑了笑,“薛大哥会赶过来杀死这只活尸的。” “薛千城……” 凌江喃喃到,望着眼前的迷雾,老郭的身影也消失了,更看不见薛千城与禁婆激斗的身影。 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感受着天上飘落而下的毛毛细雨,自从进入这迷雾之后雨似乎变小了,他身上衣服在逃窜的过程中湿了一些。 “咯咯咯……咯……你是谁,为何要杀我……”那道银铃笑声的主人发出一道阴沉妩媚地声音问道。 紧接着,便是惨绝地叫声回荡:“啊……” 随着那叫声传出,船上的迷雾居然缓缓的散了出去,雨势又变大了起来,涛浪声轰鸣而起。凌江这才发现,自己和江淼居然就徘徊在原地,显然方才他们一直在绕着这附近打转。 “薛大哥!”江淼看着眼前的薛千城,他居然被两只禁婆的头发给缠得死死的,尽管他不停的使剑劈砍,可被斩断的头发居然有自己长出来。 黑色头发顺着他的身子往上蔓延,企图从他的口鼻里钻进去。 这让凌江看得是毛骨悚然,不敢去细想那幅画面。 “奇怪,老郭呢?”凌江忽然发现,老郭不见了。 铿锵! 只听着一道清脆的劈斩声从身后传来,凌江回头一看,是一位青衣少女,她头戴着斗笠,手中紫色小剑已经将老郭的头颅斩断,那头颅顺着摇晃的船板滚下海里。 青衣少女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清秀俊俏的面容,眉目间带着几分凌厉之色。 “奚瑶姑娘?”凌江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心中有些窃喜,又有些忐忑。 原来她还没走。 “大姐姐,你快帮帮薛大哥啊。”江淼冲着青衣少女叫道。 此时薛千城的双手已经被两只禁婆的长发给锁住,脖子也被嘞得死死的,一缕细长的发丝顺着她后脑勺不断蔓延向耳畔。 青衣少女没有回答,而是提着紫色小剑想着禁婆走去。 嗖嗖! 她刚迈出一步,数道发丝迎面弹射而来,犹如万箭齐发之势,十分震撼。 少女目光如电,只见一道锃亮的地剑影划破虚空,地上瞬间散落一团黑不溜秋的发丝。 与此同时,一只碧绿的竹笛急速地迸射而出。 咔嚓一声斩断了即将钻入薛千城耳畔的那缕发丝。 “灭!” 青衣少女高举紫色小剑,向着两只禁婆各自斩出一剑。 两只禁婆纷纷化作两道残影,自断身上延展出的黑发,想要各自逃窜。 “想逃?” 青衣少女瞥了她们一眼,指尖轻弹,一条泛着光晕的红线从腰间窜出。凌江认得出来,这条红线便是当天夜里奚瑶救他的那条线。 红线在虚空中自断成两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捆住了两只禁婆。 只见少女小跑上前,一个华丽地转身,小剑绕着四周流畅的劈出剑影,凭空飘着的禁婆纷纷化作青烟,消散在雨中,地上只留下一滩黑发。 此时薛千城已经从黑发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他抱剑像青衣少女作揖,“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青衣少女没有理会他,而是提着紫色小剑直径走向凌江,这一幕让凌江看着不由得心弦一紧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章 冤家 只见奚瑶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停留在凌江和江淼两人只见,凌江下意识一撇,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还被江淼给牵着。 江淼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匆匆忙忙撒手,脸色有些微红。 “呵呵,奚瑶姑娘……”凌江看着提剑而来的青衣少女,总感觉她的神情不太对劲,有种暗藏杀意的感觉。 奚瑶最终在凌江一丈前停下脚步,低声喝道,“过来!” 凌江微微一怔,瞥了一眼远处的薛千城,他面无表情,的神情里似乎带着同情之色。 “哦……”凌江无奈的答道,迈开有些发软的步伐走上前。 他来到奚瑶身后,她只说了一句话,转身便离开,“跟我走。” 凌江跟在奚瑶身边,向着船的另一头走去。期间凌江有点想回头瞥一眼薛千城和江淼怎样了,可总觉得奚瑶一直用余光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便不敢有什么想法了。 “那个,奚瑶姑娘,好巧啊……”凌江干笑了两声,打破这一阵沉默。 奚瑶转头看着他有些湿润的头发,忽然停了下来,摘下头上的斗笠,递到凌江身前,“戴上。” 凌江看着这斗笠,不禁有些感动,也没有回绝,“谢谢。” 奚瑶虽然没了斗笠,但也像江淼一样,雨水不沾,这让凌江看着有些羡慕。 两人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奚瑶瞥了他一眼,才开口说道:“你没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找死吗?” “我……”凌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那姑娘是谁?”奚瑶没等凌江回话,接着问道。 凌江连忙接话,“噢,她是淼儿。” “淼儿?你们很熟吗?”奚瑶追问。 “她是那个徐真道长的侄女,我们那次在街上见过,你忘了吗?”凌江提醒道。 奚瑶停下脚步,转头瞪着凌江道,“见过一次面你就敢跟她走在一起?” “他们……救过我的命。”凌江低声说道。 凌江话音未落,奚瑶将小将收回剑鞘,只听刷的一声,让他有些发毛。 青衣少女转过身来,正对着凌江,“救过你又怎样?你又能保证他们救你不是为了想要利用你?” “这……不大可能吧?”凌江摇头道。 “怎么不可能!”奚瑶认真地说,“人心隔肚皮,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个大男人,出门在外都不知道多长个心眼吗?” 面对着奚瑶这一番质问,凌江是无话可说。虽然奚瑶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但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凌江对薛千城而言,不过是一个拖油瓶,他们为何要带着一个拖油瓶一起走呢? 至于奚瑶,那是因为自己救过她,她为了报答恩情,才会出手相助,否则,估计只会在一旁看着自己被老郭给活吃了了吧。 “我错了……”凌江低着头,喃喃道。 “你没错。”奚瑶说道,直径走去。 凌江听得出来,奚瑶似乎是有些生气了,可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她生气了? 他不敢在原地徘徊,匆匆跟上奚瑶的步伐。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奚瑶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只见她轻轻地推开门,里头很黑但隐隐还是能看到些许光亮。凌江紧跟其后,快步走进了这扇门里。 这门内又是一条很长的走道,一眼望不到头。 凌江摘下斗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毕竟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难免会有些着凉。 奚瑶停了下来,低头翻找了好一阵子,最终拿出一道符递给凌江,“贴在衣服上。” 凌江好奇地接过这道符,贴着自己的白衣,没一会,一股温热的感觉从符纸里传出,可以感觉到,湿润的衣服在不断的散出水汽,浑身也感到一阵暖意,十分舒服。 “我还有别的事情做,一时半会没法带你下船。”奚瑶说,“你一会跟紧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懂了没?” “懂了。”凌江点头道。 走在这黑暗之中,难免感到有些枯燥。凌江在想,奚瑶姑娘应该也是来这儿寻宝的,以她方才斩杀禁婆和老郭的实力来看,远远比薛千城还要强上很多。 凌江是不是撇着奚瑶的身影,他其实很想真心说一声谢,并告诉她自己已经成功纳灵了,可是吧,总感觉这话说出来很没意思,就一直憋着没说。 “停下。”奚瑶忽然说了一句,小手自然的搭在身后的剑柄之上。 凌江一听,不由得打起了精神,凝视着前方。 没一会,走道的另一边走来一男一女两人,女子身穿红裙十分妖艳,男子一袭白衣,颇有洒脱之气,可那一抹笑容,却让人有些不愿近身。 “嗯?”白衣男子率先发现了停在原地的凌江二人,“居然是你……” 凌江细细一看,惊讶道,“沈平秋。” “沈平秋?抢你书的那个人?”奚瑶好奇地问,在镇上逗留这两天,她多少也是听到些许风声。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冤家路窄啊。”沈平秋冷笑道,“你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平海镇,我还真拿你没办法,可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可就不能怪我了。” 沈平秋说着,拔出手中的长剑,对着凌江。 苍啷! 奚瑶轻轻推开凌江,也拔出了紫色小剑。 “怎么,你要护着他?”沈平秋看着,“多管闲事,可不是个好的习惯。” 奚瑶没有说话,神情肃然,随时做好出剑的准备。 “退下。”就在这时,沈平秋身后的红裙女子开口喝了一句。 沈平秋一听,下意识回头看着她,“师姐,你这是……” 红裙女子没有理会沈平秋,而是看着奚瑶笑了笑,“这位姑娘,我师弟性子急,曾经干了些不讨人喜欢的事情,不过如今都过去了,也没必要纠缠着不放对吧。” 沈平秋凝视着自己展红颜说的话,不禁有些惊讶。 能让自己师姐出面讲和,说明眼前这青衣少女的实力,必然是在他之上。这让沈平秋感到很不可思议,青衣少女的年纪明显比他小,能有这般修为,那得是有多么身后的家底和天赋? 奚瑶缓缓呼出一口气,紧握的剑柄略微有些松懈。 “师姐……”沈平秋低声问了一句。 “走!”红区女子瞥了他一眼,低声喝道。 两人匆匆从凌江身边穿过,朝着走道另一头走去。 “没想到,你的仇家还不少。”奚瑶看着远去的两人,低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苏先生送了我一本书之后,就总有外乡人找上门来。”凌江苦笑道。 “你要是信得过我,那本书千万不要给任何人。”奚瑶收剑入鞘道,“哪怕现在它对你没有半点用处,能拿到这本书,是你的机缘,是你的,你就应该抓住。” “嗯。”凌江点头,苏秋禾也跟他说过这类似的话。 “你和那个沈平秋,恩怨不小,应该不止是一本书的因果吧……”奚瑶上下打量着凌江问。 “那还能有什么?”凌江也想不明白,无非就是他抢书未遂,还得当面还书,伤了脸面,才对他耿耿于怀。 不过奚瑶说的也有理,若只是因为一本书的缘故,就恨不得杀了自己,未免有些太过分了点。 “你长命锁碎了,这你知晓吗?”奚瑶想了想,问道。 “长命锁?”凌江摇头。 “那十有八九应该是他弄的。”奚瑶点了点头,“损坏他人的长命锁,这种有伤天理之事,是会遭报应的。但对于实力悬殊之人而言,不过只是一道涟漪。可如今,你当面给了沈平秋一记耳光,使得这道涟漪掀起波澜,甚至是浪潮。” 奚瑶顿了顿,严肃地说,“若不杀你,道心不稳。”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一章 长命锁 “若不杀我,道心不稳……真有这么严重吗?”凌江不敢相信,不过就是让沈平秋当面还回一本书,看似平淡无奇的小事,至于怎么会弄的全镇的外乡人皆知,他也无从知晓。 “因为你不清楚长命锁的重要性,所以你才会这般询问。”奚瑶说,“人有三尸神灯,灯上有一把锁名为长命锁。当时我试探你灵根时,就发现你的长命锁碎了一角,可毕竟你连灵根都没了,长命锁对你而言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我才没有说出来。如今看来,你的长命锁只能是被沈平秋给点碎的。” “长命锁碎了,会怎样?不能长命?”凌江追问。 奚瑶却是摇了摇头,“你觉得什么才叫长命?活百年?千年?万年?若不成仙,终究会化为一捧黄土。可若是长命锁断了,亦或是碎了,你的修仙之路,也就因此断送。等于是,沈平秋抹杀了你的前程。” “修仙……”凌江有些发神,“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存在吗?” “我若说有,你信吗?”奚瑶带着一丝玩笑道。 凌江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是一阵点头。 对此,奚瑶没有再继续追着这个问题不放,快步上前走去。 事实上奚瑶说的也不错,他现在连什么是修仙都不知道,就算有一把完好无损的长命锁又能够如何?但奚瑶这话还是给他提了个醒,至少他明白,沈平秋日后一定会不折手段地想要杀死他。 想到这儿,让凌江感到些许苦恼。 这还没出平海镇就已经惹下这么一个仇家,这运气也忒背了点。 “你怕了?”奚瑶转过头,看着低头不语的凌江问。 “说不怕是骗人的。”凌江苦笑,他可是记得,当日在老龙王庙那儿,沈平秋只是弹指一挥间就能让他不省人事,想取他性命,简直是轻而易举。 “其实这沈平秋也没那么厉害,不过三境修为,能闹腾道哪里去?”奚瑶平淡地说,“你要是想让我帮你杀了他,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对你而言却是百害无一利。” “为什么?”凌江追问。 他没记错的话,奚瑶曾经说过自己是炼气第五境,第五境杀一个第三境的人,应该很轻松才对。不过沈平秋身边那个红裙女子似乎很不好惹,应该不会让奚瑶这般轻松的把他杀了吧。 凌江期待了好一会,可奚瑶仿佛是没有听到自己说话一般,向着无比漫长的走道前进。 “那个,奚瑶姑娘,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凌江小心翼翼地追问,生怕奚瑶嫌他烦。 “问吧。”奚瑶淡淡地说,那感觉就像是,你有问题尽管问,但我回不回答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个,沈平秋他们也是来寻宝的吧,为何我们要互相走各自的道路?”凌江问。 “两个人走同一条路,你不觉得很挤吗?”奚瑶反问道。 “这……”凌江有些蒙了,现在他和奚瑶不就是两个人走同一条路吗? 奚瑶明白凌江听不懂,接着解释道,“一个人走路,若是遇到了机缘,那便属于自己。而若是两个人走路,遇到了机缘,那又该怎么分?” “明白了。”凌江念头一转,立马心领神会。 “遇到是缘,没遇上是自己的命。”奚瑶接着说,“好在你没有灵根,也不需要为这些事情头疼发愁,好好练你的武,数十年后若是能迈过三重山,那也算是你的福分了。否则像你这样一头扎进修仙界里,还不得被人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凌江感到背后有些嗖凉,不敢往下细想。 “可你们都是来寻宝的,最终不都得相遇上吗?”凌江还是有些不解。 “两回事。”奚瑶说,“有些机缘要靠实力去抢,而有些则是看自己的缘分,走不同的路,所获得机缘自然不同。而且,你又怎么知道这艘船上的宝藏是你想要的东西?” 凌江点了点头,问:“那奚瑶姑娘你想要找些什么?” 奚瑶思索了一会,轻声说:“我找人。” “找人?”凌江微微一惊,这鬼船上哪有什么人啊。 凌江这会感觉,跟在奚瑶身边,自己总能学到好些东西,虽说有些事情自己完全没法理解,但多懂一些总没坏处。 “也不知这会外边天亮了没,雅儿醒来发现自己不在身边,该不会又到处去寻自己了吧……”凌江心中暗想道。 嘎吱…… 奚瑶又推开了一扇门,缓缓走了进去。 门里边很黑,完全看不清这儿究竟有什么东西。 呲啦! 奚瑶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张符纸,符纸燃起火光,缓缓飘在她身前。虽说不是不是很亮,却也能勉强看得清房间内有什么。 “怎么又是灵位……”凌江看着房间内摆着的那一个灵位和棺材,不由得皱了眉头。 “一只饿死鬼罢了,没什么好怕的。”奚瑶淡淡说道。 “饿死鬼?”这三个字一出口,一道很沉重地声音传了出来,“小娃娃,老子可不是饿死的,老子是吃了耗子药死的。” 紧接着,一道略微肥胖的的身影从棺材里飘了出来,它虽然很胖,可是有些地方却是露出了皮包骨,那感觉就像是,臃肿的身材削瘦的身躯。 “要不是在这破船上一直省吃多活了帮个月,老子也不至于瘦成这样。”那鬼抱怨道。 “你是老肥?”凌江疑惑地问。 “嗯?你认识我?”肥胖的鬼魂嗖的一下,冲到凌江身前,尽管他死态没那么吓人,但毕竟是一只鬼,凌江再怎么都没法淡定。 “那个……根子告诉我的。”凌江轻声说道。 “根子……”老肥念叨着这两个字,一时间有些失了神,“他也被困在这船上了啊……” 老肥缓了缓,接着说,“根子愿意跟你说这些,显然是认你当了个兄弟,既然你是根子认的弟兄,也是我老肥的半个弟兄。你们是来寻宝的吧?嘿嘿,小子,算你运气好,否则就算你们百般忙活,也休想拿到一份宝贝。” “什么意思?”凌江追问。 “灵台上有个破碗,你把它拿着,一会你自然会知晓。”老肥嘻嘻一笑,又飘回了棺材里头。 凌江走上前一看,这果真有个破碗,破了一个拇指头大的口子。 他小心翼翼拿起碗,顿时觉得冰冷无比,像是摸着冰块一般,看着奚瑶说,“奚瑶姑娘,这碗你拿去吧。” “人家给你的,你就收着呗。”少女摇头道。 “可你不是来寻宝的吗?”凌江问,他觉得这个碗在奚瑶手里,用处会大一些。 “凌江,你是个傻子吧?”奚瑶白了他一眼,“到手的机缘你不抓住,给别人?” “我留着没用啊……”他尴尬的挠头,凌江多少也是有着自知之明,他总不可能去跟沈平秋抢宝藏吧,他还不想死。 “算了。”奚瑶摆了摆手,“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这玩意。” 这房间内还有一道木梯,是通往更上一层的船舱,凌江感觉,放金子的地方,就在上面了。 他将破碗小心翼翼地拿好,跟着奚瑶踏上了木梯。 木梯上层很冷,脚下堆了很多积水,脚踩着发出哗哗的声响,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这地方比凌江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只要比小镇上的学堂还大,不过这儿毕竟是阴间,再怎么大也都是假的。 “凌兄,好巧,咱们又见面了。”就在这时,凌江身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他转身一看,发现是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他两手空空如也,向着凌江作揖问候:“崔剑意有礼了。”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二章 龙丹 “崔剑意?”凌江回头看着眼前的紫衣男子,他脸上那抹笑意让人不由得感到心中不安,凌江也向着他作揖还礼。 “咦,这位姑娘是……”崔剑意笑着看向了凌江身边的奚瑶,不禁问道。 “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凌江解释道。 “原来如此。”崔剑意点头,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青衣少女。 只是身后背着一柄小剑,便足以令人对她刮目相看,寻常女子哪里会背着剑四处游行? “凌兄想必也是来此地寻宝的吧。”崔剑意问。 凌江点头,站在奚瑶身边。 他似乎能察觉到,奚瑶对这崔剑意并不太喜欢,甚至是,有些反感。 “这般说来,小镇上大部分有实力的外乡人都来这儿寻宝了吧。”凌江心想着。 只见崔剑意和奚瑶望向了船舱更深处之地,那又是一个灵位,灵位之上,平放着一个箱子。 这箱子朴素无奇,只是放于灵位之上,难免会让人有些想法。 嘎吱…… 与此同时,船舱内一扇门被推开,一男一女迈着步伐走了进来。 船舱之外便是夹板,上边淋着漂泊大雨,两人身上的衣服却无半点湿透。 “沈平秋。”凌江看着那男子的两旁,心头暗暗念叨这个名字。若不是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他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般平静的笑意之下,却能隐藏着令人寒颤的杀意。 “人都来齐了吧。”沈平秋身边的红衣女子出声问道,她看了一眼崔剑意,最终又将目光停留在奚瑶身上。 “展红颜?”崔剑意凝视着红裙女子,微微惊讶,“想不到枯离院会让你出手。” 红裙女子笑了笑,“本来我也不想管这些杂事,可毕竟我的师弟在外边闯了篓子,总得有个人来替他收尾不是?” 她声音有些妩媚,甚至让人听着觉得有几分妖女之气息。 崔剑意笑而不语,犹如笑里藏刀。 展红颜指着灵台上那一个小箱子,轻声说,“你们说,那里边会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你去打开看看?”崔剑意问。 “我若去了,你肯眼睁睁看着?”展红颜笑了笑,“不如,让你身边那小白脸书生上前一探究竟如何,他毕竟是本地人,或许有些门路。” 展红颜话音落下,崔剑意和沈平秋的目光全都汇聚于凌江身上。 那并不是催促的意思,而是强迫。 凌江能感觉到,每个人投射而来的目光下,藏着一份阴冷之意。若是他不去,接下来要面对的,或许就是一拳,或是一剑。 因为这儿,只有他一个凡人,是极为难得的诱饵。 他捏了捏手中的破碗,正想着上前迈开一步。 奚瑶却出声道,“你们欲要夺宝直接上便是,婆婆妈妈的真没劲。” 一时间,船舱里极其的安静,只有外边杂乱的雨声掺杂着涛浪拍响。 咔!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一道清脆声响从箱子里头传出。 众人看去时,箱子不知被谁打开了,一缕散发着金光的气流升腾,照亮这不大不小的船舱。 只见在箱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的丹丸,呈金黄色,闪闪发光,犹如金子。 “龙内丹!”展红颜一声大喝,疾步上前。 与此同时,一道紫袍身影也是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上去。不多时,已是剑影掠起,锋芒涌动。 凌江几乎看不清崔剑意是何时出剑,两人在灵位前兵刃相接,谁也没给对方让出半步。 “居然是龙内丹,可惜了。”奚瑶看着闪闪发光的丹丸,感慨道。 “可惜什么?”凌江问。 “可惜只有一枚。”奚瑶说,“只怕是这枚龙内丹,谁都别想得到。” 凌江看着奚瑶,听着剑气齐鸣之声,不由得疑惑道,“奚瑶姑娘,你为何不去争抢那龙内丹?” “因为对我没用。”奚瑶道,“对你,或许有点用处,可给你吃了简直是浪费。” “这……”凌江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奚瑶姑娘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就是嫌弃着我啊。 “一枚龙内丹,不仅仅是提升修为这么简单。”奚瑶认真地说,“但凡还剩下一口气,哪怕是将死之人,也能有着起死回生的功效。可我已经是从鬼门关里兜了一圈,再拿这枚龙内丹,机缘太重了。” 凌江听着,细细分析着奚瑶这话,似乎觉得有点道理。 他眉心微动,忽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奚瑶姑娘,无论是谁,只要没死透,吃下这枚龙内丹都可以起死回生吗?” “这是自然。”奚瑶点头,“说起来,你们平海镇似乎和龙,挺有渊源。先是那老龙王庙,这儿又出现龙内丹,应该不是巧合。” 奚瑶察觉到凌江指尖的异样,下意识问:“怎么,你难道心动了不成?” 他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有个朋友,他可能快死了……只是……” “我可以帮你出手抢夺龙内丹。”奚瑶轻声道。 “真的?”凌江一听,脸上顿时布满了希望。 奚瑶严肃地说:“我欠你个人情,你要现在就把这份人情用掉,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抢到这枚龙内丹。毕竟,他们两人都不是一般的狠角色。” 两人向着崔剑意与展红颜的方向望去,船舱并不大,两人出手也是颇为谨慎,有些点到为止的意思,但每一招却都是死招,杀意逼人。 “这两人都是练气五境修为,若不施展些手段,怕是很难抢到先机。”奚瑶解释道。 她话说了一半,没有后文了。 不过她不说凌江也明白,奚瑶并不希望在这儿大动干戈。 “我知道了。”凌江点头。 “嗯?”青衣少女瞥了他一眼。 “你帮我夺龙内丹,不管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凌江认真说道。 “放心。”奚瑶手掌缓缓搭上身后的剑柄,“我奚瑶做事向来讲规矩,拿不到龙内丹,人情就不算还清。” 少女甩了甩身上的青丝,脚尖轻点,跃起三尺高,向着灵台上的宝箱冲刺而去。 崔剑意与展红颜就像是棋手之间的互相试探,你一剑我一剑,有来有回,却没有谁率先踏出那一步。 直到那位青衣少女有所行动,崔剑意收剑的那一刹,一个转身,举剑刺去。 利剑直逼上奚瑶的胸口,她只是轻轻拔剑,哐当一声,挡下了这一击。 展红颜不由分说,趁机上前,手指已经伸入宝箱,欲要捏起龙内丹。 可她没想到,这看似三足鼎立的争斗,却还藏着一招后手。 一只短笛不知从何处飞来,欲要刺穿她的双指,逼迫着她不得不收回手指。可即便如此,与她擦肩而过的短笛,仍旧迸发出数道小刺。 尖刺穿入展红颜身躯,令她眉头一皱,那尖锐的疼痛瞬间化解了她指缝大半的灵力。 青衣少女接过短笛,朝着崔剑意随手一丢,自身提剑再跃起,转眼间已逼近灵台。 “不对……” 青衣少女只是接近灵台,并没有伸手上前。 她步伐微微顿了一下,旋即快步后退。 说时迟,灵台内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波动,轰鸣声震耳欲聋。 凌江用手捂着眼睛,挡下那迎面扑来的气浪。他只是看着崔剑意与展红颜两人瞬间被埋没在尘土之中,遍地狼藉。 哗啦啦…… 船顶似乎裂开了,冰凉入雪的大雨打入一扇,惊起凌江一身鸡皮疙瘩。 崔剑意推开身上一块木板,缓缓爬起。这会船舱里哪还有什么龙内丹,而是漆黑一片,反倒是凌江手里的那个破碗,散发着金黄之气。 破碗里装着少量金色液体,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平秋,夺碗!”展红颜爬出废墟,便是一声大喝。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三章 局中人 随着展红颜一声令下,徘徊在暗处的沈平秋便是一剑递出。 叮! 只是清脆一道声响,利剑击中凌江手中破碗,使其滚落在地,顺着摇晃的船板朝着甲板上滚动。 凌江感受到那突如其来的寒意,匆忙闪躲,只是呲啦一声,身上白衣便被切下一角。 “你个杂碎书生,去死吧!” 沈平秋高举青锋,迎面向着少年头颅一剑劈下。 那气势掀起道道波澜,一股死亡之意从少年头顶直窜脚底。他很想闪躲,可那一剑相对于他笨拙的身躯而言,实在是太快。 眼看便要白进红出,只是铿锵一声,三尺剑似乎击中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下来。 少年抬头一看,是一只竹笛。 他没心思去理会别的,转身便是朝着外头跑去。 “跑?你能跑去哪?”少年一股脑奔跑,身后传来沈平秋喝声。 而在船舱的另一处,沾染这尘埃的青衣少女面色凝重,面对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和她联手,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少女看着崔剑意说。 “可我们也不能放着你坐山观虎斗。”少女没想到,这会崔剑意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留下你,绝对是个祸患。” “废话这么多,直接废了她。”展红颜沉声说道。 绯红剑影顺着黑暗迎面逼来,奚瑶只是看到了一朵花,花蕊入剑,光晕如芒。 少女平推出剑,斩断眼前的花影。随着花瓣破碎,眼前只留下黑暗。 她心头暗道不好,忽的看到一道剑光也跟着闪烁而出,只是剑光是横向劈过,仿佛目标不是对着她。可就在剑光划过她正前方时,忽然拐了个弯,依旧是横平竖直。 折剑! 展红颜微微惊讶,崔剑意施展这一招折剑术,即便是她也会头疼几分。 少女提剑挡下,可见光距离她两尺远时,忽的又折了个弯。 看着黑暗中略过的剑影,犹如一只笔直的长蛇在灵活的游走,谁也无法琢磨它下一刻会刺向何方。 就在少女愣神的这功夫,见光已经闪到她后脑勺,笔直刺去。 铛! 随着清脆的剑击声响起,无论崔剑意或是展红颜都为之一惊。 这几乎已是必死之局,却还是让少女扭转了回来。 少女面色阴沉,似乎很生气。 握剑的右手隐隐泛着光影,也不知那究竟是剑气,亦或是别的玄机。 崔剑意提剑上前,想要打个先手。 “噗!” 他身形才微动,忽然感觉喉间微甜,一股鲜血喷吐而出。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不知何时已经重剑。衣服上留下划痕,却没有半点血迹溢出,显然那少女用的是剑脊。 崔剑意一阵后怕,方才若是用的剑锋,足以让他丧命。 “你应该庆幸,我现在并不想杀人。”青衣少女平静地说。 展红颜十分震撼,她捏紧的指尖缓缓松懈几分,尽管手里头有着后招,却也不敢轻易施展,生怕惹怒了眼前的少女。 这毕竟不是阳间,谁也不敢拼劲全力。 虽说是一场点到为止的打斗,却无处不藏着杀意。 “你再过来,信不信我把这碗丢下去!”只听甲板上传出少年大喝声,三人顺势望去,只见少年手持泛着金光的破碗,已经身处船缘之外,只需轻轻松收手,破碗便会葬身无尽大海。 “你敢!”沈平秋急红了眼,举剑犹豫不决。 “凌兄不可!”崔剑意也跟着大喝,“这龙内丹乃是天地机缘,你此番行为,可是会有损你的气运!” “我连长命锁都碎了,要这气运有何用?”凌江冷笑,故作姿势欲要松手。 “别!”展红颜大喝,“臭小子,你敢丢,我就敢杀你全家。” “你可以试试。”奚瑶说罢,转身一剑刺出。 展红颜后跳一步,接下了她这一剑。 “区区一个局外人,你这般护着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展红颜不解地问。 “就是!”沈平秋附和道,“一个不如台面的乡野匹夫,不就是碎了你长命锁,凭什么这么对我?难道我踩死几只蚂蚁,也得被推上断头台?” 沈平秋这话并非是对着凌江说,他仰头望天,乌云密布,劲风呼啸。 “他是局外人,可你们又何尝不是那渺小的局中人?”奚瑶冷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宗门背后,能掌控着这一方天地的气运,可这份气运,真的是属于你们的吗?那是天地赋予的,不属于谁,有缘人得之。” “胡说,我看你是疯了,净扯些歪理。”展红颜骂道,指尖一提,一缕金光射出。 隆隆! 金光之上,是一道剑影,仿佛暗藏着磅礴之力。 “终于忍不住要施展秘法了吗?”奚瑶瞥了一眼虚空之上的剑影,漫不经心地自问。 “不想她死的话,把那破碗交出来。”展红颜没有理会奚瑶这话,而是瞥向夹板上的白衣少年。 凌江看着那无比巨大的剑影,简直不敢想象那东西砸下来,会是怎样的凶残。但只凭着船板剧烈的摇晃,便能猜到此物不俗。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百般不舍地将破碗收了回来。 “没必要。”奚瑶忽然说道,“那是你的机缘,没必要拱手让人。” “狂妄!”展红颜一听,双指微微挪动,奚瑶头上的那道剑影缓缓落下三寸,“我这一剑下去,你真的会死,你也可以试着逃。” “若是本尊在此,的确是我奚瑶亡命之时。”她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一道剑气,看我如何破你。” 少女只见轻弹,一缕红线从袖口射出。 与此同时,展红颜似乎也是狠下了心,双指一挥,巨大剑影轰然而落。 隆隆! 剑影发出轰然巨响,几乎掩盖了那波涛浪潮。 红绳以极快速度缠绕住那道剑影,一时间光芒退散,庞大的剑影也缩小的只剩下三尺长,一寸宽的细剑,静静悬浮在奚瑶头顶之上。 “怎么可能……”展红颜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枯离院的秘法,就这么……” 若非亲眼所见,崔剑意也不会相信。 这究竟是一条怎样的红线? 霹雳…… 红线忽然缩紧,将细长剑影挤成碎片,如飘雪一般散落而下,落地即逝。 呲! 展红颜眉头一皱,她回过神来,少女手中紫色小剑已经刺入自己的左侧肩骨。 她忍着疼痛,咬牙问道,“你真的,只有五境修为吗?” 这少女岁数,明显比展红颜要小三四岁,这么大的岁月差距,这让她如何相信。 “两个月前,我刚齐身第五境。”少女话音落下,在场三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凌江平静的看着奚瑶,这话她也曾跟自己说过,他知道奚瑶姑娘很强,却没想过会这么强。 凌江觉手胳膊举着有些酸,想收回来舒展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了。 与此同时,他感觉双脚正缓缓离开船板,像是要飞起来。凌江大惊,匆忙回头看去。 在他身后,早已没有什么波涛海浪,而是一片黑暗。 而在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散发着金光,眼珠子比他整个人还高出三四倍。 “海妖!”凌江心头惊呼道,这不就是罗宝根口中所说的那个海妖吗? “是海妖之眼,凌兄快逃!”崔剑意大叫,可已经晚了。 就这么点功夫,凌江整个人便已经飘出了船板,他耳畔隐隐听到海地声音,知道自己要从这儿坠入黑暗中的大海中死去。 哗啦…… 响亮的入水声在耳畔炸开,无穷无尽的严寒从四面八方逼来,他张开嘴,瞬间灌满了咸涩的海水。 在他最后意识里,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条红线,他想伸手抓住红袖,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紧闭双眸。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四章 忘川 哗哗…… 江畔,一书生模样的白衣少年缓缓睁眼,手指轻轻从泥沙里抽出来。 “这里是……”他从地上爬起,看着身上干净的白衣,不禁有些愣神,“我不是掉海里了吗?为什么会在这?” 天是暗红色的,偶尔参杂着些许黑点,只有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来。 在他身边,是一条一望无际的江河,江水缓慢流淌,发出稀疏地水声。江面上泛着浓雾,难以看清楚对岸是哪里,但迎面可以感觉到那嗖嗖的寒气飘散。 他蹲下来,凑近江河里洗了下手,正想捧起水洗脸。 “怎么会……” 他望着漆黑如墨的江面,上面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仿佛这条江河,能吞噬一切。而缓慢流淌的江流,甚至让人难以分辨它究竟是顺着哪里流逝。 这让他不由得回想起那一句熟悉的老话:有影子的,是活人,没影子的,是死人。 “我死了吗?”凌江咬着牙关苦笑道。 也是了,自己又不会水,在那种地方掉进海里,想不死都难。 他缓缓站起来,望着阴沉的天边,自己又该去向何方? 凌江转过身,无意间瞥见了远处那一座古朴残缺的石碑,上边写着两个繁琐的字,不过他依稀还是能辩出来:忘川。 传说中的忘川河水,流向阴间的一条河。 “原来这儿就是阴间啊……”凌江望着眼前死气沉沉的一片,的确让他觉得很是压抑。 江畔上有一条曲折的小路,小路两旁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老树,除了流水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静得恐怖。 忽然,只听着小路的尽头,似乎有一道奇妙的歌声传来,歌声凄凄惨惨,不像是唢呐声那样的悲怆,声音十分轻盈,让人听着心头发闷。 不知为何,他步伐竟然不由自主的踏上了那条小路。 仿佛是勾魂咒一般,让他着了魔似的往前走。 小路十分崎岖,坑坑洼洼,但路上除了发黄的树,泛黄的野草之外,看不到第二个身影。 “为何没有黄泉路,彼岸花呢?”凌江一路走着,心头满是疑惑。 按照传言里说的那些事,过了忘川河,应该能见到黄泉路才对,黄泉路上有彼岸花,它的尽头是望乡台…… 可这里,出了一片惨淡之外,简直就如同是一个人间地狱。 呜呜…… 歌声响彻了一会,忽然消失凝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森的声音。 不似鬼哭狼嚎那般凄凉,却让人听着十分抗拒。他绕了一个弯,忽然从林子的间隙中,瞥见在这小路的不远处,有一座大殿,大殿建造得十分宏伟壮观。 那诡异的声音,便是从大殿之中穿出。 吼……吼…… 这声音似猛兽般汹涌,又有着鬼怪的幽森,凌江完全猜不透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凌江喃喃道。 而大殿上笼罩着的那一层浓云,却在时不时映射出各种高大的幻象。 幻象很模糊,尽管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只是远观便足以令他脸色大变。 凌江怀着恐慌的情绪,匆匆地走过这一段不算很漫长的小路。 随着大殿的不断远离,那无比怪异地声音这才逐渐消散,而先前引导着他前来的歌声,再一次响彻在自己耳畔。 凌江抬头望去,前边不远处,有一座小木屋。 而小木屋的周围,却是一片荒野,难以想象这地方居然会有人住。 “不对,这里是阴间,哪有什么人……”凌江自嘲道。 但让他意外的是,小木屋的顶上,却坐着一个少女。 她肌肤雪白,细长散落而下,长得能触及到屋顶。她身着白色丝裙,两手合拢成拳盯着下巴,赤着脚静坐在木屋上。 那迷人凄凉的歌声,正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她是谁?”凌江远远望着她,不由得止住了步伐。 也不知为什么,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阻止他继续前进,少女似乎发现了他,有意无意的瞥着自己。 翁…… 眼前的景象,如同映在水面上的一副画。而此时此刻,就像是有人拿着棍棒,搅拌着眼前这寂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波纹,画面也变得模糊不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江惊呼道,他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了。 过了一小会,画面又回到了平静。 只不过这回不再是小屋,画上的内容,是他先前醒来的那条忘川河。 少女依旧是赤着脚,穿着纱裙,身材婀娜。 她轻轻弯着腰,手捧着一团湿润的泥土,缓缓的在手上捏着,不多时,她手上那团泥土,逐渐被捏出一个人形,像极了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子。 少女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树枝,开始精雕细琢那小孩子的面容。 小漂子! 凌江很快便认出了那可爱的面容,正是祭海那天九叔捞起来的小漂子。 只不过那小漂子的面如死尸,可现在这小孩子却可爱天真,两者是天差地别。 少女捏好了这小孩子泥人,轻轻吹了一口气,缓缓把它仿佛江水。 泥人入水之后,竟然缓缓的游动起来,像是个活过来的孩子。 少女望着戏水的泥人,双手合十并拢,平放于胸前,她轻轻念叨着:“去找他,带他来这……” 水里头的小孩子似乎听懂了少女的话,旋即点了点头,露出童真地笑意,缓缓向着忘川对岸游去,逐渐消失在迷雾之中。 看完这一幕,凌江感到很不可思议。 这小漂子原来只是个泥人! 可为什么长得那么吓人呢? 或许是老郭的原因吧…… 他曾听大白说过,有灵性的东西都会吸纳阴气。正如身上被染黑的玉佩,说明有鬼魂盯上你了,只不过阴气都被护身宝玉给吸纳而已。 可小漂子出现时,是在老郭的尸体上方,显然其中并没有那么简单。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在忘川河水里洗净双手,缓缓站起。 她望着对岸,发出细腻地声音喃喃自语:“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为什么找我……”凌江听闻这声音,忍不住自问道。 话音落下,少女微微一怔,旋即转身。 她本是画中人,却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这让凌江很震撼。 “你来了……”少女微微一笑,冲凌江走过来。 哗…… 她伸出手掌似乎想要触碰凌江,然而眼前却是泛起了水波,她整个人连同身后的忘川都变得模糊不堪。 “这到底是……”凌江不敢置信,他已经蒙了,究竟眼前是一幅画,还是真实的情景。 少女仿佛预料到这事情,并没有太过惊异,而是轻声细语道:“你愿意带我走吗?” “走去哪里?”凌江询问。 “去外面的世界……”少女眼里泛着一丝渴望,“它会来找你的,你一定要离开,待在这里你会死。” 不知为何,少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本事平静的水面再度泛起波澜。 没一会,少女的身影便和身后的忘川河水融为一体,分不清熟为何物。 “你到底是谁?”凌江大叫。 “带我走……可不可以”少女嘶声喝道,声音断断续续,“只有你能带我走……”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了,凌江生怕很快便再也听不到少女的声音。 他连忙喝道:“好,我带你走。” 嗡…… 说完这话,凌江脑海里顿时泛起怪异的回音。 身体竟不由自主的倒下。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漆黑的海浪,自己顺着冰冷的海底,不断下沉。 他分不清,到底什么是虚幻,什么才是真实。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渴望醒来……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五章 祠堂 “你醒了。” 凌江才刚睁开眼睛,便听到奚瑶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凌江起身一看,这儿是个被磨平得光亮的通道,四四方方横平竖直,而奚瑶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木柴,点起一簇火焰,勉强照亮着四周。 “我没死……”他低声喃喃道。 “你就那么想死?”奚瑶一听,顿时有些生气道,“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让你死在海妖手里,省得还连累了我。” 凌江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自己好像是被海妖拍下了鬼船,然后看到了一条红线。 “这么说来,奚瑶姑娘你……”凌江万分感激,不知该如何言表。 奚瑶从地上站了起来,瞥了他一眼说:“一命还一命,这下我们两清了。” “嗯。” 凌江点了点头,虽然落海了,可他和奚瑶的衣裳却都是干的。不仅如此,凌江还隐隐感觉,自己怀里头好像还塞进了什么东西,但此刻奚瑶在这附近,他也不方便去看。 奚瑶拾起一根火把,四处转了转,“还是先想个法子离开这儿吧。” 凌江也跟着起身,他们所在之处似乎是这条通道的端口,一边是封死的石壁,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不过在石壁旁边,却是摆着一个泉眼,不大不小,刚好容得下一个人钻入,里头不断有水柱往上冒起。 凌江想了想,不禁呼道:“我们该不会是从这儿进来的?” “不然你还想怎么进来?穿墙术?”奚瑶白了他一眼道。 凌江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么说,这个地方是……” “如果我没猜错,这儿应该是个海底墓。”奚瑶皱眉头说。 “海底墓?怎么可能!”凌江不敢相信,陵墓怎么能修在海底呢?可他们确实是落海了,若是这儿不是海底墓,又能是哪里?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慌张。 若这儿真是海底墓,那就一定会有棺材,谁晓得那棺材里头躺着的是人还是怪物? 正常人谁会在海底建造陵墓? 奚瑶想了想,低声说道,“我曾在一卷古籍上看到,据说东海深处有一座牢房,曾经关押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而你看这而的规格,每一块青石板都是一模一样,分明就是一条墓道,若是我没猜错,身后这块石板,应该就是封墓石了。” 死人的规矩很多,尤其是在建造陵墓这一处,更是马虎不得。 凌江听后唏嘘不已,这得是怎样的犯人才会被关押在东海深处? 那还是人吗? 凌江又问,“可如果这是海底,为何水没有漫进来?” 奚瑶走到泉眼身边,凝视着喷起的水柱,“这道泉眼应该被布下了某些禁制,压制海水的流入,所以才会形成水柱。” “还可以这样吗?”凌江有些懵,感到不明觉厉,“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他们所在的应该也是大海之底,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想要活着出去,几乎不可能吧。 “来都来了,先看看这墓府的主人是谁再说。”奚瑶举起火把,朝着黑长的墓道里头探了探,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她接着拾起一只火把递给凌江,随后弹指一挥,将地上的火焰扑灭。 两人打着两道火把,走在漆黑寂静的墓道里。 越往前走,就越是安静,很快连泉眼的喷水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莫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人看到了一扇半掩着的石门,足足有一丈高,想必后边应该就是主墓室了。 呲啦! 凌江前脚刚踏进石门,忽然间火光四起,发出杂乱地响声。 奚瑶也是下意识的拔出紫色小剑,神情肃然。 躁动平息,并没有什么异物出现,只是石室里的数根蜡烛纷纷被点燃,将这地方照得亮堂。 奚瑶猜错了,这儿并不是海底墓,而是一座修建在海底的祠堂! 石室不算大,却也能容得下二三十人席地下跪,祠堂两侧刻写着四个大字:忠孝廉耻。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块族碑。 “这应该是某个家族遗留下来的祠堂。”奚瑶走上前去,在族碑前扫视了两下,不禁笑道,“有意思的是,这个家族的姓氏居然和你一样,也姓凌。” “你说什么?”凌江一听,匆忙上前。 族碑上的文字已经有了年代,并不是如今大周通用的文字,但还是勉强能够猜出,那是个“凌”字。 “这个家族为什么要将祠堂建造在海底呢?”凌江很是疑惑,就算是防止外人闯入,可同样也会隔绝子孙后代入内啊。 “万一祠堂建造的时候,这儿还没有海呢?”奚瑶说,“你们这儿连龙王庙都能被水淹,祠堂被淹不也正常?” “这倒也是……”凌江无奈地点头。 果然在奚瑶眼里,很多事情对她而言都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了。 不知为什么,凌江忽然感到心头砰砰直跳,感觉心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般。 他们绕过族碑,再往里边走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宗族谱谱与灵位了。 看着大大小小的灵牌摆放在灵台上,凌江不禁感到一阵眼花缭乱。就在这时,灵台上一块崭新的灵牌吸引了他的视线。 凌江双手有些颤抖,小心翼翼托起那块崭新的灵牌,如同见了鬼一般。 “怎么了?”奚瑶察觉到凌江不对劲,连忙凑过来一看。 这灵牌上写着三个字:凌海行。 “这是九叔的名字……”凌江颤颤巍巍地说道。 “九叔?”奚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便跟着惊呼道,“你是说,这灵牌是你叔叔的名字?” 凌江点头,他匆匆放下手中的灵牌,再朝着其他灵牌看去,奈何他失忆了,这堆积成山的名字里,只认得九叔。 “为什么九叔的灵牌会在这儿?”凌江一个劲地自问,“他不是离开平海镇了吗?灵牌是新的,难道说九叔他真的……” “怎么可能!”凌江仰头大喝一声。 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冷不丁的就死了,这让他如何相信? 奚瑶站在一旁看着有些疯癫的少年,不知该如何安慰,换做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难以平静下来吧。 “宗族谱!”凌江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奔向一旁的族谱前,他用手指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对着。 最终,在一个角落里,寻到了凌海行这三个字。 “果真有九叔的名字!”凌江心头犹如针扎一般难受,他顺着这个名字不断往上翻找,最终在凌氏海字辈的第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凌海龙,这是他父亲的名字,雅儿亲口告诉他的,不可能有错! 更新族谱的时候,自己应该还没有出生,所以族谱上才会没有他的名字。 这么说来,这地方竟然是他凌氏宗族遗留下来的祠堂。 奚瑶听了凌江的解释之后,也认可了这一点。 “你们凌氏一族,应该是糟了报应。”奚瑶沉声说。 “为什么?”凌江猛地追问。 奚瑶解释道:“从族谱上来看,你们凌氏至少延续了上百代,这么一个庞大的宗族,如果不是遭遇了什么天灾人祸,绝不可能没落至此。而你所说的那个凌九叔,他既然有实力下海到这儿给自己摆放灵牌,显然实力不凡,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死去?” “也对……”凌江点头,他早该想到了,那一日九叔带着剑来找自己,肯定没有那么简单,“难道说,九叔给我那把剑,就是我们凌氏世代传承的镇族之宝?” 凌江心中忐忑不安,看着身边密密麻麻的灵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六章 血棺 “有个地方很奇怪,不知你发现了没有?”沉寂了好一会,青衣少女出声问道。 “哪里?”凌江打了个激灵,起身问道。 此刻他脑子很乱,犹如深陷一团旋涡,水流使劲缠着他不能自拔。 “你们凌氏海字辈共有九人,可如今灵台上的牌位却只有八枚。”奚瑶淡淡道,“这些人都是你的叔伯,与你岁数相差不大,怎么可能全都死了?” 凌江一愣,目光扫过林立的灵位上,海字辈的灵牌果真只有八枚,而缺少的那一枚,正是凌海龙! “我的父亲……”凌江低声喃喃道。 “父亲?”奚瑶神情恍惚了一霎,很快回过神来,“这就有点意思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凌江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凌海龙三个字,忽然传来阵痛感。 他一手扶着墙面,一手捂着额头,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 画面中,是一个白衣书生在夜间苦读,只听嘎吱一声,门板被推开了,漆黑的夜下吹入劲风。 那书生抬头望去,只见门槛之外,站这一道人影,他即刻放下手中书本,欲要起身,只见黑影如闪电一般逼近他身前,指尖轻弹书生脑门。 书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是他!”凌江心头惊呼,不由得大口喘息着,“原来我的失忆并非偶然,而是那个人干的!” “你怎么了?”奚瑶瞧见凌江十分难受的模样,走到他身边询问。 凌江深吸一口气,额头已经冒出冷汗,脸色略微苍白,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凝视着眼前的灵牌,他们的摆放错落有致,不同被分之间的名字相互交错,乍一看,有点像是兵临城下的气势,走在最前端的,是将军…… 有人曾这么形容过,两军交战,不过就是一盘棋艺的较量,在这一棋盘上,不分高低贵贱,无论将军士兵,皆是帝王手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说这是一盘棋,那么九叔的离去,就好比棋盘落子。”凌江心想道,“可我的父亲呢?” 这段时间来,有个问题一直潜伏在凌江心中。倒不是他不敢去想,而是他对此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据雅儿所说,这十来年,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家里的亲戚也唯有凌九叔一人。 自己的父母,为何要抛弃自己远走他乡? 哪怕是有要事难以脱身,为何连一封家书也不肯寄回来?即便只有平安二字,也足以使人黯然泪下。 “别看了。”奚瑶轻声说道,“这些都是死物,你看再多也寻不到什么线索。既然这地方是你凌氏祠堂,肯定有办法让你这后人离开。” 凌江点了点头,事情都已经发生,再死死纠缠不放也没有丝毫意义。 不过凌江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站在众多的令牌身前,下跪磕头,“不孝晚辈凌江,拜见诸位先祖。” 奚瑶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在这世道上,一个宗族的没落远远比他崛起要简单得多,哪怕是传承上百代又如何?只要断绝了一脉香火,这一宗族,便彻底灭亡。 显然,是有人企图要断绝凌江这一族的香火,只是这话奚瑶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没理由。 在她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名为凌的姓氏崛起。如果只是仇人之间的恩怨,有何至于这般多此一举呢? 祠堂身后,有一扇更大的石门遮挡,不过这道石门却也和先前的一样,打开了一道缝隙。 凌江拾起火把,向着石门后的阴暗中迈进。 石门后摆放着许多蜡像,大大小小各有不同,这些蜡像的模样也非常奇怪,不人不鬼,也不知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地方很大,很黑,难以想象在深海底下居然还能有这种地方存在。 嘭! 沉寂中,忽然一道巨响回荡在两人耳畔,两人迟疑了片刻,即刻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嘭嘭! 随着两人接近,那声音显得更加剧烈。 只见在黑暗前方,摆着一口血棺,血棺虽然已被一条锁链死死地捆住,可依旧有一只血手,从棺盖撑开的缝隙中伸出。 “糟了!” 奚瑶见状,急忙脚尖轻点,飞一般略到血棺之上,只听苍啷一声利剑出鞘,紫色小剑重重地敲在了血棺之上。 “这是什么东西?”凌江小跑而来,看着血红色的棺材,十分刺目。 “棺呈血色,毫无疑问是血尸了。”奚瑶死死盯着沉寂下来的血棺,右手仍旧紧握着剑柄,忍不住骂道:“你祖宗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在祠堂里放这东西?想断子绝孙不成?” “血尸是什么?”凌江完全听不懂奚瑶在说些什么,虽然此刻棺材毫无动静,可从奚瑶那严肃的神情来看,事情很不简单。 “血尸嗜血,一旦有活物靠近,就会让它发狂,他在这儿沉睡了估计得有百年,若是放他出来,非得把我们两人给啃光!”奚瑶骂道。 她话音刚落下,棺材里头又传出了嘭嘭地声响,棺盖时不时被顶开。 奚瑶急忙稳住身形,看着那伸出的血手,冲凌江喝道,“不想死就离远点,被它抓到一下,你就没了。” 凌江一听,连忙退出三尺开外。 奚瑶指尖泛着灵光,光芒沿着小剑注入在血棺之上,可这一切只能勉强撑住血尸的冲击。棺盖每撑起一回,锁链都会发出响亮的颤动,犹如敲响了丧钟。 “你这么强,也没有办法对付它吗?”凌江低声问道。 “我会杀鬼,不代表会驱鬼知道吗?”奚瑶分出心神解释道,“这东西在这儿被镇压了那么久,封印早就失效了,我怎么可能懂得如何再次将它封印?” 凌江在一旁呆看着,很想上去帮忙,可他也清楚,若是自己靠近,只会帮倒忙。 哐当! 就在这时,棺材里的血尸伸出利爪,硬生生捏碎了一根粗大的铁链。 凌江看着是目瞪口呆,这得是有多大的力气? 奚瑶虽然身怀好几种仙家秘法,可她也不敢轻易施展。血棺是最后的屏障,若是不甚损坏了这口血棺,他们真的就无力回天了。 少女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而少年更是在煎熬中难以解脱。 “你赶紧走!”奚瑶忽然撇着凌江,大声喝道。 “走去哪里?”凌江一时没反应过来。 “能走多远走多远。”奚瑶知道即便让他离开,也难以从这海底逃脱,但起码不会死在这血尸手下。 “那你呢?”凌江顿时明白了,奚瑶姑娘这是要让他一个人逃啊! 奚瑶瞪了他一眼道:“你少管我!走啊,你那么想死?” “可……”凌江心中苦笑,这四下一片漆黑,他能往哪里走?只要还待在祠堂里,迟早得被血尸给找到。 “可什么可?”少女再次喝道,恨不得冲下去一剑砍了他。 “等会!”凌江大叫一声,小心翼翼地靠近血棺。 察觉到有活物接近,那只血手再次伸了出来,拼命地向着凌江抓去。 “你不要命了?”奚瑶惊呼道。 “奚瑶姑娘,我或许有办法了。”凌江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游走不定。 “有什么办法你倒是快说啊……”奚瑶急了,追问道,“这次真的要被你给害死了!” 她念头一动,正打算祭出法宝与这血尸大干一场。以她第五境的修为,能否胜得过这血尸还得两说,但总比这般坐以待毙要强上许多。 “把棺材打开!”凌江鼓起勇气大喝道,“办法就是把棺材给打开。”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七章 神音 “凌江,你疯了?”奚瑶死死按着棺材板道。 她心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知道把血尸放出来会有多危险吗?” “奚瑶姑娘,我是认真的。”凌江硬着头皮道,心头却是砰砰直跳。 “认真你个鬼……”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血棺中迸发出一股很强的力道,将她整个人震飞出去,困锁着血棺的铁链也在同一时间土崩瓦解,碎成铁片散落一地。 奚瑶从地上爬起,下意识捏诀,只见那白衣少年,居然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两手用力地推开棺材盖。 奚瑶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给砍了,他还真的把棺材给打开了? 但这会砍不砍已经毫无意义,毕竟血尸一脱困,第一个死的就是那白衣少年。而自己或许还能凭借一身的秘法多活些时日。 随着血棺被推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猛地惊座而起。 那迎面飘来的刺鼻血腥味,让凌江不由得屏住呼吸,双腿无力的瘫坐在地。 “这下惨了……”他心头暗想道,两眼死死地凝视着棺材板上刻着的那一行小字。 这说是一行字,倒不如是人随手刻画上去的一道划痕罢了。 事实上奚瑶老早就发现了这一道划痕,但它实在是歪歪扭扭,根本辨不出那上边写的是什么意思,也就没有去理会。 可凌江却看得懂。 若不是无意间撇到那一行字,他也绝对不会说出打开棺材这等疯言疯语。 “凌氏的后生,若是看到这口血棺,便把它打开。” 这是那一行字所表达的意思,凌江也不知为何自己只是一眼便能看懂,但心中有种直觉,这行字没有在骗他。 血尸坐起的那一瞬间,奚瑶已经提剑杀到凌江身旁,只见她浑身泛着灵光,小剑之上也有一股金色气旋在顺畅的游走,恍若神仙。 嗡…… 紧接着,没等那血尸从棺材里爬出,从天而降的一道歌声瞬间炸响在两人的耳畔。 这歌声不似人唱出来的,而是一股天籁之音,穿梭时光长河,浩浩荡荡,响彻天际。 歌声十分熟悉,凌江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在那幅画里!”少年心头一颤,看着密密麻麻的金光符文从天而降,缭绕在血尸身边,凌江这才明白,原来这并不是歌声,而是一种语言。 只是这种语言的力量,太过玄奥,若是不达到一定境界,听起来只如歌声。 “这难道就是神音?”凌江心中惊呼道,所谓神音,是他们小时候老一辈人常跟他们讲的故事。 说是在遥远的大海深处,有一个神仙,每当有船只在海中迷失方向,只需顺着神音航行,便能回到岸上。 当然,这只是传言罢了,凌江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情。不过如今这是在海底,能听到神音自然也是有理有据。 符文犹如庞大的绳索缠绕着血尸,令他根本无法动弹。 “奚瑶姑娘,你听到了吗……”凌江心中一喜,急忙转身冲着少女想要述说神音之事。 可当他回头的那一霎,顿时慌了。 原本身边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却是静坐在地,闭上了双目,神情自然,仿佛在享受着聆听那道歌声。 “不要惊扰她,这是她应得的机缘。” 与此同时,一道男子雄厚地声音响起。 凌江闻声望去,是一位身着学士服的男子向他们走来。 “苏先生。”他匆匆起身,欲要作揖。 “不必。”苏秋禾笑着摇头,他不急不躁的走到凌江身前,慈祥的目光中带着些许严肃,“凌江,这下你可知道九叔的用心良苦了吗?” “九叔他……”一想起九叔留下的灵位,凌江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你们凌氏一族的祠堂,本来不应该那么快让你知道这些事情。”苏秋禾双目望向无尽黑暗,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可有些因果是不可避免的,越是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凌江听着苏秋禾的陈述,忍不住追问道:“苏先生,你是否知道我父母的事情?” 苏秋禾没有回答,看着他说道,“疑惑不是靠他人来为你解答,而是自己去寻找真相,雾里看花,只会越看越糊涂。” 说罢,他轻轻挥手,凌江忽然闭上双目,身子缓缓倒地。 苏秋禾望着这片黑暗,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止住了话语。 “我苏秋禾终究只是一届凡人,这事,的确不该插手……”他长叹一声,带着白衣少年与那青衣少女一起,消失在这黑暗之中。 迷迷糊糊中,凌江仿佛又做了个梦。 梦中,还是那个白衣少女,还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忘川河畔,在那座荒野中孤立的木屋上,少女赤足站立,风吹动她的裙摆,及腰的长发翩翩起舞。 “离开这里……它来了……快离开这儿……” 脑海里回荡着白衣少女柔弱地呼声,凌江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惊醒。 “这是……” 他回过神来看着这陌生的房间,这才逐渐确认,方才的所见所闻,都是梦。 而在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破碗,和一个黑色的小竹筒。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端起破碗,往里头一看。破碗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龙内丹,果然还是没了……”凌江有些失落,这破碗应该是苏先生帮他拿回来的。 “咦,这是……”他猛地发现,破碗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上边苍劲有力地写着一行字:龙内丹已交予大白服用。 字条上没有落款,但凌江也看得出来,这是苏秋禾的字迹。 读完这一行字,他不禁感动得有些想哭,自己欠大白的那份恩情,总算是还清了。 只是没想到,原来学堂里默默无闻的苏先生,居然也是一位藏匿在市井之中的世外高人。也难怪当日在贾府上,众人只是听见了苏秀禾的声音,却难以辨别其方位。 “苏先生毕竟也是从长安游学归来,怎么可能只是普通人呢?我早该想到这点了。”凌江苦笑道。 他缓缓放下破碗,向着一旁的黑色竹筒看去。这竹筒应该就是从祠堂醒来后,他怀里揣着的那东西,也不知里头究竟装着什么。 凌江打开竹筒一看,是一幅画卷。 画卷不过半尺高,刚好能装进这小竹筒里。 他小心翼翼的铺开画卷,忍不住惊叹一声。 这幅画,不正是他方才在梦中所见的那场景吗? 从右往左,起于忘川河畔,止于荒野中的一座木屋,画中的白衣少女丝丝动人,犹如真的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江想了老半天,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那白衣少女让他带她走,就是为了带走这幅画? “画中的图案,是阴间吗?”凌江失神了好一会,这才缓缓把画卷收回竹筒里。 嘎吱…… 少年推开房门,刺目的阳光扑面照下,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啊……”凌江忍不住感慨。 房屋外边,是一个大院子,一位身着灰衫的家丁正拿着扫帚打扫地上的落叶。 “这里是……苏家院子吗?”凌江低声喃喃道。 院子里很冷清,他向家丁打听了一会情况,才知道苏秋禾上学堂去了,至于苏晓晓,家丁也不知道去了哪。 当他问起是否还有一位青衣少女时,家丁只是说她一大早便离开了。 凌江先是回了一趟自家的草屋,将破碗和黑色的竹筒给收好。他彻夜未归,好在苏秋禾以凌江的笔迹留下字条,称他去学堂里请教学问,这才没让雅儿担心受怕一整夜。 眼下,小漂子,老郭,掌心黑印等等一揽子事情全都解决了,按理说应该是松了口气才对。 可凌江依旧是不安,总感觉心里头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点什么。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八章 飞剑 平海镇海滩。 潮水送跌,少女赤着脚坐在海滩上,任海浪缓缓冲刷至脚踝。她双手抱膝,远眺着一只海鹰一头扎入水下,片刻后叼起一只鱼儿破水腾飞。 朝阳逐渐散去,海面开始变得明亮。 忽然,少女掏出一只竹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响。曲调缓和悠长,如夜中辗转反侧,音调呼高呼低,似林中萧萧落叶,掺夹着雨声风声,别有一番韵味。 不多时,笛音渐弱,少女放下竹笛,遥望海面。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少女没有回头,视线仍旧投向海天一线,像是喃喃自语。 她身后那位书生模样的白衣少年不禁尴尬地挠头,“我听打鱼的人说,见到有个仙子坐在海边,于是就过来看看。” “撒谎。”少女回头白了他一眼,她在这儿待了一早上,别说打鱼人,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少年无奈地笑了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来找我,是想要说一声谢谢?”少女追问道,“如过只是这样,那就不必说了,我不喜欢。” “我只是想来跟你道个别……”少年犹豫了好一会,这才将心中事吐露而出,“我以为你已经离开平海了。” 少女一听,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差不多吧,你要再晚些来,可真就见不着我了。” 她顿了顿,忽然回头撇着身边呆若木鸡的少年,“凌江,这次换我来说一声谢谢。” “不用客气。”少年下意识摇头。 “我是认真的!”少女正色道,“回魂咒,你打开那口血棺之后,我听到了回魂咒,那正是我想要的一桩机缘。如果不是跟你一起落海,我怕是也就没这机会去寻到了。” “原来如此。”凌江这才明白苏先生当时所说的那番话,原来是这么回事。 谁也没有再说话,耳畔只剩下潮水拍打之声。 “凌江。” “嗯?” “你这辈子就真打算一直待在这镇子里?”奚瑶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这天下很大,哪怕你这辈子没法走太远,可不出去转转,你会后悔的。” “可……我不知道该去哪。”凌江诚实地回答。 哪怕九叔曾经告诫自己要去长安,但自己究竟去长安做些什么呢? 若是千里迢迢奔赴长安,只是为了换个地方过日子,那还不如在这平海镇上,平平淡淡,不愁柴米油盐。 “不过……”少女眉头一皱,无奈地说,“不过算了吧,你在小镇上惹得仇家就已经够多的了,若是出去了,怕不是得死得更快。” “这倒也是。”凌江苦笑道。 且不说两人强闯贾府,就是救下雅儿就已经得罪了那一位来自长安的商人,能从长安来到平海镇做生意的,哪怕身份再怎么卑微,他背后怎么说也是得有那么一两个靠山。 平海镇远在长安,他们倒也没必要大动干戈。可若是自己去了长安,那不就是羊入虎口了吗? “区区一个商人,算不得什么。”少女听了少年的述说,摇头道,“别忘了,你在鬼船上,可是当着那几个外乡人的面抢走了龙内丹。这个恩怨,可不是想大事化小就能解决的。” 说起龙内丹,凌江不禁有些关心大白的身体如何,不过既然龙内丹这般神气,应该不会有差错才是。 “你是说沈平秋和崔剑意吗?”凌江问道。 少女摇头,“那崔剑意似乎想与你善交,应该不会因为一枚龙内丹而翻脸,至于沈平秋,一个喽啰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你最该小心的,是他身边那女的。她修为不弱,如果不动用秘法宝物,实力应该与我不分上下。你可要知道,女人可是最容易睚眦必报了。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落入她的手里,否则……” 凌江听着这话,心中感到一阵不安,这也太难了。 “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劝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混过下半辈子呢?哎,算了……” 少女微微叹息一声,缓缓抚摸着手中那枚竹笛,凌江瞥了一眼,发现竹笛上竟然多处了一道两寸长的裂痕,虽然不太明显,可却显得这般不完美。 “这竹笛,是被海妖之眼给弄坏的。”少女解释道。 凌江问:“海妖之眼?” 少女点了点头道:“当时我们在鬼船上看到的那双眼睛,其实只是海妖之眼,并非是海妖的本体。海妖把你拖入海中,应该是想要吸取你身上的精气。当我下海救你时,海妖之眼我把我给缠住,我只能用这支竹笛助我脱困。” “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南冥天池吧?”少女接着问。 “知道。”凌江点了点头,“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海运徙于南冥。” “相传在南冥天池,有一种灵树,名为冥灵。它是一种有灵性的树,可以幻化成各种模样,如松,如竹,从而将自己隐藏起来。无数人曾奔赴南冥寻找冥灵,可别说松竹了,就连南冥都没踏入。”少女轻声说道,“我手中这枚竹笛,便是用冥灵的一根枝叶制作而成,因为取下枝叶时,冥灵刚好幻化为一根翠竹。” “南冥天池,真的存在?”凌江感到很不可思议,这都是传说中的地方,怎么可能存在于人间。 “井底之蛙,自然不可能知道天有多高,你若是一直待在平海镇,百年后你还是你,可你若是肯出去走走,或许数十年后的你,会很看不起现在的自己吧。”奚瑶很认真地说着,不像是在开玩笑。 被她这么一说,凌江还真有些心动了,萌发起想要出外边去看看的想法,但也仅仅只是想法而已。 少女缓了缓,接着说:“这枚竹笛因为被海妖损坏,也就失了灵性,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可以来去自如,杀人无形。” 听着少女的话,凌江不禁回想起当日在海船上,奚瑶只凭借这枚竹笛,眨眼间便杀了五六个神秘杀手,这竹笛的威力,可见一斑。 “那就没有办法修复它吗?”凌江问道。 “有。”奚瑶点头,“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冥灵本体才能使他恢复灵性。” 奚瑶说罢,轻轻将竹笛放在海滩上,任凭浪潮冲刷。 她缓缓站起来,苍啷一声拔出紫色小剑。 “你要干什么?”凌江见状,下意识后退半步。 “噗……”少女不嗤笑一声,“放心,不是要砍你。” 只见她轻轻将紫色小剑平放在沙滩上,赤着脚丫踩踏上去。这一幕让凌江看着感到脚心一寒,这万一不小心划破自己咋办。 可少女似乎并不在意,她脚踩着剑脊,双手平放于胸前,食指相交,嘴里头低声喃喃着什么。 紫色小将忽然迸射出一道灵光,竟缓缓在凌江面前,升腾至半空中。 这一刻,少年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奚瑶姑娘也是一个脚踩飞剑的神仙啊……” “我要走了,再见。”少女咧嘴一笑。 悬停在半空中的飞剑掠起一阵劲风,化为一道紫色流光,向着天边直射而去。 眨眼间,飞剑已经消失在少年的视线之中,天很蓝,水很轻,却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 少年心头刚有些失落,无意间瞥见海滩上被潮吹冲刷的竹笛,不禁上前弯腰拾起。 他冲着海蓝一般的碧空大叫道:“奚瑶姑娘,你有东西落下了……” 少年喝声往四处回荡,可再也没有瞧见一道紫色光影浮现眼前。 “估计她已经飞走好远了吧?”少年苦笑了一声,轻轻将竹笛上的海水擦干,浑身毫不自在地转身走去。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海岸,总觉得那儿好像还落下了什么东西。 第一卷 平海乱 第六十九章 离去 手里捏着竹笛走在路上,凌江不禁感动有些头疼。 奚瑶姑娘家在栖霞山,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栖霞山怎么走,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把竹笛还给她。 此时已经是正午,小镇上没了外乡人,又变得和以往一样冷清。打鱼的人还没回来,下地干活的人也找个凉快点的地方歇息,至于住在镇上的百姓,也难得抽空打个盹。 这个时辰,也是太阳正猛烈的时候,却也是小镇一天之中难得的清净时刻。 凌江边走边想着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还有便是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 九叔如今生死未卜,虽然他的令牌已经摆在祠堂的灵位上,可凌江不相信九叔就这么死了。如今自己在镇就没什么亲近之人,想要寻到身世之谜,更是难上加难,除非是…… “大哥哥!”正低头走着,忽然听到身前有人在叫唤他。 凌江抬头一看,只见一家茶铺下,一老一少坐在那儿喝茶,一位身着粉衣女子高兴地冲他挥手。 “徐道长,淼儿。”凌江上前问候道。 “小伙子几日不见,变得更精神了些呢。”徐道长放下茶杯,冲着凌江笑道。 凌江摇头道:“哪里,徐道长应该是看错了吧。” “大哥哥,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淼儿笑嘻嘻地冲他说道,“我和徐伯伯一会就要回去了,若是你日后见到千城哥哥,记得替我跟他说声谢谢。” “好,只要我见到他一定跟他说。”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凌江还是有些惊讶。 原来,当时在鬼船上自己跟着奚瑶离开后,徐道长紧接着赶至鬼船,带着薛千城和淼儿一块离去。当时因为走得匆忙,淼儿也没机会跟薛千城说上话,两人便分开了。 所以这一句谢谢,也就没能说出口。 “小伙子,还记着这东西吗?”徐真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秋毫,放在桌面上。 看着桌面上的这一只秋毫,凌江顿时感到有些尴尬。 当日还以为徐道长想要骗自己身上的钱财,结果闹出了一场乌龙。 “俗话说,缘分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徐真拉长语气说,“你与淼儿有几分缘分,这只秋毫,便赠与你罢。” 徐道长说着,喝净杯中茶水,将两枚铜钱压在茶杯下,缓慢起身。 淼儿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哥哥,我们走咯……”淼儿冲着凌江挥了挥手。 目送两人消失在长街尽头,凌江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那只秋毫,一脸疑惑。也不知这徐真道长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这些外乡人的心思,真的是猜不透。”