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双飞》 楔子 月朗星稀,春寒料峭,山间一片寂静,一片迷漾。 山路尽头处,突然出现两条人影,兔起鹘落,电掣风驰,向这边疾奔而来。 这边有一个不小的树林,迷漾月色之下,但见林深深不知尽头,黑忽忽地一片,这两条人影来到林前不远,仿佛是迫不及待地,双双一挺身形,各起一式“乳燕穿帘”,凌空直掠,扑进林中。 其中一人说道:“即使他们发现派人追赶,这个树林,也足以拦阻他们的去路。若熙!我们先商量一下,我们究竟将背上这两个孩子,送往何处才好?” 刚才说到此处,眼前突然微光一闪,掠过一股劲道,只听到“铮”地一声,一柄长不到三寸的银色钢叉,斜插在身边不远的树干上。 这人微微一怔,俄而立即抱拳当胸,朗声发话:“在下巴啸天偕妻朱若熙路过此间,但不知飞叉银龙虞鉴虞大哥,有何指教?” 言犹未了,对面树荫黑影里,陡然冷嘿嘿地传来一阵笑声。 笑声未落,嗖、嗖、嗖接连三条人影,扑落当前,拦住去路。其中为首的一人,指着巴啸天狞笑道:“巴啸天!凭你们那点微末功夫也敢插手管闲事?识相的,赶快将背上的两个娃娃送过来。看在你们夫妻平日与我们尚无过节,我们也不为已甚,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若要自不量力,嘿!嘿!” 这两声冷笑,犹如夜枭啼哭,凄厉怕人! 巴啸天两道粗眉一掀,朗声喝道:“飞叉银龙何在?你们是何人?胆敢盗用银叉令!” 那人嗬嗬笑道:“巴啸天!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们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了!” 说着话,反腕探肩,呛啷一声,鬼头刀亮出手,三人各取一方,捧刀盘步,猬集而来。巴啸天见状豪然大笋,昂然指着他们说道:“就凭你们这种以多取胜的丑态,也配在巴某面前说这种狂话?” 双手一抄腰间,叮当一响,衣襟一掀,闪亮耀眼,一对日月双轮,横在胸前,回头只说了一句:“若熙!你让开一边,待我打发他们上路。” 立时日月双轮,带起了一阵啸声,首起一招“日月双辉”,左荡右砸,上钩下掠,向周围攻来的三个人,抢攻还手,力取先机。 周围三个人,三柄刀,个个刀重力沉,招式自成一路,一点也不放松地紧紧围住巴啸天,死缠硬拼。顷刻间这个寂寞的树林里,啸声刺耳,刀光闪闪,四个人拼成一团。 巴啸天的日月双轮,招式奇特,出手快速,渐渐抢得上风。但是,周围的三个人,进退有据,互相呼应,居然力拼不分高下。 站在一旁,凝神注视的朱若熙,突然朗声说道:“啸天,时不我予,久拼无益!” 巴啸天闻言长啸怪叫出声,手中日月双轮招式突然一变,左手日轮随招一出“东山衔日”,右手月轮横披一式“月满秋江”!分向前面和身右的人,全力攻去。双招两式,出手之时,啸声大作,双轮似绞还削,似磕还钩,挟雷霆万钧之势,分取合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乱鸣,两柄鬼头刀,绞飞六七尺开外,落到地上。 巴啸天手中双轮得理不让,趁势递招,盘步跟进,日轮护住当顶,月轮一式“月落乌啼”,口中断喝一声“去吧!” 霎时间,血流满地,人倒眼前。对面那两个人四条腿,一齐断落一边。 突然朱若熙在一旁娇叱出声:“哪里走!” 双手霍然齐扬,嘶嘶嘶二支燕尾小箭,早就脱掌而出,剩下来的那一个人,刚刚展开身形,向林中逃窜,双肩和后心,各中一箭,脚下一个踉跄,身形几经摇晃,终于让他逃进树林深处,逃得不知去向。 朱若熙走到巴啸天的身边,心情沉重地说道:“啸天!既然有人拦阻于此地,前途自然还会有第二拨、第三拨……” 巴啸天手里把玩着刚才那支银叉令,心中若有所思,此时一听朱若熙说出此话,双眉随地一掀,朗声说道:“我们夫妻二人,尽力而为吧!大哥英灵不远,知道我们尽了心力,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朱若熙黯然低头,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她忽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望着巴啸天说道:“啸天!我们夫妻死不足惜,背上这两幼儿,是关系着两姓后代香烟,我们若不能保全他们安然渡险,你我死在九泉,也无颜去见大哥。” 巴啸天低头呻吟地哼了一声,沉声说道:“若熙!你有何高见?” 朱若熙指着前面树林深处说道:“出得树林之后,一定有许多岔道,陪我分路而行,各走一方……” 巴啸天闻言大震,讶然说道:“若熙!你是说我们从此分手?” 朱若熙冷静地说道:“分手之后,即使有一个不幸,至少还可以保全一姓后代香烟。当然,如果我们都能安然脱险,日后自然重逢有日。” 巴啸天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霍然说道:“若熙!你说的有理,事不宜迟,我们就此地分手吧!但愿我们这一次是生离,而不是死别,我们重逢有日……” 朱若熙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泪流如涌,泣不成声。她紧紧地握住巴啸天的双手,半晌只挣得一句:“啸天!多珍重!” 说着话,从身上取出一个玉块,截下块上的丝绶结儿,将玉块交到啸天手里,沉重地说道:“设若在我们有生之年,不能重见,这两个孩子他日相逢,如何相认?这块玉块、这个同心结,正是两个好表记。” 巴啸天接下这块玉块,望着眼前哭泣着有如带雨梨花的爱妻,任凭他是如何英雄气概,也免不了有无限的别绪离愁! 明知道别时容易见时难,此时一别,也不知道何年何日再见,抑或是终老此生,不能相见! 但是,想到他受人之托,想到这两个孩子身世之惨.他忍不住仰天长啸,顿足朗声说了一句:“若熙!你也多珍重!” 两人断然分手,疾展身形,各自朝林外扑去,只留下此处林深寂寂,寒夜凄凄。 yushiozzyocr 第一章 伤心雪峰峡 火攻朝阳坪 朝阳上涌,薄雾渐消,雪峰山到处蓬勃清新,朝阳坪前一片金黄。 在朝阳坪当中,昂然屹立着一位年轻人,长眉入鬓,双目有神,一身蓝布粗衣,掩盖不了他那种俊秀挺拔的神气。他站在那里,左手捧着一柄松枝削成的短剑,敛气凝神,心无旁鹜,面向着耀眼的朝阳,调息行功。 忽然,他脚下倏地移动,渐渐飞快地游走着,手中的木剑,已经变到右手,随着这游走的身形,左盘右旋,前挑后掠,展开一路剑招。 这一路剑招使来极慢,但是,朝阳坪上,劲风自起,嗖嗖之声大作。 渐渐地但见一道白色带子缠着一团蓝影子在滚动,分不清楚哪是木剑,哪是人身。 突然,这年轻人一声清啸,身形突然而停,右臂舒伸,振腕扬掌,断喝一声:“着!”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笃”地一下,那柄木剑直扎进五丈开外一棵松树上,仅仅留着剑柄露在树干之上。 那年轻人随着一躬腰,脚下一点,灵活无比地一式“饿虎下岗”,像一阵旋风卷起,飘到那棵松树之前,挥手一摘,木剑应手而出,正是这时候,朝阳坪上突然传来一阵苍劲有力、黄钟大吕的笑声。 那年轻人抬头一看,顿时喜形于色,大叫一声:“师父!” 话音乍落,人像一只归巢乳燕,凌空下扑,扑进一位白发老人的怀里,仰起头来说道:“师父!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 老人双手抚着年轻人的肩头,慈祥地望着他,呵呵笑道:“筠儿!练功之时贵在凝神一志,你自然不会发觉为师已经来到朝阳坪上。不过你现在练功已毕,你可知道为师此刻来到此地的用意么?” 年轻人微微一怔,但是,他立即就从老人怀里跳将起来,兴奋地说道:“筠儿想起来了!今天是端阳节,是我古亭师叔回来的日子,师父!你可是要筠儿前去迎接是么?” 老人此刻脸色立时阴黯下来,点点头说道:“三年前,你古亭师叔离开雪峰山,曾经说过,三年后的端阳佳节,赶回朝阳坪。不过他在临走之前,又曾经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没有消息,他还要在外面寻找三年。” 那年轻人连忙问道:“古亭师叔是为了寻找什么消息?如此一去就是三年之久。” 老人叹道:“这已经是他第五个三年了,所以他才坚持如果这次仍然没有收获,他决心要再找三年。” 年轻人瞠然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寻找一项什么重要的消息,古亭师叔已经寻找了十五年。他想问问师父,但是,他看到师父阴黯的脸色,把要问的话,又忍了回去。 老人也没有再讲话,缓缓地走到朝阳坪前,站在一颗巨大的石笋之上,向前面看去。 前面是雪峰山的进口,两边峭壁悬岩,独留当中一个狭谷。谷深二十余丈,尽头处却有一道瀑布,宛如匹练,倾泻而下,飞泻到谷底,溅珠碎玉,飞雾朦朦。所以谷内终年一片湿气,游人到此望而止步。这个天然之险,为朝阳坪留下一片宁静,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山谷之后,别有一个世外桃源。 老人此刻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山谷的进口处,良久不说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时间,老人喃喃地说道:“难道古亭他又是三年无获么?……” 他自言自语说到此处,突然神情一震,高声叫道:“筠儿!你看谷口……” 青年人立即欢呼道:“是古亭师叔回来了!待筠儿前去接他。” 言犹未了,人似脱弩之矢,劲射而出,直向谷口扑去。 老人欣然拂着胸前白髯,自语说道:“苍天不负苦心人,古亭他终于……” 老人刚刚说到这里,忽然又“呀”了一声,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老人已经飘然下石,拧身一跃,接连几个起落,赶过前面疾驰的徒儿秦凌筠,飞快向谷口迎将过去。 谷口这时候正有一个人越过一处石脊,艰难地向瀑布尽头走来。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来人步履沉滞,身体摇晃,几次脚下不稳,几乎要摔倒下来。 老人接连几个起落,越过瀑布源头,上前一把挽住来人,叫了一声:“古亭!你是怎么的了?!” 来人闻声一振,睁开疲乏无神的眼晴,一看到老人,张开大嘴,喘着气,无力地说道:“大哥!我总算没有辱没你雪峰樵隐的名头,让我连踹三道明桩暗卡,带回来这点证据,没想到在回程的路上,我着了道儿。大哥!你要叫筠儿好自为之!” 好不容易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到此处,人已经精枯力竭,猛地一张口,吐了一口淤血,便撒手逝去。 白发银须的雪峰樵隐,此时怀里抱着数十年情如手足的老义弟,忍不住老泪纵横,悲愤填膺。站在身后的秦凌筠,早已哭得涕泗交流,说不出话来。 雪峰樵隐慢慢地收住眼泪,仰起那苍苍皓首,喃喃地说道:“古亭一生古道热肠,行侠仗义,如今竟落到这般下场。古亭!我若不为你报仇雪恨,何以对你在天英灵?” 老人如此喃喃祷毕,低下头来,解开古亭的上衣,赫然在腰间皮囊之中,发现一柄长不及三寸的雪亮钢叉,雪峰樵隐为之一震,立即翻转古亭的尸体,果然不出所料,在后心命门之上,留了一个紫乌乌的手印。 雪峰樵隐不自觉地愤然说道:“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假貌伪善的人!这番恐怕饶你不得。” 秦凌筠听到师父如此喃喃自语,便接着问道:“师父!古亭师叔究竟中了何人的毒手?” 雪峰樵隐黯然地摇摇头说道:“筠儿!你快将古亭师叔背到樵庐后面,在那桂花树下,好好为他掘个坟。孩子!你古亭师叔年年为你奔波,仆仆风尘,席不暇暖,十数年来如一日,如今又因此断送自己性命,你去安葬他,也是尽一点心意。” 秦凌筠闻言浑身一颤,头为之一晕,几乎昏倒过去,他连忙叫道:“师父!你是说……” 雪峰樵隐早已经飘身远去,但是他不是回朝阳坪下的樵庐,而是向雪峰山的绝顶疾驰而去。 秦凌筠愕然地目送师父远去,再俯下头来,看古亭师叔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状至安详。他又忍不住一阵心酸,滴下几点泪水,低低地祝祷着说道:“古亭师叔,筠儿虽然不知道你究竟为了筠儿何事如此终年奔波,终于倒在这朝阳坪前,但是,你对筠儿这番心意,筠儿毕生不忘。”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背起古亭师叔的尸体,向朝阳坪奔去。 正午的阳光,像往常一样的照耀在朝阳坪上。 但是,在秦凌筠的心里,朝阳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沉,重甸甸地压在心头。他将古亭师叔背到樵庐后面桂树之下,然后认真地一铲一铲将泥土拌和着自己感恩之情,慢慢地堆成一堆坟墓,他面对着这堆新坟,想到古师叔昔日的音容,不禁仰天长啸,咬牙说道:“古亭师叔!你的仇人,也就是筠儿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一定……” 刚一说到此处,秦凌筠立即停住话头,霍然向前一冲,掠过新坟,凌空折腰,借势转过身来,口中断喝一声:“是谁?” 果然,就在樵庐旁边不远,站了一位穿着古怪的人。一身宽大黄衣,跣足裸腿,光头凹眼,手里持着一根弯曲手杖,身上背了两个葫芦,非僧非道,不伦不类,看不出来路。 此刻正龇着满嘴白牙,望着秦凌筠笑嘻嘻。 秦凌筠沉声说道:“雪峰山朝阳坪从不接待宾客,尊驾如此突如其来,但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嗬嗬地张嘴笑了一阵,接着问道:“小娃儿!你是老樵子的什么人?” 秦凌筠一听提到师父,立即垂手肃立,谨声答道:“雪峰是家师隐居之地,樵隐是武林公送家师的名号,请问……” 那人纵声大笑说道:“既是老樵子的徒儿,那敢情好,嘿,接住这个。” 说着话,从身上取出一张泥金大红请帖,托在手上,张嘴吹了一口气,那张请贴便悠悠荡荡飘向秦凌筠这边来。 秦凌筠正待伸手来接,忽然觉到一股劲道暗流,宛如波涛汹涌,直扑过来。秦凌筠大吃一惊,倏地向后退了一步,一沉丹田真气,桩步落实,立即功行全身,力贯双臂,伸手将这张泥金大红请贴,接到手中,犹自感到余力未衰,几乎使身体要为之摇晃起来。 秦凌筠在雪峰山随恩师朝夕习艺,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愕然地望着这位黄衣怪客,只见他站在那里也略有诧异地咦了一声,随即就嗬嗬笑道:“果然名师出高徒,看样子老樵子隐居这么多年,功夫倒还是没有放下。很好!很好!” 秦凌筠此时不敢造次,恭声问道:“请问老前辈尊姓……” 黄衣怪客又是一个哈哈拦住了秦凌筠的问话,指点着秦凌筠说道:“老樵子自然会知道我,小娃儿!我们再见!” 人在说着话,也不见他任何作势,飘然而起,一掠而去,远达两三丈开外,正好落在樵庐的前面,那黄衣怪客突然停下脚步,望看樵庐一眼,突然自言自语,笑嘻嘻地说道:“老樵子!我要你无地可隐,就不怕你不出来。” 说罢伸手摘下背上一个大葫芦,扭开盖子,顺手一个晃动,顿时葫芦里喷出一道水光,洒向樵顶上。黄衣怪客又一掀黄衣,从腰际皮囊中摸索了一下,立即抬手一扬,一点流星,直扑樵庐顶上,只听得“叭”地一声,“蓬”地一震,火光顿起,火舌高伸。 秦凌筠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黄衣怪客会如此突然放火,始而一惊,继而大怒,蹦膝躬身,双脚一送,一式“飞龙在天”,凌空拔起三丈,大叫道:“恶贼休走!” 身形刚落,手中早已拔出那只木剑,吸气长吁,震腕吐劲,只听得“呼”地一声,木剑去势如虹,直扑黄衣怪客前胸。 黄衣客脸上笑容遽收,哦了一声,吸胸侧腹,微微一闪,右手随意一挥,当时只听到“嚓”地一声,那柄长不到两尺的木剑,在黄衣怪客的衣袖上穿了两个洞。 黄衣怪客叫了一声:“好娃儿!你真行!” 转身就走,向山下奔去,秦凌筠哪里肯让他如此离去?断喝叱骂:“你往哪里走?” 双臂平张,昂头提气,他正要展开七擒身法,追赶上去。 那黄衣怪客却于此时扬手一振,嗖、嗖、嗖三点流星落到樵庐之前,一时炸声不绝,火光大作,樵庐之前,顿成一片火海,拦住秦凌筠的去路。 秦凌筠如何能受这种气?恨声跺脚骂道:“好恶贼!你跑到天边海角,我也要追上你拼个高下。” 言犹未了,身后就听师父雪峰樵隐沉重地说道:“筠儿!你不要追赶,事实你也追他不上。” 秦凌筠一听,回身扑到师父面前叫道:“师父!你看……” 樵庐之前,仍然是一片烈火熊熊,可是樵庐不知何时已经被雪峰樵隐扑灭了,此时但见断壁残垣,余烬未熄。 雪峰樵隐点点头说道:“赶巧为师不在,要不然,也不致让他如此往来自如,得心应手。” 秦凌筠这才想起,方才师父究竟到何处去了?这时候只见他手中提了一个小包袱,不知其中包着何物。 秦凌筠只有问道:“师父!这个黄衣怪客是什么人?” 雪峰樵隐眼神注视在樵庐的断壁残垣上,若有所思,当时一听秦凌筠如此一问,便说道:“五十年前他即成名于武林,被人称之为中原四大高手之一,他善用火器,所以五十年前提到火神雷奔,武林之中,无人不晓!” 秦凌筠接着问道:“师父!这火神雷奔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雪峰樵隐说道:“他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好人,是中原武林之中,难得的正直之士。” 秦凌筠奇怪地说道:“那……他为什么要烧我们的房屋呢?放火和杀人,都是坏事啊!是不是他近几年来变坏了!要不然,他和我们有仇恨?” 雪峰樵隐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筠儿!他没有和你说话么?” 秦凌筠闻言忽然想起来那张泥金大红请帖,方才被他一气之下,丢到地上,此刻他连忙跑过去,将请帖拾了起来,交到雪峰樵隐手里。 雪峰樵隐一接到这个请贴,不觉脱口说道:“是他!果然是他!” 秦凌筠留神看时,只见那泥金大红请贴上,是这样的写着:“飞叉银龙虞鉴谨邀雪峰樵隐于五月三十日至银龙堡一晤。” 下面画了一柄银色飞叉。 秦凌筠看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请帖,他哪里知道这就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银叉帖?他只是迷惘地向雪峰樵隐问道:“师父!这飞叉银龙虞鉴又是何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雪峰樵隐手握着这张大红请帖,脸色阴沉,缓缓地说道:“过去他是好人,但是,现在……” 他说到此处,霍然叫道:“筠儿!你到房子里把那个没有燃坏的铁盒子,给为师拿来。” 秦凌筠果然依言在余烬中找到那个小铁盒子,拿来送到师父手中。 雪峰樵隐打开铁盒,从里面取出一柄银色小叉,同时又从身上取出另一个银色小叉,再和大红请贴上画的那柄银色小叉,互相对照之下。 秦凌筠发现这三柄小叉的形状,完全是一模一样。他抬头看看师父,只见师父的脸色,更加沉重了。 突然,雪峰樵隐向秦凌筠说道:“筠儿!这十数年以来,你一直盼望的是什么事?” 秦凌筠没有想到师父突然会问到这句话,立即说道:“筠儿盼望的有两件事,其一,盼望师父告诉筠儿的身世;其二,盼望师父能带筠儿下山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为武林正道,做一番事。” 雪峰樵隐点点头说道:“现在为师对你这两个愿望,都使你如愿以偿。我们即刻下山,在旅途中,我再告诉你的身世。” 夏天,正是绿肥红瘦蝉鸣乍起的季节。 浙东天台山下银龙堡,每到夏季便是一片绿荫,到处蝉鸣,是一个消夏的好去处。所以每当春残花落,绿叶成荫之际,银龙堡便成为武林人士集会之所。真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不过,能到天台银龙堡作客的,都不是等闲人物,大多都是成名立万,誉满武林的高手。 银龙堡每当夏令武林高手云集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银龙堡主飞叉银龙虞鉴的生辰五月三十日,各路人物纷纷前来拜寿祝嘏,长则盘桓十天半月,少则三五日逗留。因此,银龙堡前届时虽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却也是热闹非常,冠绝四季。 这年的夏天五月三十日,正是银龙堡主飞叉银龙虞鉴的正生日,寿堂上杯盏交错,一如往年。 身为主人的飞叉银龙虞鉴,正和几位武林高手,坐在当中一席上,彼此轻轻交谈,不时又将眼神注视到门外,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人的来临。 虽然飞叉银龙虞鉴的脸上,是挂着笑容,但是,在眼角上、眉梢头,仍不难看得出,有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像虞鉴这等人,武功高极,品德又好,财产又大,挥金如土,对于武林同道的急难救助,就如同及时而至的沛霖,有求必应,因此当年江湖上都称之为“虞大哥”而不名。 有“虞大哥”出面的事,任何人都要礼让三分。这等人还有何事能使他在生辰寿诞之日,脸带忧愁? 酒过数巡之后,飞叉银龙忍不住向身旁的火神雷奔说道:“你那份请贴,是确实交给了老樵徒弟手上的么?” 雷火神一咧嘴说道:“我是怕他不来,临走还放了他一把无情火,将他那座樵庐,烧得一干二净。任凭他如何好耐性,也必然要赶来的。” 旁边另一位虬须老者呵呵笑道:“雷火神这把火要真的惹起老樵的火气,只怕今天还有一场好戏看。” 火神雷奔一瞪眼说:“大胡子!你休要幸灾乐祸,老樵子冒了火,少不得我也要拉你一把,大家一齐淌这次浑水。” 说得全席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候,银龙堡外,正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人站在护庄河外,朝里面看了一会之后,便对少年说道:“筠儿!少时你要平静勿躁,一定先要将事情弄清楚,切不可鲁莽行事。 你巴叔叔所讲的经过,他所留下的那柄银叉,以及你古亭师叔留下的银叉,固然千真万确,但是天下事,每每有许多出人意外之处。飞叉银龙行侠一生,为何独独做这几件大悖天理人情的事?” 年轻人接着说道:“以师父意,飞叉银龙是被人栽诬的了?” 老人说道:“虽然不敢如此断言,至少其中定有曲折内情,我们先弄明白再说。” 年轻人点点头。 两人便迈步过吊桥,向庄里走去。 这一老一少正是雪峰樵隐和徒弟秦凌筠,他们从湖南的雪峰山朝阳坪,准时来到浙江天台银龙堡赴约。 雪峰樵隐和秦凌筠刚刚走进大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呵呵大笑迎将出来,老远地说道:“老樵此来,银龙堡蓬荜生辉。” 雪峰樵隐淡淡地一笑说道:“我不能不来,因为我被火神一把火,烧得寸草不留,我不来时,师徒二人如何过活?” 飞叉银龙虞鉴闻言大笑说道:“雷火神请客的方法别致,将来要传为武林美谈。” 说着话,举手肃客,让进大厅。 秦凌筠刚一迈进大厅,立即看到大厅屏风之上,嵌了三柄银色飞叉,立即触动心情。他想到师父在路上说的往事,想到他亲眼看到古亭师叔的惨状,一股怒火蓬然而生,脚下不由地迟滞起来,一双眼神盯在飞叉银龙的身上。 雪峰樵隐立即发觉到秦凌筠的异样,便低声叫道:“筠儿!” 飞叉银龙也发觉到秦凌筠的神色不对,便停下脚步,望着秦凌筠笑道:“这位小朋友想必就是老樵的高足了,雷火神回来以后,对你大加赞赏,尤其你那一招驭剑术,穿透了他的衣袖,真是了不起,看来雏凤清于老风声,将来要青出于蓝了。” 秦凌筠一听雷火神三个字,更是火上加油,把本来正是蓬然欲发的怒火,挑拨得熊熊燃烧,脸色由青而白,眼睛里冒着火焰。 飞叉银龙是何等人物,立即发觉秦凌筠的脸色不对,连忙向雪峰樵隐说道:“老樵!你的高足怎么……” 秦凌筠突然厉喝叱道:“飞叉银龙!你休要问我,你先看看这是什么,先给我说明一下。” 说着话,一掀衣襟,抖出两柄银色小叉,一抬手,叮当两声,闪起两点寒星,向飞叉银龙面门飞去。 这个情况太出乎在场众人意料之外,飞叉银龙和秦凌筠相隔不出五尺,如此飞叉扑来,转瞬便至。任凭飞叉银龙身手如何高绝,此时也闹个手足无措,当时一偏头,正要用手去接,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人影一闪,呼地一声,从飞叉银龙身旁一掠而过,一个绿色俏影,俏生生地站在飞叉银龙和秦凌筠之间,右手掌心,正托着两柄银色小叉。 这又是一个意外,大厅里的人始而一怔,及至看清楚之后,春雷也似的暴起一阵掌声,齐声喝采! 飞叉银龙才含着微笑说道:“琴儿!人家是客,可不得无礼。” 这位一身穿绿的小姑娘,翘起嘴说道:“爷爷!做客人还有动手打主人的道理,我今天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 秦凌筠当时怒火中烧,打出这两柄飞叉,他也只是让飞叉银龙看清自己的东西,没有料到出手过重,几乎酿成一次流血伤人,可是他看到飞叉银龙毫不为意,一点也不动怒,不觉更加深了自己的悔意,觉得自己过于鲁莽。他当时一听到这位小姑娘的话,不由地羞红了脸,尴尬地望着师父。 飞叉银龙上前伸手拉住绿衣小姑娘,含笑说道:“琴儿!不许胡闹。” 他转而又向雪峰樵隐笑着说道:“老樵!你也休要介意,这等事,近几年来,我已经见得多了,这也正是我请你来到银龙堡的原因,我们回头再谈吧!” 飞叉银龙刚刚挽住雪峰樵隐的手臂,上厅入席之际,忽然听到孙女儿虞慕琴娇声叫道:“爷爷!” 飞叉银龙回过身来说道:“琴儿!老朋友由爷爷招待,小朋友你还不赶快代爷爷接待,岂有让客人独自站在那里的道理?” 虞姑娘翘着嘴叫道:“爷爷!” 飞叉银龙忽然若有所悟地笑起来,向雪峰樵隐说道:“老樵!我这孙女儿老脾气又犯了,她只要听说别人功力好,便要强人过招较量。方才一定听到我夸奖你这位徒儿功夫好,这会子又缠着要动手。老樵!你看怎么办?” 雪峰樵隐还没有说话,坐在席上的神弓鬼掌游金化和火神雷奔双双鼓掌叫道:“一个是老樵亲手调教出来的门人,一个是飞叉银龙嫡传的孙子,这一场有看的。” 飞叉银龙轻轻地问雪峰樵隐道:“老樵!你隐居这么多年,功夫搁下了么?” 雪峰樵隐摇摇头,也转而问道:“你呢?堡主!” 飞叉银龙也摇摇头,立即就接着说道:“如此看来武林还算有福,我们回头再谈吧!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两位后起小辈,究竟有了几成火候!” 雪峰樵隐听出飞叉银龙沉重的语气,也约略明白这次强邀他前来的用心,他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他望了大厅上众人一眼,然后对秦凌筠点头道:“筠儿!虞姑娘家传绝学,你不妨多讨教。” 秦凌筠恭谨地应是,那边虞慕琴早已经亮出兵刃;在那里等候。 虞姑娘手持的是一件少见的兵刃,一条长达五尺的银链子,两头各系着一柄雪亮的钢叉。 虞姑娘将银龙堡的独门兵刃抖得一阵响,秦凌筠从背上解下一个小包袱,慢慢地解开包袱,露出一柄没有剑鞘,长仅尺余,寒光耀眼,冷气凛人的短剑。 秦凌筠短剑一捧上手,雷火神暴喝一声说道:“好啊!老樵的兵器都已经传授了,怪不得这小娃儿恁的了得。” 虞姑娘回头瞄了火神一眼,转而又向秦凌筠说道:“听雷爷爷的口气,敢情你这是一把宝剑啦?”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是的!剑名鱼肠,断金削铁。” 虞姑娘笑了一下说道:“待一会你尽管上啦!你是宝剑,我这个飞叉也不含糊哇。” 说着话,姑娘也不客套,呛啷啷一阵乱响,银光闪处,起手一招便是咄咄逼人的“秋风落叶”,两柄叉各从一方,以秋风扫落叶的声势,扫向秦凌筠。 秦凌筠知道在场的众人,都是武林高手,他可不能替师父丢人,心神一凝,觑得准切处,一挺身腰,巧施一式“残荷随波”,以一丝之差,从两柄飞叉之间,趁隙而过,脚下桩步不移,右手鱼肠剑立即交换左手,轻击一点,弹出一点寒星,指向银链当中。 秦凌筠这样一闪一攻,不急不躁,沉稳老练,分寸把握得恰是好处,俨然是一代宗师的气派,立即博得大厅上一片喝彩声。 虞慕琴娇叱一声,绿衫飘拂,身形起处,银龙四起,啸声大作,嗖、嗖、嗖,一连攻出五招。这五招一出,虞家银龙堡的飞叉,功力立显,名不虚传,顿时将秦凌筠裹在当中,险象丛生。 秦凌筠面临着虞姑娘这一轮猛攻,他也知道厉害,不敢大意分毫,全神贯注,索性将鱼肠剑抱在怀中,在两柄飞叉之中,闪躲腾挪,躲过一连五招。 虞慕琴五招刚毕,娇躯一旋,飞叉随着身形一变,嘶地一声,回旋指向秦凌筠的后心。 这一招“推心置腹”使得既刁钻又凌厉,秦凌筠暗叫一声:“来得好!” 鱼肠剑反腕一掠,右掌搭住剑把护手,合劲一推,顿时剑尖三震,一招“舍利三光”,三式并出:避招、卸势、攻招,呵成一气,剑幕大张。 当时只听到当的一震,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接着又是一阵老龙清吟,两条人影前后一分,各退五尺开外。 厅上的火神雷奔抚掌大笑说道:“虞姑娘和秦娃娃棋逢对手,不分上下,令我们这些老一辈的看来,真要感到后生可畏。来来来!我雷奔要向你们这两个后继有人的一代名手,把敬三杯。” 飞叉银龙和雪峰樵隐正各自举起酒杯,忽然,坐在下方的神弓鬼掌游金化大喝一声,一抬手,将一杯酒向大厅外面泼去。 这一杯酒是游金化以自己数十年的内力,全力泼出,顿时一片酒雾,挟着一股潜力,直涌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杯酒还没有泼到大厅外面,背向大厅外面而立的虞慕琴姑娘却忽然向前一仆,栽倒地上。 飞叉银龙闪电一掠,上前一把扶住,其余雪峰樵隐、火神、神弓鬼掌,都立即扑到大厅外面。 这时候只听得天空上突然传来一阵风雷之声,大家抬头一看,天空上飞翔着一只庞大的青鸟,鸟背上坐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年青姑娘,含着一丝冷冷的笑容,不屑地看着地上众人,忽然又一扬手,飘飘荡荡地飞下一张白纸。 神弓鬼掌突然大叫:“取我的弓来!” 鸟上那位姑娘,淡淡一笑,青鸟忽然一振双翅,“蓬”地一声,仿佛是响了一个巨雷,即刻冲天而去。等到游金化的铁胎弓拿来,已经飞得渺然不知去向。 这样一位姑娘,这样一只大鸟,引起大家一阵议论纷纷,猜测不定。 大家都是闯荡江湖数十年,几曾见过这等怪事? 但是,等到天上那张白纸慢慢地飘到地上,传到飞叉银龙虞鉴的手里,他的脸色大变,将这张纸,交给雪峰樵隐,自己顿足而叹。 雪峰樵隐接过这张纸,只见上面写着:“瑶池琼林夫人,空谕中原四杰,着速登门归顺,否则后悔莫及。” 旁边又附了两行小字:“归顺之时,必须携带觐见礼品礼品名称如下:朱颜果,黑发浆,千年参王,万载灵芝。限期订于年底,逾时登门不收。” 最后画了一柄剑,仿佛是游离天上,剑气纵横。 雪峰樵隐看完这张白纸,神情沉重,走到虞慕琴姑娘身边,伸手把脉,静静地思忖了一会,抬起头来,向飞叉银龙说道:“堡主孙姑娘身中寒毒,中毒之际,正巧被游老弟一股酒气热风,逼回丹田,所以当时闭气,稍停自然苏醒。” 飞叉银龙点点头,虞姑娘自然有人照料,大厅上酒意阑珊,席面草草结束,宾客也都纷纷散去。 炎阳西坠,溽暑顿消,尤其入夜之后,山风习习,树叶簌簌,银龙堡更是一片凉爽如秋。 银龙堡的内进,靠山的一角,一间编竹为篱、结草为屋的建筑,油烛高烧,酒香漾溢,围桌而坐浅斟慢酌的正是银龙堡主飞叉银龙虞鉴、火神雷奔、神弓鬼掌游金化和雪峰樵隐杜蜀山。 五十年前,中原四杰都是名震武林、誉满江湖的人物,五十年后今天的重聚,大家非但没有欢乐,反而都是心事重重,忧愁阵阵。 飞叉银龙叹了一口气说道:“十数年前,我就曾经听说,有人拿着我昔日的银叉令,横行霸道。等我追查时,又是烟消云散,毫无消息,想到我们都是退出武林的人,能忍之时,自然是容忍为安。可是数十年后的今天,银叉令再现江湖……” 火神雷奔接着说道:“这件事我早就料到,决不是单找虞鉴一个人的麻烦,谁不知当年中原四大高手是行动一致的人物,只不过因为老樵隐归山林不知去向,老游和我雷火神又当飘游四海,行踪不定,要找麻烦自然只有先找你根深蒂固的银龙堡。” 雪峰樵隐把手按住酒杯,沉声问道:“你们的打算?” 雷火神哈了一声说道:“谁也不知道瑶池是在何处,要拼命,或者是要投降,地方都找不着,还有什么对策可施?” 雪峰樵隐点点头说道:“当前的急务,便是要找清楚,这位琼林夫人是何许人?居住何处。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可容我老樵代作主张么?” 飞叉银龙笑道:“五十年前樵隐杜蜀山便是中原四杰的智囊,五十年后自当亦复如是。” 雪峰樵隐笑了一笑,但立即又收敛住笑容,认真地说道:“雷火神为了怕我不来,放火烧掉我的樵庐,我对你小有惩罚,罚你跑一趟苗疆,领略一下毒瘴遍布的蛮荒情调。” 火神没有等到雪峰樵隐说完,便叫起来说道:“老樵!你不能如此惩罚我……” 雪峰樵隐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这位琼林夫人决不是单独与我们中原几个人有意过不去,而是别有用心。老雷在苗疆有旧友,看看他们也否受到如此困扰?” 飞叉银龙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说的是极,如此说来我和老游将往何处?” 雪峰樵隐说道:“中原各大门派,以少林武当为首,你们两位分头去看看这两大门派,有何动静?” 雷火神又叫道:“老樵!你自己呢?你不能偷闲置身事外呀!” 雪峰樵隐笑道:“我本想置身事外,但是,躲不过你雷火神的一把火烧,现在只好找一件轻松点的事,也来应应景儿。” 说到此处,雪峰樵隐又正色说道:“今年的九九重阳,无论我们此行的结果如何,都要赶到银龙堡相聚。因为那位琼林夫人的限期,是在年底。” 烛光之下,四个苍须白发的老人,四只执杯的手,凑在一起,又燃起了五十年前的豪情,恢复了五十年的壮志。 蜀道难,难如上青天,其实何止入蜀的山道是崎岖坎坷,就是水道入蜀,也是惊险难行。长江三峡,闻名于世,那正是入蜀水道的必经之地。但看那水声如雷,浪头似雪,两旁峭壁天生,悬岩自成,人到此处,不仅是感觉到形势的险与奇,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与造物者的伟大。 七月,江风拂面,暑气全消,在未进巫峡之前,有一艘小舟,停泊在江边。船头上坐着一个白发银须的老人和一位英气挺拔的年青后生。他们正面对那滚滚江流,仰望着那“山高迟见”的秋月,茗茶而谈,飘逸有如出世神仙。 这一老一少,正是雪峰樵隐杜蜀山和他的门人秦凌筠。 少时,月出于东山之上,晴空万里,湛蓝可爱,月光如洗,将江上山上,都涂抹上一片水银色。 雪峰樵隐不觉站立起来,击掌叹道:“数十年后旧地重游,江山如旧,月色依然……” 他又转向秦凌筠说道:“筠儿,世人都道三峡险,渔夫却步,舟子胆寒,但是又有谁知道三峡的月色是这样的美?造物者持平公正,有三峡形势的险,才有这等妙绝人寰的美景。 所谓:不是一番寒澈骨,焉得梅花扑鼻香?所以,人对于艰难与危险,不要畏惧,因为经过一番艰难危险,才能有成功的希望。世间事,讲透了都是一样,都能融洽贯通,这才是世事洞明皆学问……” 雪峰樵隐即景生感,借机教训徒儿,秦凌筠正在唯唯应是之际,忽然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冲天而起,在那如雷的流水声中,脱颖而出,震得两边石壁,回声如雷,历久不歇。 就在这一阵笑声中,突然,上流远远一叶小舟,顺流而下,来势疾如飞矢。 有人持篙立在船头,只见他左点右拨,轻巧自如,在那些险恶涡流滩头岩石之中,从容而过。 转眼相离不远,船上的人扬声大叫说道:“你这个老樵夫,真是假装斯文,俗不可耐,跑到我这里摆起一脸道学面孔,你也不怕玷污了我这如画的江山,清秋明月么?” 雪峰樵隐低声笑向秦凌筠说道:“筠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就是三峡之神江上渔翁蔡一伍。” 转而他仰起头来,昂声说道:“蔡大哥!来此已经三日,奈何不见渔踪。我还以为你这个三峡之神已经归了位了。” 说着话,对面那只小舟,已经飘到旁边,长篙一摔,立即跨过来一位竹笠蓑衣,长眉似雪,面如渥丹,笑呵呵的老渔人。左手提着一个竹篓,右手一把抓住雪峰樵隐,声如铜钟般地说道:“老樵子!听说你已经隐居山林,今日怎么有闲情跑到我老渔这里来,谈论这江上的月色?” 雪峰樵隐先笑了一笑,对秦凌筠说道:“筠儿!上前见过蔡师伯。” 秦凌筠还没有上前,便被江上渔翁一把抓住,嗬嗬地笑道:“别听你师父拉近乎,我老渔算的是哪门子师伯?” 雪峰樵隐笑道:“渔樵耕读,渔翁总是在樵夫之前,叫你一声师伯,也是理所当然。看来你老渔是怕送见面礼,是么?” 说得两老都抚掌大笑起来,江上渔翁对秦凌筠看了一会,赞道:“老樵子!你好眼力,有这么一个好徒儿,你这一生了无憾事了。不像我老渔,到如今除了这只渔船,我还是形单影只,一个孤老头子。” 雪峰樵隐见他一时动了真情感触,连忙拿话岔开说道:“老渔!记得数十年前,巫峡之旁,只要是月明之夜,你一定会泊舟此地,笑傲风月,为何我这次来等了三天,都不见你的人影?” 江上渔翁翻了一下怪眼睛,点点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坐下来,畅饮几杯,然后我长话短说,告诉你最近三峡里面出了一件怪事。” 说着话,打开左手的竹篓子,拿出里面的酒菜,摆在船头,朗声说道:“当我发现你来到此地,我就准备了酒菜,老友重逢,没有酒,何以畅叙别后?” 两个人端起酒碗,咕噜噜地干了几碗之后,江上渔翁啪地一声,放下酒碗,然后扬起头来,豪气干云地说道:“老樵子!你看我老渔是不是已经老朽不堪,无法在江湖上,与人一争高下了么?” 雪峰樵隐笑道:“三峡之神,何敢言老?” 江上渔翁闻言突然站起来,怪叫一声“好!”顺手将一碗酒,朝江心掷去,江心流水去势如箭,可是这一碗酒凌空而下,仿佛是一股强烈绝伦的力量,猛然一击,只听得“咕咚”一声,江水被击开一个大洞,周围浪起三尺,水落有如倾盆。 江上渔翁掷掉这碗酒以后,向雪峰樵隐说道:“老樵子!今夜请你师徒二人,替我老渔押阵,试试看我是否黄忠不老!” 说着便招呼雪峰樵隐师徒二人,坐到他的一叶扁舟之上,只见他一手撑篙,一手掌舵,沿着江水边缘,竹篙运动如飞,小舟逆水而上,任凭那江水如何湍激,这只小舟依然去势如矢,破浪而行。 雪峰樵隐站在船头,环顾四周,畅声笑道:“老渔!你这位三峡之神,真是豪勇不减当年,你这一手逆水行舟的功夫,不但为我徒儿开了一次眼界,连我也不曾见过你如此神威意勇,豪气凌云。” 江上渔翁蔡一伍一听雪峰樵隐如此一说,突然仰天一阵大笑。笑声是如此豪放,但是笑声渐渐收敛之际,余音又不难听出,有不少悲愤,还夹有不尽的凄凉。最后终于流下两颗老泪,结束了这阵笑声。 雪峰樵隐大惊,正待问话,江上渔翁摇摇头,突然右腿一抬,将舵柄压住,右手抓住缆绳,抖手一甩,那条绳飞去宛如一条飞蛇,直落岸边岩石之上。随着他又一挥左手,那一支长达一丈有余的竹篙,脱手有如劲射,追上缆绳,穿进圈套,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铮”地一声,那根长篙插入岩石之内,深植两尺余。 这只小舟,就在如此一投一掷之下,稳如磐石,停在奔流急浪之中。 江上渔翁跳到船头来,脸色仍有余愤,慨然说道:“老樵!你知道三峡之神在这三峡之内,栽了一次跟头么?” 雪峰樵隐闻言一愕,讶然地望着江上渔翁,他不相信这句话,是出自江上渔翁之口。 武林中流传的口语甚多,但是流行最久,一致心服公认,当推“中原四杰、川中一怪”。江上渔翁这一怪,有谁敢在三峡之中捋虎须? 江上渔翁慢慢平静下心情,指着隔江对岸一个石洞说道:“不知何时,就在这金盔银甲峡内,出了一条断尾虎头鲨,据说虎头鲨被斩断尾,逃过一次死命,便能通灵,如果断过三次尾,便能化成蛟龙。” 雪峰樵隐皱眉说道:“你老渔一生闯荡水上,还相信这些话么?” 江上渔翁说道:“世事,光怪陆离,无奇不有,我们又能知道多少?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果然,前几天连翻两只船,伤了不少人命。老渔空白活在这三峡之内,不能救人于难,这颜面何在?” 老渔翁说到此处,从船舱里取出一个木桶,又取出一个竹篓,说道:“我准备了三日,但看今朝此举。” 随即捧起那只封得严严的木桶,双手一振,霍然向前一推,那只木桶就如同一个飞没羽箭,带着破空啸声,直向上流斜斜地飞过去。约莫掷到八丈开外,扑通落到水中,仿佛是江上渔翁算好水流的方向,那只木桶,随着江流,一直流到对岸岩石洞口。 江上渔翁这时候神情有些紧张,从竹篓里取出一捆黑黝黝的细索,索头上系有两柄雪亮的飞抓,他一手一只,握在手中,突然周身骨节一阵咯咯直响,显然他已经将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都已经贯注到一双手臂之上,全神贯注,注目以待。 半晌,对岸石洞中没有一点动静。 江上渔翁的头上,已经渐渐地露出汗珠,热气腾腾。 雪峰樵隐忽然问道:“老渔!你那桶钓饵是狗肝么?” 江上渔翁点点头。 雪峰樵隐端详了一会,说道:“待我助一臂之力。” 转身跳到岸上,用掌削下一块石头,一扬掌,嘿气出声,提足十成腕力,只见那块岩石,以流星闪电之势,直飞过去,拳头大小的石头,直飞数百尺之外,而且不偏不斜,正好击在木桶之上,这份功力,真是骇人听闻。 接着远远听得啪地一声,木桶应声而破,只见洞前江水突然一红,一桶狗肝和狗血,整个随着回旋的江流,在那里翻腾。 雪峰樵隐心里也暗暗叫侥幸,相隔太远,力道不能运用自如,能掷到对岸已是难能,竟然一举中的,雪峰樵隐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忽然,江上渔翁低叫一声:“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对岸石洞之中传来一阵牛吼,附近的江水,就如同遇到极大的吸力,一齐涌进石洞之中,只不过是一转瞬的光景,只听得呼地一阵风声,一股水桶粗细的水柱,从石洞中向前喷射而出,远达七、八丈开外,力量锐不可当。 在水柱之中,隐隐约约有一条长约五、六尺,雪白短粗的东西,随着冲出来。 雪峰樵隐心里吃惊,暗忖道:“这厮竟有这等力量,怪不得船只所当披靡了。” 他这样念头一转,只听得江上渔翁断喝一声,宛如焦雷起自江上,双手飞抓全力飞出,这只船也被他余力所带,一阵疯狂的颠簸。 这两柄飞抓,在月光下闪起两道亮光,带起嘶嘶风声,迎着那股水柱而去。 飞抓刚一扑进水柱,陡然水柱遽落,飞抓随着水柱,落到江中。 江上渔翁反身一跃,跳到岸上双手一紧,只见江中浪花大作,江水翻腾,那根细索拉得吱吱直响,江上渔翁脚下的岩石,沙沙之声不歇,一块一块的碎石,从脚下落到江中。 江心的水,翻腾得有如煮沸了一般,江上渔翁的一双草鞋,也已经深深陷到石屑之中,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滚滚汗珠不断流下来。 突然,江上渔翁感到手中绳索一松,心里一动,立即大叫:“老樵子!你们师徒二人要注意。” 言犹未了,只见江中波涛遽停,陡然跃起一截雪白短粗的东西,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准江边这只小船撞来。 这个情况太过突然,而且也来得太快。突然得有如晴空霹雳,快得有如疾风迅雷。 雪峰樵隐急化一式“流霞绕匝”贴着船面,倒穿上岸,口中还叫道:“筠儿!小心!” 秦凌筠哪里想到会有这等严重?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他闪电回手,拔出短剑鱼肠,蹲身举手,巧使“朝天一炷香”,出气吐声,嘿地一声,只听得“哗”地一下,紧接着一声惨如儿啼的怪叫,听得人心惊耳裂。 江上渔翁失声大叫:“糟!……” 这“糟”言未了,“轰隆”、“哗啦”……震天价地一阵滚动,那个短粗雪白的东西,余力未衰地冲到岩石上,摔得石块纷飞,血花四溅! 秦凌筠所站的那只小舟,早已连人带舟,一齐翻到水里。 江上渔翁也顾不得岸上的虎头鲨蛟的结果,急忙从蓑衣里,抽出一根金晃晃的鱼丝,“唰”地一下,投到江里,用手一扬,向上一拉,将秦凌筠钓了上来。 只见秦凌筠不但浑身湿透,而且是浑身都被血水染遍,鼻子嘴里,都灌满了腥得呕人的血液,双眼紧闭,只剩下微微气息,倒是右手那柄鱼肠宝剑,依然是紧紧地握在手里。 江上渔翁见状跺脚说道:“都是我老渔太大意,没有先料到这家伙有同归于尽的存心,秦姓娃儿吃了大亏了!你老樵精通脉理,快给秦姓娃儿看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咳,我老渔还能……” 雪峰樵隐早已为秦凌筠把脉诊断,此时抬起头来笑道:“老渔!你休要胡言乱语,无端发急。我方才为筠儿把脉,他不但六脉调和,而且体内仿佛有一股热气,正向丹田蠢蠢欲动,看样子,筠儿可能会有意外奇遇。等他苏醒之际,老渔能助他一掌真力,他便要感恩不尽了。” 江上渔翁怔怔地看了一下秦凌筠,再回头看看岸上那条虎头鲨蛟,只见那条鲨蛟大开肠肚,血流遍处,已经死在岸上。他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说不定秦娃方才挥剑斩蛟之际,张口大叫,因此灌满了这东西的血液。一则冲力太大,秦娃儿受了震动,再则这东西血液对身体大补,秦娃儿喝得太多,抵挡不住,所以昏倒了。” 雪峰樵隐笑了笑,他实在不敢相信虎头鲨的血,有什么补益。但是,他又奇怪,秦凌筠体内确有一股热流,依照他的医理,这股热流是极有益于内修功力的火候,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江上渔翁摆手说道:“别再费心去想了,只要秦娃儿无恙,我们去请教一下酸秀才万博老人,自然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连带这虎头鲨蛟,我也要带去请教一番。” 雪峰樵隐闻言一震,立即说道:“老渔!万博老人还在人间么?我这次师徒二人前来三峡,主要就是要请你老渔带我们去见万博老人,请他解说一项困难的问题。” 于是,雪峰樵隐便将琼林夫人向中原四杰挑衅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江上渔翁闻言大叫说道:“对了,月前不知何处流来一只空舟,舟里也放置了这样通知一纸,内容写的完全一样,老渔还以为是友人无聊,开我一次玩笑,想不到真有这等事。如此说来,我们一并去请教酸秀才去。” 他收起那捆绳索,一带那两柄飞抓,趁势一甩,将那一条已开肠破肚的断尾虎头鲨蛟,摔到小舟上,雪峰樵隐拖起秦凌筠,跃到小舟上,江上渔翁最后跳上来,拿起那支长篙轻轻一点,那只小舟顺流掉头,随宛如脱弦之箭,顺流而下。 小舟刚一出得金盔银甲峡,江上渔翁将竹篙搁置在舟上,单手稳住尾舵,昂首纵声放歌:“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欺乃一声山水绿。……” 雪峰樵隐笑着说道:“老渔近来还学着攀附风雅,吟哦诗句。方才这一首柳宗元的七古,把你这个逍遥自在的渔翁,刻绘得入木三分,你如何不将最后两句念完?” 江上渔翁呵呵笑道:“剩下来的两句,就该不到我老渔来念了。” 雪峰樵隐惊问道:“数十年来,万博老人从没有离开过巫山十二峰?” 江上渔翁笑道:“酸秀才愈来愈酸,眼睛里看不惯任何人,要不是我老渔,闲人难得见他一面,这回你们是找对了人。喏!他来了!” 这时候,但听巫山峰上,朗朗传来两句诗咏:“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江上渔翁豪然笑道:“如何!剩下来的两句,酸秀才已经为我接上了。” 朗笑声中,长篙微拨,小舟靠岸边,抬头看时,悬岩千仞,峭壁迎天,连一个着足之处都没有,江上渔翁端详了一下虎头鲨蛟,举手一把抓住前颚锯齿,涌身一跃,便在那悬岩峭壁间隙丛生的灌木矮树之上,借力腾身,不停地向上奔腾。 雪峰樵隐也挟着秦凌筠,随后紧迫。 两人如此一前一后闪躲腾挪了一盏滚茶光景,突然眼前黑影一幌,两根鹿筋绞结揉成的长绳,垂到面前。 江上渔翁也不再客套,举手抓索,接连两式“八步登空”,再而合着几招“游龙术”,一口气跃登山顶。 雪峰樵隐如法泡制,随后就到,只见峰上岩头,月光照耀之下,一个削瘦矮小的老人,头上一顶文生巾,身穿一件宽大青衫,迎风而立,使人觉得他有随风而去的危险。 江上渔翁摔下手中的虎头鲨蛟,呵呵地迎上去,举手说道:“秀才!老渔为你引见一位朋友!” 雪峰樵隐放下秦凌筠,双手抱拳,刚刚说声:“在下杜蜀山……” 对面万博老人立即接着说道:“居于雪峰,人称樵隐,中原四杰之首,今日一见,老夫将觉闻名不如见面多矣!” 说到此处,眼光突然扫到秦凌筠身上,微微一惊,立即问道:“这位是……?” 雪峰樵隐连忙说道:“小徒秦凌筠。” 万博老人忽然两眼一瞪,一抖手,从衣袖里取出一根戒尺,黑黝黝、重沉沉,递到雪峰樵隐手里,沉声说道:“杜兄!请你打他三百戒尺。” 雪峰樵隐闻言一愕,尴尬地伸手接过那根纯钢的戒尺,望着万博老人,心里不住暗自说道:“这根戒尺连打三百下,即使手下留情,也要打个皮开肉绽,这……” 江上渔翁皱着眉没有敢多问,他知道酸秀才的脾气,他的话是说一不二,玩笑是玩笑,认真起来一句话便要撵人走路。 万博老人似乎已有不耐之意,皱眉说道:“你要再迟疑,一颗武林奇葩,便要断送了。” 雪峰樵隐也不是等闲人物,他相信万博老人必有原因,当时竟不迟疑,心一横,纯钢戒尺照准秦凌筠的大腿,直落下去。 只听得“啪”地一声,衣裳应声破裂,大腿上立即留下一条血痕。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三百戒尺,尺尺都要如此,除了头脸,其余前胸后背,手臂大腿,一律都要打遍。” 雪峰樵隐心中立即若有所领悟,点点头,手中戒尺顿时疾如骤雨,打在秦凌筠的身上。 不消片刻功夫,三百戒尺已如数打完,秦凌筠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原本是气息奄奄,如今更是气如游丝,随时会断。 雪峰樵隐略略地看了一眼,便将纯钢戒尺,交还给万博老人。 万博老人点点头,接过戒尺,颇有赞许地说道:“果然不愧中原四杰之首,我秀才佩服你这份镇静,也谢你对我秀才具有充分信心。” 说着话,也不顾血污,弯腰下去将秦凌筠抱将起来,转身就走。 雪峰樵隐一声不响地随在身后,江上渔翁拖起虎头鲨蛟,满怀着鬼胎,也随在后面走来。 月色西沉,天空逐渐黧黑,山风渐厉,薄雾飘忽朦胧。万博老人在前飘飘忽忽,其疾如风,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也紧紧追随,不曾落后一步。 不一会穿石攀藤,来到一个数丈方圆的平坦之地,停在两间茅屋门前。 万博老人推门进去,放下秦凌筠,点燃油灯,便叫江上渔翁,取来一桶水,朝秦凌筠身上泼去。 江上渔翁和雪峰樵隐当时都不禁脱口惊呼,秦凌筠方才打得遍体鳞伤,变得血肉模糊,如今这样用水一泼,遍体的伤口如何得了? 万博老人毫不理会,只是低头用手抹去秦凌筠身上的血迹,江上渔翁又不禁啊呀一声,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张着阔嘴,说不出话来。经过万博老人用手抹去血迹的地方竟然是露出完好如初,白如玉脂般的皮肤。 万博老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从身上掏出一粒丸药,塞到秦凌筠口中,这才向江上渔翁和雪峰樵隐笑道:“二位对我秀才方才的举动,是否有些不解?” 江上渔翁坦白地点点头,万博老人笑着说道:“请你先到门外,在那条鲨鱼肚子里再摸索一遍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内。” 说着话,他又转身对雪峰樵隐举手肃客,双双坐下,他接着说道:“杜兄令徒此番奇遇,洪福齐天,前程未可限量。” 雪峰樵隐一时无法答话,只好唯唯应是,表示谦虚。 这时候,江上渔翁叫着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溜溜、光滑滑,式样精巧、暗蕴宝光的小玉钵。 万博老人这时呵呵大笑,伸手接过紫玉钵,用手摩娑了一会,点头笑道:“二位认识这个紫玉钵否?” 江上渔翁说道:“秀才!我老渔虽然不是万博,对于这件东西,总是听说过,当今武林之中,少林派当代掌门之师伯大冶老和尚,他经常手中托着一个紫钵,但不知此钵是否那钵。”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大冶老和尚紫玉钵有两个特点,其紫玉钵上绘有如来佛祖之像,那是他用七阳指在这坚逾精钢的紫玉钵上,留下的痕迹。” 江上渔翁低头一看,大惊说道:“如此说来,大冶老和尚竟然葬身在这虎头鲨的腹内了!” 万博老人没有理会,接着说道:“大冶老和尚紫玉钵的第二个特点,便是钵中栽植了一棵万载灵芝草,世间奇珍,罕见的宝物。杜兄!你如今是否明白我要你打令徒三百戒尺的用意了么?” 雪峰樵隐突然站起身来,一拱到地说:“博老待小徒天高地厚,老朽既愧且感。” 江上渔翁皱眉说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万博老人笑道:“老渔,你在江上水面待了一生,为何也相信断尾虎头鲨会通灵成蛟的无稽之谈?这条虎头鲨吞了大冶老和尚,吃了这棵整本的万载灵芝,它不通灵更待何时?偏偏它又遇见你这位爱打不平的老渔,这位秦老弟偏偏又适逢其会喝了虎头鲨的血,虽得其中精华,若不打他一个皮开肉绽,只怕就要发涨而死。我秀才第一眼看到他时,便断定是如此……” 江上渔翁故作不服之状说道:“秀才!你不怕看走眼么?” 万博老人呵呵笑道:“你休要忘了,我这个老秀才却有万博之名,要不然,怎么会白送这位秦老弟数十年的内修之力。” 江上渔翁击掌叹道:“早知如此,虎头鲨当初还有那么多的血!……” 万博老人笑道:“万事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天生灵物,岂有幸得之理?你老渔懊悔的什么?” 两个人一阵呵呵之后,万博老人转向雪峰樵隐说道:“杜兄隐居多年,今日不远千里而来,莫非武林之中有人要捋中原四杰的虎须,你们又苦于不知对方为谁,要来询问我秀才是么?” 雪峰樵隐被万博老人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心服不已。 在惊服之余,便将琼林夫人之事,叙述了一遍。 万博老人倾听得很仔细,但是听完之后,默然无言。 良久,才站起来说道:“天色将明,二位在此稍歇,我要到内间少坐片刻。” 说着话,不等他们二人说话,便起身走到里面去,掩上了房门,门外撇下了两位相对愕然的客人,守着昏睡不醒的秦凌筠,两个人的心中都是思潮如涌,感慨万端,静坐默然,不觉东方之既白。 巫山十二峰耸然猬立,得阳最早,清晨到处一片金黄,生机盎然,令人心脾为之一清。 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正待推门而出,瞻仰这巫山朝云,峰上江景,忽然身后一阵哈哈笑声,酸秀才万博老人从内室出来,站在室中,精神焕发,脸含笑容,轻松地说道:“夜来慢待两位客人,知我勿罪。” 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闻声转过身来,只见酸秀才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身旁站着神采飞扬的秦凌筠。 雪峰樵隐见状大喜,连忙说道:“筠儿!你还不叩谢万博老前辈。” 万博老人伸手挽住秦凌筠,摇头说道:“杜兄!你休叫秦老弟谢我,天意成全他,要为武林未来放一异彩,与我何干?不过我秀才倒要趁这个机会,对秦老弟有一次冒昧的差遣,不卜杜兄能否慨然俯允?” 雪峰樵隐立即说道:“博老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只要小徒力之能及,敢不尽力以赴?”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秀才也不称谢了。”说着话,便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交到秦凌筠手中,交待他说道:“从巫山起程,取道东北,行走五日之后,打开这个竹筒查个明白。” 他说到此处,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这并不是锦囊妙计,也不是我秀才故作玄虚,只是我思索一夜,推测的一点道理而已,如果不灵验,就算我秀才冤了秦老弟一趟。” 秦凌筠接过竹筒,恭谨地问道:“晚辈此去需要多少时日,事毕之时,是否仍然回到此处?” 万博老人说道:“九九重阳,你师父尚有银龙堡之约,到时候你直接前往天台银龙堡便了。” 秦凌筠拜辞之后,出门疾奔而去。 万博老人目送秦凌筠去后,对雪峰樵隐说道:“杜兄!你和老渔所问的琼林夫人是何人?瑶池位于何处?这两个问题,并非我秀才枉称万博,也不是有何忌讳,不便相告,而是我觉得其中有一点疑虑,至今未能猜透,只好留待稍后,再俟机奉告。” 雪峰樵隐一听他如此一说,以为他要下逐客令,便站起身来告辞,万博老人又拦住笑道:“我秀才虽不是好客主人,你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都是难得的嘉宾,巫山十二峰至少也得盘桓一个月,同时,趁这段时间,合我们三人之力,为秦老弟准备一件礼物,以预贺他此行成功。” 他走到门外,指着地上那条虎头断尾鲨说道:“这条虎头鲨鱼皮,现在已成当今一绝,坚逾精钢、柔若羊韧,若是制成一副内甲,便是稀世之宝。” 江上渔翁呵呵笑道:“酸秀才干日悭吝得一毛不拔,为何今日对老樵的徒儿如此偏爱!秦娃儿几生修来的福气!能得你酸秀才垂青!” 万博老人突然神色一变,半响没有说话,良久才绽开微笑说道:“老渔!老樵!世间事有很多是难以预料的啊!” 看来这位逍遥出世的万博老人,还有满腹心事,且不说他究竟有何难言的心事,也不说这三位武林高人,在巫山炼炙虎头鲨鱼皮甲的情形。 且说雪峰樵隐门人秦凌筠领得万博老人竹筒任务之后,奔出茅屋,果然朝着东北方向,放脚疾奔。当他刚一展开身形,跃离巫山茅舍之际,他才知道自己的功力,果然是万博老人在天亮之前所告诉他的,已经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只要稍一提气,丹田浊气一散,腾身一拔之时,总在四丈左右,这份内力,衡诸当今武林,已是罕见。 秦凌筠真有一种茫然的喜悦,对这突如其来的收获,一时倒有不知所措的感觉。所以他只有加快脚程,翻山越岭,向前疾驰,借这种疯狂的奔驰,来发泄自己满心难以容纳的喜悦。 一路之上,除了偶尔的打尖用饭,稍稍地闭目养神之外,几乎他没有停过脚步,转眼五天过去,他却停身在崇山峻岭之中,四周渺无一人,但见群山起伏,万峦环绕,不知此身在何处。 秦凌筠暗自忖道:“是不是因为我如此全力狂奔,五天以来,我超过了万博老人预计的地点?” 正是犹豫不定之际,忽然从对面山巅之上,转出来两个人,身形极快,步履轻盈,分明是具有极高武功的人,转眼就来到秦凌筠的身旁,原来是两位年纪约在四十左右的中年和尚。 这两位和尚两眼神色充足,太阳穴高高耸起,分明是身兼内外功力的高手,他们从秦凌筠身旁经过,眼光都没有在秦凌筠身上留下一瞥。 秦凌筠心里一动,连忙一抱拳,拱手说:“两位大和尚请了。” 两个和尚闻言停身,对秦凌筠看了一眼,当即也举掌一立胸前说道:“小施主有何见教?” 秦凌筠说道:“请问两位大和尚,此地何处?” 两个和尚说道:“中岳嵩山少室峰下。” 秦凌筠闻言一惊,拱手称谢之后,心里暗暗忖道:“原来五日五夜,我已经从巫山十二峰,来到了中岳,跑了千余里的路程。这少室正是少林寺院所在之地,难道万博老人要我到少林寺来,有什么急办之事?” 想到这里,急忙拿出竹筒劈开一看,里面放置着一张字笺,秦凌筠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满脸露出惊愕之色,喃喃自语说道:“万博老人这是什么用意,这样岂不是要惹起一场纠纷么?少林寺是当今武林各门派的泰山北斗,只怕容不得我如此做法……” 想了一会,他霍然顿足说道:“万博老人他如此决定,必有其由,我自然要遵照他的指示去做。” 意念一决,突然昂起头来,向前朗声叫道:“两位大和尚请回,在下尚有一事请教!” 两个和尚去势本是极快,就在这一会功夫,已经远去十七八丈。这时候突然一听秦凌筠如此一叫,声音不大,但是入耳却是犹如沉雷,震得耳鼓嗡嗡直响。这两个顿时大吃一惊,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回身落势,望着秦凌筠。 秦凌筠来到近处,拱手说道:“两位大和尚可是驻锡在少林寺院的么?” 两个和尚皱了一下眉头,其中一人答道:“贫僧等是少林寺本院达摩院护法,请问小施主怎么样称呼?” 秦凌筠拱手说道:“原来是两位高僧,在下失敬了。在下秦凌筠,路过此间,请问两位大和尚,身上携带的是何物?” 这两位达摩院护法闻言顿时脸色一变,脚下随着立即退后一步,沉声问道:“秦施主!你问此话,是何用意?” 秦凌筠心里一震,暗自忖道:“怪呀!看来分明如万博老人所说的情形一样,他为何如此未卜先知,难道世间上真有这等未卜先知的事么?” 他心中对万博老人有了惊服之处,便决心照字笺上所说的话去做。 当时他便朗声说道:“如果两位大和尚身上携带的是紫玉钵万年灵芝,就请交给在下一观,以开眼界如何?” 那两个和尚当时宛如平地顿起焦雷,惊得睁大了两双眼睛,半晌没有答话。 秦凌筠说道:“万年灵芝为世间珍物,在下只求一开眼界,别无意……” 言犹未了,那两个和尚哈哈大笑,高声说道:“原来秦施主还是有心人,只怪贫僧眼睛不亮,不识真人。不过少室峰下,秦施主胆敢拦住贫僧,强取灵芝,必有所恃,贫僧有幸高人当前,少不得要领教一番了!” 其中一人立即盘步上前,右手一晃一伸,五指箕张,劲风立起,就向秦凌筠抓来。 行家出手,落眼便知。这位达摩院高手如此一出招,便是少林绝技——十二擒龙手“怒缚孽龙”,凌厉无比,疾快绝伦。 秦凌筠微嗤一声,脚下一个移动,人似旋风一闪,躲开数尺。 那和尚冷笑一声,如影之随形,空着一只左手,单凭一只右手,擒拿刁钻,嗖、嗖、呼、呼一连攻出五招。 秦凌筠身形飘忽不定,从容不迫地闪过五招。 那和尚倏地身形一收,冷笑说道:“怪不得施主如此猖狂,果然身手不凡。” 秦凌筠平静地说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只求瞻仰奇珍,别无他意,大和尚如要动手,在下只好奉陪。” 那和尚冷哼了一声,便不言语,双手交胸,脸色沉重,缓缓地向秦凌筠逼近过来。 秦凌筠初逢大敌,也不敢大意,他虽然知自己功力,已经突飞猛进,但是,面对的是少林寺达摩院的护法,何能轻视?他暗自功行全身,力贯双臂,静静地站在那里,凝神以待。 那和尚来到面前五尺的地方,突然双脚沉桩,微蹲马步,双臂内圈,倏地外扬推出,使出少林寺七十二种秘技之中最刚最猛的“大力金刚掌”。 第二章 烦因多开口 恼为强出头 秦凌筠此时已经对于万博老人心服无比,所以,对于竹筒中所藏的字笺,上面的言语,都坚信不疑。 当时一见少林和尚,马步一蹲,双掌内翻外扬,推出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他立即斜地里一撤身,一式“雪鹊渡桥”,轻巧灵便,横飞八尺,然后左脚柱地,美妙无比地落桩停步,站在那里含笑说道:“大和尚!在下还有一言,请暂容一吐为快!” 那和尚一掌落空,劲道未发先收,凝神望着秦凌筠,点头说道:“施主有话请说。” 秦凌筠笑吟吟地说道:“大和尚方才出手一招,来势刚猛,想必就是少林七十二种绝技之中,力道最为刚猛的‘大力金刚掌’,久闻这等掌法,练到火候,出掌打空,摔碑破石,较之武当派百步神拳,并称为武林中一时瑜亮,今天在下有幸在此当面领教,一开眼界,真是机缘难逢。” 那和尚冷冷地说道:“施主年纪不大,对于武林中的事,倒是知道得不少。” 秦凌筠仍旧是含笑吟吟地说道:“少林‘大力金刚掌’,虽然名振武林,但是在下倒还未能深信。” 言犹未了,那和尚立即厉声说道:“既然如此,贫僧且以一掌,让施主一试如何?” 说着话,便沉桩落势,双臂内圈,秦凌筠摇手说道:“大和尚!请勿性急,在下孤陋寡闻,所以对于少林绝技存有怀疑之意,既有怀疑在心,最好能亲自一试,方知传言之真假,不过,在下生性与人不同,从不做白费力气的事……” 那和尚说道:“施主有话快些明讲,如此吞吞吐吐,是否有心延宕?” 秦凌筠说道:“明白一句话,在下极愿与大和尚试一试‘大力金刚掌’的威力,但是,我们彼此之间,要加点采头,聊表助兴。” 那和尚冷冷地一笑说道:“说来说去,施主果然是成心找晦气而来,贫僧江湖上也曾经历过风险,倒还没有遇见过像施主这样心计之深,存心之阴的人,你请说吧!要有什么采头?” 秦凌筠一听那和尚骂他心计阴毒,不觉脸上一红,心里止不住直叫“冤枉!”他心里暗自说道:“我有什么心计?我不过是照万博老人的话行事罢了!” 但是,他表面仍然平静地微笑着说道:“如果‘大力金刚掌’果如传说中那么厉害,在下少不得内腑移位,心脉震断,口喷鲜血倒毙眼前,在下一死,这采头二字自然无话可说了。 万一大和尚一掌之下,在下依然安稳无恙,乃至于脚下寸步不移,这采头二字,大和尚又该如何说法?” 那和尚既然身为少林本院达摩院中的护法,岂是等闲人物?诚如他自己方才所言,是见过许多风险,经验老到,见识丰富,他当时一见秦凌筠如此一说,心里倒起了怀疑之意,暗自忖道:“难道这位年青人,真有这样高的武功么?” 他回过头去,和那另外一位和尚对视了一眼,他们如此无言地一看,彼此心里都有一个了解:“即使他从小就苦练内功,到如今也不过十八九年,他岂能挨得了‘大力金刚掌’那样刚猛的掌力?充其量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冒失鬼,他敢到少室峰下来挑衅,若不给他教训,倒损了少林的威名。” 这两个和尚如此交换了一个互相了解的眼色之后,那和尚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秦凌筠说道:“如果施主能在贫僧一掌之下,昂然不动,任凭施主提出什么条件作采头,贫僧无不应允。”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大和尚一言既出……” 那和尚怫然不悦说道:“出家人岂能失信于施主?” 秦凌筠朗笑一声说道:“如此甚好!在下今天就以自己活了十八年的性命,来赌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大和尚!你曾经听说过否?世人为了一饱口福,竟拚命吃河豚。我今天为了一饱眼福,舍命领教‘大力金刚掌’,虽死何恨!大和尚!请!” 他这样豪气奔放,神情自如地说完这些话,那和尚倒引起了一阵踌躇:“看他的神情,分明是有所恃,听他说话,也不像是冒失无知之人,难道他真是有超人的功力,成心到这里来寻衅的么?” 秦凌筠拿稳桩步,站在那里,等待了一会,不见和尚出手,便说道:“大和尚是不是对于‘大力金刚掌’没有信心?果然如此,在下自然不便相逼,就此作罢如何?” 那和尚立即高宣了一声佛号,朗声说道:“施主休要如此说话,贫僧倒是一片佛心,不忍少室峰下流血横尸,既然施主立意如此,请施主留神……” 他这留神二字刚一出口,身形微向下蹲,双臂内圈,倏地向外疾推。 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果然名不虚传,出掌带啸,劲道凌厉,顿时数丈之内,虎虎生风。 秦凌筠也不敢稍有怠慢之意,如果不是万博老人在字笺中如此交代,他也不敢如此冒然硬接少林秘技“大力金刚掌”,虽然如此,他仍然是屏气凝神,左掌护心,右手单掌向外一推,一式“拒客千里”的硬接招式,硬迎上去。 双方如此隔空一接,只听蓬地一声大震,平地卷起一阵尘土,四周草木都为之披靡,稍时,尘土落处,只见秦凌筠站在那里,纹风不动,神色自如,那和尚一见之下,脸色大变,说不出话来。 秦凌筠微笑着说道:“少林‘大力金刚掌’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今日侥幸逃得一死,如今少不得还要请大和尚履行诺言。” 那和尚面如死灰,站在那里,失神的望着秦凌筠。 秦凌筠正色说道:“大和尚出身名门正派,在武林中负有盛名,决不会言而无信,请大和尚将身畔紫玉钵和万年灵芝交与在下。” 那和尚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响,将身上的紫玉钵拿出来,托在手里,沉重地说道:“秦施主!可否请你将出身师承说明一下。” 秦凌筠毫不客气地伸手将紫玉钵拿过来,点点头说道:“大和尚,你究竟不愧是少林高僧,言出必行,令人佩服,不过在下可以奉告大和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日之事,大和尚虽然意外失利,但是,比起被人识破送去的紫玉钵万年灵芝都是赝品,那种后果,还是好得多。” 边上另一个和尚闻言大震,立即喝道:“秦施主!你说什么?” 秦凌筠说道:“我说一旦被人发觉你们送去东西是假的,那时候不仅你们二位性命难保,少林寺更是有一场难逃的大劫。” 这时候两个和尚惊惶无已,齐声道:“秦施主!……你……你究竟是谁?你怎么……” 秦凌筠微笑说道:“我究竟是谁?是友是敌?日后自知,现在两位大和尚可以告诉在下,这紫玉钵灵芝草,是准备送到何处交割?” 这两位见多识广的少林高僧,此时完全被秦凌筠这种神乎其神的“未卜先知”所震慑,而且,诚如秦凌筠方才所说的,是友是敌,尚难断定,两个人沉忖良久,只有沉重地说道:“送到潼关,自有人来收取。” 秦凌筠点头说声:“多谢!”立即腾身一跃,掠去数丈开外,向前疾驰而去,临去只听见他口中说道:“两位大和尚请尽管回到少林本院,如果遇到飞叉银龙虞老前辈,就说在下秦凌筠独持紫灵芝前往潼关,他就会告诉你们所有的来龙去脉。” 秦凌筠人去如飞,这两位和尚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站在那里发怔,眼睁睁地望着他宛如晴空飞燕,几度起落,便消失在山道的尽头。 秦凌筠一口气疾奔了十数里地,才停下身来,回看四周无人,将身上紫玉钵取出来,细细地把玩一番,只见那形状和万博老人那里所见的,一模一样,只是那钵中的灵芝,他看不出真假,他心里不禁又想起万博老人那字笺上的话:“得到紫玉钵之后,你按照交东西的地点,前去会见收物之人,记住!这是你一个机会,失去这个机会,要想访问出琼林夫人的下落,就十分困难了。更要记住!凡事心要细而胆要大。切切!” 他想起这些话,心里又不禁想道:“这琼林夫人就是找我师父和他们中原四杰麻烦的人,换句话说,也就是冒用银叉令的人,也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想到这里,热血为之沸腾,不觉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次到潼关,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十几年的亲仇,使他恨不得立即就到达潼关,立刻就会见那个收取紫玉钵的人,自己当场就将他击毙,以慰双亲以及巴啸天和古亭两位叔叔于九泉之下。 他收藏起紫玉钵立即展开身形,向西狂奔而去。 西去潼关,约有八九百里路程,秦凌筠一路脚程甚快,第二天的中午,就到达了潼关。 潼关是边区重镇,位于水陆通道,形势重要,为兵-家必争之地,市廛热闹,人文荟集,市街之上,人潮拥挤,摩肩擦踵,不胜喧哗。 秦凌筠来到潼关之后,他不觉发了呆,自己不禁暗骂“糊涂”,“这样大的城镇,又没有说明地点,叫我到何处去找收物的人?难道我拿着紫玉钵满街兜问?” 潼关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右有“中条”“巴山”,左有“华山”,武林之中,能人辈出,秦凌筠如果要亮出这本“紫灵芝”,岂不是惹祸上身? 秦凌筠并不是怕事,但是他此行前来潼关,目的是在寻访仇人,何必无端惹事?因此,他满怀不乐,漫无目标地在市街上走着。 忽然,前面人声鼎沸,人潮汹涌,仿佛出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 秦凌筠不觉也随着人潮,走过去看看,原来是一座大酒楼前,围着一堆人,当中站着一位紫衣姑娘,在这位姑娘当面,站着两个中年汉子,精神充沛,身高体健,背上背着包裹,沉甸甸地分明是兵刃裹在里面,两个人虎视眈眈地望着那位紫衣姑娘。 秦凌筠再回头看这位姑娘,不觉大吃一惊,他真不相信天下会有这样美丽的姑娘,美丽在其次,只是她那一种灵秀之气,仿佛是山川灵秀都凝聚在她一身,使人一看到她,都会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她穿着一身紫衣,站在那里,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种神情,那便是“遗世独立”。 