凌江心想道。 凌江走出茶铺,恰巧撞上了一位身着蓝衣的女子,她背着行囊,换上长途跋涉的鞋子,扬起风帽的那一霎与自己对视一眼。 “苏晓晓?” “凌江?” 苏晓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儿碰上他。这几日每次去草屋里寻凌江时,雅儿都说人不在,真不懂这酸秀才不读书之后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你这是要去哪?”凌江好奇地问道,这才发现苏晓晓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 是他…… 这男子,曾在广寒楼欲要买下苏先生赠与的那本书。 “我要去京都。”苏晓晓轻声说道,“一直没见着你,就没机会向你辞行。” “去京都?”江陵以北便是京都,据说那地方很冷,他们这些从小生长在南方的人去到那儿,压根就受不了。 “嗯。”苏晓晓点头,“京都有座东皇书院,我要到那儿去。” 对此,凌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苏先生自己就是个读书人,想让自己的儿女去书院多看些书,这没什么不对的。只是苏晓晓身边这黑衣男子,明显是个外乡人,苏先生怎么会放心自己的女儿随这外乡人远走他乡呢? “听说,你是晓晓的义兄?”黑衣男子询问道。 凌江点头。 “我叫东方太乙,我会照顾好她的。”黑衣男子看着凌江说道。 “好。”凌江点头。 心想其实他没必要说这话的,自己虽然是苏晓晓的义兄,但也只是个徒有虚名的称谓罢了,这些年来,他又何曾尽过这份义兄的责任? 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才和苏先生定下这一约定,或许他现在看来,应该会觉得有些荒唐吧? “走吧。”苏晓晓抬头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东方太乙,轻声说道。 “嗯。”他点了点头,同样也是背着行囊,领着苏晓晓一同离去。 凌江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更是觉得十分空落落的。自己认识的人都走了,也不知再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 艳阳高照,地面上只留下一圈黑乎乎的倒影踩在脚下。凌江孤零零一人回到草屋,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些无趣。 又或者,他一直是无趣的过着,只是自己从未察觉罢了。 他本就是个秀才,读书考举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如今他屏气本业,背道而驰,却不知要前往何方,这说起来到底是有些可笑。 草屋里空空如也,最近雅儿也不知怎么了,经常一个人外出。或许是因为不需要整日照顾自己了,所以便想四处走走吧。 凌江走进屋里,本想将竹笛和秋毫一块收好,但捏着手里的秋毫,心中却有些奇妙的想法。 索性翻找出了家里剩余的纸张,研磨些墨。倒也不是诗兴大发,只是总觉得要写些东西心里头才舒服。 他手执秋毫沾了些墨,面对着空白一片的素纸,不禁有些发愁。 思来想去,他决定写下一个“瑶”字。 呲呲…… 秋毫划过纸面,发出轻微地声响。 可奇怪的是,纸面上却是空白一片,并未留下丝毫墨迹。 “这怎么回事?”凌江不敢置信。 又沾了些墨,继续在纸上写下一笔。凌江瞪大眼睛看着干净的素纸,像极见了鬼一般的神情。 “这秋毫是假的?”凌江无奈地摇头。 他收起素纸,出门舀了一瓢水,想冲洗秋毫。 清透的水流冲刷而过,附在秋毫上的浓墨便如奔腾的洪流一般,汹涌地散去,这才用去了一小捧水,手中这只秋毫便洁净如此,压根看不出来刚沾了浓墨。 他将水瓢放回水缸,站在树荫下细细打量着这么秋毫,好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只见大黄一手扛着锄头,一手提着酒葫芦,挽起裤腿大步从小路走来,裤腿上还留着些许泥印。 “咦,凌江你也在啊!”大黄上前一看,冲着凌江笑道,“正好,我刚打了二两酒,我家里头还有些花生米,咱们喝一壶。” “我……”凌江本想说我不喝酒,但这话到了嘴边,还是给咽了回去。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失忆前酒量如何,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也不好挽回。 于是乎,凌江就被大黄拉扯着走进了他家的院子。 大黄放下锄头和酒壶,从屋子搬出一张木桌,两人就坐在屋檐下,配着一叠花生米,举杯畅饮。 凌江望着眼前清如水的白酒,散着一股浓香,让他很是好奇,下意识的灌了一大口。 水酒入喉,那简直是犹如火烧一般。 险些把他给呛着…… 大黄见状,连忙劝说道,“你说你酒量又不好,喝着么急做什么?” 凌江心头愣是哭笑不得,你早知道我酒量不好,还拉着我喝酒,你想谋害邻居啊? 三口酒入腹中,凌江便赶到有些晕乎,想必是这酒劲挺大,他得缓缓才行。 大黄也不强迫凌江,而是小口喝着杯里的酒,时不时塞进两粒花生米,“我说凌江啊,你今后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凌江有些迷糊地回答,“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呢……” “实在不行,你来跟我种地也成啊,年底收成我分你一半。”大黄知道凌江除了读书识字,别的事什么都不会。 若说镇子上只有他一个读书人,去替人写封书信倒也还成,不过如今看来,还是挺难的,毕竟苏先生名头摆在那儿,谁家里要写信不去求苏先生帮忙? “我啊……”凌江又灌了一口酒,似乎有些上瘾,喃喃说道,“其实我有点想去长……安……”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七十章 我自东海来 酷暑退散,秋意四起。 恍惚间,已是秋分。 平海镇哪怕处在江陵之东南,可到了秋分,天气多少也变得凉快了不少。 自凌江初次纳灵至今,已经有一个月,虽然身体并没有太大变化,但身子骨也没以前那般脆弱,至少如今面对着清晨的秋凉,也无需添衣保暖。 这一个月来,凌江每日除了纳灵走桩之外,平日里也会和大黄一块下地干活。他若是想当一个武者,只能练,除了练伸手之外,力气也得练,而下地干活无疑是最简单的炼体之道。 凌江自认为若是再遇到大毛二毛两兄弟,自己绝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狼狈了。而在饭后之余,大黄也时不时会拉着凌江到他院子里小酌一杯。三番五次下来,凌江的酒力也提升了许多。 清晨,凌江一如既往的推开草屋的门。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迎着海面上吹来的凉风,站在草屋门前,扎起了马步。 他走完一套路数,嘴里纳入一口纯净的潮汐灵气,满脸的朦胧睡意瞬间一扫而光,整个人多有精神了不少。 练武打的是根基,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在毫无所获的状态下坚持下去,只有让身体完全蜕变,才能破茧成蝶。 …… 江陵边界,横河岸。 传说远古时期有一位大能者,一剑劈出横河,一刀斩落纵江,可谓人间逍遥。 若想要从江陵前往其他地域,必然要跨越纵江亦或是横河。 此时,横河五里路外的一座山林里,尽管隔着大老远,却已经隐隐能听到洪流奔腾之声。 “你们东皇书院的秘法,真能让人的神火复燃吗?”走在山林间,一蓝衣女孩轻声问道。 “这问题你已经问了不下二十遍了。”她身旁的黑衣男子无奈道,“只不过,那一份秘法可不是那么好学的,至少我现在都还没有资格参悟。” “无论有多难学,我也一定要学会。”女孩抬起头遥望云巅,仿佛已经瞧见了京都城下,那一座书香杳杳的书院。 呲…… 这时,一条青蛇绕着两人头顶的一根树枝,缓缓爬行,它张开小嘴,吐着蛇信,双眸凝视着树下的一男一女。 男子与女孩仍旧交谈不止,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条青蛇的存在。 青蛇忽然加快了速度,摆着长长的蛇身蜿蜒向前,它张开蛇嘴,双目盯着蓝衣女孩,身子使劲弹射而下。 乍一看,犹如一只青绿色的箭矢迎面而来。 女孩似乎察觉到些什么,还未来得及回头一顾,只见她身边的黑衣男子早已并起剑指,转身劈出一道气劲。 呲啦! 气劲击中青蛇的那一刹,发出裂响。 青蛇垂直落地,随着一缕白烟升腾,地上的青蛇紧接着幻化成人形,是一位男子,身着树皮草衣,青色的双眸凝视前方。 女孩面容惊讶不已,没想到居然是一只可以化形的蛇妖! 她早听说过小镇之外的山林里除了邪灵鬼怪之外,更危险的是一些修炼成精的妖怪。直到今天,才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妖。 “修行者吗?”蛇妖发出冰冷地声音道,“好久没有遇见人类修行者了,你的肉质应该很鲜美。” 他说着,伸出长舌头舔了舔嘴唇。 东方太乙看着眼前的蛇妖说道,脸上颇为惊恐,惊呼道:“化形期?” 化形期妖灵可是相当于炼气六境的实力,对此东方太乙不敢小视。 “飞剑!” 东方太乙大喝一声,一柄飞剑从箭囊里射出,话音未落,他依然迈出两步。 飞剑在空中盘旋了一周后,落到东方太乙手中,他持着利剑,向着蛇妖的胸膛用力劈砍。 嘭! 他的剑势很快,蛇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一剑击飞两丈有余,撞在一块岩石上才停下。 “五境修行者吗?”蛇妖颇为吃惊,没想道这深藏不露的黑衣男子,居然修炼到了第五境。 蛇妖捂着胸口,脸色有些难看。它没理会头顶落下的小石块,双脚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粗大的蛇尾,蜿蜒迅速地向前逼近。 噗! 蛇妖张开大嘴,喷射出三道碧绿液体。 东方太乙面色一遍,连忙横剑于前,接下三道飞来的绿液。这绿液黏在剑刃上,不停冒着白烟,显然其中含着剧毒。 与此同时,蛇妖趁虚而入,黑色手掌掐住东方太乙喉咙,紧接着,五六条三寸长的小蛇从他的衣裳里钻出来,沿着他的手臂不断向东方太乙爬去。 可以清晰地看到小蛇嘴里头那锋利的毒牙,散发着死亡的寒意。 黑衣男子绷紧神色,右手猛地挥剑。 数道剑气迸射而出,瞬间将蛇妖上身穿着的衣裳劈成碎片,露出健壮的胸肌,剑气只在他身上留下几道浅显的划痕。 蛇妖冷笑:“人类修行者,你的招数对我没用。” 眼看着小蛇距离自己喉咙不过数寸,东方太乙有些慌张,是他小看了这只蛇妖的本事,若是早些动用秘法,或许也不至于弄的这般狼狈。 而一旁的女孩更是吓得用手捂住双眼,只露出一道缝隙偷窥。 咔嚓! 忽然一道亮丽的剑光闪烁,亮瞎了两人的双目。 待剑光散去,地上只留下两截青蛇的尸身,这只蛇妖,被一剑拦腰斩断!蛇妖身旁,还有好几条小蛇的尸体,也纷纷丧命。 东方太乙忍不住吸了口冷气,一剑斩杀五境修为的蛇妖,这得是何等强大之人才能做到? 他向着剑光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不远处一块巨石上,一位白发老者侧身躺下,曲肘顶头,面带笑意的斜视两人。 东方太乙连忙拱手作揖,“多谢前辈出手相助,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哈哈……”白发老者摆手笑道,“年轻人不必客气,我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从东海上来。” 东方太乙点了点头,但很快便露出惊愕之色:“从东海上来?” 他再抬头一看,巨石上哪还有老者的身影。 “时辰不早了,你两赶紧渡横河吧,这山中蛇妖可还不少呢……”山林中回荡着老者沙哑地声音。 …… “大黄哥哥,你又拉着我家公子喝酒!”雅儿气呼呼地闯入大黄家的院子里,看着已经迷迷糊糊的凌江趴在桌子上,满脸通红。 至于大黄,因为酒力不错,虽然也有不少醉意,但还能保持着清醒,“雅儿妹妹,你可别乱说,是凌江他自己想喝酒的,不赖我。” “要不是你怂恿,我家公子怎么会……”雅儿一听,更加气愤的骂道。 “雅儿……”凌江似乎听到了雅儿地声音,发出模糊地声音。 雅儿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凌江,有些心疼地说道:“公子,天要黑了,咱们回家了。” “天哪黑了,你看那月亮多大……”凌江满嘴酒气回答。 大黄在一旁嘲笑道:“你看看还说你喝不醉,连月亮太阳都分不清了。” 此刻天边浓云密布,夕阳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不见了踪影,呼呼风声响彻在耳畔,犹如雷霆震响,估摸着不出三刻,骤雨便至。 果不其然,雅儿才刚搀扶凌江到床上躺下,大豆般的雨点便从天而降。 没一会,草屋外的天地,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杂乱地雨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随着雨下,天一下子变黑了。 雅儿刚点起蜡烛,一股劲风猛地吹开门板,扑灭了眼前的烛火,草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紧跟着是一道电光划过,迅雷不及掩耳轰鸣炸响。 吓得雅儿大叫一声,捂住耳朵慌忙蹲下。 呼呼…… 过了好一会,她睁开眼睛,眼角挤出一两滴晶莹泪珠。她躲在角落,望着眼前漆黑的屋子,雨声掺杂鼾声回荡不绝……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七十一章 海猴子 “来了……他要来了……” “谁?谁要来?” 滴答……滴答…… 冰冷的感觉从脸庞缓缓蔓延至脖颈,凌江从沉睡中睁开眼。 顾不上昏沉的脑袋略微带着阵痛,他下意识用手擦拭脸上的水渍。 滴答……滴答…… 源源不断有水滴下,耳畔回荡着呼呼风声以及磅礴雨声。 凌江猛地从床上坐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讶道:“漏水了?” 他正想要翻身下床点灯,却一觉踏进湿滑的地面上。逐渐习惯了黑夜的视线,凌江这才发现,这草屋竟然有多处漏水,若是再持续上个把时辰,草屋里非得内涝不可。 凌江点起油灯,床上熟睡的雅儿也跟着醒来,睡眼惺忪的问道:“怎么了公子” “漏水了!”凌江急忙说道。 “什么?”雅儿一听,瞬间清醒过来。他们这茅草屋本就经不住风雨,一年到头漏水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每回风雨欲来,两人都会提前用备好的草席将屋顶加固。可偏偏今日凌江喝了个烂醉,雅儿一个人不敢爬上屋顶。 她起身时,凌江已经披上了一间蓑衣,提着一盏灯笼正要出门。 “公子,草席和梯子都在屋后边。”雅儿提醒道。 凌江点头:“我知道。” 灯笼很容易被雨水打灭,所以凌江只能顺着屋檐走。来到草屋后边,找了个地方架起灯笼,随后般上一层草席爬上木梯。 用草席将破洞盖住,凌江又爬下来,拿了一张草席和一块石头上去,再次将剩余的漏洞补上。 雨势很大,哪怕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凌江的脸和发缘还是全被打湿,里头的衣服也是一阵湿冷。雨点打在身上,如同豆子砸落一般,竟让他觉得有些微微疼痛。 梯子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光亮,凌江下来的时候一个不慎脚下了个空,啪的一声整张脸摔在梯子上。 “公子……”雅儿的声音忽然传入凌江耳畔。 他侧头看去,只见雅儿打着一柄油伞,劲风止不住地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裙。 凌江从梯子上撑起身子,低头说道:“雅儿?你来这儿干什么,快回屋去。” 雨势这么大,他真怕雅儿染着风寒。 雅儿一脸忧虑的神情说:“雅儿担心你……” “乖,没事的,你快回去吧。”凌江冲着雅儿笑了笑。 就在这时,只见雅儿张大小嘴,一脸恐慌的喝道:“公子小心上面!” 凌江一听,立马抬头看去。屋顶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一道黑色的身影,这身影并不大,可他手中却高举着什么东西,欲要顺着梯子砸下来。 凌江眉头一皱,双脚瞪着梯子扑通一声摔了一身泥泞,一块石头也紧跟其后顺着梯子砸下来。 凌江一看,这不正是他刚才搬上去的石头吗? 凌江心头不禁后怕,这石头怎么也有将近一斤重,若是被砸到脑袋,即便不死也得昏过去不可。 他刚从地上爬起,便听到雅儿地惊呼声:“他下来了!” 只见那道黑影竟然也顺着梯子爬下来,但是那动作却十分别扭,像是第一次爬梯子一般。 凌江快步走到雅儿身边,提起灯笼拉这雅儿转身便走。 他们回到前门,又被一道黑影给拦在前方。这黑影与方才那个长的差不多,莫约半个人高,身材微胖,四肢短小看起来却十分有力气。 凌江举起灯笼仔细一看,居然是只猴子! 披着一身黑色的鳞片,面容十分诡异,可凌江怎么看着都不觉的这是一只猴子,他还没见过有长着着鱼嘴的猴子! 凌江下意识回头一顾,那从屋顶爬下的猴子也跟了上来,手上还不忘记搬起那块石头。 凌江紧握起双拳,若只是一只猴子,他倒不是很担心,怎么说自己也是练了一个月的走桩,可这两只猴子一块上,哪知道他们手劲如何? 砰! 这时候,前门的那只猴子忽然被人一棍子给拍倒在地。 “凌江,快!”紧接着是大黄的声音。 凌江拉着雅儿的手,趁机冲了出去,大雨很快便把手中的灯笼给打灭,好在屋内的油灯还能勉强照亮四周。 大黄也披着蓑衣,手中扛着一把锄头。 看到大黄前来援手,凌江心中多少松了口气,他急忙问道:“大黄,这是些什么东西啊?” “海猴子。”大黄沉声说道,“他们一般都生活在海里头,怎么会跑到岸上来呢?” 凌江惊奇道:“居然还有海猴子?”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大黄握紧锄头,聚精会神地望着眼前那两只海猴子,他们站在雨中发出嚎叫声,十分吓人。 “公子,那边也有!”雅儿拉扯凌江的一角,指着水井方向说道。 凌江察觉不对劲,连忙向四周环顾。 足足有就只海猴子从四面八方围着他们,这架势,想想就感到瘆得慌。 “海猴子太多了,咱们逃吧。”大黄后退一步,低声说道。 凌江问道:“往哪逃?” “后山!”大黄不由分说,直径向着草屋后边那座山头奔去。 他高举锄头,用力撞开身前拦路的那种海猴子,顺势冲了出去。凌江也不敢迟疑,拉着雅儿跟着大黄的步伐,绕开那只海猴子。 雅儿经过那海猴子身边时,恰巧被他眼疾手快地拉扯住脚后跟,不由得惊吓地大叫一声。 凌江回头冲了上去,干脆利落地一脚踹在这海猴子的脑袋上,疼得他一个劲叫唤。 “你这身手可以啊凌江。”大黄没想到,一个秀才居然也能有这样的身手。 凌江笑着示意,没有解释,三人几乎是用着最快的速度赶往后山。 “坏了!”大黄边跑边叫道,“我没带火石,一会上了山咱怎么点火啊。” 凌江答道:“我这有火折子,应该还能用。” 大黄也松了口气,笑着说:“那就行了,我记得山上有个洞,咱们去那儿避雨,海猴子最怕高了,肯定不敢上去。” 这下凌江总算明白了,为何屋顶那只海猴子下梯子时,走得这么别扭。 “可是公子,这后山是座坟山啊……”雅儿撑着伞,语气充斥着些许害怕。 “坟山便坟山,不碍事。”大黄笑道,“我和凌江小时候没少刨坟头玩,现在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凌江一听,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心想道:“还有这种事?” 到底是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长大了这也怕那也怕,现在别说让他去刨坟头了,就连大白天独自上坟山估计都得惊出一身冷汗不可。 山上很黑,凌江早早便把不亮的灯笼丢了。 暴雨湿滑,山路变得极其难走,好在有大黄在前边开路,众人上山才变得容易许多。可即便如此,雅儿走在凌江身前,还是时不时脚底打滑。 这还没爬到半山腰呢,雅儿身上白净的衣裙便已经沾染了不少淤泥。 凌江回头望去,弯曲陡峭的山路上的确没有再发现一只海猴子的身影,心中更是对大黄感到颇为感激。 雅儿边走边问道:“大黄哥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海猴子给缠住的?” 大黄一听,不禁尴尬地笑了笑:“我起床撒尿,看到你们屋里点着灯,屋外还有人影在走动,还以为是屋子漏水了就想出去帮个手,谁想出门一看,居然是一只海猴子。你可不知道,当时真把我给吓坏了,我抄起家伙就冲上去给那海猴子砸了一记锅盖头。” 大黄边走边说着,转眼间几座低矮的坟头便显露在众人眼前。这还是凌江头一回半里上坟山,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好不舒服。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七十二章 雨夜 越往上走,大小不一的坟头更是多如牛毛,让三人看着有些头皮发麻。 哪怕上山前气势汹汹的大黄也不由得败下阵来,尤其是这风,吹过耳旁就好像是有人再说着什么话,总让人时不时想要回头看一眼。 自打上到半山腰以来,凌江不止一次起过这个念头,可都被强硬按下去了。毕竟镇上的老人也不是头一回说过,走夜路,切记莫回头! 大黄手拿着锄头,不停地往前开路。上坟山有很多条道,而凌江他们走的这条路,已经很久没人走了,一些荆棘杂草长得很凶猛。 他们绕过了好几座坟堆,总算在一片林子后边见着了一座山洞,里头黑乎乎的,竟然还时不时的吹出几阵嗖凉的风。 大黄率先走进去,找一块干的地方,用锄头撩开上边的落叶。 “这么大的雨,怕是很难弄到干柴了。”大黄说着,瞥了一眼四周,好在还有些许折断的枝叶散落在山洞里边,他将这些干柴堆在一起,接着拿着锄头又走出去,劈下一些细长的湿柴火,掰成好几截。 他接着从凌江手中接过火折子,先是想干柴点起,随后将湿柴从四周架起,这样既能取暖,又能将柴给烤干。看着大黄这娴熟的手法,凌江暗暗赞许,出门在外,到底还是得有匹老马在身边靠谱。 故而这也是他想去长安又一直没打算动身的缘故,此去长安上万里,得个把月才能走到,虽然到了江陵城走官道会快不少,可是出平海镇也少不了翻山越岭,这可真不是件易事。 凌江和大黄脱下蓑衣,三人围着火堆坐着取暖,外边雨还在下,不过雨势却小了不少。 “呼,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大黄长长呼出一口气,无奈道。 “这次多亏有大黄哥哥你帮忙。”雅儿也笑着说道。 大黄有些经不起夸,连忙摇头道:“哪里哪里……” 他接着看向凌江,只见后者一脸凝重地神情,颇为难看,不禁问道:“凌江你咋了,是不是着凉了?” 一听着凉二字,雅儿不禁有些担忧。 凌江说道:“我没事,只是好奇这海猴子为什么要跑到我家来呢?” “对呀,可吓死我了。”雅儿点头附和。 大黄笑了笑:“这有什么奇怪的,九叔是什么人咱们心里都清楚,总是会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而如今九叔不在镇上,你又是他唯一的亲侄子,这海猴子不找你找谁?” 凌江想了想,似乎有点道理,可仍旧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不禁回想起先前做的那个梦,梦里头说话那人,应该是忘川河畔见到的白衣少女,她三番五次让自己离开,难不成就是在暗示海猴子会找上门来? “大黄哥哥,我怎么觉得这山洞里怪冷的,好不舒服。”雅儿靠着火堆,还是觉得背后嗖凉,这凌江也感觉到。 “可能是这儿太久没人来,阴气重吧。”大黄也不太懂,“毕竟这儿是坟山,死人待的地方肯定舒服不到哪去。” “那家里的海猴子怎么办?”凌江此刻还是惦记着海猴子。 “海猴子长年活在海里,怕光,天亮前他们就得回去。”大黄说道,“这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他有一回出海还真见着海猴子了,那数量可比今晚这儿多好几倍呢,船周围全是黑麻麻一片。” “那后来怎样了?”雅儿好奇地问。 大黄故意卖了个关子,笑道:“你也想不出来该咋办对吧,当时我爷爷也慌了,船上的人纷纷抄着家伙,躲在舱里谁也不敢冒头。好在当时过年才没多久,穿上还有些炮仗,也不知谁想到的把那炮仗拿到甲板给上点了。海猴子哪见过这阵势啊,炮仗一响,全都跟见了鬼似的逃回海里。” “我呸……”大黄说着,猛地转身吐了几口唾沫,面色有些凝重道:“大半夜的,说这些干啥,扫兴。” 雅儿意识到不对劲,跟着点头,不敢多言。 “对了,说到这个,我还真想起了点事情。”大黄说罢,随手拿起一根湿柴转身走出山洞外。过了一会,他又提着湿柴走回来,围着凌江两人方圆一丈画了个圈,随后才将手中的湿柴丢进山洞里头。 “大黄哥哥,你刚刚干什么去了,画这圈干什么?”雅儿看着地上这圈,疑惑地问。 大黄嘿嘿一笑,“我撒尿去了,这木头淋了我的童子尿,我在这儿画个圈,告诉他们这是咱们的地盘。” 凌江这下真是长见识了,头一回听说还有这种辟邪的法子。 还别说,自打大黄在地上画了这圈之后,好像背后也没有那么嗖凉了。 漫漫长夜下,除了哗啦雨声之外,就只剩下这柴火哔哔啵啵的裂响。没一会,大黄似乎有些困倦,索性躺在地上自个儿睡下了。 雅儿也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靠着我腿上睡吧。”凌江看着雅儿说道。 雅儿先是摇了摇头,犹豫一番后,还是默默枕着凌江大腿睡下。 很快,便之有凌江一人清醒,倒不是他不想睡,只是这会儿一点睡意也没,这儿怎么说也是一座坟山啊,尽管眼前没有坟头,那也很是不舒服。 这湿柴不容易烧着,凌江时不时会添两根下去。 也不知是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凌江总算是有些困倦,刚想要闭眼眯一会,忽然瞥见雨中的野林子里似乎有个长发女人走过。 吓得他一个激灵,心想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这黑灯瞎火的,还下着大雨,哪会有什么女人在外边晃悠? 但他很快知道自己想错了,山洞外一颗槐树下,还真有个女的,他半个身子附在树里头,只露出一个头和长长的细发,尽管她没敢过来,可光看着模样就足够让凌江惊慌了。 “槐树是鬼树,那女的应该是女鬼没错了。”凌江心想,“大白说过,海鬼叫禁婆,这山鬼又叫什么来着?” 好在她一直附在槐树上,没什么想法,这才让凌江有些安心。 可才过去不到一刻钟,那女的竟然把半个身子给探出来,两眼死气沉沉的看着这边,有种蠢蠢欲动的模样。 凌江不由得直起身子,想要叫醒大黄又不想惊扰雅儿,毕竟这地方有大黄画的圈,她应该不敢过来才是。 没一会,女鬼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轻轻飘在槐树身前,像是冲他笑! “对啊!”凌江下意识拍了脑门,顿时明白了。 这圈是用大黄的童子尿画的,可区区一泡童子尿又怎么可能撑过一晚上? “要不自己也出去尿一泡?”凌江想了想,还是觉得着法子不靠谱,正常人一晚上才能尿几回啊。 可眼看着那女鬼就要过来,凌江开始慌了,心想若是这回大白在就好了。 女鬼开始动了,一点一滴向着山洞口飘来,凌江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她那惨死的脸,白的跟骨头一样。 凌江屏住呼吸,忽然想起当时在老龙王庙那大白用手画着的那些鬼画符,他拼命回想起鬼画符的模样,也想试着画一画看能不能奏效。 他一边抬头,一边用手在地上不停画着图案,可女鬼似乎没有半点想要停下来的模样,这让他更是心慌,急得头上都冒起冷汗。 他心头一狠,正想要打大黄叫醒大家赶紧跑路吧,这坟山果然不是咱们一般人能够夜里上来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候,半空上飘着的女鬼不见了! 凌江心头一松,四处寻找着女鬼究竟去了那儿,只感觉肩上搭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下意识用余光撇去,是一个人头。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七十三章 圣人怒 凌江看着肩上那煞白的人脸,吓得是大叫一声,正想叫醒大黄和雅儿,可回头一看,山洞里头就竟剩下他一人而已! 那穿着寿衣的女鬼一脸冷笑,伸出一只青色的尸手向他抓来。 “住手!” 只听一声大喝,一位白袍男子从漆黑的山洞里走了出来。他刚走出两步,忽然间眼冒金光,身上不停长出鳞片,乍一看,白袍男子已然变成一条龙! 凌江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龙吗? 他刚想细细一看,却觉得头昏眼花,随后轰然倒下,不省人事。 …… 凌江缓缓睁开眼,只见雅儿和大黄两人静坐在自己身边,带着担忧之色看着他。 “公子!”雅儿瞧见凌江醒来,不禁露出笑意。 “我这是……” 此刻天已经凉了,雨也停息下来,即便如此,天边还是阴沉沉的,冷风止不住地从海上吹来。 “醒了就好,我和雅儿还以为你被小鬼把魂给勾走了呢。”大黄松了口气说道,“以前我还真见过这么一回事,人还有气,却怎么也叫不醒。” 凌江环顾了四周,带着些许紧张之色瞥向山洞深处,这般说来,昨夜发生的哪些事情,都只是个梦? 把蓑衣油伞给收好,大黄扛起锄头率先走出了山洞。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虽然雨过天晴,但山路也是颇为泥泞,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落山底。直到离开这座坟山之后,大黄和雅儿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像是捡回了一条命似的。 沿着蜿蜒小路走了一会,草屋很快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此刻草屋前后是一片狼藉,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站在屋外等候。 “大白哥!”雅儿见状,不禁上前问候道。 这道袍男子正是大白,因为九叔离去的缘故,大白也正式接替了九叔的位子,平日里四处去给人作法。 大白身边还跟着一位白裙少女,趴在水井旁边,手里拿着几根杂草聚精会神地编织着草环。 凌江看到大白上门,既是感激又是惊讶,没等他开口问话,大白便迎上来说,“我听人说昨夜你们这儿闹海猴子,都没事吧?” “不碍事。”大黄大大咧咧说道,“我们上坟山去躲了一宿,你看这不是好着嘛?对啊!昨夜下这么大的雨,我得赶紧下地看看,先走了。” 大黄说完这话,也顾不上吃早饭,扛着锄头便往地里赶去。 凌江收回视线,只见大白在用一种凝重的神情看着自己,使他浑身很不自在。 大白思索了一番后,轻声说道:“有什么事情一会再说,趁着天晴,先把你们屋给修补修补。” “嗯。”凌江点头,和大白一块走进了草屋,陈宝涵也放下刚编好的草环,快步跟了上来。 因为海猴子的缘故,屋顶破了好几个白碗一般大小的破洞,故而刚进草屋,凌江便一脚踩在了水里。 雅儿看着满屋的积水,顿时一脸心疼,凌江轻轻抚摸着她的脑门说,“等以后咱们有了钱,也建一座大瓦房,到时候再也不怕漏水了。” “嗯!”雅儿听凌江这么说,这才开心了一些,脑海里不禁憧憬着新房子的模样。 凌江和大白拿着大盆子忙活了半天,这才把屋里的积水给舀出去。但屋子里还是很湿冷,凌江接着去大黄家里借来些干柴,在屋子里烧了半个时辰,又将屋顶的破口给补上,这草屋总算是能住得下人了。 此时已是正午,雅儿和陈宝涵两人一块做饭去,大白则是拉着凌江四处走了走。 “海猴子为什么会盯上你,有眉头吗?”大白轻声问道。 凌江摇头。 大白盯着凌江面容看了好一会,这才说道:“我已经在你和大黄屋子里外都贴了符纸,海猴子应该不敢再来了,不过这事情到底来的蹊跷,你最好小心些。” “嗯。”凌江点头。 “那小漂子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吧?”大白接着问。 凌江点头说:“妥当了。” “那就行。当时九叔就说过,这小漂子跟你有不小的渊源,这才让我把他留下来。”大白解释道。 凌江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白早就知道小漂子的事情。 大白沉默了一会,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说:“有些话本不该跟你说,可我始终是放不下心。咱们平海镇别的敢说,就属风水先生是最多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凌江摇头,关于这点他也早有疑惑,一个镇子有三四个风水先生倒也正常,可像平海镇这样,估摸着不止十个了吧? 大白压低着声音道:“因为我们镇子下边,有龙。” “真有龙?”回想起昨夜在山洞里见到的那条龙,这让凌江没有理由不相信。 “有没有真龙我倒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咱们这儿是一处龙脉。”大白说,“也正是如此,所以这儿时不时总会出现些怪事。以前九叔还在的时候,那些东西不敢乱来,这会九叔走了,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弄出什么响动来。” “这么说来,昨夜山洞里头见着的那个人,就是大白所说的龙?”凌江心中暗想道。 …… 翻过重重山峦,踏过纵江横河,走上数万里之外,便能远远瞧见长安城的城关。 这是大周圣人所住的地方,亦是大周一统天下之伊始。从此望去,天南海北,大周王朝大大小小的城郡,仿佛都是为了它而生。 无论多少王朝更替,山河几经风雨,天下却只有一座长安。 进了长安,顺着朱雀街一路直走,再迈入朱雀门,才能面见圣人。 “左天河,你好大的胆子!”一处密室内,圣人身着龙袍,手持一份长安隐卫上报的奏折,满脸怒意,瞥了一眼桌前下跪的朝服男子。 男子身着紫色朝服,俯首下跪,身上配着大周三品以上官员的标识金鱼袋。 “朕让你去平海镇问罪,可不是让你去当说客!”圣人用力的合上奏折,啪地一声丢在桌上。 “禀圣人,微臣不过是尽本分行事,并无违反圣人旨意。况且这事情怎么说也得给国子监许祭酒个面子,毕竟那是他的爱徒,若是处理不妥当,怕是让他寒心啊。”朝服男子恭敬地回答。 圣人追问道:“怎么?你堂堂尚书令,还怕他一个国子祭酒不成?” 左天河达道:“禀圣人,不是微臣害怕,只是微臣放眼望去的,是圣人您的这座天下,国子监可是我大周儒士学子心所向往之处。” “天下?”圣人轻笑,“如今东海那位剑仙不在人间,朕让你盯紧了我大周疆土,绝不能惹出什么动静来。你记着,今后不管出了什么事,一律给朕压下去,一切等东海那位剑仙回到人间再说。” “微臣领命。”左天河点头道。 圣人缓缓松了口气,眼珠子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接着问:“还有一事,如今那枚白棋,还在苏秋禾手里对吧?” “是。”左天河答。 圣人说:“这枚白棋事关重要,你回去提点提点他,千万给朕看住喽。” 左天河说道:“这事请圣人放心,苏秋禾清楚自己该干些什么不该干些什么,该说的话微臣当夜已经同他说得清清楚楚,只是有一事微臣有些担忧。” “讲。”圣人道。 左天河犹豫了好一会,皱起眉头道:“凌家的后人……” “此事就此打住!”没等左天河话说完,圣人立马喝道,“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即便折腾出些波澜也无妨,一切全都先压下去,剑仙不在,人间不能乱。” 第一卷 平海乱 第七十四章 春满人间 入秋后,天公便不作美,时不时下起一连几日的缠绵秋雨,九州大地上也是添了些许凉意。 一日刚吃过早饭,雅儿便拿出纸币找上凌江,说自己想要认字读书,这倒是让凌江颇为刮目相看。在平海镇,哪怕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也未必有读书的机会,除非如苏晓晓那样有一位当教书先生的父亲。 细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雅儿在一家茶馆里给人端茶送水时,迷上说书先生所讲的那些奇闻异事,可每日说书先生就只讲一则故事,自己又欲罢不能,无可奈何之下,便萌生起想认字的想法。 说是,在东海之上,有座高耸入云巅的仙山,在那座山上,就住着许多仙人。山巅之上便是云海,穿越了云海往前走数百里,便能看到一处仙境,名曰人间瑶池。说书先生还说了,在大周以南,有一片荒芜…… 听着这些奇闻趣事,让小姑娘脑海里那朦胧的幻想,一瞬间绽放出来,恨不得立马离开平海镇四处走走看看。对此,凌江倒也挺乐意,毕竟自己读了几年书,总算是派上用场了。哪怕已经忘得差不多,可教人识字还是绰绰有余的。 秋收之后便是乡里人难得的闲逸日子,再加上阴雨连绵,若是兜里在有些闲钱,登上二层楼,温一壶酒,看着茫茫秋雨中拉起一层浓雾半掩山腰,恰似书里头所谓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再说说这飒爽秋风,时不时带走一片红枫叶散入人海,哪怕看不透其中韵味,只是能喝上这么热乎乎的一口菊花酒啊,可真叫一个舒畅! 几场秋雨过后,秋天也走到了末尾,直到北海上的朔风往平海镇这么一吹,天就变寒了,街边上晃悠的行人也逐渐少了许多。就连卖肉的那屠夫,也是早早便收了摊子,回家里架起暖炉,美滋滋地打了个盹。 过了冬至,转眼间便到了腊月二十三。 雅儿起了个大早,两人便拿着扫帚桃枝在草屋里里外外大扫除陈,将房梁上结得白花花的蜘蛛网给清扫了一番。这天可忙了,清扫了屋子之后,还得忙着祭灶。雅儿和了面,弄了几块糖饼,莫约黄昏时分,两人来到灶王爷前,搬出一张凳子,把糖饼白酒等祭品摆在上边,点上了香,将提前剪好的纸马纸衣裳一同烧了,送走灶王爷回天上。 此时已接近年关,黄昏之下家家户户屋顶泛起了点点青烟,斜阳下小镇迎来了最后一批南飞的大雁,据说它们要飞到东海之南的一处天池熬过这寒冬。 听半亩蛙声喧嚷,安知人间冷暖。 到了除夕这一日,天冷的很,按大黄的说法是,瑞雪兆丰年。虽然这平海镇上不下雪,可越冷说明来年地里的收成就越好。这天一大早,大黄也跟这儿镇上渔民们去了海岸,在大白的作法下,祈祷龙王爷来年庇佑小镇风调雨顺,民生安定。 凌江站在门槛瞪着天边望了好一会,直到寒风吹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才打了个哆嗦,转身回屋。 桌面上摆着几张红纸,凌江拿起笔,沾了墨,开始写春联。 这春联是他很久之前就开始想好了的,这年头但凡家里有个读书人,谁不想着趁过年的时候,用一手好字写一副春联出来显摆显摆? 写上了春联,凌江用已经烧好的浆糊抹了一圈,走到门外登上梯子,将红艳的春联给贴上。他接着站在门前,细细打量着这副对联,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横批!” 凌江握拳轻拍手掌,面带笑意地走回屋内,裁了一张红纸,提笔写下:春满人间。 “公子,粽子煮好了,你先吃着,我给大黄哥哥送过去。”凌江刚写好春联,只见雅儿提着一个端着一碗粽子走进来。 凌江看着一碗热乎乎的粽子,截成一片一片的,肥瘦均匀的肉块被裹在绿豆跟糯米之中,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过了一会,雅儿回到屋里,和凌江一块吃起刚出锅的肉粽,不禁笑着说:“今年粽子里的肉馅是去年的三倍,这下吃粽子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拌着吃了。” “好!”看着雅儿一脸喜悦的模样,凌江心里头也十分高兴。 两人吃完粽子,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鸡叫。大黄杀了一只五斤重的鸡,足够他们三个人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往年凌江因为埋头读书,年也是过得很随意,今年两人便提议聚在一块吃个饭。 凌江本来还想着去请大白一块过来吃饭,可大白拒绝了,说是过年这几天手头的事比较多,就不来叨扰。对此,凌江也不好强求,毕竟这会大白的确是挺忙的。 年初一小镇要举行祭天,全镇的风水先生都要到场,往年都是九叔来住持,今年轮到大白了,他自然得提前准备准备。 雅儿接着帮大黄一块给鸡拔毛去了,家里头的事情也都弄的差不多,凌江这会也无事可干,想来也好久没见过苏先生了,索性前去拜访一会。 走在乡间小路上,寒风迎面扑来,扎得他脸庞有些生疼。 阴沉浓云的天边下,田地里只剩下枯黄的野草,远处的青山似乎也进入了冬眠,耳畔只听到风的呼声。凌江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或许也在这人间的某处地方,和某些人一块共度这年关吧? 转眼,崖雪又将岁月花摘尽,万里山河相依,人间又过了一年。 小镇上十分喜庆,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大户人家还挂着红灯笼,还未入夜,已经有小孩子三三两两聚在家门前点起炮竹,清冷的街道上飘散着年夜饭的香味。 凌江来到苏家院前,正要敲门时却愣住了。 苏家院子里头十分安静,仿佛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听见。而门前的春联已是模糊不堪,还留下不少破口,这显然是去年贴的。 凌江迟疑了一会,这才轻轻敲了门。他在门外静候片刻,却迟迟不见开门,就连家丁行走的脚步声也没听见,这倒是让凌江很是疑惑。 凌江自言自语:“苏先生难道不在镇上过年吗?” 他接着又敲门等候了好一会,还是没点动静,他想了想,直径向着学堂的方向走去。虽然明知道这会学堂不可能有人在,可心中还是生出一丝牵挂。 凌江走进小巷,斜眼望去发现学堂的门竟是敞开着的。 他脚步匆匆走了进去,只见一位穿着单薄轻易的男子,一幅儒雅书生的模样,他靠背的手上捏着一本书,站在石桥上,仰头遥望着北边的天。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沉重,在这静如死水的学堂里,不禁让人感到一阵凄凉。 凌江轻轻敲门,走进去问道:“苏先生,您怎么在这儿呢?” 青衣儒士缓缓转身,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年,脸上这才多了一丝温和地神色,“想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来学堂这儿一个人转转,想来倒也清净。” “我方才去了您家里,怎么好像没人呢?连春联也不贴。”凌江疑惑道。 “两个月前,我便把院子里的家丁丫鬟们给辞退了,给了他们些盘缠回家过年。”苏秋禾平静地说。 凌江一听,不禁疑惑道,“这是为何?日后若是苏晓晓回来了,家里哪能住得下人?” 苏秋禾微微一笑,“晓晓她近几年是不会回来了,她在京都会过得很好,至少比在平海镇这儿过得要好得多。我也上了年纪,该是时候给她寻一个去处。” 凌江眉头一皱,听出了苏秋禾的言外之意,难怪苏先生敢放心苏晓晓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呢?来年有何打算?”苏秋禾问道。 “我……还不太清楚呢。”凌江摇了摇头。 苏秋禾沉默了一会,接着问道:“你觉得平海镇如何?” “平海镇……挺好的啊。”凌江点头。 苏秋禾摇了摇头:“可有些人觉得这儿不好。” 凌江下意识答道:“那是他们以为。” 苏秋禾听闻这话,居然笑了,不是微笑,也不是冷笑,他笑得有些无奈,有些忧伤。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说道:“当年,我在长安与你父亲相遇时,他也是这么回答我的。” “我的父亲?”凌江惊呼道。 这几个月来,他几乎走遍了小镇上每个地方,挨个找人打听,当问起自己父亲时,他们都只是两三句带过,仿佛印象里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却记不清他到底是谁。 若不是凌江说出来,怕不是他们都能把凌海龙这人给忘得一干二净。 “你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苏秋禾笑了笑,“当年,他只是咳嗽一两声,都能让那些胆小如鼠之人吓得坐到地上。” 凌江听闻这话,感到很是惊讶,原来自己的父亲是这么的厉害。 他正想顺势追问关于自己父亲的去向时,却听见苏秋禾发出一声长叹,也不知是不是这话勾引起了他的思绪。 “苏先生……” “天色也不早了,你也回去吃年夜饭吧。”苏秋禾打断了凌江的话。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下石桥,迈出了学堂的大门。 学堂里寂静无声,空荡的书桌上仿佛还残留余温,池边的荷叶也依旧泛着绿意,像是并不受这漫天的严寒所束缚。 凌江快步追了出去,在巷子里左顾右盼,却始终找不到苏秋禾的身影。他在空旷的小巷子里不知站了多久,当他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也不知是谁家正吃着火锅,那股浓香辣味,呛得凌江打了个喷嚏。 当晚,简陋的茅草屋里传来一阵欢笑声,桌上摆着火锅,白嫩的鸡肉在锅里随着冒出的水泡一同翻滚,大黄拿出了珍藏的好酒。雅儿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才允许凌江小酌半杯。 一时间,屋子里充斥着年味,人间里弥漫着烟火气。 夜半子时,九州山河万籁寂静,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仿佛在这夜色下燃起最明亮的灯影。 当第一道鞭炮声响彻天际之时,大周王朝迎来了新的一年,人间大地再一次焕发新意。 草屋门前,凌江手持一根香,继大黄院子之后,点燃这长达两丈的鞭炮。 寒风呼啸,红纸飞扬,春满人间。 —— —— 2020.01.01转眼人间又一年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七十五章 来自长安的家书 顺着纵江行到源头,再往北走去,便不再是大周的疆土。那儿是一片冰凌,长年积着厚重的冰山,朔风呼啸,人迹罕至。 几乎没有人会来这儿打猎,只因为能在这儿存活的猛兽,要么是藏在冰河之下,要么是飞上九层云霄。 冰凌很宽广,在这莽莽冰川之中,却建着一座道观。这座道观处在冰凌最高冰山的山巅之上,高处不胜寒在这儿似乎是行不通。 “师父。” 道观中一身着毛绒雪衣的女孩站在火炉旁,她两手抱剑,向着蒲团上静坐着的老者作揖问候。 “转眼间,又过了一年啊。”老者面容枯瘦,双手也是如柴一般之声皮包骨,看似弱不禁风,但只穿着一身单薄道袍的他,身形却没有丝毫颤抖,“你离开大周也有十来年了吧?” “十三年了。”女孩答道,雪衣将她身躯包裹的实着严密,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一缕青丝顺着额间垂下,屋外朔风一吹,不禁随着微微飘动。 “你倒是记得清楚。”老者笑了笑,他瞥了一眼道观门外露出的一角行囊,轻声道,“你也该是时候下山了吧?若是我没记错,今日应该是大年初一,可惜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个铜子给你发压岁钱了……” 女孩双眸轻轻一眨,无意间流露些许不舍之色。 她贝齿轻咬红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临行前,相知还有一事想问。” 老者面如止水,抬头向她瞥了一眼道:“坐吧。” 女孩点头,盘腿坐在蒲团上。 老者缓缓说道:“十三年前,你父亲手中那一副太极两仪图被人夺去,黑子流落人间不知所踪,至于那枚白子,则是在一位儒士手里,他是大周王朝的大学士,也是国子监的官员,他叫苏秋禾。不过,以你才第五境的修为,想要从他那儿夺回白子,那便是在以卵击石。况且,大周也不会容许你这么做。” “苏秋禾。”女孩沉默了一会,接着轻声念叨了一声,心里头记住这名字。 “但是。”老者看着她,语重心长道,“苏秋禾只不过是一具傀儡,夺下白子杀害你父亲的,另有其人。” 女孩追问道:“他是谁?” 面对女孩的询问,老者却是摇头道:“他是谁早已不重要了……早在十年前,他便已经不在人间,有传言说他死了,死在了长安。” 女子右手按住剑柄,因为使劲太大竟让剑鞘发出声响。 老者看着面色难堪的女孩,她修道十余年,如今已能随心所欲的秉持道心。能让她如此试色,心中已是颇为愤怒。 老者接着又轻轻说了一声:“他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冰凌的天永远是清澈透亮,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之下,身着一身毛绒大衣的女孩走出了道观,持剑的手冻得通红,她拾起行囊,踏上了那一条已经铺满冰渣子的石梯。 道观中的老者双目凝视着火炉中那熊熊火焰,自言自语道:“长安,将会因她而掀起一场风雨,但愿人间能够熬过这一劫,毕竟要等那位剑仙归来,还需要些时日。” 她叫叶相知,于长元十九年出道下山。 这一年,她刚满十九。 …… 凌江最近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徘徊在门外的人,明明已经摸到了门槛,却不知该如何下脚,他就这么徘徊着,日复一日地走桩纳灵,却始终没有一丝进展。 大年初一,平海镇上吹来的风中,多了一些春意,尽管寒冬还不算过去,但只要迈过了除夕夜,便是一年之春。 他合上草屋的门板,踩在满地的炮竹留下的红纸上,遥望着远处河山。他也不急着去淘米熬粥,屋里还留着昨夜吃剩的年夜饭,一会等雅儿起床,打起一炉火锅便可以吃了。 他深吸了一口潮汐灵气,开始新年第一天的走桩。 如此反复两回,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这让凌江有些诧异。 平海镇地势偏僻,又隔了好几重大山,即便是走开凿的官道也是山路崎岖,平日里不会有有人起码来往,坐船走水路反倒跟方便些。 马蹄飞驰,速度极快。 凌江放眼望去,那人身着朝廷官服,帽檐上插着一根白色的羽毛,那是一位信使。见状,凌江更是觉得异常奇怪。 按理说大年初一即便是衙门里头都未必有人,更别说只是送信而已。 那人骑马直奔凌江而来,只听得一声嘶鸣,他看着凌江问:“你可是凌秀才?” 凌江愣了愣,旋即点头,“正是。” 他接着说道:“这儿有一封自长安来的家书,本来是要在年前交付与你,但山重路远,出了点差池,故而迟了一天,还请见谅。” “家书?”凌江一时间没想明白,他在长安也没什么亲戚才是,怎么会有家书从长安寄来呢? 他接过信使递来的家书,随后马蹄声响彻,那人骑着马儿飞快离去,扬起一路烟尘。 凌江凝视着手中的信封,还未拆开,只是看着信封上那六个大字,便已经吓得跟丢了魂似的,差点没让寒风把家书给吹走咯。 家书信封上写着:与儿凌江亲启。 凌江凝视着这几个字,心中百感交集,他迟疑了好长时候,硬是没鼓起勇气拆开一看上边究竟写着什么。 长安赶至平海镇要数月时间,若是写书信虽说会快些,但也快不了多久。尤其是托官府派送,那都是先屯着,等到时候了在一并送出。若是找镖局去送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没官府可靠,况且价钱也不低。 看着这信封上的墨迹,怎么说也得有半年的时间吧。 父亲半年前写给自己的家书,如今过去多少时日了,这叫他怎么敢看呢?自己等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封父亲的家书,这让他实在难以平静。 未几,凌江颤抖地双手将这份家书小心翼翼拆开,他硬着头皮一看,顿时懵了。 只因为这信封里头,竟是空空如也! 这叫他怎敢相信? “这究竟是……”凌江一怒之下,直接将手中的信封捏成一个纸团。 他望着远处的天,满腔的怒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发泄。究竟是有人盗走了我父亲写的家书,还是说这只是某些无聊透顶的小人在作弄? 凌江大口地气息,感觉自己缓和一些后,才将捏成一团的信封摊开,看着上边皱巴巴的字迹,他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这信封,并没有封口! “有可能是途中掉落了,也可能这根本就只是一场玩笑。”凌江看着信封喃喃道。 可不管如何,这都让他无比恼怒。 好不容易才得知父亲的消息,谁想还未看到眉目,便已经化为了泡影。他并不奢求什么,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父母究竟是否还在人世,他们做些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其实都不重要。 有些时候,哪怕只是一句问候,或是一些毫不相关的言语,都能安抚一个人不安的内心。 尤其是在九叔除了事情之后,他迫切想要知晓自己的身世。 凌江神情有些迷茫,手持着信封低声喃喃道:“长安,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他紧握起拳头,猛地往前挥出一拳,像是要把这一腔恼怒之情,通过这拳头一扫而光。 拳出,迎着寒风的拳眼里,忽然发出一声爆鸣。 尽管很轻微,很短暂,但凌江能听得出来,甚至能感受到,这一拳和平日里挥出的拳头,有些不太一样。 凌江心头暗道:“这是……拳劲!” 少年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怒之下,竟然巧合的迈出了这一步,从门外的那人,踏进了门里边,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奚瑶曾跟他说过,只有自己能打出拳劲,才算得上是攀上武道第一重山。当然按照奚瑶的预计,估摸着也得三年五载才能做到,可凌江只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从一个门外汉,踏进了这一扇门。 若不是他此时所掌握的门道还太少,否则也能够带上那所谓练家子的名头。 奚瑶所教他的这一套走桩,只是蕴含着一套拳法的根基罢了,但打好这一根基,日后练拳或是练腿,都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功夫便能小有成就。 凌江收回这一拳,原地调息了一个周天后,他隐隐听到了一些响动,立马将手中的信封给收起,紧接着便传出了雅儿推开房门的声音。 信封这件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凌江暂时还不想让雅儿知晓,不过他心底里已经有了个打算,等过完这年,自己真得去一趟长安了。 …… 京都城下同样是年味十足。 东皇书院有做洗砚池,相传在上千年前,这儿还不是东皇书院,而是一落魄书生的宅子,他每日在这池边勤学苦练写字,待写完了字,便直接在池子里洗砚。 谁想过了数年,池内的水并没有更换,非但看不到丝毫墨迹,反倒是变得更加清澈见底。 后来书生奔赴长安赶考落榜归来,夜下于池边散心,忽然瞥见池里冒着点点光斑。书生好奇上前一看,是一条锦鲤鱼,鱼鳞上逐渐冒出细小光点,顺着水面汇聚与书生身前。 不出片刻,金色光点化作一个美人儿,而池里的锦鲤,早已不见踪影。 原来,这书生往年所洗入池里的浓墨,都被这锦鲤给吞入腹中。只因为书生写字可谓入木三分,字字有神,这锦鲤经年累月窥伺书生写字,巧合之下竟得以入道。 而后,书生以笔为剑,因锦鲤点拨而踏上修行之道。 书生写得一手狂草为荣,自号曰:狂笔书生。 据后人所述,狂笔书生得道成仙之后,便将锦鲤留在了池里,待有缘人方能寻见。 天上下着皑皑白雪,将洁净的洗砚池染了一层白霜。 苏晓晓手持一只梅枝,站在池边百无聊赖地扭转着手里的梅枝,她双目凝视池面,像是想要寻找着传说中的锦鲤。 “晓晓,饺子好了,吃点吧。”东方太乙端来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皮薄馅大,水嫩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一股浓香弥漫开来。 苏晓晓说了声谢谢,笑着摇头。 “怎么,想家了吗?”东方太乙看着她的神情不太好,疑惑地问。 苏晓晓沉思了好一会,再次摇头,凝视着手里的梅枝说:“我只是想我爹了,还有红袖……”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七十六章 我见青山 “这的确是你父亲的字迹。” 平海镇学堂内,苏秋禾手里捏着皱巴巴地信封点着头说道。 凌江一听,心头微微一颤,紧接着追问:“可是苏先生,为何我父亲在信中没有留下文书?” 苏秋禾将手中的信封还给凌江,笑着说:“当年,我奔赴长安游学时,曾遇见一位大师,大师指着眼前一座青山问我,从这座山中看到了什么?” 凌江眉宇间有些惊异,疑惑地问:“先生是怎么回答的?” 苏秋禾无奈地笑道:“当时我不过初出茅庐,想了一番之后将答案告诉了大师,那自然不是大师心中所想要的答案。大师接着跟我说,看山是山,看山亦不是山,可山终究还是山。就这么简单一句话,让我琢磨了十来年,最终也没敢说自己想得透彻。” 凌江问道:“先生是想说,这一封家书就如同大师所谓的山,区别只在于人怎么看?” 苏秋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静默着,用平静慈祥的目光投射在少年的面容之上。学堂里顿时安静下来,就连微风拂水声都能依稀听见。 过了好一会,苏秋禾才出声道:“答案如何,就由你自己去想了罢。若有一日当你想通了,或许心中的疑惑也便全然消散。” “答案么……”凌江低头凝视着手中的信封,憋住想要再次将它揉成一团的冲动,他摇了摇嘴唇,心头一沉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凌江接着抬起头凝望苏秋禾,“苏先生,我想去长安。” “何时去?”苏秋禾的神情很平淡,似乎早就猜到少年会做出这个决定。 “过完十五。”如今才只是大年初一,自己想要离乡前往长安,总得做好准备。 苏秋禾点头,他接着转身回到讲桌前,拾起一封早已经写好了的书信,回到凌江身前,在少年满是疑惑和惊奇的目光下,轻声说道:“待你到了长安,可否帮我将这封信送去国子监,交给许祭酒?” 凌江小心翼翼接过苏秋禾手中的书信,点了点头,“请先生放心,您的信我一定带到。” “嗯。”苏秋禾点头应道,“此去长安可不容易,路上多加小心些。” 凌江辞别了苏先生,一边往家里走去,一边在心里安排着前往长安的计划。毕竟他最远也只是去过附近的通海城考过一回举人,那一段记忆如今还很模糊,到了通海城后又该如何走,这还得细细探究。 不仅如此,出门在外,盘缠也得带够。如今他算是翻过武道第一重山,一般的歹人倒也不用怕,可若是遇到成批的山贼,那还是挺棘手的,最好是能够和一些商队结伴同行…… 回到茅草屋后,凌江便和雅儿说起这事情。 “什么?公子,你真的打算要去长安?”雅儿追问道。 凌江点头,这倒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了,只是还缺了一个契机,或许这一封家书的到来,就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 “可是公子,去了长安,你住哪儿啊?谁伺候你呢?”雅儿有些担忧地问。 “住哪儿这……倒还真是个问题。”凌江无奈道。自己手头有二十两银子,去长安到不成问题,可要在长安长住,区区二十两,似乎有点困难。 毕竟长安城内寸土寸金…… 凌江想了想说:“我去长安倒也不是在那儿住下,只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雅儿听着凌江这话,心中依旧很是不舍。尽管说是很快,可这一去一回怎么也得有个半年光景吧? “雅儿陪你一块去吧!”雅儿鼓起勇气问道,“路上还能照顾公子你呢,再说了,雅儿是公子的侍女,哪有出门不带侍女的说法?” “这……”凌江一时竟有些愣住了,毕竟雅儿说的话倒也不错,可带个人一块去长安,凌江心里头还真没底。 雅儿接着说:“况且,公子你不当家哪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万一出去挨人宰了银子,那可怎么办?” 不得不承认,雅儿所说的这些事情,凌江还真没想过。哪怕自己是个读书人,可他仍是拗不过雅儿的辩解,毕竟这些事情,书上都没讲。 于是,这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距离正月十五还有十来天,雅儿也开始为长安出行打点行囊,备足干粮和衣物。 尽管出去便是春天,可遇上倒春寒时,还是挺冷的。冬衣得备着,又不能带太多,免得耽误赶路。这里里外外的事情,若是没有雅儿帮忙,光靠凌江一个人还真弄不过来。 这时候凌江心中不禁羡慕,自己若是也能像奚瑶姑娘那般,御剑飞行那该多好。即便飞不了,怎么说也如那些江湖游侠一般,出门在外只需带着一把剑,遇事不决还是一把剑,哪需要这么啰嗦? 时光飞逝,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的日子。 这天雅儿没有贪睡,而是起了个大早,天亮前做好了两碗汤圆下锅,待凌江起床后,圆滑如白玉的两碗汤圆便被端上了桌子。 两人吃完了汤圆,也算是把这正月十五给过了。雅儿去洗碗,凌江开始打点最后的行囊。 除了苏先生的那封信之外,还有便是九叔托付他带去长安的那柄剑也得带上。凌江也学着九叔,穿着里衣背起剑,随后在披上外衣,最后背上包袱后,那柄剑的轮廓也就没那么明显了。 这天风吹得很猛,雅儿关好门窗,确认没落下东西后,拿着钥匙锁上房门。 “走了。”凌江站在门外,轻轻对着冷风说了一句,也不只是在说给谁听。 “凌江!”就在这时,一旁的院子里传来大黄的声音,“去了长安,可别被人给欺负了!” 凌江转身,向着院子里枯站的大黄挥了挥手,没有什么伤感离别的言语。在寒风呼啸下,一男一女地身影顺着乡间小路渐行渐远。 走在路上,他想起了插在九叔家门缝的那一封书信。前两日他去向大白辞行时,九叔家里并没人,四处打听一番才知道,大白乘着渔船出海去了,至于干什么不清楚,但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回来了。 绿油油的青山已经近在眼前,哪怕是冬天,平海镇的青山依旧是青黝黝的一片,不像书里写的北地光景,望眼望去漫山光秃秃一片,只剩皑皑白雪遗落人间。 凌江从未见过雪,等到了长安雪早已经融化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年末大雪纷飞日,长安再染寒霜时。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青山还是青山……” “嗯?公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公子骗人,我都听到了。” “我真的没说什么。” “我不信。我听镇上那些姑娘们说啊,十个书生去长安,九个变坏蛋,公子你可不能变成坏蛋啊。” “怎么可能呢……” 两人身影消失在青山密林中,高大的树木被风吹得嘎吱响。 …… 叶相知踏进大周疆土的那一霎,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尽管高大的松林树叶上仍旧覆盖这皑皑白雪,但却没了冰凌里头那钻心刺骨的寒风利刃。 这儿是大周王朝的边疆,放眼望去却看不到一位手执长枪的甲士,甚至连城关都没有设立,因为毫无意义。 绝不可能会有外敌从冰凌入侵大周,这是千百年来历代王朝总结出来的经验。冰凌自古以来便是一个活人禁地,没有人能够在那儿存活上一个月,除非是仙人。 而叶相知就可以说是世人口中的一位仙人。手持佩剑,没有包袱,全身上下除了这一身毛绒大衣之外,唯有一剑。 一剑可斩山河,一剑可定乾坤。 这看起来应当是一件很潇洒的事情,可叶相知看起来并不太高兴。 她微皱着眉头,望着眼前陌生的来时路,泛起了愁眉苦脸之色。只听得她轻声念叨:“凌江,若是我见到了你,是该杀了你呢?还是留你一条命呢?” 师父告诉她,自己的杀父仇人名叫凌海龙,可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名叫凌江。 很不巧的是,凌江住在平海镇,苏秋禾也是住在平海镇。她如果想要杀了凌江为父报仇,苏秋禾定然不许,到那时候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而她讨厌麻烦,修道十三年来,她心中只有剑道,没有麻烦。 只因为所有的麻烦都被她一剑斩去了。 “或许这份罪名不应当由他来承担,但他也不应当这般顺畅的活在世上。”叶相知轻声自言自语,“又或许,我可以先回家看看。” 她的家在长安,曾经是,现在却早已不再是了。 “嗷呜……” 一声刺耳的嚎叫声打断了叶相知的沉思,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匹雪狼瞪着大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树林中并没有下雪,但雪狼的毛皮上却是沾满了雪花,显然是嗅到了她的气味从冰凌跟着过来的。 雪狼看起来并没有凶神恶煞的模样,它似乎看着很温顺,一动不动地站着。 叶相知瞥了它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仿佛当这一匹雪狼不存在。 “嗷呜!” 瞧见叶相知明目张胆地走了过来,雪狼原地嚎叫一声,双腿开始发力,冲着她冲了上去。 叶相知右手紧握剑鞘,左手缓缓向前挪动。 两者距离不过两丈,雪狼已经张开嘴巴,那尖锐的利齿如仿佛泛起寒光。 嗖! 急速奔跑的雪狼向着叶相知一口咬下,本应是鲜血四溅的场面,它却只是咬到了一股冷风。 两人就这么巧妙的擦肩而过,当雪狼迷惑着回头望去时,叶相知正背对着他不断前进。 雪狼眼里泛起一丝杀机,这显然是个偷袭的好机会。可它只是提起前脚,在空中停滞了片刻,又缓缓收了回去。 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留下了一张浅黄色的符纸,它挡住了雪狼的步伐…… 叶相知向远处眺望,一座座青山尽收眼底,山是青色的,只有山顶掩上一层白纱。她看得很着迷,步伐不知不觉中加快。 她忽然想到师父曾说过的一句话:“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七十七章 长安遍地是金子 翻过小镇外第一座青山,就能瞧见一条小溪流。说是小溪,却也有三四丈长,溪水最深的地方能漫过膝盖。好在这儿寒冬腊月刚过,水流倒不是很湍急,一眼望下去顶多也就一尺高。 雅儿长这么大,算是第一回走出小镇,外边的世界对她而言都是无比新奇。当她看到这条小溪里竟然有一条鲤鱼在游动时,恨不得立马脱下鞋袜下水摸鱼。 “公子,咱们就这么趟过去吗?”雅儿蹲下来,小手伸进冰凉的溪水中,那刺骨的严寒令她猛地把手收回。 凌江苦笑道:“我依稀记得这儿曾有做独木桥才是,估摸着是发大水时被冲走了吧。” 他说着,开始脱下了鞋袜,一脚踩进刺骨的溪水之中。雅儿手提着鞋子,拉起裙摆跟着凌江身后。渡过了这条溪流,两人又攀上了第二座青山,并在半山腰处停下来歇息一会。 凌江因为有着半年的纳灵走桩,故而这点距离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可雅儿就有些吃力了,她身子靠着一颗树上,面容显得有些疲倦,这让凌江看着有些心疼。 休息了片刻后,凌江主动帮雅儿背起包袱,里边其实也没什么主要就是一两套换洗的衣裳,还有女孩子的一些私人物品,不过这也足够让雅儿轻松许多。 一路上很枯燥,起初雅儿还会和凌江说些话,后来便累得没力气说了。 第一日两人只走了八十里路,傍晚前在山脚找了条小溪升起火堆。山里头黑得很快,凌江在四处撒了些雄黄粉后便让雅儿先睡下,自己守上半夜。 其实倒也没这必要,毕竟这穷乡僻囊里也没什么贼人,而这条路又是镇上出山的必经之路,安全那是自然。 雅儿头一回在外边过夜,感觉很新奇,或许是因为枕着石子不舒服的缘故,辗转反侧了好一会还是没睡着。无奈之下只好提议让凌江先睡下,自己守上半夜。 她看着凌江睡下后,一个人独自玩着火把,不由得想起临行前,镇上那些小姐妹们跟她说的那些说。 “雅儿,你可得长点心啊,去了长安可千万别让你家公子拿着钱到处乱跑。长安里那些粉黛姑娘一个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三两下就能把你家公子给榨干了不可。”雅儿想着,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凌江,不知不觉竟让她有些着迷。 她也是怕凌江这一去了长安就再也不回来,所以才闹着要同他一块去。自己也知道这一路上定然会是个拖油瓶,可是啊,她舍不得。 “公子,你说雅儿是不是很傻呢?”雅儿凝视着凌江痴痴笑道。 雅儿还是经不住夜的煎熬,迷迷糊糊竟不知觉地睡下,等她醒来,天已经亮了,凌江正站在溪边打拳,这拳法是他根据奚瑶教的那简单路数自己悟出来的,其实也说不上拳法,但怎么说也有半年的体会,至少勉强上的来台面。 两人接着凑着溪水吃了干粮后,继续上路。 “公子,你方才是在练拳吗?”回想起凌江刚刚打拳的模样,雅儿好奇地问。 “嗯。”凌江点头,“也只是会一点皮囊罢了。” “那公子现在厉不厉害?”雅儿追问道,她可是知道每日清晨凌江都会起床操练,至于练得如何,她也不太清楚。 凌江想了想,说来他也不知道这武道第一重究竟是怎样个水准,便谦虚地说,“一拳打趴半年前的我,是不成问题了。” 雅儿高兴地说:“哇,那这也很厉害了!” 她就喜欢自己公子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这样去了长安就没人能够欺负他们。 “勉勉强强吧。”凌江摇头道,他知道自己距离厉害还差的很远的,不说远的,等哪天自己能有大白一半的实力,那才叫厉害。 不过大白似乎不像是奚瑶所说的练气士,也不是武者,也不清楚究竟大白手里那些路数是怎么学来的。 因为脚力得有个适应,故而第二天两人只走了六十里。本来还可以再往前走几里路,不过天黑前正巧路过一个村落,凌江便找了户人家借宿一晚。房子的主人是个寡妇,夫君早些年就死了,家里有个女儿也远嫁他乡,所以这妇人对雅儿很是关照,晚饭上时不时给雅儿碗里夹菜。 第二日清早,妇人把家里还剩下的几个芝麻大饼也一并送给了凌江两人,在晨光之下目送他们离开了村子。按照两人的脚力来看,还得走个三四天才能抵达通海城,到了通海城能就有官道了,到时候会走得轻松许多。 凌江发现,自己一边走路同样也可以小口吸纳灵气,这样一来非但走的不累,反而更有精神了许多。每次停下来休息,凌江也没有闲着,开始原地走桩打拳好一会才做些来歇会。 他隐隐感觉到,越往外边走,所吸纳的潮汐灵气就没那么浓郁,或许等去了长安,几乎就感受不到半点潮汐灵气了罢。 难怪他以前总听老人说,仙人都喜欢往海边跑,就因为那儿有着浓郁的潮汐灵气啊! 在山中赶路每时每刻都是在修行,只是凌江开始有些迷茫,自从他能打出拳劲之后,便再也没有丝毫的提升,他自然为是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毕竟当初奚瑶只教他迈过一重山的法子。 当然这也不能怪奚瑶,他也没想到凌江只走了三遍就能开始纳灵,半年光景便迈过了一重山,尽管这只是武道的根基,可这也的确远远超出了奚瑶的预料之外。 所以凌江心中也在计划,等到了通海城亦或是江陵城,尝试去打听打听后边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公子,听人家说啊,长安城遍地是金子,只要弯腰就能捡,你觉得是真的吗?”雅儿走着山路,好奇地问。 凌江说:“有没有金子我不清楚,但长安城里的人挺有钱倒是真的。况且就算真的有金子,不早就被人捡光了吗?怎么可能还轮得到我们呢?” “说的也是噢……”雅儿点了点头,“公子,咱们以后也会有很多钱的!” 可她和凌江并不知晓,就因为这一句话,大周每年有多少男儿志在四方,纷纷扬言要去长安走一遭。同样他们也不知晓有多少人丧命于长安的路上,又有多少人望着长安的城楼落下了热泪。自古以来,文人墨客,江湖儿女谁不向往长安? 有人曾这么比喻长安,它就如同一只镶着金子的大老虎,看似闪闪发亮,却能吃人不见骨头。 凌江并不知道在长安城会又怎样的际遇,但他多少清楚,这长安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更加努力的想让自己变强。 其实凌江自己心里头也想过,自己最终能否走到长安还难说,可无论如何,出来走走总比在平海镇枯等要好得多,至少心里头多了一份期望,至少他知道自己每前进一步,长安就多近一分,这就足够了。 当然这些话凌江只会自己憋在心里头,雅儿并不知晓。他只希望,雅儿能够无忧无虑的陪着他走到长安便足够,至于其他的风雨,就让他一个人来面对就好。 这天下午,他们在山路上碰上了一个负笈而行的书生,书生是南江镇的人,年前奔赴江陵城赶考贡士未果,无奈反乡决定来年再考一回。 书生瞧见凌江有些面熟,两人交谈才知晓,三年前,凌江与他曾在通海城应考举人,只是当年凌江落榜,而这书生侥幸中了举。 当凌江问起为何只是孤身一人时,那书生只是正色道:“李太公曾言,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庞语桐此生志向要考上进士,不中进士去当官,又与粪土有何差别?” 对此,凌江也只好陪衬地笑了笑。 这庞语桐考了两回贡士都没中,想要考上进士,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况且即便是中了进士,也未必就有官可当,倒不是他看不起这书生的志向,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两人交谈了两刻中后,相互作揖辞别。 望着这书生返乡归去的身影,凌江仿佛看到了数年前自己从通海城只身落魄的一幕,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啊。 这人间有人失意有人得意,这是天命所定,又岂是人为能改变的事情? 他并不后悔卖掉了书,放弃赶考。或许曾经的那个凌江定然会很恼怒这事情,可人生短短百年,真正能活的又有多少年? 两人往前走了一会,雅儿忽然问道:“公子,你说如果当时你考上了举人,现在咱们是不是已经能在镇上有一座大房子了?” “也可能我也会像那个书生一样,自以为能够考上进士,而放弃了做官的机会也说不准呢?”凌江自嘲道,“名利容易使人忘记自己有几斤几两,自以为能够考上举人,就一定能考中贡士,考中贡士,就以为能够考中进士,中了进士或许还不满足,非得拿个状元的名头才肯罢休,如此反复,无穷无尽,何时才是个头呢?” “公子,你真的变了。”雅儿听闻这话,忍不住笑道。 凌江好奇地问道:“变得什么样了?” “唔……这怎么说呢?”雅儿挠头想了想,冲凌江笑了笑,“反正雅儿就是喜欢现在的公子。” 凌江一听,心中暗想道:“傻瓜。” 以前的公子,现在的公子,不还是那个公子吗?这会他似乎有点明白初一那天,苏先生同他说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雅儿却不这么认为,以前公子和她说的那些道理,自己压根就听不进去,可这会她似乎很喜欢听公子说道说道,就感觉公子说的话里像是施了蛊术一样,跟说书先生讲的那些故事一般迷人。 一晃两日就过去了,凌江心中算着路程,估摸着明天正午前就能看到通海城的城楼。这天申时三刻左右,太阳忽然间消失了。 凌江抬头望去,天边开始出现了些黑压压的云层,凌江心想着,这估摸是入春以来第一场雨,也不知要下几天。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七十八章 山雨潇潇 临近半山腰的时候,云天之上鸣响了一阵轰隆,雨点便也就铺天盖地般打下来。 雨势很大,雅儿压根来不及撑开油伞便被凌江拉着小手,两人快步跑进十丈外的一座山洞里头。到了山洞,两人的外衣已经被打湿了,好在都是冬衣,这点雨水还算能撑得住。 “公子,这雨好大啊。”雅儿一边喘气一边说道,“真晦气,眼瞅着就要到通海城,这场雨下来,每个三五天咱们是别想走了。” “没事,不打紧。”凌江笑了笑道,去到长安还得好些日子,这才到哪啊,也不迟这一两天。 趁着天没黑,凌江往里头探了探,这是个封死的山洞,往里行两丈便无路可走,但石壁上却留下了不少石缝,凌江还是把雄黄粉给撒上。 大雨下了将近两刻都还没有减小的迹象,反倒是随着一阵风掠起,雨下更大了。凌江在洞里腾出一块空地,开始练起拳脚。这几日赶路,让他压根没有功夫去好好练习,如今下了场大雨,正好让他消化一番。 雅儿则是无聊的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作画。 “白哥哥,你倒是快点啊,山洞就在前边了。” 就在这时,山洞外头传来一道女子的高声呼喊,这让凌江和雅儿顿时打起精神来。显然人家也是打算来这儿避雨,只是不知道这来的是些什么人,手脚是否干净。 凌江快步走到雅儿身旁,用顺着洞口往外探去,茫茫大雨中走着两位身披蓑衣的人影,斗笠挡住了他们的脸庞,其中一人身上还背着剑。 正当凌江心中猜疑之时,走在前边的人影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她瞪大眼睛瞪着洞口站着的凌江。 “陈宝涵?”凌江惊讶道。 很快,她身后的那人影也跟了上来,瞧见陈宝涵站在原地,身子立马绷紧,手下意识向着身后的剑柄握去。他抬起斗笠,与眼前的少年对视一眼。 “凌江?” “大白?”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雅儿按耐不住地跑到洞口,看着瓢泼大雨中站着的两个人,不由得惊讶道:“这么巧,真的是大白哥。” 大白和陈宝涵两人匆匆走进洞口,将滴水不停的蓑衣斗笠晾在一旁。这雨实在太大,两人的衣裳还是湿了透。大白挽起裤腿,四处在洞里寻些树枝当着众人的面挥手点火。 陈宝涵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而雅儿却是头一回见识这本事,瞪大小眼睛老半天没眨眼。 “大白,你不是出海去了吗?怎么也来到这儿了?”凌江疑惑地问。 “十五早上我就回来了。”大白一边弄着火堆,一边说道,“我收到了你留下的字条,本想说让你等会咱们一块上路,可当我赶到你家时已经没人了。” “大白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雅儿拿出一张干的毛巾,帮陈宝涵把头发给擦干。 大白说道:“我送宝涵去江陵城到她姑妈家那住一段时间,你们要去长安的话,我倒是可以绕点路跟你们同行一程。” “那真是太好了!”雅儿一听连连点头,有大白在身边同行,她这会是一百个放心。 只见陈宝涵在一旁抱怨道:“雅儿姐姐真羡慕你们能去长安,我老早就想去长安玩了,可我父亲说什么都不准。这回若不是有白哥哥陪着,我连江陵城都去不了呢。” “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大些我带你去。”大白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说。 陈宝涵一听微微挺起胸脯道:“我今年十六,不小了!” 大白装作没听见,披着蓑衣冒雨走了出去,弄了些柴火会来。这下雨天最麻烦的便是生火,得提前把柴晾干才行,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凌江心头不禁感到有些沉重。 这天晚上,雅儿也不用再守夜,凌江和大白两人各自守半宿。这天晚上过得很平静,就连凌江睡觉时都觉得十分安心。 次日清晨,雨还在下,山里头遮上了一层白蒙蒙雾,五丈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凌江则是一如既往地早起纳灵,大白瞥了一眼,感到有些就惊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直到雅儿跟陈宝涵醒来时,陈宝涵瞧见凌江居然在打拳,不禁惊讶地问:“凌大哥,你原来也会功夫啊?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凌江停下来,挠头笑道,“我也是半年前才开始练的。” “那也很厉害了。”陈宝涵点了点头,“我想让白哥哥教我些本事,他还不愿意呢。” 大白立马低声喝道:“你一个女孩子学这些东西做什么?” 陈宝涵无奈地吐了吐小舌头,默默地吃起干粮。 “凌江,吃完后到外边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大白捏着一块干粮就往山洞外走去,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雨水顺着洞缘打落而下。 凌江凑着冷水两三下解决手里的干粮,来到大白身边,他指着旁边一块比较低矮的石头说道:“坐吧。” 这山洞莫约三丈深,外边雨声很大,两人只要不说太大声,雅儿和陈宝涵自然是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看着凌江坐下来,大白开门见山地问道:“是谁教你的纳灵?” “是奚瑶姑娘。”凌江解释道,“她是个外乡人,怎么,有问题吗?” 大白摇头:“这路数你既然已经练了半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得提醒你一下,出门在外千万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教你的路数,你不知道人家是否没安好心,一不小心走火入魔可就麻烦了。” 凌江疑惑道:“有些修行路数不能学?” 大白点头严肃道:“这是自然。江湖之大,三派九流错综复杂,其中也藏着不少邪教,你若是被那些邪教给骗进去,怕是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大白顿了顿,接着说:“我看你练的路数,是打算修行武道?” 凌江苦笑道:“奚瑶姑娘说我灵根是废的,想要修行只能习武,这辈子都别想练气了。” “这事我曾听九叔说起过。”大白点了点头,“既然你有这份机缘,就应该好好珍惜才是,你也别瞧不起那些江湖武夫,往远了不敢说,至少在前五境,武夫虽说走得会慢些,但真正打起来,五境之下的练气士未必是那些江湖武夫的对手。” “这么强的吗?”尽管凌江知道大白只是好心安慰他,但还是颇为吃惊。这么说来,奚瑶姑娘也是炼气五境,也打不过那些江湖武夫吗? “也不对。”凌江心想着,“奚瑶姑娘不单是练气士,人家也习武的,有底子在应该不至于像大白说的这般狼狈。” 大白接着说,“从这儿到江陵城还有些时日,路上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以问我。你初窥门径,自然会有不少迷惑,若是不能及时解决,没准只会让你越走越偏,到后面怕是想回头都难。” 凌江说:“说起来,我现在就有几个问题想问问。” “你问吧。”大白点头道。 “我想知道你所谓的炼气五境究竟是哪五境?还有便是,武道迈过第一重山之后,我似乎不太懂该怎么走下去。”凌江诚恳地问道。 大白想了想,说:“练气五境,指的便是开光,凝气,聚神,离魂,合体这五境。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三尸神灯吗?人有三盏灯,但第三盏灯是内火,通常是不亮的,所谓开光便是以潮汐灵气或是紫气之灵淬体燃灯,所以这开光境也被称为是燃灯境。至于武道十重山,第一重便是纳灵,接着是锻骨,登堂,金身,玄门。” “纳灵,锻骨?”凌江低声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最近走桩练拳已经上了瓶颈,原来打出拳劲之后想要再往上走,就得锻骨啊。” 大白笑道:“你如今能打出拳劲,的确算是攀上了第一重山,不过还算不上迈过。我曾见过一位武道修行者,弹指一挥便可使人口吐白沫,你什么时候能够做到那种实力,便才能算是登堂入室,武道第三重山。哪怕是手指头,也能施展出惊人的力道,这便是第二重山锻骨。说起来,武道三重山其实定义还是挺模糊的,有些人是先锻骨后纳灵,有些人是先纳灵后锻骨,尽管最后都能往上走去,可实力却有着不小差距。” 大白停顿了一会,他接着说道:“好在教你纳灵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没让你一步登天,只是从纳灵开始。知道咱们小镇上打铁的牛师傅吧?他就是从小被家里人锻骨长大的,若是当时他能先纳灵打好根基,如今又怎么会停滞在三重山止步不前呢?” “纳灵只是打下根基,锻骨才是力道的提升?”凌江问道。 大白点头说:“不错,你虽然灵根是废的,但武道根基打的不错,若是你愿意的话,我明日便可以教你如何锻骨。今日就算了吧,毕竟已经过了清晨,紫气之灵已经没早上那么充足了。” “多谢了。”凌江连忙点头,要不是大白解释的清清楚楚,他恨不得立马就让他教自己如何锻骨。因为自己也发现了,自己纳灵半年时间,体质已经大有改变,可就是使不出应该有的力气,原来是骨子太弱了,才空有一身根底却使不出来。 山雨淅淅沥沥,从通海城走到江陵城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凌江此刻不禁期待一个月后,他能否踏上第二重山。 “对了大白。”凌江想了想,还是把心里头的问题给问了出来,“我看你之前在老龙王庙施展的那些手段,不像是练气士,也不像是武夫,那是怎么回事?” 大白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既不习武,也不练气,而是修道。怎么说呢,就好比你们口中所谓的那些风水先生一般,他们大多都只是懂了一些皮毛罢了,算不上修道。我从小就被九叔领进门修道,无论是道心亦或是根基都打得很牢固了。这也是为何老郭出了事后,镇上唯有我和九叔敢接下这烂摊子。修道讲究的是道行,道行高,道法也就越深厚。没个十来年的功夫,成不了气候。”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七十九章 道门 凌江听了大白这一番述说,像是脚踏了一条船顺着江水行到河对岸。在这之前,他一直是隔岸观火,始终是看不太明白,原来这天下修行路数共分为炼气,习武和修道三类。 难怪总觉得大白和奚瑶姑娘所施展的法门何其相似,却又大相庭径。 他想了想,小心问道:“那大白你现在的道行是什么境界了?” 大白摇了摇头,“没这说法。道行是论年来计,只是表明一个人修道的年份罢了。修道练气并不分家,两者境界是相通的,我现在算得上是第三境聚神境。炼气修道到了第三境之后便不能再称之为凡人了,就是遇到一些没成气候的喽啰鬼怪也不需要忌惮。而武道就不太一样,第三重山看似很强,民间也有不少高人处在这一境界,再怎么强终究还是两拳难敌四手,朝廷只需派一支甲士便可以将之擒拿。若想要不受世俗约束,怎么说也得迈过五重山才有这本事。扯远了,现在跟你说这些还太早了……” 对此,凌江也是苦笑了一番,的确这些事情对他而言还是太过遥远。武道前三重之所以走得慢就是因为得把根基打牢固,这样一来往后才能走得远。 在山洞外吹了一会冷风,凌江也觉得不太舒服,两人便往山洞里走去烤火取暖。这才刚走了没几步,凌江便听到了陈宝涵发出噗呲地笑声,只见她跟雅儿说得正上头,完全没察觉到两人走进来。 直到雅儿停下来叫了声公子,陈宝涵这才从痴迷地意境中回过神来。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凌江坐在雅儿身边,看着她问道。 陈宝涵忍不住抢着说道:“雅儿姐姐给我讲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呢,她说啊,咱们大周所在的地方名叫中土大陆,大周往北走是一片冰凌,往南走是荒芜,可有意思了,我还没见过长成冰块的山呢。也不知在冰凌里头走会不会给冻死,不然我倒想去瞧瞧。” “宝涵。”随着大白冷不丁的一声叫唤,立马正襟危坐,吓得不敢吱声,默默地看着雅儿。 她这模样惹得雅儿跟凌江不由得笑出声来,凌江好奇地问道:“雅儿,这你都是听说书先生讲的?” 雅儿摇了摇头,“是在书里看到的。啊,我都忘记把家里那本书带来了,虽然我已经翻过好几回,可这会若是带来了,倒也不至于闲得无事可干。” 凌江微微一怔,出门那天他还想说提醒雅儿把书给带上,后来走得急也就忘了,谁想雅儿也给忘了。 “公子。”雅儿想了想道:“等咱们到了通海城,我可不可以去买本书啊?” “你喜欢就买吧。”凌江点头,尽管雅儿看的都是些闲书,可凌江也不反对。 陈宝涵一听,眉心一动,不禁像只小猫一般凑到大白身边,拉着他胳膊说道:“白哥哥,我也想买书……” 大白没有说话,显然不太想让陈宝涵买这类闲书来看。 陈宝涵可怜巴巴地瞥了雅儿一眼,想让她帮自己说两句话,雅儿一时间很是尴尬,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好。就在这时,大白才出声道:“买就买吧,但只能买一本。” “耶!白哥哥你真好!”陈宝涵一听欣喜地叫了起来,不由得瞥了一眼外边灰蒙蒙的天,低声抱怨这雨怎么还在下,她的心早就已经飞到通海城的书铺里去了。 陈宝涵接着又回到雅儿身边,拉着她的衣袖问:“雅儿姐姐,你说冰凌那里头会不会有人住?荒芜是不是真的有十万大山?比咱们平海镇附近的山还多吗?” “这我也不清楚啊。”雅儿被陈宝涵一连问的有些哭笑不得。 陈宝涵一听,不知哪来的自信,坚定道:“雅儿姐姐你不是说这世上有神仙吗,神仙肯定都喜欢住在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冰凌里头肯定有人住,而且还不止一个人呢。不过想想,这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能住在冰山上,是我的话估计穿十件衣服都不够暖和呢。” “这算什么呢?”雅儿笑道,“我之前在镇上,还见过一本书里写着,一人一剑破长安的故事呢。” “一人,一剑,破长安?”陈宝涵掰着手指头惊呼道,“那可是长安城耶!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呢?雅儿姐姐你快给我讲讲吧……” 此刻陈宝涵缠着雅儿给她讲故事,而大白则是静静在一旁打坐,尽管看似事不关己,可从他的神情来看,显得有些担忧。对此凌江不由得苦笑一番,这事情他也是后来像雅儿打听了才知道的。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陈宝涵从小就喜欢满大街乱跑,别看她年纪不大,可平海镇上的门路可清楚着呢,谁若是在半道上丢了东西啊,问别人不知道,让陈宝涵出去转悠一圈,十有八九都能找回来。 有一年,也不知怎么的,镇上的就流传出了一个说法,说是老龙王庙后边的两座山上啊,前几天夜里冷不丁劈下了好几道雷呢,准是有神仙在那边渡劫。随后就有人说,有一块被仙人点化的石头,谁要是能找到那块石头,或许就能寻到仙人留下来法宝,从此踏上修仙之路。 这话传到陈宝涵耳朵里后,她怎么坐得住?当天晚上就偷偷地跑出家门,带着一根山坡上捡的木棍当一把剑,兴冲冲地跑上山去了。直到第二天早晨她父母才发现人不见了,一打听准是上了那两座山。 她父母便领着亲戚一块上山去找,可找了大半天,就差把山给挖空了,还是没找着人。于是就有老人说,估摸着是招了邪,去请九叔来看看吧。 可九叔当时不在镇上,只留下了他的徒弟大白守家。大白得知这件事情后,二话也不说,提着一根桃木剑就上山了。大白是中午上的山,说好了天黑之前必须得回来,谁想到众人等到月亮爬起了,还是看不见大白下山的身影。当时都慌了,这才一天不到两个孩子就这么没了,谁不害怕? 镇上其他风水先生也不敢轻易上山,只能盼着九叔早点回来。 陈宝涵她父母就这么在山下等了一天一夜,直到听闻九叔回来了,他们才觉得这事情有救了,陈宝涵的母亲甚至跪地痛哭了起来。可还没等九叔上山呢,就瞧见啊大白背着陈宝涵从山上走下来。 两人脸色苍白,神情都不他好,陈宝涵烧得很厉害,而大白则浑身是伤,说是只剩半条命也不为过。 九叔当时气得不轻,大白当场就被九叔领回了家。据说是被九叔关了六个月的小黑屋子,吃喝拉撒一律在里边解决。当镇上的人问起陈宝涵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陈宝涵却是闭口不谈。 二谁也没想到,这两人的关系也就这么好上了,陈宝涵病好了之后,时不时就跑到九叔院子里,从窗户里头给大白扔吃的,这些九叔都看在眼里,却也没道破。 这也是为何大白不想让陈宝涵听到那些奇闻异事的缘故,生怕她再乱跑出了岔子。至于在山上的那一天一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那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了。 …… 在长安城外一座山上,坐落着一座剑院。 剑院名叫山河剑院,取名山河和其嚣张霸气,可放眼整座人间,却无人敢不服气。只因为这山河剑院的开山鼻祖,便是那位一剑斩落纵江的大能者。 即是说,这山河剑院的历史,至少有着上万年! 因为很多记载着远古的典籍都在很久以前销毁殆尽,究竟这山河剑院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神气,谁也无从考证,但就从资历来看,山河剑院在这人间也算得上是一流宗派。 剑院后山是一座剑碑,从山底一直延伸到山巅,可谓是与山同高。此刻在剑碑之下,一位青年男子枯坐枯坐许久,身着一件紫袍,静坐在蒲团之上,一柄佩剑安详的躺在他身边。 男子双眸凝视着剑碑,看似如痴如醉,实际上眼里头却满是困惑。即便如此,他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剑碑看去,压根没有察觉到一位中年男子正悄悄地靠近他身后。 无何,中年男子发出一道轻微地叹息,这才打断了青年男子的沉思,他旋即起身,回头作揖道:“师父。” “听说你已经在这儿枯坐了两个月,却仍旧没有一丝进展?”中年男子沉声问道。 “弟子尚有些许迷惑未曾悟透。”青年男子诚实的回答。 中年男子看着他上下打量了好一会,这才说道:“崔剑意,你已经是山河剑院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放眼在长安也不输给大多数人。虽说你天赋潜力无限,可也得脚踏实地,好高骛远只会越走越偏。能告诉我,这是为何吗?” 是的,这青年男子正是崔剑意。那日从平海镇回来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了这座剑碑中,一坐便是两个月。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崔剑意只是平淡地说道。 当日在鬼船上和奚瑶交手,他才知道自己所谓的佼佼者,其实只是人家眼里一个不入流的名头罢了。此番平海镇之行,他并没有寻到机缘。若想要超越那名少女,他就必须要创造机缘。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的确,这剑碑有着我山河剑院历代掌门所留下来的剑意,你若是能悟透一二,不仅能直接踏入第六境,也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可是你应该清楚,如今的你非但参悟不透,还会受到剑意的反噬。我知道你一直在压制着这股反噬,这会在你体内,应该是翻江倒海吧?” 崔剑意脸色难看,并没有否认中年男子所说的话。 “为师知道你压力很大。”中年男子轻声说,“可一曝十寒绝不是修行该有的心境,你荒废了两个月的时间,可知道这两个月来,外界发生了些什么吗?” 崔剑意微微眨了眨眼,中年男子这话说到了他心痛处。 正因为已经荒废了两个月,他才舍不得放弃。一旦放弃,便前功尽弃,可若是坚持下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只是这一线希望,或许会非常渺茫。 “那位道君的弟子,已经走出冰凌了……”中年男子看着沉默不语的崔剑意,轻声说道。 “什么?”崔剑意心头猛地一颤,像是在滴血。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章 渡船 崔剑意深吸寒气,看着眼前中年男子不可思议地问道:“叶相知她已经步入第六境了吗?” 中年男子摇头,“她还在第五境,不过,距离破境也快了……” 这话让崔剑意心中感到波澜不安,叶相知下山,将会给长安带来怎样的震撼可想而知。崔剑意自嘲道:“长安那些天才们也要疯狂一阵子了吧,若不破六境,等到来年长安论剑,便是自取其辱!” 中年男子平静的看着崔剑意这副狼狈的模样,他知道若是把叶相知的事情告诉他,无异于是火上添油,可想要让他弟子进一步有所获,便只能这样了。 “这座剑碑,之所以能够号称人间第一剑意,可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个虚有的名头。”中年男子看着崔剑意说道,“好好想想,什么才是你该争的,什么又是你能够争的。” 男子说完这话,转身离开。 崔剑意看着中年男子离去的背影,他接着转身仰望这笔直耸立着的剑碑。他低声喃喃难道:“我该争的,我能争的?” 他目光灼灼凝视着剑碑上细小杂乱的纹路,忽然间,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 雨一连下了三日也不见有停下的痕迹,山洞里缓缓飘出青烟,融进雨幕中。 在洞口处,一少年扎着马步,原地出拳,气息随着拳劲地炸响而不断吞吐。他皱着眉头,额间已经冒出了汗水,像是在忍受着煎熬的疼痛。 这便是锻骨。 少年一边打拳,一边回想起昨日大白跟他说过的那番话,“你的身体就如一个瓶子,经过日复一日的纳灵之后,瓶子总有装满的一天。若是再想要继续纳灵,便只有两条路。一是聚气丹田,将灵气凝练,这是练气士走的路,你灵根具废,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还有一条路便是锻骨,将吸入口中的灵气,逼出体外。当天地元气渗透进骨肉中,你会感到万分疼痛,也就是江湖上所谓的淬体。” 少年轻声自言自语,“只有让筋骨变得更强,才能使我的身体继续纳灵,否则我无论吸入多少天地元气,终究都会随着口鼻吐出。” 锻骨很疼,仿佛是有人拿着锤子敲打在你的骨头上一般,唯有当天地元气全部逼出体外,那股剧烈尖锐的疼痛才会逐渐散去。可若是嘴里不断吸纳灵气,并不断地逼出体外,这疼痛将会毫无间歇。 两日下来,凌江基本掌握了锻骨的路数,起初每纳入一口灵气,能够通过骨肉中逼出的不到十分之一,经过数次练习之后,一口灵气已有十分之六七能够逼出。 他的身子骨,也在一次次的锻骨中,逐渐变得强硬。或许再过一两个月,便很那从他身上看出那一股文弱的书生之气了。对此,大白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头却是暗暗赞许凌江的悟性。 就如当时纳灵一般,他学的很快,如今锻骨的路数掌握也很快。 锻骨其实也分两种,一者是内练,二者是打熬。所谓打熬便是用皮鞭等利器抽打身体,这样一来速度会快上很多,可也会容易留下内伤,需要及时浸泡药液缓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凌江奔波在外,自然是没这环境打熬身体,只能借助天地元气,一点一滴地从内而外蜕变。 “或许给他十来年的时间,迈过五重山应该不成问题。”大白看着洞口那少年刻苦打拳的身影,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这便是武者与练气士的区别,前者不依靠任何天地机缘,也没有什么先天优势身体差异,全凭一个练字和悟字。若不是武者终究没法踏入长生境界,这人间八重山之上的武者应该还得多上几倍。 这天过了正午,雨势忽然变小了,山间的浓雾也逐渐退散,清朗的碧空之下洁净如初,仿佛这一连三日的大雨,将人间上下给洗了个透彻。 傍晚时分,西边天上露出了久违的残阳,尽管只是一瞬的功夫,却足以让人感到一阵安逸。凌江静坐在洞口,两眼痴痴地望着那缕残阳,直至它消失殆尽夜色如墨时,才回过神来。 翌日清晨,凌江四人起了个大早,打点好行囊走出了山洞,小心翼翼的走在湿滑的山路上。今日天依旧阴沉,不过风倒是吹得挺猛,也使得泥泞的山路干得很快。 四人用大半天的时间迈过了这座山腰,来到山脚时,离通海城只隔着一条河。 从河畔望去,已经依稀能看到二里地外的通海城楼,这倒是让雅儿和陈宝涵颇为高兴。在山中困了好几天,早就腻了,恨不得立马换个新鲜的地方转转。 凌江看着河畔上停靠着一艘小船,距离小船不远处坐落着一户人家。 一家都待在院子里,夫劈柴,妻缝衣,小女孩小跑着追逐一只小黑狗,时不时发出笑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众人来到院子门前,凌江正要上前敲门,院中的男子不禁停下劈柴的动作,手持柴刀朝着门外四人看去。他穿着一身黑衫,赤着脚,胡子耷拉得很长,若是再带上斗笠往小舟上这么一站,简直像极了那山水画中的打渔船夫。 男子出声问道:“你们是要渡河去吗?” “是的,请问能否载我们过河?”凌江点头问道。 男子一听,旋即摆了摆手,“诸位要过河,顺着上游走十里路,便能看到一座桥,你们从那儿过去吧。” “这儿不是有船吗?为什么还要绕远?”陈宝涵一听,疑惑地问。 凌江心中也是很不解,他好像记得当时去通海城赶考时,也是这位船夫摆渡。如今船还好好的,为何这生意却不做了呢? 男子摇头道:“你们不知道呢?早春三月前这儿不能渡人,往年都是如此。” “这可怎么办啊?若是按这船家说的,一来一回得多走二十里路呢,咱们天黑之前能不能走道通海城都难说。”雅儿一听,有些焦急地说。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凌江轻声问道。 男子一听,无奈地摇了摇头,招呼着内子上茶,直径上前开门,请凌江四人到院子里坐下。 不多时,一壶热茶便被端了出来,雅儿没有喝茶的习惯就没有喝,陈宝涵则是和那七八岁的小女孩玩到了一块,抱起那只小黑狗不停抚摸着。 只见男子轻轻啜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这条河名叫通海河,就在十几年前,河里头一条鱼竟成了精,化作这条河的河妖,不知多少过路人被它拉进河里再也没出来过。若是早些年头,多给点银两我或许还会载你们过去。可自从有一回差点就死在它手里,便不敢再冒这个险了。” 凌江瞥了一眼他的妻子,看似专注地缝衣,眼睛却时不时朝着而偷瞄过来。 凌江接着问道:“去年我赶赴通海城赶考时,怎么没听过有河妖这么一说法啊?” 男子摇头道,“你就是那十五岁中了秀才的书生吧?我认得你。你是不知道,这河妖啊有个并不是这通海河长大的,只是每年冬天都会来这儿避寒罢了。尽管成了精,这习性还是没变。所以只要不再它回来过冬时渡河,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按往常来看,都是早春三月之后便会离开。” “通海城那边就没想过法子解决这事?”大白一脸凝重地问。 “当然想过了啊。”男子却是冷笑道,“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请高人来这儿收妖,谁想那河妖也是怪精明的,但凡知道有人来收妖,便躲着不敢出来。有一回,一个捉妖的道长不信这个邪,独自驾船到河中间收妖,结果呢?那船被河妖推翻,那道长不会水,活活给淹死了。” “这也……太儿戏了吧?”凌江这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就这点本事也好意思出来捉妖,糊弄谁呢? 男子忽然压低着声音道:“咱们这通海城县令是个怎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肯出大价钱收妖,随便花点银子找来几个江湖骗子做做样子,安抚民心罢了。” “畜生!”大白一听,呼声骂道。 他这话把船家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拉着大白说,“这话你可不能乱说,被听到那可是要杀头的!” 凌江追问道:“所以这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然还能怎样?”船夫无奈地说,“反正这河妖也不是一直待在这儿,只要早春三月前不驾船渡河就行。再说了,这通海河后边,都是些穷山沟里的小镇,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有人出山,官府也就懒得管这差事了。” “这倒也是……”凌江点头。 也不是他们不愿意出山,而是出山得走老远的路,除非是闲得没事干,否则谁想出去啊?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这会动身天黑前也走不到通海城,不如就在我这儿将就一宿,明日再赶路也不迟。”船夫轻声道。 大白立马摇头,“不必了。” “大白,你这是要走夜路?就算走到了,说不准城内也已经宵禁,怎么进城啊?”凌江疑惑地问。 大白说:“船家,可否把船借我们渡河?我们可以多出点银钱。” 船夫一听,再次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小伙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是没见过那河妖,一张嘴就把人给吞了。” “是啊大白哥,这也太危险了。”雅儿附和道,“咱们还是明天再走吧,多走二十里路也无妨,反正不差这点时间。” 只见大白站了起来,扭头瞥了凌江一眼,“敢不敢跟我走一趟?” 凌江坐在椅子上,看着仰头看着大白那坚定地神情,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显然,大白这是想要出手斩妖,为民除害啊。 虽说大白的手段他是见识过,可想要斩杀这河妖,未免也太勉强了吧?毕竟到了河里头,便是人家的地盘,自己的小命不等于被捏在他手里了? “你怕了?”大白轻声问道。 “我……去就去!”凌江犹豫了一会,心头一横也跟着站起来。 “公子……”雅儿猛地拉住凌江的手,眼里满是不舍和担忧。 看着凌江和大白不断往院子外走去,船夫的妻子也坐不住了,“老头子,你快拦着他们啊。” “唉……”船夫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大白和凌江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一章 斩妖 大白走到河边,解开捆绑着木桩上的绳子,熟练地将小船缓缓往外推。他接着两三步跃上夹板,在摇晃的水面上稳住船身。 凌江也跟着爬上了船,但动作显然没有大白那么熟练。他站在船头,看着大白开始摆起船桨,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长这么大,也还没见过河妖长什么样。 “白哥哥冲啊!” 就在这时,河岸上陈宝涵抱着小黑狗冲着船上的大白招了招手,脸上没有丝毫担忧。 “放心吧雅儿姐姐,白哥哥可是个高手,大概有这么高呢!”陈宝涵用手伸过头顶比划道,她想了想,连忙又降低了半尺,“不对,应该是这么高才对,刚刚那是九叔的。” 雅儿看着陈宝涵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不禁有些想笑,可她这会笑不出来,心里头暗暗祈祷凌江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坐在院子里的船夫仍在默默的啜茶,他拿着茶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通海河有十来丈宽,没一会两人就使出去三四丈,水里头不断冒出腾腾水雾,站在船头的凌江只看到一片朦胧之色,不时有清风夹着河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凌江这会也不敢胡思乱想,双眸四处打量着水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不知一会真的出现河妖,他还能否记得起如何出拳。 “你怕了?”大白一边摆着船桨,看着凌江问。 凌江回过头去,没有回话。还是那个熟悉的问题,少年却不再是曾经那个少年,只是…… 其实大白也知道他问这话是多余的,若凌江真的怕了,这会早就老老实实在岸上待着,又怎么可能跟他一同上这贼船? 哗哗…… 船即将驶到河中间时,凌江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水花。只见河面上不断有水柱喷起一尺高,这喷出的水柱从四面八方围住了他们这一叶扁舟,不多时,船板也在不断摇晃着,凌江急忙抓住船板,这才没被甩出去。 “来了!”只听大白一声喝道,松开船桨的那一霎拔出身后的利剑,只是健步一跃便来到了船头,他双脚站在船缘,右手持剑而立,此刻只需轻轻一推便可使他落水。 凌江也不敢上前,老实的站在船中央,他一个不入流的练家子能帮上什么忙?不给大白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故而他到现在还没明白为何大白硬要拉他一块上船。 轰!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冲天水柱轰然喷出,高大两丈! 无数的水花如同纷飞雨点,噼里啪啦地拍打在船板上,两人的衣服上,那感觉就像是豆子拍打在身上,有些疼。 水柱散去,河妖仍未现形,可大白左手却已经捏着一张黄汲汲的符纸,右手提起三尺青峰,犹如蓄势待发一般。只见他将手中复制向前甩,听闻噗呲一声,符纸便在空中燃起了火焰。大白紧接着向前一剑刺去,剑尖穿过符纸好似直捣黄龙。 大白左手并起剑指搭在剑脊之上,眼瞅着符纸即将燃尽,他屏住呼吸,虎躯向这水气弥漫的河面上劈出一剑。 并没有艳丽的剑光,也没有铺天盖地的轰鸣异象,只是一缕质朴的剑气,泛着一丝暗淡的浅黄色,无声无息扎入河面。 咕噜噜…… 剑气没入水中,只是翻腾出几个水泡,很快河面便归为平静。 “这就完了?”凌江此刻整个人懵了,心想说大白你这一剑没什么起色啊,好歹像当初在老龙王庙里头,弄出点响动来,即便杀不死河妖,怎么说在气势上也不输给人家。 正当凌江万分不解的时候,船板忽然猛地左右摇摆了好几回,凌江没站稳噗通倒在船上,正当他庆幸自己没落水时,河面上涌起了两道巨浪,犹如水漫金山一般遮蔽了云天,从两侧包裹住小船。 凌江抬头望去,只见右侧巨浪里头藏着一道黑乎乎的身影,浑身长着鳞片,那模样也不像人,但也绝不像是一条鱼,说是一只鱼人精还差不多。 接着,一张鱼嘴缓缓从巨浪里伸出,只一眨眼的功夫,鱼嘴便已经张开了一人高,这让凌江看着是心头噗通颤动。 一旦巨浪扑下来,那鱼嘴立马便能将整个人给吞入腹中。也难怪那船夫会如此惧怕,此时就是凌江也感到不知所措,这是人能对付的家伙吗? “又葬送了两个小伙子……”船夫看着河中间涌起的巨浪,将小船包裹得严严实实。尽管看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可他已经能猜到,下场必然是尸骨无存,只剩一条船孤零零的停在河面上。这场面,他见过不止一次。 刷! 就在这时,一道亮丽无比的剑光从河中间的巨浪中闪出,在这阴沉的天下,这缕剑光显得格外耀眼。剑光劈开了巨浪,那两道比小船还高的巨浪轰的一声砸落而下,泛起道道波澜,河中间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雨一般,大白和凌江两人的衣裳全被淋湿。 “这……怎么可能呢?”船夫捏着茶杯猛地站了起来,大惊失色地看着河面上,那已被一分为二的胖头鱼,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大。 “这就是那所谓的河妖吗?”凌江低声喃喃道,脑子里不停回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事情。 太快了。 他只是看到一缕剑光,之后便如银瓶乍破水浆迸,漫天巨浪化作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而来。而那一道黑影,也在不经意间变成了一只鱼,长得庞大而又奇形怪状的鱼。 大白收剑走到凌江身前,沉声说道,“修行,可不只是儿戏,你要踏上这条路,我不拦你,我只是想让你清楚,生死很多时候只在你一念之间。” “大白……”凌江低声喃喃道,回头看着那划船返回的身影,又瞥了一眼顺流而下的河妖尸体,心头感到颇为沉重。 “白哥哥!”大白将小船靠岸,陈宝涵笑着迎了上去,“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杀死那河妖的。” 大白看着她点了点头,同时拦住那正要赶上船去的雅儿,摇了摇头,“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吧。” 雅儿凝视着船头静坐的少年,心头有些不安,可在大白严厉的目光注视下,自己只好点头,跟着他回到院子里。 大白回到院子里,船夫的妻子便将毛巾递上来给大白把头发擦干,船夫也跟着迎上来,硬拉着大白等人在这儿吃了晚饭再走。 可说来也奇怪,大白却不许任何人上船去打扰凌江,只是说让他自己待在那儿想清楚些事情,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然会下船。只是看着他独坐船头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大白找了个凳子坐下,喝了一口姜糖水,瞥了一眼船头少年,“此去长安路远,我也不可能时刻在身边护着你,这个坎你若是过不去,长安也就不必去了。” “白哥哥,你是怎么知道那河妖打不过你?你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呢。”陈宝涵挨着大白问道。船夫一听也是擦亮了眼睛,很好奇眼前这个年轻人哪来的自信,只是听了片刻言语便敢提剑斩妖。 若说是匹夫之勇,他断然不会相信。如果大白真的是这样的人,那他早就已经死了。 大白这才解释道,自己一听船夫说河妖仍旧保持着没成精时的习性,便知道他绝对没修炼到化形期,顶多只是一直凝丹期的小妖,但凡齐身四境以上的练气士,斩杀这只河妖不是问题,难的是要把河妖逼出来,否则它躲在河里头,即便是五境练气士来了也只能站在河畔干瞪眼。 至于船夫问起大白是如何逼出河妖现形,他却假装没听见。有些事情可以明着说,有些事情却不足为人道也,那是自己的手段,自然不能轻易透露。 “白哥哥,练气士的境界我懂,这个雅儿姐姐跟我说过,可你说的化形期,凝丹期又是怎么回事?”陈宝涵追问道。 大白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妖族修行的路数与我们不太一样,所以境界划分自然也不一样。化形期顾名思义便是可以化成人形的妖,那相当于是六境练气士的实力,就连我也不是对手。而凝丹期便是凝结了妖丹妖怪,实力相当于四境练气士,再往下便是通灵期,可以匹敌二境练气士。” “这么说方才那只河妖已经凝结了妖丹?”陈宝涵惊呼道,“我听说妖丹可是宝贝啊,白哥哥你取走了吗?” 大白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那河妖在水里本就不好生擒,他死前已经自毁妖丹,我想拦也拦不住,若是在岸上打,我或许还能尝试一下夺丹。况且这妖丹虽然很难得,可人却不能生吞,除非是炼制成丹药,否则拿到手上也毫无用处。” 陈宝涵追问:“生吞会怎样?” “会死。”大白严肃地说出这两个字,她顿时感到背后一凉,老实的闭上嘴巴。 “大白哥,我家公子他……”雅儿忍不住追问道,“我怕他穿着湿衣服着凉。” “放心,他没那么容易生病。”大白摇头道,向着凌江瞥了一眼,已经过去一刻钟了,看他的模样,似乎还是没有半点思绪。 此刻凌江的脑子里,一直在呈现着那只河妖出现时的模样,就像是梦靥一般挥之不去。 “原来这就是妖……此去长安,不知道还要遇到多少妖精鬼怪,我真的能活着走到长安吗?”凌江心头微微一颤。难怪他以前曾听过这么一句话,十个书生赴长安赶考,能活着回来的,不过一两个。 他们或许连长安城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就彻底的死在了半道上。 或是病死,或是摔死,又或是被山精鬼魅给杀死云云。 “我怕死吗?”凌江轻声喃喃道,“或许吧,生而为人谁不怕死?只是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不想死后留下遗憾……” 早在老龙王庙里,他就曾经扪心自问过自己如何面对死这个字。答案有很多,可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是在逃避这个字,又或许是身边总有太多人护着他,大白,奚瑶姑娘,苏先生…… “而现在呢?”凌江苦笑道。 忽然,一道妙语传入了他的耳畔:“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死的……”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三章 夜下 暮霭沉沉,叶相知坐在火堆旁,看着支架上靠着的一大块野猪肉,金黄的油汁发出呲呲的响声,一股飘香肉味早已弥漫开来。 叶相知很入迷的打量着这块肉,与冰凌里头那些在冰天雪地里生活的动物的确不同,只因为这儿多了几分烟火气,肉质也更加的肥美。 回想这十三年来,她很少吃肉,一来是为了修心,二来也是因为冰凌能够寻到的肉实在太少。至于平日里的吃食,每隔一两月便会有人脚踏飞剑送至道观,在那严寒之下,食物也能存放很久。 她拿着一柄匕首,轻轻切下一块肉,用削干净的木签串上。忽然,一柄青锋悄无声息地搭在她的肩上,剑锋距离自己的脖子不足两寸。 “极品,真是极品啊。”一位身着黑色毛绒大衣的刀疤男子走到她身前,带着不怀好意的目光瞥了一眼她的身材,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木签。 “嗯,不错。”刀疤男子嘴里咀嚼着肉片赞叹道,“长得俏丽,还能有这般手艺,小美人,做我的媳妇如何?保你下半辈子有吃有穿有得乐!” 叶相知抬头扫了一眼身前的男子,发现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孩,十岁左右,或许是因为身上背着的包袱太重,让她露出吃力地神色。 她不敢靠近男子,只是远远地站着,脸上很脏,穿着的衣服也很破旧,看起来并不防寒,因为她双腿在微微地颤抖。 刀疤男子看着眼前的美人胚子没有反抗挣扎的模样,这才笑道,“三子,把她手捆上,咱们回山寨,明日便成亲。” 她身后的站着的那人抽离青锋,手持麻绳正要将叶相知给套上。叶相知无动于衷,双眸停留在刀疤男子身后的小女孩身上,后者的小眼睛一直在饥渴地盯着自己身前这块肉。 麻绳在她身上捆了三圈,正要系上绳结时,叶相知身后那男子忽然倒在了地上。 “干啥呢三子?酒喝高了?”刀疤男子有些不爽,生怕这到手的媳妇要飞走,连忙上前拉住麻绳。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三子,只见他的口鼻里头,竟不停溢出鲜血,双目未闭合,却已是翻出了白眼。 “死了?”刀疤男子手心一凉,感觉自己捏着的不像是麻绳,而是一条蛇。 呲啦地一声,麻绳忽然断裂,叶相知转身拔出那死去男子的剑,往前一刺。刀疤男子瞪大眼睛,看着这窈窕细腻的美人胚子,了结自己的性命。他大哥不止一次警告过,女人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若是有天遇上了,不是她死,便是你死。 如今他相信了,为时已晚。 叶相知没有理会死在一旁的两个人,她拾起掉在地上的匕首,用手绢轻轻擦拭后,再次切下一块肉捏在手上。 她抬头瞥了一眼那小女孩,或许是因为害怕,她此刻躲在一颗树后边,只露出半张黑乎乎的小脸盯着叶相知手上那块肉。 “想吃吗?”叶相知看着她问。 小女孩犹豫了好一会,还是点了点头,不停用舌头舔着嘴唇。 叶相知放下匕首,捏着手中的肉片朝她走过去。小女孩有些慌张,下意识想要闪躲,只见叶相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递着肉到她嘴边,“喏,吃吧。” 小女孩忍受不住这肉香,张嘴一口咬下,只是咬了两下便吞入腹中。 吃完这块肉,她两眼依旧凝视着火堆上那一大块野猪肉,却不敢上前半步。叶相知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转身把野猪肉连带匕首拿过来,一点一点地切下。 “你叫什么名字?”叶相知看着满嘴塞着肉片的小女孩问。 “我叫小桐……”女孩含糊不清地回答。 叶相知没有追问下去,等她吃饱了之后,用手绢擦拭她嘴上的油渍,并把她脸上的黑印给抹去,顿时显得清秀的了不少。叶相知轻声问道:“你家住在哪里?” 小桐眨了眨小眼睛,带着一丝渴望道:“长安……” …… “公子,吃点东西吧。”雅儿端着一叠馒头和半条鱼肉爬上了小船,轻轻放在少年的身前,“大白哥不让我给你送吃的,这怎么行呢?把公子给饿坏了咋办。” 凌江无奈地笑了笑,抓起一个大馒头看着雅儿道:“你吃了吗?” 雅儿摇头。 凌江将馒头掰开一半,放到雅儿的手心里头,张嘴咬着手中的半块白面馒头。他吃着馒头,看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心中舒畅了许多。 这一下午,他想了很多很多事情,虽然有些仍旧没想个明白,但自己似乎有些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公子。”雅儿吃着馒头说,“不管公子去到那里,雅儿都会陪着你,所以公子你就放心的走便是,雅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其实刚刚雅儿就在想着,要不咱们去了长安,就不回来了吧,反正要走这么远的路,不如待在长安找地方住下来,再给公子娶个媳妇,咱们就在长安过日子多好。” 凌江看着雅儿那满是憧憬的神情,笑着点头,“嗯。” 去长安究竟该做些什么呢?这个问题凌江一路走一路想,想了好些时日。就在不久前,他忽然间明白了。其实做什么并不重要,只是想去长安看看,顺带在这人间上走一走,最好是能把那一根竹笛送去栖霞山,能不虚此生,便也就足够了。 当然,他知道现实不会像这般美好顺畅,去往长安的路上,甚至到了长安还会有许多的艰难险阻,可这又如何?人这一生本就没可能是平安一世,这一路上若是没点颠簸,那去长安还有什么意思? 吃过晚饭后,船夫带上了他的斗笠,撑着船载着四人度过了这条通海河。尽管那河妖的尸首早已经不见踪影,但来到河中央时,船夫还是难免触景生情,那一道惊人的剑光仍旧历历在目。 凌江也是不约而同地朝大白望去,他知道大白的实力如何。至少在半年前,大白绝不可能一剑斩杀这只河妖,否则在老龙王庙里头他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或许是因为那一枚龙内丹的缘故,才让大白实力有所提升吧。”凌江心想道。毕竟那龙内丹可是能让崔剑意都眼红的东西,吃下去后没点动静哪成? 四人匆匆踏入了通海城城门,并在宵禁之前,找到了一家客栈。 凌江上前说道:“掌柜的,给我们开两间上房。” 柜台算账的中年男子抬头一看,摇头道:“几位客官,上房没了,只剩下一间中房,不知可否将就一下?” “你让我们四个人挤一间中房?这怎么将就?”凌江疑惑道,“这也不是什么喜庆的日子,怎么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中年男子陪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明日便是这通海城城主的五十诞辰,全城的上房都被包下了,剩下的那些也都给各大江湖游客住下,若是几位来早些,还能多出一间空房。” 凌江瞥了大白三人一眼,只好点了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说道:“客官,咱们店里倒是还空出一间房来,只是……” 凌江问:“只是什么?” “只是那房子半个月前死过人,上吊死了,据说是个私奔的姑娘被心上人抛弃后想不开寻死……”中年男子轻声道。 凌江脸色不太好看,虽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总归是不吉利。 却听大白出声说道:“行,我们住下了。” 凌江眉头一皱,看了大白一眼,也没敢再多说些什么。掌柜的也没有拦着,收下了钱让小二带着他们上楼。 雅儿跟陈宝涵睡在那正常的房间里,至于那死过人的空房,自然是凌江和大白住下。 进了屋子后,凌江四处打量了一下。人死后这儿里里外外都被清扫过了,除了森冷了一些,还真看不出这儿曾经死过人。 只见大白放下包袱,直径躺到床上,凌江不禁疑惑道:“大白,不需要贴个符纸什么的避避邪吗?” “没这必要。”大白摇头,说完便拉起被褥侧身睡下。 凌江看着是一阵无语,想说大白你这心也太大了吧。不过想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以大白这身手,若真的闹了鬼,收掉就完事了,怕他干什么? 凌江索性也不去想这些晦气事情,在另一张床上躺着睡下,也不知究竟是夜里冷还是这屋子本身就阴寒,凌江躺在床上总觉得背后发凉,止不住的打起鸡皮疙瘩。这倒是让他想不太明白,自己现在就算是光着身子出外边去洗个冷水澡,也不见得会着凉,怎么在这儿就感到阴森无比呢? “难不成是这房间真的有问题?”凌江心中暗想道,可他看着大白似乎已经睡得香甜的模样,这才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夜幕下的通海城寂静无声,就连打更人也回去睡下了,守夜的官兵们也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喝一壶温酒暖暖身体,喝着喝着也是倒头便睡。 “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小师妹,我敢说这通海城里不下三方势力在盯着他们,那可是一头大肥羊啊。区区三境便能一剑斩杀凝丹期的河妖,身上没点宝贝谁敢相信?只要我们私吞了这条肥羊,我们就可以放心的回到长安了。” “可是师兄,万一那肥羊被人先宰了怎么办?” “这就要看你了啊小师妹,有你在,我就不信还有谁敢跟我们抢吃的。” 深夜下,一黑衣男子搂着一位红衣女子坐在瓦房顶上,她们双眼凝视的方向,是一家半个月前刚死过人的客栈。 “师兄,你真厉害!”红衣女子挨着身边的男子笑着说。 他点了点头,下意识握起拳头轻轻锤了一块瓦片,“平海镇那死教书的,我总有一天会回去找他算账!” “相公,这房顶上好像有什么动静啊!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喵……喵……” “瞧把你吓得,一只猫而已,时辰不早了,睡吧。”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三章 夜难寐 她叫小桐,家住长安蛤蟆陵下,去年上元节看花灯时与家人走散,结果变不明不白的被人带到这寒冷的北地中。她不久前刚过了十岁生日,也知道她这是被人贩子拐卖,这辈子怕是再也别想回到长安。 叶相知带着小桐来到河边,用水给她洗了把脸以及小手,因为整日干着脏活累活的缘故,手上已经长满了茧子。 她看着小桐问:“小桐,姐姐带你回长安不好?” 小桐先是点了点头,但很快神情中又多了一丝疑惑。到不是她不信任叶相知,就凭叶相知肯将香喷喷的野猪肉分给她吃,就已经换取了她十分的信任,至少在山寨上,别说是野猪肉,能吃到一份热饭热菜就已是很难得了。 “叶姐姐,山寨上还有一个比我年长一些的姐姐,她也是被拐来的,能不能把她也带走?”小桐瞪大天真的眼睛看着叶相知,此刻她心里头还是有些担忧,她知道外边的人最怕惹事。 有一回她被带下山采购粮食时,曾向路人求救,然而却没有人愿意搭理她,权当做是没听见这话。 “好。”叶相知笑道。 “大姐姐,你真好!”小桐一听,不禁乐得大叫一声。她才十岁,自然不会有太多顾虑,若是叶相知不敌,她的下场只怕会更惨。 叶相知收拾了火堆,拿起放在地上的佩剑,两人随后走上了一条更加偏僻的山路。随着夜深,天也逐渐变得更冷,凛风中隐隐卷着一缕飘雪,这大概是从冰凌一路被吹过来。 叶相知忽然停下脚步,脱下身上的雪衣披在小桐身上。 “大姐姐……”小桐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鼻尖一酸,热泪止不住地涌出。 叶相知瞥了一眼半山腰上,依稀已经可以看见灯火,那是一座山寨。据小桐所说,她方才杀死的那两人,是寨主张牧的亲弟弟,山寨里莫约有三十名山贼,烧杀抢掠什么都干得出来。 或许因为在这刀光血影生活了一年的缘故,当小桐说出死这个字时,显得十分平静。 “大当家,小桐回来了!” 山寨正对着的厅堂前,一虎背熊腰的男子枕着虎皮,大口咬着一只猪腿肉,脸上掩盖着些许忧虑。他听到手下的报信,连忙站起身来,“我弟呢?” “看门的弟兄说并没有看见二当家和三子,是一个女人领着小桐走上来。” “女人?”张牧用力丢下猪腿肉,将手上的油水擦了擦,提起一柄长刀便冲进了寒夜下。他站在院子里大喝道:“把兄弟们都叫出来吃肉!” 一听到吃肉二字,值夜的守卫不禁擦亮的双眼,激动的赶回去呼唤同伴。 嘭! 张牧话音刚落,山寨上便传出一声巨响,只见那用粗大木头制成的山门,眨眼间便已经化成了碎片顺着山道滚落而下。 张牧皱了皱眉,提起长刀走上前去,在他身后,十来名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山贼也已经抄起家伙,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这美人儿。她长得很俏,但她手中那柄佩剑也不是省油的灯。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张牧将长刀往地上一敲,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听着风声在嘶吼。 叶相知轻声道:“向你要个人,要完就走。” “谁?”张牧问。 “听小桐说,她名叫小姜,我要带她离开这。”叶相知回答道。 “小姜?”张牧冷笑,眼神里多出一抹愤怒:“你是说那溅女人?她竟敢咬老子,这会早已经被丢出去喂狗了,你们若想见他,就下去见吧!” “小姜姐姐她……”小桐一听,整个人顿时失了神色,满脸带着惊恐。 “我弟呢?”张牧追问。 叶相知有意无意的回答,双眼扫视了一圈围上来的山贼,“死了。” 张牧一听,嘴角剧烈抽搐了一番,他挥起长刀大喝道,“拿下她们,今晚老子要亲自给这两个贱女人开荤!” 二十名山贼一齐大喝,抄着家伙冲了上去。 叶相知并没有动,一手持剑静静站在原地,反倒是她身后的小桐已经被吓坏了。她多少也是知道一点,每天夜里,小姜姐都会被张牧带进房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她知道小姜姐肯定是被张牧给欺负了,至于为什么,自己想不明白。不过她也清楚,自己之所以还没被欺负,是因为还太小了。 看着眼前束手就擒的女人,一拥而上的山贼们各个都急红了眼,恨不得冲上去趁机多摸两把。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相知身上,谁也没想到,一张丝毫不起眼的黄色符纸,正从天上随着飘雪缓缓落下。 “赦。”叶相知指尖轻弹,只说了一个字。 落地的黄色符纸瞬间燃起火焰,这群乱如蚂蚁的山贼们忽然感到脚底发麻,紧接着便是双腿麻木,纷纷倒在地上,没等他们爬起来,很快就连手指头都动弹不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有些人忍受不住,已经是口吐白沫。 “练气士?”张牧看着自己二十来个弟兄纷纷倒地,这才开始收敛新生,右手紧握起长刀,“难怪敢一个人冲上山寨,果然有点本事。” 张牧握着长刀走上前去,安然无恙地穿过这群倒地不起的山贼身边,只见他破开的裤腿上,露出了一缕金光。这是武道四重山的标识,金身。 长刀掠起狂风,他的两只手臂也是泛着金光,浩浩荡荡地劈下。 叮! 叶相知只是拔剑三分,便接下了这看似迅猛地一道。 “嗯?”张牧感到有些惊奇,左手紧跟着挥出一拳。拳风呼呼作响,黑夜中隐隐掠起一道金光残影,朝着叶相知胸口打去。 叶相知并没有想要闪躲的迹象,只是轻轻侧身,金光拳影便飘忽地从她身边掠过,砸中一块青石板迸射出碎石。她这才完全拔出佩剑,迈着步子上前一点。 这一剑,点中的是张牧的眉心。 正如很多修行者一样,有些时候不需要出剑,可有些时候剑一出,就必然得见些血。 …… 这一夜凌江睡得并不好,尽管没有做噩梦,但总觉得自己压根就睡不下去。恍惚间,他远远听到打更人敲打锣声道:“丑时。” “已经过了丑时了啊。”凌江不由得喃喃道,这下他已是睡意全无,正想说出外边去透透气,当他起身一看时,发现大白的床上只剩下一张掀开的被子。 “大白哪去了?”凌江惊呼道。他快步走上前去,摸了摸大白的被褥,里头已经凉透了,显然大白离去有些时辰。 看着黑乎乎的房间,凌江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连忙掏出火折子点灯。 可诡异地事情出现了,他手中这火折子,怎么也点不着。他忍住慌张,接着月色摸黑翻出两块火石,对着油灯乒乒乓乓地敲响好一阵子,连一丝火光都没见着。 “这到底是……”凌江倒吸一口凉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开始四处环顾,看看还有什么能点火的东西。无意间瞥见他床头贴着的墙上,隐约多出了半个人的影子,这让凌江下意识回头一顾。 他两眼死盯着墙上的黑影,“房间里只有我自己一人,那这影子怎么来的?再说了,大白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就独自离去,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凌江压根就没睡熟,若是大白开门,他会没察觉?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隔壁看一下雅儿,毕竟这客栈本就不太干净。 他批了一件衣裳,瞥了一眼墙上一动不动的人影推门走出去。 客栈外头很黑,就连走道上点着的夜灯也熄灭了,心中不禁想道:“这该不会是家黑店吧?” 想到这儿,他更加担忧雅儿两人。凌江凭着印象来到雅儿的房门前,正要敲门问话。突然他脖子被什么东西给套住了,紧跟着那东西忽然发力,像是有人在背后死死的勒住自己。 凌江脚底一滑,整个人顺势到底上,他也感觉到自己的确是压到了个人。 眼下凌江很想动弹,可脖子被人嘞得死死的,别说喘不上气,也使不出什么劲,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他拼命挣扎了一下,拼劲吃奶的力气用力将手肘往下一顶,恰巧顶上那人的腰部,疼得他大叫一声。 凌江趁机喘了口气,匆匆起身摘掉脖子上的布条。 与此同时,地上那人也已经醒来,他身着夜行衣看不清长相,但可以感受到那十足的杀意,迎面向着凌江直逼而去。 “这人手劲很大,起码是武道二重山。”凌江心想着,知道自己不敌,便没有选择硬碰,转身顺着楼梯下楼,奔跑时还故意将响动弄得很大声,企图能够让他人听见。 可有个事情让凌江感到很奇怪,今夜他上楼时,这客栈是干净的,怎么这会手心上却缠住了一团蜘蛛网呢?他也来不及细想,生怕身后那人追上来。 客栈的门是关着的,他来到门前思索着该如何开门。 只听碰的一声,他的脑门竟被人死死地按在门板上。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凌江大喝道。 那人没有理会他,伸出一只手再次掐住凌江的咽喉,这一次他使劲更大,一来二去凌江也没有多少力气反抗,只能任凭自己的气息一点一滴地变得虚弱。 “住手!”这时,一道女子地声音从客栈里传出。 是一个红衣女子提灯而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男子,两人面带笑意,惨白惨白的脸庞看着如同鬼影一般。 “敢在我们嘴里抢肉吃,活腻了吗?”女子嘻嘻一笑,小手轻轻拍了下白灯笼上那一个奠字。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举动,忽然一双大手从天而降,向着那黑衣男子的头颅猛地一抓。 哗啦! 只是短短几次呼吸的片刻,男子整个头颅上的皮竟直接被剥下来了。 凌江看着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头,吓得直哆嗦。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惊悚的一幕,能把人皮活活扯开,这得是多么大的手劲?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四章 守一夜安宁 眼下,这一间阴暗的客栈里头就只剩下那奇怪的一男一女,手里提着送死人的白灯笼,灯影照射在满是灰尘的桌椅上,更显几分诡异。 凌江知道自己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地方绝不是他们入住的那一间客栈。又或许,和老龙王庙一样,他这会已经到了阴间。大白也曾跟他讲过,日照为阳,蔽日为阴,所以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阴阳之隔,阴间同样也可以是阳间。 凌江不敢去看地上那死人,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两人问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师兄,怎么只有一只肥羊?还有一只跑掉了吗?”女子仿佛没有听到凌江在问话,而是向着身后的男子问道。 男子环顾四周,的确这地方只有凌江一人:“有问题,应该是两只肥羊才对,还有一只去哪了?难道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肥羊?”凌江完全想不明白为何他们要把自己比作肥羊,心中暗想道,“这么说来,他们也不知道大白在什么地方。” “不管了,总好过竹篮打水一场空。”黑衣男子说道,“小子,把你身上的东西全都交出来,我便可饶你一命。” “我身上的东西?”凌江摇头道,“我的东西都在客房里,身上没带着。” “你少糊弄人!”提灯女子冷笑道,“想骗我们去客房然后趁机逃走?我们要的不是客房里的东西,而是你身上的宝物。” “我身上的宝物?”凌江眉头一皱,自己贴身携带着的,只有九叔给的那把剑。 他刚想要回话,忽然间一道白影从黑暗中窜出,紧跟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客栈里顿时传出了咯咯咯的笑声,和鬼船上听到的那鬼笑几乎是一模一样。 “糟糕,是百鬼夜行!”提灯女子惊呼道,“师兄,我们遇上同行了!” 凌江眼前的一男一女很是面色有些难看,此刻他们被这些白衣鬼影团团围困,凌江也不敢乱动,生怕碰着那白色鬼影。只因为地上那男子的手只是被飞着的鬼影碰了一下,眨眼间便只剩下一条森森骨手! 黑衣男子连忙上前一步,双掌之间泛起了金光,“小师妹,祭旗!” 提灯女子心领神会,她放下手中的灯笼,伸手凭空这么一捏,一道黑色的旗子便凭空出现。她手持着旗子朝着四处挥舞了一番,那些到处乱窜的鬼影瞬间老老实实地聚在了一团,尽管笑声不止,却比之前安分了许多。 “招阴旗,想不到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居然是出自那个地方……”黑暗之中一道森冷地声音回荡而起。 女子手持黑色令旗,面色显得更加难看。但凡在江湖之上行走,若是自己的底细被人看出,对方却还灼灼逼人的话,这可不是好兆头。 “敢问前辈名号为何,也好让我们两个小辈知道自己顶撞了哪尊阴神。”黑衣男子双掌金光十分耀眼,他仰头朝着四方问道。 黑暗里头,那森冷地笑声接着响起:“哈哈,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到还挺识趣,告诉你们也无妨,老朽名为阴山二老。” “阴山二老?他居然还没死?”一男一女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师兄,这可该如何是好?”女子急了,带着不舍之色瞥了一眼凌江,此时凌江浑身正被好几双冰冷的人手给按在门板上,他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这些人手,竟是直接从门板上伸出来的! “招阴旗能够震慑住百鬼夜行,但若是阴山二老动真格来,我们怕是一招也顶不住。”男子压低着声音道,“对不住了小师妹,师兄还是没能帮你争取到这一份机缘,把招阴旗收起来吧。” 女子带着一丝怪异的神色打量着黑衣男子,缓缓点头。她只是心神一动,手中的黑色旗子顿时消失不见。就在这时,男子双掌的金光猛地迸射而出,光芒向着凌江直射而来,令他睁不开眼。 啪!啪!啪! 只听着耳畔响起血浆迸射的声音,他身上那冰冷的束缚顿时消失殆尽。就在金光减弱的那一霎,黑衣男子一手拉扯住他的肩膀,迅速飞奔到女子身旁。 此刻女子已经提起了白灯笼,嘴里头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咒文,森森鬼气不断从地上蔓延开来,将他们身体缠绕住。 “小娃娃,你们敢耍我!”黑暗中那声音带着愤怒炸响。那聚集在一块的鬼影像是冲破了牢笼一般,如万箭齐发地阵势向着他们飞奔而来。 “师兄,阵法还需要十息!”提灯女子手中不停打出印记,急忙喝道。 黑衣男子先是点住了凌江的穴道,令他使不出力。自己孤身上前,打出一掌金光,将最先靠近的那一道鬼影给轰成碎片。起初鬼影不多他还能沉着应对,可随着鬼影大军一齐压上,黑衣男子开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小师妹好了没?”他红着眼喝道,“我快撑不住了!” “三息!” 此时鬼气如一枚蛋壳一般将它们包裹起来,凌江也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力量要将他往地下吸入。 “五鬼搬运术,起!”女子高举灯笼,刹那间五张惨死鬼脸显现在三人周围,那玄奥的力量爆发,凌江已经感觉道自己双脚开始下陷。 “想走?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两道漆黑的锁链从猛鬼中穿梭而至,只听得铿锵一声,三人周围的五张鬼脸顿时散去,就连鬼气也逐渐变得暗淡,三人下陷地身体又一次回到地上。 “让你们这几个小娃娃在我眼皮子底下逃了,我阴山二老的脸面何在?”随着话音传出,一道骨瘦如柴的身影从黑暗中进入三人的视线之下。 他身披黑色斗篷,拄着一根骷髅骨杖,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说是一具干尸也不为过,因为在他露出的小腿上,已经能够瞧见道道尸斑。 啪…… 骷髅骨杖敲地的声音触人心头,恍若敲响的丧钟。 “这就是阴山二老吗?”黑衣男子低声喃喃道,他紧握起双拳,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了上去。 然而他才上前走了两步,一双森白骨手忽然从地上窜出,抓住他的脚后跟。它整个人没法站稳,急忙用手城撑住地面,即便如此,整个人也还是半跪在地。 “小娃娃,你家长辈没教过你礼数吗?”阴山二老冷冷喝道,“看在同行的份上,本想放你们一条活路,可惜,你们居然敢耍我,好大的胆子!” “阴山二老前辈,主意是我出的,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扛着,请您高抬贵手,放我小师妹一条生路。”黑衣男子低头下跪,向着阴山二老说道。 阴山二老面不该死地问:“你这是在祈求我吗?” “师兄,你若死了,我也不会苟活!”提灯女子激动地候着,眼里竟溢出了些泪。 “你要活下去!”男子没有回头,“活着,让长安那些人看见,即便离开了那地方,我们一样能活的好好的!” “好感人的一副生离死别之情。”阴山二老发出阴沉的语气,“只可惜,老朽早在几十年前便对这东西起了厌恶。放心,你们三人,都会痛快的死去。当然,他会比你们二人活的要久一些,桀桀……” 啪! 阴山二老轻轻敲响了骷髅骨杖,瞥了一眼愤怒不已的黑衣男子,眉宇间已经散出一股无形杀意。只要它想,只是指尖轻轻动弹的片刻,这一对可怜的师兄妹便可以死的不能再死,也就是魂飞魄散。 铛! 铛铛!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锣声打破了客栈内的寂静,只听着那声音从远处逼近,有人念叨着:“日月交替,黎明将至,寅时!” 听闻这声音,凌江顿时大吃一惊,“丑时不是刚过没多久吗?怎么就寅时了?” 嘎吱…… 客栈破旧的门板缓缓被推开,只听呼呼风声吹入,映入眼帘是一个持锣敲打的男子,他身上穿着朝廷的官服,乍一看分明是一个打更人,额头系着一圈红绸带。 “打更人?你走错地方了吧?”阴山二老手持白骨杖,撇着这打更人道。 “敢问这儿可是阴间?”打更人发出低沉地声音,或许是常年报时打更,是它说话总是有意无意的拉长语气。 客栈里一片沉寂,仿佛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朝廷的打更人深夜闯入客栈,第一句竟然问这儿是不是阴间,这唱的是哪出戏? “若是诸位没话可说,那便是默认了。”打更人点了点头,瞥了一眼那被剥掉头皮的死人,无视一旁漂浮的鬼魂,向着阴山二老走去。 “打更人,你闲事管的太多了!”阴山二老看着步步前进的打更人道,显然有些恼怒。 铛! 他紧握手中棒子,用力往锣上敲了一下。一时间,天地间所有的乌烟瘴气顿时消散,那些漂浮着的白色鬼影也是无处可寻。 凌江感觉自己耳朵快被这道锣声给震聋了,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简直难以相信这看似普通的一张锣,竟然能发出如雷霆炸裂一般地声音。 “诸位闹够了没有?夜已深,还阴间一份清静吧。”打更人看着众人说道。 阴山二老皱起眉头,那只剩下一张人皮的脸上显得更加吓人,他问道:“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呵呵。”打更人冷笑一声,“我不过区区一个身份卑微的更夫罢了,若你真想知道谁派我来的,不如随我一同下去问问。” 听着下去二字,众人早已是心知肚明。 只见阴山二老狠狠的瞪了凌江一眼,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那提灯女子也快步跑到男子身边,她手中抛出一团黑气,十息过后,两人也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打更人这才朝着凌江走去,伸手一点,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走吧,我送你回阳间。”打更人瞥了他一眼说道。 凌江从地上爬起,作揖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打更人一听,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前辈?这身份要不得,要不得啊……我是这通海城的守夜人,长夜漫漫,我只为守住这一夜安宁。”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五章 钓鱼 “通海城守夜人?”这身份凌江倒是没听过,似乎朝廷里也没这职位才是。他在黑暗中前行了一会,身边的打更人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不见。 当他回神看去时,自己正走在客栈楼下走动,夜灯依旧两者,柜台上坐着看门的小二也打起了鼻鼾。凌江知道,自己这是回到阳间了,这种熟悉的感觉,只有在归乡的时候才会发自内心的察觉。 “也不知大白回来了没有……”凌江心想道,正想着顺着楼梯回客栈,只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赶来,顺着窗户望去,已经看见那通明的火把将客栈门外堵得严实。 喷砰砰! 马蹄声止住,敲门声也在同一时间响起,凌江察觉这事情不太对劲,立马飞奔着到了客栈通往后院的门外,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前后包抄,凌江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躲在帘幕后边静候。 熟睡的店小二很快被这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他迷糊问了一句谁啊,带着朦胧的睡意打开门。眼前这密密麻麻的火把,以及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刀枪如林,立马让他清醒过来。 “诸……诸位军爷,这么晚了……大驾小店不知有何事情?”店小二被吓懵,支支吾吾地问道。 为首的一名军官厉声喝道:“接到报官说你们这儿有人,寻衅滋事,扰乱宵禁,本官现在要全面搜查你们这家客栈,你可有意见?” 小二一听,瞥了一眼那军官的眼神,再次吓得险些一屁股坐地,匆匆摇头道:“大人您尽管搜便是,小的不敢有意见。” 那军官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轻轻摆手道:“嗖!” 他话音落下,身后三十名士甲纷纷提着火把一拥而入,将客栈里里外外点滴搜查。 凌江暗道不好,正想着该如何离去,忽然身后被人猛地拉扯,他转身还未说话,便看见大白竖起一根食指摆出禁声的姿势,“跟我走。” 大白没有带着凌江悄悄穿过后院,来到一面不足一丈高的墙前,大白半蹲着身子,示意凌江翻过去。凌江第一次爬墙,多少有些胆怯,十分别扭的带着他的膝盖,双手撑着墙垣翻过去,而在落地时,还是摔了个惨样。如今他已不是半年前那瘦弱的书生,爬这一堵墙并不算什么,只是自己太过胆怯才会如此狼狈。 大白紧接着轻松的翻过这堵墙,拉着凌江窜进眼前一条巷子里。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后院大门也被一只甲士破开,举着火把将院子照得明亮。 “大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江跟在大白身后追问道,“雅儿呢?” 他话刚说完,两人走到转角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立马冲出来抱住凌江,“公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雅儿跟陈宝涵已经收拾好行囊躲在这巷子深处,凌江看见自己的行囊也被带出来了,这才松了口气,自己包袱里头虽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都是贵重物品,苏先生赠的书,奚瑶姑娘留下的青萍叶和竹笛都在里边。 “是我太大意了,这事怪我。”没等众人出声,大白率先自责道。 “大白哥,这不怪你。”雅儿摇头道,“若不是你提前通知我们,这会估计要被那些官兵给带走了。” 陈宝涵也追问道:“白哥哥,官兵为什么要追咱们?” “不止是官兵。”大白严肃地摇头,“如今整个通海城不下三方势力在盯着我们,只因为我斩杀了那条河妖。” 陈宝涵不解,“白哥哥你杀妖为民除害又没有做错,怎么得罪他们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凌江立马就听明白了,难怪在阴间那奇怪的提灯男女和阴山二老恨不得把自己给生吞了。 大白摇了摇头,“我不过三境修为,却能一剑斩杀一直凝丹期的小妖,定是被它们以为身上带着了不得的宝物。如今连通海城官府都出动,我总算是明白为何那河妖十年来一直没人杀死。” “为什么啊?”雅儿追问。 大白没有解释,独自沉思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江回答道:“那河妖是鱼饵,而我们是鱼,一条大鱼。” “明白了!”陈宝涵目瞪口呆道,“这帮人也太过分了,好端端的凭什么抢人家的东西?” “修行不易。”大白这会看着陈宝涵解释道,“通海城地势偏僻,想要得到更多的资源,便只能从过路人身上下手。但凡有人出手斩杀河妖,一旦没什么家底背景的,便如同一块嘴边肉,枕着肉睡觉,谁睡得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雅儿苦恼道,“现在城门肯定有重兵把守,我们根本出不去,若是等到明早,说不准通缉令就已经贴满了全城,反正书上是这么写的,事实上应该也八九不离了吧。” “确实如此……”凌江苦笑一番,他见识过阴山二老的实力,别说是大白,就是他们两个一块上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手握兵权的通海城官府?虽说私自调兵已经违反了律法,可这通海城天高皇远,长安的手啊伸不了这么长,也懒得往这儿伸。 “放心,有人会带我们出城,只不过出城之后……”大白顿了顿,向着凌江看去,“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凌江疑惑地问。 “出城再告诉你。”大白说着,不禁瞥了雅儿一眼,凌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这会通海城官府的视线一直集中在客栈内,街道上自然就安全不少,当然愈是靠近城门,也就愈是危险。四人在夜色下一路小跑,很快便来到了通海城被门下。 城关左右两簇火堆将四周照射得亮堂堂的,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城楼上的弓弩手立马便可以一箭射出。 可众人来到城关下一看,这守城的士兵却是七零八乱的倒地睡下,就连那弓弩手也是趴在城墙上,不省人事。最令人诧异的是,本该是紧闭的城门,却是被推开一小道缝隙,仿佛是为他们事先准备好了一样。 大白走在最后边,催促着众人迅速穿过城关。月色下,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走官道,而是顺着一旁的乡野小路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大白这才停了下来。 他看着气喘吁吁的雅儿跟陈宝涵两人,轻声说道:“你们在这儿歇一会吧,凌江,你跟我来。” 大白说着,领着凌江顺着小丘绕道另一头,刚好将雅儿两人的视线给挡住。 “大白,究竟是什么事情?”凌江看着大白问。 只见他环顾着四周,向着眼前的黑暗中说道,“这儿没别人,出来吧。” 大白说着,只见一道嫁衣女子搜的一刹闪在凌江身后,她身上带着十分森冷的寒气,这让凌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凌江回头一看,发现这嫁衣女子居然是飘在空中,披头散发,尽管长着一张标志的小脸,却给人一股莫名的畏惧。 “鬼?”凌江心中惊讶道,这嫁衣女子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深红色的血痕,显然是被勒死的。 “他就是你说的那读书人?”嫁衣女子眼中带着一丝柔情看着凌江问。 “嗯。”大白点头,打开报复开始翻找着什么东西。 嫁衣女子有些不太满意地说,“的确是有几分书生之气,只可惜踏上了武道,不像他。” “这……都是些什么啊?”凌江听着是一头雾水,心里头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大白给卖了似的。 