使秦凌筠更感到吃惊的,是这位紫衣姑娘,好生面熟,就仿佛在何处见过。 秦凌筠还没有想起是在何处见过这位姑娘,那位姑娘已经在说话了:“你们还不快些与我滚回去!还有五天期限,过了限期,你们可以想得到后果。” 这几句话虽然是冷冷地说出,但是,清脆如银铃串空,婉转如黄莺出谷,使人听来悦耳已极。 对面那两个中年汉子,突然怒声齐叱,势如奔马地吼道:“好个臭丫头!你欺人太甚!咱们今天就豁着这条命,跟你拚了!” 两个人返身向后一撤,从背上撤下包裹,顺手一拦,撤去包裹外层,不出秦凌筠所料,从里面拿出青森森的宝剑,两个人横剑迈步,向着这姑娘走过来。 两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宝剑,气势汹汹而来,对方却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年青姑娘,这强弱之势,非常明显。 不知道是基于一种同情弱者的心情,抑或是出于排解纠纷的立意,四周顿时就有十几个人一齐涌进圈子里来,乱糟糟地嚷着,掳袖拔刀,大有一拥而上的情势。 那两个中年汉子停下身形,冷冷地说道:“在下华山于吉章蓬,奉掌门之命,前来与这位姑娘接洽一件事,华山派在武林中与各派高人素无过节,各位如要淌这次浑水,待在下与这位姑娘了结这桩事情以后,再来分别领教!” 俗语说得好: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华山派的于吉和章蓬,是华山当前三大高手之列,在武林中很有名望,而且华山派在各大门派之中,以剑术与“武当”、“青城”齐名,能人辈出,不可轻侮。 因此,这十几个来势汹汹的人,都不觉地停下脚步,先后搭讪着说几句场面话,便悄悄地退出圈外。 那位紫衣姑娘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等到那些打抱不平的人,虎头蛇尾退出圈外,她才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的笑容。 华山派于吉横着长剑说道:“姑娘!欺人不可太甚!方才你一再恶言以对,才引起在下这位同伴出口伤人,其实在下只是请求姑娘,休要如此无端寻衅,本派掌门人派在下前来会见姑娘,足见本派息事宁人,存心礼让,姑娘休要自误!” 那紫衣姑娘冷冷地笑道:“你说得多好听呀!息事宁人,存心礼让!为什么你不说你们华山派打不过我,怕了我才来求情呢?” 于吉闻言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厉声说道:“姑娘!是你逼人太甚!不是在下无礼让之心,既然如此,请你亮兵器,于吉今晚倒要领教你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胆敢如此猖狂!” 那紫衣姑娘冷哼了一声说道:“对付你们两个人,还用得姑娘亮兵器么?” 华山两大高手,何曾受过这种藐视?当时一言不发,长剑掠起一招“鸿飞虹落”,划起一道长虹,脚下稳当十分地欺身上前,向那紫衣姑娘攻去。 华山剑术以灵巧见称,于吉这一招“鸿飞虹落”虽是一招探试虚实的路数,但是,剑招出自高手,又自不同,可虚可实,兼攻兼守,只要那紫衣姑娘一起手还招,华山剑术便会源源展开。 但是,这位紫衣姑娘站在那里,若无其事,眼着剑锋就要触及面门,看得四周的人都为紫衣姑娘捏一把冷汗,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一条人影一闪而起,夹着一股银色光芒,穿向剑锋与姑娘之间。 那于吉也是好手,他这一招本是探试虚实,所以当时一见有人从中拦击,他立即一撤剑势,挫腰向后一退,闪开五尺。 他定睛看去,只见他当面站着一位年青人,长眉入鬓,双目有神,长得十分英俊,手里持着一柄长不到两尺的短剑,银光森森,冷气逼人,行家落眼,便知道这是一柄古物神兵。 于吉将长剑交到左手,沉声问道:“尊驾何人?何故要来此插上一脚?” 那年青人先将短剑入鞘,然后拱手说道:“在下秦凌筠,只是路过潼关,碰到于大侠和这位姑娘在此争论,窃意以为:天下没有谈不清的道理,只要彼此没有深仇大恨,何必要兵刃相见?所以在下虽不明是非曲直,冒昧前来请于大侠暂息雷霆,有话好讲。” 于吉一见秦凌筠说得很有情理,当时也拱拱手说道:“秦兄高论,在下佩服!只是因为这位姑娘……”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紫衣姑娘叫道:“于吉!我有话跟你说!” 于吉突然被紫衣姑娘这样连名带姓一叫,当时不觉一怔。 紫衣姑娘接着说道:“你们快回去跟你掌门人说,就说今天的事,到此为了!不过叫他还要替我细心寻找我所需要的东西,三个月以后,我还要再来。” 于吉和章蓬原本就是衔掌门之命,来和这位紫衣姑娘商量说项,尽量避免冲突,如今这位姑娘既然如此口气一松,他们两个人自然也乐得借势收场。 当时于吉便拱拱手说道:“既然姑娘如此说话,在下回去禀告掌门。” 说着话,收起兵刃,拱拱手,便自去了。 那紫衣姑娘微昂着头,冷冷地说道:“我的事,最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插手过问,哼!” 这一声冷哼,从鼻孔里哼出来之后,掉头就向圈外走去,对于身旁站的秦凌筠,根本不屑一顾。 常言道得好: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秦凌筠因为当时看到这位紫衣姑娘危在一瞬,他才冒然下场,挡了于吉一招,没有想到他这一番好意,竟落来这样一场没趣。 那位紫衣姑娘满脸不屑,十分讨厌的神情,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就这样掉头而去,引起周围一阵纷纭议论,大家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注视着秦凌筠,甚而还有人冷冷语的讽刺,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使秦凌筠站在那里羞愤交并,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他闭口不语,分开人群,迳自走出去,当时心里激愤地暗自想道:“你人虽然长得很美,但是,你是一个不识好歹,不明是非的浑东西,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会理你呢!” 秦凌筠憋住一肚子气,他不愿意在热闹的大街上逗留,一直穿过大街,来到郊外,他打算在郊外住过一夜之后,再慢慢地寻访,到底看那个收件的人,在什么地方。 他刚刚离开了城廓,触目郊外一片枯黄,潼关八月,秋意极深,有一股萧杀的意昧,秦凌筠正漫无目的地在郊间乡道上走着,忽然,西落的斜阳,被一阵乌云掩住,顷刻之间,风势大作,黄豆大的雨点,疏疏落落地洒将下来。 秦凌筠急忙向道前一看,只见前面不远,有一个小树林,林梢露出一点酒帘模样的东西,在那里飘动,秦凌筠放快脚步,紧赶了几步,来到林沿,果然这里是几家村店,那露在林梢的果然是酒帘儿,厚敦敦的门帘里,还飘着一阵一阵酒味和肉香。 秦凌筠身上衫儿已经被雨水淋湿了一大片,而且那雨势还愈来愈急,顿时间就有大雨倾盆之势,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伸手一掀那厚厚的门帘,他不觉脱口“咦”了一声,伸出去的脚,立即缩回来,当肘便想放下门帘,转身离去。 原来秦凌筠伸手一掀门帘,一眼便看到村店里面,有几张空桌子,其中有一张便是方才在城镇之内,掉头而去的那位姑娘,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秦凌筠当时心里立即想道:“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怎么偏偏碰到她?” 他口中不觉地“咦”了一声,放下门帘,就要走开,但是,就在他这么一放门帘,还没转身离去的时候,只听到店里面那姑娘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了一句:“可恶极了!有胆的就不要走!” 秦凌筠一听,心中一愕,暗自忖道:“敢情她还以为我是存心追上来的?敢情她还将我看成那种无聊的纨绔子弟?” 他心里又一转:“如此说来,我倒是不能走了!我若一走,倒有自我承认的嫌疑了。” 他再抬头一看,那天上的雨,正是倾盆而落,门外平地顷刻水起数寸,如果要走出去,不出三步,便淋成落汤鸡。 秦凌筠只如此微微地顿了一下,立即毅然一掀门帘,跨进门去,他特意地昂起头来,瞧也不瞧一眼,大踏步走到另一张桌子上,据桌而坐,招呼店小二送来一盘切牛肉,撕一盘烧鸡,而且还特别要来一角白酒,他以一种老练江湖武林豪客的姿态,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这村间白酒,性烈味醇,秦凌筠这样从来滴酒不沾的人,如今猛喝一大口,那可不得了,就如同一股火直冲鼻孔,直绕咽喉,顿时将他呛得涕泗交流,咳个不停。 这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银铃样的格格笑声,不用说,那一定是那位姑娘被秦凌筠这种窘态,引得好笑起来。 秦凌筠一心要装老练,想不到画虎不成,弄得窘态百出,气得他推开酒壶,连声叫道:“拿饭来!拿饭来!” 店小二刚刚将饭送上来,就听得身后有人轻轻地“喂”了一声。 这声音虽然不高,可是清脆甜润,非常悦耳,不用说正是那位姑娘在叫人,可是她在叫谁?是叫店小二么?店小二已经回到灶上张罗去了,难道是…… 秦凌筠心里微微一动,然而他不相信是叫的他!当时他没有理会,端起小米稀饭,卷起一张烙饼正张开口来咬下去,身后那姑娘又“喂”了一声,并且还说了一句:“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凌筠一听心想:“除了店小二,这店里没有第三个人,她不是叫我是叫谁?” 他想了一想,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烙饼转过身来,正色问道:“姑娘是跟我说话么?” 那紫衣姑娘撇着嘴说道:“你不要假装了!其实你早就要找由头跟我说话,这回又装得像真的一样。” 秦凌筠一听她如此一说,方才在城镇上所受的一股气,又引起来,他立即沉下脸色问道:“姑娘!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紫衣姑娘说道:“姑娘想教训你一顿。” 秦凌筠一听,当时觉得这倒是顶新鲜的事,继而他脸色一沉,正声说道:“姑娘!在下与你从不相识,请不要说笑。” 紫衣姑娘两眼一瞪,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光迸射,令人心动神慑,她毫无忌惮地望着秦凌筠,撇着嘴说道:“呸!谁人要同你说笑?我是看你武功也很不错,像貌长得也很端正,为何不学好?而要学那些下流胚子的举动?要是搁在平时,我早就将你废了,现在我教训你一顿,你还不识相些快替我滚?” 秦凌筠忍着气说道:“姑娘!你要先将事情弄清楚,也要先将人认清楚,不要那样信口雌黄,妄加批评,请你认清楚,我秦凌筠不是那种人。” 紫衣姑娘一双蛾眉向上挑,厉声叱道:“好个巧言狡辩无耻的东西!姑娘存心放你一条生路,你还胆敢诡辩?你说你不是那种人,你怎么竟从城里跟到城外?你说!” 秦凌筠正颜说道:“姑娘,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 紫衣姑娘叱道:“你还说我不讲理?你找死!”言犹未了,单手一扬,随着在桌上拣起一块烙饼,朝秦凌筠掷去。 这块烙饼,出手生风,疾如矢石,照准秦凌筠的面门而来,秦凌筠一个“凤点头”脚下一拧箭步,身形随之一矮,那块烙饼从耳边一掠而过,“叭哒”一声,正好打中身后的泥墙,随即蓬地一震,泥墙露了一个碗大的洞,那一块泥土随着烙饼,一齐飞到外面,溅得水花四飞。 秦凌筠也不觉为之暗暗吃惊,那堵泥墙至少也有尺来厚,这位姑娘在八尺开外,以一块烙饼将墙打了一个洞,内力的深厚,可见一斑,怪不得她说话是这样的猖狂。 紫衣姑娘一见烙饼落空,咦了一声说道:“怪不得你胆大妄为,原来你倒也真有几下鬼画符。” 她说着话,人向前一闪身,玉臂一伸,右掌一翻,一个耳光夹着呼啸,从秦凌筠的身后向前掴将过来。 秦凌筠正准备还要和她解释,没有料到她竟会从身后掴来一掌,他意外地一失神,赶紧向前一冲,一式“孤雁入塘”,扑向前面饭桌的底下,穿身而过,那玉手几乎将后脑袋削掉半个。 秦凌筠穿过饭桌,巧跌“鲤鱼打挺”,从地上一个翻身,右手向地上一点,人向上一拔而起,正好这时候姑娘“三步追踪”,赶到身前不远,右手拍来一掌,右腿点来一脚。 秦凌筠身形未稳,只好提气一拔,闪过下面的一脚,人让偏宫,右手“金丝缠腕”,斜地刁向姑娘手腕,右手箕张抓出一招“懒龙舒爪”,抓向姑娘左肩。 紫衣姑娘人微微一声冷笑,桩步一沉,下盘不动,右肩卖出一个大破绽,根本就没有理会秦凌筠那一招“懒龙舒爪”,左手却适时一挫后肘,内翻外扬,呼地一下,掌心内凹疾吐,十足“小天星掌”式,反击过去。 秦凌筠本来这时候大可趁着这一瞬机会,将姑娘左肩击碎,至少可以抓成五个血窟窿,但是,这一刹那间,他忽然心中闪电一转:“她为什么不理会我这一招,莫非有诈?” 他缩掌不攻,人向后面一个倒纵,闪开数尺,正要讲话,姑娘那一掌小天星掌原式不动,直逼过来,距离他身前还有两三尺远,秦凌筠忽然感觉到有一股令人股栗欲坠的冷气,直扑而来。 秦凌筠顿时心里一震,他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怪不得我有似曾面熟的感觉,原来是她呀!” 他脚下移宫换位,闪开姑娘一掌,心里又想道:“我要拿她报仇雪恨么?不!我要好好地利用她,去找到琼林夫人,那才是我真正的仇人。” 他心里如此一盘算,脚下又滑开数尺,闪开姑娘连攻来的两掌。 正好这时候紫衣姑娘停下脚步,探手衣内,取出一个大龙眼一般大小的银弹,随手一揿,唰地一声,弹出一根长达三尺有余,银光闪闪,窄如柳叶,颤巍巍乱动的宝剑,指着秦凌筠说道:“你只躲不还手,多不够味,取出剑来,我斗你两百招。” 秦凌筠此时早已心有成竹,他不慌不忙地叉手在腰,沉着地说道:“并非在下不还手,只因为事情没有说清楚,彼此只是一点误会而已,并没有深仇大恨,又何必如此死命相拼?” 紫衣姑娘摇头说道:“我们暂时不说这些,你能够从容地躲闪过我连攻五掌,武功倒算很了不起,现在我们撇开一切不谈,先要斗斗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秦凌筠说道:“既然姑娘不再以‘下流’两个字来看我,单以印证武学一项,秦凌筠敢不从命?” 他故意地向四周看了一下,只见店家吓得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便说道:“若在店里动刀动剑,惊世骇俗,极不相宜,我们何不到外面去,找一块宽敞的地方,放开手来请教一番?” 紫衣姑娘娇喝一声:“很好!” 娇躯一拧,如同穿帘飞燕,向前一掠,单手挑开门帘,掠出门外。 秦凌筠付了店家的饭钱,也随到外面。 这时候,外面阵雨已停,天上又是繁星万点,一片晴朗的好天气,虽然是没有月色,星光迷蒙,却也看得清楚。 秦凌筠刚刚奔驰了一会,就看到姑娘手持着那柄奇形长剑,站在前面,他便停下脚步,拱手说道:“姑娘请你少待一会,待在下将身上一件珍宝取出放好,以免妨碍了手脚,影响了我的真正功力。” 紫衣姑娘不屑地将嘴撇了一撇,没有说话。 秦凌筠只当作没有看见,十分小心地从身上将那个紫玉钵取出,轻轻地放到地上。那姑娘本来等在那里有些不耐之意,这时候突然一见秦凌筠拿出紫玉钵,忽然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抢上前一步。 秦凌筠拦住她说道:“姑娘!你要做什么?” 紫衣姑娘眼睛盯在那紫玉钵上面,突然一抬头,厉声叱道:“你是什么人?是不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秦凌筠微笑说道:“在下秦凌筠,早已经向姑娘通名报姓,至于我是不是少林俗家弟子,姑娘如果是在武林跑过几年,就应该知道,中岳少林本院根本不收俗家弟子。” 紫衣姑娘喝道:“我不同你说这些废话,我且问你,你这个紫玉钵紫灵芝是从哪里得来的?你既不是少林俗家弟子,莫非你是半路上打劫而来的!” 秦凌筠正色说道:“姑娘说话为何如此欠思量?难道除了打劫,在下就不能获得这盆紫灵芝么?” 紫衣姑娘冷笑道:“到现在我才知道你这人是坏透了,事事诡辩,没有一句真言,我老实告诉你,我在这潼关等待,就是为了等候少林和尚为我送来这盆紫灵芝,如今突然出现在你的手里,你不是半途打劫而来,是来自何处?” 姑娘越说越气,右手一挥,那颤巍巍的银亮细长宝剑,闪出两三尺长的剑芒,抖手一招“怒斩白蛇”,唰地一下,横截而下。 秦凌筠一听他自己说出是等候少林寺和尚送紫灵芝的,便知道自己的判断完全不错,心情一振,当时一闪身,随手也亮出鱼肠短剑,振腕洒出三朵剑花,护住面门,右手早将紫玉钵捞在手中,他厉声喝道:“姑娘!你且住手,等我将话说明白,否则你一旦失误,便要饮恨终身。” 紫衣姑娘握住手中长剑,瞪大眼睛,冷冷地说道:“快说i告诉你,如果你再花言巧语,休怪我不给你说话的机会。” 秦凌筠说道:“姑娘眼力不差,在下手中确是紫玉钵紫灵芝,但是,却不是抢劫自少林和尚,而是少林一位高僧大冶老和尚他老人家亲自送给我的。” 紫衣姑娘向前逼了一步叱道:“你胡说……” 秦凌筠不但没有退让,反而挺身朗声说道:“姑娘且听我说完,大冶老和尚送给我这盆紫灵芝,并不是真的送给我,而是要我将这盆紫灵芝小心维护,不要落到坏人手里,将来将这盆稀世的珍宝,送给一个真正需要它的人,就算替他了却一番心愿。” 紫衣姑娘一听他这样一说,那汹汹之势,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沉忖了一会,垂下手中长剑,抬起头来问道:“你是否会遵照大冶老和尚的话去做?” 秦凌筠点头说道:“大冶老和尚这些话是在他圆寂之前,对我所说的,我怎么可以违背一位老前辈临终托付之言?” 紫衣姑娘说道:“照这样看来,你倒还是个好人?” 秦凌筠说道:“现在我要特别声明,在下从潼关开始,对姑娘没有任何不礼之意,乃至在村店遇到姑娘,都是巧合,姑娘一直以坏人看待在下,真叫人有口难辩!” 紫衣姑娘忽然说道:“真金不怕火炼,你不是那种坏人,时间长了自然会知道,现在我要向你说一件事,我非常需要紫灵芝,因为我恩师……不说这些,总而言之,我实在非常需要紫灵芝,所以才在此地等候少林和尚,你既然受大冶老和尚之托,可否将这盆紫灵芝送给我?” 秦凌筠沉吟了一会,那紫衣姑娘抢着说道:“你要明白,我是因为你说身受大冶老和尚之托,我才向你讨取,否则,凭我手中剑,我可以予取予求的。” 秦凌筠说道:“如果姑娘真的是需要,而且是用在正途,在下自然奉送,否则,就是姑娘动武,正下的短剑也要为维护紫灵芝的安全,不惜一拚。” 紫衣姑娘说道:“你不相信我的需要是正当的么?只是我目前不愿意说明内情罢了!” 秦凌筠沉吟了半晌,忽然说道:“既然如此,在下自然应该信任姑娘,紫灵芝一定奉送……” 紫衣姑娘喜悦无限似的笑道:“真的?” 秦凌筠接着说道:“不过,为了我对大冶老和尚在天之灵有一个交代,请姑娘让在下随同前往,看看究竟充作什么用途,这倒不是存心监督,而是我对大冶老和尚诺言的履践。” 紫衣姑娘眼睛望着秦凌筠的脸,忽然又将眼光移到那盆紫灵芝上。 秦凌筠回手先将鱼肠短剑收好,然后双手捧着紫玉钵,递到姑娘面前,姑娘看了一会,霍然伸手将紫灵芝接到手中,藉着星光仔细地把玩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向秦凌筠说道:“好吧!既然你忠于大冶老和尚的诺言,我也不能不尊重你的信守,你可以随我去,看我究竟为谁而来使用这盆紫灵芝。” 秦凌筠拱拱手,心里无限的高兴,含笑说道:“姑娘能够设身处地代我着想,这盆紫灵芝想必是所遇得人……” 他话刚刚说到此地,突然听到头顶上一阵风声,仿佛一声雷鸣,直扑而下。 秦凌筠心里一惊,脚下一点,倒退数尺,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大青鸟,飘然而下。正是他在天台山银龙堡所看到的那只大青鸟,不过今天鸟背上所坐的不是这位姑娘,而是另一位花信年华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紫衣姑娘看见这中年妇人,连忙扑过去,娇声叫道:“朱姨!你怎么来了?” 那中年妇人搂住紫衣姑娘,含着慈祥的微笑说道:“雪竹!你真是胆子愈来愈大,怎么就敢一个人下山来?要是……” 紫衣姑娘撒娇地说道:“朱姨!你不要责备雪竹嘛!” 中年妇人抚着紫衣姑娘的脸,无限慈样地笑道:“不是朱姨责备你,而是朱姨不放心,要不是青儿飞回去告诉我,真是要将人急死了。你的一番心意,是值得夸奖的,但是,雪竹!这件事只能慢慢地碰机会,不是一蹴可成的。” 这位紫衣姑娘兴奋地从中年妇人怀里跳起来说道:“朱姨!你说等机会!等机会!要等到哪一天?机会要靠人去找的呀!你看我才不过找了几个大门派,就找到了这样一盆紫灵芝,要是我再逼他们紧一点,说不定就会……” 中年妇人大惊问道:“雪竹!你说什么?你去逼过几个大门派?” 紫衣姑娘嗯了一声,仰起头来说道:“朱姨!有什么不对吗?还有什么中原四杰、川中一怪,我都找过他们,我将你过去跟我说的几个有名的人,全都找上了!” 中年妇人脸上沉重起来,半晌,她接着说道:“雪竹!这盆紫灵芝是怎么得来的?是少林寺他们给的么?” 紫衣姑娘指着站在对面的秦凌筠说道:“是他送的!” 中年妇人奇怪地看了秦凌筠一眼,淡淡地重复了一句:“他送的?” 紫衣姑娘说道:“他是大冶老和尚送给他的,现在他又送给我了。” 中年妇人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看看秦凌筠,不停地看了半晌,突然她点点头说道:“年青人!你过来。” 秦凌筠自从这中年妇人一出现,心里就引起一阵极大的震动。 他仔细看着这中年妇人,只觉得她举止雍容,眼神逼人,他仔细听她们之间谈话,弄不清楚她们究意是什么关系。 但是,他突然间有一个想法掠过心间:“莫非她就是琼林夫人么?” 想到“琼林夫人”四个字,秦凌筠的血都为之沸腾起来。 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好这时候中年妇人叫他过去,他便走过去。 那中年妇人突然厉声对他说道:“年青人!你拿这假的紫灵芝来骗我的雪竹,是存了什么心?” 她这一声“假的紫灵芝”,仿佛是平地一个焦雷,那个叫雪竹的紫衣姑娘和秦凌筠,都吓了一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什么?是假的?” 那紫衣姑娘瞪着眼睛,盯着秦凌筠叫道:“是假的?你敢拿假的来骗我?” 秦凌筠没有理会紫衣姑娘的问话,他转向那中年妇人,沉声问道:“假的?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中年妇人冷冷地说道:“紫玉钵坚逾金石,等闲刀剑休想动它分毫,当年大冶老和尚用他无坚不摧的七阳指,在紫玉钵上刻有如来佛像,这件事瞒不了我。还有这是一本木灵芝,分文不值,虽然可以乱真,怎么可以逃得过识者的法眼?” 她这样历历如绘地说出真伪,秦凌筠一点也不惊惶,反倒点点头说道:“不错,这紫玉钵和紫灵芝都是假的,你的眼力不差。” 那中年妇人一见他坦白承认,反倒缓和下脸色,看着秦凌筠说道:“你胆敢冒认少林高僧赠送给你的紫灵芝,前来欺骗我家姑娘,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看你长像不俗,断不是成心做坏事的人,你不妨将内情说明,我可以原谅你。” 秦凌筠突然朗声大笑说道:“我所以行骗的内情,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来会见你!” 那中年妇人愕然说道:“要来见我,你知道我是谁?” 秦凌筠这时候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咬牙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什么琼林夫人!” 中年妇人咦了一声说道:“你原来是找琼林夫人?年青人!你错了!琼林夫人从不与外界来往,你找琼林夫人为了何事?” 秦凌筠探手一抖,鱼肠剑已经掣在手中,厉声说道:“不共戴天之仇,我要报复!你这个卑劣无耻的人,你假借别人的标记,行凶江湖,以为别人不知道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可让我找到了你,看剑!” 中年妇人此时显然十分迷惘,对于秦凌筠所说的话,莫知所云。当时她如此一怔之际,秦凌筠的剑光已临头上,这时候旁边紫衣姑娘一声尖叫,唰地一下,她手中奇形长剑平空直落,硬砍秦凌筠的剑背。 秦凌筠只好挫腕撤招,旋身反转,嘶、嘶、嘶、唰、唰、唰、一连六七剑,猛烈抢攻,逼向那紫衣姑娘。 那紫衣姑娘失去一瞬机先,顿时落于被动,但是,她是多么好强的人,在处于下风的情况之下,她仍然全力周旋,得空便挥剑回攻。 一来一往,转眼十余招过去,两柄宝剑,一长一短,在星光之下,辉映起耀眼的光华,动人心弦。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中年妇人一声断喝:“住手!” 两个人斗得正是激烈处,被这样一声断喝,震撼得心神为之一分,两个人手上剑招同时慢了一下,同时微微一呆。 就在这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人影,疾如闪电,只一晃间,掠到秦凌筠身边,等到秦凌筠回过神来,已经感觉到半身一麻,人立即昏倒下去。 那紫衣姑娘手中奇形长剑一落,就扎向秦凌筠的前心,那中年妇人伸手一拉姑娘手臂,沉声说道:“雪竹!不要鲁莽!” 紫衣姑娘翘着嘴说道:“朱姨!这种坏人,还留着他作什么?” 中年妇人摇头说道:“这人不坏,只是他满身冤仇,找错了对象,我们将他带到夫人那里,让夫人问他一个明白,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不可等闲视之,说不定这中间还有一段骇人听闻的隐情在内。” 她挥手叫那大青鸟飞去,顺手挟起秦凌筠,说道:“雪竹!我们走吧!等到天明叫部车,将他载回去。” 紫衣姑娘忽然怔怔地问道:“朱姨!这人真的与师尊有仇么?” 中年妇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世间上有很多事情是很难说的!走吧!我们回到夫人那里,相信自有分晓。” 九月,序属三秋,严霜早降,枫叶醉红,天台山银龙堡里,有一股沉甸甸的闷人的情绪,堡里的人,大家都有一种忐忑不安的表情。 大厅上,摆着酒席,没有人在饮用,倒是在银龙堡的高耸碉楼上,坐着三个老者,在默默地吃闷酒,不时站起身来,隔着窗子向那遥远的山路望去,每望一次,三个人的脸上便沉重一分。 这三个人正是雪峰樵隐杜蜀山、神弓鬼掌游金化和江上渔翁蔡一伍,他们三个人倒是都准时在重阳日回到银龙堡相聚,但是,银龙堡的主人飞叉银龙虞鉴带着他的孙女儿虞慕琴,前往少林寺本院,以及火神雷奔到南疆访察,没有能准时回到庄上。 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人,一诺千金,决不轻移,如今没有能够准时回来,没有别的原因,那一定是有了意外阻挠。 正在多事之秋,一有了意外阻挠,问题就不像所想的那样简单了。难怪这三位老伙伴,个个眉锁双峰,心头沉重。 忽然间,一声炮响,碉楼上三位老伙伴都放下酒杯,朝外面看去,只见一点流星带着一丝蓝光,冲天而起,随着银堡立即响起一片欢呼:“堡主回来了!” 江上渔翁蔡一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说道:“飞叉银龙回来了!这回可要好好的罚他三大斗,他害得我们在此为他担了半天心事。” 话还没有说完,雪峰樵隐咦了一声,摇头说道:“老渔!老游!情形不对!你们看!我们的虞堡主有了麻烦了!” 三个人一齐凝神看去,只见远远地山道上,一骑如飞,向这边疾驰而来,马上的人长髯飘拂,正是飞叉银龙虞鉴,他怀中抱着一个人,远处看不清楚,但是看他双手紧抱,伏在马上的模样,分明是受了重伤。 神弓鬼掌游金化首先说道:“我们去接他吧!” 三个人从碉楼上下来,走到堡外护庄桥边,那边飞叉银龙虞鉴已经在桥头翻身下马,脸色沉重地走过桥来。 雪峰樵隐眼快,立即高声叫道:“堡主!琴姑娘怎么了?不妨事吧?” 飞叉银龙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容,先向江上渔翁打招呼说道:“难得老渔也来了!多年不见,老渔风采依旧!” 江上渔翁呵呵笑道:“咱们被人家逼得不得不再出来冒风险。” 飞叉银龙又向雪峰樵隐和神弓鬼掌说道:“琴儿不妨事,只是被我点了他的睡穴,我们到后面去谈吧!” 神弓鬼掌急不可待地问道:“老虞!你打听的事情怎样?” 飞叉银龙摇头说道:“说来话长,回头慢慢地谈。还有雷火神呢?他还没有回来么?” 江上渔翁呵呵地笑道:“雷火神的事,我们大可放心?当年他在苗疆,威名远振,如今虽然事隔数十年,威名仍在,没有人敢惹他,只怕他在路上酒瘾大发,多吃几杯,醉个昏天黑地,耽误了时间,也是有的。” 雪峰樵隐心细,他发觉飞叉银龙的脸上,隐隐带有忧愁,他知道事情一定有了辣手之处,他默默地随在飞叉银龙身边,一句话也没有问,飞叉银龙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老樵!你那位高足恐怕已经身陷险境了!” 江上渔翁听到这句话,脚下一停,瞪着眼睛说道:“老虞!你说什么?你是说老樵那徒儿遇到险了么?他在哪里遇到危险的?现在的情形是怎样呢?你老虞怎么不伸手救他回来呢?” 这个老渔翁火爆脾气,还是那么急躁,一连串叫出这么多问题,把飞叉银龙问得苦笑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是深知这位老伙伴的脾气,与其回答得不着边际,倒不如闷声不响。 雪峰樵隐连忙抢着说道:“堡主你有所不知,我那徒儿是在巫山之上,被万博老人差遣而去,所以老渔才着急起来。” 飞叉银龙说道:“秦凌筠这孩子在少室峰下,拦截了少林寺的两个高僧,拿去紫玉钵和紫灵芝。” 这回江上渔翁和雪峰樵隐几乎都同时跳起来,他们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都瞪大着眼睛问道:“什么?这孩子会拦路抢人么?” 雪峰樵隐毕竟心细得多,他在问完这句话之后,立即又平静地问道:“堡主!这件事恐怕其中有蹊跷,因为少林寺大冶老和尚不知如何丧身江上,被一尾虎头鲨吞食腹下,紫玉钵和紫灵芝也吞在鱼腹,少林寺哪里还有紫玉钵与紫灵芝?是不是传闻有错?” 神弓鬼掌游金化在一旁说道:“有话到后面去说,何必忙在一时?” 一行四位老人家心里有异样地沉重,来到后院坐下之后,飞叉银龙说道:“老樵说的不错,少林大冶老和尚早已不知下落,少林寺被秦凌筠夺去的紫玉钵是一件赝品。” 事情愈说愈真,雪峰樵隐沉不住气了,他想不到秦凌筠会做这种事。 飞叉银龙接着说道:“老樵不要急!老渔也不要生气!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到少林寺见到掌门人,才知道少林寺也遭受到同样的情形,那个骑鸟而来的姑娘,将少林搞得天翻地覆,结果限期要少林寺将紫灵芝送到潼关去。” 老渔啊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少林寺在无法之下,只好送出个假的,但是,秦娃娃为何又抢走它?” 飞叉银龙说道:“少林寺怕这件事宣扬出去,他们丢不起这个面子,只好找个赝品去交差,在少室峰下,这两位达摩院的高僧,遇到了秦凌筠,这孩子他知道紫玉钵是假的,但是他却硬夺了过去,他代替少林僧人前往潼关交割。” 老渔这才恍然拍掌大悟说道:“这就是了,这一定是万博老人的酸主意,他要秦娃娃利用这个机会去找那个什么琼林夫人,只是我老渔真奇怪,酸秀才为什么知道少林寺会送假的紫玉钵去?” 雪峰樵隐这时候脸上已经松懈下来,点头说道:“万博老人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万博老人这一着倒是厉害,筠儿此去潼关,是否能见得到琼林夫人,倒不敢说,但是,他至少可以见到那位骑青鸟的姑娘,凭万博考人的锦囊妙计,以及筠儿的机智,倒真是一个好机会。” 江上渔翁叫道:“什么好机会!老渔倒是认为是冒大险,琼林夫人的武功怎样,咱们不知道,但是,那个骑青鸟的丫头,照你们方才那样说,分明是一等高手,秦娃娃小孩子家,单身一个人,这个危险可大了。” 飞叉银龙说道:“本来我是要赶到潼关去的,后来因为日期相隔太多,即使赶到潼关,是好是坏,事情恐怕早已经发生过了,我又想到九月九日今天的约期,所以只好匆匆地赶回来,谁知道快要回到家门的时候,又出了点麻烦。” 他指着怀中的虞慕琴姑娘说道:“这个丫头听说秦娃娃可能遇险在潼关,她竟不声不响偷跑了,要到潼关去帮忙,我只好点了她的睡穴,带她回来。” 大家呵呵笑不是,愁也不是,倒是雪峰樵隐在一旁开导着说道:“各位也无庸着急,秦凌筠这孩子还有几分聪明,他会见机而行的,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倒是雷火神到现在没有回来,真是令人担心,我们都是这把年纪了,不能够将一世英名,栽在别人手里。” 江上渔翁叫道:“雷火神这老小子好酒贪杯……” 他言犹未了,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人声顿起嘈噪,飞叉银龙心里一动,正要叫人查问何事,只听外面脚步声杂乱,进来一个人回话说道:“外面来了一位武林中的高手。” 飞叉银龙叱道:“你们怎么越来越不会做事?外面来了武林朋友,延到客堂派人接待,等我将事料理完毕,自去会他,为何这样慌乱?” 那人被飞叉银龙这样一顿喝斥,当时结结巴巴地说不上话来。 雪峰樵隐在一旁说道:“管家,是不是来人很蛮横不讲理?你们应付不了,才来禀告堡主是么?” 那人被雪峰樵隐提醒,连忙说道:“正是如此,那人好不凶横,不但是不接受招待,而且口口声声请堡主见面,前面已经有几位堡里的人,被他打倒在地上。” 飞叉银龙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你去说,我立即出来见他!”他又交代来人招呼虞慕琴姑娘,他自己站起身笑道:“今年怪事真多,银龙堡也不知接待了多少武林高手,还没有一个人敢在此地撒野!” 雪峰樵隐接着说道:“过去何尝有人敢在银龙堡发帖示威,下书招降?堡主!如今世道变了!” 江上渔翁叫道:“走!走!我们一齐去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是不是又是什么琼林夫人派来的?” 雪峰樵隐说道:“老渔!我们出去休要多言,说不定是与琼林夫人无关的,我们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遇事都怀疑是琼林夫人所为。” 四老一行,来到前面,刚刚走到大门外面,就看到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削瘦老人,穿着一身灰衣,头上光秃秃地没有二根头发,非僧非俗,看不清来路,正在那叫道:“快叫飞叉银龙出来见我,他再不出来,我可就要打进去了。” 飞叉银龙当门一站,朗声说道:“这位朋友有何事见教?虞鉴在此敬聆!” 那灰衣老者一听飞叉银龙如此一说话,立即一个转身,只见他两腮如削,双颧高耸,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飞叉银龙,样子长得十分丑陋,他看了半晌,突然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就是飞叉银龙么?” 飞叉银龙点点头拱手说道:“老朽正是,尊驾有何见教?何不请到里面说话?” 那灰衣老者冷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不必!不必!我不过是来告诉你一个口信,一并送还你一件东西!” 飞叉银龙一怔问道:“尊驾何人?有话请到里面说,虞鉴对于武林同道,向不怠慢。” 那灰衣老者说道:“我是何人?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还是不说也罢!现在你先看这个。” 突然间,只见他一掀衣襟,随手一抖,哗啦啦一阵响,顿时闪起一阵亮光,直奔飞叉银龙的头上而来。 银龙堡周围站的那些人,当时一齐发喊,惊呼如雷,显然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灰衣老者会这样不按江湖规矩,上来话也不讲清楚,出手就是一阵暗器,而且这些暗器打出的手法高明,手劲十分,飞来真是如同闪电一样。 飞叉银龙虞鉴真不愧是中原四杰中的好手,站在那里屹立如山,丝毫不为所动,当时只听见噗噗噗……一阵响,那些暗器一齐扎在飞叉银龙头项上面的门楣之上。 飞叉银龙这才回过头来,含着微笑,抬头向上看去,他这一看之下,不由地他脱口一声惊呼,脸上颜色大变。 站在身旁的雪峰樵隐、江上渔翁和神弓鬼掌,此时也看得清楚,只见门楣之上,一并排插着一十二支闪亮的银色飞叉,这些飞叉的形式,落眼便知,和飞叉银龙所使用的银叉令,一般无二。 飞叉银龙沉着脸色转过身来,对着那灰衣老者道:“请问尊驾,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灰衣老者冷笑道:“二十年前我们借用了你虞大堡主一支银叉令,整整使用了二十年,发出去八十八支,如今我们经过二十年的磨练试验,证明我们可以拿出我们自己堂堂正正的名号,在江湖上出现,不再使用你虞大堡主的招牌,所以,今天我特别将这剩下的十二支银叉令,送还给虞大堡主。” 他说到此处,冷嘿嘿地笑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道:“当初我们借用了你虞大堡主的一支银叉令,如今奉还一十三支,利息不能算是不优厚,虞大堡主!你尚有何话要说?” 飞叉银龙此时满脸气得通红,胸前银须不住地抖动,他一仰头,豪气万丈地朗声大笑,笑声一落,他朗声喝道:“原来二十年,江湖上许多血案,无数的罪恶,都是你们所做所为,使我飞叉银龙背了二十年的冤枉,有口难伸,今天老朽才知道是有这么多人瞧得起老朽,居然肯假老朽之名,以行罪恶。” 他喝到此处,一挥手,厉声叫道:“拿我的兵刃来。” 下面雷轰一声,立即有人跑进去拿他那成名江湖的烂银飞叉,他又对那灰衣老者点着头说道:“行!老朽佩服你有这份胆气,二十年后居然敢上门还叉,像你这种人,老朽若不斗你一斗,尚要去斗何人?” 那灰衣老者以一种不屑的神气,摇着头说道:“虞堡主!你不要这样神气,你那一对烂银飞叉,当年在武林中有点名气,但是,今天情形不同了,你未必就斗得过我。” 飞叉银龙哈哈一笑说道:“尊驾说的一点也不错,常言道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尊驾敢到银龙堡来还叉叫阵,自然有过人的功夫,老朽不敢言斗,就算是向你讨教如何?” 飞叉银龙到底不愧是成名的高人,风度气派,不亢不响,他说完这几句话,伸手接过别人送过来的烂银飞叉,抖去外面的鹿皮护套,哗啦啦银亮地散了一堆,飞叉银龙手抚着飞叉,感慨万千地说道:“不用它,已经将近三十年了!想不到三十年后的时光,还用得着我的老伙伴。” 那灰衣老者说道:“虞堡主!你不必感慨系之,我今天还不想同你斗呢!” 飞叉银龙沉声说道:“尊驾借老朽飞叉二十余年,使老朽几乎沉沦于不拔之地,今日如果不领教尊驾的绝技,虞鉴有何面目在武林中立足?” 那灰衣老者摇头说道:“虞鉴!你错了!我今天不过是前来还叉于你,当年借叉的并不是我。你也不想想,我们当家的,他岂能为你跑腿送叉?如果你为了借叉之事,要跟我斗这一口气,恕不奉陪,干脆的说,我没有这份闲工夫。” 虞鉴啊了一声说道:“原来尊驾只是受命于人,当年借叉还另有别人,这就难怪了。请尊驾带上口信,就说飞叉银龙虞鉴,要去会会当年盗叉借名欺世的人,要去讨还这笔债。” 那灰衣老者冷笑道:“虞堡主!你听到我不是当年借叉之人,便有了轻视之意,现在我倒又要找你斗一斗了,时间不多,我要斗你三招,看看你这位飞叉银龙,能有多深道行。” 他就如同方才一样,话音一落,长衣一掀,立即掠起青光一道,带着轻微的啸声,扫向飞叉银龙的中盘腰眼。 飞叉银龙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一眼瞥见,便立即分辨出对方使用的也是软兵器,心里暗暗吃惊,因为飞叉银龙是使软兵器而名振武林的,他了解得最清楚,软兵器能使到这种地步,那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飞叉银龙心里收拾起轻视之意,迎着对方的劲道,猛地一吸腰,下盘不动,中盘突缩两尺,又准又险,将对方一招“流沙千里”轻轻地让过。 对面灰衣老者喝声:“好身手!” 二次青芒再起,嘶地一声,突作笔直一点,闪电直点飞叉银龙面门,觑得适切处,那一点青芒突然一炸而散,顿时化作十数点小星星,向飞叉银龙迎头罩去。 飞叉银龙将烂银飞叉交到左手,人向后面一倒,右手硬劈出一掌,呼地一下,将那些星星点点,震飞得无影无踪,左肘及时落地,身形一挺又起。 当时飞叉银龙大喝道:“好毒的兵器!好毒的手段!” 他这样一喝之下,手中的烂银飞叉又抖起两个斗大的银花,上下一分,一招“梅开二度”严密十分地朝着对方攻去。 正好这时候对面灰衣老者跟着出手第三招,只见他右手一抽一旋,手中兵器闪起三条青芒,横截过去,这一招“天地三才”是软兵器中最难使的招式,也是最厉害的招式,使得炉火纯青时,对方总逃不了要被伤及。 双方起招都是同在一瞬,霎时间,双方都发觉对方的招式奇特,但是,已经无法收招卸劲,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几乎是同时一撤手,只听见“哗啦”一声,两根软兵器缠在一起,解它不开。 只见那烂银飞叉一端紧紧绞住对方,而对方竟是一条青铜制成的一条长达五尺左右的青蛇,鳞光闪闪,栩栩如生,那蛇头想必是暗藏有机关,此刻正咬住烂银飞叉的第一节。 双方如此一缠上,各自用力一扯,铮然作响,不动分毫,同时双方也都不敢过份用力,怕将自己的兵刃毁了。 这样僵持了一会,神弓鬼掌游金化叫道:“虞老鉴!你留神那蛇头之中的鬼计,待我来为你们解开。” 铁胎弓刚一扯满弦,只见身旁的雪峰樵隐单臂一扬,一点银星一闪而出,紧接着只听得叮当、哗啦啦一阵乱响,飞叉银龙和那灰衣老者双双向后一撤身,各自低头看去,飞叉银龙的烂银飞叉完好如初,那灰衣老者那条青铜灵蛇,正好在那七寸的地方,伤了一道深达一寸的缺口,再看那地上,落了一柄两三寸长的小剑。 那灰衣老者点点头,收起手中的青铜灵蛇,说道:“三招,到此为止,中原四杰也不过尔尔,我要认真放手斗下去,未见得就输给你们。” 江上渔翁忍了半天,这时候他大叫道:“老小子你休夸海口,让老渔来会会你。” 灰衣老者摇手说道:“不用了!交手三招,已经知道个大概,老实说,我此行只是还叉送信,交手三招,已经违背了规定,现在我要再告诉你们一个口信。” 他说着话,又从灰衣里面一摸,竟摸出一个葫芦来,朱红颜色,光泽可鉴,江上渔翁一见,不觉失惊说道:“这不是雷火神的酒葫芦么?怎么会在他手上?” 飞叉银龙、雪峰樵隐以及神弓鬼掌他们也都看得清楚,那正是雷火神终日不离身的两个酒葫芦中的一个,他们当时没有叫出口来罢了。如今经江上渔翁这样一叫出口,大家的心都向下一沉。 雷火神那两个酒葫芦,虽然是盛酒之用,但是,也是他的兵器之一,雷火神的酒雨火箭,当者披靡,十分厉害,如今这酒葫芦竟然落到别人手里,雷火神的下落极有可能是凶多吉少。 中原四杰川中一怪虽然不是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但是大家真正是志趣相投道义之交,如今一见雷火神有了危险的讯号,如何叫大家不为之着急? 神弓鬼掌游金化和江上渔翁一样,也是沉不住气的,他抢上前一步,厉声问道:“老小子!你这葫芦是哪里来的?” 那灰衣老者顿时在那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淡淡地说道:“你们应该比我更明白它的来历。” 神弓鬼掌厉声叱道:“我是问你怎么得来的?” 飞叉银龙这时候走上前,拦住神弓鬼掌,低声说道:“游大哥!让我来问他。” 他转向那灰衣老者沉声正色说道:“这个酒葫芦酷似我们的好友火神雷大侠所有,所以我们才这样动问,尊驾这葫芦是来自何处?如今你拿出这葫芦,是有什么用心?可否当面说明白?” 灰衣老者冷笑了一下,一伸手先将葫芦抛将过来,口中说道:“你们先看看清楚,这葫芦是不是雷火神的东西。” 那还用得着多看么?几十年的老友,这一对葫芦早就看熟了,一点也不差,那正是雷火神的东西。 飞叉银龙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追着问道:“他人呢?” 灰衣老者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你早就应该这样问我,可以告诉你们,雷火神他现在正在我们那里,他可以成为我们的上宾,受人们的尊敬,但是,他也可能成为阶下囚,受尽人间酷刑,折磨到死。” 江上渔翁断喝一声:“老小子!你混蛋胡说!” 雪峰樵隐在一旁接着正色沉声说道:“老朋友!请你把话说明白,中原四杰川中一怪都不是等闲人物,你不要故弄玄虚,巧言令色,有话你尽管快说,像你这样吞吞吐吐,掩掩藏藏,没有一点丈夫气概,令人为你羞辱!” 那灰衣老者也正色说道:“我说的话,没有一点花言巧语,句句都是真言,你们自己三心二意猜疑不定怪得何人?雷火神的下落,正在我们那里,他的下场是好是坏,还在未定之中。” 江上渔翁喝道:“你们的巢穴在哪里?” 雪峰樵隐拦住江上渔翁说道:“老渔!让他说下去,说完了我们再说其他。” 灰衣老者看了江上渔翁一眼,接着说道:“雷火神究竟是做上宾,或是做阶下囚?更直接了当地说,雷火神是生是死,关键就在你们各位身上。” 神弓鬼掌惊道:“怎么在我们身上?” 灰衣老者笑了笑说道:“我们当家,苦心积虑,策划了二十多年,才有今天的举动,我们当家的立意,希望借重各位的力量,帮助他完成独霸武林,永镇江湖的大业,如果各位肯前去合作,雷火神自然就是上宾,如果各位不能前去相就,雷火神自然就成为阶下囚了,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各位还有什么意见?” 江上渔翁怪叫一声,人跳起几丈高,瞪着一双眼睛叱道:“老小子!你原来是来要胁我们去到你们那里入伙的?” 飞叉银龙平静地问道:“如此说来,雷火神是被你们挟持住了?他是怎么样落到你们手上的?”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我不会告诉你们。” 雪峰樵隐接着问道:“你们当家的是谁?你们住在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门派?” 灰衣老者削瘦的脸上仍旧是那么一丝淡淡的笑容,摇着头说道:“我不会告诉你们。” 飞叉银龙冷笑说道:“朋友!这是你的不够坦白了,你既然要我们去入伙归顺,又一切都不告诉我们,岂不是用心不诚么?” 灰衣老者说道:“如果你们各位要前去入伙,自然会有人在路上迎候。” 江上渔翁叫道:“如果我们要去铲除你们呢?” 灰衣老者冷冷地说道:“到时候也会有人来接待各位的!请你放心吧!” 江上渔翁叱道:“眼前就有带路的人,我老渔还到何处另找?” 他话音一落,唰地一声,八节钓杆从腰间一抽而出,立即变成一根八尺长的纯钢钓杆,上面还系着钓丝,江上渔翁随后一抖,非常美妙的一招“独钓江鳌”,钓丝下端那个万能钓钩,就如同半空中一点寒星陨落,“嘶”地一声响,直落向灰衣老者的顶门。 那灰衣老者想必也没有料到江上渔翁立即使出自己的撒手锏,他一惊之余,没有还手的余地,只好将头一缩,人向地上一滚,一路“懒驴打滚”滚开八尺多远。 江上渔翁那钓钩就如同影之附形,钉住灰衣老者的身形,一路追逐。好不容易让他抓住一个空隙,人一挺而起,青铜灵蛇掣在手中,呼呼一连两招护住头顶,然后向后一转身,平地起了个“云梯纵”,直窜出去四五丈远。 江上渔翁断喝一声:“追!” 这边几个人自然都不是平凡之辈,腾身飞跃,随乒就追,但是毕竟晚了一步,刚一追出护庄河,只见灰衣老者已经跃上事先准备好了的马,扬鞭一抽,马去四足腾空,驰骋如飞,不消多久就跑得无影无踪,等到银龙堡的马匹备来之后,那边已经不知道跑到何处了! 飞叉银龙望着那茫茫的前面,摇摇头说道:“这真是怪事,真是罕见的怪事。” 神弓鬼掌说道:“你们以为雷火神是真的被他们困住了么?” 飞叉银龙说道:“这话很难说,雷火神一身武功与我们不相上下,尤其他还会弄火器,当今武林能够整倒他的人,已经很难找了。” 雪峰樵隐接着说道:“方才那人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而他只不过是个手下人,他们这当家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神弓鬼掌急道:“这么说,雷火神是真的被他们捉住了么?” 江上渔翁叹了一口气说道:“照他这个葫芦的情形看来,是凶多吉少,方才可惜那老小子跑掉了,否则逮住他也好将地方人物问个清楚,我们几个人赶去,还怕对付不了他们么?” 雪峰樵隐也叹道:“雷火神此去遇险,我老樵内疚难安,如果不是我要他前去苗疆,又何至于身陷险境?” 飞叉银龙忽然击掌说道:“对呀!雷火神本是到苗疆去的,如今他既然遇险,自然是在苗疆,我们何不即刻就起程前往苗疆,一定可以访察出头绪来。” 雪峰樵隐沉忖了一会,忽然说道:“你们看雷火神遇险,以及这位灰衣老人出现,是不是与琼林夫人有关?” 这个问题一出,大家都沉默下来了,这几件事,前后都呼应得好,是不是就是一件事呢? 大家这一阵沉默,终于还是雪峰樵隐说了话,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琼林夫人所为?很难断定,记得那骑鸟前来通知的姑娘,书柬上是限定我们年底以前,现在限期未到,为何又派人前来示威挑衅?此其一。根据堡主方才所说,筠儿拿着紫玉钵是到潼关交割,而雷火神本是前往苗疆,南辕北辙,相差得太远,此其二。照这样看来,琼林夫人与这灰衣老头,是两回事。” 江上渔翁摇头说道:“老樵!你说的是有理,但忘记了另外一件事,他们两人先后都是要求我们去归顺,这一点相同的。老樵!我们几个老头子,都已经退隐武林达数十年,为什么独独会在这个时候,同时有两个人对我们提出同样的要求?天下事情难道就有这样的巧合?” 雪峰樵隐忽然说道:“老渔!你记得我们当时离开万博老人那里,他曾经对我们说些什么话么?” 江上渔翁点头说道:“他说,如果秦凌筠这孩子没有在九月九日准时回到银龙堡,你和我两个人就应该前往川陕边境,巴山之麓去等他。” 江上渔翁说到此,不耐烦地顿脚说道:“酸秀才也真迂腐透了,有话就应该说明白,老是这样吞吞吐吐,故作神秘。” 飞叉银龙这时候说道:“万博老人能够亲自出来过问这件事,已经是很例外,老渔!人总是有他特别的地方,不必苛求。我们能得到万博老人的相助,凭他丰富的掌故与见认,对我们是有极大帮助的,老渔!老樵!你们两位事不宜迟,还是尽快赶到川陕边境巴山之麓,会见万博老人要紧。” 雪峰樵隐惊道:“怎么?堡主不一同前去么?” 飞叉银龙摇头说道:“当前的情形,是扑朔迷离,令人无所断定,我们能找到任何一点线索,都不能任意放松,所以,我想和老游去一趟苗疆。” 雪峰樵隐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说道:“堡主此去应多加小心,如果有所发现,还是应该相机行事,如果遇到雷火神安然无恙,最好赶来巴山。” 飞叉银龙突然笑道:“老樵!你不要为我担心!中原四杰的名头,如果栽在这一次,那也是天意,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放心,那就是琴儿,这孩子太任性,而且,放在银龙堡固然不好,带在身边更是不方便,我想……” 他正说到此处,后面突然一阵大乱,人声鼎沸,脚步杂沓,飞叉银龙立即顿住话头,向后面喝问:“什么事乱糟糟的?” 里面出来一个人惶然说道:“堡主!不好了!琴姑娘她……她不见了!” 飞叉银龙闻言一怔,不觉伸手一拍,门口有一个石狮子,如此一掌落下,哗啦一下,狮子头碎了一大块,人站在那里呆住了。 雪峰樵隐当时起身上屋,向四面看去,因为离开后屋,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不管琴姑娘是自己出走,还是别人劫持走的,不应跑得很远。 雪峰樵隐如此一上屋,江上渔翁立即就向屋里冲,神弓鬼掌就转身飞越过吊桥,向庄外赶去,这三个人的动作,都是快如闪电,也就可以想像得到他们内心焦急的一斑。因为,当着中原四杰和川中一怪都在此地,居然将人丢了,这份颜面向何处放? 同时飞叉银龙老年失子,就剩下这个孙女儿,一旦有了意外,飞叉银龙老景何堪? 就在他们三个人如此分头追踪的时候,屋里又出来一个人,向飞叉银龙回话:“回堡主馈话,这里有一张字简,请堡主过目。” 飞叉银龙伸手接过字简一看,脸上颜色瞬息万变,也分不清楚是悲是喜,脸颊上竟苍凉地流下两颗眼泪。 第三章 身落水帘洞 苦练三阳功 虞慕琴姑娘仿佛是睡了一次甜蜜的觉,当她悠悠地醒来,还没有睁开眼睛,就被一阵磔磔的笑声,震得耳朵轰轰直响。 虞姑娘心里一振,忽然想起:自己因为要去潼关声看秦家哥哥,后来被爷爷捉回来,人就昏睡了不知人事。 她想到这里,立即睁开眼睛一看,姑娘不觉呀地一声叫将起来,原来她是躺在一张石床上,周围都是石壁,光滑滑,亮晶晶,顶上挂着一个大龙珠,乳白色的光,将四周照得很柔和。 在虞姑娘对面,另外还有一张石床,上面盘足坐了一位老婆婆。 这位老婆婆的长像实在是怕人:一头白头发,像银丝样披在肩上,朝天鼻孔翘着多高,瘪嘴笑的时候就像血盆一样,一双眼睛圆瞪瞪的像铜铃,在两道眉毛中间,靠近额头的地方,长了一个肉瘤,紫溜溜地,约有龙眼大小。她穿着一身鲜红色的衣服,一双手露在外面,干瘪如同鸟爪一样。 这位老婆婆正咧着大嘴,对着虞慕琴姑娘嘿嘿地直笑。 虞姑娘这一惊不小,立即从床上一挺,跳将起来,娇声喝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婆婆笑嘿嘿地说道:“山西芦茅山水帘洞。” 虞姑娘惊叫起来说道:“什么!山西芦茅山?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我爷爷呢?” 老婆婆仍旧是那么笑嘿嘿地说道:“你爷爷他还在你家里天台银龙堡,至于你是怎么来的,那是老身看到你长得很好,很讨人喜爱,就将你带了回来,这水帘洞就是老身的住处。” 虞姑娘经过这一阵惊惶,人已经镇静下来了,她坐在那里,闪着大眼睛,望着那老婆婆,平静地问道:“老婆婆!你是谁呀?” 老婆婆说道:“老身姓氏早已不用,年深日久,已经不复记忆,过去人家称老身作三眼神婆,你也就喊老身作三眼神婆吧!” 虞姑娘叫了一声神婆婆,接着她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说道:“神婆婆!你老人家一定会知道,我爷爷十分喜爱我,要是知道我在此地,他一定会找来的,他要是生起气来,那可很怕人。神婆婆!你还是赶快速我回去,要不然你惹翻我爷爷,那真不得了哇!” 三眼神婆笑嘿嘿地说道:“你爷爷是中原四杰其中的飞叉银龙,是不是?别人怕他,三眼神婆可不怕他,再说中原四杰眼前就有不少麻烦,恐怕他们都要对付不了啦!” 虞姑娘一听三眼神婆说他爷爷不行,火气又起来了,立即瞪眼叱道:“你胡说!谁不知道我爷爷三十六招飞龙爪叉法,武林无敌,谁敢找他老人家麻烦?” 三眼神婆笑道:“你不信就算了,将来你离开此地之后,就会知道老身说话不假。” 虞姑娘叫道:“什么?将来?你现在真的不让我走?” 三眼神婆点头说道:“老身已经留了信笺给你爷爷,告诉他你被老身带来了,你爷爷一定非常放心。” 虞姑娘急得直冒火,从石床上跳起来骂道:“见着你的鬼!我爷爷知道你是谁?你今天要是不送我回去,我就先让你尝尝姑娘的厉害。” 三眼神婆坐在那里不动,笑嘿嘿地说道:“老身倒要尝尝你的厉害。” 虞姑娘一声娇叱,从床上飞身下来,右手疾出,提足九成真力,照准着三眼神婆左肩狠命的一掌。 她这一掌下去,三眼神婆呵呵一笑,虞姑娘只觉得手掌就如同拍到红烙铁上一样,烫得火热,痛得椎心。 姑娘赶紧撤步回身,低头看时,只见自己右手满掌鲜血,肿起多高,就像被几百只毒蜂刺了一样,痛得姑娘浑身直冒冷汗。 虞姑娘这时候真是又羞又恼,又气又痛,她长这么大,她爷爷飞叉银龙就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对她说过,哪受过这种痛苦? 当时她一撤腰间布链,烂银飞叉应声而出,左手一抖飞叉,照着三眼神婆面门,全力攻去一招“怒龙神爪”,那两个飞叉,就如同两只龙爪一样,被姑娘抖得笔直,凌厉万分地扑过来。 三眼神婆笑笑说道:“小姑娘火气真大!” 她说着话,只见她右手一抬,将那两柄飞叉顿时抓在手里,随手一带,虞姑娘哪里还抓得住?手心一热,飞叉立即脱手而去,落到三眼神婆所坐的床上,盘作一堆。 连番受挫,虞慕琴姑娘那点骄傲的个性,已经折腾得点滴俱无,此时手心又痛,兵器又失,她只有放声大哭,一掉头,自己便朝着有光亮的方向跑去。 几经转折,突然水声大作,只见前面一片水光,拦在洞口前面。 这时候就听到后面三眼神婆叫道:“小姑娘!你回来。” 虞慕琴一听,顿时将心一横,挺身一跃,就朝着那有水光的地方冲将过去。 她刚刚如此一起身,立即就感觉到有一只手当顶一把抓住,耳边一声断喝:“你要找死!” 随即她便觉得胁下一麻,人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虞慕琴悠悠地醒转过来,她醒转过来第一个感觉便是睡在一张极其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又轻又暖的被子。她睁开眼睛一看,几乎使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间极其精致的书房,四壁挂着许多字画,想必都是出自名人之手,迎面的一边,一个大书架,整整齐齐堆满了书籍,靠右手的一边,摆设着一张红漆书桌,上面陈设着文房四宝,案头还摆着一个古铜佛像,栩栩如生,左边壁上挂了一柄古色斑烂的宝剑,旁边还挂着一张小小的弓,吊着一个小箭袋。 整个房间里,充满了书香气息,古意盎然,使人到此,尘嚣之气全消。只有这张床破坏了整个书房的格调,显然这张床是临时搬进来的。 房里没有窗户,但是,并不感到气闷,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幽香,使人心神为之一振,房子的当中,吊着一个斗大的琉璃球,发出柔和的光,照着整个书房如同白昼。 虞慕琴姑娘本来人一醒来,就准备大哭大闹,大喊大叫,但是,她第一眼看到这个房子时,便深深地喜爱着这里的气氛和情调,把她那股激愤在无形中平伏下去。 她从这张柔软的床上坐起来,默默地尽情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不觉脱口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里真好!”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身后有人嘿嘿地笑道:“这里好吗?我这间房子大概出世的神仙都可以住得。” 虞慕琴姑娘一听,竟是三眼神婆的声音,不知道何时她竟来到这间房子,虞姑娘丝毫不觉。 虞姑娘一听到是三眼神婆,立即将方才的一腔怒火引起,但是,她也明知道自己的功力跟人家差得太远,根本无法与人家一拼,所以,强自抑压住那蓬然欲起的怒火,站在床下来,不理会身后的三眼神婆。 三眼神婆忽然呵呵地笑道:“小姑娘!你还在生气么?” 虞慕琴心里恨声说道:“我还不生气呐?你将我无缘无故掳到这里来,方才又伤了我的手掌,又毁了我的兵器,我再不恨你,我恨谁去?” 她想到方才手掌受伤,不觉抬起左掌看看,因为现在她一点也不感觉疼痛。 可是当她抬起手掌一看之际,她几乎惊叫起来,方才她打了三眼神婆一掌,那一掌只打得她宛如万针齐扎,鲜血直流,手掌上最少也扎了几十个洞,为什么现在手掌完好如初,没有丝毫疼痛,也没有丝毫疤痕,这等怪事真使虞姑娘如同做梦一般。她怔怔望着自己的手掌,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就听到三眼神婆笑着说道:“方才老身话也没有讲清楚,你就一个劲的要回去,后来就索性不讲理的动蛮,吃了亏了吧?这样也好,让你受受挫折,也好磨磨你那股傲气。现在你还要不要跟我讲话?” 虞慕琴呆呆地看着自己那白如玉脂的手掌,又听到三眼神婆说话,不像方才那样讨厌,笑声也不像方才那样磔磔怪叫难以入耳。 她不自觉地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到三眼神婆笑嘻嘻地站在床的那一边,张着没有牙的大嘴,那丑陋的脸,倒看得很是滑稽可笑。 她仍然翻着眼睛说道:“你到底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来?为什么又不肯去跟我爷爷讲呢?” 三眼神婆笑道:“为什么要带你来,自然有要紧的事,不过现在老身不打算告诉你,到了可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小姑娘,世间上有许多事情,少问它的原因,因为原因一定是有的,你问明白了,也只是多增加你心情上的困扰,你只要注意事情的后果,那就可以了,这些话,你未必能听得懂老身的意思,其实你不懂也好,目前你什么都不要懂,就在这间房子里住下去……” 虞姑娘一听抢着问道:“什么?住下去?你要我在这里住下去?” 三眼神婆说道:“对了!要你在这间房子里住下去。怎么?你不是很喜欢这间房子么?难道你又讨厌这里了,为什么?” 虞姑娘实在是很喜欢这里的气氛,自幼在银龙堡的时候,飞叉银龙虞鉴就从来将她当作男孩子一样教养,习文学武,从不沾手女红,所以,她看到有这样美的书房,她无形之中就喜欢这里的一切。 当时她不觉问道:“住在这里要住多久?” 三眼神婆说道:“老身也不知道要你在此地住多久,一切要看你自己的情形如何而定。” 虞姑娘惑然不解,心里暗自忖道:“为什么要看我的情形如何而定?” 三眼神婆又接着说道:“你既然没有意见,就在这里住下去,有一点你可以大大放心,老身要你住在这里,不会对你有害的!” 虞慕琴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只有惶惑地叫道:“神婆婆……” 三眼神婆挥手说道:“别三心二意,其实你就是三心二意,你也无法离开这里,不如安心地在这里待下去。” 她说着话,便回身推开石壁上一道门,在她临去的一刹,她立定身形,望着虞姑娘说道:“小姑娘!你住在这间房子里,这房子里的一切,都任由你使用,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安心地住下去,” 三眼神婆说完这些话,只见她身形一闪,立即失去踪影,那一道门也随着立即关闭起来,墙壁上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虞姑娘当时也立即一个闪身,跃过床铺,走到墙壁附近,用手着力地推了几下,纹风不动,就如同是一块整个的石头,一点不着痕迹。她站在石壁前面,发了一下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将那要脱身而走的心思,放了下来,索性死心塌地住下来,她忍不住说道:“我看你叫我在这里住上多久?” 当她这样死心塌地决定住下来之后,立即就有一阵孤寂和无聊的感觉,侵蚀着她,她环绕着这间房子,慢慢地走着,对于每一件事物,都仔细地看看,最后,当她站在书架前面,伸手去翻书的时候,她忽然缩住手,心里想道:“我怎么可以任意乱翻动别人的书籍呢?” 但是转而一念:“三眼神婆临去之前不是说过么?我住在此地,一切东西可以任意使用,这书籍当然也就不例外了。” 她不经意地从当中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书本,刚一拿到手,赫然看到书面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少林七十二种不传秘功之九:三十六路罗汉腿法。” 虞慕琴不觉大吃一惊,因为她也曾经听到爷爷说过,少林寺七十二种不传之秘,是少林恃以雄视武林的最大原因。寺中僧人资质好者,授之一两种绝技,能习得五种以上绝技的僧人,至少是少林寺中监院首座之类的高僧。这七十二种秘功笈本,是藏在少林寺本院的藏经楼,多少武林人物窥伺,但是多少年来,从没有人能进入少林寺的藏经楼。既然少林寺七十二种秘技,为少林寺镇山之宝,为何在这里出观? 虞慕琴姑娘始而懵然不解,继而急忙翻开书的第一页,上面写着端正的楷书: 罗汉十八尊,共计三十六腿,故每两步有一变化,七十二步,踢完三十六路腿法,按每尊罗汉各人禅悟之不同,表现于宝相之有异,罗汉腿随亦变化不同。习此罗汉腿者,应先熟悉一十八尊罗汉各有不同之宝相,先作心领神会,以奠习学腿法之基。 再接着翻下去,每一页画着一个罗汉形像、或站或坐,或蹲或睡,或怒或笑……百态俱陈,无一不足。而且每一幅罗汉像下面,都用蝇头楷书,写了详细的说明。 虞姑娘无暇详细看下去,只是逐页地翻阅过去,一直翻到最后,另有一段较大的字写着: 三十六路罗汉腿,为少林僧人败中求胜之绝技,一旦兵刃脱手,顿失先机之时,三十六路罗汉腿急攻下盘,使对方无法趁势追击,遂挽颓势,是凡少林本院派外游方行脚僧人,列为必学,故特重新详释精华,以待来者。 少林本院第二十一代掌门玄安谨识并志 一点也不错,这三十六路罗汉腿法,正是少林寺的不传之秘。 虞姑娘捧在手,口中说道:“奇怪!少林寺的不传之秘,为何会放在这里陈列?” 她在惑然不解之余,立即放下手里那本“三十六路罗汉腿法”,又从另一堆书里抽出一本来,这本上头写着:“武当百步神拳经初步入门。” 百步神拳是武当派仗以镇山立派的看家绝技,武当派的入室弟子,也难得一见,甚而终身为武当弟子,都无法习得一招一式者,为何此地居然陈列着有这种拳经? 虞慕琴此时真是如坠五里雾中,莫知所以,又仿佛是顿入宝山,眼看着成堆的珠宝珍奇,不知如何是好。 她伸手又不停地翻阅下去,只见每一本都是当今武林各大门派中列为不传之秘,甚而至于连传说中的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所会的炼气要诀,都被搜集在这个书架里,这些武功只要练成一样,即可在武林中称霸一时。 当虞慕琴翻到这书架最后一本以后,她放下书本,坐将下来,心里呆呆地想着:“三眼神婆是何许人?她怎么有这么多武功秘笈?她又为什么将我困在此地?难道……” 她想到此处,摇摇头自言自语说道:“我爷爷是中原四杰之列,名声是驾凌在各大门派之上,他老人家独成一宗,我是他孙女儿,我为什么要学别伤的武功?只要将我爷爷传给我的武功,练到火候,不是比这武功还要强么?照说……” 她的眼光落到那些书本之上,站起来将那些书本一本一本的放到原来的位置,退到原来床上说道:“这是三眼神婆的东西,我怎么能擅自偷学?” 她无动于衷地坐到床上,闭上眼睛慢慢地行起功来,正当她快到人与天会,返虚入浑之际,突然听到一阵呵呵的笑声,不知响自何处,只觉得满房子都是笑声,虞姑娘心神,立即散去功力,浑身出了一阵冷汗。 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三眼神婆笑着说道:“好孩子,你的天资固然是好,你的心地倒是更好,我很高兴看到飞叉银龙的孙女儿能有这样端正的骨气,老身只是担心所遇非人,无法使我全心全意偿还一笔心债,现在老身放心了。老身要将我们这里所有东西全部交给你。” 虞慕琴听不懂三眼神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心债可了?她坐在那里愕然不知所措。 三眼神婆又接着说道:“孩子!你听到老身的话没有?” 虞姑娘这才低低地说道:“我听到了” 三眼神婆说道:“很好!你现在躺在床上,放松一切,澄清心志,扫除一切杂念,任凭这房子里有任何情况发生,你都要不动声色,即使有再大的痛苦,你都要忍受。当你实在不能忍受的时候,你就要想到,你是飞叉银龙的孙女儿,你能挺得住!熬得住!” 虞姑娘一听这话,忍不住吃惊问道:“神婆婆!你要我做什么?” 三眼神婆说道:“我要你受苦!好孩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练就一身武功,出人头地,将来能够救你爷爷。你就必须要在此地,忍得住痛苦。” 虞慕琴本来想说:“我不要练你的武功。”但是一听“将来能救爷爷”,她又急了,连忙问道:“神婆婆!你说我爷爷怎么了?” 三眼神婆喝道:“现在不要讲话,澄清心神,放松一切,闭上眼睛,躺下来。” 虞姑娘根本看不到三眼神婆在什么地方,但是,三眼神婆的话,仿佛有无比的威严,她不自觉地照着三眼神婆的话做去,合上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到一会功夫,只听到房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嘶嘶的声音,随着这嘶嘶的声音,房子里的气温,就逐渐地热起来。 热!不断在热!越来越热!不一会儿,房里就如同烤炉一样,烤得虞姑娘浑身皮肉都要发裂似的,始而出汗,汗出之后,继之出油,虞姑娘几次忍不住要站起来,她如果此时行功调息,虽然不能抵挡这种酷热,但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但是,她想起三眼神婆的话,要忍耐,到不能忍耐的时候,要记住自己是飞叉银龙的孙女儿。 虞慕琴她竭力地忍受着这种无情而残酷的煎烤,渐渐地她感觉外表皮肤,已经不再热了,但是,那些火热都仿佛渗透到皮肤里面,逐渐地向她丹田里凝聚。 逐渐地凝聚,逐渐地凝聚,终于就像是一团鸡蛋大小的火烫石子,凝在丹田不动。周身其他的地方,都变得十分舒泰。 虞姑娘心里还在暗想:“现在才不过半日光景,还不知道有什么灾难折磨,还没有来呢!” 她正是这样想着,突然又听到三眼神婆笑呵呵地说道:“好孩子!果然不同凡响,别人要三天三夜的工夫,你却只要半日光景,便可以大功告成,难得!难得!现在你火胎已成,可以起床练功夫了。” 虞慕琴一听“火胎”二字,莫名其妙地睁开眼睛问道:“神婆婆!你说什么?什么是火胎已成?” 三眼神婆依然不在房里,只听到她的声音,说道:“你不要怕!方才那一阵炙热,是老身用特制的‘三阳离火’,渗入你的丹田,凝结成胎,只等到胎气大成,你便练成了‘三阳离火功’,你也就不枉到此地来,吃了这样的一顿苦。” 虞姑娘用手按着丹田,隐隐可以摸到那圆圆硬硬的一块,她内心还是十分惶恐不安地问道:“神婆婆!什么是‘三阳离火功’?我这丹田之内……” 三眼神婆笑道:“你不要急!也不要怕!什么是‘三阳离火功’?将来功成之日,你一定会知道。现在你去到靠右边第一个书架上,第一排第十三本书,把它取下来。取下来以后,你就在此地好好地研读,身外的一切,你都不要管它,自然有人招呼你,读到那时候,老身自然会来接你离开此地。” 虞姑娘此时真正是满怀鬼胎,心情沉重地走到右边第一个书架,取下第一排第十三本书下来一看,上面写着: “三阳离火功全部精华秘笈。” 下面注着一行小字:“水帘洞窟主人方朔手抄。” 虞姑娘不解这方朔是何许人?似乎也不是三眼神婆的名字,她打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用朱笔写着: “三阳离火功是外以阴柔之力,内练阳罡之气,凝聚而成,本篇所有武功招式,均融会各大门派精绝招式于一炉,如能贯通其中奥妙,再运以三阳离火功,则武功当为天下无敌。” 旁边又写着一行小字曰:“水帘洞窟主人谨识。” 虞慕琴此时才恍然大悟,她很激动地叫道:“神婆婆!我真感谢你!” 她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三眼神婆说道:“努力苦练,用功学习,就是谢我。” 言毕杳然,只剩下虞慕琴姑娘孤伶伶的一个人,在这四面不通风的石窟里,苦练“三阳离火功”。 在天山之阳,有汪洋一片,方圆竟达数十里的大湖,名曰:天池。 天池之旁,依山傍水,有几栋精致的房屋,这房屋起于何时,无人知道,但是,这房屋精致与堂皇,使人无法想像是如何在这样的深山里建筑起来的。 九月三秋,天山早已经是积雪数尺,一片晶莹世界了。这座精致的房屋,大门紧闭,杳无人声,除了那呼啸的山风从屋角门前刮过,留下一阵回响之外,这座房屋就像没有人居住一样。 