大白从地上起身,手里捏着一张符,看着女鬼问:“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女鬼说着,凭空抛出了一件衣服丢在地上,乍一看,分明就是一件寿衣。 大白拿起寿衣,将手中符纸贴在上边,这才转身交给凌江说:“穿上,然后送她最后一程。” “什么?”凌江惊呼道,大白这闹得是哪一出? 正当凌江心神不安的时候,身后飘着的嫁衣女鬼忽然落到地上,凑近凌江耳畔轻声道:“公子,我叫青荷,本是托白道长送我入轮回,但心中仍旧残有余念不散,还请公子帮我了却了这心愿。” 大白说:“她就是客栈楼上那上吊而死的女子,我跟她做了一桩交易。她送我们出城,我送她入轮回。” “交易?”凌江喃喃道,回想起刚进客栈是大白的那态度,这下总算是弄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若是正常的客房,绝不可能让凌江感到不安,分明就是那间死人的客房里头不干净。而大白之所以没有作法驱邪,想必也是早已经和那女鬼达成共识了吧。 “我要怎么送?”虽然明白了事情的起因,但凌江还是有些心慌,他手捧着冰凉刺目的寿衣,轻声问道。 大白解释:“她会告诉你的,送走她之后,就一直往北走,五里地外有个镇子,明日一早我们在那儿碰头。路上注意安全,我们掏出城的事情迟早是要被发现,不过以你现在的身手,对付几名官兵应该不成问题。” “这……”大白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凌江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毕竟自己能够平安出城也是因为有这女鬼帮忙,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只是半夜里头要他跟一个女鬼同行,这事情想想还是有些瘆人。 凌江在大白的催促下,老实穿上了寿衣。也不知是不是这寿衣不合身,他总觉得脖子被勒得很紧,这毕竟是给死人穿的衣服,活人穿上去难免是有些不适应。 大白接着掏出火折子和一张符纸塞到凌江手中,“送走之后,原地点起这张符纸,顺着烟飘的方向走就能回来,记住,一路上千万不可回头,若是有人叫你的名字,更是不能答应。” “嗯。”凌江点头道,本来大白不说这话还没什么,越说下去,他越是觉得心慌。 “公子,咱们上路吧。”青荷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柄油纸伞,挨着凌江身边轻声说道。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六章 这个故事写在春天 林中缭绕着一层朦胧水雾,犹如半掩着白纱,月色仿佛也失了光彩,黯淡的照亮天边。 从远处望去,一位嫁衣女子手撑着油纸伞,与白衣书生相伴而行,像是送君赴考,本该是志在千里,却又暗藏些许凄惨之色。 这白衣书生正是凌江,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身上穿着的寿衣,不知何时依然变成了一袭白衣。据青荷所述,这条路名为阴阳路,路的尽头便能看到奈何桥彼岸花。 这条路少有行人走,人若是死了,神魂便会受到阴差指引,顺着阴阳路踏入轮回。若是死者心愿未了,不愿投胎,便会苦等阳间,直到哪日豁然开朗,亦或是被渡灵师寻到,为其了却心愿之后送入轮回。所谓渡灵师,便是那些行走阴阳的走阴人,不同地方会有不同的称谓。 阴阳路上,一人一鬼走得很安静,静得有些令人有些头皮发麻。尤其是凌江穿上寿衣之后,总觉得自己的耳畔里是不是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眼睛仿佛也能看到些许人影在走动。 而身边的青荷则是静静地撑着油纸伞,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模样。 这倒很像是书画上写着的那般:一柄油纸伞,千里送君行。 这可惜,这会却是反过来。 “公子。”青荷走着忽然轻声问道:“你会念《琵琶行》吗?就是香山居士写的那首诗。” “到还记得一些。”凌江思索了一番,点头道。 青荷微微咬住红唇,带着一丝期待之色问:“能否念给我听听?” 凌江也没敢多问,照着书上的原文念叨:“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这首诗词凌江只觉得言语间颇有意境,第一次读过之后便临摹书写一整夜,故而如今依旧是记忆犹新。凌江念的很慢,青荷也是听得很沉醉。 迷雾缭绕下,将两人的身影遮掩了半,私下缓缓回荡着少年所念诗词的声音,轻柔缓和,却又意味深长,只可惜少了一场雨,少了一丝春风细雨的微微凉意,总觉得不是很衬景。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陵下住……”当凌江念了一大半之后,身边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抽泣声,声音虽然很小声,却无比凄惨悲怆,像是只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之人才能发出这般哭泣,那是悔之不及的惆怅。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够了!够了!不要再念了……”抽泣之声转眼化作放声大哭,青荷将油纸伞丢弃一旁,原地蹲下将小脸埋在衣裳里哭着。 凌江在一旁不敢出声,心头却是惊颤不已。只因为方才青荷冲他大喝之时,脸上的精致容颜顿时变成一副沉沉死态,同时一股无形杀意也在心头弥漫开来,凌江知道,青荷方才已经动了杀心。 若此刻他不是一副书生模样,或许已经死了吧。 “十年,我足足等了他十年!”青荷哭着说道,“十年来,我未曾忘记那一日下杨柳岸小舟前,他亲口对我说,待他前去长安取得功名后,便会回来娶我。从那以后,我日日盼,夜夜思,在那熟悉的杨柳岸静候他归来。你可知道,十年杨柳长成了什么样?乘船人也早已不是当年人,每当深夜梦醒时,枕头已是冰凉湿透。” 凌江听着青荷的诉苦,尽管能想象得到她这十年来是何如度过,却无法理解那一种迷茫,失落与担忧之情。 青荷接着说:“你可知,十年来,家中门槛被人踏过多少次?闺中房门早已被敲得松动,我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他了,就如同岸上那一颗杨柳,再也等不到那年那日那一缕春风。他可能死了,也可能在长安早已娶妻生子,忘了在他乡还有这么一个苦苦等候着他的痴傻红颜。” 青荷忽然抬起头,虽说已经不是那一幕死态,脸上却还是多了几分阴森,她笑了,“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便听到他在诵读这篇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青荷的声音逐渐止住,凌江知道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阴风从四面八方拂过,吹干了那本就不存在的泪影,却还是留下两道泪痕挂在青荷眼角。 青荷缓缓站起来,纤细的手轻轻拾起油纸伞,继续撑在两人头顶,“抱歉,方才青荷一时没忍住,让公子受惊了。” “没事。”凌江摇头道。 “咱们继续上路吧。”青荷瞥了一眼漆黑的前路,“再往前走不远便是阴间了,公子能送青荷这一程,青荷已无遗憾,来世若是有缘,定会涌泉报答公子这份恩情。” 凌江很想说不必客气,但总觉得这话说出来就很扫兴,故而还是憋住了。 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凌江果真感觉到有些寒冷,越是靠近阴间,就越是阴寒,这点他在平海镇早就经历过一回。 “公子,青荷还有个请求。”青荷忽然说道。 凌江答道:“但说无妨。” “这儿有一封他临走前留下的书信,青荷想请公子离开阴阳路后,将它往我坟头所在的方向烧了,借此寄托思念。”青荷说着,将一张皱巴巴的书信递到凌江身前。 他接过书信,大致扫了一眼,通篇表达了书生的自责以及对女子的歉意,让她安心回去嫁人,只因自己在外已经有了心上人云云。 青荷自然察觉到凌江在看这封信,也没催促,静静等候他看完,接着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们男人都很喜欢用华丽的谎言骗走天底下女子的心。” “你已经有了婚约?”凌江疑惑地问。 “半个月前那天夜里,是我成婚之夜,我在房里换上了嫁衣,只听到院中恍若有人鬼鬼祟祟行走,便好奇推门一看。青荷做梦也没想到,他回来了,来的很巧,只是早了一步。”青荷自嘲道。 “公子,你知道吗。”青荷自问自答道:“十年未归,他连句抱歉都没说,上来第一句竟然是问我,是否想要成这门婚事,你不知道当时他说这话时有多荒唐。”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凌江问。 “我当时说,我等不到你,便不等了。”青荷自嘲一笑,“其实我并不想成那门婚事,可家兄父母百般逼迫,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他若是能早些出现,早一两天也罢!我明知道他心里早已没有了我,却还是痴傻的听了他的提议,连夜私奔。” “你家人找到你们了吗?”凌江问。 “自然没有。”青荷摇头,“我和他既不乘船,也不坐马车,只是带了一柄油纸伞,和不多的盘缠就匆匆上路。他曾跟我说要带我去长安,我也以为是这般。结果上路之后,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考上功名,他一直在外漂泊,无脸面回来见我。可我不在乎啊!只要能有他陪伴,这人间何处不是长安?” “七日后,他走了。”青荷傻笑道,“只留下这封书信,还有他满嘴的谎言留在脑海中,挥之不散。” 凌江低头在读了一遍书生留下的书信,忽然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青荷笑着问,“后悔私奔,还是后悔上吊?都说我们鬼最忌讳他人说起死亡,公子其实你不用掖着藏着,有话直说便可,我青荷还没那么弱不禁风。你知道我要嫁给谁吗?王家的二少爷,镇上有名的傻子少爷。我已经年过三十,再不嫁人便是孤独终老。好在年华未逝,王家又有些银钱,两家人就这么一拍即合。” 青荷接着说:“我不怪他,真不怪他。哪怕他带我去见一眼他那所谓的心上人,哪怕他跟我说自己已经有了妻儿,我都不怪他,因为我的心早已经容不下他人。他考不上功名,种地便是,若是无地可中,去给大户人家当下人,总能图个温饱。私奔毁的是我名节,与他何干?我连这都不在乎了,他为何要走?若不是心里没我,他为何要走?苦苦盼了十年,好不容易才能见着面,他就这么离去,良心何在?我以为我死了便能日日夜夜托梦于他,后来才知道,原来书里头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写书的是你们读书人,无论是说的话亦或是写出来的文字,都是假的。” 青荷这话说得很平淡,毕竟她已经死去,自己对这人间早已没有什么眷恋,唯一的遗憾,也在不久前烟消云散。其实她早就可以独自入轮回,只是心太软。直到遇上了大白,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借口。 “青荷姑娘,你认字多吗?”凌江看着青荷一脸忧愁之色问道。 青荷说:“他是读书人,我常伴随他左右,自然也会认一些字,不过看这封书信是绝不会有错。” “若是他有些难言之隐呢?”凌江接着问。 “难言之隐?”青荷嗤之一笑,“他能有什么难言之隐,都落魄成这样,还有什么话不敢说出来吗?若是如此,他就不配当个男人!难不成有难言之隐便可以一走了之?” 凌江摊开手中的书信,认真说道:“这封书信上,全篇七个字并非是用如今大周文字所写,这文字出自大梁。大梁乃是大周前朝,两朝间隔不远,文字变化不大,可还是有些细微的差距。” “哪七个字?”青荷瞪大眼睛,迫不及待地问。 凌江弯腰拾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在书信上用划痕将这七个字圈出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 青荷轻声念着这七个字,不知觉中眼角竟打落一滴冰泪,鬼魂是不会流泪,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泪还是露水。 “最是人间留不住,这便是你的难言之隐吗?”青荷低声喃喃道,她回头望了一眼漆黑幽暗的轮回路。 只随着一阵春风吹过,一柄油纸伞悄然滚落在地。 凌江捏着手中的书信,望着空无一人的林间小路,显得有些凄凉。 春风送暖,听故事的人依旧在,而写故事的人,却只能把这份情愫,永远留在春天。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七章 山野神灵 叶相知在干什么? 这位道君的亲传徒弟,六岁那年便前往冰凌修道至今,足足十三年。自打她踏出冰凌的那一刻,就倍受着众人的关注。 她或许会直奔长安,掀起一场磅礴大雨;又或者是前往各个修行圣地,逐一挑战年轻一辈的修行者,她是道君的徒弟,也是百年来唯一的道种,她的所作所为都应当是不平凡,只因她生来便不平凡。 可自打她离开冰凌后,却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出手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再然后是,灭了一座山寨,这普普通通的两件事,竟是惊动了长安,洛城,京都,江陵的少年少女们。 她难道不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吗?她不应当是朝饮晨露,暮食野果吗?她不应当是凭着一张符,三尺剑从冰凌一路战至长安吗? 对此,很多人发出了疑惑。 “叶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小桐啃着一块兔子肉,看着陷入沉思的叶相知问道,日暮沉沉下,夕阳将她的两旁照得火红。 叶相知轻声答道:“我在想家。” “家?”小桐眼中露出一丝失落之色,“姐姐的家在哪里?” “在长安。”叶相知说。 “姐姐的家也在长安?”小桐惊讶道,“那我们就是邻居了!” 叶相知摇了摇头说道:“可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小桐追问,“姐姐的房子被烧了吗?” “房子还在,家没了。”叶相知看着她手中吃剩一半的烤兔肉,“快吃吧,一会要凉了。” …… 凌江手持火折子,站在迷雾中将大白留下的符纸点燃。 大白说,只要顺着青烟飘散的方向前进,便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符纸上方的火苗,只见一缕青烟冒出,在上空盘旋了一会。 呼……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股阴风,将飘起的青烟吹得个七零八乱,他一时间没抓紧,手中燃着的符纸忽的被这股突起的阴风卷走,夜色下,只剩他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 “这……”凌江此刻哭笑不得,大白可没跟他说过这阴风邪门到能将符纸给吹走,这下他该怎么办? 没了符纸,自然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前进。凌江站在阴风中思索了一番,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这里头很冷,堪比寒冬腊月,而他身上却只穿着一身早春的棉衣,并不算很防寒。毕竟这儿离阴间很近,之所以冷也是因为阴气重,而非寒气逼人。 无奈之下,他索性用了个最笨的办法,那便是从哪来回哪去,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比较靠谱了。 他顺着原路一直走,起初还觉得有些熟悉,但往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总觉得这地方好像没来过,迷雾变得更加浓郁,他硬着头皮再往前走一会,迷雾突然消失。 凌江四下望去,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在一片老林子里! 这林子的树很密集,地上到处遍布着纵横交错的树根,每棵树都长出三丈高,遮天蔽日。 凌江整个人懵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居然迷路了! “这地方即便是到了白天也难以分清东南西北啊……难道我再原路返回去?”凌江很快打消这个念头,这地方邪门的狠,谁知道原路返回会不会又去到一个更加诡异的地方? 呲呲…… 就在这时,林子里忽然传出一丝响动,因为四下十分寂静,任何针落声都会被无限放大,凌江听得很清楚。 “是蛇吗?”凌江心头微微皱眉,开始四处扫视寻找枯枝。他可不敢徒手斗蛇,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嗖! 那细微的响动忽然变得急促,从凌江身后飞速逼近。他下意识转身打出一拳,只听啪的一声,一根树藤被他击飞在地。树藤很长,在盘根错杂的地上完全看不出其源头在哪。 “这树藤怎么会动?”凌江还没想明白,便察觉到自己的右腿被什么东西给缠绕起来。 吓得他急忙低头一看,又是树藤! 藤蔓沿着自己的腿根不断往上攀爬,他赶紧弯腰用手掰开,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挣脱出来。与此同时,不下五根藤蔓蛇形蜿蜒一般从四方朝他逼近。 凌江心头一沉,健步一跳,飞快的在林中奔跑。 “这林子里头难不成有老树成精了?”凌江心头惊讶道,手心也是捏了一把汗。若不是自己反应快些,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喵……” “喵……” 他往前跑了没一会,连续几声猫叫在林中回荡。 “这该不会是猫妖吧?”凌江猜想着,毕竟河妖都能存在,有猫妖也不足为奇,也不知这猫妖究竟长什么样。 凌江忐忑不安的往前跑了一会,忽然间停下脚步。只见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站在自己的正前方,摇摆着尾巴冲他喵喵叫。 “猫妖长这样?”凌江不敢相信,这和张大爷家里养的猫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白了一些,瘦了一些,好像……也没那么凶。他可是记得自己曾经路过张大爷家门前时,差点就被那只肥猫一爪子给挠伤。 自打那以后,凌江就不太喜欢猫了。 他真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是白猫,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将他身子提起,凌江低头一看,自己的腰间已经死死的缠上一根树藤。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嗖的四声齐发,手脚各自被一根树藤给缠住,令他根本使不出一点力气。 “喵!” 白猫一路小跑向他冲过来,凌江眼里带着一丝绝望。自己居然会死在猫口之下,这传出去简直就是个笑柄。好在也没有传出去的机会了…… 只见白猫纵身跃起,露出锋利的牙齿向他手腕一咬。 让凌江意想不到的是,自己非但没有手上,缠着自己的那根藤蔓竟被白猫一口咬断。 “它这是在救我?”凌江惊呼道。 可还没等他心中窃喜,有一根树藤飞速弹射而来,缠住他那刚脱困手臂。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不出片刻,他全身上下被十来根藤蔓给缠绕得死死的。白猫根本无能为力,它刚咬断一根藤蔓,紧接着又生出一根补上。 这地方到处是老树,藤蔓几乎是取之无尽,用之不竭,除非一把火烧了,否则怎么可能咬得完? 缠绕着凌江身上的藤蔓开始收缩,他很快便满脸通红,几乎胸口被捆得喘不过气来。显然,这是要对他下杀手了。 “你们想作甚?放肆!”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地声音怒斥道。 随着那声音响起,凌江便察觉到身上的藤蔓开始抽离,没一会他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凌江也顾不上疼,赶忙站起来抬头看去,在他前方站着一位老者,穿着一身树衣,赤着脚,手持一根木杖。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凌江也不是傻子,连忙向他作揖道。 老者摇头道:“我这些个小娃娃不懂事,让你受惊了,该是我向你赔不是才对。”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凌江恭敬地问道。 老者说:“我是这地方的山神,你叫我一声树老便行。” “树老。”凌江下意识叫道,心头有些吃惊,什么土地山神之类的称谓,大多只有在说书先生嘴里才能听到,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见到本尊的那一天。 他开始暗暗打量起这山神来,乍一看和人长得没什么两样,就是穿着打扮古怪了些。不过毕竟是山神,这么穿自然有他的道理。 “随我来,去我神庙里头坐会。”树老看着凌江说道。 凌江也不敢不从,迈着步伐向着树老走去。 “喵!” 就在这时,他身边那白猫却在不停的叫唤着,这让凌江很是不解,心想这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赖上我了? “咦?居然是只灵猫。”树老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凌江看着树老问:“什么是灵猫?” 树老笑道:“灵猫也是猫妖的一类,他们天生便能通人性,成年的灵猫便可直接踏入化形期,十分罕见。” “这么厉害?”凌江惊愕地看着地上这白猫,没想到它居然这么强。化形期的猫妖,就连大白也不是对手。凌江心头不禁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把这灵猫收养了,待它成年,自己身边不就有了一只化形期的猫妖护身了吗? 不过也就只是想想而已,谁知道它哪天会不会心血来潮一口把自己给吃了? 非我族类,必起异心,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潮啊。 “他似乎很想跟着你。”树老笑着说,“不如就让它跟过来吧,说不准还能成就一番机缘。” 凌江只好点头,自打潮汐异象以来,机缘二字就时常传入他耳畔,好在他这辈子是不可能成为练气士了,否则像他们这般四处找机缘,不得累死。 “果然修行都是有钱人才能玩得起……”凌江心中暗想道。 他跟着树老在林子里走了一会,便瞧见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坐落在树林中间。庙门敞开,树老直径走进去。凌江也紧跟提前后,有个山神待在自己身边,总算是安心许多。 庙里很简洁,除了一尊蜡像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香炉祭台,毕竟这地方也没什么人来,没有也是理所当然。 凌江瞥了一眼山神蜡像,总觉得跟树老的模样有点不太像,也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去想这么多。 “这儿有些简陋,随便坐吧。”树老淡淡道,“你怎么会来到这地方呢?” “我在雾里头迷路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凌江一边说着,瞥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白猫,它不停甩着尾巴,围着自己周围不停的走动,双眸也不知向四周寻找着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树老干笑两声,“我说怎么会有活人来我这地方荡悠,原来是迷路了。” “树老您知道出去的路吗?”凌江追问道。 树老笑了笑,“呵呵,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得等天亮才能走了,夜里头不安全。” 凌江倒也不急,反正距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他正想着找地方歇会打个盹,只见树老朝着他走来,手中捏着一枚药丸。 “林子里的雾气有毒,把这药丸吃了吧,免得伤了身体。”树老看着凌江认真说道。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八章 不老泉 凌江看着树老手中这枚黑色药丸,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踏实。 他先是问道:“林中雾气有毒?” “是。”树老点头,“此地阴气盛,瘴气自然也就长聚于此,这枚药丸用数十种灵草炼制而成,非但能解毒,更能使人延年益寿,对修行颇有益处。难得几十年才能见着一个活人,算是一场机缘,这药丸就免费赠予你了。” “多谢树老!”凌江感激地接下这豆子大的黑色药丸,正要一口吞服。 “喵呜!” 他身边盘旋的白猫忽然大叫一声,用爪子拉扯住凌江的裤腿。凌江低头看去,只见白毛瞪大眼睛,尾巴也不再摇晃,凶巴巴地冲他嚎叫。 “干什么?你想吃这东西?”凌江瞥了一眼手中的药丸,看着白猫摇头道,“这可不是给你吃的,回头到了镇上,我给你买几条溪鱼,让你吃个够。” 也不知白猫是否听懂了凌江这番话,反倒是更加激动的叫着,只用两只后脚直立,前脚搭在凌江裤腿上,像是要顺着爬上去。 啪! 只听着树老敲响了手中木杖,白猫浑身打了个激灵,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树老道:“像你这般不老实的精怪老朽我见多了去,再不老实,老朽把你丢出去。” 凌江见状,担心树老真的把这白猫给丢出去,连忙陪笑道:“不过只是一直馋猫罢了,树老没必要大动干戈。” “呵呵,这倒也是,老朽也是独来独往惯了……”树老呵呵一笑道,“快吃吧,免得一会真被这灵猫给抢了。” “喵呜……”白猫在一旁委屈地叫着,眼巴巴看着凌江张开嘴,将药丸吞下。 砰砰! 却在这时,山神庙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跟着不知怎么的一阵冷风吹来,竟将凌江手中的黑色药丸给吹落在地,让他双眸忍不住往里头一缩。 这地方的风也忒邪门了点吧…… “敢问,这儿是山神庙吗?”紧跟着一位白发老者接踵而至,他身着白袍,乍一看已是年过花甲。 树老瞧见这老者到来,脸上泛起一丝凝重,点头答道:“正是。” “你就是这儿的山神?”白发老者在凌江白猫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目光停滞在树老身上。 “是。”树老点头,右手紧握木杖。 “那便没错了。”白袍老者点了点头,提起那已然并起剑指的右臂,向着树老挥出一道气芒。 树老瞧见这迎面而来的气芒,不敢有所怠慢,他迅速扬起木杖,数根藤蔓在他身前结成一张大网。只听呲啦一声,气芒轻而易举的划破这张藤条织网,气势不减朝着树老逼近。 好似快刀斩乱麻,气芒倾斜着将树老整个人拦腰截断后才消失散去,凌江不由得后退一小步,心惊肉跳地瞥了一眼这白袍老者,这绝对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当光芒退散,山神庙内又回到了原来的沉寂。树老的身躯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原地上只留下一道老树根,以及散乱遍地的藤蔓。 “这……”凌江看着那遍地藤蔓,不正是先前缠绕着自己的那些鬼东西吗? “他不过是一只成了精的树妖,哪是什么山神?这座山的山神,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失了神位,如今竟让这小猴子称大王,真是好笑。”白袍老者摇头道,直径向着凌江走去。只见他弯腰拾起那枚黑色药丸,瞥了凌江一眼:“你方才若是真的吃下这药丸,那可就真的要完了。” “喵……喵……”白猫忽然躲在山神庙角落,委屈地叫了几声。 凌江不敢置信,带着一丝歉意道:“原来,你刚才是想要救我来着?” 白猫接下来这一举动,竟让凌江险些摔在地上。只见它朝凌江翻了一个白眼,侧过脸去左右甩着尾巴。 “你若是信得过我,我便带你走一程。”白发老者接着对凌江说,“只不过我来这儿还有些事情,暂时不能带你出这林子,你得跟我这把老骨头,走上一遭了。” “谢前辈。”凌江向着老者作揖,见识了这前辈的实力,他没理由不相信。他真想害自己,自己早就可以死个十次八次的,何至于这么麻烦。 凌江踏出庙门的那一刻,白猫也一路小跑跟了上来,甩着尾巴走在凌江身后。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凌江总觉得这白猫好像有些畏惧走在前边的白发老者,而那白发老者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白猫,对此凌江也权当是想多了。 “前辈,不知您这是要去哪?”凌江发现白发老者正往树林子深处走去,密密麻麻的老树爬着根让他有些瘆得慌。 “在这林子深处一座山涧下,有一座不老泉。”白发老者淡淡说道。 “不老泉?” “喵?” “所谓不老泉呢,也不过只是能让人延展寿命罢了。”白发老者边走边说,“并非是真的能长生不老。不过若是年过古稀之人喝了,再多活个二三十年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这么神奇?”凌江惊讶道,心中暗想着,“若是可以的话,还能带一些回去给雅儿。” “延展寿命恢复青春容颜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好处。”白发老者说,“总之呢这不老泉算是人间难得一见的至宝,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能取到的人,自然也不多。知道这儿的老树为何生长如此茂盛吗?也正是因为常年汲取着不老泉,使他们能够活上数千年。” “数千年……那不是比树精还要恐怖的存在?”凌江暗想道。 两人一猫往前走了一会,很快便来到一座山洞前,只是在洞口却遮上一张数百根藤条织成的大网。 “这不老泉有规矩,并非是人人皆可取走。”白发老者说道,“况且也得和个人的气运机缘有关,若不是老友不情之请,我也没必要犯这规矩。” 白发老者瞥了一眼前边的树藤网,他高举手掌往上一抓,只见虚空中破开一道剑光,三尺青峰从剑光中旋转飞出。他接过飞来的这把青锋,向前劈出一剑。 剑气如风如雷,夹带着沉闷的雷音轰向。 只听着一道雷霆炸裂,前方洞口处的藤蔓大网已经被切得一条也不剩下,七零八乱地散落在地。 “喵呜……”凌江身边的白猫忍不住叫了一声,这让凌江心头也是感慨万分,这等实力才是人间之上的佼佼者啊。果然那些看着白发苍苍还倍有神气的老人千万不能招惹,说不准人家闯江湖的时候,你家先祖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老者提着剑,快步走进山洞里。凌江也是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他也很想瞧瞧这不老泉究竟长什么样。 他本以为山洞内很黑,可进来一看却发现无比亮堂。只因为老者手中那柄青锋,一直泛着剑光,这比油灯还要亮上十几倍。这让凌江看着有些羡慕,日后走夜路带着这么一把剑,别说妖魔鬼怪不敢靠近,那也是风光万里啊。 山洞的路并不难走,只是路却一直在往下边走,滴答的水声,让人听着很不舒服,白猫或许也是察觉到不对劲,一路上也是闭上嘴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山洞尽头,是一个敞开的水潭,水潭估摸着有又二三十丈宽,里边也是很黑,一眼望不到底。 “这就是不老泉?”凌江站在水潭边,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寒气问道。 老者摇头:“自然不是,这是一方寒潭,不老泉便在寒潭中间那一道泉眼里。” 凌江眯起双眼往寒潭中间看去,果然有一块青石板漂浮在上百年,距离岸边少说也有十丈宽 “这儿又没有船,该怎么过去?”凌江下意识问道,他刚说出这话就觉这话问的很蠢,凭着白发老者的实力,想要道寒潭中间那不是很轻松吗? “要过去不难。”老者说,“难的在于……” 老者话才说到一半,便止住了声音。 只见寒潭水面上不停的冒着水泡,像是煮开了一锅沸水,但迎面扑来的却是森森刺骨的寒气。 “有东西正从下边往上窜!”凌江心想着,这被剑光照耀的寒潭之下,逐渐浮现出一道巨大的黑影,不知从哪儿吹来寒风,让凌江有些睁不开眼睛。 “喵呜……”白猫也是将小脸贴在凌江小腿身后,发出轻微的叫声。 白发老者持剑上前,一手靠背,身上的白袍被寒风吹得呼呼作响,长发也是在风中飘舞,倒像是个仙翁在大风中作法一般。 轰隆! 寒潭中间喷起一道水柱,水柱冲天没入顶上的黑暗之中,凌江不禁在想,这地方究竟有多深。滴答雨水从黑暗的天顶之上洒落,凌江站在岸边也觉得自己脸庞有些湿润。 在这一道水幕之下,寒潭之下的黑影如天边破晓,水面泛起道道波澜拍打岸边,破水而出的,是一条长满了鳞片的长蛇,它的头顶竟然已经长出一对犄角,水流顺着它嘴角两条长须不停流下。 凌江从未见过这东西,蛇不像蛇,龙不像龙。 “嘶!” 它摆动着比老树干还要粗大的身板,发出嘶吼之声。这东西只是露出了半个身子,却已经有五六丈长,起码有一丈粗大,一口下来将凌江和老者吞入腹中简直是轻而易举。 凌江大气也不敢喘息,只看着寒潭边那位白发老者,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白袍已被打湿,手持青锋临危不惧地直面眼前这条长蛇般的怪物。 “惊天蛟。”白发老者沉声说道,“想不到守住这不老泉的,居然是一只惊天蛟。你早该能化龙而去,为何要困守此地?这方寒潭,并不适合你居住。” “嘶……”那被老者称之为惊天蛟的怪物发出嘶吼声,在凌江听来,就像是吹得震天响的放屁之声,尽管这词用在这儿多少有些不雅,可的确很像。 “你知道我的来历?”凌江没想到,眼前这庞然大物居然能够口吐人言,尽管话语音调都听着十分别扭。 “惊天蛟嘛,这在东海谁不知晓?”白发老者笑了笑。 第二卷 江陵春 第八十九章 东海斩仙客 惊天蛟听着老者自报家门,下意识晃动了下那庞大的身躯,泛起的水波如浪潮一般拍打岸边,可浪潮还未触碰到老者,便化作一道水雾发散天地间。 “嘶……你来自东海?”惊天蛟瞪大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双眸,漆黑的鳞甲上迸发一股寒气。 白发老者拱手持剑,沉声道:“老朽乃东海斩仙客,今日冒昧打扰此地,只为取走一滴不老泉。” 听闻东海斩仙客这名号,惊天蛟不为所动,可凌江却是惊颤不已,“奚瑶姑娘不是说这世上没有神仙吗?那又何来斩仙客一说法?还是说,这世上的神仙都被眼前这斩仙客给杀了?” 凌江不敢再往下细想,若真是如此,眼前这白发老者得是有多恐怖的实力?人间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呢?这些对凌江而言,都太过遥远,他只能幻想,却看不透其中玄奥。 “嘶……斩仙客?”惊天蛟发出一道冷笑之声,“这好大的口气,你既然来自东海,应该知道这不老泉的规矩。我在这守护上万年,也正是因为受这规矩束缚。规矩不破,我便不能化龙登天。这寒潭水气阴煞,能够抑制我的蜕变,同样也能使你境界压制于十境之下,哪怕你是真正的仙人,在我面前,也不过只是一只蝼蚁。嘶……好久没有和人说话,到底还是挺寂寞的,既然来了,就别着急着离去,留在这儿陪我上百年再说吧。” “上百年?”凌江心中感到一阵不安,怎么觉得自己被眼前这老家伙给坑了呢?哪怕他很强,可惊天蛟也说了,即便是神仙来了在他面前都如同蝼蚁,这老者,可能会比神仙还厉害吗? “喵……”只听着耳畔响起一声猫叫,凌江顿时浑身一颤,这才发现身后那只白猫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他的肩上趴着。凌江低头看着满地湿滑,也没有将它赶下去。猫天性怕水,这凌江也是知道的。只是白猫那一阵绒绒白毛贴着自己的脖子,总觉得一阵酥痒,让他时不时打着哆嗦。 吼! 就在凌江走神的这一霎,惊天蛟发出一声仰天嘶吼,水花如同飞弹拍在岩壁上,不停滚落下碎石。好在有老者挡在凌江身前,那杀气腾腾的水花才没能伤到他。 只见老者提起长剑,剑光变得更加耀眼,迎面拍打而来的潮水在剑光的照射下化作一股清流,围绕着剑身蜿蜒盘旋。 东海潮,日月升。 凌江恍若看到了那急速涨退的潮水,映衬着日升月落。只见一柄细长的利剑,劈开这无边无际的海面,剑气剑意直破穹苍。 吼! 剑光逐渐变得暗淡,随着惊天蛟一声大吼,在他那漆黑的鳞片上,留下了一道剑痕,殷虹的鲜血顺着那三尺长的剑痕不断溢出,滴答落入寒潭里,声声震耳。 白发老者独步行空,直立于寒潭之上,洁白缠绵的寒气在剑光照耀下显得十分亮丽,恍若仙境。 惊天蛟没有理会自己身上的剑上,眉宇间泛起一丝怒意,两只触须也是紧紧绷直。 “人类,你惹怒我了。”惊天蛟低吼道,“我决定了,你们现在就去死吧!” 白袍老者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想取一滴不老泉,绝不多拿,至于你这伤,我也会如数赔你些天地灵药以表歉意。” 惊天蛟没有理会老者的话,疯狂摆弄着身躯,黑长粗大的身躯十分吓人,几乎可以遮天蔽日。 “贪图不老泉者,杀无赦!”惊天蛟喝道,头顶那一对犄角发出金光。事实上那并不是犄角,而是一对龙角,这惊天蛟在寒潭之中潜修万年,距离化龙只剩下那半步之遥,恰恰是这半步,让它修为也因此停滞万年,没有丝毫长进。 白发老者这回没有急着出剑,他周身汇聚这数道闪闪发光的剑气,横剑在前,双目平视那金光绽放的龙角。显然,龙角上的金光足以掩盖他周围的剑芒,恍若以卵击石。 龙角泄出一道流光,犹如天河泄洪,金光划破恒古虚空,夹带着万马奔腾的浩荡气势惊出震天响。 惊天蛟喝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斩仙客,究竟有什么本事斩仙。” 金光流泄的时间很短站,可在老者眼里却是无比漫长,他脚尖轻点,提剑往上空飞去,未触碰到那道流光,他便持剑向前劈砍点刺抹,使出了一连串的剑招。 斩平川,断海潮。 在流光照耀之下,老者手中的剑显得极其普通,远处看去和一柄凡铁打造的利剑毫无差别。他右手收剑的那一刻,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刺向前,劈出一剑。 这一剑并没有寒芒四射,也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但却实实在在地将眼前这道流光,一分为二。这一剑看似无比霸气,可老者的手臂上,却已经龟裂出数道血丝,鲜血点点滴滴落进两侧的流光之中,他口鼻也是溢出血迹。 铛! 老者向前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剑刃便披在那一对龙角上,回荡轻响。 流光散去,天地静谧。 就在黑暗即将充斥这片天地前,凌江看见惊天蛟奋力甩着长尾,重重的将白发老者从自己的身前一举拍落。随后,眼前便是一片虚无,漫漫长夜彻底炸开,再一次登上主宰之位。 轰! 震耳欲聋的落水声响彻漆黑的夜,道道浪潮迎面向着凌江扑来,让他根本站不住脚跟,顺着浪潮一块重重地拍打在身后的岩壁上。 这浪潮的力道很强,凌江从岩壁上滑落而下,觉得身体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四肢难以言喻的疼痛。可他还没能反应过来,第二道浪潮便接踵而至,很快是第三道……前后足足五道浪潮扑面而来,差点没让凌江淹死在水里。 若非他已是迈过了第一重山的武者,这几番波折下来,早已经晕阙不省人事。 他望着无尽的黑暗,心中暗想着:“也不知那位前辈是否还活着,东海斩仙客,到底是这人间站在山巅的人物,能见识到这一场交战,也算是知足了。” 他很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他缓了几口气,这才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每走一步,浑身上下就阵痛一下,对此他也只能强忍着。此刻他担忧的,是那只白猫,也不知道它被这浪潮冲到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嗖! 恍若在黑暗中有人切开了一束光,光芒很暗淡,却足以照亮前进的路。 只见寒潭中间那不大不小的试盘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手中青锋上的剑光忽明忽暗,犹如一只残烛,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他的已是破烂不堪,浑身淌血,说是一个血人也不为过。 “为了这一滴不老泉,我差点把命也给搭进去了。”老者手里捏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望着它苦笑道,“不过又何妨?只要能让我那位老友,再活个十年,我死了也值……” “前辈,您还好吗?”凌江站在寒潭边上,冲着中间的老者大喝。 老者瞥了一眼黑暗边缘矗立的凌江,微微点头,高声答道:“放心,我既然答应要带你走出这林子,便不会食言。待我调息片刻,就送你出去。” 凌江听着这话,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开始四下寻找白猫。 “小白猫,你在哪?”凌江也不敢走太远,只能在这一束微弱的剑光边缘游走,“你若是还听得到,就叫一声。” 可凌江呼唤了好一会,还是没能听见那白猫的声音,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是我害了它……”凌江心中哀叹道,若是自己不让白猫跟来,或许这会她依然在外边过得好好的,也不至于死在这个鬼地方。不过想想,其实也不算亏,至少有一条蛟龙和他一起陪葬…… 此时白发老者已经从圆盘上站起来,他望着石盘泉眼里那一汪清泉,仿佛闪耀着七彩虹光,有种十分迷人的力量,恨不得让人一头扎进去。 可他知道,这都是虚假的。不老泉是人间至宝,他能取这一滴已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若是再贪得无厌,只会一滴也带不走。 这就是规矩。 他一手撑着剑,站在石盘边上望着寒潭,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屠龙是罪孽,而杀死一只蛟,同样也是罪孽深重。蛟是潜龙,虽然未必能够化为腾龙,可谁也不知道他来日是否真的能化龙登天。 老者轻轻挥了挥衣袖,数十种灵药便从他袖子里飞出,噗通地落进寒潭之中。 惊天蛟并没有死绝,这数十种灵药可以让他有朝一日苏醒过来,继续守护着这股不老泉。 老者收起长剑,只留下一道剑气泛着光影照明。他双脚踏上水面,如履平地一般安然无恙的行走着,甚至连一道波纹都没有泛起。凌江看着是感慨万分,书上所谓的踏雪无痕也无法做到这样的实力吧? 老者受了重伤,走得很慢,半盏茶的功夫才往前挪动了三分。 呲呲…… 可就在这时,森森寒气再一次止不住的往上冒,老者眉宇间顿时泛起凝重之色。 哗啦! 一股水流从他脚下直冲天际,那一个装着不老泉的白玉瓶也跟着飞上了高空。 “不老泉,一滴也不可少!” 寒潭之下发出惊天蛟沙哑地声音,他很虚弱,若不是老者投入的那数十种灵药,他起码半年后才能醒来。 紧接着,又是数道水流涌起,刹那间在老者周围筑成了一张水牢笼,禁锢他前进。 “我故友阳寿将近,只求一滴不老泉,仅此而已!”老者望着高空之上坠落而下的玉瓶,惊呼道。 “这是规矩,恕我无法答应。你救了我,我可以让你们平安离去。”惊天蛟的声音从寒潭之下传出。 老者两眼忽然黯淡无光,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 凌江仰头望着那坠落而下的玉瓶,或许是水流把握时机不对,总觉得玉瓶正朝着他的方位落下,但依旧会掉进寒潭中。 凌江抬头看着老者,刹那间心中已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只见它奋力往寒潭中跳出,企图抓住那坠落而下的玉瓶。 “不自量力!”惊天蛟冷冷说了一句,却没阻拦。 因为凌江的步子迈得太小,距离抓住玉瓶,还有长长的一尺之遥,可他身形却已经在往下落了。 白发老者看着凌江这举动,心头惊颤不已,他知道少年掉落寒潭的结局,是必死的下场。可失之毫厘的差错,让他心头更是内疚。 “喵呜!” 凌江绝望地听到了一声猫叫,只见一只白猫从黑暗中奔跑出来,也向他这般,从潭边跃起,寒潭上划过一道白色弧线,最终落在了凌江的背上。 白猫依旧奋力奔跑,两脚点着凌江后脑勺往前越出。 它咬住了白玉瓶,下落时脑袋用力的往前一甩,将白玉瓶精准地顺着水牢笼缝隙丢了进去。 噗通! 噗通……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章 一纸画中仙 位于通海城北边五里地外,是一座名为白云的小镇。 天微微亮起,白云镇街上便多了些许人气,伴随着做早饭的炊烟袅袅,镇上的人三三两两扛着锄头挑着扁担下地干活。当他们路过白云镇南门时,视线不免被三位外乡人给吸引,只因为城门下那两位姑娘,长得实在是俏丽。 “这都等了一晚上了,公子他怎么还没来呢?”雅儿呆望着空无一人的南郊,自言自语道。 大白轻声答道:“也许是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在等等看。” 他看似很平静,其实也是有些许心慌,毕竟这份因果是他强加给凌江的,按理说只是送个人去走一趟阴阳路,凌江又是个一重山武者,也不应该出事才对。可眼下怎么看,凌江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该来到白云镇碰头。 “白哥哥,人家口渴……”陈宝涵蹲在地上,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大白。 被陈宝涵这么一说,大白也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走了一个晚上,滴水未进,加上一身的困倦,这对于陈宝涵而言的确不太好受。 “这样吧,我们在附近找家客栈先吃点东西,之后的事情,吃完再说吧。”大白想了想,看着两人说道。反正都等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人影,也不急这一时。 “好!”陈宝涵一听,高兴地叫起来,“我都快饿死了。” 恰巧南门附近刚好有家客栈刚开门,大白领着二女走进去,在一张桌前坐下,“小二,上一壶茶,三碗面。” “来嘞!”店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抹布,应喝一声,一手提起茶壶,一手捏着三个茶杯快步走到大白身边。 他先是将茶壶茶杯一一放下,随后拿着抹布轻轻擦拭桌面,就在转身走人的那一霎,抹布恰巧带走了一个茶杯。只听哐当一声,茶杯落地。 没等店小二出声道歉,只听苍啷一声青锋出鞘,一柄利刃便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客观饶命,不过是杯子掉了而已……”店小二慌了,急忙跪地求饶。 大白环顾四周,发现客栈内外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收剑入鞘,“抱歉,是我太敏感了。” 店小二很快又拿来一只新的杯子,不敢有所滞留,两股战战地跑着离去。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会像书里头写的那样,杯子一碎,立马窜出十几名大汉围上来。”陈宝涵看着大白感慨道。 “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大白瞥了她一眼,呵斥了一声。 陈宝涵嘻嘻一笑,低头喝茶。 雅儿望着茶杯里浅绿色的茶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家客栈之中。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面还没呈上来,却见到四名手持刀剑的侠客踏入客栈,蓑衣斗笠,一身典型江湖客的装扮。 四人进来,先是四处扫视一番,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大白三人的身上。 咔咔…… 一时间刀剑齐鸣,四人纷纷用拇指轻轻推起剑格。 大白也是一手握住身后背负的剑柄,这四人气势不凡,自打他们已经客栈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是来者不善。 “宝涵,雅儿。”大白轻轻拔剑,一边说道,“拿好东西,一会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我来垫后。” 陈宝涵跟雅儿听着是一头雾水,可还没等到大白的解释,便瞧见他踹飞身前一张凳子,冲上去向着四人劈出一剑。 …… “我怎么会在这儿……” 四下草木枯黄,凄凄晚风抹去斜阳下最后的余温,昏暗的天边之下,仿佛弥漫起一股瑟瑟秋寒。放眼望去,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荒山野岭。 “你醒了!” 听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凌江缓缓起身,看着自己身前那人,心想道:“又是她……” 她是那位画中少女,一袭白裙,赤足静坐与木屋顶上,三千青丝顺着娇躯垂落而下,长发及腰。她长得极美,身上带着飘飘仙气,不食人间烟火,与眼前这死气沉沉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又是梦吗?”凌江看着她喃喃道。 “不是。”只见白裙少女摇头答道:“你落入寒潭,险些丧命,我只好把你神识带进这幅画中,这才保住你一命。” “画中?”凌江惊呼道,“那幅画不是在雅儿身上吗?” “是的。”白裙少女点头道,“但你是这幅画的主人,只要你愿意,可以从人间任何一处地方进入到画中,自然,你也是我的主人。” “主人?”凌江听着这名字总感觉怪怪的,她看着眉清目秀的少女问,“你到底是谁?” 她摇头道:“不知道,我的上一任主人称我为画中仙。” “画中仙?”凌江喃喃道,“笔墨挥洒宣纸砚,恰似雨中仙女来……” “主人,我本不应该这么早就带你进入这幅画,可眼下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保住主人的命。”白裙少女看着凌江认真地说。 凌江追问道:“这地方到底是哪里?” “冥界。”白裙少女道,“你们人间里所谓的阴间的入口,便是那忘川河畔。” “怎么可能呢?”凌江不敢置信地问,“阴间怎么会在一幅画中?”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白裙少女说,“我从这画中醒来至今,已过上万年。但不知为何,上万年来,我却始终走不出这忘川河畔的荒野,冥冥之中有一条规矩,在束缚着我。” “打住打住!”凌江听得有些晕乎了,“我什么时候成为这幅画的主人了?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一日。”白裙少女认真地说,“你答应带我离开这的时候,便正式成为了我的主人。至于为何我要找上你,这是上一任主人的安排,我也无从得知。” “上一任主人?”凌江倒吸一口寒气,“你究竟有多少个主人?” “两任。”白裙少女答道,“你是第二任主人,在我从这幅画中离开之前,我会绝对服从主人发出的任何命令,但不限于生死时刻。” “那你的第一任主人呢?”凌江问。 “他被镇压在东海之底。”白裙女子答道,“在主人修为没有达到第十境之前,请原谅我无法透露前任主人的身份。” “第十境?”凌江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有灵根,注定无法成为练气士,对你而言,另寻主人应该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凌江不知道究竟这个白裙少女为何要认自己做主人,也不想知道。不过从少女所说的话中来看,这幅画之中,定然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就会和东海有关。 东海自古以来便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它的尽头,也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形成的,仿佛天地初成的那一刻,东海就已经存于世上,它的神秘面纱,已经维持了数万年没被揭开。 “不。”白裙少女瞪大小眼睛,正色道:“身为这幅画的主人,绝不可能因为灵根被废这种荒唐的理由而断送修行大道。” “你说什么?”凌江几乎是尖叫道,“荒唐的理由?没有灵根我还怎么炼气?” 白裙少女不以为然地说,“主人是否还记得这道符文?” 只见她伸出手指,缓缓划过虚空,留下一道流光痕迹,像是在凭空写字。 她写的很慢,数息过她轻弹指尖,一道金色符文便浮现于凌江身前。凌江瞪大眼睛看着这道符文,他不止一次地见过。 “这是海运符文。”白裙少女答道,“它蕴含着沧海之气运,也就是你们所谓的潮汐灵气。只要主人能够刻画这道符文,便相当于有着无穷无尽的潮汐灵气,即便没有灵根又何妨?” 凌江不解地问,“可这符文我见过,在九叔家里,似乎并没有你说的这么神奇。” 白裙少女笑了笑,“主人你错了,并非只是随便一道笔墨便可以称之为符文。哪怕主人如今执笔临摹下来,也感受不到半点沧海之气运。主人你不需要着急,我会慢慢地教你如何使用这道海运符文,让主人你踏上修仙大道。” 凌江听着这话,没有半点欣喜之色,而是严肃地问:“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白裙少女说道。 “我可以拒绝吗?”凌江接着问。 “不行。”白裙少女摇头,她接着说道,“自从主人接手这幅画卷的那一刻起,注定会面临来自海妖的威胁。若是主人不快点成长起来,上一任主人的下场,也将是你的下场。” 海妖! 凌江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副普通的画卷,居然会牵扯到东海里最为神秘恐怖的妖灵。他忽然有些担忧雅儿的安危,身上携带这么一幅画卷,不亚于一个烫手的山芋,迟早要遭来杀身之祸。 白裙少女似乎是看出了凌江的担忧,不禁笑了笑道,“主人请放心,至少在百年内主人还是安全的。海妖为大海之灵,每百年才会苏醒一回,眼下海妖才刚刚步入沉睡,除非出现天地异象,否则百年内海妖绝不可能苏醒。”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这么迫切的催促我离开平海镇?”凌江听得出来,那个每回在梦中呼唤着他的声音的主人,正是眼前这位白裙少女。 “因为除了海妖,在海上还有很多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主人的一举一动。”白裙少女解释道,“主人要想活命,就必须离开海边,走得越远越好。” 凌江算是看出来了,这里里外外就是一盘棋,他和这少女口中所谓的上一任主人,都是棋子。至于布局者究竟是谁,以他如今渺小的力量实在无法窥伺究竟。 不过这下他也总算明白了平海镇上发生那些琐碎事情的起因,这一切祸根的源头都是因为这一幅画…… “画中仙,海运符文,海妖……”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在凌江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些看似无厘头的线索,为何偏偏要汇聚在自己身上? 而这一切的开端,便是从九叔上门的那一刻开始。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一章 远古真言 滴答,滴答…… 黑暗的石室里时不时传来滴水声,这是一个幽闭,漆黑的世界,远离了生灵亿万生灵,只有死亡之后的沉寂缭绕在每一个角落。每一次滴水的轻响,犹如一只残破的丧钟在回荡。 在漆黑之中,一位蓝衣女子将小脸贴在少年的胸膛,她那一双湛蓝色的双眸不停的转动,仿佛能够看透这黑暗中的一切。 察觉到少年依旧传来心跳之声,她这才缓缓起身,摆弄了下纱裙,轻轻走到附近一汪泉眼里,捧起清泉水用舌头轻舔。她望着泉眼里那毫无倒影的水面,双眼里恍若浮现出一位少年纵身跃起的身影。 “笨蛋!大笨蛋!”她忍不住低声骂道,“要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掉落进寒潭里?自己没本事,还硬要逞强,这下可好了吧,睡了一个月了,还睡,你就在这里睡上一辈子吧,哼!” 她想了想,嘴角却又露出一抹笑意,“不过,若不是跟你一起落进寒潭里,我又怎么能从那丑八怪手中抢到不老泉呢?” 寒潭之底与不老泉是相通的,那只惊天蛟能在寒潭之底活了万年,就是因为一直有不老泉从水中的泉眼里喷涌而出。 她将手里的水舔干净,身上忽然飘起白色的光晕,犹如雾气一般缓缓升腾,最终只留下一只小白猫站在泉眼边上。 “喵……” 白猫转身,望着少年轻轻叫唤了一声。 女子的本体,正是树林里跟在凌江身边的那只白猫。当日它俩掉落寒潭之后,白猫立马就化为了人形,当时惊天蛟已经被重创,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拦他们,所以她其实是有实力把凌江给救出去。 可恰巧在这时候,一股不老泉水刚好从水中的泉眼里喷出,化作一道洪流冲刷着她全身。不老泉蕴含这强大的灵力,对人而言,一滴便能多活二十年,两滴三滴已是极限,若是服用再多便会爆体而亡。 可妖族不同,他们天生的体质能够抗衡不老泉这股毁灭的力量,从而吸纳其中蕴含的灵力。因为吸纳的灵力过多,不由得昏睡过去。待她一醒来后,便来到这个地方,估摸着是从这三尺宽的泉眼里跟随着泉水冲出来的。 她醒的比凌江早,之所以没有立刻离开,一来是因为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炼化不老泉水,二来也是因为凌江还有气息,并未死绝…… …… 这天,凌江一如既往地坐在木屋顶上,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流光轮廓。而在他的身旁,还停留着一道可谓文笔精湛的符文。他一边对照着那道符文临摹刻画,他画了很多遍,乍一看两者十分相似,但多多少少还有一些细微的差距。 也正是这一丝细微的差距,使他每次画完之后,眼前的金色符文都会缓缓消散,只留下身边那道白裙少女三个月前画出的符文。 “三个月了……”凌江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不禁躺在屋顶上,看着眼前阴沉暗红的天际,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这三个月来,他每天只重复一件事情,便是刻画海运符文。按照仙儿所述,只有画出完整的海运符文才能够被这天地间的规则所容纳,否则就会像他画出的那一些符文,落笔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仙儿,是他给那位白裙少女起的名字,她的上一任主人称她为画中仙,这名字听起来总是有些不顺看,凌江索性就改成了仙儿。对此,她并没有任何的不满,也不会因为有了新名字而喜悦。只要是凌江的命令,他都会百般顺从,除了生死时刻。 “主人,吃点果子吧。”仙儿提着一篮子墨蓝色的小果子爬上屋顶,轻轻将它放在凌江身旁。 虽然自己只是意识进入了这幅画卷,可凌江发现,自己也还是需要不停的进食才能保持体力。仙儿说,这果子能够回复人的精气神,凌江每日刻画符文都是很费神的事情。 凌江摘下两个果子塞进嘴里,很快便觉得疲倦神情一扫而空。 “仙儿,都三个月了,我还要多久才能完整的画出海运符文?”凌江有些惆怅地问。 仙儿轻声道:“主人不着急,这几日主人刻画的符文已经很完美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被天地规则所认可了。” 凌江不解地问:“为什么非得要一模一样才能被认可?” 如今他画出的符文与仙儿画出的符文已经是十分形似了,可却还是有些许细微的差距,也就是刻画的意境欠缺了火候。 仙儿沉默了一会,看着凌江严肃地说道:“因为海运符文,是一种独立的规则。有了它,主人你才能不受天地规则的束缚。主人在刻画符文的过程,其实也是在创立一种规则,所以会遭来束缚。海运符文之所以能够抵制这一束缚,只因为它的创造者,已经强大到可以忤逆天地规则。” “原来如此……”凌江恍然大悟道,“只要我画出的有一丁点不相似,就会被认为是开辟新的规则,所以才会刚画出来便消散。” 仙儿看着凌江正色道:“我知道主人迫切想要离开这里,但是还请主人忍耐些时日,毕竟错过了这次,下次恐怕很难再回来了。” “嗯。”凌江点头。 “还有一事。”仙儿看着凌江说道,“主人在这里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的刻画符文,是因为画卷本身有自己的规则,不受天地束缚。可主人一旦离开了画卷,想要刻画符文,就必须要使用无根之笔。” 凌江惊讶道:“何谓无根之笔?” 他只听说过无根之水,这还头一回听说有这无根之笔的说法。 “所谓无根之笔,也就是用无根之木制成的笔。树断了根便会枯死,但有一种神树,不需要跟也能活,它不需要长在土里,它可以随风而动,四处远游。只有用它来制成的笔,才能无视天地规则的束缚,从而画出海运符文。”仙儿解释道。 这下凌江不禁皱眉问:“仙儿你说的这种树,我听都没听过,又该去那里寻?即便寻到了,我又该如何取下制成无根之笔?” 仙儿看着凌江笑道:“主人你已经有了。” “什么?我有了?”凌江一声大呼。 “主人还记得那一只秋毫吗?”仙儿眨巴着眼睛问道。 “秋毫?你是说……”凌江记起来了,那位徐真道长临走前将一只秋毫送给他,可那秋毫很是奇怪,沾染了墨却写不出字,自打那次以来,凌江就在也没有用过它了。 仙儿说:“无根之笔本就脱离世俗,是不能用凡墨来写字,而且也不能写出平凡的文字。当然,主人若是要刻画海运符文,用那只秋毫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画出。” 她说着,从怀里将秋毫取出,递到凌江手中。 这让凌江看着是目瞪口呆,这秋毫怎么会在仙儿手上? 仙儿微微一笑:“主人加油修炼,仙儿就不打扰了……” 她站起身子,正要顺着木梯走下房顶。 呜呜…… 吼吼…… 忽然,从荒野尽头里传出了一道诡异的声音。这奇怪的声音让凌江和仙儿同时浑身一颤,听着十分凄惨幽森,又不像鬼哭狼嚎。 凌江记得,他头一次来到忘川河畔时,也听过这道声音。 “仙儿,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凌江一脸凝重,他被这声音刺激到了,变得有些魂不守舍,神不安宁。 “主人别怕,那是魔音,很快就会消失了。”仙儿硬着头皮回答,显然她也在忍受这股神秘的声音。 “魔音?”凌江惊呼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魔…… 只见暗红的天边上,泛起一团黑乎乎的气旋,气旋中是不是有闪烁出墨蓝色,暗紫色的光影,一道道光怪陆离的意象在天边狂魔乱舞,让凌江下意识闭上双眼。 倒不是他胆小不敢看,而是那一道画像,让他有一种畏惧感,是比死亡还要惊恐的畏惧,从内心深处本能的抗拒它。 这诡异的声音一直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凌江已经是面色苍白,双唇发紫,瘫在屋顶上显得格外痛苦。 “主人,对不起……仙儿不应该这么早就把你带进画中……”仙儿看着凌江痛苦之色,低声喃喃道。 上一回若非是凌江离去得早,只怕也会像这般一样痛苦不堪,甚至比此时更加严重。这幅画卷里隐藏着太多玄机,此时对凌江而言,充斥着太多太多的危险。 这也是为何仙儿一直不许凌江离开木屋的缘故,他待在木屋中还能活下去,若是离开这儿,死亡或许只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下场。 嗡嗡…… 凌江脑子开始感到一些空白,耳畔一直嗡嗡响彻不停。忽然间,只听着一道缥缈的歌声传入耳畔,像是在脑海里涌入一股清泉,清洗掉先前那些肮脏不堪的声音痕迹。 凌江的面色也逐渐恢复,尽管还是有些铁青,但明显没有先前那般痛苦。 “仙儿这是什么?”凌江在仙儿的搀扶下坐起身子,他一手捂着略微疼痛的脑门问道。那歌声响彻天地间,完全掩盖住了先前那股魔音。 而在远处的天边,已经看不到那团邪念深重的黑气,而是数道璀璨的虹光,清洁透亮,如出淤泥而不染。 “远古真言。”仙儿说道,“在荒野的深处,有一座魔殿,每当魔音四起时,就会出现一道远古真言将它镇压。” “远古真言?”凌江喃喃道,“我怎么听着像是在唱歌。” “因为主人境界太低,无法感受到真言的力量,当主人能够听懂真言在述说着什么时,就不需要再畏惧那些魔音了。”仙儿说道。 凌江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那仙儿你能听懂那些真言述说什么吗?” 仙儿笑道,“自然是听得懂,那道真言此时在说……说……” 仙儿话才说了一半,忽然卡住了,两手捂住脑袋,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她紧接着闭上双眼,高声大喊道:“啊……” “仙儿你怎么了?”凌江见状,只能是束手无策地询问。 “不知道,仙儿头好痛,好难受……”仙儿趴在地上打滚,一双如玉的双脚不停往前踹,像是在抗拒着什么东西。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二章 流浪人间 大白提着三只野兔子走在林间,身后除了三尺青峰之外,还背着一个竹箭筒,手持一把弓。他的衣着显得有些凌乱,一身风尘之气。 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树丛里亮着火光,隐隐能听到柴火爆裂地声响。他弯腰钻进了树丛,却见那一簇燃着的火堆周围空无一人,一只竹杯中的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不久前才离去。 他噗通一声丢下兔子,眼里头泛着些许寒意,右手紧握剑柄,青锋缓缓出鞘,“谁?出来!” 呲呲,树丛里探出两道白衣身影,陈宝涵轻声说道:“白哥哥,是我们。” 大白回头,看着两位面容憔悴的女孩儿,显得有些可怜人爱。 “你出去好久都没回来,我们听到声音以为是阴山门的人来了,就和雅儿躲起来了。”陈宝涵拉着雅儿回到火堆旁坐下。 夜已经深了,林子里显得有些寒冷。 大白拿出匕首,给打来的野兔子去毛,“再过几天,等咱们接近了江陵城,阴山门的手也就不敢伸这么长了。” 两刻中后,大白将烤好的两只兔肉分别递给陈宝涵跟雅儿。兔肉很香,皮肉被烤的金黄,尽管只是撒了些盐,却足以令人口齿生津。他们在林子这些天,大多是吃些野味,大白手艺很好,也很擅长捉拿这些野味,几乎每隔两天都能换个花样来吃。 “雅儿?”大白轻声问道,此刻雅儿正低头凝望着手中兔肉,像是走了神。事实上,这半个月来,她每天都会走神几回,只是这几天却是愈来愈严重。 “哦……”雅儿哦了一声,贝齿轻咬了一口兔肉,在嘴里有意无意地嚼着,思绪仍旧不知飘散何方。 陈宝涵挨着雅儿说道:“雅儿姐姐,你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嗯……”雅儿回神点了点头,眼中带泪,“我只是……” “凌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陈宝涵知道雅儿在担忧着什么,轻声安慰道。 “可这都过了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雅儿忽然间忍不住哭声,泪水毫不留情地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手中的那块兔肉上。 她一心只有一个愿望,便是能盼着凌江平安归来。只是前后苦等了足足一个月,她心中那份愿望,也逐渐变成了一个遥遥无期地等待。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大白低声说道,“至少他没有被阴山门的人抓住,否则阴山门定会拿他来威胁我们的,你别想太多,他不会这么轻易出事的。” 大白其实也知道,他自己不配说这话,毕竟当初让凌江去送鬼,是他提出来的。大白曾想过独自踏上阴阳路寻觅凌江的踪迹,可前后都有阴山门的追兵。阴山门甚至花了大价钱在各大小镇上发出悬赏,显然他们是铁了心要吞下这一只大肥羊。 这阴山门是江陵这边的老门派了,根基深厚,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发展起来。江陵城也曾发兵征讨过他们,可万千铁骑终究斗不过狡兔三窟,尽管耗费了许多力气,却终究没能剿灭阴山门的老巢。就连抓到的舌头,也都是些喽啰小厮,半天问不出什么东西,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面对阴山门的千里追杀,他们只能不停地逃窜,躲藏于深山之中。不知不觉,他们的位置也离通海城越来越远。而大白也清楚,他现在首先要做的,便是保护好陈宝涵跟雅儿的安全,只有到了江陵城,才算是躲过了阴山门的追杀,到那时候他才能只身一人回去寻找凌江的踪迹。 雅儿的哭声渐止,吃了饭后和陈宝涵一块沉沉入睡,这些天来的奔波,已经让她们很疲倦。 只是过了半个时辰,大白忽然把火给扑灭,叫醒沉沉入睡的两人,纷纷收拾好行囊,踏月色离去。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伙蒙面人便寻到了这簇刚被熄灭的火堆。 漫漫长夜,前路漫漫,大白自己也不清楚,这无止境的奔波,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 北地的天很晴朗,只是冰雪消融,寒气四处散去时,这儿会显得比严寒冬日还要冷一些。 雪岚镇是大周北部一座普通的小镇,可他却又显得很不普通。只因这而是北地前往长安的一条必经之路,从这儿走会比其他路的地势要平缓许多,虽说得多绕个弯子,可至少不需要翻越雪岭,也有能供马车行进的官道。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此后的路我一个人走便是,到了长安。”一家酒肆门前,站着一位身着貂皮大衣的男子,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剑柄,身上还系着一颗狼牙。 这系狼牙在北地这儿可是有说法的,只有部落或是族群里的勇士才能在腰间系上狼牙,也曾有些部落里头就规定着,只要能系上狼牙,族群部落里的女子便任他随意挑选一位娶妻。 在他身前,还站着一位身材彪悍的男子,他只是穿了一件薄衣,健壮的臂膀直接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却没有丝毫颤抖受寒之色。他笑道,“一路好走,去了长安有大把姑娘等着你,到时候你可得给我留一杯喜酒回来。” “这是自然……”身着貂皮大衣男子笑了笑,目光无意间往外头瞥了一眼,面容顿时呆滞。只见他匆匆说道,“老兄,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回头再书信联系吧。” 他说罢,脚底一抹油,整个人便窜到雪岚镇的了另一条街上。 “糖葫芦多少钱?” “三文一串。” 叶相知递出三文钱,摘了一串看起来又大又红的糖葫芦。 “大姐姐,你去哪了?”小桐坐在街角,看着从远处走回来的叶相知问道,两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糖葫芦。 “买了串糖葫芦。”叶相知轻声答道。 小桐一听,下意识舔了舔嘴角,眼里泛着期待,小声问道:“我……可以吃一口嘛?” “不行。”叶相知摇头。 没等小桐的脸色变得难看,她接着说,“但是你可以吃一串。” 小桐喜笑颜开,咬了满嘴通红,叶相知拉起她的手,两人踏着这青石板上覆盖的碎雪,留下一地毫不起眼的脚印。 她们刚走出雪岚镇南门,只见到一位身着貂皮大衣的男子,风风火火地冲上来拦住她们。 “这位姑娘!”男子轻微喘息道,冲着叶相知笑了笑:“在下沈三生,是一位北地剑客。” “有事?”叶相知轻声问道,身旁的小桐咬着糖葫芦躲在身后,只侧出半张脸。 沈三生呵呵一笑:“不知姑娘是否要去往长安?咱们可以一路同行,若是遇上山贼拦路,也好有个照应,毕竟你们二位姑娘家总难免会……” 没等沈三生的话说完,叶相知便拉起小桐的手,向着白茫茫的雪地里走去,她们还要再绕过几重山才能看到四季常青的山脉。 沈三生快步追了上去,走在叶相知身边道:“姑娘,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有个人与你们一块同行总是安全一些。我看姑娘你手中的剑,似乎也通晓一些剑术吧?要不要我们找个地方切磋一下?” “给你三息时间,若不退开十丈外,别怪我动手。”叶相知嘴里散出些阴寒之气,沈三生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没想到,这看似温柔似水的姑娘,居然也是一位修行者。 沈三生很老实的退开了十丈,而且只退了十丈,默默地跟随在叶相知两人身后。 “姐姐,那个人一直跟着我们……”小桐轻声说道。 “跟就跟吧,不用理他。”叶相知说道。 她望着清朗的天,忽然有些迫切地想要见到长安。 …… 滴答…… 水滴打在凌江的脸庞上,他缓缓颤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指尖,过了好一会他才睁眼,望着漆黑一片的世界,显得十分孤单。 时不时有水滴落下,从嘴里流入,这让他的身体能够一直保持着水分。莫约过了一刻钟,他才恢复了知觉。他两手摸着黑暗坐了起来,指缝中还夹着一根秋毫,他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哪?”凌江轻声喃喃道,这不见五指的黑暗有些吓人。 “喵……” 紧接着,一声猫叫传入凌江耳畔,他很快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跳到自己身上来。 “白猫?你怎么也在这儿?”凌江轻轻抚摸着白猫的毛发,一丝温热顺着手心蔓延至全身,让他这副身躯总算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捏着手中的秋毫,在黑暗中描绘着一道符文。 只在落笔的那一霎,符文大放光彩,破开这片黑暗,金色的光辉如一团火球一般照亮四周。趴在凌江身上的白猫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金光,感到不明觉厉。 凌江并不知道,这是一道只有他才能瞧见的符文,而在其他人的眼里,只有一束耀眼的光。 他小心收起秋毫,环顾了下四周,立马冲到身后的泉眼里,捧起泉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直到腹中灌满了水,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小白猫,我们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凌江看着白猫问道,他有种感觉,白猫应该能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喵。”白猫抬起一只前脚,指着身后的泉水叫了一声。 “这……好吧。”凌江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猜不到白猫说的是从泉眼里蹦出来,还以为是想让自己多喝水。 他忽然间瞥见在一旁的石壁上,刻画着一道道划痕,足足有三十三道,最后一道划痕很清晰,应该是不久前才刻上的 “这是你画的?”凌江追问道。 “喵。” “我们来这儿有一个月了?”凌江惊讶道,旋即心想,“这怎么可能才一个月呢?” 他记得自己在画卷里头,的确是待了三个月的时间,就算白猫可能醒来的比较晚,应该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差距才是。 “难不成是画里的时间,要比外边的时间走得慢一些?”凌江心想着,总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流窜,感到很不适应。 他下意识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忽然若隐若现地瞥见三站明晃晃的燃灯摆在他面前,中间那一盏灯高高在上,周围缭绕着洁净无瑕的白色气旋。 “这是……三尸神灯?燃灯境?”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三章 规矩 感受着指尖上源源不断流淌而出的天地元气,凌江心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这就是所谓的开光境?”他心中暗想道。 因为没有灵根,就无法从天地之中汲取灵气,就如同无根之树无法吸收土壤里的水分一般。可如今通过这道海运符文,便能直接让灵体汇聚于丹田,而不需要经过灵根汲取。无论是汲取灵气的效率亦或是纯度,都要比灵根要好得多。 所谓灵根便是人之根本,有些是天生的练气士,有些人却只能蹒跚学步,缓慢前行,也是因为灵根的品质有所不同。 只见在中间那一盏火灯之上,正缓缓烤灸着一把棕黄色的铜锁,而在铜锁的右下角处,留下一道明显的缺口。 “这便是我那被打碎的长命锁吗?”凌江暗想道,关于这长命锁,奚瑶也跟他讲过一些。所谓长命锁,便是代表着人的这一辈子,无数练气士寻求长生之道,不过也是想着法子如何解开这把长命锁。 而如今锁已被毁,长生大道几乎断绝,即便境界修为有所提升,也终究会在那道门槛上,停滞不前。 凌江睁开双目,轻轻叹息一声。世事无常,又怎是他自己所能左右? 凌江从地上站起来,环顾了下四周,这间石室里只有一道出口,里边是更为无边无际的黑暗,也不知道往前走去会发现些什么。 此刻白猫正百无聊赖的趴在地上,像是在等候着离去。 凌江蹲下来,用手轻轻抚摸了下白猫的小脑袋。它开始还有些抗拒,但很快便舒服地享受起来 “小白,谢谢你在这里陪了我一个月。”凌江轻声说道。 “喵……”白猫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表达不满还是什么,反正凌江是听不懂。 “走吧,我们离开这儿,然后找个地方请你吃顿好的。”凌江说道。 白猫喵了一声,跟着他的步伐离开这石室。 走道很长,也很寒冷。两旁的石壁上刻着奇奇怪怪的图腾,看上去应该是上了年代,也不知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凌江可以感觉到自己与那道海运符文有一条丝线牵连着,只需要自己一个念头便能左右它的行进亦或是熄灭。就像一只风筝,飘在凌江身边照明。 在漫长的黑暗之中前行了好一会,一闪古老的石门缓缓显现在凌江身前。 这扇石门并没有闭合,仿佛是故意敞开着。 石门里边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石室,凌江没有立马踏进去,而是站在石门外徘徊了好一会。灵猫也是打起了几分精神,静静地望着石室中那片黑暗。 “应该没什么危险吧?”凌江看着白猫问。 “喵?” 对此,凌江无奈地笑了笑,深吸一口冰冷的气息走了进去。 刚踏进石门,只听着嗖嗖嗖地声音响起,凌江还以为是有暗器,下意识地后跳了一步。只见八束火光绽放,照亮了这石室的没一个角落。 凌江手里头捏了把汗,在白猫一脸鄙夷的目光下干笑两声。 这座石室很大,比他醒来的那个地方还要大上三倍。凌江并没有往中心走去,而是在旁边徘徊不前。 只因为石室里,共摆放着八口石棺! 这一口口崭新无比的石棺,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凌江这下知道自己闯大祸了,什么地方才有棺材? 自然是墓葬中。 …… 长安城今日阳光正暖,乱花渐欲迷人眼。 国子监坐落在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中的永兴坊。 国子监自古以来便是天底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能在这儿当官的,那都是些才高八斗,通读诗书的大才子。而能在这儿上学的,可不仅仅是有丰厚家底便能做到的。所赋诗文,须得让考官满意方能入学。 国子监学士平日里多穿学士服,服色偏白带着些玉色,和儒服相似,却又大相庭径。这儿也是圣人脚下难得的一处清净地,除了读书求学问,少有公务劳烦。 素雅轩内,两位身着学士服男子各执一子,身前的棋盘上已是黑白错乱。 “祭酒大人为何迟迟不落子?”易长元问道,“接下来这一步棋,应该是势在必得才是,可祭酒大人为何如此深思熟虑?” 许子韬答道:“眼中棋,并非心中棋。” 他说完,缓缓将棋子放下,看着易长元道:“这盘棋你我已经下了一百零七手,这接下来一手,不如留着下回心情雅致后才继续如何?” “喏。”易长元点了点头,也跟着放回棋子。只见他手掌往前一挥,犹如一座无形泰山压顶,将棋盘上的黑白子按得严严实实,哪怕有人用棒槌敲打,也能够丝毫不动。 “棋已封盘。”易长元起身作揖,“若是祭酒大人没什么事的话,长元先行告退。” “不急。”许子韬道,“棋下完了,可有些话未必说完。” 易长元眉间微微颤动,他接着坐下,轻声道:“祭酒大人所谓何事?” “你师弟苏秋禾这比陈年旧账,也该是时候翻出来算上一算了。”许子韬双眼在棋盘上扫过,“他那位学生,凌家的后人,已经启程长安。你与他虽说并无因果,可若是苏秋禾有个不情之请,你又当如何?” “按规矩办事。”易长元道,“只要他不坏了长安城的规矩,我自然不会多管闲事,甚至看在他是我师弟学生的份上,我还会赠予他一番机缘。” 许子韬面色如水般的平静,“可凌家之人,似乎并不太喜欢守规矩。长安城里这些大大小小的陈年往事,苏秋禾能瞒他一时,却瞒不了他一世。” “那我会亲自出手,了却十年前的旧账。”易长元道。 “哪怕他是你的师弟的义子?”许子韬问。 易长元正色道:“我师弟重情重义,那是他做人的本分。但规矩便是规矩,当年的长安,不也就是靠着这么一条条规矩才有了今天的繁荣吗?世人皆知我国子监不问国事,可他们又怎会知道,长安城的这一条条规矩,正是出自于国子监。” 许子韬静静地听完易长元的话后,缓缓站起来,后者也跟着起身作揖。 他轻轻拍了拍易长元的肩膀,“长元啊,长安城已经染了太多条人命,或许,少些血腥,长安才会更好。” 人去留声,易长元望着眼前这盘纵横交错的棋子,陷入了沉思。 他是国子监司业,明面上的主事人,在长安为官数十年,能让他头疼的事情并不多,眼下便是其中一件。 春风拂过长安,那一块块青石板上,似乎还能瞧见去年大雪纷飞遗留下的痕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长安城在日落的余晖中,又平静地度过了一天。 …… 石室只有一道出口,便是凌江走进来的那一扇石门。 八口棺材横平竖直地摆放在石室的八个角落,再往前是五根引魂蟠,位于石室正中间的,是两块石碑。 “八卦,五行,阴阳?”凌江打量着是室内的摆设,心中暗想道。 “喵……”白猫叫了一声,缓缓往前迈出一步。没有丝毫未具地跳上了一座石棺地棺盖上,然而石棺里并没有发出丝毫的动静,显然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这墓室的主人将这八口棺材放在这儿,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凌江想不通,他此刻只想赶紧从这地方出去,自己失踪了一个月,也不知雅儿现在怎样了,她们应该早就走到了江陵城才对。 雅儿找不到自己,自然不可能会去长安,或许,她会和大白一块原路返回寻找自己的下落。 隆隆…… 只听着一道轰鸣声传入凌江耳畔,他回神一看,发现那只小白猫,居然伸出两只前爪,缓缓推动着一口棺材上的棺盖。 “小白你干什么呢?”凌江慌了,这万一从棺材里头跳出什么鬼东西来,这真的是无处可逃了。 当他追上去时,白猫已经将棺盖推开三分,凌江也顾不上去想为何一只猫能有如此大的力气。当他来到棺樽石棺旁时,鼓起勇气往里头一看,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石棺里头,还有一口玉棺。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棺樽,石棺为樽,玉棺才是装着殓尸。 凌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个回事,只见白猫又跳上了第二口棺樽上,只是轻轻徘徊了一会,接着跳下来推动棺盖,紧接着是第三口…… “小白它似乎在有目的地推动棺盖。”凌江心想道。 白猫并非是按着顺序来推开,而每一口棺盖推开的距离也不同,有的开了将近一半,有的却只是推开一小口,顺序也是杂乱无章,至少在凌江眼里,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在白猫推开最后一口棺材之后,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大风,石室里头的引魂蟠纷纷飘舞而起,一道道怪异的绿光闪烁而出。石室里不停闪着各种黑影,让凌江看着是惊心动魄。 而随着引魂蟠地飘动,中间那两块半个人高的石碑竟然也开始挪动,发出咔咔咔地声音。 石碑从左右两侧往中间合并,而在他们挪动的过程中,地面上也逐渐露出了两道深不见底的洞口,随着石碑的挪动,洞口也在不断地变大。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凌江疑惑地问道。 “喵……”白猫舔了舔爪子,站在凌江身边看着那移动的石碑,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可凌江看着眼前这飞舞不止的引魂蟠,心中却很是不安。 咔! 两块石碑并拢在一块,风忽然间止住了,引魂蟠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平静,那白色的长条垂落而下,竟让他莫名想到了平海镇老龙王庙里头那个长发垂落的禁婆。 好在这儿距离海边已经很远,自然不可能会有什么禁婆。 石室忽然变得沉寂下来,但这一沉寂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刹那间,只是嗖嗖两声一齐发出,两柄闪着青光的三尺青峰纷纷从洞口里飞窜而出。 “这是?飞剑?”凌江望着石室顶上的青光剑,惊呼道。 这两柄飞剑首尾相连,在石室上空不断盘旋。只是乍一看来,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剑身很薄,上边还留下了数道裂痕,可两柄飞剑的模样却又差不多相同。 说是飞剑残片也不为过。 飞剑盘旋了三周后,在凌江惊颤的目光下,笔直地向他刺来。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四章 墓府 两柄青光飞剑速度并不算快,凌江纵身一跃便给闪了过去,只听着身后发出一声霹雳,让凌江整个人捏了把汗。 他躲在一道棺樽身后,回头瞥了一眼,飞剑继续盘旋而飞,并且是有目的地在寻找他的方位。青光化作清风,顺着凌江的耳畔略过,让他整张脸变得煞白。 他知道,若不是白猫及时推了他一把,这会怕是一只耳朵都要没了。 飞剑速度太快直接撞上石壁的墙上,却没能留下丝毫痕迹,只是发出一阵巨响。可想而知这石室是有多坚固,怕是也只有先前那位东海斩仙客才能从容地进出。 “还来?”看着两柄飞剑的气势没有丝毫锐减,凌江知道这是不杀死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好在这两道飞剑并没有灵识,尽管会百折不挠地向他刺来,两者的行径却是几乎一致,若是这会来个前后夹击,又或者一道在明,一道在暗,他或许是真的插翅难逃了。 “喵!” 白猫跳上了棺材盖子上,冲着天上两道飞剑吼了一声。 一声吼下,飞剑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仍旧保持着急速冲向凌江。凌江借着这口石棺和飞剑游走,一时间也没让其追上,但却有数次擦肩而过。 “小白你快想个办法。”凌江一边躲一边叫道。 这地方很奇怪,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好像都不会威胁到白猫,难道因为她是妖族的缘故? 随着一声猫叫,站在石棺盖上的白毛两眼凝视着那一道破空而来的青光飞剑,忽的纵身一跃,张开嘴往前一咬。 只是咔嚓一声,青光飞剑竟是被白猫给咬成了两半! “这?”凌江还没来得及惊讶,另一道飞剑又向他逼近。他侧身闪躲之后,白猫依旧是眼疾手快地往前扑上,白色身影覆盖住那道青光,紧跟着就是一道碎裂之声。 凌江后背依靠着石棺,大口大口地喘息,再折腾几下子,他怕是真的使不出力气了。毕竟飞剑的速度实在太快,以他如今开光境的灵识想要闪躲,还是有些困难。 练气士其实也是得炼神炼气炼体,只不过在炼体一方面自然比不上武者。前者灵识过人,能察觉周围的风吹草动,但也只是察觉而已,却未必能躲得过。 凌江抹去那满头大汗,没想到在这阴寒之地,自己居然也能惊出一声冷汗来。 白猫嘴里叼着被咬碎的飞剑碎片来到凌江身前,它接着坐在地上舔爪子,看着飞剑碎片陷入沉思。 凌江小心捏起一块碎片,才发现这所谓的飞剑居然是薄如蝉翼,他试着轻轻用力,却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难以想象白猫是如何将它咬碎的。 “小白,这次干得不错。”凌江轻轻抚摸了下它的毛发,谁想白猫却是反感地站了起来,远离凌江,似乎并不像被人碰它。 对此,凌江只能是一头雾水。 他开始打量着四周,如今飞剑的问题解决了,可该怎么出去呢? 合并的石碑两侧的洞口深不见底,要说下边就是出口凌江是死也不会相信。可除了这儿,就没别的地方了…… “喵……”白猫缓缓走了过来,轻轻叫了一声。 接着,它便在凌江的眼皮子底下张开嘴,将眼前的飞剑碎片给吞入腹中。 “小白!”凌江吓得大叫一声,尽管飞剑并不锋利,之所以能发出那么大的响动,应该也是因为表面附着剑气的缘故,可这东西怎么能吃呢? 白猫并没有理会凌江地呼声,轻而易举地吞下一块碎片后,接着张嘴去咬下第二块碎片,一晃的功夫,四块碎片竟然全都被它吞入腹中。此刻凌江有些担心,生怕白猫会出什么事情。 而白猫只是轻轻伸了个懒腰,接着跳到凌江的怀里,闭上双眼呼呼大睡起来。 “这……”凌江看着怀里沉睡的白毛,不知该如何是好。 石室中只是沉寂了一会,忽然从凌江身后传出一道苍老之声:“呵呵,想不到万年过后,居然还能见到有人收服这两柄青龙剑残片,你这小娃娃不简单啊。” 这声音冷不丁从凌江身后传出,差点没把他魂给吓跑,要知道他这会挨着的可是棺材! 凌江抱起白猫,转身回顾,是一道模糊的白影,在两侧火光的照射下显得更为虚无。 “小娃娃,老夫与你有缘,再过上个把年头,或许你就见不到我了。”那模糊的白影看着凌江笑道。 凌江眉头一皱,抱着白猫鞠了躬道:“前辈莫不是这墓府的主人?” “主人?”眼前的白影冷笑一声,“我若是这儿的主人,你和手里这只灵猫,早就死于青龙剑下咯。小娃娃,这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下来的,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他疑惑地问了一声,接着饶有趣味地说,“灵根具废,长命锁损坏,你可真是个……奇才!” 凌江自然是笑不出来,轻声问道:“前辈,小白它怎样了?为何它会把剑给吞下去?” 然而这道白衣身影却只是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日后她若是愿意,自然会找机会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吃下这两道青龙剑残片对它颇有益处便可……也不知你这小娃娃是如何能驱使它认主,啧啧,若是老夫还在世,哪怕是坏了规矩也要把它给抢过来。” 听闻这话,凌江不禁皱起眉头。 这位老前辈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财不外露。他手里这只白猫定然是来历不凡,让他好生伺候。 “多谢前辈教诲。”凌江点头道,他自然之道这老者已经死去,眼前应该只是一道灵魂罢了。至于他为何要死在这儿,凌江不敢问,也不能问。 “小事。”白衣身影摇头道,他看着沉默下来的凌江,不禁追问道,“小娃娃,你就不想知道我的来历吗?你就不想从我这儿获取些许机缘吗?也许你说上两句好话,我可能就会把身上的宝贝送给你也说不准呢?” “前辈既然说了天机不可泄露,我又何必再问?”凌江摇头道。 “老实人。”白衣身影点了点头,“这世道的老实人可不多了,万年前是如此,万年后的今天应该也是如此。不过,老夫自然是欣赏。若是你一见到老夫便献上各种花言巧语,说不准老夫直接一巴掌把你拍死在地。别看老夫现在很虚弱,拍死你还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若是在这之前,凌江听到万年前这三个字,必然会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可这些日子来,他所遇到的万年前,还少吗? 这会就算跳出个人跟他说,自己是从万年后来的,他也只是会点头默认。 少见多怪,见怪不怪。 老者接着说:“但愿你不要被自己的这份老实给误了前程。也不问你如何来到这儿,总之相逢即是缘分,我看你灵根具废,却还能步入开光境,想必也是有些奇遇,老夫便不给你强加些什么身外之物,免得让你负重累累。不过,见面礼总是要给的,不然若是万年前那些个老怪物还在世,知道老夫这般抠门,这九泉之下如何安宁?” 凌江认真地听着,因为老者说的这番话有些玄奥,他难免听得有些晦涩。 “你且竖耳倾听,老夫我传你一段口诀,亦可作为心决。”老者严肃地说。 关于口诀和心决他还是清楚一些,大白平日里施法所念的咒语,便是所谓的口诀,须得出声念叨,否则不灵。而心决则不然,只需心中默念即刻,故而这心决自是比口诀要上一个档次。 没等凌江有所反应,只感觉背后一股气劲往前推动。凌江感觉到肺腑之中一股暖流涌入,他浑身使不出力气,缓缓挨着石棺坐在地上,紧接着一道歌声般的声音涌入耳畔。 听到这歌声,他心头猛地一颤,差点惊得高呼一声。 只因为这歌声,与他在画卷中所听到的那歌声,极其相似,显然这也是一道远古真言! “小娃娃,你在作甚?”老者怒斥声紧跟着响起,“屏住心神,否则心决少了一段便毫无用处了!” 凌江不敢犹豫,一连缓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歌声足足回荡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停了下来,尽管凌江听不出那是在述说什么,可歌声却已经被严严实实地烙印在他脑海里。 “哈哈哈……这段口诀不敢保你日后一马平川,但总不至于碌碌无为。小娃娃,你受我恩情,日后若是见到冷家后人,还请替老夫关照一二……” 听着老者说完这话之后,凌江也陷入了沉睡之中…… “当年老夫误闯此地,惊扰了墓主清净,不得已才落得如此地步。”看着沉睡的凌江,白衣老者摇头苦笑道,“肉身陨灭,神魂枯竭,只留下了一道灵识残存世间。小娃娃,到底说你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若是来日因为这道口诀使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尽可责骂老夫。这口诀本不该传于你,只是老夫不甘啊……” 老者自言自语了好一会,身影显得更加模糊,几乎只能看到半个身子了。 就在老者即将闭上双目时,只见到那棺樽旁熟睡的少年身上,缭绕着一道金黄色的气旋,如金子一般闪耀,就连石室周围的火光也显得黯然失色。 “嗯?这是……”白衣老者惊讶道,满脸写着惊愕。 “怎么可能?”老者震撼道,看着凌江身上散发的金黄色气流愈发精纯,“他身上怎会有龙气?为何能够隐藏着如此之深,就连老夫也感应不到这龙气的存在,这是为何?难不成是这一道口诀,激活了体内潜藏的龙气?” 隆隆隆…… 随着金光气旋绽放而出,石室内也开始传出了一阵响动。 “龙抬头……看样子老夫没有猜错,这座墓府,的确和青龙剑有所联系……”白衣老者瞥了凌江一眼,他周围的金色气流正在不断升腾,向着更加黑暗的石室顶部散去。 “罢了。”老者摇头道,“能将龙气纳入你体内,并且隐藏如此深厚,那人修为说不准还在老夫之上,老夫再帮你一把便是……” 只见白衣老者化作一道白色气旋,混入了那空中飘散的金黄色气旋之中。金黄色气旋逐渐收敛光芒,缓缓退回少年的身上。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五章 江南岸 雅儿昨晚做了个梦,那是一个长安的春天,十里桃花满城争艳。她和凌江走在长安城的街上,迎面桃花飘来,她伸手捏住一片花瓣,一股淡雅的芳香涌入鼻尖。 忽然间,满城桃花纷飞而起,长安落下一场桃花雨。 那场雨中,她看见自家的公子,往前渐行渐远,身影缓缓被这片突如其来的桃花雨遮盖,消失在长安的街头。 “雅儿……” “雅儿!”大白轻声叫唤了一声,这才把雅儿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这儿是江陵河一条支流的渡口,从这乘船往上游而去,两日后便可抵达江陵城。碧绿春水缓缓东逝,开阔的河面上只有几道扁舟在航行,在这天底下显得那么渺小。 “大白哥?”雅儿回神答道。 “渡船已经到了,咱们该上船了。”雅儿顺着石阶往下望去,此刻陈宝涵已经站在渡船旁边,欣喜地冲着两人招手。她这是头一回乘船游江,自然是感到颇为新奇。 “嗯……”雅儿点了点头,迈着步伐走向台阶。 大白回头瞥了一眼擦肩而过的行人,像是在寻找这些什么,但很快便放弃了。 江南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再过些时日便是梅雨时节,到那时江南大地上将会笼上一层迷雾,届时只需往江河湖畔上撑一只竹筏,恍若畅游仙境。 “只可惜,某人或许看不到了。”大白踏上渡船的那一刻,不知怎的低声喃喃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雅儿想不明白,他也想不明白。 船逆流而上,渡口逐渐消失在河面上,只留下荡漾的水波流浪天边。 …… 清晨的鸟叫声十分悦耳,叽叽喳喳叫醒了沉睡了一夜的万物生灵。凌江本想在多睡一会,但实在是忍受不住这吵杂的鸟叫。 他睁开眼,一束璀璨的阳光照射而下,显得有些刺目。 “这里是……”凌江眨了眨眼睛,只见眼前是一片青山,一条春水在山涧蜿蜒而过,微风习习,春意盎然,“我从墓府里出来了?” 凌江连忙环顾四周,自己身处在一处山崖上,身后是一座漆黑不见底的岩洞。 “小白呢?”凌江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使他有些按耐不住奔进黑暗中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猫叫声从山洞外传出。只见一只白色的小猫,踏着晨光而来,嘴里头叼着一只大鱼,看着得有三斤重。 凌江松了口气,欣喜地迎上去,轻轻梳理这它的毛发。 “喵……”白猫放下鱼,冲着凌江叫了一声,眼神里似乎带着渴望。 “你是要让我烤鱼给你吃?”凌江看着眼前的肥鱼问道。 白猫连连点头。 看着它这副饥渴的模样,凌江忍不住笑道:“真是只馋猫,吃鱼都还这么挑剔。” 白猫白了他一眼,喵了一声转过身去,坐在一旁晒着晨光的甩尾巴。 凌江先是检查了下身上的东西,那只秋毫,还有背着的黑炭剑都还在,这才捡起鱼,顺着山道走下山去。他拾了一些干柴,来到小河边。正当他苦恼该如何生活时,只见白猫跳到干柴上蹭了蹭,一缕青烟便缓缓冒出,没一会,火变燃起来了。 凌江暗地里佩服这白猫的本事,心想若是它像自己一样手脚灵活,指不定得天天烤鱼吃。 一人一猫把鱼分着吃干净后,开始上路。好在这会太阳东升,凌江再怎么不认路也知道该走哪个方向。先前一路上有雅儿陪着倒也不是那么无聊,如今虽然赶路的速度快了许多,却难免感到有些无趣。 毕竟这江南的绿水青山,看一眼觉得新奇,看两眼觉得喜欢,看了三四眼过后,觉得也就那样。 “也不知长安那边的山长什么样。”凌江瞥了一眼跟在身旁的白猫说道,“小白,你知道长安在哪吗?” 白猫喵了一声。 “算了,当我没问。”凌江挠头道。 这一路上,他心里头也在想着自己是怎么从墓府里出来的,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那位老前辈干的好事。毕竟小白已经把那所谓的封印解除了,自然就能出去了。 尽管凌江也很好奇小白吃了两柄飞剑之后会怎样,不过看着它现在这般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没啥问题。而且在凌江心底里,始终是担忧着雅儿,他必须要加快赶路的速度,去江陵城寻她。 自己耽误了一个多月的功夫,这会雅儿应该快走到江陵城才是。 “奚瑶姑娘曾几次劝说我走出平海镇外去看看这天下有多大,山外又有些什么。如今我走出来了,可我总觉得把,好像这山外边的天地,还不如平海镇那边安详,宁和。”凌江一边走着,一边自语道。 白猫听闻凌江这话,不禁跟上了他的步伐,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小白,你说究竟奚瑶姑娘的家在什么地方呢?能够连长安都不放在眼里,应该是比长安还要远才对吧?”凌江说着不禁有些苦恼,“我连你住哪都不知道,就算有难处,又该如何将青萍叶送去你那?小白,你说是吧?反正你也不明白,你是不知道,奚瑶姑娘她真的很厉害,就像……就好像天上的神仙,可她又说这世上没有神仙。” “喵呜?”白猫轻声叫了一句。 “也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了,或许都已经把我忘记了才是。也可能她哪天回想起来,会回到平海镇上寻回她落下的那只竹笛……”凌江说着,神色忽然间有些暗淡。 白猫也不出声,静默的跟随在他身旁。 在凌江心里,平海镇的那短短十来天的时光,无疑是他此生最难忘的起点。 直到许多年后,他回想起来究竟是什么驱使自己走出小镇呢?或许这股力量,便是来自某位少女有意无意地一次次劝说。 将近正午时,两人刚好又经过一条河畔,白猫大老远瞧见有河,啥也不顾一头扎了进去,好一会儿才拖着一身湿漉漉的皮毛浮上来,嘴里叼着一条比今早更大的鱼。 估摸着是早上没吃够,这回想要大开杀戒。 这次烤的鱼,小白猫吃了将近六成,难以想象它的胃口是有多大,这让凌江不禁嘀咕道,这么能吃也没见你怎么胖,真不知道你这身肉是怎么长的。 吃完鱼,凌江在树荫下打盹了一会,白猫也是趴在他的胸膛上,缓缓睡下。直到日下杆头,凌江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继续赶路。 一晃间,已是夕阳西下,凌江和白猫在地上拉起长长的倒影,他们已经走出了山林,顺着一条崎岖小道往前行进,残阳映红了他们的脸庞,像是个火烧着的人。 忽的瞧见一里地外一缕炊烟袅袅,潺潺溪水声隐隐传入耳畔。 小桥流水人家,此情应此景,此景衬情。 若是换做一位文人墨客到访此地,想必该是会诗兴大发,作赋一首。只可惜凌江早已经不会作诗,心中的些许情怀,便也只能压抑难泄。 他忽然有些想念平海镇那座茅草屋了…… 桥下的流水并不湍急,依稀可以瞧见鱼虾在水中嬉戏,小白看到这一幅画面,下意识叫了一声,若不是凌江有言在先不让它下水,怕是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进去了吧。 眼看就要天黑了,这时候把毛发弄的一团湿润,难免要受寒着凉,尽管这对白猫而言似乎并不算什么,不过后者也知道凌江这是在关心她,便也就默不作声地听从了。 小桥旁是一座小院,炊烟便是从这座小院子里飘出。凌江摸了摸自己的一兜,还好在出门时自己留了些碎银,便想着去这户人家里换些口粮。 毕竟日复一日地吃鱼终究也会腻不是,不过凌江回想起在墓府里那些日子,心头还是有些惊讶。自己一个月不进食,只是喝些滴水竟然能撑过来,也算是个奇迹了。 凌江来到院子门外,院子并没有砌土墙,只是用一层篱笆围起来。他敲了两下门板,透过篱笆可以瞧见,一位妇人缓缓从紧闭的房门中快步走出,她将门板打开,瞧见门外只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不禁有些惊讶,脸上凝重之色才有些缓和。 她轻声问道,“有事吗?” 凌江瞧见妇人两眼有些通红,心想应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本不想打扰,可回想一下还是说道:“我是通海城平海镇人氏,路过此地想上你这儿买些吃食赶路,请问是否方便?” “通海城?”妇人低声惊呼道,她旋即点了点头,“进屋坐吧。” 凌江正要回绝,但瞧见妇女神色有些焦急,也就不再多说,他转身抱起身后的白毛走了进去。毕竟这是别人家,他也怕小白乱跑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所以还是抱着心里头踏实。 妇人关门之后,领着凌江走进院子里。白猫似乎是头一回来到这种地方,探出小脑袋四处张望着。妇人瞥了一眼凌江手中的白猫,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多问。 “娘,你怎么还把外人带进来了?” 凌江刚走进屋子,只见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孩冲她问道。女孩莫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色青青,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中拿着剪子给身前一位七岁的男孩剪指甲。 “他是路过来买些吃食,家里还有些粗饼,稍等一会我去给你拿来。”妇人说罢,打开柜子翻找起来。 凌江瞥了一眼这间屋子,一桌子饭菜已经摆上了,两碟子的鸡肉,显然是刚炖熟的。 而在屋子的地上,凌江却看到了一些碍眼的物件。那是一只纸马,两个扎纸人,还有一件血红色的嫁衣,也是用红纸剪成的。这些东西,他只在九叔的屋子里见过。 “喵……” 剪完指甲的小男孩听到白猫一声叫唤,不禁好奇地凑过来,也不敢上前,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脸色苍白的女孩看出了凌江的心思,不禁用柔弱地声音说道:“我们家里出了些事情,你若不想惹上麻烦,最好是早些离去。”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六章 阴婚 “沁儿,哪有撵客人走的道理?”夫人捧着一小袋粗饼递给凌江道,“家里就只有这多了,往前边走一日便能到贡城。” 凌江点头接下,同时取出了一块碎银递出去,妇人却是摇头,“这也不值几个钱,你赶路也不容易,想必是赶考去的吧?” 凌江再次谢道,接着问:“这儿距离江陵城还有多远?” “江陵城?”妇人一时间给问懵了,她也没去过江陵城,这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这儿往北走,莫约四五日光景便能走到。”一旁那位沁儿姑娘说道。 凌江一听,顿时惊呆了,追问道:“你去过?” 沁儿摇头说,“我哥去过,他告诉我的。” 看着沁儿这不像是说谎的模样,凌江心中更是感到惊颤不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江心想道,“难不成我在阴阳路上绕了个弯子,一晃便走到江陵附近了?” 按凌江原计划,估摸着也得半个多月才能走到江陵城。他并不知道的是,阴阳路可不仅仅是联通阴阳两界这般简单,若是些命不好的,一辈子留在里边都不稀奇。那些敢行走阴阳的人,哪个不是八字过硬?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凌江说罢,正要离去。 妇人想了想,拉住了凌江说,“不如这样吧,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这……不太好吧,还是算了。”凌江不想叨扰太久,谁想妇人竟直接拿出一副碗筷,给凌江盛了一碗饭,盛情难却,凌江也不好推脱。 这顿饭很丰盛,一只鸡,一条鱼,按理说不是逢年过节,寻常人家很少会吃得这般丰盛。 凌江给白猫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桌子上,它踩着凌江的大腿两三口吃光这鱼肉,却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男孩手中那只鸡腿。 沁儿忍不住笑了一声,将自己碗里头的鸡腿地上前:“给。” 白猫看着鸡腿,回头瞥了一眼凌江,接着眼疾手快地一口咬下,闷头吃了起来。 “你这小猫好像挺聪明的。”沁儿看着白猫吃东西的模样笑道。 “还行吧。”凌江尴尬地说道。 这顿饭到底还是吃得有些沉重,妇人时不时也会给凌江夹菜,但双眼却仍旧有些通红。 “娘,我吃饱了。”小男孩放下碗筷轻声说道。 “好,外边玩去吧,别走太远。”妇人望着小男孩离去的背影,眼泪止不住的下流。 沁儿也吃不下饭了,用手绢给妇人擦眼泪。 妇人低头哭泣道:“你说这造的什么孽啊,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把家给拆没了……” 妇人哭泣了一会,忽然站起来,声音沙哑着说:“你们吃吧,我出去看看坤儿。” 这会白猫也停下了啃鸡腿,望着妇人离去,眼中满是疑惑。 “沁儿姑娘,我能否多嘴问一句?”凌江看着沁儿问道。 沁儿抬起头瞥了凌江一眼,轻声道,“是阴婚,我弟弟的阴婚。” “他不是还活着吗?怎么就办阴婚了?”凌江不解。 “问题就在这儿。”沁儿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年初的时候,我娘带着我弟去二里地外的庙里上香,回来后我弟弟就一直高烧不退,去贡城找郎中看也不管用,后来被算命的先生一算才知道,这是染上了邪物。” “邪物?”凌江想了想,看样子这小男孩和他的身世差不多,都是不明不白就染着不干净的东西,“有邪物找风水先生收走不就行了吗?” 沁儿摇头,“这不一样。那邪物来自半里地外的一处乱坟岗,那儿偏僻慌乱,据说以前曾有军队在那儿屠杀过百姓,平日里我们都不敢到那边去。先生说,这邪物也不知怎的就成了气候,平日躲在乱风岗不出来,先生又不敢轻易进去,这事情一拖再拖,就拖到了今天。我弟弟时不时便会高烧不退,但过了几日又自己好转。” “贡城那么大,就没别的高人能收走这邪物?”凌江问道。 “有,一口价五十两,把我们家卖了都凑不出五十两。”沁儿柔柔弱弱地说道,她身子不好,平日里本就少说话,只是这回说起伤心事,一时间也止不住了。 “喵……”白猫轻唤了一声,神情似乎有些哀伤。 “这阴婚又怎么回事?”凌江接着问。 “七日前,我娘夜里去了趟乱坟岗,她走了一晚上,结果在一座坟头前睡着了,并且做了个梦。梦里那女鬼说,只要给她办一场阴婚,就能放过我弟弟。这些嫁衣,纸马,也都是按着她的要求做的。”沁儿激动地说,“我弟弟才八岁,这阴婚谁晓得是怎样?” “你们要是不做呢?”凌江接着问。 “全家人丧命,哪怕我们逃得多远,她都会追上。”沁儿眼角含着泪,“我哥在两年前,去往江陵城,归来途中也被山精鬼怪给伤着,回家躺了半个月就没了。还有我爹,我都么见着他长什么样……” 沁儿正说着,白猫忽然跳到了凌江的大腿上,它伸出一只爪子拉扯凌江的衣服,喵了一声。 “让我帮她们一把?”凌江低声喃喃难道。 “你能帮什么忙啊?”沁儿摇头道,“我娘怕是见了你,想起了我哥才留你下来吃顿饭,他也是个读书人,举人都考上了,人却没了……” “你真有把握对付那女鬼吗?”凌江接着问道。 沁儿一听总觉得有些不对头,抹了眼泪往前一看,才发现凌江居然是在跟他腿上那只白猫说话,要不是这回黄昏未过,沁儿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然而白猫却是摇了摇头,将爪子伸进凌江的怀里,掏了好一会儿,把那只秋毫给抖了出来。 凌江看着手中的秋毫,立马就明白了白猫想说些什么。 “它这是要我用海运符文来对付那女鬼?”凌江心想道,毕竟白猫看将自己画过海运符文,应该也是知道其中的威力才对。 捏着秋毫,凌江心中多了几分底气。他记得仙儿也曾说过,海运符文的玄奥之处不仅仅只是能让他吸纳潮汐灵气,关于这一点,他自然是相信,否则当日也不会在九叔家里看到这东西。 想到这儿,凌江不禁有些迷惑,按理说这海运符文知道的人并不多,为何九叔会知道? 夜幕降临,院子里寂静一片,只见得房屋中点着蜡烛,沁儿一家三口都躲在屋内,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位白衣书生模样的少年,手持一只秋毫,静静站在院中,腰板挺直如一柄剑,在他身旁还站着一只白猫。 凌江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劝说妇人和沁儿让自己先出手试试,她们起初是百般不愿意,直到凌江凭空出拳将桌子上一个瓷碗打得晃动两下,他们才半信半疑地同意。 如今凌江怎么说也是武道一重和炼气第一境的修行者,再加海运符文,怎么说都不该输给那女鬼才是。毕竟沁儿也说了,女鬼躲在乱坟岗不敢出来,说明她的实力并不算强悍,否则直接将风水先生给吓走不就完事了吗?况且凌江身边还有一只白猫,活活生吞了两把飞剑,要是没点本事,凌江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当然这会凌江心里头还是慌得一批,怎么说这也是自己修行以来独自一人对付这种阴邪鬼魅,他也不是很有把握能够驱走它们。 按照那女鬼所谓的良辰吉日来算,应是今夜的亥时。如今距离亥时不到一刻钟,想必那女鬼应该已经在附近了。 凌江只觉得天一下子变凉了许多,不由得将体内的元气顺着周身经脉运转。自打踏入开光境后,凌江就像是有一种本能的意识调动丹田内的元气一般。 这可惜这回他还不能做到气机外放,否则想崔剑意他们那般,一道剑气劈出去,什么妖魔鬼怪来一个死一个。 “喵!”白猫张嘴一声大叫,凌江知道这是它给自己发出了信号。 他屏息凝神,击中全身的注意凝视着手中秋毫,缓缓凭空画出了一道金色纹路。 屋内的沁儿一家瞧见凌江弄出这架势,顿时心里头松了口气,就连贡城的风水先生都未必能够做到这样,凌江的实力可想而知。 不出五息的功夫,一道海运符文凭空画出,金光照亮了院子。 滴滴嗒嘀嗒…… 滴嗒滴滴嗒…… 忽然一道清脆嘹亮的唢呐声回荡在这片夜幕之下,隐隐还伴随着锣镲敲打,声音悲哀中带着一丝喜气,但听起来还是这般的一片阴森沉沉。 凌江下意识向着院子外望去,只见一排垫着脚走路的童子,面色发白,小脸蛋被胭脂涂抹成猴屁股,亮眼睛是黑色的,有人提着灯笼,有人吹唢呐敲敲打打。 在这些童子身后,飘着一座轿子,轿子像是背着一群透明人抬着行进一般,左一摇,右一晃,轿子前头盖下了大红帘子,阴暗之中看着颇有些阴森寒颤。 “轿子里头坐着的,就是那只女鬼吗?”凌江心想道。 他这也是头一回见着阴婚,没想到居然能弄出这么大的排场。 那一行人走过了小桥,来到院子门口停下。 只见大红帘幕被缓缓拉开,那是一只白芷的纤纤细手,白得有些吓人。帘幕之后,露出的是一位身着嫁衣的女子,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极美了,只可惜这容颜之下,散发着一层难以掩盖的死气。 “良辰吉日,与君赴约。”女子走出轿子,向着这座小院子呼唤了一声。 然而当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院子里却站着一位书生模样的少年,他身边还跟着一只小白猫,两者似乎都在向她这边看过来。 最让她感到惊讶的,是书生身边那一道诡异的光晕,给她一种很不安详的感觉。 嫁衣女鬼轻轻挥手,身后的那些个敲打吹唢呐的童子们纷纷消失不见,就连那大轿子也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间。这会四下只剩那位嫁衣女鬼站在门外打量着凌江。 忽然,她缓缓飘起,也跟着消失在地上。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七章 荒坟 凌江心头一惊,连忙四下望去,果真瞧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飘在篱笆上,一脸死态地看着凌江。 “本以为是个读书人,没想到只是个披着羊皮的臭道士。”女鬼皱着眉头骂道。 这江湖上早就有了传言,说是山里头那些孤魂野鬼,最喜欢打着过路读书人的主意,就像是世间女子多爱才一般。当然,哪个读书人若是陷进去,多半是没什么好下场。 女鬼身影暴动,向着凌江疾驰而来。 凌江也不是头一次遇到鬼了,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他在心里头已经是反复琢磨数百次。他借着武道一重的身手闪过,接着甩了甩手中秋毫,眼前那道海运符文便朝着女鬼直扑而去。 呲啦! 院子里传出了一道下油锅地声音,那噼噼啪啪地声响清脆爆鸣。 “你使的是什么招式,啊……”女鬼浑身被一道光圈给缠住,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凌江自己都没想到,区区一道海运符文便能造成这般威力。 “这海运符文那么神奇吗?”凌江想着,心中不由得笼上一层畏惧。 凡事都有个底线,正如同平海镇潮汐异象一般。一般人看不透这是海运符文,而若是像东海斩仙客那等高手,知道他能够画出海运符文,又该如何? 难怪仙儿总是说自己不该这么早进入那副画卷,不仅仅是因为画卷里隐藏着太多的危险,更是因为有些机缘,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承受不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他和大白在通海城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明白。 “放了我,我保证马上离开这儿!”女鬼似乎是有些抵抗不住海运符文的侵蚀,可以瞧见,她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 凌江知道,这海运符文估摸着是在吸夺女鬼身上的阴煞之气。鬼也是天地元气所生,人为阳,鬼为阴,一旦自身的阴煞之气被抽干,鬼也就消散于天地间,所谓魂飞魄散正是如此。 凌江眉心一动,将这道海运符文给化解掉。他倒也不怕女鬼耍什么花招,单单这道符文便已经够她喝一壶的,她又怎敢再以身犯险呢? 随着海运符文在女鬼身上散去,院子里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嫁衣女鬼瞪了凌江一眼,消失在风中。 看着女鬼消失,凌江这才松了口气,手里头也是捏了把冷汗。还好今夜这是一切顺利,否则以他这点本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破。 凌江带着一丝愉悦的情绪往屋子里头走去,刚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进屋,便听到了一声大喊。 凌江推门一看,只见那小男孩已经昏倒在地,妇人和沁儿一直在旁边大声哭喊,却始终唤不醒他。 “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沁儿瞧见凌江走进来,连忙拉着他的手说道。 “这……”凌江一时间也看不太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女鬼不是走了吗?为何…… 就在这时,凌江身边的小白忽然跳了起来,张开嘴咬这他的手掌。疼得凌江差点把小白给摔在地上。 “小白你干嘛!”沁儿和妇人见状,也是一副又惊又恐的模样,这怎么还有猫咬自己主人的说法? “喵……”小白被凌江这么一喝,低着头哀叫了一声,也不知是认错了还是怎样。 凌江手掌此刻已经被咬出两道血痕,没等沁儿那纱布给他包扎,凌江只觉得自己头有些晕乎乎的。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嫁衣女鬼竟然飘在小男孩上方,她手中还勒着一道虚幻地身影,分明就是地上小男孩的模样。 “你敢耍我?”凌江瞪着那嫁衣女鬼喝道。 沁儿和妇人一时间不明白怎么回事,还以为凌江也跟着疯了,不由得更惊慌。 嫁衣女鬼带着惊讶之色瞥了凌江一眼,没有说话,顺着天花板直径飘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眼前。凌江一马当先冲出门外,却怎么也找不到女鬼的身影。 “喵……”小白猫咬着凌江的裤腿,指着沁儿和妇人。 凌江思索了一会,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走上前去询问道:“那坟地在什么方位?” “在……北边二里地外……”妇人低声说道,她早已是两眼哭红,心碎欲绝。 凌江点头,“你放心,我会把你儿子带回来的。” “小白我们走。”凌江说完,看了白猫一眼,匆匆出门而去。 二里地并不算远,以凌江如今的身手一晃就跑到,白猫也是飞快地紧跟在他身后,还未走出这片树林,凌江便已经能看到残破的坟头在夜色的迷雾下若隐若现。 风中隐隐伴随着凄惨哭声,这地方比平海镇那座坟山还要阴森诡异上好几分。 这下凌江总算明白为啥那些请来的风水先生也拿着女鬼没辙了,这坟地估计不是什么善地,若是没点家底,怕是进去后想出来都难。他不禁有些佩服小男孩的母亲敢自己一人大半夜跑来这儿,为母则强。 凌江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在林子里画了一道海运符文,任其飘在身边,这才往前迈开步子。而白猫也是紧跟其后,不离开凌江三尺之外。 坟地里到处都是些低矮残破不堪的坟头,有些甚至连墓碑都倒在地上,既没有芳草萋萋,却到处散落着枯草败叶,随着一阵风吹起,隐隐还能瞧见那连卷上天的白色冥钱缓缓飘落,好似蝴蝶一般。 “这地方好压抑。”凌江低声喃喃道。 “喵……”白猫似乎也深有同感,轻声道。 凌江停下,执笔再画出一大海运符文。随着符文画出,他逐渐发现,自己身边的迷雾好像淡了许多,并且透过符文也能隐约瞧见迷雾之中就究竟有些什么。 这让凌江有些欣喜,继续提笔画着符文,金色的纹路不断再坟地上凭空描绘,没一会,凌江自己也是弄的满头大汗。 足足五道符文,这几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轻轻擦拭了头上的汗珠,看着眼前这数道符文,有些不知所措。可就在这时,五道海运符文忽然焕发出金光,照亮这片月色下迷雾缭绕的坟地。有四道符文纷纷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迸射而去,凌江身边只留下了一道符文守着。 不出十息,凌江只见北方亮起一道猩红的光彩,他想都没想点起脚尖即刻飞奔而至。 果然在一座低矮没有墓碑的坟头上,嫁衣女鬼地身影被一道海运符文给捆得紧紧地,而小男孩地魂魄则是飘在一旁,他的身影非常模糊,若不是自己被小白咬了一口,怕是根本见不着这一幕。 “你为何要耍我?”凌江捏着无根之笔,对准眼前嫁衣女鬼的喉咙。 嫁衣女鬼似乎很难受,却仍旧沉声喝道,“这小男孩乃是正阳只身,我与他结成阴婚,并不会伤害他,有朝一日,我还会放他回去,到那时他便能醒过来。可你呢?为何要死死阻拦我?” 凌江冷笑:“没有灵魂的躯壳,便如同一具死尸,不出七天便会发臭,若是过上半年,怕是早已肉身溃烂,到那时候即便你把它的魂魄归还,又能如何?不也是和你一般,成为一只孤魂野鬼飘荡四方?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伤害他?” “我……”嫁衣女鬼欲言又止,脸上浮现一幕阴沉之色。 “放他回去,答应不再叨扰那一户人家,我便留你一命,否则你知道的。”凌江凝重地说,“只要我念头一动,你便没了。” 这回凌江不再手软了,他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差点误了大事。 嫁衣女鬼挣扎了还一会,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身旁小男孩的魂魄,轻声道,“你回去吧。” 随着这话音落下,趴在坟地上的小男孩身影忽然间如释负重一般,惊慌失措地逃离这地方。 “他醒来后,让他喝一口烈酒,今夜发生的事情就全都会忘记。”嫁衣女鬼失落地说道,她抬头看了一眼凌江,又瞥了一眼四处荒凉地坟地道:“你杀了我吧。” 凌江正要收回海运符文,却听到女鬼说了这话,有些不解。 “半年之后,我便会化作凶魂厉鬼。”嫁衣女鬼说道,“我本是个青楼女子,犯了规矩爱上了一位书生,并与他暗中私奔。谁想这事情被妈妈知道了,那书生便一口诬陷我勾引他。书生有些背景,妈妈也不敢为难他。可犯了规矩,就必须得有人出来承担。不是那白衣书生,便只能是我。” “我被妈妈打断了腿,关进小黑屋,三日死去,直到头七之日,我才被从小黑屋里抬出来。没有裹布。直接曝晒太阳之下。”嫁衣女鬼接着泣声道,“妈妈知道那是头七,便把我送去远远地,知道来到这儿才找了个地方埋了。就连墓碑……也是随处捡起一块安上。阴婚,也是那位道士告诉我的。我若是不想害人,又不想变成厉鬼,唯有结阴婚。三年后,送他回去,他依旧能够安然活着。只是你当时在院中阻拦,我无奈之下,只能抢夺去他的魂魄。” “你原来也知道,这是在害人。”凌江轻声道。 “我当然知道!”嫁衣女鬼高声叫道,“可知道又能如何?难道要让我变成凶魂厉鬼,永世不能翻身?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反正你也不会相信对吧。你们活人又有谁会相信鬼话?在你们眼里,鬼都是骗人的,低下的肮脏之物……” “我信。”凌江答道。 嫁衣女鬼听闻凌江这话,忽然间止住言语,惊愕地看着他。 “那你为何不让那位道士渡你转世?”凌江追问。 “心有不甘,我走不过奈何桥。即便喝了孟婆汤又能如何?是有八九也会跌落忘川河水苦苦等候上百年才能出来。”嫁衣女鬼冷笑,“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在这人间苟延残喘些许日子。反正,我即便有来生,又怎么能保证不会活的下贱?倒不如像现在这般,总有些人畏惧着我,害怕着我。相信若是妈妈现在见到我,应该也会跪地求饶吧?” 凌江静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书生。杀了我,赐你一桩机缘。”嫁衣女鬼轻声道,“我曾为了那读书人痴痴傻傻,如今,倒也算还了愿。”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八章 江陵 这便是楚江。 江水滔滔,浩荡东流。纵横数十丈,隔江而望,只能看到滔滔洪流奔流不息,江面上泛起一层水雾。 “楚江对岸,便是江陵城了。”凌江站在楚江河畔临江而亡,听着轰鸣炸响的奔流之声,看着江河对岸那座宏伟的城市,虽说比起长安自然是逊色不少,可怎么说也是天下四城之一,江南独一无二地城都。 “喵呜?”白猫站在凌江身旁,看着滔滔江水发出一丝疑惑。 说起来,凌江与江河到底还是有几分缘分。当年父母给他取名字时,本应是按照族谱辈分来定,可凌江却只取了个单名,也是因为他是在纵江之上出生的。故而给他取名为江,也是这般用意。当然这事情凌江现在并不知道,即便如此面临处境,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许感慨。 渡船破江而行,很快便将满载的一船人平安送达岸边,凌江抱起白猫,顺着甲板走上船去,趴着船舷往西边的天空望去。要去长安,江陵城是一处必经之地,也不知这满满的一船人,有多少也同他一样,不远万里赴长安。 无论是朝代几经更替,在老一辈人的口中,关于长安的那些人,那些事始终没有停息过。而在这些后生晚辈心中,长安更是悄然种下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 长安长,长安短,长安不见使人愁。 渡船向着水雾缭绕中的楚江进发,恍惚间,一座高大的城墙已经纳入视线之中。江陵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城,但凡持有通关文牒者,便可行船而入。 白猫怕水,也不敢乱跑,便老老实实地缩在凌江怀里,四处探头往外望去。随着人群中响起的一道惊呼声,打断了凌江的思绪。 他抬头一看,发现江陵城岸上竟敢布满了持枪持剑的甲士,足足有数十人,为首的那人身着铠甲,腰间别着一柄佩剑,看其官位,不下于六品! 楚江边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这是要干什么? 不知为何,凌江总觉得这些甲士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寒意,总之是来者不善,心中决定一上岸便迅速离去,以免牵扯进浑水中。 渡船才刚靠岸,岸上五六名甲士立马一拥而上,纷纷拦住下船的乘客。其中一名甲士手中摊开一张画卷,放眼望去好像是个人像。这军爷手中持画寻人,那上边除了是通缉令还能有啥? 对此,多数乘客纷纷为之一惊。他们居然和朝廷钦犯同船,得亏没有生出事端。 “你,对,就是你,过来。”忽然,一名甲士指着船舷上倚着的凌江,低声喝道。 船上的乘客一听,纷纷退避三尺。在这不算宽敞的甲板上,硬是给让出了一条三尺宽的走道。 “喵!”白猫望着那几个持枪而来的甲士,忍不住嚎叫了一声。 “小白别激动。”这一叫声可把凌江吓得不轻,后者连忙抚摸着它的小脑袋说道。凌江肯定自己没犯事,那便没必要害怕。 那位甲士拿着手中画像对着凌江打量了好一会,这才点了点头,打出一个手势。 “大人,找到了!”岸上的侍从见状,立马转身禀告那位六品将领。 正说着,凌江也被身旁的两位甲士护送着走下了渡船。 此刻凌江看似很淡定,但体内的天地元气已经在悄无生气的运转起来。七日前,贡城那位嫁衣女鬼赠与了他一场机缘,使得自己顺势破境,如今已是踏进炼气第二境,凝气。 虽说这会赤手空拳,但想要在这些甲士手中脱身,应该不成问题。更何况,白猫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自打在墓府里吃了两把飞剑之后,白猫就一直没有展露过身手,想必也是留着后招。 “你就是凌江?”那位六品将士瞥了一眼画卷,打量着凌江问。 “是。”凌江点头,“大人,请问我犯了何事?” 那位六品将士沉声说,“和我们走一趟,你自然便知晓。” …… “时而学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人不知……” 此刻,平海镇学堂内,正传出少年孩童们的朗朗读书声。 “好了!”坐于讲座之上手持一本《论语》的苏秋禾忽然高声喊道,他放下手中这本书,望着眼前十来位少年学子,“今日散学,大家都在点回去吧。” 学子们一听,纷纷起立,恭敬说道,“谢先生。” 没一会的功夫,学堂内便只剩下那位身着儒服的苏秋禾,他起身在残留余温的学堂内游走,像是在等待这什么东西。 屋外的水池中忽然荡漾起一道水波,苏秋禾紧跟着停下步伐,转身向外望去。 此刻在石桥上,一位青衣男子持剑而立,他长发飘逸,如沐春风。 “白剑仙。”苏秋禾向着眼前这位青衫男子恭敬作揖道。 青衣男子没有理会苏秋禾这份礼数,直径走进屋内,四下打量起来,“苏秋禾,在这儿教书的日子过得如何?” “一切安好。”苏秋禾点头笑道。 “是吗?”青衣男子笑了笑,手中三尺青峰恍若有神,他低头瞥了一眼,笑了笑,“许久不见故人,连我这位老友都有些不安分。” “苏某可承受不住白剑仙你这一剑。”苏秋禾摇头道。 “你也不必拘谨。”青衣男子轻声说道,“我这次只是路过平海镇,便想着下来看看。听说凌家那位后人,已经去了长安?” “一个月前刚离开平海。”苏秋禾答道。 “也好。”青衣男子点了点头,“去长安闹一闹,总好过现在的一团死水。” 只见苏秋禾望着天沉思了好一会,这才缓缓说道,“长安,是座牢笼。” “既是牢笼,就得有人将它破开。”青衣男子笑道。 苏秋禾追问:“你觉得他能?” “我觉得不能。”青衣男子摇头,“十年前,多少人举剑奔赴长安,一腔豪情壮志,视死如归。可到头来又剩下了什么呢?一些光辉的事迹?一些令人敬畏的传言?屁都不是。” 苏秋禾欲言又止,因为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位白剑仙,还有话要说。 “不过……这小子的命格早已超脱轮回之外,或许他还这能干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青衣男子认真地说,“五灵根具废,这么大的手笔,你苏秋禾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苏秋禾苦笑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苏秋禾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你有没有这能耐,自己心里清楚,你我之间,就没必要说这些客套话了。”青衫男子笑道,“若是在当年,我定要拔剑向你讨教一番,不过现在嘛……算了。” “当年……”苏秋禾低声喃喃着,眼角悄然流露出一抹沧桑。 两人默不作声,学堂四下也跟着沉寂了下来,就连风声也是戛然而止。 青衣男子开口问道:“平海镇如今还好吗?” “还那样。”苏秋禾答道。 “道君那位弟子下山了。”青衫男子接着说,“她会来找你的。” 苏秋禾轻描淡写地答道:“这事情在十年前,不早就拍进棺材里钉死了吗?” “这不一样。”青衫男子摇头,严肃地说,“她会来平海镇,还会给你带来不小的麻烦,你要多加小心,哪怕她如今只是五境……不,应该是六境。” 苏秋禾神情肃然,也不知心里头在算着什么东西。 “你既然已经动用了白子,地底下那家伙应该会安分许多,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青衫男子接着说,“只是人间接下来一段日子,将会不太安宁,长安亦是如此。” “怎么,你有想法?”青衫男子看着沉思地苏秋禾,不禁问道。 “我在想,是不是该上天去转转。”苏秋禾遥望着云端,视线似乎已经透过这层层云雾,看到了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不必了。”青衫男子点头道,“那小子命大,你就安安稳稳在平海镇教书便是,再教个几年书,长安那位圣人应该就准许你告老还乡。” 苏秋禾一听,冷笑道:“这儿不就是还乡了吗?” 学堂内传出几道笑声,一缕清风拂过,故人已去,四下空留余声。 …… 马车在江陵城的街上穿行,车内,凌江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幅画卷,上边那人像,与他的确有九分相似,然而这并不是一张通缉令,而是悬赏令! 白猫趴在凌江肩膀上,毛茸茸的身体挨着他的脖子,也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这幅画像。 “所以,你们担心阴山门的人暗中对我下手,所以便提前打探了我的行踪,并在楚江岸上接应我?”凌江放下画卷,看着眼前这位六品将士,沉声问道。 “是。”将士点了点头,“我身边这些将士,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亲卫,有他们在,阴山门的修行者也不安乱来,毕竟,这儿是江陵城。” “画像中的另外一人呢?他如今在哪?”凌江接着追问道。 阴山门一共发出了两份悬赏,一份是凌江自己,还有一份,是大白。显然,那一日通海河斩妖,定然被阴山门的人前前后后给看个明白。 “他们也在江陵城内。”将士答道,“只是他们一入城,便遁去了踪迹,如今我们只能肯定他们并未出城,至于身在何方,并不清楚。” 凌江一听这消息,心中开始有些不安。 虽说没消息便是好消息,可如今城中也是藏龙卧虎,就怕大白躲在暗处被阴山门给发现,这可真就是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你也不必太担心,江陵城最近并没有看到阴山门的人出现,显然他们也还在等待时机,不会轻易出手。”将士点头道。 “还有个问题。”凌江看着这位将士问道,“我与你们并没有什么情分,为何你们会大动干戈帮助我?” 尽管知道这将士没有恶意,但凌江还是忍不住追问。 毕竟江陵城就是他们的地盘,而自己人生地不熟,想要暗中除掉自己那是轻而易举,又何必这般摆出大阵仗? 太过显现,便会惹人注目。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九十九章 人间三月 “我等皆是奉少主的命令前来护你入城,至于是何原因,一会待你见到少主,便可知晓。”眼前这六品将士收回手中悬赏令后,便不再说话。 车窗都被帷帐给遮起来,凌江也没法一览江陵城的大小风光,不过倒也无妨,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此刻他在想,究竟是江陵城哪位少主这般给自己面子?能调动城内甲士,这可不是一般的富家子弟能够做到。 马车缓缓驶入一座府邸,院墙高达两丈,墙垣还镶入了铁定毒刺,若是有人胆敢行刺,必然是有来无回。 “少主已经在车外等候了,下车后记得谦卑些,即便是我等,在少主面前也不能失了礼数。”六品将士推开车门的同时,向着凌江说道。 凌江点头,跟着他一块走下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华丽的庭院,奇珍异宝琳琅雕琢,凌江有些见都没见过。 而在这儿堂皇之中,站着一位身着华衣的青年男子,男子身旁跟着两名贴身护卫,凌江还未靠近便已然察觉到一股很不安详的气息,绝对是高手! “属下丘立肖见过少主!”凌江身旁的六品将士上前行跪拜礼。 凌江也跟着拱手作揖,他乍一看,眼前这华衣青年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丘统领辛苦了,你先下去歇息吧。”华衣青年点头道,直径向着凌江走去,“凌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华衣青年说完这话,看着凌江有些疑惑地神情,不禁苦笑道,“凌兄莫不是记不起了?薛千城,可否有印象?” “是你!”凌江一听这名字,不由得惊呼一声。说来这也不能怪凌江认不出,毕竟在平海镇上只不过一面之缘,况且如今的穿着与当日穿着实在天差地别,其身份又是高高在上,凌江怎么敢联想到一块? “在下薛千城,江陵城少城主,今日此举让凌兄受惊了。”薛千城笑着说,“走,进屋里去坐会。” 在薛千城的带领下,凌江走进这座华丽的屋子里,正堂中没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华贵之气。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得有权。 而江陵城少城主这名分,自然不用多说。 凌江也不敢相信,自己无意间结识的薛千城,居然是江陵城少城主的身份。那么当日与他同行的淼儿呢?要知道当时薛千城对淼儿可都还是百般恭敬,这身份显然远远比他大了去。 凌江入座后,便有下人端来酒菜。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红烧鲤鱼放在一旁,显然那是给凌江肩膀上的白猫享用的。 薛千城举杯向着凌江说道:“凌兄,尝尝这江陵特产的酒酿如何。” 凌江有些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举起酒杯相敬一番,接着饮下。酒水入喉,一缕浓香涌入笔尖,酒很烈,也很带劲。 “好酒。”凌江赞叹道,在平海镇,他早就被大黄磨出了酒性来,虽说酒力不行,但也能品出好坏之分。 “凌兄若是喜欢,回头带两壶回去。”薛千城笑了笑,“说起来当日在平海镇,凌兄可是救了在下一命,这份人情可不轻啊。” 凌江尴尬道,“可出手的并不是我啊。” “凌兄谦虚了。”薛千城诚恳地说,“若非凌兄的这份关系,那神秘少女又怎会出手相助?这阴山门的事情,凌兄大可不必担忧,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这江陵城内,他阴山门还不敢乱来。” “可既然如此,为何大白他们还要躲起来?”凌江疑惑地问。 他和大白都是通海城人氏,阴山门想要调查他们的身份,简直是近水楼台,更何况大白身份特殊,知道他的人不少。故而悬赏令上除了画像外,还标注了他们的姓名。 “这也正是我所担忧之处。”薛千城点头道,“显然是他们招惹到可以无视江陵城规矩的大人物,所以才会如此小心行事。我也是担忧凌江因此被陷害,才急忙将你带入城主府。今后城里人都会知道,你凌兄与我的这曾关系,那人即便权势滔天,也不敢轻举妄动。” “多谢。”凌江起身谢道。 “客气……”薛千城话音未落,只见门外一位甲士匆匆赶来报信,“禀少主,门外有个人硬闯城主府,持剑伤了好几个弟兄。” “是谁这般大胆?”薛千城一听,连忙站起来追问道。这儿可是城主府,敢来这儿撒野,不想活了?凌江也竖起耳朵听着,好奇那究竟是谁。 “是……是画像上的那人。”甲士支支吾吾说道,“少主你吩咐过,所以才没派出影卫。” “大白?”凌江下意识叫道。 “误会,都是一场误会。”薛千城苦笑道,“看这样子,他该是以为你被我绑起来了。” 凌江快步冲出屋外,白猫刚啃完这条红烧鱼,也跟着跑了出去。来到城主府门口时,大白提着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而围在他身边的,是五名持枪甲士。 “大白!”凌江大叫一声。 大白见到凌江跑出来,也顾不上和那些甲士纠缠,几经闪躲闯进了城主府,拉住凌江的手腕转身要走。 “这位兄台且慢。”与此同时薛千城也跟着走了出来,笑着说道,“凌兄是来这儿做客的,你误会了。” “做客?”大白脸色阴沉地问道。 “这位是薛千城,在平海镇与他相识。”凌江点头,“先不说这个了,雅儿她人现在怎样了?” 大白看着薛千城一脸善意的模样,这才松懈了绷紧的情绪,“她没事。” “凌兄,你先回去吧,过两日再来我这儿小酌一杯。”薛千城见状,也没有继续挽留。 “多谢。”凌江说罢,抱起白猫和大白一块离开了城主府,走入一条偏僻的小巷子中。 一路上,大白时不时瞥了一眼凌江怀里的那只白猫,显然是有什么话想说,可到底还是憋了回去。凌江也知道,这一个月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若不是今日薛千城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大白这会估摸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江陵城了吧? 有些话不需要多说,意会即可。 凌江走了一会,忽然察觉天色变得暗淡许多,自己和大白走在一条荒凉的道路上。他下意识回头望去,身后再也不是那繁华的江陵城,只留下一片黑暗。 “大白我们这是……”凌江问。 大白低声道:“我们被阴山门的人一路从通海城追到了江陵城,路上我无意间杀死了一个阴山门的弟子,才发现他与江陵城一位权贵有很不一般的关系,为了防止报复,我们三人进城后立马遁入阴阳路,以此隐去踪迹。” “阴阳路……”凌江喃喃道,阴间阳间是相通的,这个道理他在通海城就已经明白了。 在这阴阳路上走了一会,天色又逐渐变得亮堂起来,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喧哗地吆喝叫卖声。凌江向前望去,是一种小宅院,屋内两位妙龄女孩正在生火做饭。 陈宝涵耳朵很灵,很快便察觉到有人靠近。 “白哥哥,你不是上集市买肉去了吗,怎么回来这么快?”陈宝涵提着一把铲子匆匆跑出来,当她发现大白身后跟着一位多日未见的少年时,惊得大声呼喊,“雅儿姐姐你快过来啊!” “什么事?”雅儿洗了手,挽起衣袖走出屋外。 少年有些沧桑,衣裳染了不少风尘,面色也憔悴了许多。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公子……”雅儿地声音忽然哽咽住,她拼尽全力地跑着,两手紧紧地抱住凌江,生怕他下一刻就要从自己身边离去。 “公子……雅儿好想你……”她趴在凌江怀里抽泣,心中憋了太多的言语想要倾述,可当亲临这一幕时,唯有泪水能够表达这一声的情愫。 “喵呜……” 雅儿察觉到自己小腹上好像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挪动,不由得吓了一跳。她连忙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凌江怀里的白猫被自己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白猫趁着这个空隙,迸起身子跳出了两人之间,站在一旁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凌江。 就在雅儿一脸惊讶之下,眼角的泪影也被身前这位少年给轻轻抹去。 “不许哭了,听到没有。”凌江轻声说道,用手轻轻抚摸着她那三千青丝。 “嗯……”雅儿点头,嗅着凌江身上熟悉的味道,自己那不安的心,像是寻到了属于她的栖息地。 “凌江大哥,你这只小白猫好可爱啊,我可以抱抱它吗?”陈宝涵一边问着,一边朝着白猫走去。 没等凌江回话,她已经将地上的白猫给抱起,还没来得及摸一摸它的毛发,只听着一声喵叫,白猫立马挣脱出来,回到凌江身边。 “噗呲……”雅儿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 陈宝涵见状,有些小脾气骂道:“哼,过分。不给抱就不给,我还不稀罕呢……” 雅儿趴在凌江怀里,低着头凝视着白猫,发现白猫居然也是抬头望着自己。她忍不住问道,“公子,它会咬人吗?” “应该不会把。”凌江轻声道,“你摸它一下看看?” 雅儿擦拭了眼角的泪痕,蹲下来轻轻抚摸着白猫的小脑袋。它只是轻轻喵了一声,似乎并不抗拒雅儿。它轻轻一跳,便跃上了雅儿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哇,凭什么!”陈宝涵连忙凑过去,撅起小嘴抱怨道,“凭什么雅儿可以抱我就不行。” “喵呜。”白猫白了陈宝涵一眼,把头转过一边去。 这模样惹得雅儿又是噗呲一笑。 “白哥哥,你看他们合伙起来欺负我!”陈宝涵凑到大白身边撒娇道。 “好了别闹了。”大白低声说,“凌江才刚回来,让他去休息一会吧。” 雅儿跟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公子,锅里头蒸了糯米饭,雅儿去给你盛一碗吧。” “糯米饭?”凌江有些惊愕。 雅儿连连点头,“对呀公子,今天是三月三,你忘了吗?” 少年这才恍然大悟,日子居然过得这么快。 人间三月,正是春暖花开时,群芳争染人间色。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章 白事 在江陵城歇息了一夜后,第二天一大早,凌江便带着雅儿陈宝涵两人一块去了书铺。当初便已经答应雅儿要去通海城书铺买书,谁想一拖再拖居然拖到了现在。 白猫自从跟了雅儿之后,便不再围着凌江转,时不时就缩在雅儿怀中呼呼大睡起来。而陈宝涵也很不甘心,也是想着花样给它弄好吃的,谁想这小白猫硬是吃完就跑,看都不看她一眼。这让陈宝涵气得骂了一句,白眼猫。 江陵城书铺内的藏书果然比平海镇上不止多了一星半点,可谓琳琅满目令人看着眼花缭乱。带着雅儿和陈宝涵各自买了两本书后,三人在街上吃了点东西,便开始打道回府。 陈宝涵的姑父在江陵城里当官,家里一座院子,留有不少空房,所以凌江几人暂住在这儿倒也不成什么问题。这不,刚走进房门,凌江就被大白给叫到了后院里头。 “我看你身上沾了些邪魅之气,这一路上还遇到其他邪灵缠身?”大白看着问道。 凌江点了点头,将贡城那嫁衣女鬼的事情简略地说了出来。 大白听完这话后,接着说道:“这世道不太平,你此去长安还有很远的路要走,遇到这种事情定然只多不少。如今你也不急着去往长安,留在江陵城这几日,我多教你一些术法。” “什么术法?”凌江一听,忽然有些心动,自己虽然已经算是踏入练气士的门槛,可除了会运转天地元气之外,什么术法都不会,就是打拳也只是明白奚瑶姑娘教的那一招半式。 “驱邪捉鬼之术。”大白严肃地说道,“我和九叔都是修道之人,所学的术法自然也和道术有关。按理说传授术法之前的拜师仪式是必不可少,但你毕竟是九叔的侄子,这也就可免去。” 凌江一听,不由得干笑两声。自己要真的拜了大白为师,那关系可就乱了套了。 “你灵根具废,我也没法教你太多,能学会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大白说,“现在我先教你如何开阴阳眼,邪魅多有隐身之术,而深处在鬼打墙中更是凶狠无比,若是开了阴阳眼,你便能直视那些魑魅魍魉。虽说不开阴阳眼,借助牛眼泪也能够直视鬼魅,但那终究是身外之物,只有不入流的外行人才会使用。” “难怪当时那嫁衣女鬼我看不见,被小白咬了一口才能看清,原来这就是因为我没有开阴阳眼的缘故。”凌江心想道。 大白接着退开一步,浑身散发出一股精神之气。 “看到我捏的手印,还有记住口诀。”大白说罢,深吸一口气,双目瞪着前方大喝道:“天清地明,阴浊阳清,阴阳眼开!” 大白说这话时,手印中泛起一道金光,虽说只是一闪即逝,但也足够令人感慨万分。此刻大白双眼中,很明显地泛着一道异样的光彩,显然那是开了阴阳眼的标识。 “修道者也是借助天地元气修行,只不过所施展的是道气,既是自身本源之气。与修武者颇有些相似,皆是倚仗自身来施法。故而道法切记不可强行使用,否则一旦伤其根本,后患无穷。你来试试,没有灵根,这对你而言或许会有些困难,不过你既然已能感受天地元气,这类简单术法应该很快便能掌握。” 凌江点头,学着大白所施展的手势喝道:“天清地明,阴浊阳清……” 一连七日下来,凌江在江陵城内每天只干三件事,学咒,练拳,画符。虽说是囫囵吞枣,但多多少少也都还是有些用处,加上每天早晚凌江都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偷偷使用秋毫刻画着海运符文。 为何是早晚呢?因为这时候正是潮汐涨退之际,虽然凌江早已远离大海,但即便是海运符文,也不能违背天地规律。唯有潮汐涨退之际,才是吸纳潮汐灵气的最佳时刻。 就在第七日正午,凌江一如既往地同大白学习道家术法时,只见陈宝涵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不过这会,她已是披麻戴孝,一身惨白的色调令人看着有些瘆得慌。 “宝涵,出什么事了?”大白散去手中的印诀,快步走上前问道。 “我三爷爷病逝了,姑妈听说你在平海镇是九叔的弟子,想让你去做法事。”陈宝涵说道。 大白问:“江陵城应该不缺风水先生才是,为什么要让我去?” “因为……”陈宝涵想了想,这才慢吞吞地说道,“那些老道长都说什么,我三爷爷的命格是那什么厄什么命……” “厄难凶命。”大白沉声说道。 “对!就是这个。”陈宝涵点头,“说什么要葬入阴阳路才能安息归魂,没有人敢接。我姑姑就想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帮个忙。” “葬入阴阳路?”凌江惊讶道,他可是去过阴阳路的,里面有多凶险他也是亲身体会过,也难怪没有先生愿意接手,这种有命赚的钱,没命花啊。 大白沉思了好一会,脸色凝重地点头,“我可以接着摊子,但你们必须要全部听我的安排,谁若不听,我立马走人。” “好,我这就去跟姑姑说。”陈宝涵点头,转身快步离后院。 陈宝涵离去后,凌江看着大白问:“大白,这厄难凶命,很棘手吗?” 大白点了点头,“不逊色于龙王庙那一夜。” “龙王庙……”凌江咧嘴苦笑,哪怕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每当回想起老龙王庙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恍若近在昨日,那是他心中难以抹去的阴霾噩梦。 大白接着说:“你让雅儿去收拾好东西,今晚就走。厄难凶命不仅仅是下葬入土就能完事,处理不好,宝涵一家人都得受到牵连。” 凌江听着是脸色大变,难怪也只有大白愿意接手这事情。 “今晚就走?”凌江追问,“这也太匆忙了吧?” “阴山门的悬赏令还在,你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江陵城。”大白说,“今晚我送你们进阴阳路,这次我会多给你几张符和一些法器,让你们能够平安的走出阴阳路。” “那你呢?”凌江问。 “我会和其他风水先生一块将宝涵的三爷爷安葬,随后做完法事,应该也会回平海镇了吧。”大白说。 凌江不禁疑惑道:“不是说别的风水先生不敢接这活吗?” “这不一样。”大白摇头,“像这种法事,单靠一个人是不行的。不过若是出了事,遭报应的也只是那主事作法之人。对了,我这边没有朱砂了,你一会出去帮我买点朱砂回来。” 凌江点头,“我这就去。” 说完,他先是让雅儿打点好行囊,随后便走出了陈家院子。因为陈宝涵三爷爷走了的缘故,院子四处已经系上白绫,惨淡的白色凝重且压抑。 江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凌江凭着记忆来到最近的一家香火铺,之前他曾经跟大白来这儿买过些黄纸。 “哟,这位小兄弟你又来了?”店铺掌柜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衫,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 “买点朱砂。”凌江掏出几枚碎银放在桌台说道。 “好说好说,你等会我给你取。”掌柜笑着收下碎银,开始翻找着朱砂,“小兄弟想必也是干这一行的吧?年纪轻轻就入了道,今后的路可不太好走啊。” “还行吧……”凌江干笑道。 “给,这是你要的朱砂。”掌柜的将一小袋朱砂放到凌江手中,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小兄弟,听说城里陈家院子有个厄难凶命的人走了,今夜里头可不太平,没事就少出门。” “多谢。”凌江点头,他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就住在陈家院子,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看你有几分眼缘,送你张纸人,说来也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你就收下吧。”掌柜的说着,从怀里取出张扎纸人。这扎纸人他和在平海镇大白给他的有些相似,凌江以为也是驱邪庇佑之物,便也就没有回绝。 收下纸人后,原路朝着陈家院子走去。 刚踏入院门,便听到一阵响亮的鼓镲唢呐声一起鸣响。凌江找家丁打听一下后得知大白正在灵堂作法,也没多想便直径向着灵堂走去。 灵堂外是四五个吹唢呐敲鼓镲的道士,此刻大白正站在灵台左前方,披上了黄色道袍,手持道铃在敲敲打打,嘴里跟着念经文。 一口厚重棺材静静地躺在灵台后边,陈家的亲属皆是围着棺材下跪,其中陈宝涵也在里头,不过这丫头似乎不太上心。