忽然,从天池的那边,电掣飞驰的奔过来两个人,在这两个人后面,有一个皮筏子,上面躺着一个人,由前面的人用手拖着皮筏子,在雪地上滑行。 这两个人沿着天池边缘,很快地来到这栋房屋之前,停下身来,站在前面那位中年妇人转身向后面这位年青的姑娘说道:“雪竹!你先将这位秦凌筠拖到客房里去,我到后面去看看夫人的动静。” 那年青姑娘刚刚一点头,只听得蓬地一震,一只庞大无比的青鸟,从房子里,冲天而起,只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盘旋,立即一收双翅,唰地一声,落到中年妇人面前。 那中年妇人面上顿现惊惶之色,抬头向面前大门望去,适于此时,大门呀然而开,从大门里面走出来一位身材修长,高髻云鬓都是一片银白,脸蒙了一片白纱的女人,她走出大门,站在门口,就如同一尊庄严女神石像,屹立在人的面前。 中年妇人一见这位面蒙白纱的女人,立即张慌失措,恭谨地行礼说道:“若熙拜见夫人!” 年青的姑娘早已经跪在雪地里,口称:“竹儿叩见恩师。” 那面蒙白纱的女人先朝那中年妇人挥挥手说了一声:“若熙少礼请起。” 随即就向那年青的姑娘问道:“竹儿!你忘了为师一再叮咛你的话了?武艺不成,不能下山,如今你的功夫才不过六成,离纯青的火候,还是很远。你忘了为师告诫过你,行百里半九十,愈到最后,愈是重要,你怎么在这个紧要关头,趁为师闭关期间,擅自下山?” 这几句话,虽然是缓缓说来,但是,却是字字威严十分,那年青姑娘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微微地抽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低低地叫道:“恩师!竹儿该死。” 那面蒙白纱的女人说道:“为师说是闭关三年,你就擅自下山,如果为师永逝人间,你岂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么?这种人怎么可以做我的门徒?” 她说到此地,语气急转直下,挥手厉声道:“你与我走!从此以后你休要说是我琼林夫人的门人。” 她如此一挥手,顿时仿佛有一股极强劲的力量,直撞向那年青的姑娘,顿时撞得她接连滚了十几个翻身,滚到两丈远,哇地一声,吐了满地鲜血,连带着躺在皮筏子上的秦凌筠也被掌风震飞数尺。 那中年妇人一见那姑娘被琼林夫人一掌震伤,当时泪流满面飞身过去,双手抱起气息奄奄的冷雪竹姑娘,面向着琼林夫人厉声说道:“你怎么下这样的毒手?” 琼林夫人当时仿佛微微一怔,冷冷的说道:“朱若熙!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朱若熙忿然说道:“不错!过去你是我们的大恩人,我朱若熙不但尊敬你,而且准备将来终身侍奉你,以聊表报答之心,但是,今天你将雪竹打成这样模样,一切恩惠都荡然无存,你跟我的仇人没有两样。” 琼林夫人那一双眼睛突然精光进射,隔着面纱,也觉得她威棱四射,摄人心魄,但是只在顷刻之间,她又已缓下声调说道:“若熙!难道徒儿背师行事,我这为师的连责备也不能责备么?” 朱若熙顿时泪如泉涌,凄声说道:“雪竹私自下山,的确是应该责备的,我也知道她是错了,所以我才下山追她回来,但是,夫人!你不能打她成这样,既有如今这样一掌,又何必当初要救我们?再说,你也不问清楚雪竹究竟为何事下山,就遽下毒手,你……” 她说到此处,几乎泣不成声,最后哽咽地说道:“夫人!你的大恩,我们还是不应该忘记,再见!……” 她抱着冷雪竹,转身就向天池去路走去。 突然在这时候琼林夫人在后面一声叱喝:“若熙,你到哪里去!你与我回来。” 朱若熙抱着冷雪竹转过身来,满脸神伤地站在那里,琼林夫人低下声音说道:“此刻她肺腑移位,心脉受伤!你将她抱到任何地方,即使能治好命,一身武功也废掉了。” 突然她又提高声音说道:“还有她为何故下山,也还没有说清楚。” 朱若熙抱着冷雪竹姑娘,站在那里,她低头察看着怀里的冷雪竹,只见她双眼紧闭脸色煞白,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只剩下奄奄一息。 朱若熙又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她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望着琼林夫人,凄然说道:“夫人!你精明一世,恐怕今日你错在一时,当我说出雪竹下山的经过和她的孝心你会后悔的。” 琼林夫人脸上那块面纱,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她用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说道:“是吗?我会后悔吗?” 朱若熙拭去眼泪,点头沉声说道:“是的!你会后悔的,你道雪竹为何偷偷地下山?她是出于一颗孝你之心,她去寻找千年参王、万载灵芝、朱颜果、黑发浆……” 琼林夫人浑身一振,不觉脱口问道:“你说什么?她是为了寻找这些东西?” 朱若熙说道:“在她心里,她这一生只是为两件事而活着,第一,她要报她母亲的血仇,第二,她要设法恢复夫人……” 琼林夫人突然一声断喝:“住口!” 她显然激动得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停了一会,她渐渐地恢复了平静,缓和了语气,低柔地说道:“若熙!你告诉我,她是怎么去找这些东西的?她还是个毫无经验的小孩子,她怎么能够到江湖上,寻找这些稀世奇珍?” 朱若熙说道:“雪竹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是她很聪明,她就按照我平常跟她说的那些武林中的各门各派,以及各有名的武林人物,一个一个登门强索……” 琼林夫人惊道:“什么?强索?” 朱若熙点头说道:“雪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强索,她只是一个一个逼着他们要这些东西,她心里只有一个很天真的想法,只要这样逼下去,凭那些大门派,有名的高手,人多识广,就一定可以找到这些东西。” 琼林夫人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痴孩子!” 她叹息了一声,飘然走到朱若熙的身前,伸出那白如玉脂的手,在冷雪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一回,摇摇头说道:“痴孩子你的一番好意,不但是对为师的无益,恐怕还要替为师的惹来意外的烦恼。江湖上的情形,哪是你所能想得到的那样?” 她嗟叹一回,这才对朱若熙说道:“若熙!将她抱到我的静室中去。” 朱若熙惊惶失措,转而又喜悦难禁地说道:“夫人!你是……” 琼林夫人冷冷地说道:“她伤在我手下,也应该在我手里痊愈起来。去吧!别再耽搁时间。” 朱若熙欢喜无限地抱着冷雪竹,急忙向大门里走去,她的脚刚一踏上门槛,突然停下来,回头叫道:“夫人!还有皮筏子上那姓秦的年青人……” 琼林夫人立即拦住话头,断然说道:“天山瑶池附近,从不允许有外人来此,若熙!你在天山瑶池将近二十年,连这个规矩也忘记了么?” 朱若熙连忙说道:“瑶池禁律若熙不敢忘记!只是因为这位姓秦的年青人,他到处追寻琼林夫人,恐怕有人盗名欺世,所以,我才将他带回瑶池来,想仔细地问问。” 于是,她便把遇到秦凌筠的情形,说了一遍。 最后她说道:“夫人既然出关,何不趁此机会问问他?” 琼林夫人沉声说道:“武林之中会有何人知道‘琼林夫人’的名号?还不是雪竹惹的麻烦,因此才被人家误作牵连,休要管他,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武林中何日没有是非?不理也就算了。” 朱若熙急道:“夫人!这位姓秦的年青人,怎么处置才是?” 琼林夫人转身向大门走来,口中说道:“随他去吧!” 朱若熙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心里想道:“这位姓秦的年青人,是我将他带到天山,如今让他这样睡在这里,岂不是就要被大雪埋葬,活活地冻死?我与他无仇无怨,将他这样弄死,岂不是于心难安?也罢!拍开他的穴道,让他自行走吧!” 她想到这里,便准备走回到天池边上去,将秦凌筠穴道拍开,突然,琼林夫人一声断喝:“是谁?敢有这样大的胆量,来到瑶池藏头露尾?” 她话音一落,随手一挥,出手无风,但见那积雪卷地而起,向前呼啸而去,去势之疾,哪里还像是雪?分明是一阵飞弩劲矢。 就在这样一阵电闪雷奔的雪矢飞起的同时,只听得蓬地一声大震,大青鸟就如同流矢一样,冲天而起,直朝天池那边直掠过去。 朱若熙站在那里惊愕不已,她心里在猜疑:“这是何人,居然能蒙过夫人的耳目,连青鸟也没有发觉,就凭这份武功,足够惊人,莫非就是秦凌筠他师父跟踪到这里来了么?” 她这些念头还没有转完,只见前面风停雪住,连大青鸟也落在地上,双翅不停地扑击,仿佛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制伏在那里,不能飞翔。 只听得琼林夫人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 这时候只见有一位削瘦矮小的老人,头戴文生巾,身穿一件宽大的青衫,从容举步朝这边走过来。 当他走到秦凌筠的身畔,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来说道:“琼如!相别这么多年,怎么你的脾气,一点也没有改变?” 朱若熙一听,敢情这个老头与夫人还是旧相识,她轻轻地退到门里,但是她还是站在那里静听。 琼林夫人冷冷地说道:“山河易改,秉性难移,你马上给我走!” 那青衫老人说道:“琼如!我寻访多少年,得不到你一点讯息,若不是这位秦老弟,这天池之地,我何曾想到会遇见你?” 琼林夫人喝道:“叫你走!你再不离开,是不是还要像当年一样,非要拚上两千招?” 青衫老人摇手说道:“用不着!用不着!我走就是,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当年我在武林中奔波,一面找你,一面寻找那几件东西,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三样的时候,却仍然找不到你的踪影,灰心之余,我携着这三样东西,住在巫山,日日遨游十二峰……” 琼林夫人此时似乎心里有些难过,她的嗓音已经有些哽咽,但是她仍然是叱叫道:“你快走,快与我走!” 她说话的同时,双掌齐推,劲风顿起,劲道狂涌,地上的积雪,便被掌风铲起两道深达两三尺的坑道。 那青衫老人随手一捞,将秦凌筠抱在手里,身子就像随风飘起一样,悠悠地落到旁边一丈多远,口中说道:“我走!我走!琼如!你不必如此赶我,我很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走就是。不过,现在我只要再说两句话,我已经知道你仍然安然无恙,快慰生平。当年我所找的那三样东西,仍旧存在,剩下那一样,是很快就可以获得,如果你还念在昔日情谊,半年之后,派冷姑娘去找我一趟,将这些东西拿来,我此生心愿已了,别无憾事,再见!” 那青衫老人郑重地站在那里,道过“再见”,抱着秦凌筠,倒纵腾空,只一个转身便像闪电似的,消失在雪地里。 天池之旁,一片清寂冷寞,那青衫老人远去的身形,不但是快极,而且在积雪之上没有一点痕迹。 尽管青衫老人走时毫无痕迹,在这位琼林夫人的心中,那雪泥鸿爪,斑斑可寻,她望着那茫茫一片的白雪,静如石像一样站在那里,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滋味,不知何时她脸上那幅白纱巾,已经湿透,在寒冷的雪地里,结成冰块,掉到地上。 她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口中低吟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朱若熙这时候悄悄地站在门后,低声说道:“夫人!外面风寒,请多珍摄!” 琼林夫人转身凝视着朱若熙,半晌才说道:“若熙!我们快到后面,去看看竹儿的伤势,不要在一怒之下,使我又要遗憾终身。” 朱若熙谨慎地应是,然而,朱若熙她心里也有一份怀疑:“夫人说是又要遗憾终身。如此说来,她以前有过一件憾事,那是一件什么事,使她如此深镂心田,久久不忘?” 她当然不敢多问,不过,她对于琼林夫人又多了一层了解,她一定有一件使她伤心的事,才使她变得如此喜怒莫测,变幻无常。究竟是什么?往后慢慢再了解吧! 青衫老人挟着秦凌筠,在天山雪地里风驰电掣地跑了一阵,一口气跑了五六十里路,远远地他看到了一顶小小的帐篷,半埋在雪地里,他一加脚劲,奔驰到帐篷里,里面铺着油毡毛毡,还有一堆生火的柴炭。 他将秦凌筠放在毛毡之上,用手试试秦凌筠的鼻息,摇头自语叹道:“琼如为何现在变得比从前任性,数十年的时光,难道没有对她有一点改变么?” 他瞑上眼睛,感慨万千地说道:“也难怪啊!她这些年来的心情,可以想见。今天总算我早来一步,否则,我将何以对雪峰樵隐杜蜀山和那位三峡之神蔡一伍?” 他很快地用火石打着火折子,点燃柴炭,生起火来,小小帐篷之内,顿时温暖如春。 接着他用双手插在秦凌筠的胁下,凝神不动,过了半晌,他放开双手,又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瓶子,倾出一点白色粉末,挑到秦凌筠鼻孔里,立即只见秦凌筠的鼻孔煽动,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打得涕泗交流。 秦凌筠哎呀一声,顿时一个翻身,从毛毡上坐起来,睁眼一看,不觉惊喜交加,叫道:“老前辈……” 青衫老人伸手按住秦凌筠,命他躺下,点头说道:“秦老弟!你且躺下,不可开口讲话,因为被人点闭穴道,不能行功,以及身受阴寒过久,内腑早已僵硬,几无生理,老朽方才用掌力使你血气流通,险期已过,但是,仍然不宜多动。” 秦凌筠躺在那里,他真如同做梦一样,没有想到这位青衫老人,就是居住在巫山十二峰遨游岁月的万博老人。 他躺在那里遵从万博老人的吩咐,不敢乱动,他看着万博老人从帐篷角上,取出一个瓦罐,盛着雪块,在火上煨着,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包,倒出两颗丸药,放在瓦罐里。 那万博老人一面忙碌一面和秦凌筠说道:“你喝下这一罐活血顺气汤,再起来调息行功一回,就不碍大事了,到那时候,你再和我讲话。” 秦凌筠点点头,他躺在那里,心中思潮起伏,千头万绪,他明明记得在潼关郊外,与那个姑娘交手过招,后来出现一位中年妇人,照她讲话和武功看来,分明就是琼林夫人,没有想到一招末到,就被对方趁隙制住,从此不知所以,今天为何又在此地?此地是何处? 听听帐蓬外面,正是北风呼啸,别无他声,想必是在野地…… 他这样胡思乱想之际,万博老人已经将那一罐水端到他面前来,他连“谢”字尚未说出口,便急忙捧过来,对准嘴咕噜噜地猛喝下去,立即感觉到有一股热气,从咽喉直流而下,下达丹田,广布四肢。 他急忙放下瓦罐,挺身坐起来,五心朝上,垂帘内视,十足内家调息行功的姿势,慢慢地运行一周天,但觉满身汗湿,遍体轻松,睁开眼睛,跳起来立即对万博老人行礼,口称:“多谢老前辈相救!” 万博老人伸手挽住,还没有说话,秦凌筠忍不住又抢着接下去说道:“老前辈真是神机妙算,未卜先知,晚辈遵照指示,来到嵩山,强取紫玉钵,前往潼关交货,居然看到了琼林夫人,只可惜晚辈当时激于亲仇,不能忍耐,出手相拚,一招未满,遭人毒手,若不是老前辈及时来到,只怕晚辈早已埋骨塞外。” 秦凌筠一口气恨不得将所有经过,都说给万博老人听。 谁知道他这样朗朗说完之后,万博老人摇摇头低沉地说道:“秦老弟!你错了!” 秦凌筠愕然一怔,他呆了一会说道:“晚辈都是遵照老前辈的话去做的,只有后来因为……” 万博老人摇手止住他说下去,自己说道:“老朽不是说你做错了,而是事情有了巧合,使你和你师父他们,都陷入了岐途,找错了对方,第一,你在潼关所见的,并不是琼林夫人,第二,琼林夫人与银叉令被假借横行,是两回事。” 秦凌筠急道:“老前辈!那她为什么要飞笺各地,挑衅寻仇呢?” 万博老人说道:“那也是个巧合与误会,事情一下子说不清楚,日后你一定会明白的,不过现在老朽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你师父与他们几位朋友,恐怕要有一点麻烦了!” 秦凌筠惊问道:“老前辈!是一些什么麻烦?” 万博老人说道:“我也无法知道其详,不过按理推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因为假用银叉令,既然不是琼林夫人,必然是另有其人。十余年前首用银叉令,已经埋下危机,如今偏巧飞叉银龙和你师父又为了琼林夫人那幅飞书,纷纷出山寻访,彼此误会,那个真正假用银叉令的人,如果他真正存有祸心,现在他一定会趁机起来对付飞叉银龙他们。” 秦凌筠说道:“老前辈!我师父他们四人,号称中原四杰,近数十年独步武林,这假借银叉令的人,他敢捋虎须么?” 万博老人笑笑没有说话,停了一会,他才说道:“中原四杰当年武功的确是威震一时,须知此一时彼一时也!” 秦凌筠说道:“照老前辈的说法,这个假借银叉令的人,武功比我师尊他们几位前辈还要高?那样他为什么要假借银叉令,来作为他横行的护身?” 万博老人叹道:“人心难测啊!谁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存心?不过,这件事老朽不能不管,一则,江上渔翁是老朽住在巫山以来,唯一可以交谈的朋友,再则,你老弟帮了我一个大忙,使老朽会见了数十年梦寐以求的故人,你的事我不能不管。” 秦凌筠此时心里已经惦念着师父和那几位前辈的情形,他心里对于万博老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对于万博老人的话,他自然相信,因此,他开始担心银龙堡,他暗自忖道:“莫非银龙堡在九月九日聚会的那日,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故么?” 他当时便急急地说道:“老前辈义薄云天,慷慨伸手,令人镂铭难忘。老前辈是不是此刻就要启程前往天台银龙堡?”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我们不去银龙堡!因为,如果事故已经发生,此刻去之无益,如果事故尚未发生,此刻去之更是无益。” 秦凌筠不解地说道:“那……我们该往……” 万博老人说道:“老朽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说到此处,打开帐蓬看了一下,回头说道:“此刻风停雪霁,正好赶路,我们吃过午饭,及早起程。” 秦凌筠这时候才知道是晌午时分,他看着万博老人从帐篷的另一角,摸出一个油纸包,取出油馍,他便连忙用瓦罐装满白雪,在炭火上煨着,万博老人又从油纸包里取出酥油茶,放在瓦罐里煮着。 炭火烧得正烈,瓦罐烧得丝丝作响,点缀着这帐逢里的寂寞。 秦凌筠忽然恳声说道,“请问老前辈!设若银龙堡此刻发生事故,我们赶去,正好救援,为何老前辈说去之无益?” 万博老人说道:“秦老弟!你自问比你师父本领如何?” 秦凌筠惶然说道:“晚辈怎么可以妄比恩师?” 万博老人说道:“这就是了!这个假借银叉令的人,不来则已,若是前来寻仇挑衅,必有所恃,中原四杰加上川中一怪,如果都不能敌,你回去还有什么帮助?” 秦凌筠急了说道:“那……” 他的意思是说,还有万博老人呢?同时师父有困难,做弟子的虽然无力相助,也要前往赴难! 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出来,万博老人挥手说道:“这件事恐怕不是中原四杰几个人的问题,而是影响很大的事,只不过是中原四杰昔日名头太大,首当其冲而已,所以,我们对这件事的看法,要看得深远一点。今天老朽带你老弟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正是一着深远的打算,不要拘束在目前一些师徒小节上面。” 秦凌筠凛然领受,他哪里想得到万博老人还有如此深远的打算呢?他有些惭愧,默默坐在一旁。 万博老人也没有再说话,瓦罐中的茶滚了,两个人吃喝一顿,万博老人领着秦凌筠走出帐篷,指着身后的帐逢说道:“此去用不着这累人的劳什子了,我们走吧!” 在这样的崇山峻岭之中,又是如此的大雪,那真正是合上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不但是没有人踪,连飞鸟也看不到一只。万博老人和秦凌筠两人,便放开身形,一路疾奔。 下得天山之后,买了两匹马,沿着通衢大道,直奔东南,从定边入关后,转折南下,这天,万博老人将马在山径上纵之而去,他向秦凌筠说道:“秦老弟!” 秦凌筠连忙说道:“老前辈!沿途如此称呼,晚辈衷心难安,还是请老前辈直呼晚辈姓名。” 万博老人笑道:“三峡之神他一直叫老朽酸秀才,我看你比老朽还酸,这些世俗问题,何必挂在心上,管他怎么称呼,只不过是便于招呼说话罢了,现在我们闲话少说,我们走了几天,今天已经到了我们要到的地方了。” 在路上,万博老人一直没有说出到什么地方,找什么人,做什么事,现在突然说出到了地头,秦凌筠心中倒是突然的一喜,他抬起头来向上看去,前面是一座高山,这山长得好生险峻,层峦叠翠,虽在初冬,仍然有一份郁绿!这倒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到带有绿意的山峰。 秦凌筠不觉说道:“这是何处?” 万博老人说道:“这是陕晋边界地区的龙门山。” 他说着话,便叫秦凌筠也将马纵去,两人一前一后,向山上奔去。 山径蜿蜒,峰回路转,不多一会,迎面是一个狭谷,狭谷进口,两边各屹立着一堵石壁,拱立如门,旁边有一块大青石,上面镌刻着两个大字:“龙门”。 万博老人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招呼秦凌筠也坐下,说道:“秦老弟!你很好!你这几天能够心平气和,若无其事地随老朽行路,其实你心里早已着急,但是你能忍耐! 很好!一个能有所作为的人,一定要能忍耐。现在老朽可以告诉你,我们此行的用意了。” 秦凌筠还有什么话说?诚惶诚恐,凝神静听。 万博老人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是,我们现在时不我予,我们只有长话短说。在从前——这是说五六十年前,武林中有三个半武功极高的高人。” 秦凌筠奇怪地问道:“怎么还有半个人呢?” 万博老人说道:“你不要性急,听我来说,这三个半人包括三眼神婆、金臂丐、龙门居士等三个人,还有半个人那就是你曾经到过她住的地方,但是却没有见过的琼林夫人,不过那时候她不叫琼林夫人,而叫做飞侠女琼如,因为她的武功比较起以上三个人又要略逊一筹,所以只能称之为半个人。” 秦凌筠趁他喘一口气的时候,问道:“那时候各大门派,以及……以及……” 万博老人笑笑说道:“你是问各大门派和你师父他们所谓的中原四杰是么?各大门派近百年来,少出能人,而中原四杰,也是后来的事了。中原四杰的成名,那是由于三个半高人的先后退隐,否则……” 下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秦凌筠几乎都要跳起来,这样说,中原四杰还比不上这三个半高人么?他不敢问,但是,他心里却是有点不是滋味。 万博老人说道:“三个半高人其中两个半,都是默默地隐退,当然原因很多,其中与很多人有关,包括中原四杰在内,现在都不细说了,我们只说金臂丐这个人,他在隐退武林之前,突然向武林放了一个传说,他说是谁能为他做一件事,他便将他全部武功,传授给谁。” 秦凌筠连忙问道:“是什么事呢?”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没有人知道。是否有人去找他,也没有人知道。但是从此以后,金臂丐再也没有其他消息。” 秦凌筠惊起说道:“晚辈知道了!莫非这假借银叉令的人,就是当初得到金臂丐传授的人?”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你很聪明!猜得很对!除了这个人,近几十年来,没有人敢和中原四杰挑衅,也没有人会这样做。 所以,我们要制伏这个人,就必须找到能够压得住他的,谁能有这个本领?三眼神婆早就下落不明,琼林夫人更是请不动她,现在只剩下一个龙门居士了。” 秦凌筠惊喜说道:“老前辈!原来你是带晚辈前来拜见龙门居士的,是请他老人家出山相助,来铲除这个不知名的人。” 万博老人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们是来找龙门居士的,但是并不是请他下山,而是要他传授你武功。” 秦凌筠愕然不敢相信,他眼睁睁地望着万博老人说道:“这会成功么?” 万博老人笑道:“龙门居士这个人,脾气怪癖已极,从来不肯传授任何人一招一式,我们这样去找他,当然是不肯的,不过,任何人都有缺点,只要针对着他的缺点做事,就不怕对付不了。” 他说着话,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包,抖开包裹,取出一件极精致的小背心,就是虎头鲨皮制成的,交给秦凌筠,叫他穿在里面,然后笑着说道:“现在老朽带你前来的用心,已经说明白,从现在起,你老弟要注意着老朽,看着我的神色行事。” 他站起身来,便带着秦凌筠朝着那个龙门走去。 秦凌筠的心里,一直很紧张的捏着一把汗,他暗自忖道:“这位龙门居士既然是脾气这样的怪癖,而且本领又是这样高强,这龙门山之内,一定是步步危机,处处险境,倒要小心些才好。” 他紧跟着万博老人身后,一步一趋,可是这位万博老人却是若无其事,举步流水行云,沿着山道,一直向山上走去,沿途没有一点阻拦,而且也没有一点动静。 秦凌筠正自暗暗称奇,突然转过一个大弯,迎面仿佛眼前一亮,一阵幽香,似有如无地淡淡地飘来,原来前面竟是一个大梅林。 梅林深处,微微看到有一角茅庐,隐约在暗香疏影之间。 万博老人突然停下脚步,招手叫秦凌筠坐下,他也席地而坐,从大袖摸索一下,竟不知何时他带了一壶酒,和两个酒杯,他拿出来,摇晃了一下,从壶里倒出酒来。 这酒倒出来之后,顷刻之间,香气四溢,使那梅花的暗香,顿时失色。 万博老人喝了一口,朗声笑道:“秦老弟!本来老朽是要带你去找这里的主人,如今美景当前,有酒便醉,又何必去找主人?” 秦凌筠会意笑道:“老前辈说的是,如此美景当前,我们一老一少,赏花对酌正是一大快事,万一惊动了别人,沾上一点俗气,那简直是沾污了这良辰美景了。” 万博老人微笑点点头,对秦凌筠这样临机应变,很是嘉许,随着他就是一阵豪声大笑,笑声震撼得山里回音如潮,他纵声说道:“秦老弟!你说得是!有道理!” 如此言犹未了,只听见梅林里面,有人冷冷地说道:“龙门梅谷,从不接待外宾,更何况是猖狂小辈!从速退去,免招没趣。” 万博老人笑道:“秦老弟!你听!主人已经听到了,看来你我一老一少要想雅上一雅,已经无此福份,可惜呀!可惜!” 秦凌筠也说道:“看来这游山玩赏风景,也要缘分,莫非我们对这个龙门美景,缺少缘份。” 他们一老一少如此一唱一和,故意说话,只听得梅林里面有人叱道:“如你能雅,谁又是俗人?当着美景如此狂言,也不怕玷污了我的梅林群香。” 说着话,只见从梅林里面,缓缓地走出来一个人。此人一走出梅林,就听到万博老人呵呵笑道:“居士请了!真是冒失之至,失礼!失礼!但是,若不如此,我们怎么能请到居士大驾来到林外?” 从这人在林边一现身,秦凌筠便凝神注意。只见这人头戴高冠,身穿博服,脚上穿着…奴粉底靴,三绺白须,疏疏落落地洒在胸前,一双大眼,两道浓眉,飘飘然真有神仙之概。 秦凌筠特别注意他的两道眼神,只见他平和已极,丝毫没有异于常人之处,他心里吃惊地想道:“看来他已经是神光内蕴,锋芒不露的地步,怪不得万博老前辈这样推崇他。” 他正在暗想,就听到对面龙门居士冷冷地问道:“你们是谁?” 万博老人笑道:“居士!你山中优游岁月过得太惬意了,已经将尘间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居士是否记得当年一颗朱颜果之事,我曾经侥幸得到了这样一颗稀世奇珍。” 龙门居士哦了一声,脸上颜色稍稍转霁,他点点头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酸秀才,你到老夫这龙门梅谷里来,又是为了何事。” 万博老人笑道:“居士这龙门梅谷,景色如画,真是神仙之地,若让居士一人独自在此地欣赏,岂不是令人羡煞么?老朽不远千里而来,特来分享一份神仙之乐,想必居士不会悭吝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龙门居士哼了一声,摇头晃脑一阵之后,缓缓地说道:“你酸秀才倒还不失为一个‘雅’字,老夫破例接纳,只是,你这人诡计多端,上回让你得去一颗朱颜果,使龙门梅谷至今未曾再结得一颗,这次你来,饮酒赏梅则可,若要再有其他心计,就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万博老人呵呵笑道:“多年不见,居士为何变得如此胆小而又多疑?酸秀才纵有心机,在居士如此严防之下,又岂能得逞所愿?来!来!老朽知道居士素爱川中大曲,老朽来自巫峰,就地理之便,携来特制大曲数瓶,名酿共醉,名花共赏,想来该不辜负居士所说的一个‘雅’字了吧!” 说着话,他又从衣袖中取出四个瓷瓶,不须饮瓶中美酒,单看那精致的瓷瓶,已经令人爱不释手。 龙门居士突然豪放地纵声大笑,直如黄钟大吕,万鼓齐鸣,震得秦凌筠耳朵一阵疼痛,几乎到耳聋的地步。 龙门居士笑声一落,眼光忽然扫到秦凌筠的身上。 自从他一出现在面前,和万博老人谈话,他的眼光一直没有落到秦凌筠的身上,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这时候他的眼光如同闪电一样,和秦凌筠的眼光一触,秦凌筠不由地从心里寒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心里大惊:“这人的眼光为何突然如此厉害!” 龙门居士如此一触,立即将眼光收回,向万博老人说道:“酸秀才,他是什么人?” 万博老人不慌不忙从容地答道:“中原武林后起之秀,当今年青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秦凌筠老弟!” 秦凌筠立即行礼口称:“武林末学后进秦凌筠,拜见老前辈!” 龙门居士根本没有理会,只是沉着脸色对万博老人说道:“他有何能?也配到龙门梅谷来分沾一份美景?” 秦凌筠对任何武林长辈,都是执礼甚恭,但是,他从未遭受到这样的轻视,当时就有一股气,直冲心头,但是,万博老人却抢着说道:“居士!你不要小觑这位老弟,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居士许多年来,不曾走动武林,年青一辈,后生可畏!这位秦老弟不但武功文采,出人头地,就是酒量,恐怕也不在居士之下呢!” 秦凌筠本来是有一肚子的气愤,可是如今一听万博老人如此一说,却又忍不住把脸羞红了,尤其听到说他酒量堪与龙门居士相比,他不是羞红了脸,而是急红了脸,他知道龙门居士生平嗜酒,而他却是微饮即醉,如何可以与龙门居士相提并论?万一龙门居士把他引为酒中知己,把杯千盏,那岂不是…… 秦凌筠急得身上汗水涔涔,龙门居士却在此时将眼光扫将过来,呵呵笑道:“想不到秦小友竟还是位海量,好哇!老夫倒是有待客之道了!今天龙门梅谷,难得雪梅并春,又逢你们两位不约而来,真是盛事!请!请!老夫为你们引路。” 他说着话,转身即起,举步从容,仿佛他脚不沾尘,轻飘飘地向梅林中走去,行家眼里看得清楚,那是轻功中最上等的功夫“蹑空术”,这种功夫几乎就是凌空御风,全仗提凝一口真气,不再需要任何东西凭借。 万博老人此刻眼睛紧紧地盯着龙门居士,口中轻轻地对秦凌筠喝声:“快跟着走!” 秦凌筠不敢怠慢,赶紧跟在万博老人身后,一步一趋,向梅林里走去。 梅林占地极广,走了一盏热茶的光景,才走到一间茅屋之前,这茅舍建在一块耸立的高石之上,故而在外面看来,似乎很近,实际上,深入梅林何下数里? 秦凌筠停下身来之后,只见万博老人额上汗水滚滚,热气腾腾,这时候,龙门居士已经跃到茅舍门前,含笑说道:“好酒必有佳肴,才能尽兴,酸秀才和秦小友少待,老夫找一点陈年腊货,也好下酒!” 龙门居士进去之后,万博老人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低声叹道:“这梅林的变化,愈来愈是玄妙,真是夺尽造化天机,若不是居士出来引导,我们如何能进入这个梅林?” 秦凌筠这才晓得万博老人方才全心全意留神龙门居士的路线,耗费心神,才使得他大汗淋漓,秦凌筠跟在后面,那里晓得这般情形?不过他心里更是吃惊:“以万博老人这样博学多才的人,居然被这梅林困扰到这种地步,其奥妙之处,可想而知。” 但是,他又想起喝酒的事,急忙向万博老人说道:“老前辈!方才……” 万博老人一使眼色,立即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不要多说,你应该知道,如果不说你海量善饮,他能称你为‘秦小友’?他能让你进来么?” 秦凌先惶然低声说道:“但是,稍时……” 万博老人立即又放声笑道:“稍时,你自然要好好的敬居士三大斗,你自负海量,今天你也遇到强敌了!” 万博老人说着话,顺手递给秦凌筠一颗丸药,立即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快服下!” 秦凌筠还没有理会是怎样一回事,只见龙门居士从茅舍里伸出头来,呵呵地笑道:“老夫居住此地,最大憾事,便是没有饮酒的对手,即使有人前来,多是俗不可耐之辈,轰他走尚且来之不及,何能对饮?今天难得遇到了一位小酒友,快事一桩,酸秀才说的对,少时要对饮三大斗。” 万博老人应声笑道:“如何!我这位秦老弟还有不服之意呢!” 龙门居士呵呵笑道:“善饮之人,自然都有酒仙的豪气,少时领教!少时领教!” 万博老人等那龙门居士将头缩进去之后,立即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快服下那颗‘醒酒丸’,千杯不醉,豪饮无妨!” 秦凌筠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放到口中吞下,这时候只见龙门居士手里托着一个大木盘,提着一个泥封的酒罐,飘身而下,说道:“饮酒应该有四不饮!” 秦凌筠此时已经心头大定,而且他也约略知道了万博老人的用心,所以,他放胆地笑道:“晚辈虽然久恋杜康,但是,却疏见闻,但不知老前辈有哪四不饮?” 龙门居士笑道:“并不是小友疏于见闻,而是老夫有此怪癖,我所谓四不饮,酒不好不饮,菜不对味不饮,心情不佳不饮,地方不雅不饮,今天不仅有酸秀才携来佳酿,就是老夫这罐梅花雪酿,也是酒中良品,下酒之菜,也算上乘,心情更是由于小友和酸秀才翩然而来,大为开畅,如此岂能没有一个饮洒的好去处?” 万博老人笑道:“龙门梅谷何处不佳?” 秦凌筠说道:“老前辈此话不然!所谓,入乡随俗,要在别的地方,这梅林任何一处,当然都是极好的去处,如今在这龙门梅林之内,又不同了,必须要有更出色的地方,才能与这美酒佳肴相配。” 龙门居士一顿足大叫一声:“妙论!妙论!酸秀才!怪不得你方才夸称秦小友,果然不同凡响,只此一语,已令老夫心折,走,走!老夫自有佳处。” 说罢话,便迈步前行,万博老人转过头来对秦凌筠微微一笑,含有嘉许之意。 三个人在梅林之中,弯弯曲曲地走了一会,突然闻到水声潺潺,一道飞泉,从一个断岩上,飞泻而下宛如匹练悬空,下面则是飞珠溅玉。 岩上一角有亭翼然,两三株老梅,婀娜多姿横过亭旁,真正是如诗如画。 抬头看时,亭上有匾,上书“醉翁亭”三个大字,来到亭中站定之后,放眼亭下,万株梅花,尽收眼底,万博老人失声叹道:“怪不得居士隐居此间,不愿外出,老朽巫山若有如此‘人间天上’的妙境,我也老守此间,足不出林。” 龙门居士放下手中酒菜说道:“历代酒中名人,老夫独喜欧阳修,醉翁一亭,由此而来。” 秦凌筠说道:“六一居士虽识酒中之趣,却没有老前辈的海量,他若生在今日,恐怕他那间‘醉翁亭’,不建筑在琅砑,而建筑在龙门梅谷了。” 龙门居士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长叹一声说道:“小友!你真是知音!老夫有一句话……回头我们再谈。” 他从身上取出三个竹根盘节的大酒杯,斟满了酒,示意喝酒。 秦凌筠不知道龙门居士有什么话,吞吞吐吐,不觉微微一怔,万博老人却含着微笑,很得意地向秦凌筠说道:“老弟!