这凌江也能理解,毕竟小妮子从小生在平海镇,虽说江陵城这儿是远亲,但三爷爷这一辈人对她实在没什么印象,若不是骨子里那丁点血缘关系,说是路人也不为过。 一通作法完毕,大白走出灵堂喝了口水,陈宝涵也趁机开溜出来透透气。 凌江将手中的朱砂交给大白之后,也跟着走进灵堂,点了三炷香祭拜一回,怎么说也是寄人篱下,一些礼数还是得行的。 大白当场打开袋子里的朱砂,取出一张黄纸当场画了好几张符纸。紧接着他双指夹了一张符,走到陈宝涵身前轻轻一挥,符纸当着她的面燃烧殆尽。 随后大白摇了摇道灵,又拿起一张符纸,塞进陈宝涵的一兜里,“把你这身行头脱下,灵堂这边就不用来了,你自己在后院待好别乱跑就行。” 陈宝涵一听,不禁高兴地点头道,“谢谢白哥哥!” 凌江在一旁看着,自然明白这是怎么还是,大白不希望陈宝涵接近厄难凶命。灵堂内一些陈家儿女看到陈宝涵如释负重的离去,眼里头不禁泛起一丝羡慕,他们也不想待在这地方,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也先回去吧,今夜子时带雅儿来这儿等我就行。记得糯米和朱砂都备着,以防万一。”大白沉声说道,“时间到了,我要继续作法事去了。” 他说完,转身往灵堂里走去,道铃声紧跟着回响……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零一章 黑猫 江陵城入夜后,残灯照映着青石板上,将二三人影拉得很长。 一名身披僧袍的光头和尚行走在城街上,他的步伐有些仓促,闻声走入一条巷子中。敲敲打打的哀乐似梦靥般缭绕在巷子前后。 那是道不尽的愁情,诉不清的思念。 他最终在这座系着白绫的院子里停下脚步,眼下已经快到出殡的时刻,灵台已经撤去,只剩一口棺材摆在灵堂中间,封棺钉在一刻钟前刚被敲下。 人死如灯灭,人间将再无无容纳他的位置。 送殡的亲人排着长队,向着棺材行三拜九叩大礼。而在这一旁,却站着两个事不关己的外人。一男一女,男的看似一位白面书生,女的眉月弯弯,怀里抱着一只迷糊睡下的白猫。 “小白好像胖了,有点重。”抱着白猫的雅儿轻声说道,她很是佩服,在唢呐滴滴答答的声音下,白猫居然也能睡得着。 “还不是宝涵天天给它喂吃的,吃完就睡,能不重吗?”凌江无奈道。 “喵……” 两人意想不到的是,熟睡中的白猫居然轻轻叫了一声,若不是听到那若隐若现的鼻音,还以为它在偷听。 敲打声停止,跟随着一声炮竹轰鸣,一位身披僧袍的年轻和尚走入众人的视线中。他一眼便在人群中寻到了大白的位置,直径朝他走过去,鞠躬道了声阿弥陀佛。 大白微微一怔,也是竖掌鞠躬。 “施主可是要准备行殡葬之礼?”年轻和尚问道,头顶的光头泛着灯火,夜下显得有些亮堂。 “是。”大白点头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此人命数大凶,难登极乐,可否让贫僧一同送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年轻和尚诚恳地询问。 大白没有回绝,只是点了点头。年轻和尚手持念珠,也是点头示意,接着这才走到棺材前,先是鞠躬敬拜,随后在一旁低声念着经文。 大白瞧着年轻和尚这模样,有些不放心地走到凌江身前道:“我给你的符纸,你们两人一会都捏在手中,这一路怕是不太平,等到了地方我会通知你们离去。” 他接着又找来两把油纸伞,分别递给凌江雅儿,“出殡后,你们便把伞给撑开,切记路上莫回头。” 两人也不敢大意,一一点头几下。 又过了一刻钟,法事备齐,鞭炮鸣响,抬棺匠扛着棺材缓缓走出陈家大院,顺着大白提前贴好符纸的道路往前走。午夜出殡本是大忌讳,可对于大凶之命,便不能按常理来办,只能是铤而走险。 凌江也不是头一回走进阴阳路了,心里头除了紧张之外,其他倒还好。他可以感觉到,雅儿那一双冰冷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微微有些颤抖。 白猫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蜷缩在雅儿怀中四处打量。 一行将近三十人,在漆黑的道路上走了一会,忽然周围景色骤变,城还是那座江陵城,区别只是,这地儿颇为有些破旧,地面上的青石板也是凹凸不平,两旁的宅院看上去像是几百年没人住了,天上也不知怎么的,皓月当空,却有冥钱飘飘洒落,恍若牛毛细雨。 一路上除了时不时有锣镲敲打两声,其余人都是静默不语,显得有些压抑。 年轻和尚走在凌江身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年轻和尚在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或许是对于这陌生人有些抵触,毕竟他匆匆而来,底细如何都没了解清楚,可大白居然立马变同意让他送行,对此凌江也看不明白。 “施主可是要去往长安?”年轻和尚忽然压低着声音问道,声音很小,只有他与凌江二人能听见。 凌江猛地一惊,抬头望着他。 “施主不必惊讶,贫僧见你一身血气,却又有些踌躇不前,显然前去的地方必然是个盛大而又极其危险之处。放眼这天下,也唯有长安才能令人如此又爱又恐又恨。”年轻和尚解释道,“贫僧乃是大悲寺镇沅大师的首席弟子,法号皈依。” “皈依大师,你也是要去往长安?”凌江边走边问。 年轻和尚干笑两声,微微点头道:“贫僧数月前就已还俗,配不上大师二字,如今只是位俗家弟子,叫我皈依便可。” “俗家弟子可以吃肉吗?”雅儿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皈依摇头,“自然不可。” 雅儿追问:“可书上说……” 皈依严肃地说:“那都是骗人的。” 正当两人私声你一言我一语时,只听着送殡队伍前边传来一声猫叫,吓得那两位手持引魂蟠的引路人以及负荆人纷纷后退两步。 月光很亮,完全不需要灯笼。 这条破旧的江陵城街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达下葬的地方。 只见在一条陋巷中,窜出一只黑猫。它弓着身子站立在路中间,两颗金色瞳孔死死盯着抬棺匠肩上的那口棺材。 “是黑猫,千万别让他碰到棺材!”一位年长的人惊呼道,黑猫袭棺,那可是要起尸的,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训诫,谁也不敢轻易涉险。 大白大步上前,手中捏着一张符纸朝着黑猫打去。 谁想黑猫何等灵敏,符纸落了空打在地上燃烧起来。这黑猫绕到了棺材左侧,看样子是要向着眼前的棺木奔去。这速度太快,谁也没反应过来。 “喵呜!” 只听着另一声猫叫响起,雅儿怀里的白毛忽然蹦了出去,一路小跑来带黑猫身前,它浑身毛发微微竖起,摆出一副凶煞的面容冲着黑猫大叫。 “喵?” “喵!” 黑猫也跟着叫了一声,只见一黑一白两只猫对视了几个弹指的功夫后,黑猫果然有些怯场,缓缓退了两步。 看到这儿,凌江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一群人竟然拿一只黑猫没办法,若不是小白在这儿,今夜这出殡,岂不是出大事了? “黑猫通灵,尤其是见到凶命死者,便如同见到了金银财宝。”皈依在一旁解释道,“它需要吸纳死者的凶煞之气得以修行,莫说是出殡之时,平日里作法事,黑猫也是颇为难缠的凶灵。” 正当众人提到嗓子眼那颗心刚刚坠地没多久,黑猫忽然迸起一股惊人的气势,它矫健地身躯奋力冲刺,眨眼间便略过了白猫,纵身一跃。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猫便已经跃上了这口大红木棺材盖子上,若无其事的舔了舔爪子。 轰! 就在这时,这口被抬起的棺材轰然落地。凌江隐隐能够感觉到地面在微微摇晃,这四名抬棺匠居然撑不住这一只黑猫的重量? “这地动山摇是怎么回事?”凌江稳住身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中撑开的油伞也在方才的颤动中不慎跌落手中,呼呼冷风吹来,竟让他觉得有些发寒。 这可是早春时分,倒春寒也过去了,怎么还会有这般冷的风? “凌江快走!”大白一边朝着棺材跑去,一边向着凌江大喝道。 皈依也是同一时间向着棺材快步奔去,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得赶走这只黑猫,否则它身上的煞气与尸身结合,后果不堪设想。 很不巧的是,这儿是阴阳路,送殡的亲属们等于是走投无路,留下来是死,走了也是死路一条。只能在心底里暗暗祈祷着大白和这位神秘的年轻和尚能够降服这只黑猫,让这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大白一马当先,直接一巴掌拍在棺材盖子上,黑猫吓了一跳,从棺材的一头逃窜到另一头。紧接着是皈依,他手持佛职念着佛号,看似什么都没做,可黑猫却在他靠近的时候,匆匆远离。 左右为难之下,黑猫索性直接从棺材上跳跃而下,窜入一间宅院中不见踪影。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可黑猫才刚离去,棺材里头立马发出些奇怪的声响,像是敲门声。若不是封棺钉早已将棺材给封死,说不准这会早就冒出些看不得的场面。 只听七道巴掌拍下,七张符纸按着北斗七星的纹路拍在棺材盖子上,可这仍旧没能让里边的声音平息。 “嘎吱吱……” 听着那刺耳的木头摩擦声,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泛起一层阴霾。 “让贫僧来试试。”皈依说罢,站在棺材开口正前方,将手中佛珠放在棺材盖子上,念了声善哉善哉,那股刺耳尖锐地声音这才退去不少。 “这佛珠乃是我师父临行前赠与之物,镇邪颇有功效。”皈依解释道,“只是,这毕竟治标不治本,若是无法化解邪念,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大白点头,掏出了道铃敲打,嘴里念着咒术。 这会皈依却是识趣的退到一旁,经文也没有念。佛道本事两条不同的路,两者虽说兼容,却不能同时叠加,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大白哥!”就在这时,雅儿高声呼喊道:“我家公子不见了,小白猫也不见了……” 大白一听,心头猛地一颤,却不敢停下嘴里的咒语。 “施主安心驱邪,这事情交予贫僧来办。”皈依说着,快步朝着一条陋巷走去。 月光如雪,映在冥钱上,恍若下了一场皑皑白雪,只是这场雪并没有半点雪意,只有令人寒颤的森森鬼气深入心头。 这注定是一场不安眠之夜,能够见到明日朝阳东升,或许都成了一种奢望。 凌江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遁入了这五境的黑暗之中来。而在自己的身前,看到了一副很震撼人心的景象。 那是一座座坟头,大小不一足足上百座,放眼望去,这分明就是一座墓群。 “雅儿呢?大白呢?他们在哪里?”凌江心头有些慌张,只能大口的呼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坟头堆,他怎能冷静? 这里的坟头,可是比平海镇后山的那些坟还要壮观。 为何要说是壮观呢? 因为每一座坟上,都泛着白光,光影有些暗淡,参杂着一些青蓝之色,像是光晕般的青烟缭绕在坟头边。 若只看坟上的青光,自然十分耀眼。可墓碑前那缭绕的鬼气,却令人有些窒息。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零二章 鬼墓 青光直冲天幕,像是将这片黑暗捅破一道窟窿。窟窿之外,是更加遥远的黑暗,只是那片地方,星光万里。份上青光冲出霄汉,化作斑斓绽放在黑暗之中。 只见每一道光芒绽放之后,都会掠出一道残影,或是持刀持剑大杀四方,或是抚琴长啸纵马长歌,当然也有凭虚而立,御剑而行的仙人。每一道画像都只停留的短暂的片刻。可数千画像一同映现于星空之中,那边不仅仅只是壮观了。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凌江仰头望着星空上的影像,总觉得触目惊心,这些影像仿佛是死者生前所残留的画面,只在夜空绽放昨日刹那风光。 若说星汉之上,是灿烂的天堂。 那么天幕之底,便是人间地狱。 青光逝去,森森鬼气开始从坟地弥漫至坟头顶上。一些高大的坟堆开始缓缓龟裂,一直青黑色的手掌,不断从坟土中挣扎地伸出来。数千座坟,便会有数千只手,数千道鬼气缭绕在凌江周围。 凌江隐约记得,这一道幽森的呜咽声,自己曾在什么地方听过。那地方,正是画卷之中! 忽然间一缕劲风猛地吹拂而过,凌江发现自己周围不再是一片漆黑。 头顶是日月穿行,星汉灿烂。 而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座断桥。 断桥边下,众坟林立! 站在断桥边上,凌江可以感觉到从底下猛地吹拂而上的寒风。他所在的而断桥对面,是一座门。门上泛着七彩霞光,与这诡异的幽森显得格格不入。 凌江想踏进门内看看,可自己与门距离足足有数十丈,更不说断桥深渊之底,还有上千座坟头耸立。 此刻坟头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被刨开的土坑,原本住在坟头里的那些人,有的如干尸,有的还保持着人的模样,有些早已化作森森白骨,亦或是只剩下半边身子。 它们纷纷顺着这座残破的桥墩,拼命地往上爬,眼瞅着就要攀上这座断桥。 凌江吓得后退两步,回头才发现,这是一座无路可退的断桥。桥的两侧全部崩塌,只剩下一座桥墩孤零零地支撑着中间这一小段桥梁。 啪! 那犹如扶持拍案地声音不断在他耳畔回响,此刻凌江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便是描绘海运符文。他掏出秋毫,开始凭空画符,只是无论他怎样凝聚心神,始终描绘不出一道金色符文。 在这儿,像是术法禁绝了! “退!” 只听着一道沉重地声音传来,半个身子已经爬上断桥边的干尸白骨像是潮水退散一般,疯狂地在倒退而去。不过依旧有些干尸攀爬在桥墩之上,静候时机。 “再退!” 那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比起先前更为有力。 凌江可以看见,有些来不及躲回坟头里的白骨干尸,只是噗通一声,竟化作了一团血雾,消散在黑暗之中。这强大的力量令他有些窒息,身子缓缓往后转去。 “是你?”凌江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位身着墨绿色长衣的男子。 “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他冲凌江笑了笑,衣服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火味,这是经常待在香火铺子才会染上的特殊气味。 凌江低头撇去,发现断桥下那些被刨开的坟土再度恢复原样,堆成一个个小山包。只不过先前那些森森鬼气,以及绚烂青光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怎么会在这儿?”凌江惊讶地问。 眼前这香火铺掌柜干笑两声,认真地回答:“我是这江陵城的守夜人。” “江陵城守夜人?”凌江眉头一皱,很快便想通了。即是说,每一座城里,都会有个守夜人。只不过眼前这位江陵城守夜人,明显比那位通海城守夜人修为更为深厚一些。 “我听过通海城的同僚说起过你,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江陵城守夜人瞥了深渊之下平静得没有声音的坟堆,轻声问道:“你想知道这下边是什么吗?” 凌江犹豫了好一会,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呵呵……”江陵城守夜人笑了笑,“就冲你这份谨慎,应该不会太容易死去。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你既然能见到它,就说明你有资格知道这事情。” “它到底是什么?”凌江小声问道。 “鬼墓。”守夜人答道。 “鬼墓?”凌江这还是头一回听说,“鬼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还会有坟墓?” 江陵城守夜人摇头,“鬼墓来历颇为神秘,无人可知晓。你如今所见到的,只是鬼墓里的冰山一角。在这鬼墓深处,还潜藏着无数的鬼王鬼祖,他们曾经都是阴间的霸主,就连地府都要畏惧三分。可在很久之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鬼王鬼祖,一夜之前全然消失,化作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坟堆,游离于天地之间。” “你意思是说,有人把那些鬼王鬼祖全都关进了坟墓里?”凌江不敢置信地问。 “或许是人,又或许不是人。”守夜人摇了摇头,“有关鬼墓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打听太多。上万年来,无数人踏进鬼墓,前去寻觅其中的秘辛,可至今为止却没有一人能够活着生还。哪怕死曾经手刃鬼王鬼祖的大能,也陨落其中。” 凌江听完江陵城守夜人的述说,整个人唏嘘不已,想不到自己居然与死神擦肩而过。好在这儿关押的邪灵并不算强大,否则他早就被鬼王一只手给掐死了吧? 他想了想,接着问:“既然如此,为何我会来到这地方?” “鬼墓存在是神秘的,有些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够寻到其所在。”守夜人答道,“你之所以能招来鬼墓,或许是因为你身上,怀着某些东西,引起了鬼墓的注意。” “我身上?”凌江顿时感到背后发寒,他的确背着一个很不得了的东西,那便是九叔留给自己的那柄“剑”。 自从凌江踏入第二境后,也尝试过打开黑布。但每当触摸到剑身时,还是和在平海镇那日一样,半点都碰不得。简直不敢想象九叔当时能够空手持剑,是得有多强的实力才能做到。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守夜人瞧见凌江不说话,不禁笑着说道,“只要你尚且在人间一日,我等守夜人便不会坐视不管。漫漫长夜,守一夜安宁,正是我等的职责所在。” 凌江凝视着眼前这位面带笑容的守夜人,忍不住询问了一句:“前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守夜人点了点头。 “你等守夜人,究竟是听命于谁?”凌江好奇地问,事实上早在通海城他便已经有这个疑惑,若说守夜人真的只是为了守一夜安宁,那为何平海镇出事的时候,他们没有在场。这所谓的安宁,其实可大可小,小到芝麻绿豆,大到人间存亡。 通海城那一夜,看似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守夜人还是出手了。 凌江总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这般走运到出个门都能遇上守夜人。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内幕才是。 “你觉得应当是谁?”江陵城守夜人反问道,“天朝?地府?还是某位大能者?” “这……”凌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天地间也有属于自己的规矩。我等守夜人并非是奉命行事,而是在遵循着这一道道规矩。”守夜人长叹一声,“在这世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身份,例如捉妖人,渡灵师等等……他们行走阴阳,既是活在人世间的普通人,却又隐藏着另一道并不普通的身份。他们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尚且存在。” “规矩并非是用来打破的,故而有规矩,就必须得有人去执法,对于违规者,要严惩。”守夜人顿了顿,看着凌江问,“这下你明白了吗?” 凌江微微点头,“大概是明白了。” 守夜人笑着说,“不明白不要紧,人活一世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要刨根问底,你只需知道有这东西存在即可。走吧,我送你回去。” 只见守夜人轻轻拍了下凌江的后背,用力往前推了一下。 凌江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跟头,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一条破旧的街道之中。 这儿仍旧是皓月当空,冥钱如满天飞雪般洒落。凌江回顾四周,发现这是一条从没走过的路,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显然并不是出殡所要走的路线。 回到阴阳路后,凌江回想起方才所见到的鬼墓,依然觉得那就像是一个梦。一个别人的梦,而自己只是无意间闯了进去,却差点要留在梦中醒不过来。 “九叔啊,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凌江轻轻拍了拍被外衣遮挡住的那柄“剑”,苦笑道。至今为止,凌江还是想不明白带着这东西去长安有何用。 凌江很快又开始有些头疼,大白留给他的符纸都是引导自己走出阴阳路,可到底会走去哪里还不清楚,这一旦出去,想要再找到雅儿可就没那么容易。 这时,一道脚步声匆匆赶来。凌江下意识往一道破墙后边闪躲,悄悄探头一看,来的是一位身着僧袍的年轻和尚。 “凌江施主,还请出来吧,贫僧带你回去。”皈依站在街巷正中间显然是知道凌江就在这附近。 凌江苦笑一番,从破墙身后走出,“皈依,你怎么来了?大白他们怎样了?” 皈依摇头道,“还不清楚,我听南宫施主说你不见了,便动身出来寻你。不过这会,邪灵应该已经驱散了才是。” 皈依能感应到自己留下那串佛珠已经归为平静,显然已经没事了。 听闻皈依这么说,凌江也是松了口气,至少今夜能够平安的度过就行。 凌江跟着皈依,顺着原路返回。至于皈依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凌江也不知道,不够他既然敢插手这趟浑水,多少也是有点后招才对。 “奇怪……”皈依走在路上,不由得皱起眉头。 “怎么了?”凌江追问。 “感觉这条路上除了我们,还有其他棺材有走过。”皈依沉声说道。 “其他棺材是指……”凌江低声问。 皈依摇了摇头,“不清楚,总觉得来者不善,我们还是快些赶回去吧,我担心白施主一个人招架不住,生出事端。”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零三章 接剑 皈依说完,往前迈了一步,脚底才刚落地,一道黑气电光火石般从他脚底直射天际。皈依脸色大变,一把将凌江给推开,紧接着那冒起的黑气便化作一张大网,将皈依浑身上下给缠绕起来。 “皈依?”凌江回过神来,看着皈依浑身缠绕着蜘蛛网模样的黑色蚕丝,正想着上前帮他解开。 “别过来!”皈依急忙喝道,“这东西邪得很,你若是碰了,他也一样会把你缠上,走都走不了。” “那你……”凌江正要说些什么,便被皈依给打断。 他说:“你先赶紧回去,我自有办法脱身。” 凌江点头,既然他和皈依走在半道上都能出事,大白那边定然也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他顺着这条破旧的城街往前小跑了片刻,那连绵不绝的道铃声已经能听着十分清楚了,转过这条街角,一口棺材便映入眼帘。 棺材的周围,站着那些同行送殡的亲属以及吹吹打打的风水先生,一条红线绕着四根柱子缠绕,将它们围困在里边,可以瞧见红线上贴了符纸,显然是防止邪魅入侵。 “大白!”凌江高呼一声。 此刻大白身前,站着一男一女,一黑一白。 那一对年轻男女闻声回头,凌江一眼便认出了这两人,“是你们?” “师兄,肥羊回来了!”一身白衣的女子高举引魂蟠,开了阴阳眼之后,凌江可以瞧见引魂蟠周围缭绕着的森森鬼气。 而男子双手绽放金光,乃是一名金身境的武者。 奇怪的是,大白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直是保持着站立姿势,手中持剑,面色无比阴沉。 凌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连忙追问:“你们把大白怎么了?” 白衣女子咯咯一笑,“别担心,他只是被怨灵缠身了,一时半会挣脱不开,可能这辈子都别想脱身了。别着急,接下来便到你了!” 白衣女子说罢,大手挥起引魂蟠,三道骷髅头模样的黑气冲他击打而来。 凌江连忙闪躲,却没想到那黑气居然还会转弯,无论往哪里逃总也没用,三道黑气前后夹击,不出三个弹指,黑气接连打入凌江的身体里,他整个人也如同大白一般,面色阴沉,一动不动。 雅儿站在人群中,捂住嘴不敢出声。 可还没等她热泪盈眶,只见一道金光从凌江小腹中泛起,很快弥漫全身,面色也骤然间变得红润如初。 “怎么可能?”白衣女子惊呼道,此刻金光消散,凌江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你区区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顶得住邪灵入侵?” 凌江紧握双拳,手中也是捏了一把汗。若不是自己有海运符文护身,只怕方才黑气入体的那一霎,足以让他失去神识。这一对师兄妹,无疑是邪教中的高手。 “师妹莫着急。”那黑衣男子出声道,“让我来对付它。” 凌江望着爆步而来的黑衣男子,便知道这次自己绝对是毫无胜算可言。那可是金身武者,一拳就能把自己打趴下,这还能怎么打? 铛! 突如其来的三尺青峰挡在男子身前,乍一看,持剑之人竟是那不久前刚被邪灵缠身的大白。 “你没事吧?”大白回头瞥了一眼问。 凌江看到大白脱身,也是松了口气,微微点头。 “那女的不好对付,给你的符咒不用留着,尽管使出来。”大白说完,提着剑与那金身男子肉搏起来。大白虽然只是个修道者,但身手也挺不错,凭借着一身的道术,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凌江回过神,手捏着一张符纸。 这些时日里,大白也将如何驱符施咒之法如一教予凌江,虽说学的并不是很深入,但施展些简单地符咒倒也不是问题。 “赦令!”凌江绷起心神,开始施咒。 这算是他平生第一次在对他人施咒,心中不仅仅只是紧张,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也是油然而生。 可白衣女子似乎并不想给他施咒的机会,手持引魂蟠冲了上来,一道猩红的弧光闪过,使得凌江只能纵身闪躲。 “区区凝气境,我岂能让你当着我的面施咒?”白衣女子冷笑,“若你此刻手中持刀持剑,我或许还会怕你三分,只可惜很不巧,我所修习的心法,偏偏就克制你们这些修道者的符箓。” 趁她说话这功夫,一记符箓拍打而来,女子只是伸手一捏,就像随手抓住一片空中飘落地黄叶一般。 嗖…… 片刻间,她的身形依然来到凌江身旁,手持着引魂蟠朝他腰间轻轻一点。 凌江压根就没反应过来,扑通一声便摔了个底朝天。他急忙原地翻身,白衣女子不知何时竟然拔出了一柄长剑,剑尖所指之处,正是他的咽喉。 凌江望着直面逼来的三尺青峰,竟是心如止水般平静。这一路走走停停,他逐渐明白一些事情,人命不值钱。人死了便死了,这世上的人多了去,死一两个又算得上什么? 因为弱小所以死去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 而懦弱,并非是乞求苟活的理由。 凌江忽然觉得骨子里迸发出一股热血,恍若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在那满是蛛网飘雪尘埃的房间里,点燃了一束光。 这光芒照亮了人间。 呲啦! 白衣女子不敢相信,眼前这少年居然……徒手接剑! 鲜血顺着手掌缓缓溢出,顺着剑脊流淌而下。眼前的少年绷着一张难看的脸庞,似乎毫不畏惧这疼痛。要知道,剑刃只需再往前挺进几寸,便有可能划破他的脉搏。 “你觉得我是肥羊,可曾想过这或许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凌江脸色苍白,或许是失血的原因,手脚有些颤抖。 “就你?”白衣女子冷笑,“我和师兄一路从长安奔赴平海,一路上见过无数肥羊,他们都以为自己能够狗急跳墙,兔急咬人。可最后,连逃命的力气都没了。” 女子抽出凌江手中的青锋,那刺耳地擦声,使得鲜血再次四溅。 她瞥了一眼剑刃上的血迹,轻声道:“如今的你,还能祈求谁来救你?” “不需要他人,我自己便可以救自己。”凌江轻声道,他瞥了一眼手掌上不断溢出的鲜血,心里头暗暗算着时间。 白衣女子笑了笑,她忽然有些好奇,眼前这少年究竟想要玩些什么花样。 “若是没记错的话,在你们平海镇的海滩上,有个女的说自己是从来就不是个聪明人,看那口气似乎很嚣张,可后来怎样了?她死了,死的好惨。”白衣女子讥笑道,“不过你放心,你不会死的,因为我师兄说了,要留你命,” “平海镇海滩?”凌江低声喃喃道,紧跟着眉头一皱,“奚瑶姑娘……原来是他们伤了你。” 话音落下,一只秋毫被凌江捏在手中,他脑海里回荡着仙儿的传音:“主人,你只有一次画符的机会,只要能把符文画出来,剩下的便交给仙儿来解决。” “当着她的面画符是不可能了,只能这样了……”凌江心想着,连忙后退一步,掏出一张符纸,开始念咒。 啪! 随着引魂蟠挥起,一道鬼影凭空闪过,将他手中的符纸抽离。 趁着这个空档,凌江立马掏出秋毫,以最快的速度刻画海运符文。 “嗯?”白衣女子只见凌江身前闪烁出一抹金光,顿时吓了一跳,手中紧握引魂蟠,森森鬼气缭绕自身。她以为是凌江依然成功施咒,而看着眼前这道金光,显然并非是一道简单的咒术,使她不得不全神应对。 笔落,符出。 与凌江猜想一分不差,虽然是掩耳盗铃打了个幌子。 “主人,接剑!” 正当凌江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仙儿地声音再度从他脑海中回响。 紧接着,凌江忽然间浑身不受控制,只见一道泛着青光的飞剑从符文中穿行而出,他迅速提手握住剑柄。三尺青峰持在手中,凌江立马觉得有股不凡的气势在心头涌动。 他向前迈出一步,顺着海运符文一剑斩出。 白衣女子万万没想到,迎接自己的并非是强大的咒术,而是一柄利刃。 虽然那柄长剑她正握在左手,可如今想要出剑却已经迟了,只能下意识横栏引魂蟠于胸前。 咔! 青锋犹如切豆腐一般将引魂蟠一分为二,眼看就要一剑斩下女子的胸膛,呲啦地鲜血四溅而出。 凌江愣在原地,望着眼前被黑影包裹住的白衣女子,利剑在他后背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场面颇为恐怖,这一剑下去,几乎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师兄……” 女子手中握着半根引魂蟠,她两眼呆望着身前,像是看到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它随着风飘着,不断飞上云海。 天淡天青,夜阑惊梦。 “学艺不精,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就在这时,女子听见一道阴沉地声音,话语中带着一丝恼怒。 “师父。”女子欲哭无泪,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使不上来。 凌江正想一剑了结身前这黑衣男子之时,一张镶嵌着骷髅白骨的大网从天而降,一种本能的反应使他快速退去。回神一看,大网落地后立马掀起一团迷雾,待迷雾散去,先前那一男一女已然消失不见踪影。 少年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逐渐从那股玄之又玄的状态中退散出来。凌江能察觉到,方才自己起码使出了炼气五境的实力,否则绝不可能将一位金身境的武者这般重创。 他提着剑,向大白的方向望去。他脸色也是十分苍白,持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说不上惊讶,也没有丝毫担忧,目光中只是带着一丝肯定,又或者是欣慰。 他张开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浑身站立不稳,猛地往前倒下。好在凌江距离他并不远,急忙出手扶住他。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大白吃力地在凌江耳畔说道。 “为什么?”凌江不明白,那对师兄妹不是已经离去了吗? 大白指着凌江身后道:“那口棺材……”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零四章 元神期 凌江听到棺材二字,还是给吓得浑身毛骨悚然。他顺着大白所指地方向回头望去,在他们身后的数丈之外,一口庞大的棺材正被四名带着路口面具的黑袍男子抬着走来。 那并非是什么出殡的普通管材,而是一口铜角金棺,棺材上弹了墨斗线。不用大白明说,凌江也看得出来这棺材里头装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僵尸……真的存在吗?”凌江自问道。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大白将一本古籍塞进凌江的怀中,“这是九叔留下的术法绝学,你带去长安,路上没事翻两页,你们凌氏的看家本领,理应传给到你手中。” “大白你……”凌江话还没说完,大白便用力将他推开,举剑喝道,“带上雅儿一块,走!” 轰! 金棺已经逼至两人身前,只听着一声巨响,棺盖硬生生撑破墨斗线,顺势腾空而起。紧接着,一个青黑色的人影从棺材里跳出,向着大白所在的位置直扑而下。 大白下意识挺剑而起,只见那青黑人影伸出双指,只是轻轻一捏,便将大白手中的剑刃给掰成两段。 大白连忙后退两步,丢下手中的剑刃,匆匆伸出双臂顶住那一双直逼而来的手爪。由于是赤手空拳,大白手掌很快便被利爪给划破,鲜血顺势流淌而出。 “你中了我的尸毒,活不久了。”那青黑色人影冷笑道,“想知道为何我要杀你吗?” “你是阴山门的人?”大白硬着头皮死撑,低声问道。 “算你聪明。”他发出冰冷的声音道,“你杀了我徒弟,我要你们一干人等,陪葬!” 正说着,那四名鬼面人影各自一分为二,凭空多出了四道一模一样的人影,拦住了凌江与雅儿的去路。 凌江提着剑挡在雅儿身前,顺着眼前的人影一剑劈下,奈何却无事发生。利刃像是从人影身上擦过一般,扑了个空。凌江还以为只是个虚幻的影子罢了,可当他一拳打在自己腹部之上时,那股尖锐的疼痛竟然他吐出一口苦水。 雅儿正想上前扶住凌江,他立马摆手挡住,“你回到红线里去,快……” 凌江一手撑着青锋才能勉强站立,他面色狰狞的看着眼前这鬼面人影。他知道即便是回到红线内也一样是死路一条,但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阴山门想要的,是凌江和大白手中的法器,只要他们没死,他们就不会对其他人下手。 凌江这会已经从那股玄奥的状态中出来了,虽然手握着青锋,却根本不会施展任何剑术。方才他之所以能使出五境的实力,也是因为凭借着海运符文以及仙儿的援手。 如今看来,仙儿短时间内是帮不上忙了。 凌江四处一看,发现那八道鬼面人影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显然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去。而大白那边,依旧在拼命地死撑着,身上已经是多出重伤,可以瞧见他那溢出的鲜血,已变成黑色,显然中毒不浅! “这下该如何是好?”凌江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他所能凭借的术法并不多,除了海运符文之外,就只剩下…… “难道真的要用那东西吗?”凌江心想道,左手下意识碰了碰后背,那柄九叔留给他的黑炭剑,“若是用黑布包裹剑柄,应该可以抵御那股寒气,只是,这东西能不能管用?” “公子小心!” 正当凌江愣神的片刻,周围的鬼面人影突然对他发起突袭,一人一拳向他打来,神形几乎毫无差别。 嘭! 一时间八道拳眼相撞,发出震耳地轰鸣,数道拳劲向四周迸射,弹射到凌江的脸庞仍觉得有些微疼。凌江这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居然在天上飞! 准确的说,是坐在一只鸟背上,身后所靠着的,竟是一位长发女孩的身躯。 “你没事吧?”女孩低着头笑着问道,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凌江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嗖嗖! 随着劲风四处掠起,八道人影也纷纷追上了天空紧追不舍,眼看着两者距离越来越近。长发女孩看着急忙问道:“风叔叔,这可怎么办?” “嗷……” 怪鸟发出一声巨响,女孩立马点了点头。 她接将目光投向凌江,轻声说道,“那个,借你一滴血用一下。” 没等凌江回应,女孩自作主张地提起凌江一根手指头,尖锐的指甲轻轻在上边一划,一滴殷虹的血液立马滴落而下。 她紧接着用手掌凭空拖住那滴鲜血,只见她两眼里泛着一道金色光芒,狂暴的灵力源源不断汇聚于掌心。鲜红的血液不知何时已经散开,化作一道猩红的血雾。 女孩一掌拍打而出,血雾化作长蛇于空中飞驰,如银针穿线一般,干脆利落的穿过那八道鬼面人影的胸膛。没有发出轰响之声,随着血雾散去,空中的八道人影也如同冰雪融化一般,身上流出一团团泥浆一般的黑色液体。 滴滴点点洒落地上,冒起缕缕青烟。 “好了,已经没事啦。”女孩冲着凌江笑了笑。 凌江还处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他下意识低头一看,顺着怪鸟翅膀的缝隙可以瞧见,大白已经昏倒在地,而那僵尸一般的怪人正对他身上不停摸索,像是在翻找着什么。 女孩瞧见凌江的神色,立马明白了他的心思。 “风叔叔,快去救人。”女孩接着说道。 她话音刚落,怪鸟立马向着地上俯冲,双脚企图将趴在地上的大白给抓起。可怪鸟才身形才刚贴近地面,僵尸人影冷不丁地一拳挥出,击打在鸟翅膀上,凌江和女孩顺势从鸟背上飞落而下。 好在女孩及时抱住凌江,这才让他平稳落地。 怪鸟紧接着化作一道金光,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从金光中走出,他身后的金光也跟着散去,化作一柄长枪握在手中。 “他是妖?”凌江看着化成人形的怪鸟,不由得惊讶道。 “对呀。”女孩点了点头,“风叔叔本体是一只元神期的凤鸟,厉害着呢!” “元神期?”凌江疑惑道。 女孩用手指头轻轻点了点下巴,缓缓解释道:“一般生灵若是有缘通了灵识,便算是化妖。最开始为通灵期,相当于你们练气士第二境的修为。通灵期之后,是凝丹期,实力为炼气四境,之后的化形期,元神期,渡劫期便是以此类推。风叔叔如今是元神期巅峰,估计在过十几年便能成为渡劫期的大妖了。” 凌江心头算了算,忍不住咂咂嘴,“这般说来,元神期岂不是相当于炼气八境的实力?” “早听说江陵这边的阴山门有一种玄奥的人体炼尸术,能将活人炼制成僵尸一般的实力,这般看来,果然有些霸道。”那化作人形的怪鸟手持长枪说道。 “你是谁?为何管我阴山门的私事?”僵尸人影追问道。 “在下风魂。”怪鸟说道,“你滥杀无辜,我虽为妖族之人,却身负天下大道,理当将你诛之!” “区区元神期,狂妄!” 僵尸人影喝道,掌心泛着着一丝雷火光影,向着风魂奔去。风魂将枪杆在四周旋起,刹那间向前一刺。 只是铿锵一声,劲气四起,青石板上纷纷裂开数道明显的裂痕。一些破旧老房的房梁也是撑不住这劲气的袭击,轰隆一声全部化为废墟。甚至在方圆十丈之内,都已经是不堪入目。 凌江站在长发女孩身后,这才安然无恙的躲过了劲气的突袭。 至于雅儿等人,有着红线护着,倒也没啥大碍,就是一些靠前的站着的人,还是被劲气给震得咳血。 “好一个身负天下大道。”就在这时,天空之上传出一道中年男子地声音。 众人抬头望去,那是一个脚踏飞剑的中年男子,在他身后还载着一个粉衣少女,她白嫩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冲着地上不停招手。 “在下洞庭湖,方怀。”飞剑悬浮于空中,中年男子俯视地上这位僵尸人影问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你应该便是阴山长老吧?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你非但没死,还炼成了一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洞庭湖方怀?”阴山长老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一个元神期的凤鸟已经颇为棘手,如今又来一位洞庭湖强者,他已然处在下风。 “你想如何?”阴山长老问道。 方怀道:“放人。” “他杀了我弟子!”阴山长老面色有些难看,“其余人我可以不管,但他我必须带走。” “他中了你的尸毒,已经是半个死人了,这比债,足已还清。”方怀淡淡说道,“还是说,我洞庭湖的面子,你阴山长老也不肯给?” 阴山长老冷笑:“你要面子,那给你便是!顺带说一句,他活不过半天……” 阴山长老说完,转身回到金棺前,大手一挥,又凭空招出了四个鬼面人影。它们将金棺盖子打开,待阴山长老躺进去后,合上棺盖,抬棺离去。 “方伯伯,你为什么要放他离去昂?”方怀身后的少女皱眉头问道,“难道是连你也打不过他?” 方怀一听,哭笑不得地说:“我的小祖宗啊,那可是练成僵尸之身的八境强者,哪里是想留下便留得住?再说了,那小子中了尸毒,命不久矣,拖延下去只会害了他。” 风魂瞥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大白,接着持枪上前,拱手道:“妖族风魂。” 方怀笑着回礼,“洞庭湖方怀。” 风魂道:“既然事已了,我身为妖族之人,也不好出手收拾这烂摊子,人便交予你们了。潇潇,我们该回去了。” “噢……”凌江身后的长发女孩有些不舍地应道,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凌江一眼,接着挥挥手道,“我走咯……” 凌江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忽然间感到有些头晕目眩,缓缓昏了过去。 以五境的修为使出那一剑,几乎耗尽他全身的精气神,能硬撑到现在,也是因为身处险境,身体才会本能的忽略这一疲倦。 这下,他终于是撑不住了。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零五章 天有雨雪 京都雪深。 早春三月的江南已是桃红柳绿,可在这地处大周之北的京都城,仍旧是一派飘雪皑皑的景气,恍若寒冬还未离开。 东皇书院洗砚池旁,叮叮铛铛地击剑之声夹着雪意响个不停。乍一看,原来是一男一女在雪中比剑,没有金光乍现,也没有凌波四起,只是单纯的剑术较量。 就连东方太乙也不得不承认,苏晓晓果真是个练剑的种子,半年前,她来到东皇书院时才是初次握剑,尚未洗髓开光。如今两人雪中试剑,若是在不施展灵力术法的前提下,东方太乙几乎有些难以招架苏晓晓刺来的剑招。 只因她从小在海边长大,出剑如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潮起潮落之间总是能令人难以琢磨的透。这与看遍了京都年复一年雪景的东方太乙相比,毕竟是有着先天优势。 当然,最为关键的是,她体内有龙气。 数回交手之后,胜负未分,但苏晓晓却已经停止出剑,站在飘雪天幕之下轻轻喘息。她毕竟才只是炼气第二境,与早已踏入第五境的东方太乙相比还是差距太大。 其实她早在半个月前便可以步入三境,只是东方太乙说了,让她一开始不要走太快,慢一些,日后才能走得更远,更轻松。 “师兄。”苏晓晓看着迎面走来的东方太乙,轻声唤道。 东方太乙笑着点头:“以你如今的剑法,在东皇书院同辈人中足以排进前十,只是你修行太晚,还需要多加精进。东皇书院十三种绝学秘法中,就有一种可以使人神火复燃,不过那代价很大……这话说的有些早了,总之你想要修习到那十三种秘法,并非易事,至少也得达到第六境。” 苏晓晓点了点头,她明白六境代表着什么,也知道这所谓的第六境距离自己还有多远。哪怕再困难,为了能让红袖重新醒来,她必须得学。 “爹爹临走前跟我说过,只要十年内我能回来将红袖的神火复燃,她便能活。”苏晓晓望着天边认真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天挺冷的,回屋吧,我去给你煮一杯姜茶。”东方太乙脱下身上的大衣,轻轻套在苏晓晓的身子上,让她浑身顿时充斥着一股暖意。 或许是从冰凌又吹来了几道朔风,京都城忽然下了一场大学,雪花打在行人脸上,刺骨的严寒逼入心底。 咚…… 咚…… 咚咚…… 忽然间,悠长而又低沉的钟声回荡在京都城内,仿佛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雪抒发情感。 钟声两长两短,声音悲怆低缓,显然不是报时的鸣钟。路上的行人纷纷止步而亡,只见戒备森严的京都城府内,奔出一位信使,在京都城内快马飞驰。 紧跟其后的,是一柄飞剑,直破青云化作流光飞向大周西方。一些行走过江湖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是去往长安的方向。 信使策马奔腾于东皇书院门前停下,他手持着城主府令牌,即便是看门的弟子也不敢有拦截。 此刻东方太乙与苏晓晓正站在屋前,低声谈论着方才那一几道钟声的由来。京都城内有座钟楼,但凡钟声鸣响,方圆十里内皆可听闻,用于平日里除宵禁外的报时所用。 除了报时之外的敲钟,只有可能是两件事情。 大捷或是大悲。 “东方公子。”信使来到东方太乙身前,手持令牌道,“少主命你即刻入府,有要事说明。” “什么事?”东方太乙走上前询问道。 信使发出沉重地声音道:“夫人,已故。” 钟楼处,一位衣衫轻薄的男子站在古钟之下,双眸所视之处,乃是人间尽头。 “少主,天冷,快下来添衣吧。”钟楼之下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士高呼道,他手里捧着还有些热乎的棉衣,满眼担忧之色。 “他来了吗?”薄衣男子低声问道。 将士答道:“信使已经派出去了,想必不出片刻便到。” “等他来了,我再下去。”钟楼之上的男子轻声说道,他双手已经冻得有些通红,因为敲钟过于用力甚至有些发肿。 他叫宋臻焱,是这京都城的少城主。 虽说只是少城主,可早在十八岁那年,他便迎娶了长安城大周皇帝的长公主周清清,并接替父亲的职位,代理这京都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只因他十八岁那年,父亲重病卧床,京都城内群龙无首,他是被迫推上这个位子,也是被迫取了这么一位病恹恹的妻子。 周清清自幼身子骨柔弱,大周无数名医诊断过后,皆说她活不过十五岁。好在出身于皇室,从小便食药补,以此增长寿命。她远嫁京都城那年,正好十五岁。 “少主,东方公子到了。”侍卫捧着棉衣登上钟楼,将衣衫披在宋臻焱身上。 宋臻焱点了点头,在侍卫的搀扶之下,缓缓走下城楼。 东方太乙望着床上裹着白布人影,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生机。宋臻焱走上他旁边,轻声说道:“有人说她天生苦命,也有人说,她苦中有福。至少,在京都城这些年头里,她过得很开心。” “臻焱兄……”东方太乙回头望去,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身前这位男子给打断了。 宋臻焱接着说道:“她曾与我说过许多夜话,她也曾将自己童年点点滴滴述说与我听,可你知道吗?有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她说……哪怕现在过得很幸福,也有人疼爱着她,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长安。” 宋臻焱叹了口气,接着说:“她生来便是权利的牺牲品,如果可以,她宁愿选择自己在十五岁那年离开人世,或许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遗憾与忧伤了吧?” 东方太乙听闻这话,心头有些压抑。 宋臻焱虽说是京都城少主,可毕竟太过年轻,上不来台面。而周清清的远嫁,便是为他稳固了这一尊地位。迎娶了长公主,便等于是与大周皇室结了缘,这份缘既是权,也是势。 “她想回长安。”宋臻焱接着说,“我也曾答应过她,待这场风雪散去,就带她回长安看看。” 他说着,轻轻走到床边,缓缓掀开那一张薄薄的白布。 人已逝去,尚未瞑目。 “东方兄,你觉得,这算是宿命吗?”宋臻焱缓缓将白布盖下,含泪问道。 东方太乙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面对着自己的结义兄弟,却道不出一声言语安慰,看起来是何等绝情。 但他们两人都知道,言语在这种时候,才是最伤人心。 两人沉寂了片刻,宋臻焱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想请你送她回长安。” 东方太乙眨了眨眼睛,凝视着宋臻焱,像是在等带着下文。 “我还希望你能在长安,为她求一口棺材。”宋臻焱说道。 东方太乙微微皱眉,这才是他这位仁兄真正想要相求的事情。若只是送周清清回长安入眠,又何须这般? “什么样的棺材?”东方太乙追问,这口棺材必然不会这般容易就能求到。 “九棺。”宋臻焱道,“清清她死不瞑目,我不想让她怀着遗憾去往轮回。长安有家棺材铺子,九棺便是出自那人之手。他有个规矩,每年只造九口棺,多一口不做,冤难凶死者不做,给千金不做。据我所知今年已经定下了八口棺。” “你是想让我从他那求得最后一口棺材?”东方太乙问道。 “是。”宋臻焱点了点头,自嘲地笑道:“我知道,这事情本该我来做,可我身为京都城城主,又怎么能说走就走?其实她也知道,我所答应她的承诺,到最后都只会变成挂在天边的空话。东方兄,你不觉得这可笑吗?明知晓这只是一场谎言,她却还在每日早晚间,思思念想这件事情。” 东方太乙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回去便打点行装,明日去长安。” …… 滴答,滴答。 长安城下了雨。 这是入春的第一场雨,春雷轰鸣而过,像是要敲醒这片沉寂了一个凛冬的人间。 “这雨好大啊,穗儿,你跑快一点。” “知道啦,你等等我呀。” 小巷里,两个七八岁的孩童头顶着一本书,奔跑在大豆雨点打落之下。忽然间雨下的很大,将头上的书本给打了个湿透,小男孩急忙拉住小女孩的手,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 “唔……衣服湿了,回去又该挨骂了。”女孩望着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裙,也不在乎手中那本三字经早已被打湿成什么模样,低声苦恼道。 “没事儿!”男孩笑着说,“我家里还有一筐炭,一会你先去我家,烧炭把衣服弄干了再回去,你爹娘肯定看不出来。” “才不是呢。”女孩摇头道,“上回就被我娘发现了,她问我怎么一身的烟味。还有啊,你家烧的炭,臭死啦。” 小男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蹲在地上用手沾着雨水,在地上画了一只小鸟。 “初阳哥,你画的小鸟和屋顶那一只好像啊。”女孩指着屋檐上杵着的一只小燕子说道,“你看它也淋了一身雨,肯定也是不敢回家害怕被爹娘骂吧,好可怜。” “对了,小燕子们也快回来了啊。”小男孩闻声抬头,凝视着头上那只小燕子说,“穗儿,要不明天咱们去做鸟窝吧。” 女孩一听,脸上的欣喜才只是停留了片刻,很快又化作一丝悲哀之色,“可是明天我就要和爹娘一块去扬州了……” “对噢……”男孩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一抹忧伤,光阴流逝的真快。 早在一个月前,穗儿就知道自己要去扬州了。爹爹被贬去扬州当官,全家人都得一块儿搬去扬州。扬州城好远啊,再也不是偷偷爬出窗外穿过两三个巷子就能见面的距离了。 “糟了,我娘来了,怎么办啊?”女孩无意中瞥见巷子中走来因为撑伞的妇人,她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男孩也因此慌张起来,若不是这场雨,他和穗儿至少还能再待半个时辰。 男孩想了想,匆忙将手中的这本三字经给翻开,在里边翻找了一通后,掏出一张画递出去,“喏,这个给你。” “这是……”穗儿接过男孩递来的画,低声问道:“这画的是花木兰吗?” “对。”男孩苦笑了一番,“这是我昨晚在放里头偷偷画的。” “你这画好香啊。”穗儿从画里头闻到一股香味,惊讶道。 “因为……”男孩缓缓掏出一个糖人,“这是昨天我叔叔买给我的,我没舍得吃,本想临走之前再送给你的。” 棕黄色的糖人,与画上那花木兰的图案非常相似,当然,自然显得比图画要神气许多。 “糖人吃完就没了,所以我想送你张画,你去了扬州也可以天天看到。”男孩道,“可惜我画的……” “你画的很好呀。”穗儿笑着说,她接过男孩手中的糖人,掰了一半还回去,“我一定不会忘记那天我们一块偷在学堂里偷看花木兰画册的时候。” “每人都被先生打了十下戒尺。”男孩接过糖人,两人不禁笑了一声。 “穗儿,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快回去了。”妇人的声音逐渐逼近,眼瞅着就要走到这小小的屋檐下。 女孩慌慌张张地将糖人塞进嘴里,咀嚼了一番后匆匆咽下去。 “你又把衣服弄湿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你!”妇人撑伞来到穗儿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转身离去,怀中的那一张小人画仍旧残着余温。 男孩缓缓这户人家院墙上爬了出来,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道:“穗儿,你去了扬州可要偷偷给我寄信啊。” 雨点将他浑身打湿,分不清脸庞落下水滴是冷是热。 明天远,光阴更远。 男孩往屋檐上望去,燕子不知何时已经飞走,阴沉的天野下,一场春雨正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他忽然想起了今日学堂里先生说的一句话: 天有雨雪,温润人间。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零六章 四仙山,四方湖 凌江睁开眼,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散架一般,处处皆是酸痛无比。 他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拖着沉重的身躯坐起,转身发现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两只烤鱼,飘香扑面而来,还微微冒着热气。 “小白?”凌江看着两只烤鱼不由得愣了神,说起来自打他从鬼墓里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小白了,难道这是小白给他烤的?怎么可能?小白就是一只猫,他会烤鱼? “那个……我不叫小白,我叫尹儿。”紧接着一道少女的声音轻轻在房内响起。 凌江这才发现,原来在这房间里头还有别人。少女穿着一身紫衣,颤颤巍巍地站在角落,面色有些红润地看着凌江。 “你是……”他望着眼前这紫衣少女问道。 “我是洞庭湖东湖岛上的村民,是湖上的神仙让我来照顾你的。”紫衣少女回答道。 “你说什么?”凌江惊讶道,“这里是洞庭湖?” 伊允点了点头。 凌江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好像的确是有个洞庭湖的高手脚踏飞剑前来援手,那个高手飞剑上,好像还载着一个人,是谁来着…… “淼儿?”凌江下意识自问道。 “你说淼儿姐姐吗?”伊允一听,连忙说道,“她说让你先把早饭给吃了,然后再让我带你去找她。那是今早刚从湖里钓上来的鲜鱼,你尝尝?” “原来这鱼不是小白烤的。”凌江听闻这话,不知为何居然有点失落。他用手捏起一条鱼,张嘴撕开一大块鱼肉,两三下就把这两条鱼给吃的一干二净。 洞庭湖里的鲜鱼,的确比平时从溪里抓的鱼要好吃不少,当然最主要也是凌江在山里头没有调料,可在这儿就不一样了。 “话说,淼儿的背景居然是洞庭湖。”凌江心中感慨道,单凭一句话就可以把阴山长老给喝退,这洞庭湖的确是有些本事。 凌江推开房门,此刻正值朝阳初升,湖光潋滟,朦胧水汽将阳光映射出七彩斑斓的色彩,倒映在湖面上显得格外艳丽。洞庭湖很大,他所在的位置只是湖中一个很普通的小岛,可谓是一眼望不到头,若不是凌江从小在海边长大,要说这儿是片海,估计他应该会信。 “往这边走。”伊允合上房门后,小跑到凌江身前,也不敢正是他的眼睛,低着头带路。 她带着凌江走到湖畔,湖面吹来道道晨风,仍旧带着些许寒气。不过这湖水的气味却是夹带着花香,不似那些江河一般,还未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鱼腥味。 凌江独自坐上早在湖边等候着他的小舟,船夫有节奏的摆着船桨,小舟不断往湖中驶去。此刻若从远处看下,恍若穿行在七彩斑斓的云霞之中,堪比神仙过海,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所谓的人间仙境,或许也不过如此了吧?”凌江被这极美的景色所着迷,痴痴地说道。 或许是因为顺风的缘故,小舟行得很快,没一会便来到湖中的最大的一座岛屿,君山岛。 若说先前所在的东湖岛只是一叶扁舟,那么这君山岛便是一艘宏伟的楼船。 “凌江哥哥!”凌江才刚踏上岸,便看到淼儿蹦蹦跳跳地从数十丈外朝他赶来。这场面看得凌江十分震撼,只见淼儿轻轻一跃,便跳起数丈高,身轻如燕一般在空中滑翔,直到快要落地时,她脚尖轻轻点在一片落叶,亦或是柳树梢头,整个人再一次跃上高空。 只是眨眼间,她便来到了自己身前。 “凌江哥哥,洞庭湖好不好玩呀?”淼儿笑着问道。 凌江点头道,“很像个仙境。” “嘻嘻,这算什么洞庭湖不过是四方湖之一罢了,你若是见过其他三大湖或许就不这么认为了噢。”淼儿摇头道。 “淼儿,大白和雅儿呢?”凌江回过神来,开始问起正事。 “雅儿就是叫你公子的那个小姐姐吗?”淼儿问道,“她留在江陵城了,说是要在那里陪一个朋友。你放心吧,我已经跟千城哥哥说好了,他会保护好那个小姐姐安全的。” “雅儿留在江陵城了吗?”凌江心想道,“这样也好,毕竟留下陈宝涵一个人待在那儿,的确是不太合适,再加上大白又出了这种事,总得有人留下来陪她说说话。反正有薛千城在暗中保护,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薛千城可是江陵城少城主,若是连个小姑娘都保护不了,他日后还怎么在大周天下立足? “那大白呢?”了解了雅儿的去向之后,凌江紧跟着问起大白的情况。 “他不太好噢。”淼儿摇头道,“他身上中的尸毒很严重,现在还没醒过来,今日正午之前,如果还没能解开他身上的尸毒,那可就性命不保了。” 听淼儿这么说,凌江的心忽然悬在了半空中。 两人边走边说,没一会便来到了君山岛上一间华丽的厅堂中。 “父亲大人,我把凌江哥哥带来了。”淼儿站在厅堂门口说道。 “嗯,让他进来吧。”里头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淼儿领着凌江走进去,此刻厅堂内并没有太多人,只有一位中年男子坐在主位上,还有一人左侧而立,那人凌江见过,便是昨夜前来援手的方怀。 淼儿在一旁小声解释道:“凌江哥哥,这位便是我的父亲,也是洞庭湖湖主,江城子。” 凌江微微点头,向着主座上的中年男子作揖,“平海镇凌江,见过湖主。” “不必客气。”江城子穿着一身素袍,轻声道,“听雅儿说,你在平海镇曾对她有过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洞庭湖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 “这……”凌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明明出手救人的是奚瑶姑娘才对,如今功劳却让他一个人全包揽了,这倒是挺难为情的。 “不过这事情先不急,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解开那人的尸毒,听说他叫大白是吧?平海镇的修道者,是条好的苗子,若不是听说他已有师承,我还真想收他入洞庭湖。”江城子缓缓说道。 凌江听出来这言外之意,看似江城子说了一堆毫不相干的话,但字里行间里却表达另一层意思。他很欣赏大白,所以对于大白身上的尸毒也会全力以赴解决,让凌江不必担忧。 “多谢江前辈。”凌江本想叫一声湖主,又觉得太别扭,索性道一声前辈,这听起来也挺平易近人。 江城子微微点头,“淼儿,你先带凌江出去转转,我和你方伯伯还有事情要商量。” “嗯好的!”淼儿点了点头,拉起凌江的手快步走出厅堂。 淼儿和凌江离去后,江城子望向左侧站着的方怀道:“凌江这人你怎么看?” “灵根具废,却能够踏入炼气二境,想必是得到了不小机缘。”方怀道,“而且昨夜从他手上持的那把剑来看,应该不是件凡品,只是当时走得急,并未细细看清来头。这般说来,他们二人会惹得阴山门眼馋,也并不奇怪。” “这般说来,你很欣赏他?”江城子接着问。 方怀想了想,“算是吧。能让元神期妖灵为他出手,这小子身上应该藏了不少秘密。只不过……他是凌氏的后人。” “是便是吧。”江城子摆了摆手道,“我洞庭湖干些什么,还轮不到世俗那些人来指指点点。现在麻烦的是,尸毒不好解。若是徐道长在,解开这尸毒并不难……” “湖主放心。”方怀道,“我会用术法拖延他的寿命,三日之内,方怀定全力寻找解毒之法。” “这事,辛苦你了。”江城子点头道。 淼儿带凌江来到一个房间,将一个包袱一把剑和一条用黑布条包裹的东西递给他,“这包袱是那个小姐姐留下来的,说是你带在身上或许会有用。” 凌江见状,急忙拿起那黑布条包裹的黑炭剑。他早就发现黑炭剑没有背在身上,还以为弄丢了,只是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他也不好张扬。 “凌江哥哥,你这些东西若是不急着用,可以先放我这儿。”淼儿道,“回头我问父亲,看看能不能帮你讨个储物囊,否则出门在外带这么多东西,不累吗?” “储物囊?”凌江一听,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在平海镇的时候,奚瑶姑娘什么东西都没带,可只是轻轻挥手,就能像变戏法一样弄出好些东西来。 凌江想了想,还是将黑炭剑给带在身上,这毕竟是九叔亲自嘱咐他要看好的东西,马虎不得。 “对了淼儿,你们方才所说的四方湖,是什么?”凌江有些好奇道。 淼儿一听,不由得自豪地笑道:“就是天下四大湖啊,它们分别是听风湖,洞庭湖,吹雪湖,青烟湖。这四大湖都能排上人间八大修行圣地了。” “八大修行圣地?”凌江懵了,不是说四大湖吗?怎么来的八大? “因为这天下除了四方湖,还有四仙山呢。”淼儿解释道,“也就是东海山,栖霞山,灵剑山,圣人山。” “等会,你说什么?”凌江激动地打断道,“栖霞山?” “嗯,怎么了?”淼儿疑惑地问。 “栖霞山居然是四大仙山?”凌江听闻这个名号,不由得心头一颤,难怪奚瑶姑娘当时在平海镇一直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原来她真的是天上的神仙! “那栖霞山上都住着神仙吗?”凌江追问。 “噗呲。”淼儿忍不住笑了出来,“当然不是咯,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啊,都是那些凡人自己编造出来的,看到一个御剑飞行的练气士,就当成是神仙了。凌江哥哥和他们不一样,可不能有这种想法噢,这很危险的!” “这……”凌江被淼儿说的是哑口无言,难怪当时总觉得薛千城一直在畏惧淼儿,原来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身世背景,说起话来也非常的恐怖。 “你知道栖霞山在哪吗?”凌江缓了缓,看着淼儿认真地问道。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零七章 仙灵 “栖霞山……栖霞山在……”淼儿支支吾吾地说着,话到了关键地步,忽然间停了下来,冲着凌江眨巴眼睛看着凌江笑道:“栖霞山在哪淼儿也不知道。” “你居然会不知道?”凌江目瞪口呆地问道,按理说淼儿是洞庭湖湖主之女,不应当连栖霞山在哪都不清楚才是。 “毕竟淼儿长这么大,就没出过几次洞庭湖。”淼儿愁眉苦脸道,“我又没去栖霞山,怎么可能知道嘛……” “说的有道理。”凌江赔笑着点了点头,说起来他也是颇为疑惑,当时奚瑶姑娘既然告诉他自己住在栖霞山,还给了一片青萍叶给他,可为何不说栖霞山在哪? 这感觉就如同是,给了你一把门钥匙,却不告诉你是哪扇门。 “算了。”凌江摆了摆手,“栖霞山的事情日后再说吧,反正我现在也没法去。” 原本凌江也是打算去了长安再打听栖霞山的下落,毕竟那儿人多见识广,说不准就有这么几个去过栖霞山的呢。 淼儿听凌江这么一说,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对了淼儿,你说大白他身上的尸毒该怎么解呢?”凌江想了想,接着问道,“我记得大白好像说过可以用糯米活着蛇酒解毒的吧。” 淼儿摇了摇头,“糯米和蛇酒都只是解一般尸毒,而且是在尸毒尚未攻心的时候才管用。” 她看着凌江,觉得有些事情的确不该瞒着他,认真地说道,“凌江哥哥,淼儿实话跟你说吧,其实那个大哥哥身上的尸毒,很难解。毕竟那是阴山长老留下的尸毒,就连我父亲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连湖主也不行?那……”凌江慌了,那阴山长老临走前可是说过,大白活不过半天时间。现在眼瞅着半天就要过去了,如何解开尸毒还没有半点头绪。 “凌江哥哥你不用着急。”淼儿轻声道,“尸毒虽然难解开,但是办法还是有的。” “什么办法?”凌江问。 “办法就在我们脚下的洞庭湖里!”淼儿说,“传说,我们洞庭湖里有仙灵,这里之所以能成为四大湖,也是因为那个仙灵的缘故。只要能从湖中取到一点仙灵之气,就一定能解开尸毒。” “这仙灵之气,很难取到吗?”凌江接着问。 淼儿点了点头,低声说:“那个……据我所知,只有徐伯伯才有这个实力。可是徐伯伯他已经回……不在洞庭湖了,不过你放心,我父亲一定会想办法的!” “徐道长……”凌江突然想起来平海镇那个徐真道长好像和奚瑶姑娘是认识的,本来还想从他嘴里问出栖霞山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似乎也行不通了。 “等会!”凌江幡然醒悟道,“你是说,只要能从湖里取到一点灵气,就能救活大白?” “嗯。”淼儿点头。 凌江急忙打开旁边放着的包袱,在里边翻找了一通。说来包袱里其实也没什么东西,都是凌江从平海镇上带来的那些个玩意儿。 “就是这个。”凌江把一个破了一个口子的瓷碗捏在手中,看着淼儿问:“从湖边也能取到灵气吗?” 淼儿看着凌江手里这破碗,一时间猜不透他想要干什么,只能是微微的点头示意。其实她自己也并不知道,毕竟这都还只是徐真告诉她的事情,不过既然是湖里的灵气,应该在什么地方都能取到才是。 凌江点了点头,拿着破碗走出屋外一路来到湖畔上,淼儿也好奇地跟了上去,想看看凌江究竟要做些什么。 只见少年蹲在湖畔,用瓷碗轻轻伸进湖里,缓缓地腰上来一碗白净的湖水。 淼儿也是好奇地凑了上来,看着凌江碗里头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湖水,有些纳闷。 “看样子是我想多了。”凌江苦笑道。 这破碗是在鬼船上老肥让他带走的,况且当时破碗的确是吸收了龙内丹里头的龙气,凌江原以为可以用这个方法舀到一些所谓的灵气,可现在看来,并不太行。 淼儿猜到凌江想要干什么,正要说话,忽然发现瓷碗里的白净湖水,竟然慢慢地减少。就好像是碗底破了个洞口,可明显没看到有水流出。 “这……”凌江也是说不出话,静静看着碗里的湖水不断减少,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这就没了?” “凌江哥哥,可以给淼儿看看吗?”淼儿向着凌江问道。 凌江点了点头,将瓷碗递给她。 江淼接过瓷碗后,用手轻轻在碗口挥了挥,一丝奇异的光在碗底一闪即逝,就好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细丝一般。 “仙灵之气!”江淼惊呼道,“凌江哥哥,你这碗真的能吸收仙灵之气。” “可为什么只有一点点呢?”凌江面色不太好,这么一点点仙灵之气,简直是杯水车薪。 淼儿摇了摇头,“凌江哥哥你不着急,淼儿有办法!” “什么办法?”凌江问。 “自然是去湖中央取水。”淼儿笑道,“湖中央的仙灵之气会浓郁许多,在那里便可以取到更多的灵气。” 凌江点头道:“也对,可我不会水。” 说来惭愧,一个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孩子,居然说出不会水这三个字。 淼儿皮笑肉不笑地说:“凌江哥哥不用担心,淼儿给你念避水诀,你便可以在水里来去自如。” 淼儿说着,纵身一跃两三下便来到了渡口,找船夫撑了一只船,载着她和凌江两人来到洞庭湖中央。如今已接近正午,早春的太阳还是十分暖和,风轻云淡,湖面倒映着碧空上拂过的几只归燕。 淼儿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团红线,将线头缠绕在凌江身上打上了个绳结。 “凌江哥哥,一会我念了避水诀之后,你就从这儿跳下去,这红线会使你不会下沉。”淼儿解释道,“当然,如下潜的话仙灵之气会更加浓郁,凌江哥哥你身上加持了避水诀,即便下了水也是可以说话呼气的。” 凌江起初还不信,待淼儿念了避水诀之后,他先是把手伸进湖里,发现非但手上没有半点水滴,就连衣袖也是一点没湿,他这才放心的顺着船舷跳了下去。 只听普通一声,并没有溅起水花,凌江庞大的身躯就像是鱼儿入水,只是泛起两道波纹。 淼儿因为在念咒,也没法分心和凌江说话。两人眼神示意了之后,凌江开始舀起一碗湖水,和在岸上一样,只是等待了片刻,湖水不断的减小,最终还是只留下一道细丝般的奇异光影一闪即逝。 “还是不行。”凌江想了想,“估计只有下潜到湖水深处才能取到更多的仙灵之气。” 淼儿一边念咒一边点头,看着水里的少年低头往下一钻,整个人便没入了水中,湖面上只留下数道细小的气泡不停冒出。 水里并不算很黑,凌江可以清晰地瞧见湖里成群结队游动的鱼儿,这些鱼仿佛并不怕生人,瞧见凌江下来,竟然好奇地围在他身边转悠。 凌江一口气浅下了将近十丈,再往下便是一片黑暗,一眼望不到底。这让他心头有些畏惧,这洞庭湖究竟是有多深? 正当凌江疑惑该怎么取水的时候,他低头发现,瓷碗里正在源源不断的汇聚奇异光芒,从原来的一两道细丝,很快便已经有指甲盖大小了。看到这一幕,凌江松了口气,同时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虽说有避水诀能抵挡水流入侵,却扛不住这水下的寒气。他毕竟才只踏入武道二重山,想要抵御水寒还是有些勉强。 莫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经收集了半碗的仙灵之气,看着那奇异的光,凌江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光芒下的碗底,不知何时多出了五六道裂痕,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损一般。 这让凌江心头一颤,便不敢再多待,若是碗破了,非得前功尽弃不可。他匆匆忙忙地往上游动,说是在游,只不过是用手往头上拨水。凌江此刻在水里就像是一团轻盈的棉花,只需要轻轻地推动水流便可以上浮。 哗! 少年破水而出,一脸笑容地回到船边。江淼看见他从水里出来,这才放心许多,嘴里仍在不停的念着避水诀。 凌江先是将瓷碗小心翼翼放在船板上,紧接着正要翻身爬上船去,他手心突然一滑,两只手臂就像是失去力气了一般,扑通一声再度落回水里。 “凌江大哥!”淼儿惊慌失措之下,匆忙叫了一声,这才回想起来自己还要念着避水诀。 尽管避水诀很快加持道凌江身上,可他还是被迫喝了好几口水,感觉胸口上湖水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现在的感觉与方才全然不同,如今的凌江就如一块巨石,不断地往洞庭湖底下沉。 咔…… 正念着避水诀的淼儿听到一声清晰的断裂声,紧接着,一条断了的红线缓缓浮上水面。淼儿放眼望去,哪里还看得见凌江的身影。 江淼哪还顾得上别的?只是扑通一声,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也是如同鱼儿鱼儿一般,没入湖里不见踪影。 凌江这会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无法动弹,他所在的位置,早已经超出了避水诀的加持范围。他屏着呼吸,脑子里还保持着轻微的意识,严寒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法涌来,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冰冷。 他缓缓提起手,想要在这漆黑的水里抓住些什么东西,手掌却是这般的无力,只能缓缓颤动一截手指头。 望着湖面上那细微的光芒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那仿佛就像是再也回不去的世界。他只能向着黑暗深处堕落,挣扎也终究化作无谓的抵抗。 啪…… 凌江感觉自己在漆黑中撞到了什么,心想道:“这是到底了吗?” 很快凌江便感觉到,一双有温度的小手缓缓拖着他的后背,不断地往上漂浮。 上浮的速度很慢很慢,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很重的缘故。一个人在水里应该是很轻才对,可淼儿拖着凌江的时候,脸上却是露出了无比吃力地神情。 只因他实在是太重了!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零八章 蚍蜉为何渡海 快雪时晴,京都城门大开,一辆森严的马车在左右侍卫的护送之下,沿着白雪皑皑的官道向着长安飞驰而去,马蹄将车辙印踩踏得模糊不清,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远处的风雪中。 苏晓晓独自一人站在洗砚池,她捧着一手白雪,任其在手心缓缓融化成水。 在京都这大半年时间,她过得很充实,每天除了练剑修行之外,几乎没有分心去想别的事情。可即便是如此,心里头总觉得好像缺少了点什么,至于这究竟是少了什么,她总想不明白。 如今冷风席卷而过,吹起她身上的围巾,那股凛冽的风寒,似乎让她明白了。 是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半年前是如此,现在也依然是如此。 一个人想着一个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孤独吗? 于是,她缓缓吹掉手中的细雪,转身回屋拔出了一柄青锋。有些时候,当一个人沉浸在一件事里,或许就会淡忘掉很多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等多久,但只要等下去,总是没错的。 …… 凌江被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他的气息尚在,面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 “这少年究竟是怎么了?”方怀看着江城子问道。 他虽然是八境练气士,可有很多东西却是看不透。而江城子不一样,他的境界比起自己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江城子尚未修行之前,便是一名郎中。 有关医术方面,方怀的确不如他。 江城子凝视着凌江好一会,低声摇头道:“太重了。” “什么太重?”方怀问。 “机缘。”江城子说,“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机缘,这些机缘一件两件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可众多机缘累积起来,足以将它瘦弱的身子骨给压垮。” 方怀不敢相信,“他区区炼气二境,能遇到什么机缘会把自己压垮?” “这……你得问他了。”江城子苦笑道,“本身凌氏后人这个身份对他而言,就已经是个很不小的负荷。或许是有些人想要揠苗助长,却没想到第二日便天降大雨。这场洪水,险些要了他的命。” “这一次逃过了一劫,那下回呢?”方怀追问。 “下回?”江城子摇头,“下回就得看他的造化了,如果他命硬,顶多也就是身受重伤,躺个大半年时间就能恢复,或许伤其根本也说不准。这就要看他如何取舍这些机缘了,有些时候,拿的太多并非是一件好事。” 江城子顿了顿,看着方怀低声问,“那个装有仙灵之气的瓷碗,碎了吗?” “碎成了粉灰。”方怀点头。 “这样也好。”江城子说,“至少这份担子又轻了一些。怎么,你有话想说?” “其实你可以直接打开看看,那个包袱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便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怀忍不住说道。自从走进这间屋子之后,他的视线时不时就会停留在凌江身边那用黑布条包裹的东西之上。 他身为八境修行者,竟然看不透黑布条之中究竟放着什么东西。即是说,这张黑布,隔绝了他的灵识。 江城子笑了笑,看着方怀问:“你知道寻医问药最忌讳什么吗?” 方怀没有回答,并非是他答不上来,而是说了,也未必是江城子想要的答案。 “病人寻医,最忌讳的便是隐瞒实情。”江城子道,“或许是因为些许私事,又或许碍于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病人总是会隐瞒一些看似不必要的症状。有时候,这些症状恰好是致命的。而身为医者,同样也有所忌讳。” “看破不说破。”方怀问。 江城子笑而不语,转身推开房门离去。 房间里只留下方怀一人站着,看着那沉沉睡下的少年。这些话,江城子本可以等凌江醒来之后再说,可他没有,显然是不打算告诉这个少年。 既然不打算明说,又何必刨根问底? 说白了,凌江对于洞庭湖而言,只是一个匆匆过客,暂居于此罢了。能顺手救他一命,已经算是还清了江淼在平海镇上所欠下的恩情。若是再沾染上一份新的因果,对江城子而言不过风中尘埃,微不足道。 可对于身子骨孱弱的少年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方怀想了想,也缓缓走出房间。往远处望去,江城子正在洞庭湖上散步,皎洁月色映在湖面上,恍若踏月而行。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江城子轻声自语。 月上枝头,雪白的月光悄悄顺着窗户闯入屋内,照射在少年稚嫩的脸庞上。 他才二十出头,年轻气盛,本该是洋溢着朝气活力的面容上,却多了一些这个年纪本不该存在的愁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身旁那黑布条下究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半个时辰后,少年披着一身外衣,推门而出。 夜已经很深了,洞庭湖上寂静无声,湖水与夜色相融,汇成这漫漫长夜中的黑暗。 “难怪会有诗人游子将这洞庭湖比作白银盘里一青螺,原来如此。”凌江轻声喃喃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可没有读过这万卷书,这万里路下来只会觉得枯燥无味。 “谁?”少年沉声喝道,双手下意识握拳,侧头而望。 月色下,是一位紫衣少女缓缓从柳树后边走来。被少年这么一喝,脸上显得有些惊吓,步伐也是杂乱无章。 “伊允?”凌江回想起这紫衣少女的名字,轻声呼喊道。 “嗯。”伊允手里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过来,“凌公子,这是伊允刚熬好的莲子羹,听说你还没有吃晚饭,眼下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了,你凑合着吃吧。若是不够,伊允再去给你烙个饼子吃。” 凌江一听,连忙摇头,“不用麻烦,我随便吃点就行。” 即便是练气士,在未能辟谷之前,都还是需要每日进食。不过因为体内纳入了灵气,故而对食物的需求也不需要太强烈,少一两顿饭不吃也无妨。 伊允踏着皎洁的月色走到凌江身旁,身上的衣裙似乎有些长了,微微拖着地面。 少年从她手中接过这碗莲子羹,也不怕烫,一大口便喝掉了小半碗,嘴里头还回味着莲子的芳香。 “味道……如何?”伊允站在凌江身旁,忐忑不安地问道。 她家就住在这东湖岛的村子上,被君山岛上的仙人要求伺候好凌公子的一日三餐,若是她做的东西不合这位凌公子胃口,那日后可就有些苦恼了。 “手艺不错,谁若是娶了你,准有福气。”凌江也没多想,下意识答道。 “啊?”伊允下意识惊呼一声,耳根子顿时如红透了的葡萄,好在这儿屋里没有点灯,凌江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否则她真的是要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那个,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凌江看着伊允问道。 伊允摇头,只是冲着凌江笑了笑,并没有说明缘由。 凌江两三口喝光这碗莲子羹,看着伊允似乎有话想要憋着不说,不由得疑惑道,“怎么了?” “没……”伊允吓了一跳,想了想,低声回道:“那个,凌公子,可否陪伊允说说话?” “可以。”凌江点了点头,索性在台阶上坐下。伊允也缓缓坐了下来,与凌江保持着一尺的距离。 夜晚的洞庭湖风很大,若是炎炎夏日这儿定然是很凉快,可如今才是早春,晚风拂过还是带来了些许风寒,夜凉如水啊。 两人默不作声,凌江先是脱下身上披着的外衣,轻轻套在伊允的身上。 “谢谢……”伊允也没有拒绝,她的确是觉得有些冷,方才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也没想到披上一件衣裳再走。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最终是凌江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的场合,“你们洞庭湖的月色很好看。” 提到月色,伊允眼神里悄然流露出一抹忧伤之色,她揉了揉眼角,轻声道,“可是这月色看多了,便也就觉得无趣了。” “有心事?”凌江轻声问道。 伊允这话说得很有味道,正常人谁会没事干大半夜跑出来看月色?凌江也是看破不道破,而是换了个语气问。 “凌公子。”伊允想了想说,“听说你曾经是秀才出生,应该读过不少书吧?” “这……算是吧。”凌江有些无奈,怎么好像都到哪里都有人知道自己是个秀才,难不成自己真的就长得很像个秀才吗?这未免也太寒酸了点,要说像个举人都好啊。 “那你可曾听说过蚍蜉渡海?”伊允追问。 凌江摇头,而是认真地问道:“蚍蜉如何渡海?” 伊允接着说:“说是海,其实也未必就真的是海,或许只是眼前这洞庭湖水,隔绝两岸。” 凌江听出伊允的言外之意,不由得问道,“那么蚍蜉为何要渡海?” 伊允摇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公子你要不猜猜看?” 少年看着身旁的紫衣少女,发现她正瞪大小眼睛看着自己,像是在祈求一个答案。 凌江沉思了好一会,不知不觉月色已经没入了云端,洞庭湖面上一片黑暗,两个人一瞬间也坐进了黑暗里,像是被关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牢笼中。 少年的声音在黑夜中缓缓回荡:“你可知蚍蜉渡的是什么海?东海?南海?亦或是苦海?死海?”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曾经听出海的人说起过,有一片海名为死海,进入那里头的船只,只会被困死在其中,这辈子也出不来,若是渡死海,此行必当死路一条。而苦海无涯,谁又能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够抵达彼岸。或许彼岸上有从未见过的景色,但却未必是蚍蜉所想要见到的风景,它也未必喜欢。” “所以……”伊允低声喃喃难道。 “所以,蚍蜉为何要渡海?”凌江接着问,“此岸亦可以使彼岸,你认为呢?” “此岸……也是彼岸?”伊允语气充满着惊讶,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凌江没有再说下去,他说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需要伊允自己静下来想一想,若是想不明白,他说再多也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许久过后,伊允轻声问道:“凌公子,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 凌江没有拒绝,点头应了一声。 紧接着,一缕芳香隐隐约约飘入少年鼻尖。与其他女孩儿的体香不同的是,伊允身上的香气,十分的淡雅,只有在这潭面无风的时候才能轻轻嗅到。 凌江也不敢乱动,保持正襟危坐地过了一刻钟。 月色终于从云雾中爬了出来,洞庭湖上浮现出一道更加新奇的景象。 凌江正想要说些什么,稍稍侧头望去,发现枕着自己肩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安然入梦,她嘴角泛起笑意,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喜爱的景色。 女孩笑得很恬淡,可凌江却不太舒服。 这一轮弯弯月,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不知不觉,平海镇已经成为了旧年旧事,萍水相逢间,自己也已经成为了他乡之客。 不知为何,看着清风拂过水面,泛起道道波纹,那映射在湖面的月影,好似一座小山。山为何名,凌江并不知晓,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在那半山腰上,应该会有一个姑娘,坐望着一片他从未看过的风景。 头顶的月,亦是眼中的你。 —— —— 这一个章节是年后写出来的,算是对去年的一些感慨吧,人生世事无常,有太多太多难以预料的事情。但或许正是这些难以预料,才会将一个人推向命中注定的远方。只有亲眼见到那一幕场景,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所喜。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零九章 九重雷塔 翌日东升,洞庭湖青烟缭绕,只见远在天边之上的一缕晨光之中,隐隐夹带着些许紫色气旋,随着晨风连卷在云端,呼高呼低。 那是紫气之灵。 凌江站在房屋前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打拳走桩,时不时能听到几声啪啪作响的拳劲,在湖畔上不断回荡。要走武道一路,其根本便是要脚踏实地。这不像练气士今天吞一枚丹丸,明日获一件至宝。 凌江也能感觉到,自己每日打拳走桩之后,自身实力都会有些许长进,可那都太过渺小,唯有日积月累才能迎来破茧的蜕变。 况且在三境之下,武者的优势明显要弱于练气士,毕竟后者可以借助宝物术法,本就更胜一筹。故而才有这么一句话,五重山可谓是武者最具优势的阶段。趁练气士还未能脚踏飞剑,凭借一身强劲的体格,足以让那些身怀术法的练气士都疼。一旦被武者近身,便是死穴。 莫约半个时辰之后,紫气之灵散去。凌江原地呼气,缓慢运转了一个周天之后,才将一腔的浊气吐出,面色红润,焕发神采。 “紫气之灵的确是潮汐灵气更为精粹,只可惜一日只有一次。”凌江低声喃喃道。 临近海边时,因为潮汐之灵太过浓郁,刚入门的修行者往往很难从中吸纳紫气之灵。而随着凌江远离平海,但凡旬日东升,紫气之灵便会在顷刻间充斥人间。 嘎吱…… 忽然,观雪居的房门缓缓被人推开,一位身着紫色衣裙的少女颤颤巍巍地探出个小脑袋来,面色通红如火。 观雪居,是凌江做居住这一间房子的名字。唯有洞庭湖直系弟子才能居住君山岛,其余的旁系弟子亦或是客卿村民,都只能散落在湖中各岛居住。 伊允这会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凌公子的床上。这事情要传了出去,然后要她还怎么见人? 伊允推门探头的那一刻,凌江也刚好转过身来,两人对视了莫约三息的功夫,只听伊允一阵叫唤,砰的一声便见面门板合上。她整个身子背靠顶着门板,神情慌张。 很快,一道敲门声紧跟着从她身后响起,只听着凌江轻柔地声音道:“伊允。” “凌公子……昨晚……”伊允发出蚊子嗡嗡一般的声音,耳根子已经快要熟透了。 凌江笑了笑说:“昨晚你睡得很香。” 伊允听闻这话,心里头先是松了口气,然而很快便张开双手,将小脸蛋捂了起来。 昨夜凌江发现伊允睡着后,便将她抱回屋里的床上躺下,自己则是坐在椅子上将就了一晚上。说白了,两人除了同房入寝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可伊允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也怪自己昨夜不老老实实的回去睡觉,非要拉着凌公子说话,这下好了吧?差点就把自己的清白给毁了。你说这一男一女年轻气盛同房度夜,若不发生点什么事情,说出来谁信? “那个……伊允。”凌江见伊允迟迟没有开门,不禁苦笑道,“我饿了。” “噢……”伊允下意识答道,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啊?” 门板猛地被她打开,伊允羞着脸不敢直视凌江面容,说道,“凌公子你等我一会,伊允这就给你弄吃的去。” 说完,这小姑娘匆匆忙忙的往村里头跑去,凌江真怕她在路上摔着。 待伊允离开后,凌江合上房门,独自在房中沉思起来。 “有些不对劲……”凌江低声喃喃道。 他总觉得昨日忽然沉入湖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索性便不纠结这事情,静静地细算了一下时日。 他和雅儿是正月十五离开的平海镇,路上费了点功夫,将近二月份才抵达通海城,之后又在那奇怪的古墓里耽搁了一个月多的时间,出来走到江陵城已是三个月过去,如今一晃间,第四个月也快要走到下旬了。 “日子过得真快呢。”凌江轻声道。他这话看似很平淡,可心里头却有些急了,出来了四个月,才走去十之一二的路程,若是一直按这般走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长安? “去长安,去长安到底要干什么?” 凌江有些迷茫了。若说在平海镇时,去长安只为了弄清楚那一封家书的缘由,打听父母下落,帮苏先生递一份书信,可现在呢,这些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日子拖得越久,那一份心境也就会变得越来越平淡。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他瞎想出来的,长安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玄乎,这一封家书也许真的就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而自己的父母,没准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寂静的观雪居里传来了一道敲门声,凌江开门一看,伊允端来了一碗汤面,虽然素了点,但量很足,一块块煎得金黄色鸡蛋飘在面上,还撒了些许葱花。 “谢谢。”凌江接过伊允端来的面,点头道。 伊允看着凌江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凌公子,昨夜的事……” “昨夜我睡得很沉,怎么了?”凌江疑惑地问道。 “嗯……啊?没什么,没什么。”伊允不停摇头,一路小跑回去。看着伊允离去的背影,凌江无奈的笑了笑,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小姑娘。 虽然昨夜他看似疏导了这小姑娘的愁情,但其实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心结为何,那是属于小姑娘一个人的秘密,他不该去打扰。 凌江这会已经很饿了,飞快地将这碗汤面席卷得一滴不剩。 刚把面给吃完,便瞧见一叶小舟缓缓向着东湖岛驶来,淼儿坐在船头把小脚伸进湖水里拍打,泛起道道水花飞扬在这晴空之下。 洞庭湖很美,山美水美佳人美。 哪怕过去了很多年,少年回想起在洞庭湖暂居的这些日,依然会发出这般的感慨。 船行到了岸边,淼儿便冲着观雪居门前站着的少年喊道,“凌江哥哥,早啊!” 凌江点头示意,合上房门后向着那艘船走去。 “凌江哥哥,你说的那个大白哥他醒来了,父亲让我带你去见见他。”凌江靠近小舟,淼儿立马解释这此行的目的。 “好。”凌江应道,其实心里头也是猜到了十之八九,毕竟仙灵之气已经取到了,大白醒来自然只是时间的问题。 船穿行在湖面上,淼儿继续用小脚拍打湖水。 “淼儿,大白他现在怎样了?”凌江忍不住追问道。 淼儿想了想,低声说,“虽然醒来了,但是身子很虚弱,好像听父亲说他一身道行散去了。” “怎么会?”凌江惊呼道。道行散去,对大白而言意味着他将从此沦落为一个普通人,这对大白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凌江突然好恨自己为何不会御剑飞行,否则的话,他现在早就到君山岛上了,哪还需要乘船龟爬一般的前进? 他问过淼儿,练气士要如何才能御剑飞行。淼儿的回答是,只有六境之上的练气士才能脚踏飞剑,并且还需要一柄本命飞剑才能御剑飞行。 六境练气士好找,本命飞剑可不好找。 这也是为何众多练气士修为已然抵达六境,却依旧无法御剑。 但是后来凌江想了想,好像有点不对劲。奚瑶姑娘在平海镇的时候,也不过才第五境,为何也能御剑呢?当然你这个问题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问出来,毕竟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见到大白时,他靠着床架而坐,面色苍白如雪,乍一看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命丧人间。方怀也站在一旁静默看着,面色也是有些难看。 凌江一时间没想好该如何启齿,谁想到大白也是一直没有说话,屋子里三个人就默默地等着,也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最终,是大白先出了声。他看着凌江说道:“此去长安,多加小心……” 大白语气很虚,若不是看他嘴型微微颤动,几乎听不出那是在说些什么。凌江也知道,大白这会能说话已经是很勉强了。 “方怀前辈,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大白他恢复实力吗?”凌江忍不住问道。 方怀冷冷说道,“我说有办法能让你一步成仙,你信吗?” 凌江没有再说话了,方怀的话已经很明显了。实力是自身修炼而来,并非是他人赠与。即是说,大白散尽了一声修为,便如泼水入河,哪怕收回来,也不再是当初那泼出去的水。 方怀接着又说了一声:“当然,办法还是有的。” 听闻这句话,凌江失落地神情忽然间焕发一丝光彩。可当他瞥见大白无动于衷时,立马就明白了。显然这个办法大白已经知道,而且应该还是一个十分困难的法子。 “究竟是什么办法?”凌江轻声问。 “洞庭湖山外,有一座九重雷塔。”方怀道,“传言就从雷塔能连通天劫之雷,以往我洞庭湖有强者渡劫时,都会选择如那座九重雷塔,这样能够提高渡劫成功率。九重雷塔深处与雷泽之中,每日至少都会有三百道雷霆劈落而下,算是江陵为数不多的一处险地。” “前辈的意思是……”凌江问。 “他的修为不可能回来,但有办法能让他一最快的速度将修为提升上去。便是入这九重雷塔。能在九重雷塔总登上第三层,它便能恢复原先的三境修为。若是能继续往上攀升,前途无量。”方怀说,“可九重雷塔颇为凶险,即便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就连方怀前辈您也不能全身而退?”凌江惊了,方怀可是八境修行者。连他都对这九重雷塔有所畏惧,更何况是大白? “我会活着出来……”凌江沉默的功夫,大白轻声说道。 “大白你……”凌江神情复杂地看着大白。 “我答应九叔的事情还没完成,我还不能死……更不能就这么变成一个废人……”大白摇头道。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一十章 拳道 “答应九叔的事情……” 凌江还想再说些什么,方怀在一旁瞧见大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便出声打断道:“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先让他休息吧,九重雷塔的事情日后再说。” 听着方怀这话,凌江也只好就此作罢,跟着方怀一同离开了这一间阁居。走在君山岛清幽的小径上,凌江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一路上来走走停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太多太多的人被连累其中。 “难道说……这便是去往长安必须经历的?”凌江不明白。 方怀忽然开口问道:“听闻你要去往长安?” 凌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 方怀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那是嘲讽还是怜悯,他接着说:“炼气第二境,武道勉强算是踏入二重山,你这点实力去长安,怕是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凌江没有回话,只是陪衬地笑了笑。 方怀又说了一句:“若是你不急着去往长安,倒不如,留在洞庭湖住些时日,我洞庭湖也有几位精通拳脚的六重山武者,他们若是有空,也可以指点你一二。” 凌江顿时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方怀这话意味着什么?他可以免费留在洞庭湖修行,不收取分文费用,还管吃管住! “你不用谢我。”方怀微微一笑,“这是湖主的意思,我也只是奉命传个话罢了,不止你意下如何?” “我愿意!”凌江点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答应那是傻子。 凌江在君山岛渡口辞别方怀,淼儿依然坐在船上玩水,察觉凌江上传,淼儿忍不住转头过来问,“凌江哥哥,下午淼儿带你去洞庭湖转转吧?洞庭湖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可是只有淼儿自己一个人的话,就很无聊了。” “行。”凌江点头,既然可以在洞庭湖多留些时日,刚好借此机会游览一下洞庭风景。 接下来这些日子,凌江过得倒也还算充实,每日依旧早起走桩吐纳,到了吃过午饭便和淼儿四处看看这洞庭山水,傍晚伊允会端着饭菜过来同凌江一块吃着,到了夜里,凌江便关起房门,独自刻画着海运符文。 只不过这样的日才只是持续了五日,第五日清晨,东湖岛来了一位神秘的男子,他穿着一声粗衣,身材硕壮。当时洞庭湖上迷雾缭绕,凌江正在东湖岛前打拳,尚未看清来者何人,一缕拳劲立马凭空打来。 凌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顺势被击倒在地上。 少年立马警觉起来,屏息凝神望着迷雾中那位粗衣男子,他的步伐非常干脆利落,颇有些猛虎扑兔的味道,不仅仅只是疾如风,每一步都迈得恰到好处,若是此刻有暗箭伤人,他也能丝毫不费力地闪躲过去。 少年出拳,晨风中掠起一缕劲气,拳劲爆鸣,惊醒了一林子的鸟雀。 啪! 那粗一男子也是一拳打来,没有花里胡哨的拳法,只是单纯的拳劲相接。可少年却只是坚持了一息的时间,身子摇摇晃晃的后退三四步,险些摔倒在地,并且他感觉到,自己出拳的那一只右手,已经酥麻得毫无知觉了。 凌江缓缓喘息着,凝望眼前这步步逼近的粗衣男子,总觉得他并没有恶意,否则方才那一拳足以要了自己小命,但凌江又看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来意。 “拳法有些门路,但只是掌握了一招半式。”粗衣男子道,“你的拳脚太明显,拳脚未出,却如同已经告诉了敌人你下一拳要从哪里打来。” 凌江站在原地,思索着男子这话。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道出了凌江此时的致命缺陷。 他缺少的,是实战。 从奚瑶离去,一直到现在,过去大半年的功夫了,可他一直在闭门造车,所练的拳脚几乎没有和实力相近的对手打过。 随着粗衣男子缓缓走进,凌江也逐渐能够看清了他的容貌。 “我叫吕云逸,洞庭湖的客卿,也是一名七重山的拳脚大师。”男子望着凌江自我介绍道,“我会在这儿待上两个月时间,期间负责指导你的拳道修行,至于能学到多少,便看你的造化了。” 凌江点头,上前作揖道:“多谢吕前辈。” 吕云逸摇了摇头,“不必叫我前辈,听着见外。你就同洞庭湖那些弟子一般,叫我一声吕伯便可。闲话不多说,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吕伯请问。”凌江点头。 “你学的这套拳法,是谁教你?”吕伯问,“我看出来你只是掌握了一点点皮毛,但我却看不出其中门路。” “是我的一个朋友。”凌江想了想,低声答道。 “原来如此。”吕云逸点了点头,他自然听出少年的言外之意,也没有追问下去,“那我再问你,武者出拳,靠的是什么吗?” 凌江想了想,答道:“臂力。” “错,大错!”吕云逸摇头道,“若你只靠臂力出拳,你这一拳脚便如同一道木桩,只需去快刀只手劈下,便可将其一分为二。真正的拳法,应当是刚柔并济,既能缠缠绵绵使敌人无从下手,又夹带霹雳使之难以反击。” “走,随我去一个地方。”吕云逸道。 “现在?”凌江惊讶的问道。 吕云逸点了点头,“顺便说一声,从今往后,我会给你安排早课,若是没完成早课的内容,你便不许吃早饭。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我不会说什么,只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 凌江心头苦笑一番,没敢说半个不字,老老实实跟在吕云逸身后。他们先是乘船离开了东湖岛,来到洞庭湖畔,接着继续往迷雾中驺吾。 估摸着走出去三里地,等抵达的时候,晨雾已经散去,紫气东升,正是吐纳地最好时机。 此刻凌江耳畔是一片轰鸣炸响,他和吕云逸所直视的地方,是一座水潭,一条高达六七丈的瀑布顺着崖壁从天而降。 而在崖壁上,凸起一块很不自然的岩石,刚好能容得下一个人站立。 吕云逸指着那块岩石道,“你一会到上面去,按照你方才所练的拳脚,打三百下,什么时候打完了,什么时候下来吃饭。对了,潭边有些盔甲,你先穿好再上去。” 凌江低头望去,果然在潭边放了一套盔甲,看样子,似乎比军队士兵穿的铠甲还要重几分。 盔甲将少年裹得严严实实地,每走一步都可谓是地动山摇,他小心翼翼的顺着一条开辟出来的石道爬上岩壁。瀑布的冲击力很大,凌江才刚刚站到那块岩石上,不出一息的功夫,立马啪地一声落进潭中。 好在这几日淼儿也教会了他如何浮水,这才不至于就此沉底,但穿着一声盔甲,在水里还是觉得行动颇为困难。 他刚浮到水面,吕云逸接着道,“落下了就自己爬回去,规矩不变,什么时候打完什么时候吃早饭。” 凌江第二次来到岩石,还是没法站立,被瀑布一轰而下。 第三次,第四次也是如此,如此反复了十来次,他才勉强能够在瀑布上站立,开始缓缓的打拳。他的动作很慢,因为只要稍稍动作过大,便会重心不稳冲入潭中。 凌江打完一百套拳,已过辰时。 阳光顺着瀑布斜射而下,显得有些刺眼。 直至午时去过,未时将至,少年才将三百下拳脚打完。因为铠甲很笨重,越到后面,手臂就如同是两条酸黄瓜,根本就施展不开,更不说时不时还会被冲下水潭。 这天早上,少年一共被瀑布冲下水潭一百来回,几乎是没打两套拳就被冲下去,也难怪会用这么多时间。 上了岸,他已经筋疲力尽,脱下盔甲的力气都没了。 吕云逸一直在旁边候着他,带他上岸,迅速除掉少年一声盔甲,并将他抱进林子里一间木屋里,将绳子浸泡在一桶温暖的药液之中。 在瀑布中冲刷了数个时辰,少年的身子已经是冷如冻冰,泡在药液中,没一会便沉沉睡下。 凌江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火红的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耳畔依旧是瀑布轰鸣,尽管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但听着心中仍旧有些畏惧。 他四处回顾,发现吕云逸已经离去,心头这才松了口气。而令他震惊的是,桶里的药液居然还保持着温度,依旧温暖如春。 “凌公子。”少年紧接着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回头一顾。 “伊允?你怎么会在这里?”凌江问。 伊允手中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裳走过来,“是淼儿姐姐让我过来的,公子先把衣裳换了,伊允给你把饭菜取出来。” 伊允将衣裳放在旁边,小脸微红地快速地走出木屋。 凌江从木桶中站起来,简单地将身子擦干净,随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在药液里浸泡了大半天,今早那种疲倦和酸痛的感觉已经全然散去,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像更有力气了。 推开木屋,伊允正将饭菜从食盒里一叠一叠地取出。饭菜非常丰盛,大鱼大肉毫不吝啬,仿佛是担心他吃不饱似的。 据伊允所说,这饭菜并不是她做的,而是淼儿从君山岛带来的,日后凌江的吃食也不需要伊允来弄了。 伊允一直等候凌江把食盒里的饭菜吃光,这才替他收拾好,趁着天黑之前,回到了东湖岛。 月色依旧,凌江把房门紧闭,独自坐在木屋里回想起今早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刚柔并济,意思是要让我运用流水的力量,而不是要我去抗拒这股力量?”少年心中暗想道,他本来还想刻画一会海运符文,但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疲倦感很快又涌上脑门。 凌江才刚上床躺了一会,很快便步入梦乡。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直到翌日吕云逸在外头敲了三下门板,少年才缓缓醒来。 凌江推开门板,还没来得及道声早,吕云逸便说道,“规矩和昨天一样,什么时候打完三百套拳,什么时候吃早饭。”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游龙 有了昨日的经验,凌江这回已经可以轻车熟路的攀上了岩石,并且能够在上边站稳,但是刚刚挥出一拳,却还是脚底一滑,整个人背朝天般落进水潭中。 对此,凌江也只好苦笑一声,爬回去继续。 这种日子是非常的枯燥乏味,而且过得也算是有些痛苦,毕竟瀑布都是山泉里涌出的山泉水,要比能够受到日照的洞庭湖水冷上不少。 每当凌江打过一百套拳之后,都会感觉到浑身冰冷,那是最艰难的时候,这要一直熬到两百套拳之后才会有所好转。 第二日,凌江跌入水潭的次数依然超过了百次,不过时间比昨日缩短了许多,午时刚过去两刻中便将这三百套拳打完。同昨日一样,吕云逸在凌江打完这三百套拳之后,帮他卸下盔甲,拖着湿冷的身子回到木屋,浸泡在药液之中。 这样的日子一直反复过去了二十天。 这二十天来,吕云逸一点拳法也没有教他,就只是每日前去瀑布之下打拳,等打完三百套拳,将他抱入药液中浸泡后,转身便离去。 第二十一日早上,凌江一如既往地早起,跟随者吕云逸来到瀑布边上,正要穿上盔甲,吕云逸却摇头道,“从今日起你不必穿铠甲了,直接上去打拳。” 凌江也没敢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心想着没有盔甲的束缚的话,自己应该能够更快打完三百套拳才是。 没有盔甲的束缚,少年便能够非常轻松的爬上岩壁,可当他刚来到岩石边,刚往前踏出左脚,只是噗通一声,整个人立马落入水潭。 虽然凌江这会没有了束缚,但身子也会更加的轻盈,要顶住瀑布的冲击力,便需要更加专注地稳住重心。 他从水潭里爬出来,这一次调整好状态,踏了上去,因为有了无数次的经验,这总算是在瀑布之下稳住了身形。可是当他打出一套拳时,又开始噗通落水。 昨日凌江午时之前就已经打完三百套拳,可今日又回到了第一日那般,将近未时才完成了任务。 枯燥的日子也就这般缓缓流逝,每日凌江从药液中醒来,都会见到在一旁默默等候的伊允,这小姑娘开始还有些羞涩,后来也就慢慢的习以为常了。 一个月后的清晨,吕云逸终于说了一句和往常不一样的话,他站在观雪居门前,看着少年问:“这一个月来,你有什么感受吗?” 凌江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我觉得自己的拳劲比先前更强许多,估摸着应算是正式踏入二重山了。” 然而吕云逸却是摇头道,“武道三重山,其实严格说起来,不过只是归为一重。在未抵达第三重登堂之前,都只是一个门外汉,所谓的第一重第二重,都毫无意义。” 这话对凌江多少还是有些打击,但吕云逸说的也不错,无论是炼体亦或是纳灵,都只是皮毛罢了,若是不能将这些结合起来,先炼体,或是先纳灵,有什么区别吗? 吕云逸接着说:“我在洞庭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内,我会带你走到第三重山的门槛前,至于能不能跨境去,就看你自己的机缘和悟性。看好,我接着要打一套拳,这也是我要传授你的拳法。” 吕云逸真不愧为拳法大师,但从打拳的姿势都能明显看出和常人有着不一样的地方。 晨风吹动下,吕云逸一拳打出,拳劲如雷霆般炸响,干脆有力,不像凌江打出来的拳劲一般,拖泥带水。乍一看,吕云逸每一拳都能给人感受到一种不同的意境。 恍若游龙入海。 “此拳法名为游龙,所谓游,指的是缠绵柔软,所谓龙,指的是翱翔九天,俯瞰众生的豪迈。”吕云逸说道,“我方才打的,只是这拳法的第一式,你先把第一式掌握了,我再传授你第二式。只要你能掌握这第二式,便算是登堂入室。” 凌江点头,正要摆出姿势打拳,却被吕云逸阻拦道,“和往常一样,你需要去那座瀑布下面打,不过规矩要变一变,每日只打一百套,打完这一百套便可吃饭。还有,你可以脱了衣服再上去,免得换衣服会很麻烦。” 凌江无奈地点头,和吕云逸一同来到那条瀑布之下,将白衣退下,身上只留下该穿的,便赤着脚攀上岩石,脑海里凭借着记忆打拳。 自从凌江学会借助瀑布的力道来出拳之后,在瀑布之下打拳也就变得轻松许多。然而这一次打出游龙拳法时,凌江发现一个很不一样的地方,那边是顺畅! 仿佛是,这一条瀑布根本就不存在,自己恍若站在平地之上打拳。 少年在瀑布之下愣了好一会,调整状态之后,开始沉浸在一种忘我的境界中,沉浸在拳道之中。 “何谓拳道,便是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那才能称之为拳道。”潭边观望吕云逸感慨道,“此子是条好苗子,心性也够稳。只可惜,身上的污渍太多,得花时间慢慢磨。” 他让凌江在瀑布之下打拳,就是为了熟悉水性,这也是为何一开始吕云逸并没有教凌江这套游龙,也是为了减轻他的负担。 毕竟奚瑶教他的这套全,他已经打了上千次,可谓是运转自如,这样一来,他才能够全神贯注地在瀑布之下寻到自己的道。 而如今凌江这种状态,无疑是入了道。 却是让吕云逸最担忧的,并非是凌江悟性太差,资质太差,这些都是先天所决定的,但可以通过后天的修行来弥补。若是人人生来便是圣人,那么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修行这一路,说是逆天改命也不为过,其中艰难险阻,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若是凌江没法在每日三百套拳之下坚持过来,那么再谈什么修行,什么入道,都是无用功。 所以当时吕云逸在收到江城子的请求之后,并没有太过用心。他认为,凌江估计坚持了一百套拳之后,可能便会扬言放弃,那他倒也就少了一桩麻烦事。 可凌江第一天的表现,便让吕云逸刮目相看。 此子可教也! 一百套拳很快便打完,若不是吕云逸在一旁提醒,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就打完了这一百套拳。 这一次凌江并没有太过疲乏,擦干净身子换好衣服后,便从吕云逸手中接过食盒,腹中空空如也的他狼吞虎咽一般将这份早饭一扫而光。 吃了早饭,吕云逸让凌江休息片刻后,开始为他讲解拳法之道,以及武者这条修行大道,其中也指出了凌江这一个月来,所表现出来的不足之处。 一个月来,吕云逸看似什么都不做,说句过分点的话,这些事情,随便换个人都能做到。可真的就只是如此吗? 自然不是。 吕云逸每日都会认真地关注凌江打拳,哪里做的不好,哪里比昨日有了长进,都一一记在心里,也正是有了一个月的时间来了解凌江,如今吕云逸才会知道该如何引导凌江走上这条修行大道。 虽说江湖上有句话叫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但其中若是没有师父的指引,又怎么可能走得远? 讲解完之后,凌江开始进入实战。也就是使用刚学到的游龙拳法,与吕云逸交手。后者所施展的,同样也是游龙拳法第一式。 在这样的实战之下,对凌江是颇有益处。 吕云逸是拳法大师,对于游龙拳法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知己知彼之下,凌江所暴露的每一个破绽都难逃他的法眼。 如此反复下去,也让凌江更加明白该如何去弥补自己打拳所存在的破绽。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夕阳西下 阴沉天幕之下,一片雷云笼罩着这座幽森的林子,时不时一道落雷轰炸,雷击木在这儿几乎遍地皆是。 哪怕是手持避雷珠,凌江心头依然是忐忑不安。就在半盏茶之前,一道响雷便从他耳畔擦肩而过,若不是避雷珠的功效护着身体,他早就被雷霆劈成灰烬了吧? 随着一行人不断地往前走,雷塔也逐渐显现在众人面前。雷塔共有五方顶角,每一处顶角都有一道雷源笔直而落,仿佛是这座雷塔的守护者。 雷塔的位置,也刚好处在这片雷云的最中心,那地方落雷的频率,比凌江此时所在的地方还要高上许多。 “停。”同行的禁地守护者道,“再往前便是雷塔区域,唯有许可之人方能入内,其他人请回吧,雷塔开启时,方圆五里内是不允许有不相干外人停滞。” 大白听闻这声音,铁青的脸色显得更为苍白。他转过身,神情复杂地注视凌江许久,“回去告诉宝涵,让她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不必等我出来……” 凌江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大白也没有多说什么,这到底并非是生离死别,没必要将氛围拖得太过沉重。 虽然方怀也跟凌江说了这雷塔的规矩,雷塔一共十层,每一层对应着练气十境中的每一个境界。只要不勉强登上超出自身境界的层次,便不会有性命危险。 但即便是如此,也不代表是一定平安无事。 目送大白消失在视线之中后,凌江也随着禁地守护者一同离开了这片雷区。走出雷区之后,一个粉衣少女蹦蹦跳跳地朝着凌江跑了过来,看其神色,像是有急事。 “凌江哥哥,我父亲让你回去收拾好行李,明日去长安。”淼儿来到凌江身前道。 “明日?”凌江有些不太明白,明日才是吕云逸留下来的最后一天,怎么突然就这么急的赶他走呢? 淼儿解释道,“是这样的,方伯伯明日要出一趟远门,刚好要路过长安,可以顺路送你一程。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么日后你可能就真的要自己走去长安了。” “方怀前辈送我去长安?”凌江听闻这话,心中莫名有些激动。方怀可是八境修行者,即是说,他可以乘着飞剑直达长安,这可比跋山涉水走去,要快多了。 “对呀。”淼儿道,“怎么了凌江哥哥,你还不想走吗?如果是的话,我就去跟父亲说,正好你再留下来陪淼儿玩些日子?” 凌江无奈的笑了笑,“想,当然想,明日几时出发?我还有个侍女在江陵城,能不能让方怀前辈明日绕过去接她?” 淼儿点了点头,“方伯伯已经知道这事了,你放心吧。” 辞别了淼儿,凌江独自一人乘船回到了东湖岛。在洞庭湖面上,他望着这秀丽的景色,心中有种莫名的不舍,明明才来这儿两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就突然心生不舍了呢? 观雪居台阶前坐着一个粗衣男子,他闭上双目,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吕伯?”直到一少年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男子这才睁眼。 经过两个月的苦修,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般瘦弱的身躯,身上的肌肉结实了不少,看上去也更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当然,要想行走江湖,还缺了一把剑,和一顶斗笠。 吕云逸看着少年,没有说话。 凌江犹豫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启齿道:“吕伯,明日我……” “这我都知晓了。”吕云逸点了点头,“明日你时间紧,我也就不送你了,你我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吧。你虽然不是我的弟子,但是却比我那位记名弟子还要勤奋,两个月时间,便已经掌握了游龙第三式要领,这点你足以自傲。” 凌江不知为何,听闻这话,眼眶竟有些微微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下跪磕头,“吕伯,请受弟子凌江一拜!” 吕云逸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强行忍住了,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少年,那一瞬间,他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起来吧。”吕云逸待凌江行完师徒之礼后,缓缓说道,“游龙后的后四式,我已将密集放在你屋内,你且要妥善保管。还有便是,你习得游龙,跨入武道三重山,在同境界内已是佼佼者,这点虽然你一直闭门不出,但我相信你能在长安有一番作为。不过即便如此,我还需得跟你约法三章。” “师父请说。”凌江认真地点头道。 “第一,我传你这游龙拳法,绝不许私传他人。第二,去往长安,切记低调行事,非万不得已,不许再外人面前展露这套游龙,除非对方是必死之局。第三,你要谨记,哪怕你在武道之上小有成就,可放眼天下,五境之下练气士的优势依然比你强,哪怕你来日某天跨入五重山,也不可能心生骄傲。练气士的实力,不能仅仅凭借一身境界来判断,你永远不知晓他身上还掌握了哪些仙家秘法。” “弟子明白。”凌江点头道。 吕云逸说完这话,长长呼出一口气。 凌江只是觉得眼前一阵飘忽,当他回过神来时,吕云逸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自己眼前。 “师父……”凌江低声喃喃道,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所拜的第一任师父,居然是吕云逸,一位武道七重山的拳法大师。 凌江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洞庭湖畔一座很不起眼的丘陵上,两位中年男子的身影正将目光投射于观雪居前。 “让凌江拜吕云逸为师,这合适吗?”方怀低声问道。 “合不合适现在说来已经太迟了。”江城子淡淡道,“我洞庭湖自古以来便是修士圣地,武者并没走出去几个。凌江这个弟子,说是我们送给吕云逸,倒不如说是吕云逸自己捡到的。多少人眼馋他那一招游龙,可他至今为止,却只传了凌江一人。” “毕竟为了学这游龙,他也吃了不少苦不是?”方怀道。 江城子却是摇头,“若是吕云逸不想让他学这门游龙,那些苦,他根本就吃不着。” 洞庭湖日暮如梦,长霞拖着火红的尾巴,懒懒散散照耀在湖面上,好似铺落了一张积淀了千百年的红地毯。 长风悠悠,落鸿惊起水波。 “凌公子。” 伊允的声音打断了凌江全神贯注望着这晚霞美景的意境,他回过神来,只见伊允提了一个食盒走上来。 她笑着说:“今日湖上的神仙没有托我去送饭,我以为是他们忘了,就自己做了点吃食给凌公子你送来。” 伊允换了一件新衣裳,虽然还是一身紫色衣裙,但比之前穿的那一身更具风韵,尤其是在这火红残阳照耀之下,看这红扑扑的小脸恍若娇滴滴的嫩儿。 当凌江回过神来时,伊允已经将食盒打开,一缕淡雅的芳香融入饭菜的香味中扑面而来。 “凌公子,你怎么……不合胃口吗?”伊允瞧见凌江无动于衷,不由得有些慌张,生怕凌江不喜欢她做的这些饭菜,急忙问道。 “伊允。”少年想了想,轻声道,“明天,我就要离开洞庭湖了。” 哐当…… 伊允手中的筷子幡然落地,她像个木头人,呆望着少年。 不知过了许久,伊允的眼眶早已变得通红,她低喊道:“凌公子……你……我……” 伊允说不下去了,她轻轻跺了跺脚,匆匆忙忙逃窜而去。凌江本想上前拉住她,但这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天边彤云直压而下,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第二卷 江陵春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见长安 长街熙熙攘攘,叫卖声婉转不绝,书生游子负笈牵驴,达官贵人穿着华衣出入酒楼高阁,眉月小姐花楼抚琴理红妆。 曾有有人诗曰: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这便是江陵。 一柄飞剑盘旋于江陵城上空,在这天幕之下鸟瞰这这座江南水城。 “方怀前辈,那些人能看得见咱们吗?”凌江站立于飞剑之上,好奇地问。这是他头一回乘着飞剑在天上飞,那种感觉不言而喻,起初凌江还怕自己会摔下去,但是踏上飞剑之后那感觉,就和如履平地一般,非常的稳重。 “我想让他们看见,他们就看得见。”方怀笑了笑,“看清楚是哪一户人家了吗?需不需要我再飞低一点?” 凌江摇头,指着一座宅院道,“方怀前辈,就是那儿。” “好。”方怀点头道,驱使飞剑向着院子奔赴而去。 或许是因为妒忌凌江有小白的缘故,陈宝涵也养了一只小白猫,平日里没事就会抱着猫在院子里晒太阳嬉戏。 这会她正和雅儿一块给小白猫剪指甲,只觉得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下来,雅儿回头一看,不由得惊道:“公子!” 飞剑离地三尺高悬浮着,凌江轻轻一跃,整个人安稳的落地。 走飞剑后,少年便向着雅儿招了招手。 这会有方怀在一旁,雅儿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是不停向着凌江投出欣喜地神情。 这两个月来,凌江一直在洞庭湖苦修,这雅儿是知道的,所以两人平日里都是书信来往,每隔六七日便会互写一封书信。反正洞庭湖距离江陵城也不远,快马加鞭半日便可送达。 陈宝涵则是双眼打量着方怀,她这还是头一回瞧见能够御剑飞行的神仙,小姑娘家自然很好奇。 “雅儿,进屋里头收拾东西,我们要去长安了。”凌江轻声道。 “真的吗!”雅儿一听,不禁有些高兴。虽然在江陵城里有陈宝涵陪着,但每日都看着这些水啊船啊,日子久了也总是会无趣。 过了三盏茶的功夫,雅儿背着包袱从屋里走了出来,将包袱递给凌江后,便去向陈宝涵的姑姑辞别一声再走。 对此,方怀也没有说些什么,也不在乎在这儿多耽搁些时日。 当雅儿回到凌江身边时,瞧见凌江两手空空如也,不由得好奇地问:“公子,我方才给你的包袱哪去了?” 凌江只是笑了笑,“这是秘密,等去了长安再告诉你。” “噢……”雅儿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闲话路上再说吧,我们该走了。”踏着飞剑的方怀催促道。 雅儿抬头望了一眼这悬空三尺高的飞剑,不由得苦恼道,“公子,我要怎么上去呢?” 凌江笑了笑,猝不及防地搂住雅儿的腰肢,纵身一跃便抱着雅儿踏上了剑脊之上。尽管有凌江拖着自己,但雅儿还是被吓得叫了一声。 当她回过神来时,飞剑已经飞上了云端,低头望去,江陵城在她眼里就如一只蚂蚁一般渺小,雅儿头一回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人间,不由得双脚发软,好在凌江有力的双臂紧紧抱着她,这才没摔落下去。 雅儿想了想,这好像是自己都一次被凌江这么紧紧地抱着吧?想到这儿,她整个人已是羞涩不已,好在这会也没人注意到她这丢人的一幕。 “公子,咱们就直接去长安了吗?”雅儿轻声问道。 “当然。”凌江点头道,“对了方怀前辈,我们要多久才能到长安?” 正御剑而行的方怀说道:“若是寻常的六境修士,从这儿去往长安少说也得八九日,我全速前进的话,不到一日便可抵达长安。不过毕竟还要护着你们二人不会掉下去,所以抵达长安应该要两日之后吧。” “居然要两日吗?”凌江心头微微惊讶。 御剑飞行都需要两日时间,长安距离江陵城居然这么远。 飞剑在云海中穿行,很快便略过了许多小镇城市。望着眼前璀璨的云端,凌江不由得轻声喃喃道:“长安啊……” 所谓近乡情更怯,可此去长安并非是归乡,凌江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会有种心神不宁,心头像是有头小鹿乱撞。正月十五从平海镇出发,将近半年的时间,眼看终于要抵达长安,少年那颗炽热地心,终于再次沸腾了起来。 方才临走前,凌江已经把大白写的书信交给了陈宝涵,相信她看完了之后,会知道该如何抉择。他和雅儿在江陵走了一个春天,如同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在梦里他时常会梦见长安。 而如今,梦醒了,长安近了。 至于梦里面那些人,最让她们一直留在梦里。 走过了便是一场际遇,相识后即是一场缘分,有聚有散,这才是人间。 数个时辰过去,云海再度被染了红妆,虽说这回仍旧是傍晚的模样,可在云海之下的人间,已是深夜。 雅儿吃了半块粗饼后,一股困意不由得逼上脑门。 凌江把玩着她肩上垂落的青丝,轻声道,“困了你就睡会吧。” 雅儿点了点头,不由得问道:“那公子你不睡吗?” “少睡一觉不碍事。”凌江笑着说。这倒不是他开玩笑,如今迈过了三重山,自己体质已经大有改变,哪怕少一宿不合眼,仍旧可以精神抖擞。 若是等他炼气境界在往上攀升一些,哪怕三五日不合眼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要等到六境才能御剑,而我如今才第二境……”凌江苦笑了一番,他其实有个想法,便是等自己能够御剑飞行之后,就飞回平海,载着大黄也去瞧瞧长安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当然这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实现,他现在才第二境,连本命飞剑都没有呢。 “也不知仙儿给我的那柄剑能不能飞……”凌江心想道。 临走前,江城子果真给了凌江一个储物囊,储物囊并不是很大,也就只能装得下一个箱子左右的东西。不过对与目前的凌江而言,也够用了,于是他便将自己包袱里那些东西全都收进了储物囊,包括雅儿给他的包袱也是一样。 夜如流水,一晃就到了黎明。 凌江虽然不困,但一路上太过无趣,他还是忍不住站着瞌睡了一会,惊奇的是自己居然没摔下去,也不知是不是方怀前辈使了什么手段。 打盹的那一会,他梦见了长安。 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去长安城,只是在画卷中朦朦胧胧知道个大概,可凌江却非常肯定,那地方就是长安。 长安城有人歌诗三百,歌尽了繁华街景,道尽了悲欢离合。 无论山河几经风雨,长安仍旧是长安。 “再往前,就算是进入长安的地域了。”这日午后,一直不言不语地方怀忽然开口说道。 “长安……就要到了吗?”凌江不由得有些心动。 “大概明日早晨便能抵达长安。”方怀解释道,“我们这会脚下的地方,便是纵江横河的交汇之处,你有没有兴趣下去看看,若是有的话,我可以在这儿逗留些时日。” “纵江横河交汇之处,有什么特别的吗?”凌江疑惑地问。 “倒也没什么。”方怀笑了笑,“就是在这儿有一棵古树,名为大椿。” “大椿?”凌江惊呼道。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原来并非仅仅只是树上所编造出来的东西,大椿真的存在于世上吗? 正说着,凌江忽然瞧见前方云海之中,迸射一道亮丽的紫光。 若是拨开云海一看,可以发现这是一道庞大的紫色光柱,光柱周围劲风猛烈,将周围的云雾一同卷了进来,形成一道天然云墙。 偶有仙人御剑而行,顺着这道紫色光幕直冲天际…… 【卷终】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落剑涯 “相知姐姐,蘑菇还没好吗?” 小桐趴在一块小石头上,望着锅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蘑菇在香油上不断炸开水泡,那股香味老早就已经将她馋得不行。 叶相知笑了笑:“再等一会,这种蘑菇需要久一点才熟透,否则吃了要拉肚子。” “好吧……”小桐无奈的点了点头,继续继续冲着眼前这一锅蘑菇干瞪眼。 两人一路来也走了几个月,眼看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叶相知却并没有感觉到,反倒是越靠近长安,一种无形的压力感便会悄然萌发。 早在两个月前,叶相知花了身上为数不多的钱,买了一口锅,一些香油,她和小桐两人总算是能够在山野中过一阵饱腹美餐的日子了。否则平日即便是逮到了些什么山珍野味,除了烤还是烤,吃了没几天,小桐都有些上了火,实在是经不起这种吃法。 叶相知从储物囊中取出两口竹筷子,灭了锅底的火苗,“喏,可以吃了。” “哇,终于可以吃了,我都快饿死了。”小桐在一旁擦着口水道。 “我看你那是馋的吧。”叶相知白了她一眼,持着筷子刚夹起一片蘑菇,忽然间神情肃然,整个人愣着一动不动。 “相知姐姐,怎么了?”小桐瞧见叶相知这模样,不由得警惕起来,平日里只有来了野兽或者是有危险之时,叶相知才会露出这种神情。 她轻轻放下筷子,摇头道,“没事,你先吃,姐姐我去去就回。” 叶相知起身,一把抓过靠在树旁的三尺剑,缓缓往外走去。 向她走来的,也是一位手中拿剑的男子,蓑衣斗笠,一身明显的剑客装扮。 “你就是叶相知?”蓑衣剑客边走边发出低沉地声音,其实叶相知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江湖人见面都喜欢把声音压得很低,就总是不能按正常来说话,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江湖风度吧,反正她也不晓得这些,只觉得有些烦。 麻烦的烦。 “在下钟明山剑客糜仲,前来问剑。”蓑衣剑客说着,苍啷一声拔出佩剑。 叶相知只是平淡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问道:“可我为什么要答应?” 蓑衣剑客正在暗暗酝酿着出剑的意境,只是被叶相知突如其来这么一问,顿时蒙了。 她怎么不按江湖套路来出手?她不是道君的弟子吗?她不应当是好战嗜血吗? 为何? “我要打败你!”蓑衣剑客气急败坏,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索性不去理会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高声大喝道。 “我拒绝。”叶相知说罢,转身便走。 他是这个月来,第三十五个挑战者了吧? 在北地时多少还清净一些,反倒是越靠近长安,这些所谓的挑战者也就越是蜂拥而至,她很烦。 起初,她还会出手企图杀鸡儆猴,可人家根本不理会这些,越是有人被打败,那种挫败之心就越是激起同龄人的不满,一封封挑战书接踵而至。 自打那儿过后,除非是遇到实力强横的对手,例如半个月前一位肖家庄的剑客,岁数比她高出将近十岁,修为处在六境中期,叶相知才被迫与他打了一场。 那一战过后,人间沸腾。 她能打赢六境修行者,说明自身修为也已经跻身六境。 “站住!你不许走!”蓑衣剑客瞧见叶相知居然对自己冷眼相待,哪里还忍得了? 拔出手中佩剑朝着叶相知的后背疾驰而去,这会他也不在乎什么正不正人君子,一心只想着逼叶相知出剑。 铛! 还未接近叶相知,一柄利剑横空而出。 剑气横飞之下,在他斗笠上留下了数道剑痕。 “你是谁?”蓑衣剑客望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貂皮大衣男子,低声喝道。 他可以从这男子身上感受到一股寒意,或者说那是杀意。 无比浓郁的杀意。 “这位兄台,背后偷袭,可是要浸猪笼的。”沈三生瞥了他一眼,一股力道猛然迸发,只是电光火石一刹那,蓑衣剑客手中已是空空如也,只剩一柄青锋在他头顶盘旋了一会,垂直落下。 呲啦! 剑锋削掉了他一缕发丝,顺着大腿外侧笔直落在脚跟,若是再贴近半寸,这把剑便会插入他的鞋子里。 “多谢。”背对着两人的叶相知低声道。 沈三生转头嘿嘿一笑,“不客气!” 这是他和叶相知之间的交易。 他可以尾随叶相知一路同行,但不能踏入五丈之内,并且他需要保障叶相知二人夜里的安全。 这看似赔本的买卖,沈三生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能跟这么漂亮的美人胚子一路同行,什么条件都无所谓了! 叶相知回到小桐身旁,锅里的油爆蘑菇已经被吃掉了一半,还剩下这一半是留给她的。 叶相知夹起一片蘑菇,塞进嘴里嚼了两下。 咸了。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一旁睡下的小桐,默默地将蘑菇吃完。 有咸有淡,这才是人间。 “长安,已经不远了。”叶相知望着远处的山脉,轻声喃喃道。 …… 长安城外,一柄飞剑从云端疾驰而下,最终悬停与一条山道之上,“长安城内不允许御剑飞行,我便送你到这儿就好了。” “多谢方怀前辈,能送我们到这儿已经很感激了,剩下的路我和雅儿走过去便是。”凌江站在飞剑上向着方怀作揖。 “嗯。”方怀点了点头,看着凌江和雅儿一块跃下飞剑,接着飞剑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云端。 两人走在路上,雅儿忍不住说道:“公子,一会咱们进了长安城,可要处处小心这些啊,听说这城里到处都是高官贵人,可千万不能惹着他们。” 凌江一听,不由得笑了笑,“放心吧,那些高官贵人哪有功夫理会咱们?只要我们不出去惹事,应该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想必是雅儿在江陵城内看到了太多欺凌弱小的事情,才会这么说吧。但其实,江陵城哪能跟长安相比? 这儿距离长安还有三四里路,走过去也还是得有些时间,不过长安已经很近了,走在这山路上,已经能远远瞧见长安城楼的一角了。 “公子,你看那座山崖!”雅儿忽然指着左侧一处山崖惊呼道。 凌江疑惑地转头而亡,也是惊得脸色大变。 那座山崖将近百丈高,当然令人如此震撼并非是山崖的高度,这种山在江陵那边并不少见,而往北一些,昆仑那一带的山可比这儿更加雄伟。 两人之所以会大惊失色,那是因为这,这山崖上,留下了一道道剑痕。 仿佛是一柄剑硬生生地从上而下劈落,凌江大概数了数,山崖上的剑痕一共有七道。 每一道剑痕都是无比的巨大,上边的剑痕无比华丽,恍若鬼斧神工,凌江想象不出来这究竟是谁才有这么大的能耐将百丈山峦从中劈开,一分为二,这才有了凌江此刻所走的这条山道。 “公子,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雅儿期待地问道。 “好,过去看看。”凌江早猜到长安会有很多奇闻奇物,但也没听说过有这等宏伟壮观的遗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越是靠近这座山崖,凌江心头越是觉得有种压力,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止是凌江,雅儿也有这种感觉。 “公子,雅儿走不动了……”雅儿拉着凌江的手心已经溢出了汗水,脸色有些青白,不停的张嘴呼气,神态非常难看。 “两位,莫要再往前走了,这落剑涯可不是寻常人可以去的地方。”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凌江回头一看,是一个手持扫帚的老人,在清扫着这地上的落叶。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七剑落长安 如今虽然已经接近入夏,但天气还是有些微凉,可这位老者却只穿了一声单薄的衣服,手持着一柄扫帚有意无意地大扫这落叶,看着令人很不自在。 凌江拉着雅儿远离那那座山崖数丈之后,雅儿那难受的神情这才好转了许多。 少年上前,拱手作揖道,“敢问这位老人家,您说的落剑涯,是什么东西?” 老人也没有抬头,一边扫着落叶一边说道,“就是你们方才想要接近的那座山崖咯,这年头啊,每天都有两三个活腻了的外乡人想往里边凑,落剑涯那般强大的剑意,是他们能够受得住的吗?虽说我只是这儿扫扫地的老头子,但其实不还是为了提醒你们,不要靠近落剑涯?” “落剑涯?”凌江回头望着那留下长长七道剑痕的山崖,“落剑涯……” 落剑涯上每一道剑痕都大不相同,但可以看出是接连出现的七道剑痕。 “老人家,为何落剑涯上会有七道剑痕?”凌江好奇地问。 “怎么,你对这东西感兴趣?”老人两手拄着扫帚,抬头看着凌江,他面色十分苍老,满脸皱纹,微微笑着道。 凌江点头道:“晚辈只是有些好奇,既然落剑涯这般危险,为何还要让他摆在这路中间?” 老人一听,不由得讥讽地笑了笑,“因为这落剑涯,乃是十年前七位强大修士死前留下的大手笔,那是这么容易说弄走就弄走的?” “七位强大的修士?”凌江惊道,“难怪会有七道剑痕。” “这都是长安城的老黄历咯,要不是你这会提起,老夫我也懒得去回想这事情。”老人长叹一声,“记得十年前,老夫也和你一样,是个刚来到长安想要闯荡一番的毛头小子,什么也不知道,一头扎进了长安,碰巧当天就路过这落剑涯,七柄飞剑直落而下,那动静,差点没把我给活埋咯。” 老人顿了顿,接着说,“这落剑涯便是那七柄飞剑从天而落,才留下的这副景象,这也被世人称作是,七剑落长安。” “七剑落长安?”凌江和雅儿异口同声道。 雅儿一听,连忙拉着凌江的手,整个人激动地说道,“公子,原来书上所说的是真的。” 她早就在书里头看到这所谓的七剑落长安,一开始还很不相信,怎么会有人能做到把剑落在长安城内?那可是长安啊!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长安,指的是并非长安城。 “老人家,您刚刚说那七位强大的修士,最后死了吗?”凌江心头很是震撼,迫切想要知晓那一段十年前所发生的故事。 “当然是死了。”老人说道,“这七柄飞剑,都蕴含着他们毕生的修为,可谓是以此生性献祭于此,与这七柄飞剑同归于尽,否则你以为这落剑涯为何会有这么强大的剑意?那七位修士死后神魂不灭,化作剑意留在这落剑涯内,实力低微的修士到这儿已经是寸步难行,再往前走一些,强大的剑意能直接将你们碾碎成人肉渣子。” 凌江听闻老者风平浪静的述说,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他回头望着眼前这落剑涯,雄伟壮丽之下,却隐藏着一股莫名的悲凉之色。 “那七位修士一定很可怜吧……”雅儿在一旁轻声附和道。 “可怜?”扫地老人一听,冷笑道,“他们触犯了圣上的逆鳞,本就是死罪。死就死吧,非得要在长安弄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你们可知道有多少无辜之人丧命于那七柄飞剑之下?七剑落长安,说得好听叫男儿本色,说得难听,便是屠戮人间的恶魔。” “屠戮人间的……恶魔吗?” 乍一看,在落剑涯上,仿佛真的缭绕着一股浅显的邪气,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为什么要将飞剑击落于此?”凌江低声问道。 “谁知道呢。”老人摇头道,“或许是吃饱了撑着,又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吧。但这又如何?十年之后,一切终成黄土,即便留下这座落剑涯,也不过是悠悠更古岁月中一道浅显的不能在浅显的刻痕。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的事迹?又有多少人对此闭口不谈?” 凌江不知为何,这老人看似非常的讽刺,甚至是不削,但言语中却流露出了一股不平凡的情怀,凌江总觉得这他心中,隐瞒了什么秘密。 “走吧走吧,这落剑涯没什么好看的。”老人索性扛起扫帚,转身离去道,“你们再不抓紧进城,可是要排队到傍晚才能进去咯。” 雅儿目送着老人离去,才发现自家公子依然在呆呆望着远处那座落剑涯。 四下落叶飘零,芳草萋萋,寂静无比。 仿佛连着天色都在为这落剑涯有所哀愁,太阳也不知何时遁入了云层之中,天光暗淡。 “公子,咱们还不走吗?”雅儿站在凌江身旁,轻声问道。 凌江凝视这落剑涯许久,随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岁月沧桑,曲终人散。 “我们走吧。”他拉着雅儿的手,转身走了几步。 呼呼! 忽然间,一阵大风猛然从两人背后吹拂而过,地面上的落叶连卷上九重天,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声响,雅儿被这风沙迷了眼睛,下意识用手捂住双眼。 凌江想回头望去,只是这风眼实在是太过猛烈,也是令他难以张开双眼。 却发现此刻被卷上天的那些枯黄落叶,隐约汇聚成七把剑的形状,仿佛是有人刻意为之。 嗖嗖嗖…… 一道道落叶剑影击落而下,在地上四处散落,凌江和雅儿的头发上,衣角里到处留下了落叶,像是天上偏偏下起了一场大雪,虽然没有白色的惨淡,却也留下了一丝凝重的愁情。 仿佛这一场大风卷落叶,就是为了哀悼落剑涯下那七道亡魂而生的。老者说得对,十年过去了,还有多少人记得长安当年发生了这么一件很不得了的事迹? 又或者,只有在睹物思人的时候,一些人的心中才会不由得感慨一番:“是噢,已经十年了。” 十年时间,足以冲淡很多事情。 十年时间,足以让许多本该老去的那一代人退出这座风雨江湖,永远的成为历史。 十年过去,人间有太多太多的变化。 大风散去,这儿再度归为平静。 先前老人刚刚扫净的地面,又再一次被枯叶铺成了地毯。 “雅儿……”凌江轻声道。 雅儿睁开眼睛,疑惑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你有么有听到什么声音?”凌江疑惑地问道。 “声音?”雅儿愣了愣,摇头道,“没有啊,雅儿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呢。” “这样啊……”凌江松了口气,“那没事,咱们走吧。” 少年踏上这铺满落叶的道路,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是真的听到了,一阵哭声,又有点像歌声,这声音是从落剑涯那儿传出的,他听得非常清楚! 顺着山道往前走了二三里路,一道黑压压的城墙便耸立在两人身前,城墙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依然屹立不倒地在向世人宣告着它身上的宏伟! 远处城关之下,入城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难怪那位老者让凌江早点过来,每日排队入城的人真的很多,看这样子,怕是真的要等到傍晚才能入城了吧…… “雅儿,我们到了。”凌江轻声笑道。 望着长安,他那忐忑不安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只是他不清楚,在这儿,真的会有他想要的答案吗? 这是人间第一城,长安! 一路走走停停,如今半年已经过去。 “长安,我来了。” —— —— 七剑落长安,便是这本书最初的起点。在构思这本的时候,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安烟雨 临近午后,天色开始显得有些灰暗。 凌江和雅儿也总算是来到了城门关卡前。 “你们两个,是哪里人,干什么来的?”城关士兵向着凌江例行询问道。 凌江回答:“我们是江陵人,来这儿投奔亲戚。” “投奔亲戚?”那士兵一听,不由得皱了眉头,没好气道:“看你们身上也没带行李,从江陵来这儿奔亲戚,路上不得饿死?” 凌江表情顿时怔住了,正在想着该如何辩解,谁想那士兵却拍了拍凌江的肩膀,轻声道:“兄弟,听我一句劝,进了这城门,安分点,少惹事,活得长。放行!” 入了城,雅儿不由得问道:“公子,刚刚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凌江摇头,“不清楚,可能是最近长安出了什么事。” 滴答,滴答…… 正说着,几滴大豆般的水滴悄然滴落而下,长安下雨了。 雅儿急忙将身后背着的油伞撑开,雨势骤然变大,街上没带伞的行人也是纷纷四处逃窜,或是躲藏于街边屋檐之下。 长安顿时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五花八门的油伞穿行过街巷,恍若结成一条花带。 “公子,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雅儿看了一眼天色,因为下了雨的缘故,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黑了。 “先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再说吧。”凌江轻声道。 两人走在这长安城中,恍若踏入了一个巨大迷宫,重重楼阁殿堂犹如这长安恒古不倒的守卫,伫立在雨幕中。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连起这纵横交错的街巷,如同用三尺剑劈开一般。 街上的姑娘穿着很清凉的衣裳,裙摆在雨中偏偏起舞。那些背着刀剑的江湖侠客,也是随处可见,更是有不少书生负笈而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不同的神情,或是春风得意,或是失魂落魄。 人来伞往,车马喧嚣,全都融入雨中。 “原来这就是长安。”少年感慨道。 与江陵不同的是,长安不仅仅只是大了些,也不仅仅是人多了些。 这儿的每一处地方,都充斥着一种不一样的味道,或许,这就是长安。 两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当天晚上,雅儿点了两碗面,一碗鸡蛋面,一碗清汤面。在长安这儿吃一碗面的钱,够在平海镇吃上三碗面,所以雅儿也只好能省多少便省多少。 毕竟兜里的钱不多…… “公子,咱们总不能天天都住客栈吧?这儿好贵的。”雅儿背着凌江吃完了清汤面,转过身来问道。 凌江想了想说,“明日我先去一趟国子监帮苏先生送信,再去长安镖局问问,之后再决定怎么办吧。” 凌江没有打算把书信的事情告诉雅儿,所以对于要在长安住多久,实际上他心里也没底。因为凌江是打算查清楚他父母的身世才会,这茫茫人海,也不知道要找多久。 不过如今既然已经到了长安,索性也就不去想这些了。 这天夜里,雨声连绵。 本应是最好如梦的雨天,少年却在床上失眠了。这是一间双人房,他可以与雅儿各自睡一张床,自然不会有什么拥挤的说法。 只是凌江躺在床上,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也是空空如也。 夜深,少年起身下床。他先是走到雅儿的床边,轻轻帮她把毯子盖好,随后轻轻推开了窗棂,静静望着这夜雨中的长安城。 江湖夜雨十年灯,放眼望去,此刻的长安城依然有不少房屋里亮着稀松灯火。 灯影下,雨丝沁人,丝丝雨幕顺着微风倾斜着洒落于少年的脸上。 这就是长安的雨,有些微凉,有些轻薄。 “长安……”凌江睁开湿润的眼帘,长安城在他眼眶里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你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心中有一盏灯,如同这天野之下的数盏烛灯一般,发散着微弱的火光,不求切开这夜幕,之为在人们所能看到的地方,发出短暂的光明。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缕别具一格的气息,从遥远的云端彼岸穿越这重重雨幕,来到长安城中一间很不起眼的客栈床前,它顺着少年一呼一吸之间,缓缓流入他的身躯中。 气息在纳入少年体内后,便四处散去,仿佛如甘霖洒在干涸的土地上,体内的每滴血液,都在贪婪的汲取这渺小的精粹。 那一瞬间,灯火绽放,发出明亮的火光 燃灯,凝气,聚神。 仿佛一气呵成,头顶,两肩这三盏灯忽然合为一体,一丝火光顺着周身经脉畅游至丹田。 在这死气沉沉的丹田内,一颗幼苗悄然破图而出,滴答,滴答,苗尖向着这贫瘠的土壤中送出了第一滴甘露,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虽然很缓慢,但却可以明显看到,生机焕发。 许久过后,天边微微破晓,雨幕渐散。 少年睁开眼,右手屏气剑指伸出了窗外。可以瞧见一缕荧光般的气机顺着指尖迸发,切开这蒙蒙细雨的天空。 凌江轻声道:“三神齐聚,淬体凝丹,这是聚神境?” 初临长安的第一场雨,竟使他偶然悟道,踏进了炼气三境的门槛,聚神境! 要知道,虽然凌江身怀海运符文,但是也只能是借助海运符文中运转潮汐灵气,想要踏入第三境,几乎是难上加难。 这也是为何他已经武道三重山,炼气修为却还一直停留在第二境。 在洞庭湖的两个月中,凌江每天夜里都会关起房门刻画海运符文至夜半三更,这般刻苦的修行,可修为却没有一点进展。 问题的根源就在于,他没有灵根。 无根之树,要如何存活? 可就在昨夜,他原本死气沉沉的丹田,却离奇地焕发了一缕生机,也正是这一缕生机,改变了他的修行气运,使得他修为一气呵成,一举踏入第三境。 凌江已经在第三境门槛前徘徊了许久。 雨过天晴,照样爬上了东山,一缕紫气在云端若隐若现,紫气东来。 少年没有耽搁,开始在房间里轻手轻脚地吐气纳灵。 哪怕是突破了第三境,凌江依然没有给自己放个假。他知道自己起点比别人低很多,想要继续向前迈进,就要拿出比他人更加刻苦的精神。 因为这里是长安,在这儿,他随时都有可能会丧命。 他若死了,雅儿一个人该怎么过? 辰时刚过,雅儿睁开眼睛,一眼便瞧见在床边遥望晨曦的少年,她轻声问道:“公子,昨夜睡得可还好?” 凌江缓缓转过身来,还未说话,只见雅儿脸色猛地一惊,像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凌江急忙走上前问。 “公子……你怎么,变得好看了许多?”雅儿惊呼道。 “有吗?”凌江不以为然,抓起一片小铜镜一看,差点每让铜镜摔在地上。踏入第三境之后,他看起来的确和以往大不一样,不仅是精气神更加饱满,言谈举止间都给人一种清爽的舒适感。 他并不知道,聚神境乃是三尸神合为一体,也算是练气士第一次对身体进行改造,但一般变化不会太大。 之所以像凌江这样,那也是因为他没有灵根的缘故。 他好比一个刚爬出深渊的遇难者,那是一种重见天日的蜕变。 此时此刻,少年只需手持一柄剑往朱雀大街上走一圈,来往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认为他是一名风流倜傥的剑客。有些时候,容貌真的可以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甚至是尊敬。 一个乞丐,哪怕手持尚方宝剑,也不会有人拿他当一回事。 这是一个道理。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家书引出的祸端 风雨过后,长安城的空气也是变得新鲜了许多,一口气息入鼻,隐隐还散发着些许清香。花美人美,又要到了这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季节。 所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刚来长安就撞上了一场大雨,或许也有些许接风洗尘的意境,加上连夜里雨中破境,说不准还真的有个好兆头。 凌江和雅儿走出客栈,如今虽然还是早晨,但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出来走动。出门之前,两人已经向店小二大厅了下国子监和长安镖局的位置。虽然店小二已经说的很详细了,但是因为毕竟对长安人生地不熟,加上长安城也实在是忒大了点,所以两人转了两圈,本是向着国子监走去,反而越走越远了。 好在多问了几个路人,辗转了好几次,总算是寻到了正确的路线。 如今天色已经放晴,可路上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却吸引了凌江的注意。这人将斗笠压得很低,根本人群中难以看清脸长什么样。 凌江也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并没有太过关注。 可是当那人行到自己身边时,一股森冷的杀意悄然溢出,凌江大惊,下意识将雅儿推了一把。谁想这么一推,恰好将雅儿推到了一个挑着扁担的小贩,篮子里的蔬果顿时散落一地。 “你走路没长眼睛吗?”那商贩转过身来张口冲着大骂道。 “对不起,对不起……”雅儿也不知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顶嘴,连忙点头赔罪。 “说句对不起就完事了?你看我这果怎么陪?”商贩怒气汹汹的吼道。 雅儿四下望去,滚落在附近的果子,好些已经被不知情的路人给踩烂。即便没被踩,从扁担上滚落也是磕坏了不少,至少卖相便已经差了许多。 凌江当时注意一直放在那斗笠男子身上,压根就没注意到这边有人。可当他推了雅儿一把之后,发现斗笠男子却是无动于衷的与自己擦肩而过,不由得皱了眉头。 当他一回神,人群中早已经看不见有谁还带着斗笠。 “你这果子多少钱,我赔给你。”雅儿低声道。