喝酒!” 秦凌筠伸手捧起那竹根大酒杯,不由暗暗称奇,原来这个竹根大酒杯,盘节蜿蜒,宛如飞龙作势,触手处光滑无比,里面注满了酒,足足有一大斗,要是搁在平常,秦凌筠看到这样一大斗酒,避之不及,遑论捧饮?但是,今天他心里有了把握,万博老人也含着微笑,在望着他,给他极大的信心。 他双手捧起这个竹根盘节,精致非常的大酒杯,只觉得酒香扑鼻即使是不善饮的人,也忍不住要垂涎欲滴。 秦凌筠大赞道:“果得好酒,未饮已知味醇,晚辈虽然尝遍天下好酒,却不曾饮过如此好酒!” 龙门居士笑道:“老夫这‘梅花雪酿’,是用陈年梅花积雪所酿,酿出的酒,少则也有十年以上,等闲人只要三杯,便要烂醉如泥,今天酸秀才和秦小友都是海量,老夫才以这竹根酒斗相敬,尽管放怀畅饮,你就是睡上十天,老夫这龙门梅谷之内,决没有人来吵醒你。” 秦凌筠点头说道:“如此好酒,应该浅尝细酌,才能慢慢地品出味来,若是一鼓而饮之,那是暴殄天物,不过目前不同,晚辈借花献佛,先敬老前辈这一大斗,然后再慢慢品饮。” 龙门居士刚刚赞叹秦凌筠的豪气,他那里已经端到唇边,一仰头,咕噜噜一口气喝干,等到他一亮杯底,脸不改色,若无其事。 龙门居士击掌说道:“豪哉!秦小友!” 万博老人呵呵笑道:“秦老弟!你敬意已然奉达,不要再作豪饮,我们细品漫谈,也不辜负居士今天这样破例待客。” 龙门居士一语不发,仿佛心里有什么心事,他只是让客,一面饮酒,一面尝着桌上的松子梅实,山药黄精,还有许多陈年腊味。 此时,外面忽然慢慢地飘起雪花,使这万株寒梅,又增加了一分朦胧之美。只见那红梅娇艳,绿梅妩媚,白梅玉骨冰肌,腊梅脱俗超尘,此时此地,如果用“美绝人寰”四个字来形容,真是入木三分。 龙门居士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对秦凌筠说道:“方才酸秀才说,小友文武全才,冠绝一时……” 秦凌筠连忙说道:“老前辈过奖,晚辈如何敢当!” 龙门居士说道:“老夫乍见小友之时,已经看出小友功力火候已臻精境,还只道是血气少年,一介武夫,如今既知小友如此天纵之才,老夫倒想一睹小友所学。” 万博老人笑道:“秦老弟一身武功虽然了得,那只能在武林中一般好手之前,鹤立鸡群,如何能当得居士的法眼?” 秦凌筠却立即说道:“老前辈有心指教,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有不到之处,请两位老前辈不吝指出,则晚辈受益非浅。” 他放下酒杯,从腰间解下短剑,刚拿到手中,龙门居士说了一声:“鱼肠剑?” 秦凌筠怔了一下,他立即抱剑一躬,正要退出亭外,龙门居士挥手说道:“小友!梅谷之内,遍植梅花,不易施展,请到对面那几丛梅花树上,露展一手,老夫也好细细观赏。” 万博老人一看,心里一跳,他这才发觉,那几丛梅树,原来是按照九宫之势栽植,在那上面舞剑,只要稍有不慎,便要失足,看样子,龙门居士不但要考察秦凌筠的武功,而且还要考察他腹内所学。 万博老人唯恐秦凌筠失察,他只好拿话点明,笑嘻嘻地说道:“秦老弟!稍时在变换九宫部位之时,请将剑气稍作收敛,否则伤及梅蕊,损及花萼,就有失做客之道了。” 秦凌筠懂得万博老人说话的意思,他只道得一声:“晚辈遵命!” 话落人起,倒穿一式“虹起东山”,人在半空中划了一道长弧,手中短剑,带起一道青芒,在微啸声中,就如同陨星坠地一样,直坠梅梢。 临到梅树梢头,突然他一个折身,平空硬起一式“摘星踢斗”,身形刚刚翻过来,一只脚正好落在树上,就如同生了根一样,分毫不动。 龙门居士看在眼里,没有任何表示,只有万博老人说道:“老弟,你放开身手,不要隐藏,老朽当与居士,为你浮一大白。” 龙门居士这才点点头,端起酒杯,和万博老人对照了一杯,那边秦凌筠已经展开身手,将一柄短剑使得如同出海蛟龙,飞翔的孔雀一样,但见人剑一体,一时梅梢之上剑气大盛,使那空中飘下来的雪花,远在十几丈的空中,都被剑气扫荡得无影无踪。 秦凌筠因为一则万博老人话说在前,一则面对着龙门居士这等高人,也无法藏私不露,所以,他将师门传授的剑法,全部精华使出,脚下更是分毫不差地,按照九宫变化,在梅树梢头,进退起落。 忽然间,龙门居士说道:“秦小友,你要小心啦!” 言犹未了,他从桌上拾起三颗梅实,一抖手,疾如飞蝗般地飞射出去。 这三颗梅实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平成一线,照准秦凌筠正面飞去。霎时间,只听得“嘶”地一下,秦凌筠大喝一声:“着!”人一停落,单足立在树梢,手中那柄短剑,化作一股青芒,闪电呼啸而行,铮然作响,光芒敛处,那柄短剑正钉在醉翁亭的柱子上,方才龙门居士打出的那三颗梅实,不偏不斜,都被短剑当中穿上,一直穿到护手之上。 龙门居士点点头,没有说话,万博老人倒是呵呵笑道:“驭剑飞行,远达七丈开外,尤其还能把握劲道,运用自如,难得!难得!” 秦凌筠在梅树梢头,深深一躬,口称:“晚辈献丑了!” 弹腿一拔,冲天而起,然后又悠悠飘回到醉翁亭内,龙门居士突然问道:“你是中原四杰杜蜀山徒弟?” 秦凌筠一听龙门居士问话的语气不对,当时微微一怔,但是,他立即就垂手应道:“晚辈虽列家师门墙,未能尽得师门之学,愧对师门,且有污老前辈法眼。” 龙门居士嗯了一声,脸上颜色稍霁,说道:“杜蜀山能调教出你这样的门人,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万博老人在一旁呵呵笑道:“居士!你还不知道呢!那老樵子值得骄傲的不是秦老弟的武功成就,而是,他教养秦老弟一十八载,真正传授武功的事,也不过才一年光景,所以,那老樵说,一年之内调教出这样的徒弟,当今武林除了他老樵子,别作第二人想。” 秦凌筠一听心里急了:“恩师何时说过这种话?” 他一直拿眼睛看着万博老人,可是万博老人根本不理他,只顾说道:“其实也难怪他!老朽虽然也自认懂得不少东西,但是,如果在一年之内,要我调教出这样的徒弟,老朽自认不行。” 龙门居士忽然说道:“酸秀才!你知道那杜蜀山他现在何处?” 万博老人故作不解地说道:“老樵子本是居住于雪峰,最近将徒儿交给老朽,要老朽带他多闯江湖,他本人恐怕是到银龙堡,去参加他们中原四杰聚会去了。” 龙门居士双眼一睁,脸色一沉,说道:“酸秀才!你去告诉杜蜀山,就说是老夫讲的,说他费一年时间,调教这样的徒弟,没有值得骄傲之处,只是白白糟蹋掉了一个奇才,你告诉他,就说龙门居士只以两个月的时间,要造就一个武林无敌的高手,让他知道天上有天,人上有人。” 万博老人惊问道:“居士之意,是说要将秦老弟……” 龙门居士点头说道:“对啦!老夫要在这龙门梅谷两个月之内,将秦凌筠调教成一位无敌的高手,你去告诉杜蜀山,叫他等着开眼界。” 万博老人大叫道:“秦老弟!你还不赶快叩谢居士。” 秦凌筠这才明了万博老人方才说那些话的用意何在,他果然就叩谢下去。 这一谢之下,造就了一位武林空前的高手,也引起许多意外的波折。 第四章 殷勤悦来店 神秘红柳湖 且撇下秦凌筠随同万博老人,来到龙门梅谷,计激当年三个半高人之一的龙门居士,将秦凌筠留在龙门梅谷习艺,他要在两个月之内,将秦凌筠调教成武林第一高手,此事暂时不表。两个月内是否能造就成一个杰出的高手?两个月以后,自有分晓。 且说飞叉银龙虞鉴在同神弓鬼掌游金化一起与雪峰樵隐、江上渔翁分手之后,心情万分沉重。一则因为孙女儿虞慕琴姑娘突然失踪,虽然留书上画着三个眼睛的标记,但是,他知道三眼神婆是个喜怒莫测的人物,孙女儿又是娇憨天真,万一触怒,后果何堪?再则,飞叉银龙想到火神雷奔的下落不明,中原四杰临到退隐武林之时,还要遭受到意外的打击。 所以,任凭飞叉银龙是如何豁达的人,当他离开银龙堡,踏上征途之际,也不禁无限黯然,几乎要为之老泪纵横。 但是,中原四杰毕竟是英雄人物,飞叉银龙豪迈了大半辈子,即使如今有一阵沮丧,那也只是一阵子罢了,当他和神弓鬼掌游金化双骑上道之后,也就将这些烦恼撇开,就如同当年游侠江湖,纵横武林一样,豪迈不减,昂然南下。 深秋,正是行旅的好天气,秋高气爽,气候宜人,若遇上一路老圃黄花,秋山红叶,那更是怡情悦性,一大乐事。 飞叉银龙虞鉴和神弓鬼掌游金化都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只要事不当时,愁容断不现在脸上。 两个人扬鞭催马,昼行夜宿,明知道此去是一场生死荣辱的搏斗,但是他们却当作是一次游历,而且,沿途尽量不惊动各地武林友好,以免打草惊蛇,暴露行止。 这天,两人进入广西境地,从苍梧渡江而下,正是晌午时分,经过一个村镇,突然路旁出现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物,拦住去路,笑容可掬地说道:“两位客官!现在正是打尖歇脚的时分,请在小店用过午饭,稍作休歇,再走不迟。” 生意人和气生财,两位老客人自然无可无不可,便随着店小二来到一处客店。 说是客店,那是因为他们门口挂了一块朱红油漆的招牌,上书:“悦来居”三个字,但是,事实上这是一个少见的买卖人家,厅堂整洁,气派十分,不但是乡镇之间,难得有这样的客店,就是通衢大埠,也是难得看到,尤其令人奇怪的,这样一间好客店,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店堂里只有疏疏落落几个客人,在那里据案小酌。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这两位老江湖,看在眼里,闷在心里。 他们随着店小二一直来到后进,后面居然还是亭台院落,花木扶疏,那一分幽静和雅致,就是在大户人家,也不过如是。 经过一个曲折回廊,来到一间小阁里,阁外残荷寥落,篱菊正盛,阁内早已摆好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只摆了两付杯筷。 神弓鬼掌此时被弄得满腹狐疑,他望着那酒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酒菜,愣然说道:“这桌酒是我们的么?我们并没有叫哇!” 飞叉银龙打了个哈哈,轻松地说道:“老游,人生有酒须当醉,盛筵当前你还问他何人叫的做什么?少不得吃酒给酒钱,吃饭付饭钱,你怕他作甚?” 那店小二只是一味笑容可掬,恭敬非常地请他们两人入席。 神弓鬼掌也呵呵笑道:“这店家好生大方,难道不怕我们两个过路的老头子,付不起这笔饭钱么?” 飞叉银龙也笑道:“等到你付不起时,自然会留下押头。” 那店小二倒是认真不苟地说道:“两位客官说笑了!小店纵有天胆,也不敢留下二位的押头,两位请入席吧!如果两位需要清静,小的就不便在此打扰,否则,小的在此侍候!” 飞叉银龙笑道:“小二哥!你请便吧!酒菜现成,何须劳驾?如有另外所需,再来相烦!” 那店小二陪着小心退了出去,神弓鬼掌笑道:“老虞!你对店家那份客气,是担心付不出饭钱时,先拉个交情么?” 飞叉银龙忽然冷笑道:“只怕人家不会要我们的钱呢!老游!我们走了这么些时日,直到今天,才算是有了点眉目!” 神弓鬼掌惊道:“虞老鉴!你是说……” 飞叉银龙接着说道:“我是说,这家客店招待虽然殷勤,只是不像个客店,如果说他是个‘招贤馆’,倒还十分恰当。” 神弓鬼掌恍然大悟,一击桌面,说道:“是了!这里是……” 飞叉银龙摇摇头示意,然后笑道:“盛馔美酒当前,你我尽说些废话作什么?请!” 两个人果然就对面而坐,开怀畅饮起来。 但是,虽然说是“开怀畅饮”,那也只是表面上如此,在内心里,两个人都在纳闷:“天下断没有这样开店的,客人没有进门,就先摆下盛筵,而且,看这个气派,也不像是开店做买卖的,这是好心还是歹意?” 两个人饮了一回酒,又吃了几碗香米白饭,无一不是上等货色。 两个人吃得酒醉饭饱,喝了一杯浓茶,净过面之后,走到前面,飞叉银龙笑呵呵地说道:“店家!酒是好酒,菜是佳肴,店家的招待,更是亲切和气,老朽穿州过县,还很少见到这样的好店家。” 店小二在一旁哈着腰,陪笑说道:“多谢客官金言!” 飞叉银龙从身上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之上,笑着说道:“行旅之间,不曾多带银两,戋戋之数,权作酒资。” 那店小二慌忙双手捧着银亨,惶恐万分地说道:“客官!……” 飞叉银龙连忙问道:“是不是太少了呢?” 店小二陪笑说道:“不瞒客官说,这银子是万万不能收的,因为客官的酒菜,已经有人付过账,小店若再收下,岂不多收一份?” 神弓鬼掌连忙抢着问道:“是谁付账的?” 飞叉银龙也说道:“老朽乍到贵地,不知道是哪位友人如此盛情可感,小二哥!可能相告么?” 店小二说道:“差一点忘记一件大事,这里有一张名帖正是要递交客官的。” 他匆匆忙忙地到账房里面,取出一张双红大帖,递到飞叉银龙面前,飞叉银龙就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笔走龙蛇,写了几个大字:“双杰莅临,未曾远迎,聊备水酒,以示心忱。” 下面署名是:“红柳湖主人顿首百拜”。 神弓鬼掌游金化当时看愣了眼,他怎么想不起这“红柳湖主人”是何许人? 飞叉银龙当时神色自如,微微一笑,将红帖收到袖中,呵呵笑道:“既然如此,老朽只有愧领了。” 他说完话,回顾神弓鬼掌说道:“老游!好友盛情难却,我们只有扰了这一顿了,走吧!” 两人出门上马,扬鞭催马,走了一程之后,神弓鬼掌忍不住问道:“虞老鉴!这红柳湖主人到底是谁?” 飞叉银龙忽然大笑说道:“老游!你不知道,我何尝又知道?看样子我们在武林闯荡了一辈子,临到老来,还要栽一次大跟头,我们一直走吧!反正我们的行踪,早已经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就这样走下去,迟早会见到这位红柳湖主人的。” 神弓鬼掌顿时也呵呵笑道:“这位红柳湖主人在未见面时,就如此丰盛的招待,等到见面以后,想必更是天天山珍海味,我老游在大饱口福之余,说不定就要留在此间了。” 两人如此一说笑,马行已经又是几里。 突然,前面尘头大起,一行两骑,风驰电掣而来,飞叉银龙点点头,哼了一声,刚说了一句:“八成是迎宾的人来了!” 那两匹马顷刻卷到面前,马上坐的一式装束的两个中年人,匆忙之间,还没有看清楚面貌,那两匹马分从左右,疾驰而过。 神弓鬼掌不觉“咦”了一声,掉过头去,看着那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两个人分明是冲着我们而来的,为什么又是如此扬长而去?” 飞叉银龙笑道:“老游!你不要着急,要来的终究会来,你还愁他们不来么?你看……” 他说着话,人在马鞍上站起来,指着身后来路,哈哈一笑说道:“那不是他们又转回来了么?” 果然!只见身后来路黄尘大起,由远而近,滚滚而来,这两个老人家,人老眼力不老,立即分辨出,来的两匹马,一红一白,正是方才过去的那两个中年人所骑的,两个老伙伴相视微微一笑,彼此心里都在暗暗想着:“看看你们究竟怎样来动手?” 不一会工夫,蹄声如雷,风驰电掣而至,已经冲到二老身后,神弓鬼掌和飞叉银龙只当作没有事一般,自顾催马轻驰,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那两匹马就在这一瞬间,分从左右包抄前面,霍然一拉马缰,两匹马人立而起,唏聿聿一阵长嘶,顿时稳如泰山一般,站在二老前面,拦住去路。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也将马停住,双方如此对峙了一会,神弓鬼掌向前伸着身子,淡淡地问道:“两位如此拦住去路,是有什么指教么?” 那两个汉子其中一个说道:“请问哪一位是天台银龙堡虞堡主?” 飞叉银龙含笑点头说道:“老朽蜗居正是银龙堡,贱名虞鉴,两位怎样称呼?” 那人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就是当年以一双肉掌,一张铁胎弓,闻名中原的游大侠了?” 神弓鬼掌纵声大笑说道:“当年一点微名,也值得两位这样关注么?但不知两位如此拦住我们这两个老头子,有什么见教?” 那人连忙在马上拱手说道:“幸而回来,否则岂不当面错过!在下奉红柳湖当家的之命,特地前来迎候。” 他这样说着话,转身一掀衣,只听见“嘶”地一声,一点蓝色流皇,直冲天际,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顷刻消失。 他又拱手说道:“两位中原大侠一路驰骋而来,想必已经口渴,敝当家的特地送来一点水果,聊作解渴之用,以略表欢迎之意。” 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只见对面又飞奔地来了几匹马,前面马上的两个人,双手托着木托盘,托盘里面装着四个朱红色光泽可爱的拳头大果子,来到近前,双双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面前,高高地将托盘举起。 这两个老伙伴空在江湖上闯荡了大半生,眼看着盘子的水果,叫不出名字来,慢说没有吃过,连见也没有见过,既非是桃,又不是李;既不是梨,又不是苹果,但是,鲜红的颜色,十分好看,而且老远就闻到有一股香味,淡若幽兰,甜若丹桂,闻到鼻子里十分舒服。 那人一见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沉吟不语,便说道:“些微之物,不成敬意,但是,只表示红柳湖一点待客之忱,但请两位大侠笑纳,如果不喜爱时,尽可稍时丢掉,在下一行也好回去覆命。” 飞叉银龙伸手从托盘里拿了一个,呵呵地笑道:“这等珍物,怎好糟蹋?老朽领受一个吧!” 神弓鬼掌也伸手拿了一个,那几个人立即回到马上,一齐欠身致意,并且说道:“我等回去覆命,少时自有人来迎接。” 说完话,大家一齐拨转马头,又风驰电掣地扬尘而去。 飞叉银龙拿着这个朱红色的果子,注视了良久,微微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神弓鬼掌倒是笑着说道:“这是什么礼貌?这是什么用意?方才以盛馔招待,如今又在半途送水果,故作神奇,真正是令人少见。” 飞叉银龙用指甲轻轻划破一点果皮,只见那朱红果子立即涌出两颗白色的浓汁,像是乳酪一样,而且,越发的清香扑鼻,他用鼻子靠近地闻了一闻,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神弓鬼掌忽然瞪了眼睛问道:“虞老鉴!你是怀疑这果子会有毒么?” 飞叉银龙摇摇头说道:“这红柳湖主人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物,他这样出乎常态的诡谲行动,究竟是为了什么?此人如果不是出自真诚地欢迎我们,便是处心积虑,险毒万分地算计我们。” 神弓鬼掌说道:“这位红柳湖主人十有八九就是假借银叉令横行江湖的人,他怎么会真诚地来欢迎我们呢?不管这位红柳湖主人是谁,咱们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果子咱们既然叫不出名字,不知道来路,咱们不吃也就是了。” 他说着话,随手一扔,那颗朱红色的果子,就如同没羽飞蝗,直向天空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趁这果子一脱手,立即反探肩头,将铁胎弓取在手中。只听得弦声一响,那飞在天空中的果子,立即飞溅满天,落得无影无踪。 飞叉银龙也及时扔出,只听得二次弦声再响,那枚果子也被弹丸打得粉碎,真正是皮骨无存。 神弓鬼掌笑道:“管它有毒无毒,让它去吧!” 此时夕阳已经逐渐接近山顶,天边抹上一层绚烂的光彩,二老驰骋一会之后,不但没有看到有人迎接,而且沿途之上,连人烟也没有。 忽然,穿过一个小树林,迎面一片水光,反映着天边的彩霞,倒影美丽极了,沿着水边,种植着无数的垂柳,一眼望去,直到前面烟霞漾漾,看不到尽头。 现在也不过才十月光景,广西的初冬,还没有十分寒意,这些垂柳虽然也都落净了柳叶,但是,却不十分憔悴,剩下那垂丝万缕,迎风飘拂,给这水光景色,平添十分。 而且,尤其令人称奇的,这些迎风飘拂的垂柳,都是深红的颜色,在夕阳的反映之下,越发地如同一缕一缕的红绵,真是奇景一观。 神弓鬼掌叹道:“虞老鉴!你看这水边的垂柳,想不到还有这样好看,真是又多了一分见识。” 飞叉银龙说:“垂柳入秋以后,霜降叶落,这些柔枝就变成红色,我们过去不曾留意罢了,今天因为这许多垂柳在一起,又在这样一望无际的湖边,所以……呃……” 飞叉银龙嗯了一声之后,突然勒住马,指着那被夕阳反映得满湖通红的湖水,沉声说道:“老游!这里不就是红柳湖么?” 神弓鬼掌当时也恍然大悟说道:“可不是么,你看这好大的湖,好多的红柳。” 他立即一磕双膝,催马来到湖边,站在垂柳之中,朝湖上看去,湖水随着夕阳的低沉,渐渐由绚烂夺目,变成暗淡阴沉,尤其向远处看去,只见一片雾茫茫看不见远处一点东西。 飞叉银龙也催马来到湖边,望着那暮色霭然下的湖水,那晚霞笼罩下的烟柳,不由叹道:“湖是好湖,柳是好柳,只是这位红柳湖的主人的行径,只怕是辱没了这满湖景色。” 神弓鬼掌说道:“虞老鉴,我们见到红柳湖的主人之后,是武拚还是文斗?” 飞叉银龙说道:“只要雷火神安然无恙,又何必多生闲气?我们还是先礼后兵吧!” 两匹马退出沿湖的柳林,慢慢顺着湖岸,向前走去,夜幕低垂,湖边一片漆黑,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嚓、嚓、嚓……的马蹄声,在草地上踩出单调的节奏。 突然,飞叉银龙将丝缰一带,将马停住,神弓鬼掌立即朗声喝道:“柳林中是哪位朋友,既然如此藏头露尾,必然是有事而来,何不请到当面一叙。” 柳林中没有一点回答,神弓鬼掌呵呵笑道:“朋友!你那手上的东西,替我放下吧!” 话音一落,只听得弦声一响,“当”地一阵金铁交鸣,溅起一阵火花,紧接着咕咚掉到水里。 飞叉银龙伸手按住神弓鬼掌第二颗弹丸,他沉声说道:“红柳湖的主人既然如此豪放豁达,他手下人也不应该如此没有胆气,有话何不请出来讲?” 言犹未了,只听得三四丈远以外,一阵哈哈的笑声,带着揶揄的味道,说道:“中原双杰,果然名不虚传,三十尺以外,风吹草动,明察秋毫,令人可敬。” 飞叉银龙说道:“朋友!不必如此过奖!红柳湖主人现在何处?请容老朽拜见。” 柳林中那人说道:“请两位稍候,我们当家的马上要亲来迎接。”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只听“蓬”地一声,一点红色流星,冲天而起,就在这一点流星火炮尚未熄灭之时,湖上突然响起一棒金锣,霎时间,一片灯火通明,将湖水映得金蛇万道,纵横数十丈方圆,就如同是一片灯海,向这边缓缓而来。 不一会工夫,只见从那一片灯海之中,箭也似的冲出一只小舟,擎起三支火把,向岸边扬长而来,船头上站得一人,高声叫道:“奉总当家的之命,迎接中原双杰,虞大侠、游大侠两位的大驾。” 飞叉银龙虞鉴和神弓鬼掌游金化骑在马上,凝神注意看得清楚,那缓缓而来的一片灯光,并不是船只,而是许多房屋连在一起,俨然就是水上城廓一样,好不壮观,这还真是水上的奇迹。 这个水上城廓缓缓地来到距离湖岸还有二十多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时候,那只迎宾的小船,已经靠近岸边,船头上站的那人,立即跃上岸来,高声嚷道:“请两位大侠上船!”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毫不迟疑地,离蹬下马,走上小舟,只见舟梢有两个人双桨一挥,入水无声,小舟却像一支脱弩之箭,向前劲射而去,如此接连不消多少下,便来到那水上城廓前面只有三四丈的远近。 突然,小舟嘎然停住,只听得对面鼓乐齐鸣,正面灯火排开,当中站着一位白面无须、十分清秀的中年人,一身白色绸衫,迎风飘拂,神情潇洒已极,看样子至多也不过才四十出头。 飞叉银龙心里暗暗纳闷:“难道他就是红柳湖主人么?这人好年轻!雷火神如果真的栽在他手里,那真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他这里还没有想完,只见对面那位白衫中年人右手高举,乐声顿时寂然,他干净利落地说了四个字:“搭桥迎客!” 他四个字刚一出口,周围雷也似的一阵应诺,立即有七八个精壮的汉子,搬来一架庞大的弩,用滑车摇了一阵之后,突然齐声大嘿,只听铮然大震,从那架庞大的弩上,射出一片黑忽忽的东西,在空中嘶嘶地翻腾一阵之后,又轻飘飘地落在水面,原来是十来块手掌大小的木片,用细绳连在一起,经过弩弓如此射出,落到水面上,拉成一条直线,每块木板之间,隔了三四尺的距离,从小舟前面,一直牵到那边水上城廓。 怪不得方才中年人高声叫“搭桥迎客”,敢情这就是“桥”。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是何许人?数十年江湖经验,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当时他们二老微微一笑,先后从小舟上一跃出外,踏着那浮在水面上的木片,举步从容,飘然走完十几块木片,当他们两个人踏上这水上城廓之后,没有在地板上留下一点湿印子。 那中年人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举手肃客,让到里面,一间宽敞的大厅,富丽堂皇,陈设高雅,使人坐在里面,断然想不到这是飘在水上的一座城廓。 中年人肃客坐定之后,抱拳说道:“家兄临时有事,未能亲来接待两位大侠,特嘱在下向两位大侠致歉,请恕接待不周之罪。” 飞叉银龙也客套一回,接着问道:“请问尊姓大名,令兄台甫怎么称呼,老朽冒昧而来,难得主人如此好客,使人宾至如归之余,更有无限惭愧。” 那中年人微笑说道:“在下只是一个无名后辈,这姓名不说也罢!至于家兄,两位大侠知道他为红柳湖主也就可以了。” 神弓鬼掌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多请教!但是,我们这两个老头子,无端受令兄如此盛情接待,而且又是一面缘悭,令人受之有愧!不知兄台有什么高见指教么?” 那中年人咦了一声说道:“两位大侠是专程来此,要访问家兄,为何游大侠反而说是不知为了何事呢?” 神弓鬼掌闻言几乎要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什么?你们就是假借银叉令,为害江湖,损我虞老哥的清誉的那班人么?” 那中年人微笑点头很沉着地说了两个字:“正是!” 神弓鬼掌这回真的站起身来了,他厉声问道:“那雷火神也是被你们陷害在此么?他现在何处?” 那中年人仍然是含着微笑,伸手作势,平静地说道:“游大侠!请稍安毋躁,既然大驾已经光临,有话还怕讲不清楚么?” 飞叉银龙心里知道,这个中年人不是弱者,就凭他那种沉着不在乎的神情,已经是到了火候,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使飞叉银龙心里提高了警觉,他伸手止住神弓鬼掌的急躁,然后拱手说道:“令兄红柳湖主既然不在,不知道兄台可能作主?” 那中年人狡猾地笑道:“小事可以擅专,大事在下也可以转告,虞大侠有什么高见,不妨指教。” 飞叉银龙说道:“老朽有两件事要向兄台请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十分沉重,予人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在这样微微一顿之际,飞叉银龙已经将昔日中原四杰的威严,重新恢复,他缓缓而又沉重地问道:“老朽自出道武林以来,自问尚未与人结下深仇大恨,令兄红柳湖主在二十年前,盗用老朽银叉令,为害江湖十数年,使老朽蒙不白之冤,几至万劫不复之地,令兄究竟与老朽有何仇恨,以至如此?可否请兄台见告?”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严重,也可以说,在这样一问之下,一答之后,是干戈?抑或是玉帛?便可分晓!在这大厅之上,是腥风血雨?还是一片祥和?就在这片刻之间。 那中年人微微地含着笑容,不疾不徐地说道:“请问虞大侠,这第二个疑问是什么?可否请大侠一并相告?” 飞叉银龙说道:“第二个问题,既然雷火神身在此间,可否请来一见?” 那中年人点点头,突然站起身来呵呵地笑道:“虞大侠所问的这两个问题,都是重大的问题,按理应该由家兄亲自回答,才是慎重之意,不过家兄何时回来,尚难确定,两位大侠不能久候,又为事实,所以在下愿意将这两个问题,逐一回答。” 游金化抢着厉声问道:“你回答的话,可能算数么?” 那中年人微笑说道:“游大侠!在下敢于回答之事,在红柳湖上,掷地可以作金石声。” 神弓鬼掌点头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只见那中年人伸手作势,端然肃容说道:“两位来是客位,红柳湖向不慢待宾客,何况两位大侠是红柳湖的嘉宾?请到后进,略备水酒,为两位洗尘,席间举盏邀谈,岂不是比这样面面相觑,剑拔弩张的情况要好得多么?” 他便在前带路,只见沿途金碧辉煌,光耀夺目,极尽华丽之能事,几经转回,停在一间四面琉璃如同水晶宫样的房子里,里面早已摆好了一桌酒席,一盏夜明珠样的大琉璃灯,直垂当顶,两三盆盛放的白菊,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十分精神,除此之外,别无陈设,在富丽中又透着几分雅致。 中原二老也就不客套地坐下,酒过三巡之后,那中年人忽然按下酒杯正色说道:“现在在下要回答虞大侠所问的两个问题,在没有说明之前,请两位再干一杯!” 中原二老此时十分讨厌他这种故作拖延的行为,当时也不答话,立即各干了一杯。 那中年人也陪了一杯酒,他说道:“在下先答覆虞大侠第二个问题,你们两位可以一见雷大侠……” 神弓鬼掌迫不及待地说道:“雷火神现在何处?” 那中年人点头说道:“中原四杰情同骨肉,如今观之果然如此,令人可佩。” 他这样称赞几句之后,转过身来,只见他突然一挥手,就在这间琉璃房子的正对面,倏地亮起一片灯光,照耀的如同白昼。 那边也是一间琉璃所砌成的房间,看得清清楚楚,灯光下,有一张软榻,上面躺着光头、凹眼、黄衣、光足的雷火神。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倒是十分红润,仿佛是睡熟了一般。 神弓鬼掌一见之下,立即忍不住大叫:“雷火神!” 这声大叫,震得这间琉璃房子吱吱作响,但是,房外相隔不多远的雷火神,依然躺在那里,丝毫不觉。 神弓鬼掌一急之下,立卧就向房外冲去。 就在他这样一起身的瞬间,只听见那中年人冷冷地说道:“游大侠请你暂留贵步!” 神弓鬼掌闻言一怔,但是,他立即觉悟过来,一旋身,伸手就是“一十八招鬼掌抓”的招式快得如同闪电,结结实实地一把将那中年人的手腕抓住,口中骂道:“你们是用什么方法将雷火神整到如此地步?快说!你们如果不是用的诡计,决没有能耐能整倒雷火神。” 那中年人任凭神弓鬼掌如此抓着,脸上含着微笑,一言不发。 这时候飞叉银龙突然说道:“老游!撒手吧!让他自己说。” 神弓鬼掌也不是等闲人物,他一上手,就感觉到对方的手腕,入手如棉,仿佛是没有一点骨头,他心里一震,已经知道碰到了劲敌,他正要想出制敌之计,听到飞叉银龙如此一说,便及时放手,瞪着两个眼睛看着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此时收敛起笑容,认真地说道:“雷大侠是喝了我们一种美酒,名叫‘千日醉’,醉了之后要熟睡千日,以雷大侠的酒量来说,虽然不须千日,少也得百日才能醒来,所以,我们就让他在对面休养……” 神弓鬼掌闻言怒骂道:“你胡说八道,谁信你的鬼话连篇?我去叫醒他来。” 那中年人说道:“游大侠!请止步!你看!” 他隔着琉璃房子指过去,神弓鬼掌顿时吓了一大跳,几乎要惊叫出声,原来在雷火神的那张软榻上,四周伸出来至少也有七八十个青色蛇头,吐着舌信,在那里闪动!这种青蛇正是所谓的“青竹丝”,咬人一口,断无活命。 那中年人微笑说道:“两位大侠不必担心,那些蛇头是不会咬到雷大侠一毫一发,除非有生人去惊扰它!” 这话的意思非常明显,如果神弓鬼掌确要撞进去的话,第一个丧命的,便是雷火神。 神弓鬼掌怔住了,他站在那里,只骂得一句:“好刁恶……” 飞叉银龙却平静地说道:“原来红柳湖主是以雷火神的生死,来胁迫我们?这样的做法,也不怕武林中人有人为之不齿么?同时,中原四杰昔日能幸得薄名,相信也不是威胁利诱所能屈服,令兄居然能使出这种手段,实出老朽意料之外。” 那中年人一点也不为飞叉银龙这种讽嘲而变色,只是含着微笑站在那里。 神弓鬼掌不屑地骂道:“说吧!看看你们究竟要我们为你做什么?看看你们可否说得出口?” 那中年人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将第一个问题,一并答覆,还请两位大侠多多指教!” 随着他右手一挥,对面那房里的灯光骤灭,又是漆黑一片,这里他又一抬左手,高喝一声:“举灯侍候!” 立即有人应声而至,四个人手里举着四个高脚架灯,深深的灯碗,将灯光都集中到中年人的身后那堵琉璃墙上,房间当中顶上那盏大圆珠,遽地熄灭,倏然,那堵琉璃墙上现出许多字来。 那中年人指着墙上那些字说道:“两位大侠请看,这都是家兄花费了将近十七八年的心血,将武林中各门各派,各帮各会,水陆两路,黑白两道,所有自成一帮一派的情形,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连他们的武功高低,以及彼此的恩怨,也都有很详细地说明。” 这真是一桩大功夫,那是需要多少时间,多少人力?甚而至于有些事光是时间和人力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面对着这一大堆文字,除了惊骇之外,更有不少不解之处,首先他们就怀疑:“这位红柳湖主,花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搜集这些资料,所为何事?” 那中年人触到他们这种怀疑的眼光之后,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家兄所以花费这么多时间与精力,搜集这些资料,只是为了一点,那便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要想将来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征服,只有先将他们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飞叉银龙没有等到他说完,便冷言斥道:“令兄野心勃勃,广搜资料,处心积虑,为要独占武林,以遂其武林霸主之美梦,这与老朽方才所问的问题,有何关连?二十年来,他假借……” 那中年人也没有等他说完,就含笑说道:“当然有关连!不信请看!” 他又将手向左边挪了一下,那四盏高架灯,也随着向左边挪了一下,灯光集中到一点,只见那琉璃墙上现出几行字:“中原四杰杜蜀山、虞鉴、雷奔、游金化,不仅武功超群,近十数年来被武林公认为四大高手,同时,中原四杰人缘极佳,在武林中深得人心,若能得此四人相助,武功尚在其次,对于人心收揽,武林归心泰半……” 下面的话,还没有看完,那中年人业已一挥手,四盏高架灯立即撤去,顶上的大珠子,又亮将起来,琉璃墙上的字,也都隐而不见。 那中年人此时正色说道:“中原四杰在武功方面,虽然不是顶尖人物,但是,近数十年来,在武林中却是极负盛名,这一点,家兄在这十多年当中,假借银叉令到各地行事之时,已得证实,所以,家兄才决定邀请你们四位大侠,共襄盛举,他日事成之时,自当重谢。” 飞叉银龙还准备问话,神弓鬼掌游金化却忍不住一仰头纵声大笑,他这一笑之下,震得这个琉璃房内所有的灯光,都颤个不停。 那中年人静静地等待神弓鬼掌笑声停落之后,冷冷地问道:“游大侠如此纵声狂笑,莫非是有不愿之意么?” 神弓鬼掌大声说道:“我看你这位哥哥是天下第一等浑人,所以才有这等浑心眼,想出这等浑主意。” 那中年人冷冷地说道:“游大侠为何如此出口伤人?” 神弓鬼掌说道:“我骂你!那是因为你以客礼相待,我才稍加容忍,要依我的脾气,早就掀翻了你这个房子……” 那中年人没有等他说完,嘿嘿地两声淡笑,笑得很阴险,也笑得很得意。 飞叉银龙这时候站起身来,沉声向那中年人说道:“请兄台转告令兄,承他瞧得起我们中原四杰,我们是谬不敢当,只是我们都已经是退隐武林之人,不愿意再伸手管武林闲事,请将雷火神交由老朽带回,假借银叉令之事,既然已成过去,老朽也不愿多起纠纷,就此了账,不必再提。” 那中年人静静地听完之后,一双眼睛凝视着飞叉银龙,缓缓地说道:“如此说来,虞大侠是断然不肯参与这件事了?” 飞叉银龙说道:“不但是不能参与这件事,而且,老朽还要奉劝兄台,令兄这种独霸武林的野心,不但是难以得逞,就是能使他得逞于一时,将来也要落得悲惨的下场,老朽叨在痴长几岁,特此忠告,言已及此,请兄台将雷火神交还老朽,一切恩怨不谈,老朽就要告辞。” 那中年人也站起身来说道:“家兄之事,究竟能否成功? 以及将来究竟导致何种下场?那是家兄的事,与虞大侠无涉,在下今天只是请问两位大侠,是否愿意稍助一臂之力?” 神弓鬼掌叱道:“你是聋子?我早已经同你说过,我们决不会参与你们这种浑事,不但是不参与,站在武林立场,对你们这种野心魔头,还要予以铲除,为武林减除一份麻烦。” 那中年人笑道:“如果此时我说,你们中原四杰不参与这件事不行呢?” 神弓鬼掌厉声叫道:“怎么?你还要用强么?我就先宰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一伸右手,箕张五指,向前抓去,休要轻视这样一抓,神弓鬼掌当年在武林中,多少大魔头在他如此一抓之中,欲逃无力,束手被除? 飞叉银龙却于此时伸手拦住神弓鬼掌,缓着语气说道:“老游!今天之事,与他无关。” 那中年人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十足嘲讽的意味。 神弓鬼掌这时候也想起雷火神还控制在他们手里,投鼠忌器,所以,只好将手收回,恨恨地说道:“你还不快些将雷火神放出来,难道真的要将此地闹成腥风血雨?” 那中年人依然是冷冷地说道:“要放雷大侠,十分简单,请两位承诺方才我所要求的,雷大侠虽然服有‘千日醉’,只要我们施以一碗解酒妙药,立即清醒如初。” 神弓鬼掌厉声说道:“好个贼崽子!你居然就拿雷火神来胁迫,我先将你……” 那中年人立即一挥手断然说道:“游金化!你要放清楚些,我之所以对你客气,那是奉了家兄之命,不得不如此,方才我已经说过,我们要借重你们的,是要借重你们过去那一点虚名,并不是借重你们的那点武功?若论你们那点武功,红柳湖上一个二等脚色,也不比你们差。” 这几句话,简直比刀还厉害,神弓鬼掌气极而笑,他点头说道:“你在红柳湖一定是一等脚色了,我来碰碰你这个一等脚色,到底有多厉害?” 他双手齐抬,凌身就向那中年人扑过来,那中年人微微一笑,突然向后一闪身,霎时房里一黑,伸手不见五指,飞叉银龙,心里一震,抢上前一步,贴近神弓鬼掌说道:“老游!小心暗算。” 这两个老伙伴,彼此多年默契,用不着多说话,两个人立即背向而立,沉下心神,骤凝目力,慢慢地才看到这房里已经空无一人,隔着琉璃墙,只见那中年人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神弓鬼掌大吼一声,就向那琉璃墙扑过去,只见那中年人笑道:“慢来!先听我说几句话!” 飞叉银龙伸手暗暗扯住神弓鬼掌,轻轻地做了一个暗号,他一面将银叉令揣在手中,一面说道:“有什么话,你说!” 那中年人站在琉璃墙外,十分得意地笑道:“我先问你们一句话,悦来居的酒饭,你们吃了没有?” 神弓鬼掌大吃一惊,轻轻地一点飞叉银龙,低声说道:“我们上当了!” 飞叉银龙此时索性一拉神弓鬼掌,两人并肩站立,沉声向那中年人说道:“承蒙红柳湖主的盛情招待,我们这顿饭不但是吃了,而且吃得很饱,听阁下之言,莫非那一顿饭里面有什么玄虚不成?” 那中年人笑道:“对了!你说的完全不错。那里面有毒,每一样菜肴,都藏有极厉害的剧毒,一旦潜伏在腹内,三个月以后,无可救药。” 飞叉银龙拦住眼角眦裂的神弓鬼掌,他非常平静地说道:“红柳湖主如此卑劣而不光明的手段,十足是个鄙不足道的小人,他还想在武林中有什么作为,那岂不是梦想?” 那中年人说道:“什么是鄙不足道?家兄和我的意见一致,只要达到自己的心愿,是不择一切手段的,现在管他是小人或是君子,你非要听我的,如果你敢不听我的,三个月以后,肝肠寸断,万蚁攒心,惨极而死。” 神弓鬼掌哪里有闲心情和他说话?当时厉叱一声,双掌同起,隔着琉璃墙向那中年人推去,谁知道掌风刚出,蓬然大震,那琉璃墙安然如故,丝毫未损。 那中年人站在那里还是笑容可掬,指着那琉璃墙说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听我把话说完,你们现在立即离开此地,暂以三个月为期,到明年二月初二以前,将中原各大门派,说服来归降红柳湖主,为了表示诚意,一定要将各门各派传宗之宝,派人送到红柳湖来,这件事以你们中原四杰在武林中的声望,不会有多大困难,功成之日,不但解除内腑剧毒,而且家兄还有重谢……” 飞叉银龙说道:“你以为中原四杰会这样受胁,为你们做这种浑事么?” 那中年人说道:“如果你们不答应,三个月以后,惨死无救,雷火神也要被毒蛇分尸而死,你衡量轻重,何舍何取?” 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只见他的身子慢慢地向后退去,连带着那些灯火,也一齐向后逐渐地退去,隔着琉璃墙,只见墙外竟是一片水光,反映着那逐渐退去的灯火。 那中年人还站在灯火之前,朗声说道:“其实在红柳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公平的,你们在悦来居吃了含有毒药的酒菜,我们曾经派人专程送上解毒的香果,只要服上一颗,体内剧毒全消,无奈你们自作聪明,将之扔掉,怪得了谁?” 神弓鬼掌一听,不觉大叫:“你说什么?那果子是解药?” 那中年人一阵哈哈大笑,指着神弓鬼掌说道:“你们好好地去为红柳湖做事,别蹉跎时间,红柳湖的毒,世间上没有第二种解药,懂得我的意思吧!” 说完话,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未绝,灯火遽地全灭,红柳湖上又是一片沉寂,没有半点声音,只有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两个人,站在这个数丈见方的琉璃房里,怔怔地没有说话。 飞叉银龙忽然长叹一口气,黯然地说道:“想不到我们在临老退隐之时,还要遭受这样一次严重的打击。” 神弓鬼掌摇手道:“虞老鉴!现在先别说这些丧气话,让我们先找出路,再想其他的办法,中原四杰也不是等闲人物,大风大浪见过多少,决不致于这一次就栽倒在红柳湖的手里。” 两个人借着室内的灯光,向四周看了一转,竟然四周都是一片水光,那么多的房屋,竟去得一间不剩,方才和这间房屋明明是相连着的,谁知道不声不响,走个精光。 飞叉银龙推开房门,面对着那一片倒映着的水光,沉吟了一会,随手劈开一张椅子,向神弓鬼掌说道:“老游!我们走吧!回到岸上,我们再仔细商量。” 他正要将手中的木板投出,准备借以飘身过湖,忽然,他们觉得脚下的琉璃房子,缓缓地移动起来,慢慢地向岸边移去。 神弓鬼掌首先惊叫起来:“虞老鉴!这房子动了!” 飞叉银龙点点头说道:“让它动吧!看样子他们是送我们登岸。” 神弓鬼掌说道:“这红柳湖主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居然将这么大的红柳湖,弄得遍是机关,不说别的,单看那水上城廓,何止几百幢房子,亏他怎么建筑起来的?而且进退又是那么自如,老实说我今天倒开了一次眼界。” 飞叉银龙叹道:“所以,他才产生这么大的野心,想要独霸武林。要是他只是一个庸才,又何致将我们这两个老头子,算计得这样缚手缚脚?” 神弓鬼掌突然问道:“老鉴!你真的打算就让他这样控制我们么?” 飞叉银龙呵呵一笑说道:“如果说用‘死’就可以控制中原四杰,那我们几个人也是空得了几十年的虚名。” 他言犹未了,只听得轰地一响,整个房屋都为之一震,原来已经靠岸了。 中原二老跃上岸来,飞叉银龙刚说了一句:“只可惜雷火神……”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难道你不为自己可惜么?”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后来人,浑然无觉,这简直是丢人丢到了家,两个人闪电一个盘旋,各自向左右一分,同时问道:“是哪位朋友?” 他们问话一落,就听到笑嘻嘻地说道:“是我!” 只见对面不远的一棵柳树丛中,走出来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人,一身破衣,脚上拖着一双草鞋,满脸垢泥,左手用布缠着,再用一根绳子吊在脖子上,一身破衣还是水淋淋的,龇着一嘴白牙,踢踏踢踏地走过来。 飞叉银龙拱手说道:“请问尊驾有什么指教!” 那矮乞丐用手摸了一摸嘴上那一撇疏疏落落的胡子,抖了一抖身上湿淋淋的水,笑嘻嘻地说道:“我有什么‘指教’?只不过是看你们目前好像没有了主意,所以,才特地跑上来跟你们谈谈。” 飞叉银龙拱手问道:“请问尊驾……” 矮乞丐说道:“你们问我是什么人?我想你们中原四杰也不是孤陋寡闻的人物,看看我这个标记,大概就知道了。” 他说着话,从脖子上取下那条绳子,解开缠在车手上的布,赫然露出一柄金光闪闪的挠钩,他举起自己的断臂,将那装在臂上的金色挠钩晃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认识这东西吗?”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同时都吓了一跳,脚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抢着说道:“尊驾莫非就是武林中有名的风尘豪侠金臂丐前辈?” 那矮乞丐点头说道:“你们猜的虽不中,亦不远了。我们到前面找处坐下来谈。” 他踢踏踢踏地带头走在前面,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折了许多枯枝,堆在一起生出火来,那矮乞丐将身上衣服都脱下来,挂在火旁烤着,露出一身瘦骨嶙嶙。 他笑着说道:“我看你们想利用木板踏水渡湖,所以,才决定在水里送你们上岸,把身上衣服弄湿了。”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同时又是一惊,敢情方才那琉璃房屋如此移动,原来是他在水里推动的,这就难怪了。 他们两人正要致谢,那矮乞丐笑道:“你们不必谢我,其实我们还是志同道合的同伴呢!我也是前来找红柳湖主人的,因为那红柳湖主人他背弃了诺言,盗用了我师父的兵刃,所以,我特别前来找他。” 他说到这里,不觉又自己笑将起来,接着说道:“说了半天,你们二位不知道我是谁,你们方才所说的金臂丐,他就是我的恩师,至于我过去的名字,已经湮没已久,不说也罢,这十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出过江湖,所以也没有名号,你们二位要叫我,就叫我铜臂丐吧!”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听说他是大名鼎鼎金臂丐的门人,自然改容相敬,但是,稍停一会,飞叉银龙忽然说道:“铜臂老弟!老朽叨在痴长几岁,叫一声老弟,想来不致见责吧!老朽有一点疑问要请教于老弟,第一、这红柳湖主是何许人?他怎么可以将金臂丐老前辈的兵刃盗去?第二、久闻金臂丐不传门人,只在临退隐之前,说是……” 铜臂丐笑着阻止他说下去,说道:“你这两个疑问是对的,足见你是见多识广。这两件事谈起来还是一件事,我们现在此地烤火等天亮,先来谈谈也未尝不可。” 他从那破衣里面摸索一阵,取出一个油纸包,又取出一个酒壶,摇头说道:“方才你们那一桌酒菜,根本没有吃光,我顺手牵羊,带来一些,咱们吃着酒,再慢慢地谈。” 他将油纸铺在地上,里面果然是许多鸡鸭鱼肉,铜臂丐熟练无比地挥动那铜挠钩,专钩那肥鸡嫩鸭,大嚼大饮,飞叉银龙柑神弓鬼掌少不得也陪着饮上几杯。 神弓鬼掌忽然说道:“铜臂老弟!你不怕这酒菜里面……” 铜臂丐仰天呵呵大笑,他的左手铜钩,正刁起一块鸡肉,指着神弓鬼掌笑笑道:“游大哥!你不了解红柳湖主人的为人作风,他处处讲究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叫你摸不着头绪,悦来居你们上当在先,半途中送香果,你们又上了当,等到真的到了他的老巢,面面相对之时,他又丝毫不肯下毒,这酒菜你尽管放心吃。” 飞叉银龙惊问道:“什么?铜臂老弟!你说我们面面相对,难道那中年人就是红柳湖主人么?” 铜臂丐点头说道:“正是他!因为红柳湖主根本没有什么弟弟。” 神弓鬼掌说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不肯当面承认?” 铜臂丐说道:“这就叫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不过,他虽然是红柳湖主,你们所看到的却不是他的庐山真面目,他原来的面目究竟是怎样?不但你们二位没有见过,就是我,就连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没有见过。” 飞叉银龙突然啊了一声,仿佛是恍然大悟地说道:“老朽知道了,那一定是他。” 他转过头来向神弓鬼掌说道:“老游!还记千面狐卞玉其人否?他擅易容之术,变化万千,武林中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此人心计之深,无与伦比,在武林中出没无常,突然于二十年前失踪,以后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他的传说,这位红柳湖主,说不定就是……” 铜臂丐抢着说道:“就是千面狐卞玉,不过今天的千面狐,已经不是昔日千面狐了。说句你们二位不要见怪的话,今天你们二位要与他动手过招,五十招之内,准败无疑,现在我就要说明,为什么金臂丐没有门人,又跑出我这样一个小乞丐出来?这故事,与红柳湖的千面狐卞玉有关。” 他喝了一口酒,将那烤干了的衣服,穿到身上,忽然他又伸手从裤腰里摸索了一阵,取出六条金晃晃的小蛇,栩栩如生,长不过只有五寸,他将这六条小金蛇放在手心,向飞叉银龙说道:“你们二位见过这东西否?” 飞叉银龙摇摇头,但是,他立即又说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金蛇飞矢’么?” 铜臂丐点点头。 神弓鬼掌突然又说道:“虞老鉴!你记得么?就是上次那个青衣老头,到银龙堡送还一十二根银叉令之时,他曾经撤出这种兵刃,形状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比这个长几倍,颜色是青铜而已?” 铜臂丐又点点头,他收起六条金色小蛇,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师父一共有一十三条‘金蛇飞矢’,还有一根金蛇鞭,但是现在就只剩下这六条‘金蛇飞矢’,其余的都被千面狐卞玉偷盗去了。”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都为之骇然,金臂丐正是当年被武林公认为三个半高人的其中之一,武功之高,自不待言。这千面狐居然能将金臂丐的兵刃盗出来,这中间一定有个离奇的原因。 铜臂丐说道:“我师父当年的确是没有门人,不仅是他老人家如此,连三眼神姑、龙门居士和飞侠女,都没有传授门人,可是当我师父决心退出江湖是非圈子时,同时也决心传授一位门人,以免他的绝技,归于湮没。” 神弓鬼掌说道:“我们也都听说过,金臂丐前辈曾经声言,如果有人能为他做一件事,他便将全部武功相授,但是,究竟是做什么事,我们不知道,而且,后来也就没有了消息。” 铜臂丐点头道:“当我师父放出这句话不久,能够找到他,和他见面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千面狐卞玉。” 他说到此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勾起他的余恨未消,稍停了一会,他又接着说道:“那时候千面狐是以一种风流潇洒的文生相公的形状去的!我们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到达我师父那里,才知道我师父因为长了一身癣,每当喝酒之后,便奇痒难禁,他这才发出奇想,谁能为他医治好这一身癣,他便将这身武功,倾囊相授。” 这真是一件武林秘闻,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虽然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对于这个武林秘闻,却从没有听过,他们都非常有兴趣地听下去。 神弓鬼掌比较性急,忍不住追问道:“结果呢?” 铜臂丐说道:“真是凑巧,我当时身上就有一种专治恶疮怪癣的药……” 神弓鬼掌没等他说完,便抢着说道:“那真是你的运气好,如此说来,你就很幸运地获得了金臂丐前辈收为门下。” 铜臂丐摇头说道:“事情要是这样的顺利,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了。 千面狐当时一见我提出灵药,他立即抢着说这种药效力很慢,如果依他的方法,保管在一天之内,可以使我师父身上的恶癣,全部光净。 我师父一听这种事,能使他数十年的恶癣好在一旦,哪有不高兴之理,于是便采用了千面狐的方法,果然不到一天,全身光洁无痕。” 飞叉银龙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恐怕不是好的现象,因为数十年的恶癣,突然之间光洁无痕,很有可能是向内收敛,会影响到内腑。” 铜臂丐点头赞道:“虞老哥!你真是说得一点也不错。” 神弓鬼掌问道:“千面狐是用什么方法能够使全身恶癣光洁无痕?” 铜臂丐说道:“他用一种药含在自己的舌头上,然后用舌头去舔我师父全身恶癣,我师父看他这样忠心,又看到果然有效,当然就录取了他,我只有怏怏而退。但是,过不多久,大约不过一年左右,我师父又在江湖上设法找我,等我赶到他老人家那里,他老人家已经奄奄一息了。” 神弓鬼掌奇怪地问道:“为什么又找你?那千面狐呢?” 铜臂丐说道:“原来千面狐当初用舌头所舔的药,是一种慢性毒药,将恶癣表面上治好之后,毒归心脉,慢慢地侵蚀。 就在我师父发觉他这个阴谋之前,他已先自溜走,偷走了七条‘金蛇飞矢’,还偷走了我师父的金蛇鞭,最主要的是,他学去我师父八成以上的功夫。” 飞叉银龙叹道:“这真是个大阴谋,此人不除,武林永无安宁之日了。” 神弓鬼掌说道:“铜臂老弟!令师找到你以后呢?” 铜臂丐说道:“传我的武功,一直到他老人家撒手西归,据我师父说,我的武功比起千面狐来,相差极为有限,但是,千面狐手里多一根金蛇鞭情形又不同了,如果要想胜得千面狐,只有先使他手里的金蛇鞭失去。” 飞叉银龙说道:“铜臂老弟这次到红柳湖来,就是为金蛇鞭来的么?” 铜臂丐说道:“我找了多少年,终于让我找到了红柳湖主,我发觉他就是当年的千面狐卞玉。在红柳湖前后盘桓了一个多月,我发觉他不仅武功高出我,金蛇鞭他根本就藏得十分严密,没有拿出来使用。正是无法可施的时候,你们二位来到此地,可惜我晚知道一步,否则,半途中香果,我一定要劝你们吃下去。” 飞叉银龙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是天意如此,看来武林将有一次可怕的劫运!” 铜臂丐问道:“你们二位难道真的听命于他,要去说服各大门派前来归顺么?” 飞叉银龙苦笑说道:“老朽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在这三个月之内,老朽少不得要去向各大门派说明内情,要大家团结起来,为维护武林的安宁,将这千面狐卞玉除去,如此三个月以后,老朽虽死而无恨。” 铜臂丐赞了一声“好!”他慨然站起身来,说道:“如此我们分途进行,二位老哥休要气馁,待我设法去寻找解药,或者在红柳湖盗取香果,与二位疗毒,在二月初二以前,我们在红柳湖见面。” 他说完这些话,立即迈开脚步,踢踏踢踏向那边走去,不消片刻时间,走得人影俱无。 飞叉银龙和神弓鬼掌,也就起身离开红柳湖,此刻朝阳渐渐地上升,迎面一片光辉,使人精神一振。 这两位中原高手,虽然心情沉重,却果然一些也不气馁地迎着那渐起的朝阳,向东走去。 他们能否说服各大门派,捐弃成见,团结一致来对付红柳湖主?一时倒也无法预料。 在晋陕边境的龙门山的山脚下,正有一位英姿挺拔,神情昂藏的青年,站在龙门山下,无视于漫天风雪,似有无限眷恋地望着那风雪迷漾中的龙门山。 他的手里抚摸着身上挂着的一个虎皮小口袋,里面是盛着三颗龙眼大小的“剑丸”,心里不禁回想着龙门居士在临走以前,对他所叮咛的话:“凌筠!孩子!你去吧!你的武功应该是难有敌手了。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事情是很难预料的。在这离别之前,我有一句话要向你说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酸秀才的来意么?其实我早就知道酸秀才给你一颗‘醒酒丸’,要以豪饮来博取我的好感。” 他想到这里,虽然事隔两月,他仍然禁不住身上要出一身冷汗,那是惭愧与畏惧的汗。 但是,他想不到当时龙门居士那种慈祥含笑的音容,是那样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抚摸着他的头接着说道:“我不愿意说穿!我倒愿意尝尝受骗的味道究竟是如何?再者,我老人家发觉你真是一块习武的好材料,突然间兴起传授武功的豪兴,就这样,我老人家佯装不知的收留下你,这两个月以来,你果然不负我老人家的期望。 另一方面,杜蜀山将你的基础也扎得很好,所以,你已经有了意外的进步。 这三颗‘剑丸’,是我老人家生平功力所凝聚的东西,用你的内力催之而出,可以在百步之内,无坚不催,你的内力愈强,它的威力愈大,本来我老人家是准备将这三颗‘剑丸’传授给我徒弟的,因为我老人家还没有徒弟,就传给你了。 因为你是杜蜀山的徒弟,我也不便争这个名义,好在师徒不在名义而在情份。孩子!你将来有时间,可以常常到龙门山来……” 他想到这里,自己也禁不住眼泪流了下来,缓缓地跪到雪地里,口中低低地叫道:“恩师!你老人家放心!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老人家的恩德!” 他默默地跪了一会,站起身来,摇头叹道:“了解一个人是多么困难?连万博老人这种博学多才的人,也认为龙门居士是位古怪多癖的人,谁知道他是这样慈祥,风趣,而又非常孤单寂寞的人?我一旦将心愿一了,一定要常常来陪他老人家。” 他自言自语叹息一回,再远望那风雪中的龙门山一眼,转过身来,冒着风雪,向前遥奔而去。 这位青年是谁?他就是在龙门梅谷,随龙门居士习艺两月的秦凌筠。 他离开龙门之后,只仿佛记得万博老人在临行之时,曾对他说,要他离开龙门山后,前去找万博老人。然而,万博老人没有说明他与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在巴山之约,所以,秦凌筠只知道前往巫山十二峰,去寻找万博老人的旧住处。 从陕晋边境入川,倒是相去路程无几,秦凌筠不消数日,便到达长江三峡,他在昔日随着恩师停舟之处,盘桓良久,感慨万端,他没有想到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自己历经了多少意外,真所谓:世事如棋,局局皆新。 他眼望着那滚滚的江流,浪堆如雪,水吼如雷,他回想起当时在此地初遇那位三峡之神江上渔翁蔡一伍,那种豪迈之情,历历如在眼前,如今也不知道这位川中一怪和师父到哪里去了。 秦凌筠凭吊一回,又纵览一回,终于依照昔日的路线,他没有乘舟,只是沿着那悬岩峭壁之间,溯江而上,好在秦凌筠如今的身手比起昔日,又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虽然是步步危机,而他却是履险如夷。 他一路奔腾,来到昔日江上渔翁高歌吟诗之处,他踊身一跃,平空拔起三四丈,双手就在那峭壁悬岩上面,专找杂生的小草,隙生的小树,微沾即起,几经移动,他已经轻飘飘毫不为意地攀登巫峰之巅。 这天正是阴霾的天气,巫峰之上,白云卷舒,变化无穷,时而一片云海卷来,使人顿生乘风归去的幻想,有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巫峰观云,当为人生一大奇境。 秦凌筠缓步在白云舒卷之间,兴趣盎然,慢慢朝着万博老人的住处走去。 忽然,一阵风吹过,对面不远露出一角衣裙,只此一闪即逝,秦凌筠大吃一惊,心里自忖道:“这人行动,居然能在十丈之内,使我无觉,这份功夫已是不得了,难道是万博老人另约有高人至此?” 因为这衣裙素白,断不是万博老人他自己。 他停下脚步,沉声问道:“对面是谁?” 他这句问话还没有结束,立即就听到对面一声异常悦耳但却是叱喝的声音:“你是谁?” 秦凌筠一听是一位姑娘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听起来非常耳熟,他当时微微地怔了一下,正好这时候有一阵大风吹过,将面前的云堆,吹得四下凌散,果然,就在对面不到三四丈的地方,站了一位绿衫白裙的姑娘,神情十分幽怨地站在那里。 秦凌筠一见,原来就是在潼关和她拚斗的那位姑娘,倒是大感意外,当时他也不知道是怒,是恨,抑或是惊奇,只是脱口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那姑娘正是冷雪竹,她这次出山,是受了师父的暗示,加上朱姨的怂恿,来到川中巫山十二峰,寻找万博老人,虽然,她并不知要她来找万博老人为了何事。 但是,朱姨送她下山的时候,曾经向她说过:“雪竹!你找到那位万博老人,就可以了却你两桩心事的其中一件,你见了他,自然他会有所安排。” 冷雪竹有哪两桩心事?第一就是寻知杀母仇人,报仇雪恨,第二、寻找四样稀世奇珍,恢复她师尊昔日的容颜。这两件心事,不论是了却哪一桩,都是足够她快慰生平的事。 上一次她冒冒失失地私自下山,在武林中乱闯一通,后果如何,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为此,她受到师尊前所未有的痛责,同时,也因祸得福,两个月以来,她几乎获得了师尊的全部真传。这次再度出山,当然与上一次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语。不仅是武功方面,有了飞跃的进步,而且是获得恩师的许可而下山,她这份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但是,当她来到巫山之后,扑了个空,使她满心喜悦,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她虽然不知道找到万博老人,究竟是解决她的母仇大恨,抑或是解决她恩师容颜之憾,但是不管是哪一件事,对她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如今扑了个空,自然就引起她一阵淡淡的忧愁。 正是她徘徊巫山,不知何适何从的时候,突然看到秦凌筠,顿时将她一肚子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她顿时脸色一沉,厉声叱道:“你来做什么?” 本来秦凌筠对于冷雪竹姑娘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坏印象,因为她曾经骑青鸟到银龙堡威逼中原四杰,而以为她与琼林夫人是他所寻找的仇敌对象,但是,后来在天山万博老人救他出险之后,也曾约略地透露,琼林夫人与盗用银叉令之事无关,而且言下之意,万博老人与琼林夫人有相当深厚的关系,因此,在秦凌筠的心中,将原先那种坏印象,渐渐地淡忘了,没有想到在此地又遇到她,而且出口便咄咄逼人,顿时又使秦凌筠燃起一股怒火。 秦凌筠当时也冷冷地说道:“巫山十二峰,又不是你的禁地,天下人来得,为何我秦凌筠不能来?” 冷雪竹本来是一句无理的话,如今又被秦凌筠如此一反击,姑娘倒是涨红了脸,一时答不上话来,但是,少时她心里一转,立即说道:“巫山十二峰是万博老人隐居之地,你凭什么敢如此擅自来此?”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对极了!巫山十二峰是万博老人隐居之地,你又凭什么敢如此擅自来此?” 冷雪竹不觉大怒叱道:“你敢在姑娘面前耍无赖?可恶极了!” 姑娘一怒之下,扬掌就是一招“惊涛拍岸”,掌出无声,但是,劲道之强,落掌之快,几乎使秦凌筠无法躲闪。 秦凌筠人在讶然之中一错步,巧使一式“嫩柳随风”,一飘而倒,闪开八尺,他心里暗暗吃惊:“怎么这姑娘只不过才两个多月不见,她的功力就精纯到如此地步?幸亏我这两个月里,得到龙门居士的传授,否则,方才那一招,我非要吃大亏不可。” 他心里这样一怔,那边冷雪竹就如同影之随形,罗衫飘忽,紧随而至,纤掌连挥,一连拍出五六掌,秦凌筠先机一失,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只有全力展开身形,在姑娘那重重掌影之中,腾挪闪躲,一时在这巫峰之上,两个人追逐得就如同蝴蝶穿花一样,既紧张,又美妙。 突然,冷雪竹姑娘停下手来,凝视着秦凌筠说道:“怪呀!这两个月以来,你的武功为何有这么大的差别?居然能在我手下躲闪十五掌而身不受伤……” 秦凌筠倒忍不住笑了,他因为姑娘说得很天真,所以他也很坦白地说道:“你不是也很奇怪么?要是像你两个月以前的武功,你怎么可以连攻我十五掌,而迫我无法还手?” 冷雪竹不觉脱口说道:“我听到我师尊说,当今之世,能够在我手下从容走过十几照面的人,已经为数不多,想不到你居然……”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秦凌筠突然一个转身。 几乎是与秦凌筠这个转身的同时,只听得那边有人冷冷地笑道:“不见得吧!我和你走两百个照面,恐怕你也沾不到我的身。” 这话说得非常突然,也非常刺耳,冷雪竹顿时脸色一沉,向前面打量过去,只见就在前面不远,站了一位中年文士,身着一身绣花的白袍,在潇洒中,又带有几分俗气,一双光棱四射的眼睛,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冷雪竹姑娘。 冷雪竹大怒说道:“你不服你就来试试看。” 姑娘移步飘身,就要上前,突然,这时候秦凌筠抢上前一步说道:“姑娘!请你稍缓一下。” 冷雪竹对他一瞪眼,说道:“关你什么事?你站远些!” 秦凌筠对于冷雪竹这种蛮不讲理的态度,真是啼笑皆非,他也瞪了一眼,说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人家是冲着我们两个人来的!” 他也不理冷雪竹有什么反应,挺身上前,拦在冷雪竹的前面,向那中年人间道:“尊驾何人?来此巫山有何指教?” 那中年人对秦凌筠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我现在不同你说话。” 他撇开秦凌筠,转向冷雪竹说道:“这位姑娘!你方才施展的掌功,出掌无声,而掌力又十分强劲,这分明是‘无形掌’的功力。” 冷雪竹很有得色地说道:“你既然知道厉害,还妄出狂言作什么?” 那中年人说道:“据我所知,武林之中,‘无形掌’原是无极门的不传之秘,后来不知如何落到飞侠女琼如的手里,飞侠女琼如因此而在数十年前,仗以成名天下,被许为三个半高人之列。姑娘!你是飞侠女的什么人?是她的徒弟么?” 秦凌筠一听大为吃惊,没有想到这人对于武林中的事故,却是知道得那么多! 冷雪竹也知道自己师尊往日名号,是叫做“飞侠女”,至于什么三个半高人的话,她不知道了! 她当时冷冷地说道:“你问这些作什么?” 那中年人大笑说道:“因为根据我的推测,昔日的三个半高人,能够剩下的就只有‘飞侠女’,我要找到她,和她合作一件事,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万博老人住在巫山,特地前来找他,因为只有他才会知道飞侠女的下落,如果你是飞侠女的门人,那岂不是更好么?” 冷雪竹还没有说话,秦凌筠在一旁抢着说道:“姑娘!别尽让他问你,你也应该问问他才对,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找飞侠女老前辈合作什么事,你怎么能够随便告诉他呢?” 冷雪竹瞪了他一眼,但是,她又觉得秦凌筠的话说得不错,师尊的住址怎么可以随便告诉别人? 她转向那中年人问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跟我师尊合作,你凭什么能跟我师尊合作?” 那中年人一拍掌,笑道:“好了!只要知道你是飞侠女的门人,事情就好办了!快告诉我!你师父现住在何处?” 冷雪竹叱道:“你没有听到我的话么?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能跟我师尊说话?” 那中年人纵声笑道:“恐怕当今之世,除了我具有这个身份之外,连什么中原四杰都没有这种资格。因为在当年三个半高人当中,我是……” 秦凌筠突然一震说道:“你是什么?你是金臂丐的门人?” 秦凌筠这样突然的一问,连那中年人也怔住了,他愣然地望着秦凌筠,停了半晌,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金臂丐?你是什么人?” 秦凌筠此时精神大振,朗声说道:“现在我再问你两句话,你是不是金臂丐的门人?你是不是假借银叉令的人?”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从身上鹿皮口囊里,取出龙门居士的“剑丸”,握在手中,他几乎不能沉敛住心神,而且手有些发抖,他并不是惧怕而是激动,如果对方真的是他所问的人,不用说,那也正是他所要寻找的仇人,十几年的血仇,一旦果然仇人当面,秦凌筠再也忍不住不激动了。 但是,秦凌筠如此一掏“剑丸”,那中年人一眼瞥见,脸上颜色立即一变,他又将眼光看看冷姑娘,突然现出一种诡谲的笑容,他说道:“这真是出我意料之外的事,居然今天碰到了飞侠女的门人,又碰到了龙门居士的人,看来我要重新估计了,再见!”他说着话,人向后一个倒纵,风驰电掣般地急闪而去。 秦凌筠握住“剑丸”,又不敢随便发出,急忙在后面追赶,叫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逃哪里去?” 这时候冷姑娘也随着追赶过来,两个人刚刚追过一个大石头,突然眼前金光一闪,两点金星直奔他们两人而来。 秦凌筠稍在前面一点,因为这两点金星来得其快无比,他来不及躲闪,只有随手将“剑丸”发出,因为仓促之间发出“剑丸”,内力不凝,真气不固,所以威力不大,只听到叮当一声,飞来的金星,和发出去的银芒,一撞而敛,双双落在地上,而且,秦凌筠的胸口一阵翻腾,显然是“剑丸”也受到震荡,而影响到内力。 就与他这一震的同时,只听到哎呀一声,身后的冷雪竹姑娘因为秦凌筠在前面挡着一点视线,来不及躲避,也来不及招架,只是勉强地将身子一歪,让过一个正面,那一点金星正打中左肩,她只觉得一下很重的撞击,接着肩头一麻,人便倒了下去。 那边听到那中年人笑道:“要解药请到红柳湖。” 等秦凌筠再拾起剑丸追时,人已经走得不知去向,他转过身来,一见冷姑娘坐在地上,娇靥苍白,冷汗淋淋,使人一见犹怜,顿时使他将方才那一股敌意,化消得干干净净。 同时他也明白,方才如果不是自己站在前面,说不定她不会躲闪不开。 他立即有一种歉疚的心情,走过去一看,在左肩上,有一条小金蛇,正钉在那里,秦凌筠大吃一惊,连忙跑下来,说道:“姑娘!请忍耐一下,待我先替你……” 他言犹未了,只听得啪地一声,秦凌筠非常意外地,左颊上挨了一下火辣辣的耳光,他愣然地望着冷姑娘,只见她咬着牙,忍着痛,说道:“走开些!不要你管!” 秦凌筠怔了一下,立即他反笑起来,出手疾如闪电,将姑娘点住,他非常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臂,指着那金蛇说道:“这是当年金臂丐有名的暗器,名叫‘金蛇飞矢’,中人必死,你还死要面子,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他说着话,用手轻轻地将那条五寸长的小金蛇取下来,只见姑娘左肩隔着衣裳,不断地流黑水。 秦凌筠说道:“姑娘,救命要紧!也顾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 他伸手点闭姑娘左臂通心的穴道,嘶啦一下撕开姑娘的衣裳,露出里面的伤口,就像绿豆大小两个洞,汩汩地流着黑水。 秦凌筠看在眼里,不觉着急地说道:“果然是奇毒无比,姑娘!事急了,没奈何只有请你稍微忍耐一下。” 冷雪竹姑娘一则被秦凌筠点倒,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再则,她也真的知道,方才那一下毒中的不轻,如果不及早做处置,说不定真的会毒发而死,所以,她也只有闭上眼睛,任凭秦凌筠怎么摆布。 