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可知道这果子是送给谁吃的吗?”那商贩越说越恼火,扬起手便要朝着雅儿的脸庞扇去。 凌江见状,正想上前阻拦,只见一只大手捏住了那商贩的手腕。 瞧见自己动手被拦下,小贩更是怒气冲天,抬头刚要开骂,立马变止住了。 “晏……晏公子?”小贩支支吾吾地看着眼前这位青袍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见这青衣男子身后,还跟着数位随从,看其架势,必然不是普通身份。 雅儿吓蒙了,当她发现自己平安无事时,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拦下了小贩居然不是自家公子,不由得瞪着大眼睛一脸疑惑。 “你方才说,这果子是送给谁吃的?”青衣男子问。 “回晏公子,这是……张府张大人办家宴定的果子,要求小人必须在今日午时前送达,如今果子坏了,再回去摘哪里赶得及。”商贩低声道。 “原来是张大人的家宴。”青衣男子点了点头,转身向着自己随从说道,“你去一趟张府,跟他说果子晚点会到,不要催促。” “喏。”那随从点头,快步消失在人群中。 青衣男子接着转过来,看着噤若寒蝉的商贩笑道:“这下你可以放心回去摘果子了吧?” 他说着,手里还塞进了一枚银锭,至于有多少份量,虽然看不着,但从商贩的表情来看,也是可以猜出个数来。 商贩连连点头哈腰,挑起扁担转身离去。 “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助。”商贩离去后,雅儿连忙轻声道谢,凌江也在一旁跟着作揖。 这青衣男子笑了笑说道:“这位姑娘不必客气,在下晏思明,不知二位是否有空去我家里坐坐?” 雅儿一听,没敢回应,而是回头瞥了一眼凌江。 凌江摇了摇头,“多谢晏公子好意,只是我们还有事情要办,请谅解。” 晏思明看出了凌江和雅儿只见的关系,不由得点头道:“无妨,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凌江,这位是我的侍女雅儿。”凌江回道。 “凌江,雅儿?好名字。”晏思明微微点头,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过雅儿精致的小脸,“凌江兄慢走。” 望着凌江二人消失在人群中,晏思明侧身朝着一位随从道:“去查查这两个人的来历,如果没什么靠山,把那个叫雅儿的女子给我弄来。” “喏。”随从点头,一路尾随而上。 晏思明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虽然只是别人家的侍女,但这气质,却不同于长安众多女子,可谓罕见。 “公子,方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被推了一下,吓死雅儿了。”雅儿回想起方才那小商贩那勃然大怒的样子,仍旧心有余悸。 凌江无奈地笑了笑,闹出这一场乌龙,的确是他的责任。正要随口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下意识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一角上,居然缺了个口子。 “怎么会这样!”凌江惊讶道。 雅儿紧跟着探头而望,瞧见凌江张开那缺口的衣角,也好奇地问道,“奇怪,昨夜我给公子收拾衣裳时这还是好好的呢?” “难道是他?”凌江回想起来,顿时惊出一场冷汗。 这是对他的警告! 能够悄无声息的削掉衣角,自然有能耐当场取他性命。这般说来,这个人的修为若是练武的话,绝对在武道三重山之上,甚至有可能已经踏入了五重山。 “到底是谁?”凌江此刻心惊肉跳,整个人难以平静下来。自己险些与死亡擦肩而过,居然毫不知情,这让谁能定得下来? “公子,你在说什么呢?”雅儿瞧见凌江忽然间冒起满头大汗,整个人也是慌了,连忙拿出手绢帮他擦了擦汗水。 “我没事,可能是今早吃的太急,闹肚子了,你在这儿不要乱走,我去趟茅房。”凌江深呼吸了好几下子,这才让动荡不已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随便找了个借口,他绕道了一间商铺的后边,独自一个人静静。 他也不敢离开雅儿太远,生怕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浑然不知。 凌江心头暗想道:“那人到底想要警告我什么呢?” 自己和雅儿刚来长安,绝不可能招惹到什么仇人,就算无意中惹了别人,他们又怎会知道自己何时来到长安? 可方才那斗笠男子显然是有意而为,虽然可以肯定在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时候,他们还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可这就如同枕着刀背入眠,怎么可能让人安心得下来? 凌江捋一捋,自己来长安究竟要做什么事情,而所做的这些事情里,又有什么是可能引起别人恼怒的。 一来是送信,而来是去长安镖局询问家书的事情。 送信是要去往国子监,那可是朝廷的地盘,而且自己连信的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所谓不知者无罪,自然不可能是送信的缘故。 如果不是送信的话,那便只有……这封来自长安的家书了。 “这么说,那个人不希望我调查这封家书的事情?”凌江使劲回想起来,这封家书的确存在很多疑点和问题。 若是父亲一直在长安,为何这么多年不寄回家书? 寄来的家书只是一个空的信封,这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便是,这封家书究竟是不是父亲亲自寄来的? 这一连三个问题,便是这一盘棋局的关键所在。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凌江不去长安镖局,或许那个斗笠男子就再也不会对自己下手,可一旦自己去了镖局,并打探到什么不该打探的秘密,那么他的下场,或许将会是……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长安城的一些规矩 被一名至少是五重山的武者给盯上,往后在长安过的这段日子可不太好受。 被这事情耽搁了一会,两人最终还是于午前来到了永兴坊内,大老远便可以瞧见国子监大门一副气派的景象。这儿天下读书人最敬仰之地,也是大周最高学府。还未靠近,便已经能够感受到一股浓郁的书剑之气, 凡国子监内行走的学士,无人不配剑。 这儿既是学府,也是朝廷的一处官府,国子监内为官的官员,大多也都是国子监士子出身。 “雅儿,一会进去了见到谁可都要尊敬些,住在这里边的,都是咱们两个惹不起的大人物。”凌江轻声道。 “放心吧,雅儿知道的。”雅儿跟在凌江身后点头。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位侍女的身份,故而在很多不便说话的场合,她也都是识趣的闭了嘴。 哪怕这些对于公子而言算不上什么,可出门在外,就是摆出来给人家看的。若是自己在公子面前不讲规矩,便会让他人觉得自家公子也是个不成体统之人。 “站住,你们两个干什么的?这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两人还未走到国子监大门,一名守门的学士立马站出来喝道。 凌江并没有因此而不满,一副笑脸相迎道:“我们来自平海镇,受恩师苏先生之托付前来送信。” “平海镇?苏先生?”那学士一听,不由得讥讽道,“那是个什么穷乡僻囊?没听过。”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国子监,外人可不能随便入内!”另一名学士在一旁附和道,“你们要送信可以,先说说是送给谁的信?” 凌江强忍心中的布满,仍旧和颜悦色地笑道;“送给许祭酒。” “噗哈哈哈哈……”此话出口,先前那名学士不由得放声大笑,“真是笑死我了,这乡巴佬进城见皇帝,真是痴心妄想!你当许祭酒是你什么人啊?你想见就见?” 另一名学士也是心中嗤笑一番,国子祭酒可是国子监内最高的官职,位居从三品呢! “乡巴佬?”凌江惊了,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到这名词,但估摸着也能听出来说的是什么意思。 “说的就是你们两个乡巴佬啊?”那学士冷笑,扬起手中的三尺剑,“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大周圣人御赐的儒士剑,给我滚,再不滚,我一剑削了你。” 他说着,已然拔剑而出,冲着凌江挥舞了一通,虽然都是些浮夸的剑法,但也足以震慑住他们这些乡野之人。 “公子,咱们还是走吧……”雅儿果然有些怕了,连忙拉着凌江的衣袖轻声道。 凌江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学士,他在等待。 等待这位学士出手伤人,这样他便有理由反击。否则他若是贸然出手,便是以下犯上,这是要遭罪的。 “怎么?你还不走?”那持剑学士有些急了,若不是身旁另一位学士出手拦下,险些就冲了上去。 身旁那位学士道:“你说要给许祭酒送信,可有凭据?” “跟他啰嗦这么多干嘛?他要能拿出凭据,我当场把那坨狗屎吃了!”持剑学士冷笑道。 只见凌江指尖微动,从储物囊中抽出一封书信,信封上便写着:《致祭酒许大人书》。 那名放了话的学士面色开始有些难看了,他只是随口一说,谁想到这就…… “别愣着了,趁热吃吧,一会凉了味道就不好了。”凌江给那人使了个眼色,笑道。 “谁知道你这信是真是假,给我看看。”他急了,下意识就要上前躲过凌江手中的心。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响起,出手之人竟是他身边那位学士,“你不想活了吗?祭酒大人的信你也敢看?若是这封信有假,死的是他,与我等无关,可若信是真的呢?” 当他看到凌江身上有储物囊时,顿时不敢怠慢。这年头,能带着储物囊出门的,会是来历一般之人吗?所谓人不可貌相,至少他是有些心虚了。 “这……”持剑学士忽然间愣住了,这话说得虽然不中听,但的确很在理。 另一名学士先是向着凌江作揖,接着道:“这位公子,要入我国子监倒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初到长安,还不知道这儿的规矩。” “什么规矩?”凌江疑惑道,早听说过长安城总有着大大小小的规矩,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第一,非朝廷官员者入我国子监,必须佩剑,这是对二圣的尊敬。”那学子瞥了一眼凌江和雅儿,两人身上并没有带剑,这门自然是入不了。 “你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我家公子!”一旁的雅儿都看不下去了,下意识出声喝道。 “我与你家公子说话,你一个小小侍女插什么嘴?”那学子瞥了雅儿一眼,喝道。 这话让雅儿惊出了一身冷汗,立马把嘴巴捂得紧紧地,也不敢乱说些什么。 凌江也没有训斥雅儿,更没为她辩解,指尖再次微微一动,从储物囊里抽出一柄三尺青峰,紧握在手,沉声问道:“这下总可以了吧?” 这柄剑,是仙儿当日通过海运符文传给他的飞剑,至于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凌江倒还真没了解过,毕竟他现在也不会使剑,不过胡乱挥舞一通吓唬吓唬人还是没问题的。 两名学士更是惊了又惊,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可是一柄飞剑。 在修士手中的剑分为三种,一者为佩剑,便是普通杀敌之剑;二者为飞剑,亦可手持杀敌,也可驱剑千里,取人性命,当然这是那些处在修仙界顶尖的强者才能做到,而飞剑传书用的也正是这类飞剑。三者为本命飞剑,不言而喻,即是能够御剑而行的飞剑。 佩剑飞剑可以有数柄,但本命飞剑一人却只能有一柄,这便是区别。 瞧见凌江手持飞剑,两人不敢再追究下去,那人接着又说,“持剑而入只是一条规矩,这另一条规矩则是,女眷禁止入内。国子监乃天下学子敬仰之处,携带女眷入内,成何体统?” 凌江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雅儿说道:“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公子,你可要小心些。”雅儿轻声点头。 “放心,这是国子监,不会出什么岔子。”凌江笑了笑,也正因为这儿是国子监正门,他才放心雅儿一个人留在这。 “你们还有什么规矩,一并说出来吧。”凌江就不信了,今天还能被这两名看门的学士拦着不能入内? 那学士摇头道:“没了,请随我进来吧。” 凌江将飞剑收回剑囊里,毕竟这是一柄无剑鞘的剑,握在手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砸场子呢。 国子监内异常的安静,不似学堂那般大老远便能听见朗朗书声亦或是先生讲课之声,在这儿修行的学子们,大多都是自行读书,偶有疑惑不解之处,才会去请教师者。 到了一定境界,教的用处已经不大,得需自己刻苦用功才能把学识提升。 身前的学士带着凌江来到一间房屋外静候,他转身对凌江说,“你把信给我,我拿去给管事核验。” 凌江将苏先生给的信递了上去,看着这学士走入屋内合上房门。 站在门前静候了片刻,房门缓缓被推开,书信已经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手中,那名学士向着老者作揖后,转身离去。 老者站在门槛处,望着凌江好一会,这才发出苍老地声音缓缓道:“便是你来给祭酒大人送信吧?” “正是。”凌江点头。 “随我来吧。”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安人都挺有钱的 凌江独自坐在国子监会客厅内,茶水已经给他沏好,用精致的茶杯装着放在一旁,杯口不断冒出热气。 其实他这会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毕竟这许祭酒是怎样的人,自己也没见过,也不知为何苏先生要让他送这封信,明明飞剑传出还快上许多。 在洞庭湖待的那些日子,凌江除了跟吕云逸学习拳法之外,也是了解了不少修仙界的常识。相信苏先生这么厉害的人,飞剑传书应该不成问题。 莫约过了一刻钟,会客厅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位身着学士服,一位身着朝服,身上系着三品官员标识的金鱼袋,凌江见状,立马起身作揖,“平海镇秀才凌江,见过祭酒大人。” 说这话的时候凌江突然在想,自己这秀才的身份似乎还挺好用,至少自报家门的时候不至于这么寒酸。不然这会该说什么呢,平海镇草民?这也太俗了点吧。 “你是苏秋禾的学生,与我等自然也是师生关系,不必行这般大礼。”身着朝服的男子笑了笑,“我便是许祭酒,这位是国子监易司业,说起来与你恩师苏秋禾可是同门师兄弟,你应该称呼一声师伯才是。” 凌江不敢怠慢,向着易长元道:“凌江讲过师伯。” “坐吧。”易长元点了点头,待许子韬往主位上一坐后,也示意凌江坐下。 许子韬看着凌江道:“你此番万里赴长安送信,信中苏秋禾也为我们道清楚了你的来意,在长安可还住的习惯?” “学生昨日刚到长安,不敢说习惯,只是慢慢适应吧。”面对两位朝廷大官,凌江竟觉得有些正襟危坐的感觉,“不知师伯和许祭酒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不用紧张。”许祭酒看出了凌江的难处,道:“今日我二人虽然穿的隆重了一些,那也是因为刚从朝中归来,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你不必拘礼。” 他顿了顿,接着说,“凌江,我且问你,你可愿入我国子监学习?” “入国子监?”凌江惊了,“那不是名门权贵亦或是考上举人贡士才有资格的吗?” 许祭酒笑了笑,“所谓有教无类,学生不分贵贱。这只是对外的说法,也是为了让入我国子监之人都是真心想要读书,而非一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可教之人。这是你恩师苏秋禾在信中的请求,当然,愿不愿意这便由你来决定。” 凌江不由得沉思了下来,能入国子监,的确是件好事,可对他而言未必就真的是件好事。 “入国子监需要遵守什么规矩吗?”凌江问。 “入国子监,便是圣人的学生,所作所为皆是要为大周圣人分忧。”许祭酒道,“除此之外,每日修行课业也都是必不可少,平日里也是要吃住在国子监内,若无要事不可擅自离去。” 凌江没有出声,且不说为圣人分忧,这对他而言还太过遥远,每日按时修行课业也不在话下,主要是这个限制出行,就有点……麻烦。 他来长安的初衷可不是来学习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虽然现在还没有多少头绪,但若是就这么被困在了国子监,一切都免谈了。 “不过。”许祭酒接着说,“事出有因,对于你这一特例,自然是要特事特办。首先是关于课业修行,你不需要同我国子监学子一块上早课,而是由你师伯易司业单独为你授课,这也可免去你的出身不对等而引出的麻烦。再者便是,如今国子监尚未到招生入学之时,宿舍紧缺一时间也没法安排你入住,所以你只能出外边去自行寻地方入住。” 听了这话,凌江心中那叫一个舒畅。 这分明就是许祭酒要给凌江一个台阶下,他若是再不领情,那真是叫脑袋被驴踢了。入学只是一个幌子,最重要的,是国子监这么一个靠山。 否则凌江和雅儿在长安城里无亲无故,他们凭什么待下去? 如今有这么个国子监学士的身份捏在手中,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长安城自然是要方便许多。 “回许祭酒,我愿意。”凌江点头道。 “嗯。”许祭酒很平静地点了点头,他转向外边轻声叫道:“常生,你进来吧。” 许祭酒话音落下,从门外走入一个年约二十的身着儒服的学子,向着易长元和许祭酒作揖。 “这位是常生,将由他来负责你的入学手续,你先随他去吧。”许祭酒道。 凌江起身,再次向二人行礼,接着和常生打了声照面后,一同离开这会客厅。 许子韬看着凌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由得问道:“你对这少年有什么看法?” 易长元道:“炼气三境,太低。况且又是凌家的后人,把他留在长安,未必是件好事。” 许子韬一听,不由得笑了笑:“到底是你亲师弟最懂你,要不然也不会把他托付于你的手上。喏,这是他亲笔写的书信,你自己看看吧。” 许子韬说罢,将苏秋禾写给他的那封书信递了上去。 易长元二话不说,急忙将双手接下,随后迫不及待地看下。 易长元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可谓是一字一句的字字品读,待读到最后一个字后,他忽然间绷着脸道:“这个苏秋禾,在平海镇待了这么多年,还是本性不改,早知如此,当初就和师尊提议不让他去平海。” 许子韬听闻这话,不由得笑了笑,也没有说话。他自然听出来易长元是刀子嘴豆腐心,若他没这个心,方才要让他亲自为凌江授课的时候,早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又怎会耐着性子等到现在? 凌江先是跟着常生去领了两套儒服,这是国子监学子平日早课必穿的服装,一路上也把国子监一些大大小小的规矩和要求都说与凌江听了,不过因为凌江是特殊情况,所以大部分规矩对他而言,并不管用便是了。 常生带着凌江把入学手续办理好之后,国子监学子花名册上,总算是多处了一个名字,而这一条消息,也在短短的一刻钟内,传到长安各大权贵的耳畔。 “对了凌江,我听祭酒大人说,你需要自行在长安里找地方住下?”常生忽然想到这事情,不禁轻声问道。 “嗯。”凌江点头,“不瞒你说,我和侍女初到长安,昨晚其实是在客栈住下的。” “住客栈多贵啊?”常生一听,不由得皱眉头道,“就你这么个住法,除非你家里背景深厚,否则多少钱能够你住客栈?我看啊,还是在外面租一个房子住下,到时候自己煮饭也方便。” 凌江点头,这是自然。毕竟住客栈,你要洗澡吃饭什么的,都还得再花钱,这些花销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常生你有什么推荐吗?”他知道常生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索性借着他的话问道。 “推荐嘛倒是有不少,只是长安城寸土寸金你也是知道的,价格自然不会便宜到哪去。”常生说,“就是不知你能接受的价位是多少。” “尽量便宜吧。”凌江也没有透露底线,但这话也说的很明显了,贵了我住不起。 “你要这么说的话……”常生不由得苦恼一番,“还真是个小麻烦,不扯远的,你每日来国子监上学,自然不能住的太远,而靠近这一带的,怎么说一年也都得二三十两银子才能租下,若是再远一些,一年也要是来两,你不要惊讶,在长安城它就是这个价。我说的都还只是便宜的房子,你要上档次的,租是不可能租的,得花钱买,那价格不用我说你应该能猜到。” 果然印证了刚离开平海镇时他和雅儿说的那句话,长安人啊,都挺有钱的。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二十章 尘封了十年的院子 听了常生这一番解释之后,凌江总算知道想要在长安城住下是有多困难。 虽然说凭他手头上这些银两也不至于说是住不起,但真要住下来,日后吃穿可就成一个大问题了,总不能天天都和在家里吃稀粥稀饭吧? 常生瞧见凌江愁眉苦脸的模样,忽然间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不过嘛,真要低价的房子倒也不是没有,就是没什么人愿意住而已。” “这话什么意思?”凌江急忙问道。虽然有些心动,可也知道这没人住的房子都有哪些,譬如什么凶宅之类的,说起来他还真不太敢住下。 常生也不卖关子了,开门见山地说道:“就在安兴坊内,有一座大宅院,曾经是大周一位羽林郎将府,可在十年前……就没落了,据说是家破人亡,一家上下只剩一个女儿活了下来。现如今这羽林郎将府早已被瓜分不剩多少,但还留下一间宅院,便是当年羽林郎将一家所住之处。而院子因为没有人住,也就收归朝廷布政司手中。但一直闲着也是闲着,没人会和闲钱过意不去你说是吧?” “你是说那一间宅院可以租下来是吗?”凌江轻声问道。 “可以是可以,只是……”常生干笑了两声,“那地方没人愿意待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凌江摇头。 常生压低着声音道:“羽林郎将府之所以没落,是因为触犯了圣人的逆鳞,尽管多年过去,没人愿意住下,也是对此有多忌讳。” 凌江明白了,所谓明哲保身便是一个道理。这种时候就必须要划清界限,羽林郎将出了事,你还去租下他生前所住的房子,这你是什么意思? 在长安当官的人,都很吃这一套。 凌江想了想,“若是租下,大概租金多少?” 常生摇头道:“这种地方也就是赚点闲钱,三四两五六两,可多可少。当然好处却不能少,你得给那主事的官差一些甜头,他才愿意帮你把价格压低。” “我懂。”凌江点了点头,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出了国子监大门。 雅儿见凌江走出来,也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这位是我的侍女,南宫雅儿。”凌江向着常生介绍道。 常生也只是轻微点头,并没说些什么。 “那这样吧,你不如先带我们去看看那羽林郎将的宅院究竟长什么样,话说这能进去吗?”凌江问。 听闻凌江这话,常生刚要回答,但忽然间又给愣住了。这可把凌江看着是一头雾水,过了好一会,常生这才一脸无奈地问:“凌江兄,听说你的恩师是苏秋禾大人对吗?” “对,怎么了?”凌江答道。 “坏了……”常生下意识用手捂住脑门,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大事情给忘了?如今话都说出口了,又该怎么圆回来? 凌江瞧出常生的苦恼,轻声问:“怎么,是有什么不妥吗?” 常生苦笑道:“凌江兄,这你有所不知。” 他说着忽然左顾右盼,确认周边没什么人了,这才压低着声音说:“当年参与羽林郎将一事的人里头,就有你的恩师苏秋禾大人。依我看,这院子你还是不要租下为好,否则这流言蜚语啊,指不定哪天就得传遍全长安。” 凌江也是惊讶一番,没想到一个官职五品的羽林郎将,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多东西,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是这样的话……”凌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毕竟除去这个地方,也就没几个是便宜房子了。 就在这时,一道马蹄声从远处飞驰而来,两人顺势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身着绿色朝服的官员,快马加鞭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赶来,显然是有事要找他们。 那官员翻身下马,手持一只卷轴来到凌江身前,“你可是国子监学士凌江?” 凌江点头说是,心中却是无比惊讶,自己才入国子监还没多久呢,这消息就已经传开了?长安未免也太恐怖了点吧。 那官员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他,说,“这是安兴坊羽林郎将府内院的租赁文书,待你在上边画押之后,我便可以将钥匙交予你了。” “羽林郎将府?”凌江和常生皆是异口同声道。 说着,少年迫不及待将手中卷轴打开,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同意将羽林郎将府内院,即原羽林郎将所住宅院租赁予国子监学士凌江,租赁费用年二两。 “一年才二两?”凌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个价格,在平海镇都很难见到,哪怕是平海镇,也不可能有一年二两的宅院,要说只是一间房子还差不多。 “这文书是谁撰写的?”常生向着传令的官差询问道。 “乃是国子司业易大人。”青衣朝服官差回答道。 常生喃喃道:“难怪我总觉得这字有些熟悉,没想到真是易司业。” “你能认出他人写的字?”凌江一听,心头忽然心动。 “小意思。”常生笑了笑,“我打小就长在长安,见过无数书法大师,但凡字写得好的,我一般都会特地留意。如今这既然是易司业的意思,你也就无需有什么忧虑了,安心住下便是。” 凌江也没有再询问什么,向这位官差取了印泥画押,随后在让雅儿将二两银子交予官差,后者也一手将宅院的钥匙递了出来。 就像是上集市买菜一样顺畅,不费吹灰之力,一座宅院就这么到手上了。 送走了这位官差后,凌江手里头捏着房门钥匙,就像是攥着金银财宝一般,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忽然间有一种扎了根的感觉,和昨日住在客栈时四处漂泊是不一样的。 只是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一抹一闪即逝的忧愁在少年脸上浮现。 常生也识趣地说道:“既然凌江兄你已经把住的地方安顿下来,我也就先回去了,国子监内还有些课业没处理,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便是。” “多谢。”凌江点头。 安兴坊距离永兴坊并不远,只隔着一条大街,两人就算再路痴,转悠两圈很快便找到了当年羽林郎将府的宅院。毕竟也很好辨别,放眼望去,只要挑那间最破旧的院子就是了。 走在路上,雅儿也通过凌江的述说,了解了这一间宅院的前前后后,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她家公子啊,终于也懂得柴米贵了。日后娶了媳妇,她也就可以安心的放手。 其实在雅儿眼里,自己公子真不需要有多优秀,只要能像别人家公子一般,不愁吃穿,娶个漂亮的媳妇,生一窝大胖小子,日子圆圆满满,她便知足了。 凌江并不知道,雅儿私下里其实已经为他攒下了不少银两,即便是花了十几两去租下别的房子,也不至于吃喝都成了问题。当然,这是只属于雅儿一个人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告诉凌江的。 羽林郎将府已经满目尘埃,除了最里边的那一间院子之外,其他地方都被人用来当成仓库囤货,至于里头装着什么东西,没人知道。 这儿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算是闹市中罕见的一处萧条。 凌江望着门板上留下数道刀剑划痕,不由得触景生情,低声喃喃道:“苏先生十年前,曾经来过这儿吗?” 不知为何,凌江看到这一幕,心头竟有些微微的堵得慌,就如同昨日在落剑涯那儿一般,浑身不自在。 “公子,你怎么了?”雅儿在一旁轻声问道。 “没事。” 钥匙插入锈迹斑斑的锁孔,只听着咔咔地声音缓慢响起,这一道尘封了十年的院门,终于再次被人打开。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二十一章 庭中有棵棠梨树 两人推开门走进去,庭院里一片狼藉,仿佛还残留着当年那一幕惨像,桌椅翻到在地,有些还断了几条桌腿,墙壁上留下漆黑的烙印,显然是当年火烧留下来的,地上也是一堆奇奇怪怪的木屑砂石枯枝败叶。 唯一让人心安的是,房子结构倒还算完好无损。 这院子一共有三间房子,其中一间厨房,一间主屋和一间耳房。主屋坐北朝南,厨房耳房分别位居其左右。这倒是让雅儿颇为高兴,要知道在平海镇那儿,所谓的厨房,不过是在茅草屋外搭建的一个棚子而已,若是下了大雨,别说煮饭,就连升起炉灶都是个问题。 如今有厨房,可以囤柴火,日后再也不用担心下雨的日子了。最主要的啊,这一间主屋,居然是两层楼的房子,他和凌江还从来没住过有两层楼的屋子呢! “公子,你看啊。”雅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在一棵即将干枯的大树前停了下来。 凌江走到雅儿身边,看着眼前这颗大树,或许因为太久没有浇水施肥,导致叶子已经有些枯黄,呈现出死气沉沉的样子。 “公子,你晓得这是什么树吗?”雅儿带着期待之色问道,“都这样子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结果。” “应该是棠梨树吧。”凌江轻声道,若真是棠梨树,这会应该是枝繁叶茂的季节,大老远便可以闻到花香,可如今看这模样,今年想要吃到果子,怕是难了。 两人接着四处转悠了两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只是乱了一点,狼藉了一些,蜘蛛网多了点。 好在凌江雅儿也是从小待在乡野里长大的,城里人看这模样或许是百般嫌弃,可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多费心打扫罢了。 两人从早上一直忙活到了傍晚,才勉强将院子给扫干净,屋子里的蜘蛛网也给清扫掉。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两人也只好就此先停下。这么大的院子,没个两三日是不可能收拾干净。况且里边什么都没有,还得买席子被褥回来才行,不仅如此,还要撒些雄黄粉驱虫,这太久没人住,味有些重。 临走前,两人还给院子里这颗棠梨树浇了两桶水。 当晚,两人在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凌江便换上了儒服,踩着晨曦去了国子监,至于院子的钥匙,他也交到雅儿手中,让她独自去打扫。 虽然凌江并不同其他学士一块上早课,但在院内行走时,还是有不少过路人私下里对他指指点点。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这冷不丁突然来了个外人,还是靠走关系进来的,自然会受人排挤。 关键是,这新来的学士手里头,没有持剑! 白衣儒服三尺剑,这几乎是国子监学士的标配,可凌江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他有剑,可没剑鞘啊。 好在凌江在平海镇那时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冷嘲热讽,也就没觉得有什么,按着昨日常生所指点的路线,来到了一间书房门前。 书房敞开着门,里头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籍,足足有上百本。 易长元静坐在一副棋盘前,手持一本卷轴津津有味地阅读。 凌江走上前敲门两声,“学生凌江拜见师伯。” “进来吧。”易司业没有回头,一手捏着棋子,一手拿着书籍。 凌江轻手轻脚走进去,笔直地站在书房正中间。 “坐。”易长元指着棋盘对面的位置,沉声说道。 凌江还以为易长元要教他读写什么深奥的古文诗书。谁知道上来第一句就问他:“你可会下棋?” 凌江诚实的回答:“略懂规则,但从没和别人对弈过。” 易长元漫不经心地看着书籍,有意无意地瞥了凌江一眼,另一只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道:“执白先行。” 易长元这话倒是把凌江给说蒙了,不是说好的上早课吗?怎么变成来这儿下棋了?还是这是国子监的特色,早课不读书反而要下棋? 尽管心中百般疑惑,凌江也不敢有所反驳,只好老实的捏起一枚白棋落子。 这一盘棋结束得很快,不到三刻,凌江完败。 所谓的完败,是指整张棋盘上连一处落子的地方都没有了。黑压压的一片恍若乌云密布的黑棋,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卑微可怜的二三白子。 凌江出声认输,正要将棋盘给收拾好,易长元却制止了他,而是问道:“你可能复盘?” 凌江想了想,点头道:“学生试试看。” 凌江的记忆力还是挺不错的,但是头一回接触这么复杂的棋盘,其中还是有不少落子错误之处,但也都被易长元点出。可问题就在于,易长元只是点出了哪里错了,至于这枚棋子要落在哪里,他并没明说。 故而,凌江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将这盘棋从头到尾复盘, 一晃过去,正午将至。 易长元放下手中的书籍,扫了一眼和今早落下最后一子一模一样的棋盘,点了点头:“今日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回去了,记着明日要来早些,须得卯时四刻前来到这儿,若是迟到超过一刻,你便不用进来了。” 易长元的话说的很明了,他教凌江的东西就这么多,少一日,你就少学一些,至于最终学的多少,由你自己来定。毕竟这是苏秋禾的请求,他易长元不过是受人之托而已。 当然凌江不认为易长元会只叫他下棋,若真是如此,那这国子监也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了。 只是让凌江苦恼的地方是,每日早课的时间,刚好跟紫气东来撞上了,这让他没法吐气纳灵,有些小小的遗憾。修行武道,要的是持之以恒,缺个一两天并不影响,但如此反复下去,只会把自己弄的越来越懒散。 凌江在街边买了两碗面,回到安兴坊的宅院里时,雅儿正拿着抹布擦着门板。这才半天过去,这一座死气沉沉的宅院变得鲜亮了许多,至少看起来比昨日更干净了。 “公子,你快来看那颗棠梨树!”雅儿瞧见凌江回来,立马拉着他来到棠梨树前,雅儿指着一处枝头冒起来的小片绿叶,虽然只有指甲盖这般大小,但的确是整棵树上唯一的新绿。 “这才浇了一次水,就长出新叶了。”雅儿高兴地说,“相信过不了多久,它便能活过来了。” 对此,凌江不由得疑惑的问:“雅儿,为什么你会对这颗棠梨树这般喜欢?” “嘻嘻,这是雅儿的秘密噢,公子现在还不能知道。”雅儿撅着最笑嘻嘻地说道。 凌江也没有追问下去,两人把面给吃了,继续忙活着打扫起来。 接下来这几天,凌江便开始每日卯时起床,简单洗漱吃了个粗饼之后边匆匆赶到国子监那间书院。第二日,凌江不下棋了,而是学习如何抚琴。 第三日,凌江学习作画,尽管画出来的东西可谓是四不像,但还是在易长元的强迫下,画了一早上。 这天离开国子监后,凌江隐隐猜到了易长元这是要叫他琴棋书画啊。 可当第四日早晨来到国子监时,摆在他面前的并非是笔墨纸砚,而是一张空白的棋盘。是的,和第一天一样,两人先是对弈一局,然后花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来复盘。 下棋,抚琴,作画一次连着来,每日只练一样。 一晃间,七日便过去了。 这七日来,凌江并不觉得自己棋艺有多少长进,作画的功夫更是不堪入目,这让他根本猜不透易长元究竟想要让他做些什么。 不过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便是,凌江和雅儿终于是搬进了那一座里里外外清扫的干净的院子。本来凌江还想买一副炮仗回来点,但想了想这毕竟是羽林郎将的故居,不好弄得太隆重。 于是就让雅儿做了一桌子好菜,请了常生和易长元来吃顿饭。易长元自然当场拒绝,最终只有常生一个人来了。 吃了晚饭,送常生离去后,凌江一个人在院子里四处转悠,不经意间发现院子里这棵棠梨树,似乎有一点点不太对劲。 可究竟哪儿不对劲,凌江也说不上来,只看到枝头新绿点点,春色渐晚。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人买你的命 这天晚上,长安下了一场雨。 雨势很急,也很凶猛,伴随着雷霆万里,震耳欲聋的炸响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早晨起来,雨还在下,雷音缠缠绵绵,恍若天公打着鼾。 凌江撑开一柄油伞,只身迈入雨中。 长安的雨实在是太猛烈了,风是斜着吹打,在雨中才没走几步,凌江便已经觉得裤腿和鞋子都湿了,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水里。 因为下大雨的缘故,天色很黑,天边只露出一抹灰蒙蒙的光影。 从安兴坊走到永兴坊只需穿过两三陋巷,一条长街,再往前走个将近半里地,便能瞧见国子监的大门。这路程估摸着也就一刻钟的时间,算不上太远。 可因为下雨的缘故,凌江总觉得自己走了好久都还没看到永兴坊的坊门。 也不知是不是雨势变得微小的缘故,他隐隐听见身后紧跟着一道踏水声,像是有人轻手轻脚尾随着自己,可因为遍地积水的缘故,这声音便被无限放大。 少年下意识转身回顾,就在油伞推开的那一霎,迎面而来的,是一柄利刃。 哗啦! 油伞随着风连卷上天,少年身躯狼狈地扑倒在低洼的水坑里,阴暗的天幕下,完全看不清溅起的水是什么颜色。 少年呼吸急促,它可以感觉到一股频临死亡的威胁正在从黑暗中急速逼近,那是一种头皮炸开的感觉,几乎察觉不到有雨水打落在身上,身上的每一滴血肉都在注视着那未知的死亡。 他从水坑里爬起的那一瞬间,匕刃接踵而至。 或许是不想留在太明显的痕迹,对方并没有选择持刀剑刺杀,而是使用了一柄段匕。先前那一下,已经将凌江的下颚蹭破了一道三寸长的皮。 匕首再次扑了空。 少年凭借灵巧的身体在雨中周璇,他双手握拳,再静候着出手的时机。 忽然间,眼前这一道黑衣身影猛地爆步而上,眨眼间便将他按倒在地,倒不是少年躲不开,只是他方才在沉思,自己究竟是招惹了哪位大人物,为何杀身之祸接连而来。 “你到底是谁?”这人蒙着面,凌江看不清,只见到一双包含杀意的双眸,犹如望着一句死尸。 他没有回话,匕首向着自己的脑门直插而来。 这一次,应该是必死之局。 凌江右腿猛地施力,屈膝用力朝上一顶,刚好顶中那人的大腿根,尖锐的疼痛让这柄刺来的匕首慢了许多。少年顺势反客为主,翻身的同时双臂也跟着往同一方向扭转。 啪地一声溅起水花。 呲啦! 利刃犹如黑夜中的毒蛇,刹那间划破了少年的胸膛,衣服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并不算很深,但血流不止。 那人从地上爬起,弓着腰吃力地说道:“有人买你的命。” “谁?”凌江忍着疼痛问,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身上的伤口,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发麻。 “无需多问,等你死后就什么都不用知道了。”那人说罢,持匕首向前冲来。 手法高明,杀人果断,废话少说。 这是凌江对这名杀手的评价,显然是一位常年行走江湖的老手。 而既然是老手,就应有弱点,尤其是身上留下创伤之后,那一弱点便会更容易暴露出来。 少年扎着马步,缓缓吐息,双掌间运转的是那套游龙拳法。 就像是一位画师作画,在眼前这一张雨幕宣纸上,不断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磨痕,有轻有重,但都被少年一一闪躲而去。 凌江在洞庭湖那两个月,真正长进的并非是杀人之术,而是闪躲身法。 要知道,穿着厚重的盔甲盯着瀑布冲击下打拳,这会让他的骨骼承受能力不断提升,一旦脱离那种压抑的状态,他的身手速度都会变得异常飞快。 这也是为何这名杀手屡次偷袭,却始终没能命中少年的要害。 如此反复了几个来回,随着一道电闪略过人间,雷声接近着炸响。 男子的身形迟疑了一下,尽管很短暂,却还是被少年尖锐的目光捕捉到。 “左肩。”少年心头一沉,捏着游龙的招式向前步步逼近。 刷! 啪! 一拳一刀几乎是同时落下。 为何护住自己的喉咙,少年出拳的同时还提起了左臂,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刀。 男子一刀重创少年,本已经心中大喜,却没想到自己左臂那陈年旧伤忽然复发,疼得他险些痛晕过去。 乍一看才知道,并非是旧伤复发,而是少年一拳精准地打在左肩之上。他的左肩,数年前险些被人一枪挑断筋骨,从而留下病根。 两人已经是杀红了眼,尽管凌江从未杀过人,但这会那种死亡的威胁之下,让他能够毫无顾虑的出手,拳拳致命。 一拳一刀不知道来回多少下,至少凌江可以肯定,若自己不是迈过三重山的武者,早已经倒地身亡。 少年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像是拖着一身开始不属于自己的躯壳在街巷中狼狈的奔走。 他只记得一拳将那人打晕之后,便开始转身而逃。他不敢回到宅院中,生怕连累了雅儿。而且如今这时候,唯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鲜血随着少年走过路,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哪怕是在雷雨的天气里,仍旧难以将它冲刷干净。 一个人身上有多少血凌江不知晓,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血再多流一会,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国子监三个字在他视线中已经变得虚无,当他迈入那一扇大门后,像是漂浪游子艰难返乡,啪地一声倒在血泊里,之剩无情的落雨掩盖着来时的痕迹。 偶有早起的国子监学士很快便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门前,这事情很快传遍了整座国子监,甚至是朝上的一些大臣的耳目之中。 国子监学士半道遇袭,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简直有辱朝廷的脸面,置天下读书人与危难之中。 从此国子监再也不是一个能让人抬起头的名号,这是圣人决不允许的事情。 故而今日早朝,圣人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身为一名三境练气士,竟然选择与刺客拼拳脚,这传出去是要被多少人嘲讽耻笑?”国子监内,易长元站在昏迷不醒的少年身前,沉声自问道。 那名学士发现凌江时,他已经半只脚踏入黄泉路。 是许子韬准许动用一切国子监库存的丹药,不惜代价也要把他救活。否则此刻的凌江,应该是裹着白布静静地躺在殓房里的停尸床上。 “他虽为三境修士,但并不知如何使用术法,甚至是,连如何运转天地灵气都毫不知情。”许子韬在一旁摇头道,“好在他武道根基打得很扎实。” “但,这没用。”易长元摇头道,“在长安,只会盲目出拳的江湖武夫,活不长。更何况他还是凌家的后人,此事过后,他将逃不过来自朝廷方面的注视。” 许子韬轻声道:“既然苏秋禾肯放他来长安,就应该想过这事情。可若是事情真的到了那种地步,你又会如何选择?” “如果杀人能够平息这场风雨的话。”易长元话只说了一半,沉重地凝视着凌江好一会儿,最终留下一声长叹,转身离去。 雅儿起床的时候,在楼上推开窗户,一眼便瞧见一柄油纸伞被丢弃在街角,伞缘处染了些许泥沙。 她匆匆穿过人群,颤抖地小手握起那柄等待着失主寻回的油伞,眼角泛起了泪影,双眼微红。 伞柄上,留下了一道很深很深的刻痕。 她记得,昨夜的时候,它还是完好无损的一把伞。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为谁而活 “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经午时了。” 凌江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皮,手上的的上已经开始愈合,但仍旧发出微微的疼痛。 “你真的很命大。”在一旁守着的常生认真地说:“你要是被发现再迟上两刻中,即便是长安最好的医师也救不了你。” 凌江不由得一怔,他已经被换上一身崭新干净的儒服,而暴露在外边的那些伤痕,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失,只留下隐隐的剧痛感。他脸色苍白,就像是一个刚从鬼门关里溜达了一圈的遇难者,能活着回来,已经是莫大的万幸。 “是祭酒大人。”察觉到凌江的疑惑,常生在一旁解释道:“祭酒大人发话,要用国子监库存里最好的疗伤药为你救治,所以你身上才会一道伤痕都没有留下。” “祭酒大人么……”凌江神情有些恍惚,他开始下床,别扭地走了几步。 常生见状,欲要上前扶他,“你伤还未痊愈,还是不要下床走动的要好,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我便是。” 凌江摇了摇头,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冲着常生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他接着迈着摇晃步伐,走出这一间屋子。太阳晒在身上非常暖和,或许是雨过天晴,天空也难得被洗的透彻明亮。 常生追了出来,正想上去把凌江给拦下,身后却传来易长元地声音:“让他去吧,今日这长安,将无人再敢动他。” 常生下意识回头一顾,他能瞧见易长元的眼神里,泛着担忧之色。 凌江几乎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国子监,就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乞丐,一步一晃地走着。 长安街上叫卖声喧哗,他站在国子监门前,望着往来的行人,忽然觉得自己就如他们一般,渺小的在这座旁的的城市下生存,这是一个没有止境地轮回。 “我能从他手中活下来,说明那人的实力不过三重山,不是他。”凌江回想起今早雨中的那场刺杀,心中暗想道。 即是说,他在这长安招惹的仇人,并不止一家。 能在长安把他杀死的人,同样也不止一个。 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明年的明天,有是否会成为一个特别的日子。 他开始顺着模糊的记忆往回走,视线中恍若看到了今晨那场大雨,那个满是伤痕的少年在雨中穿行。大雨洗刷掉他来时留下的血迹,尽管如此,地面上还是留下些许暗淡的殷虹。 在这座庞大的长安城里,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 一个人的死,不会有谁会在乎。 只因在这长安,有些人的命本就不值钱。 而偏偏在人间,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打踏入安兴坊以来,凌江总觉得过路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向着自己投射而来,每个人都在刻意的避之而去,嘴里头好像还低声诉说着什么。 瘟神,灾星。 或许是这两个词,又或者是其他,也可能只是少年听错了。 才搬进安兴坊不过一日,便捅出来这种幺蛾子,至少在最近一段日子内,晨光未现,安兴坊内将是一副人人闭门不出的景象。 羽林郎将故居的大门开着一道缝隙,像是有意在给谁留门。 踏入院子,似有人在窃窃私语,声声念念。 “平安归来……平安归来……” 棠梨树下,少女十指交叉,紧扣胸前,向着枝头泛起的点点新绿不断祈祷。 少年望着眼前这一幕,眼眶在一瞬间被破空而来的箭矢给打湿。一道轻声地抽泣,打断了少女的祈福。她一脸惊愕地转过身来,两人相视而立。 “雅儿……”少年颤抖地话语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公子!”短短数丈的路,雅儿竟觉得如漫漫长夜,每向前一步,都要横跨恒古的时光长河。 是公子,那熟悉的气味,那熟悉的怀抱,少女又一次在他的胸膛前,流下了泪。 “公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雅儿哭着说道,“公子,咱们不去国子监了好不好,咱们回平海吧,雅儿只希望公子你能够平平安安。” “雅儿。”凌江深吸一口气,像是轻笑着说,“你知道吗?这一路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少年仰望天边,那灰蒙蒙的云幕正悄无声息地向着长安涌来,他道出了那一个困扰在他心中许久的问题:“我究竟,为谁而活?” “在平海镇的时候,九叔曾经告诉我,想活命就要来长安。在学堂里,苏先生也曾经告诉我,我想要的答案,大约就在长安。这一路走来,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我真的想来长安,还是说我只是迫不得已才来到长安?而如今,长安就在我脚下,为何我却觉得它是这般不真实,和想象中的长安竟然一点都不一样。” “就像是在说一句很傻的话,它不是我想要的长安!” “公子……”雅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少年苍茫的脸庞,像是经历了全世界的风霜雪雨。 “你说,长安是不是真的不太适合我?”凌江讽刺地笑了笑,“我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只是遵循九叔的遗言?还是说,寻找一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没一天夜里我都会做噩梦,我梦见在平海镇那些人,那些事,他们就像是幽魂一样,死死的掐着我的咽喉。像是再对我说,若是我不来长安,我就会死。” “而我来了长安,依然会死。” “不!”雅儿急忙摇头,她奋力地呐喊,“不会的……公子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你不会死的,你会活的好好的,你还要在长安娶个媳妇,你还要考上举人……” “雅儿!”凌江语气严肃地说,“你回去吧,长安留我一个人在这就好了。我就是一个废物公子,你没必要待在我身边伺候我一辈子,你可以去找个好郎君,嫁给他,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你要记着,千万不要嫁给读书人。” 雅儿听着凌江这话,心里头害怕极了,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你可以,为你自己而活着。” “为我自己?”凌江冷笑,“还记得我失忆醒来的那天吗?这个人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就不应当属于这里。若是我当时就死在平海镇,也就没有这一路的祸端出现了吧?” “公子,求求你不要这样。”雅儿贝齿用力咬着红唇,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就当做是,为了雅儿!” 少年浑身猛地一颤,恍若有人醍醐灌顶,冰凉的泉水从头顶那细小的缝隙倾注全身。 雅儿红着眼说:“虽然知道这很过分,虽然雅儿只是一个公子的侍女,可是公子,雅儿不能没有你。” 她说着,两手更加用力的紧抱着少年的腰间,仿佛一旦撒手,就会失去一切。 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不知何时,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看着他入睡,看着他吃饭的没一个表情,静静地等候着他归来。 雅儿也知道,自己很可能有一天再也等不到她想要等的那个人,再一看不到那一张和蔼的面容,所以她才会日日祈祷,希望那天,不要来的太早。 迟一些。 再迟一些。 就这样让时光缓缓的流逝,人间一晃过去一百年。 他们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在那个平平凡凡的破旧的茅草屋里,看着日升月若,聆听潮汐送跌,寒来暑往,伴山河入暮。 人间烟火长。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风雨连 雨过天晴的时日并没有持续太久,傍晚的时候,长安城之上再一次出现浓云密布。 不出半个时辰,风雨现。 这场雨断断续续竟一连下了数日,仿佛是要将长安护城河里的水给狠狠地灌满。毕竟今年早春雨水着实罕见,而入夏第一场雨会下得这般猛烈更是少见。 凌江坐在阴暗的书房中,耳畔净是雨水拍打之声,心头仿佛蒙上一层灰。 距离安兴坊刺杀一案已过四日。 这三日来,易长元仍旧是按部就班,抚琴下棋书画一样不落,却是对当日刺杀一事只字不提。不仅仅是易长元,就连国子监内也无人敢议论此事。 尽管长安府已经扬言此案全权交予监天司来受理,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究竟凶手为谁,是死是活,听命于谁都尚未公开,恍若石沉大海。 凌江也只是隐约记得,当日他一拳将那刺客击倒在地,至于后来如何,他就不清楚了,但的确有百姓亲眼瞧见刺客在雨中被官差给抬走。 “从我为你上早课至今,已过七日。”易长元扫了一眼这空空如也的棋盘,凝视着凌江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凌江眼珠子微微一转,摇头道:“没有。” “好。”易长元点了点头,接着说,“那我再问你,你觉得下一个凶手何时出现,你有没有把握从他手中逃生?” 凌江沉默了。 易长元问得很直白,也很苛刻。他这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信心在长安城内活下去,若是没有,趁早从哪来回哪去,省得留在这儿丢人现眼。 “听闻你是登堂武者?”易长元接着问。 少年回答:“是。” “练气三境?” 少年再答:“是。” 易长元面无表情,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你就是个废物。” 凌江不禁皱起眉头,但没有反驳。他很想说当日那名刺客来势突然,他没有防备,加上身上没有带着储物囊,自己赤手空拳本就吃了亏。 可仔细想想,不让你吃亏,那要杀手有何用? “身为炼气士,你当时应该有不下十种办法可以牵制住那名刺客的近身。”易长元接着说道:“身为登堂武者,即便刺客近身,你第一想法应该是全身而退,而不是和他硬拼。你在长安,是人家的地盘,你永远猜不到是否还会有第二个刺客出现,一旦此时你受伤,就已经输了一半。” 凌江听着这番话,心中颇为沉重。 这是他头一回遇到刺杀,心中早已经慌了,更何况他在洞庭湖内修行了两个月,凭借着游龙拳法,自认为应该可以反擒那名杀手。 是他自大了。 易长元忽然抓起一把黑子,哗啦一声散落在棋盘之上。这看似无心之举,可当凌江认真扫了一眼棋盘,惊奇的发现这居然是一手绝佳好棋。 “若此刻,你手中那枚白子便是你的命,你要如何,在这盘棋上,留住你的命?”易长元沉声问道。 凌江低头凝视了一会自己手中的棋子,又扫了一眼棋盘上的黑子。 他明白了。 长安城就如这一张棋盘,要想活命,唯有尽快破局。 而破局之法千千万万,如何取舍,才是大问题。否则倾一发动全身,即便破局,不得已而引火烧身,只能落得个同归于尽。 “你走得太快。”易长元沉默了许久,这才沉声说出这五个字,“你在平海镇时,已年过二十还尚未修行。这如今才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你便已经跻身练气三境,武道三重山的修为。说得好听叫天赋异禀,但其实,这就是自掘坟墓。” “是了。”凌江心头感慨道,“我修为提升很快,好比一日看尽长安花,能真正欣赏悦目的,却寥寥无几。” “在我国子监内,有不下三种办法能让你在半年之内提升至第五境。”易长元毫不客气地说道:“可你根基不牢,即便修为上去,实力还不如一位只学了点皮囊的江湖武夫。我让你下棋,抚琴,作画,便是要你修心。我让你在紫气东来之时静坐于屋内,便是不想你修为提升太快。” 隆隆…… 天边一道闷雷缓缓鸣响,听着人心头十分压抑。 书房内似乎因为雨势乎涨的缘故,变得更加阴暗,易长元那阴沉的面容之下,给人一种畏惧。 凌江这下才明白,是他错怪了易长元。 因为错过了紫气东来,才使他每夜更加勤奋的刻画着海运符文,他一心只想着修行,提升修为。刺杀的当日,他其实是有些头晕犯困,因为那一夜他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 “不过现在看来,你除了修心之外,还需要额外多学一门课。”易长元说道。 “是什么?”凌江问。 易长元说:“练剑。”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看得出来,错过紫气东来后,你每日回去都会更加刻苦的修炼,但我希望今后,你能将这份干劲,用在修心,习剑上面。至于破境一事,让其水到渠成便可。不管你身上背负着什么,千万要记着,修为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称谓。” “学生谨记于心。”凌江认真地点头道。 这番话,易长元本想让凌江自己领悟,顶多就是让他多走些弯路。毕竟他还年轻,弯路走多了,日后就能走得直一些。 可安兴坊那一场刺杀,让他不得不把进程加快。 因为谁也无法预料到,下一回刺客的出现,会在何时。 “听闻你有一柄飞剑?”易长元接着问,“可否带来了?” 凌江点头,并起剑指一挥,青色飞剑便从储物囊中飞出。这三日,凌江哪怕是睡觉,储物囊都不会离身,就像是一个剑客永远不会松开他手中的剑。 剑在人在。 易长元从凌江手中接过这柄青色飞剑,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剑是把好剑,只可惜缺少了一丝灵性。” “少了灵性?”凌江惊讶道,这可是仙儿交给他的剑,怎么可能会缺少灵性呢? “这柄剑,是一柄孕育出了剑灵的飞剑。”易长元凝重地说,“但如今剑灵已经与这柄飞剑抽丝分离,故而这柄剑从某种意义上,已经死了。除非日后某天,剑灵复还。这样的剑,在剑冢中并不少见。” “剑冢?”凌江一一记下这些头一回接触的新词。 “不过无妨。”易长元轻声说:“既然你有缘得到这柄剑,便凑合着用便是。等你日后修为上了五境,在寻一把称手的剑也不迟。” 于是,少年开始学剑。 就像是学习拳脚一般,从根基开始学起。 点,刺,挑,抹,劈…… 一招一式,朝夕苦练。 凌江依旧是每日卯时三刻来到国子监,只不过早课的时间比以往缩减了一半,剩余的时间,全都用来学剑,一直到午后,凌江才结束了这一整天的课业。 回到安兴坊,他也不再花时间去刻画海运符文,就如易长元所说的,任其发展,总会有水到渠成的一日。 风雨飘摇的日子,也在每日充实的修行中悄然失去。 长安开始入夏。 就在这天清晨,一辆来自京都城的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入了朱雀大街。 街道两旁每隔三丈便站立着一位士兵,系着白绫,神情肃然。 马车行走的很慢,最终在天边破晓之前,驶入了宫城之中。 朝阳初升,长安城一如既往的迎来新的一日,而今早所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悄无声息的被掩盖在黑夜之中。 即便如此,大街小巷之中很快便传出一道流言。 那位远嫁京都的长公主,回来了。 第三卷 长安雨 本书可能要太监了 有些事情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没成绩,没推荐。 写书4年多,自认为写的越累越有滋味,越来越有感觉,可成绩也是越来越差,都没脸说这本书是自己写的。 看看这像是个老作者写出的成绩吗? 自从过年以来,一直在吃存稿,现在存稿也不多了,决定明天找编辑问问口风。 上本书开头不太好我认了,但是这本,怎么说,我真的花了很多心血在上面,也很满意。 可作者也是要生存的,而不是抱着每个月几百全勤,这怎么活,现实压力很大,需要成绩来支撑。 我真的并不想太监,割舍不下。 但热血总有一天会冷却,就像现在,这本书从十月份开始动笔构思,到现在4个月,单机了整整五个月,想想都觉得天真。 人这辈子,才有多少时间? 我伤不起! 或许,我并不适合写小说,也许也该是时候封笔了。 我累了。 《人间烟火长》第三卷 长安雨 本书可能要太监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吴剑 一连几天的大雨终于过去,长安城也难得放了一次晴。 走在街巷之中,略微湿滑的地面上依旧能看到一些积水,行人的脚印烙在青石板上,风中仍旧仍旧残留着雨水的味道。 长安有家铁匠铺,是百年老字号了。据说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打铁为生计,自秦王一统天下以来,这家先祖就开始打铁,一直传承至今,从未有过间断。 如今这铁匠铺店主是一位高大的男子,他脸很黑,满嘴的胡渣看着有写不太面善。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粗衣,手轮着铁锤,铺子里发出叮叮铛铛地声音。 凌江是顺着这清脆地打铁声一路寻来,据常生所说,这家铁匠铺在长安算是颇有声誉,造出来的东西质量也很好,当然自然比不上官造的军火 少年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直至那名铁匠放下手中大铁锤,一把抓过酒葫芦猛灌了几口后,才轻声走进去。 铁匠转身,一眼便瞧见了那身着儒服的少年。 长安身着儒服书生很多,可印着国子监标识的,却没几个。 “打铁?”铁匠发出雄厚的声音问道。 “不是。”凌江摇头,取出一柄青色飞剑递上前去:“做一把剑鞘。” 铁匠扫了一眼凌江手中的青色飞剑,轻声道:“这活你应该去找木匠。” 少年道:“我听同窗说,长安城就您有这手艺,其他木匠做不够精细。” 干一行知一行,铁匠整日打铁铸剑,对于剑比起木匠而言自然更为了解。虽说对于飞剑,剑鞘可有可无,但那是需要五境修士才能驱使飞剑,如今凌江只能将飞剑当成佩剑来使。 “放着吧,收你五百文,两日后来取。”铁匠瞥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飞剑,轻声道。 凌江点头,将半吊子铜钱和飞剑一块放在桌面上,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见身后那铁匠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身上的剑不需要也来一把剑鞘?” 此话一出,凌江顿时止住了步伐,甚至是……杀心泛起。 他知道在长安城杀人会惹上怎样的麻烦,可眼下,这人一眼便认出了九叔留给他的那把剑,故而下场只有两个:杀或是被杀。 凌江急忙转身,双眸在铁匠的双手上死死盯着,一旦有什么变故,他只需箭步一迈,便可只手握起桌上的剑柄。 “莫激动。”铁匠却是干笑了两声,“我对于剑比较敏感,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权当没听见。” 凌江带着猜疑之色打量着铁匠好一会,这才拱手离去。 这中年铁匠,有问题! 但凌江也知道,如今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或许对方只是试探,又或者在打着别的主意,至少现在还不会轻举妄动。 穿行在人群中,凌江不由得松了口气。 都说长安水深,果然是非同一般。如今他之所以选择跟雅儿一块留在长安,除了要在国子监学习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心中一直挂念着那一封来自父亲的家书。 他知道长安镖局在何处,心中也要已经将那路线背的滚瓜烂熟,可至始至终都没敢向着那地方踏出一步。来自一位五重山武者的威胁告诉他,一旦去了,就会死。 今日是国子监的休假日,身为国子监学士,每个月只有两日时间休假,月中一次,月末一次。凌江正想着一会改去哪儿的时候,一顶突如其来的斗笠,撞入了他的视野中。 凌江也不晓得,为何自己会对这一顶斗笠这般在意,斗笠之下是一身灰色长衣的男子,他低着头,用一只手压着斗笠边缘。 凌江瞧见,他的手掌外侧,留下一道很显眼的伤疤。 这人在人群中笔直地向前奔走,与凌江的距离越来越近。 凌江慌了,左顾右盼了一番,立马调转步伐,走进旁边一条深巷之中。长安城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深巷,越往里走,你将会发现里边的景象与这气派华丽的长安显得格格不入。 住在这里里边的,都是活在长安城里的穷苦人家。太阳的光辉总是能将星星掩盖,而他们亦是如此。在万里星空之外,卑微的闪烁着星光,没有谁会看见,也没有谁愿意去知晓。 这样的深巷,也被长安人戏称为:迷宫。 一旦走了进去,除非原路返回,否则没个一两刻钟是不可能走出来,因为这些深巷,还可能连接地下…… 深巷里的人并不多,凌江左拐右转,很快便走进一条前后不见人影的崎岖小路上。 他嘴里开始念起咒文,右手捏诀。 随着步伐不断往前走去,周围的场景也逐渐发生变化,从原来仍旧光亮的巷子,逐渐来到一处漆黑的甬道,甬道的前方,是一条破旧的长街。 少年踏进了长安城的阴阳路。 对于常年行走阴阳的人而言,这一操作不过是家常便饭。 但凌江还是冒起了满头大汗,甚至后背的衣服都险些被汗水打湿。 尽管每日在安兴坊内都会练习大白留下的道家术法,可他道行太浅,还不足以轻松应付。 当少年的视线内出现这条破旧的街巷时,他绷紧的心神才逐渐缓解,他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但很快他便发觉自己错了,因为一道清晰的脚步声,紧跟着他踏进阴阳路的那一刻,传入耳畔。 他下意识回头一瞥,是一名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两手并没有持刀持剑,但身上却散发着一股森冷的气势。 “怎么会?”这简直超乎了凌江的认知,一位武者,是怎么知晓进入阴阳路的办法?还是说,他是跟随着自己的步伐走进来的? 凌江回想起当日和大白一块踏进阴阳路时的情景,若是那人步子够快,的确是有把握在凌江毫无察觉之下,尾随其踏进阴阳路。 凌江慌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下意识加快了速度奔跑起来。 只要拉开一段距离,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阴阳路。 啪! 少年往前跑了几步,背后突然被什么的东西重重一击,整个人扑倒在地。没等他翻身爬起,一张大手紧跟着按住他的脑门,令他浑身无法动弹。 “你是谁?为何要跟踪我?”凌江低声问道。 “交出那封书信,我便放你离去。”身后斗笠男子发出低沉地声音道; “什么书信?”凌江故意装傻道。 可那人似乎并不像陪凌江拖延时间,他手掌开始发力,像是要将少年的脑袋给掐爆! 感受着那无比剧烈的疼痛,五根手指就像是尖刺,只需稍稍用力,就可将它脑门捅出五个窟窿。他急忙达到:“你先把我松开!” 此话一出,那人果然照做,松开按着他脑门的大手,但并没有让凌江起身。 凌江忍不住大口喘息,他指尖轻挪到储物囊前,微微一动。 一道黄色的纸张凭空飘出,那模样像极了一封黄汲汲的信。 斗笠男子眼疾手快地夺过那一张黄纸,凌江立马念咒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赦令,惊雷咒!” 哗啦! 黄纸在斗笠男子手中猛地燃起花光,一道电光凭空闪出。少年趁着这个空档,翻身滚了几圈,匆匆爬起,撞开傍边的一间破屋。 他正想着上前合上房门,但嘴巴立马被一只冰冷的手掌给捂住,那冷冰冰的感觉,让他心头猛地一凉。 “嘘,别说话!”没等他挣扎,一语在他耳畔轻响。 仅凭这道惊雷咒是无法重创一名五重山武者,尽管如此,斗笠男子身上依旧散发着一丝烧焦的味道。 他环顾四周,竟然看不见左侧敞开着的房门内,那躺在地上的少年。 “放心,他看不见我们的。”身后那声音接着说:“武者在阴阳路里面,就只是一个瞎子。若你不是个半吊子,应该不至于被他追得这么惨。但,一旦你出声,他立马便能寻到我们的位置,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声音顿了顿,接着轻声说:“手中无剑,杀人无形,他叫吴剑。” 第三卷 长安雨 第一百二十六章 良辰美景 “他叫吴剑。”凌江身后那声音轻声说道。 “吴剑?”这名字,听着就像是一个杀手的名号。 门外头的吴剑四处张望了好一会,开始四处走动,紧接着越走越远,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当中。 “他这是要去到哪里?”凌江低声问道。 “等他走到阴阳路的尽头,自然会回到阳间。”身后的声音说着,只听呲啦一声,一道烛火缓缓燃起,凌江四处看去,不由得瞳孔往里头一缩。 这是……棺材! 堆积成山的棺材,一口叠着一口,每一种尺寸的棺材都排列摆放得整整齐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走到了那个皇帝的陪葬室里头。 这间房子并不小,但因为堆积了棺材,只留下一个很小的空地,只摆了一套桌椅,便已经占据了十之六七的位置。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位身着黄袍的男子,他头发很稀疏,颇有些和尚的模样,只是黄袍上,写满了奇形怪状的文字,凌江莫约能读出来,那是冥文。 冥文又称为葬书,唯有帝王死后,在其陵墓中才会写着。关于这些,凌江也只是无意间在一本书上读到,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你是谁?”少年从地上爬起,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道。 那人起身,上前关上房门,接着回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给凌江,“这一家棺材铺子,是我开的,你叫我良辰便可。” “良辰?”凌江低声念叨,好奇怪的名字。 “你犯了什么事?吴剑为何要追着你不放?”良辰捏着另一个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水问道。 凌江摇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你可曾听说过老吴家?”良辰接着问。 “老吴家?”凌江懵了,从未听过这一户人家,且不说这个,就连姓吴之人,他都没认识一个。 良辰说:“老吴家,大周开国功臣的后代,在朝中有着不菲的地位。当然,若是你能指控吴家吴剑对你行刺,那么根本不需要你出手,大周圣人定会自行清理门户。” “开国功臣的后代?”凌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背景也太大了点,虽说权势上自然不如左右二相,但其地位,却远高于如今的二相,甚至是执掌百官的尚书大人。 他怎么就给招惹到了这么一尊大佛? “当然。”良辰接着说,“如今你空口无凭,自然无法说明什么。不过你这一次从吴剑手中脱身,那么下一回,他们会计划更加严谨的行刺,你怕是大难难逃。” 凌江还停留在震撼之中,却因为良辰这一句话,让他顿时清醒过来。他接着道:“你为何会对这些这么了解?你到底是谁?这儿是阴阳路,你难道在阴阳路开棺材铺子?” “哈哈……”良辰不禁笑了两声,“有意思。” 他说着,走到门前,将刚刚合上的门板再度打开。 门板敞开,少年顿时傻眼了。 眼前这哪里是阴阳路,分明就是一条街巷,尽管行人稀少,但的确是阳间的长安城。 “这是一扇阴阳门,顾名思义便是能连通阴阳。”良辰解释道,“反倒是你,无意间碰巧从阴间撞入了我这地方,还责问我究竟是什么人,你这是不是有些反客为主了?” “我……”凌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理应向他赔礼道歉才是,可为何自己却开不出这口。也难怪他一进入这一间房子,吴剑便找不到他。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他此刻已经身处阳间了。 “罢了。”良辰摆了摆手,将房门合上,“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在我这儿待到天黑再离去。前提是,你不会被这么些棺材给吓着。” 这话说的没错,头一次看到这么多棺材,凌江多少还是慌得头皮发麻。 “我打小就随父亲做棺材,如今见了棺材,不过就和见到一个盒子一般平淡。”良辰道:“一会,我要给一户人家送口棺材,有兴趣来搭把手吗?给你二十文跑腿费。” 凌江并不像掺和进这一趟浑水里,可又对吴剑心存余悸,无奈之下只好勉强答应。 良辰接着抬出一口棺木,拿出软尺量了一下尺寸。 这口棺木并不大,也不长。据良辰解释,这是一口女子棺,而且是给那些尚未出阁的少女量身打造。 两人接着将这口棺木抬出了门,行走在凄清的街巷中,头顶惨白的阳光只能微微洒落一些光斑,令少年心头不由得覆盖一层灰色的荫。 这条街巷,皆是以贩卖香火葬品,纸人纸马的店铺居多,但做棺材的,似乎就良辰这么一家。 要么是其家室太强,要么是其做棺材的手法非常之精湛,才会使得其他人自认逊色不如。但,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光彩炫耀的名号。 死人的钱不好赚。 或许,良辰也是被逼无奈地吧。 其实就连凌江也想不通,像九叔这么强大的人,为何要在平海镇屈尊当一位风水先生呢? 若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也说不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抬着棺材,在街巷之中穿行了好一会。越往里头,凌江便闻到一股臭味,这儿是长安城的排水渠,那些脏水污水都是通过这条渠排出城外。 凌江怎么也想不到,这地方居然也能住人! 往前走了一会,便听到哭声,那是一家门前系着白绫的人家。 两人将棺材在房门口放下,路有些窄,一口棺材便已经挡住了一半的路。 “谢先生。”里头一名妇女走出来向着良辰问候。 凌江顺势往里头瞥了一眼,这一户人家的房子并不大,甚至比自己在平海镇的茅草屋还要小一些。可就是这么一间屋子,居然几下了一家三口,一对夫妻,一个女儿。 如今地上躺着一个裹着白布的人影,一想便知,那应该是他们早逝的女儿。 “棺材放这儿,钱就不必了,日后你们周转过来再拿去也不迟。”良辰轻声说道。 “谢谢,谢谢……”那妇女哭泣着点头道。 这是良辰的规矩,棺材可以赊账,但仅限于住在黑暗里的这些人。 “请道士来作法了吗?”良辰看着那尸骨未寒的少女,下意识问道。 “家里没钱,便不请了。”妇女摇头,“明日一早同街坊邻居把女儿抬出城,找处责地埋了便可。” 听着这话,凌江心头不禁有些同情这一户人家。 死者为大,可如今呢,却只能草草了事,好在还有一口棺材,不至于曝尸荒野。 良辰想了想,他说:“我可以给你们引荐一位先生,他不收费。” “真的?”妇女一听,眼里头泛起一丝渴望。本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谁不希望自家闺女一路上能走得安心? “你愿意吗?”良辰没有回答妇女的话,而是转头望着凌江,“渡她离去。” 凌江不由得一怔,感情良辰所说的那位先生是自己啊。 他会作法吗? 妇人听闻这话,不由得一怔,他到底太年轻了。 凌江自然是会的。 跟在大白身边有些时日,加上九叔留下来的那一本古籍,里边已经讲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还从未单独做过法事,心头还是有些犹豫。 可当他看着那妇人猜疑而又有些期待的神色,心头还是软了下来,点头答应。 穿上九叔留下的道袍,手持大白留下的道铃,随着叮叮铛铛地声响回荡,凌江开始了他第一场法事。 从正午一直做到旁晚,虽然断断续续,但还是紧凑着做完,并让这位死去的女子入了棺。 夜下。 长安城灯火通明,像是夜里的一颗璀璨明珠,绽放在这片人间大地上。 “你觉得所谓的良辰美景,应该是什么?”走在回去的路上,良辰出声问道。 凌江想了想,“大概就是,万家灯火吧。” “那就是此时了。”良辰笑了笑,“可你看看眼前,这能称得上是良辰美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