一开始,她的左肩麻木,没有一点感觉,慢慢地,她感觉到有些痛,而且,这痛愈来愈厉害,冷雪竹她也知道,大凡中了毒器,能由麻木转到知道痛的时候,这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接着她不但是感觉到痛,而且还感觉到一股热呼呼的感觉,贴在伤口的地方,使在痛的当中,还有一丝痒痒的感觉。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她这一看不打紧,顿时脱口惊呼起来:“你……你……这是……” 秦凌筠闻言慢慢地抬起头来,只见他满脸苍白,一头汗水,嘴角沾着有鲜血,他转身过去一阵大吐,揩干了嘴,才说道:“对不起,因为我闭住呼吸,封锁食道,所以半晌说不出话来,因为这种毒太厉害。我们既没有特别有效的灵药,所以只有用笨方法了,先将毒吸出来,等到将毒吸净了,这点伤口,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冷雪竹既惊且感动地说道:“那……那毒是不是会传到你嘴里呢?”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所以我封食道与呼吸,当然是危险一点,不过不这样冒几分险,你的伤怎么得了?你看!”他指着伤口说道:“已经流出鲜红的血,按照普通创伤治理,那就容易了。” 冷雪竹姑娘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心里有一股力量在鼓动,她望着他慢慢转为正常的脸色,望着他那汗水满头的疲乏形象,不觉这股力量,变作是一股酸味,直冲眼眶,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她这一哭,不但哭慌了秦凌筠的手脚,而且还哭出一件意外的风波来。 第五章 挥掌传妒意 救人表德心 冷雪竹姑娘的创口,被秦凌筠冒着自己生命的危险,用口吮去剧毒,转危为安。 冷雪竹姑娘当时那一种感受,忍不住化为满腔热泪,这泪水里面,包含有无限的感激,也有无限的歉疚,当然,也有一分难言的羞涩,因为,冷姑娘生长这么大,哪里有这种情形,让一个陌生男人,来吮舔自己的肩头? 冷雪竹姑娘这样一流泪,秦凌筠倒慌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冷姑娘,是伤口弄痛了么?不过姑娘你要知道,中了毒的创口,到了知道痛的程度,毒性已经消除了,所以,还请姑娘忍耐一下。” 秦凌筠本来是大方无拘的,可是,冷姑娘一哭,那一份“梨花春带雨”的娇态美极了,真是令人我见犹怜,把一个大方潇洒的秦凌筠,哭得心里砰砰地跳起来,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有些失措的模样。 冷雪竹姑娘一见他这个样子,又不觉带着眼泪噗哧一声,笑将起来,叹道:“你把我看成那么不中用,连这点小创口,也叫怕痛么?” 秦凌筠不觉愣然忖道:“不怕痛,为什么流泪嘛?” 不过他没好意思问出口,倒是怔怔地望着冷姑娘那一种带泪的笑容,觉得姑娘们的心思,真是像四五月里黄梅天,叫人拿不准,猜不透。 冷雪竹姑娘见他这样怔怔地望着她,不觉一阵羞涩,脸上起了一阵红晕,她借着抹眼泪,掩住脸上的羞容,跺脚低声娇嗔道:“你这个人怎么啦!……既然没有余毒了,还不替我敷上金创药?” 秦凌筠被她一说,也不由地满面飞红,赶紧从身上取出金创灵药来,那冷雪竹姑娘从地上站起来以后,缓缓地走到秦凌筠的面前,将那袒肩的一边,靠向秦凌筠,她口中轻轻地问道:“你真奇怪!你为什么要救我?” 秦凌筠心里一动,但是,他立即笑着说道:“姑娘!你这话不是问得很奇怪么?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中毒而死么?” 冷雪竹姑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是你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呀!” 秦凌筠点点头,倒是正色说道:“不错!当时我是冒着危险,假如我的内功不足以封住食道和咽喉,很有可能,我会毒发而死,而且死在你之前,不过,那是一个很小的机会,相反地,如果我不来救你,你一定死在当场,两下比较,当然我要先救你了!” 冷姑娘这回真正地抬起头来,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良久说道:“可是,在这以前,我打过你,也骂过你,把你当作是一个坏人,你一点也不记恨么?” 秦凌筠笑道:“那是误会,人与人之间,难免没有误会的,我在这以前,又何尝能想到你是这样善良的姑娘?误会既然解开了,当然心中应该没有一点芥蒂才对!” 冷雪竹姑娘点点头,呐呐地说道:“你真好!” 秦凌筠此时真的由于冷雪竹这种天真无邪,纯朴坦率的表情,将以前她那种冷漠霸道的情形,忘记得一干二净。 而且,他也记起在龙门梅谷之前,万博老人曾经再三说到,冷姑娘所以到处强索各种稀世奇珍,是起于一种天真的误会,尽管这个误会已经惹起武林中的骚动,但是,将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少不得要冷姑娘去解决。虽然万博老人并没有说明是一种什么误会,但是,他约略说到,冷姑娘是个好姑娘,而琼林夫人更是一位善良的人。 他也像冷姑娘一样,站在那里,怔了良久,终于他惊觉到冷姑娘的创口,还没有敷上灵药,他赶忙低声笑道:“你瞧!我们尽说些无关要旨的话,把敷药也忘了。” 他轻轻地将冷姑娘的左肩头扳过来,先用身上撕下来的衣襟,沾着口液,轻轻擦去血迹,然后将灵药捻碎敷上,再用衣襟包扎起来。 他很快地将冷姑娘的伤口包扎好了以后,轻轻扶着姑娘的肩头说道:“好了!至多一两天,就可以痊愈了。” 他这样轻轻地扶着姑娘,而冷姑娘有意无意仿佛是娇慵无力地,轻轻倚靠在秦凌筠的手上。 这一刹那间,是非常微妙的一瞬,他们两个人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不晓得从何处传来“咦”地一声,顿时将他们两个人都吓了一惊,心神一敛,随着这一声,向四周看去。 这一声“咦”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忘情失声叫出来,又慌不迭地,用手掩住嘴一样。 秦凌筠和冷雪竹姑娘双双向四下注视,居然没有发觉人踪,两个人心里,都有些奇怪,暗自想道:“这是何人?居然来到附近,我们都没有发觉,这身功力不是等闲……” 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了戒备之意,就在这个时候,秦凌筠忽然听到身前不远一堆大石的后面,有低低的抽泣之声,他不禁大惊,立即停下脚步,向前面大声叱喝道:“什么人?” 他言犹未了,突然只见大石后面闪出一条人影,就如同一道绿色飞虹一样,冲天而起,拔起五六丈高,然后向前面疾射而去。 秦凌筠眼快,他立即分辨出,那人正是一个身材纤小的姑娘,可是那一身轻功,决不在秦凌筠和冷雪竹姑娘之下。 秦凌筠心里一震,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连忙展开身形,急迫过去,并且口中叫道:“前面那位武林同道,既上巫山,必有要事,何不停下身来,大家见见面?” 他这样一叫,前面正跑得风驰电掣的那条绿色人影,倏地一停,这时候,冷雪竹姑娘也赶了上来,紧挨着秦凌筠的身边。 那绿衣人影突然尖叫一声:“你们不要追我!再追我就不客气了!” 她一拧身,垫足腾身,临走之前,左手一扬,照准身边一堆大石,隔空就是一掌,顿时只见大石仿佛是一阵烟起,轰隆一声大震,那堆大石头被震得七分八裂,碎石四下飞溅,就如同下了一阵石雨。 秦凌筠只好将身形停下,望着那堆碎石发愣。 冷雪竹姑娘也站在那里,惊叹道:“怎么这一掌竟有这样厉害的劲道,你瞧!那石头仿佛是被火烧酥了的一样。” 秦凌筠口中也喃喃地说道:“奇怪!真是奇怪?怎么会是她啊!她又怎么这样掉头不理人?她哪里有这么高的功力?这真是奇怪啊!” 冷雪竹奇怪地问道:“你认识她么?”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那样匆匆地一瞥,我仿佛是认识她的。” 冷雪竹又问道:“你认识她是谁?” 秦凌筠还没有说话,突然他侧耳听去,只听得远远地有人纵声作歌,歌声非常的悲怆而且有一股凄凉之意,而且听来听去,只有那几句重复地在唱着:“渔翁夜傍西岩宿,跷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敫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秦凌筠听到这歌声渐渐地近来,他忽然惊喜无限地跳起来说道:“是万博老人回来了!” 冷雪竹姑娘一听也惊喜地问道:“原来你也是前来拜谒万博老人的么?” 秦凌筠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他看到从前面断岩下面,上来一个人,那正是身躯瘦小的万博老人,他左手抱着一个人,右肩又扛了一个人,表情十分沉重地走上来。 秦凌筠一见立即飞奔过去,叫道:“老前辈!……” 万博老人抬头一看,连忙说道:“原来是你!你想必已经学成下山,现在来的正好,快接着他。” 他将左手挟抱的人交给秦凌筠,秦凌筠一见,不觉失声大叫:“恩师!……” 万博老人摇摇头说道:“秦老弟你别哭!你师父不妨事。” 这时候他忽然一抬头,看到冷雪竹姑娘,仿佛浑身一震,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在地上,显然他力求镇静,稳下身形,问道:“你……你是……” 冷雪竹连忙说道:“我是冷雪竹……”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是冷姑娘,我是问你,是你恩师叫你来的么?” 冷雪竹说道:“晚辈不是奉恩师之命前来的!” 万博老人啊了一声,他显然有些失望之意。冷雪竹立即接着说道:“晚辈是奉朱姨之命,前来巫山,恩师也知道这件事。朱姨说,我来到巫山,见万博老前辈,你就知道晚辈的来意。” 万博老人点点头,脸上的颜色才逐渐地舒展开,但是,他顷刻之间,又紧锁上双眉,望着姑娘的左肩,忽又转过头去,对秦凌筠说道:“怎么?你们方才动过手么?” 秦凌筠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冷雪竹抢先说道:“不是的,我们倒没有动手,我的左肩是方才被人用暗器打伤的,真多亏了他……” 她说到这个“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用什么称呼才妥当。 万博老人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他只是紧锁着眉头,追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敢在巫山十二峰上行凶?你是伤在什么暗器之上?” 秦凌筠这时候从身上取出方才那两根小金蛇,刚刚拿出来,还没有说话,万博老人惊得“啊”了一声,人几乎要跳起来,他手指着那两条金蛇说道:“是‘金蛇飞矢’伤了冷姑娘么?秦老弟!你是怎样急救冷姑娘的?” 秦凌筠也顾不得冷雪竹在一旁连使眼色,他坦白地说道:“晚辈情急无奈,只有自行闭住食道,用嘴吮去创口的毒液,敷上金创灵药,不知道这样做对与不对!” 冷雪竹红着脸说道:“我现在手臂运用如常,已经和以前没有异样,真多亏秦兄冒险相救,否则,晚辈恐怕早已经死在巫山之上,等不到老前辈回来了。” 万博老人此时脸上颜色大变,长叹一口气,沉重万分地说道:“你们都错了!” 此话一出,秦凌筠和冷雪竹都吓了一大跳,睁大着眼睛,愣然地说道:“什么?我们都错……错在哪里?” 万博老人摇头不答,只是叫他们跟随着,向他住的地方走去。一路上秦凌筠和冷雪竹心里都怀着鬼胎,也不知道究竟毛病出在什么地方? 来到万博老人的住处,秦凌筠小心谨慎地将雪峰樵隐放置在榻上,只见万博老人将怀中抱的人,也放在榻上,揭开脸上蒙的衣服,露出一张乌紫的脸,秦凌筠吓得大叫出声:“这……这不是蔡师伯么?他老人家怎么会变成这等模样?” 看江上渔翁蔡一伍的形象,分明已经是气绝多时,怪不得万博老人方才是那样悲怆地唱着那首诗,原来是哀悼他这位渔人知己。 秦凌筠此刻禁不住眼泪滚滚而流,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而且他的心里更增加了对恩师的担忧。 万博老人招呼他们两人坐下,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什么事都是定数,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岂是人力所能挽回?” 秦凌筠急忙问道:“请问老前辈!我恩师和蔡师伯他们……” 万博老人说道:“我们原来约好的,如果九月九日你没有回到银龙堡,我请他们两位到巴山之麓相会。他们是如期而来,我却正好自龙门山回来稍晚一步,彼此错过一顿饭的光景,他们二位遇上了一位莫名其妙的怪人,结果一轻一重,双双负伤。” 秦凌筠瞠目以对,半天想不出道理来,他知道恩师和蔡一伍师伯,武功极为深厚,除了上次万博老人所说的三个半高人,武功难有敌手,但是,如今三个半高人,或隐或死,俱已退出武林,还有何人能将他们打成这种模样? 还是冷雪竹在一旁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功力?” 万博老人说道:“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 这是一个从没有听过的名字,却想不到武功会有这样的高。 万博老人接着说道:“司马蓝是个不谙世故的人,倒也说不上好与坏,因为憋了一肚子气,人走上偏激,正巧这时候与老樵老渔相遇,一个话不投机,司马蓝遽然一举手,将他们两个都击倒了,我要是再迟来一步,事情就糟了!” 秦凌筠说道:“是老前辈将他打跑了么?”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你师父和老渔都是当今一流高手,尚且不敌,老朽又何济于事?我只不过知道他的症结所在,指出他的无理之处,他一愣之下,就这样掉头而去。” 秦凌筠急道:“我恩师和蔡师伯所受的伤势,究竟如何?你老人家能够施以援手么?” 万博老人叹道:“老弟,我若不能救他们,又何必如此辛辛苦苦从巴山将他们携回到此地?不过……” 他话说到此地,又转过头去,向冷雪竹点点头,黯然地说道:“如此一来,姑娘!只怕你要白跑一趟了!” 冷雪竹怔怔地望着万博老人,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万博老人说道:“多少年来,我一直为你师父寻找千年参王、万载灵芝、朱颜果、黑发浆,这四样东西,好不容易找到了三样,而且,更难得的在不久以前,我又找到了你师父的住处,只要找到万载灵芝草,就可以了却你师父的一桩心愿。” 冷雪竹几乎要跳起来说道:“原来朱姨要我来找你老人家,原来她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师尊对我这次下山,没有阻拦的意思,原来她是有默许的意思在里面。” 万博老人说道:“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姑娘!你看!” 他指着榻上躺着的一对老友,感慨地说道:“我这两位老友,因为中了炼气士司马蓝的九转丹成的罡气所伤,除了‘千年参王’可以挽救一命之外,别无生途!姑娘!你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冷雪竹姑娘浑身一震之余,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秦凌筠这时候他已经约略地明了到万博老人与琼林夫人的不同寻常的关系,他心里的焦急,真是无可言喻,非常明显的事,千年参王罕见的珍品,如果今天为救渔樵二老,则无法满足琼林夫人的需要,也就无法了却万博老人与冷雪竹的心愿,换句话说,如果千年参王留与琼林夫人,今天的渔樵二老就无法挽救生命了。 秦凌筠虽然急得快要流出眼泪来,但是,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亲疏有别,他有什么理由敢为冷雪竹姑娘置一词? 时间慢慢地过去,秦凌筠在那里如坐针毡,浑身直冒冷汗,他感觉到时间竟是过得那么慢,也不过是短短的一阵思考,竟使他有度日如年一般的难挨。 突然,冷雪竹姑娘抬起头来,脸上挂的满是泪痕,她颤抖着嘴唇,低低地说道:“请老前辈将这‘千年参王’,用来救这两位前辈的伤势。” 秦凌筠忍不住一双眼泪跌落下来,他脱口惊呼了一声。 万博老人却是十分平静地说道:“姑娘!这‘千年参王’十分难得,老朽寻找了数十年,仅得此一根,如果……” 冷雪竹擦去眼泪,很决然地说道:“老前辈!我很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要问我,就是这个意见。我关心我师尊,但是我很明白‘爱人以德’的道理,如果你这样做,我师尊一定也会为之欣然!” 万博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不愧是琼如的门人。你随她十数年,已经深受到她那种气质的陶冶,孩子,你是对的!” 秦凌筠这时候几乎到了忘我之境,他激动地向冷雪竹姑娘拱手说道:“冷姑娘!真要谢谢你!” 冷雪竹说道:“我只不过说明我自己心里的想法罢了,有什么可谢的?如果要说谢,你那样冒着生命危险,为我吮毒,我该如何来谢你呢?” 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方才来的时候,万博老人所说的“你们都错了”那句话,不知道究竟何指? 她刚刚一转过头去,万博老人点头说道:“孩子!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方才我说你们错了,并不是说你们做错了事,而是说你们都看错了东西,你们都太过于轻估‘金蛇飞矢’的毒性,如今,你和秦老弟都已经身中剧毒,顶多还有半个月好活,半个月之后,便要毒发身亡。”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月夜焦雷,但是,话出自万博老人的口,他们自然不能不信,但是,他们心里究竟都还有一份疑问:“为什么现在我们没有一点中毒的模样呢?” 万博老人随手拿起那两条金色小蛇,指着说道:“记得我曾经和老弟说过,当年武林之中,有三个半人,其中有一个名叫金臂丐,他不仅武功奇特,他的兵器更是奇特,用的是一条金色的蛇鞭,中藏剧毒,另外还有一十三根‘金蛇飞矢’,中到人身上,除了他的解药,别无生路。” 秦凌筠和冷雪竹都听怔了,冷雪竹不觉挥动一下手臂,她实在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她忍不住说道:“可是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秦凌筠立即抢着说道:“老前辈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所说当然俱是真情。记得当初老前辈说过,假借银叉令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获得金臂丐传授武功的人,如今这个人已经发现,而晚辈却不幸中毒不治,岂不是令人抱憾终身。” 万博老人说道:“秦老弟!冷姑娘!你们休要着急,事情虽然很危险,倒不是十分绝望,现在还有一线生机,但看你们的运气如何?如果这一线生机得到成功,你们这次中毒,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因为你从此获知仇人的下落,岂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么?” 秦凌筠点头说道:“如果这次晚辈能够活命,这次中毒倒是天意,让我知道仇人的下落。现在晚辈但求老前辈所说的这一线希望能够实现,哪怕是只能让我活一两个月,我就利用这一两个月的时光,专程找红柳湖,只要能报得亲仇,虽死何恨?” 万博老人闻言惊道:“什么?红柳湖?你怎么知道红柳湖?” 秦凌筠说道:“就是方才那位发出‘金蛇飞矢’的人,他所说的!他说如果要活命,就去到红柳湖找他。” 万博老人脸色非常凝重,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地说道:“这件事就十分奇怪了!据老朽所知道的,只有广西边境,有一个湖,四周遍植垂柳,每当秋冬之交,柳叶落尽,枝条尽成红色,所以才有红柳之称,老朽正是叫你们前往红柳湖,因为在红柳湖心,有一个方圆只有两丈的小岛,岛上长有一棵怪树,结一种香果,可以解天下奇毒……” 冷雪竹在一旁插嘴说道:“会不会有另一处叫红柳湖的地方?” 万博老人摇摇头说道:“断无此理,老朽不敢说熟知天下地理,大凡这种特别名称的地方,我一定都还知道得很详细。” 秦凌筠接着说道:“如此说来,这位金臂丐的传人,一定就住在红柳湖。” 万博老人顿足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就是因为住在红柳湖湖心岛上的,是一位怪人,算他的年龄,也应该有七八十岁,他是一个又瞎又残废的人,终年不出红柳湖一步,他怎么会是金臂丐的传人?” 秦凌筠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管这其中有否内情,且赶到红柳湖去,自有分晓。”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事情既然有了这种奇怪的情形,本来是应该先将底细弄清楚,才可以前去,但是,时间不允许我们详加思考,此去广西,何止是千山万水?所以老朽方才说,只有一线希望……” 冷雪竹抢着说道:“赶路的事情,倒不要紧,我有很快的脚力。” 她仰起头来一声尖啸,清越悠长,直薄云霄。她啸声刚刚一落,只见半空中一点黑影,宛如流星下坠,飞快地落将下来,临到头上不远,忽然“蓬”地一声震动,那只大青鸟展开两双车轮大翅,在上面盘旋着,不肯降落下来。 万博老人笑道:“姑娘!你叫它下来吧!它在天山吃了老朽一点小亏,现在还心存畏惧,不敢下来呢!” 那大青鸟仿佛能听得懂人言,它唧唧啾啾地叫着,一个盘旋,终于落到姑娘身侧,站在那里几乎有一人多高,十分神骏! 万博老人说道:“乘鸟前往,时间是没有问题了,不过,那位红柳湖湖心岛的怪人,十分怪癖,而且武功十分高强,他是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张,但是,那棵香果树,是他得以生活的食物,所以,要想得到香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秦凌筠说道:“如果不能讨取,少不得只有巧取豪夺了。” 万博老人说道:“万一那位金臂丐的传人也在红柳湖相候,又该如何?” 冷雪竹说道:“那正好决一死斗。” 万博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实也只有这样了!不过有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来衡量,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可是老朽因为两位老友身负重伤,不克抽身前去相陪,但愿你们两位此去功德圆满,老朽和我这两位老友,在此静候佳音。” 秦凌筠此时忽然跪在地上,叩头行礼说道:“晚辈恩师负伤,理应在此侍候,但是因为……” 万博老人摇手说道:“此刻情形不同,你又何必如此拘泥?去吧!早去早回,才是道理。” 秦凌筠这才站起身,当他一转面的时候,他又怔住了。 只见冷雪竹姑娘已经跨在大青鸟的背上,正等待着他去同骑。 青鸟本来就不够大,如今要骑上两个人,势必要紧紧地拥在一起。武林儿女虽然落落大方,但是男女有别,所以秦凌筠当时倒是趑趄不前,不知如何才好。 倒是冷雪竹姑娘点点头说道:“事情紧急,秦兄又何必有世俗之见?请吧!” 秦凌筠被冷雪竹姑娘如此一说,越发地胀得满脸通红,自然只好跨上青鸟的背,霎时间身子一轻,那青鸟已经展开双翅,直薄晴空。 秦凌筠哪里有过这种经验?他向下面看时,只见岗峦起伏,都在脚下,连那滚滚东流的三峡之险,也只是像一根弯弯曲曲的带子一样,看得秦凌筠真有不少惧怕之意。 他心里想道:“万一大青山鸟一个不小心跌了下去,那才真是准死无活呢!” 后来他发觉大青鸟飞得非常之稳,他又将这惧怕的心理,渐渐地淡忘,反倒利用这个机会,纵目千里,不觉心怀为之一畅,他才体会到御风而飞的乐趣。 正是他在鸟背上目不暇给的时候,忽然,发觉到坐在前面的冷雪竹姑娘,细细地一声长叹,虽然看不到她的面目,但是,仿佛是在凄然下泪,有无限的黯然之意。 秦凌筠虽然尽量与冷雪竹姑娘保持有一点距离,但是,一个鸟背上,能有多大地方让他保持距离?所以,彼此还是微微地相触,气息相闻。这时候一见姑娘有凄然落泪之意,秦凌筠不觉一怔,连忙轻轻地叫了一声:“冷姑娘!” 冷雪竹姑娘抬起头来停了一会,平静地说道:“你要小心坐!不要翻身跌下去!” 秦凌筠说了一句“谢谢姑娘的关心”之后,他又接着说道:“姑娘有什么烦恼?可以说与我听听么?” 冷雪竹姑娘没有说话,秦凌筠微有不安之意,侧着身子向前问道:“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在无意之中开罪姑娘,以致引起姑娘心中有不快之意?” 他这样侧着身子,向前说话,坐的姿式也就随着歪了。 冷雪竹姑娘刚刚说得一声:“你要小心些……” 突然一阵大风从侧面吹来,大青鸟翅膀微微一侧,秦凌筠一个坐不稳,人向下一滑,一个翻身,掉了下去。 冷雪竹姑娘大吃一惊,反手一把正好抓住秦凌筠的右脚,她大叫道:“快使‘梯云纵’的功夫!快!” 秦凌筠这一下可真吓得满身冷汗,哪里还敢稍有怠慢,赶紧一提神功,轻飘飘地一翻,又坐到大青鸟的背上来。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道:“多谢姑娘!我真是两世为人了!” 冷雪竹姑娘嗔道:“还要说话?还不赶快抱住我的腰!”姑娘说到此处,自己也不觉双颊飞红,好在她脸朝前面,坐在后面的秦凌筠看不到。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你没有骑惯,不像我是惯了的。” 秦凌筠也不敢多说话,他实在也不敢抱住姑娘的腰,只有伸手将姑娘的衣带,紧紧地拉在手里,不敢松手,怕的是重蹈覆辙。 过了一会,冷姑娘又说道:“你不要一个人瞎在心里乱猜!你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你忘了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秦凌筠不安地叫道:“冷姑娘!” 冷雪竹说道:“我说的是老实话!因为方才你和万博老人说到,这次中毒,使你因祸得福,知道了多年寻找不到的仇人,这次如果我们可以得到香果,你就可以快意恩仇了,因此使我想起我自己的一身血仇。” 秦凌筠啊了一声,惊问道:“姑娘你有什么一身血仇?” 冷雪竹说道:“我在小时候,母亲被人杀害了,我是朱姨救我出来,后来遇到师尊,收留我十数年一直到现在。” 她说到此处,又不禁泪珠滚滚,哽咽不能成声。 秦凌筠在后面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倒是同为可怜人了,自己的父母被人杀害,到如今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咦!冷姑娘!你难道也不知道仇人是谁么?” 冷雪竹摇摇头说道:“我朱姨也只知道一点线索,但是,她连这点线索也不肯告诉我,她说怕我知道之后,打草惊蛇,反而误事。” 秦凌筠说道:“她打算在什么时候才告诉你呢?” 冷雪竹说道:“朱姨说等到我武功到了相当火候,她再叫我去找一个人,找到这个人之后,再一同去报仇,因为这个人可能会晓得仇人的下落。” 秦凌筠说道:“姑娘现在的武功,已经深得令师所传,不知道朱姨这次可曾告诉你,所要寻找的人是什么人?” 冷雪竹说道:“我朱姨这次也的确叫我趁这个机会,到处去寻找……咦!你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她又指着下面惊叫起来。 秦凌筠也赶紧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下去,只见脚下一片水光,好大的一个湖,平静得就如同一面镜子一样,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出波光。 光从青鸟背上看下去,这湖至少也有数十里周围,沿着湖岸,但见一片暗红,映着湖光,分得十分清楚。 靠湖的南面,有一片房屋,鳞次栉比,大约有百余间,这房屋是从岸上一直伸到湖里,就仿佛是建在湖里一样。 再向前面看去,只见湖心有小小的一点,那上面有一棵树,也有一间小房屋。 秦凌筠兴奋地说道:“照这一切情形看来,分明就是红柳湖的模样嘛?” 冷雪竹说道:“可不是!你看这沿湖的垂柳,正是一片红色,湖心有一个小小的湖心岛,一切看去都没错,正是我们所要找的红柳湖。” 秦凌筠又迟疑了一下,说道:“可是……我们从巫山启程,到现在也不过才半日光景,阳光才不过刚刚偏西……这巫山到广西,何止千里路程?……” 冷雪竹笑着打断他的话说道:“你难道忘了‘翅底风雷,转瞬千里’这句话么?” 秦凌筠说道:“那是传说中的大鹏金翅鸟,而且,我们从来也没有真正看过大鹏金翅鸟是什么样子。再说,所谓‘翅底风雷,转瞬千里’,那也只是夸张的说法罢了。” 冷雪竹姑娘笑道:“你真是个食古不化的人,我师尊这只大青鸟,真不下于大鹏金翅鸟,你再看看下面。” 秦凌筠果然再朝下面看去,他不禁叫起来,因为就在这样谈了几句话的时候,已经将那个数十里大的湖,抛到身后很远了。 他不觉点头说道:“我这才知道什么是‘翅底风雷’了。” 冷雪竹笑了一笑,她便俯着身子,对大青鸟低低地说了两句话,那大青鸟立即掉转回头,又向那个大湖飞去,看准了湖的北边,是一片草地没有人烟,大青鸟突然以陨星落石的速度,向下急落,吓得秦凌筠抓紧了冷姑娘的衣裙,不敢稍松一下。 临到地面,大青鸟突然又一伸双翅,顿时又成了缓缓之势,落到地上。 秦凌筠下得地来,刚刚笑着说道:“朝游北海暮苍梧,我今天真正领略到了神仙的乐趣了……” 话未说完,冷雪竹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秦凌筠立即敛神听去,听有脚步的声音,朝这边走过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飘身而起,落到一棵柳树上面,贴在柳枝上一动不动。 那只大青鸟灵敏无比,就如同是一条灵蛇一样,擦着地皮远处一溜,顷刻溜得踪迹毫无。 过了片刻功夫,只见四个人头上顶着一个小舟,直朝这边走来。 秦凌筠和冷雪竹屏住呼吸,凝神静听,这湖边的柳树,虽然都落光了树叶,但是,枝条太密,而且枝干很高,这四个人做梦也想不到大树上居然藏着有人,所以,他们毫无顾忌地顶着小舟,边走边谈。 这只小舟,虽然说是小舟,长也有一丈二三,宽有三四尺,份量很是不轻,但是这四个人顶在头上倒是若无其事,步履轻松地走着,照这四个人如此“落步沉稳,神情轻松”的情形看来,武功都很不弱。 其中有一个人说道:“我真不懂,为什么总当家的偏偏要我们绕到这边来,冤枉跑这样几十里路,从庄上启程,岂不是照样可以前往湖心岛么?” 另一个骂道:“亏你在红柳湖也待了这么久,连这点事都弄不清楚,过去哪年到湖心山,不是绕道从这边下湖的?总当家的跟那老瞎鬼有约,只能从正面来,如果要从他后面去,不但不给香果,而且还要不客气。” 又一个说道:“他不客气又该怎样?凭他一个瞎老头,留他活在湖心山,已经是我们总当家的宽宏大量,搁着我,早就将他抛到湖里去喂王八。” 接着又有一个问道:“说的也是奇怪!我们总当家的为什么独独对这个瞎老头那么客气。说老实话,咱们住在红柳湖,这湖上的一切,还不都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为什么每年到了收香果的时候,还要拿东西向瞎老头掉换?” 原先那人哼了一哼说道:“看来你们三个人都是大糊涂蛋!亏你们还在红柳湖混了这么久,我们总当家的要是能整得了他,还等到你们来说?” 另一个人笑道:“我倒不相信,这么一个瞎老头,能有多大能耐,居然连我们总当家的都对付不了他。” 那个人说道:“你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咱们总当家的一身功力,真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别的不说,单说那七条‘金蛇飞矢’,谁能接得下来?不过咱们总当家对这位瞎老头客气,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也有人说,总当家的怕他将这棵香果树弄坏了,所以才对他容忍三分,你们也该知道,咱总当家的所有的毒器,都没有解药,他的解药就是这棵树上结的香果,万一香果树弄死了,咱们总当家的所有毒器,也就不敢使用了。” 接着有一个人说道:“王大哥!你方才还说人们糊涂,你自己才真的糊涂呢!这种事也能乱说,要是让总当家的听到了,你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笑着说道:“小兔崽子!咱们在这里说说罢了,谁还能去讨好邀功,向总当家的说去不成?况且总当家的这几天不在庄上,你们三个谁敢说出来咱们今天闲聊天的话,我王大要是饶了你们,那才算你们命大!” 另一个人接着笑道:“怎么王大哥经不得两句话,就急起来了,我们几个哥儿们说着玩的,还有谁敢没事多嘴,胡言乱语地说个一言半语的!” 那人笑道:“我也是说呢,还有谁敢说话……” 他言犹未了,只听得半空中有人接着说道:“我敢说!你敢将我怎样?” 随着红柳枝中人影一闪,轻飘飘地落下来一个人,当头站住,拦住去路。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使得这四个人当时都吓了一大跳,一齐将脚步收住,站在那里向前打量,只见前面站的是一位年轻英俊,看上去也不过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一身青衫,迎风飘拂,真好比是玉树临风。 这四个人一看清楚了对面只是这么一个年轻人,把方才那一阵惊吓,又搁到一边。 当时四个人将头顶上的小舟,放到地上,便有一个人走过去,叉着腰瞪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微微笑道:“在下秦凌筠。” 那人又冷冷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秦凌筠笑道:“这里是大名鼎鼎的红柳湖,我为何不知道?” 那人一双鹰眼闪着阴狠的光芒,点点头说道:“很好!你既然知道是红柳湖,你这样冒昧而来,拦住我们的去路,难道就不知道后果么?” 秦凌筠摇头故作不解之状说道:“红柳湖又不是皇城禁地,为什么不能来?你们又不是龙车风辇,也不过是顶着小舟罢了,又为什么不能拦住?我倒想不出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那人突然大吼一声:“你不知道,就让我王大爷告诉你!” 话出人起,就如同一只出柙的猛虎一样,直冲向秦凌筠,双手并举,向前猛推。 秦凌筠站在那里仿佛是无法躲闪一样,眼见得这人的一双手掌,已经印到他的前胸,只听得他哎呀一声,接着一声轻咳,就像是被这一掌打得断气了一样,接着就听到“咕咚”一阵大震,就像倒了半堵墙一样,那个人竟被撞得滚开数丈,接连“克嚓”、“克嚓”,撞断两三棵大柳树,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动也不能动。 再看秦凌筠站在那里,笑容可掬,若无其事。 这三个人这一下都愣住了,知道碰上了高人,自己这两下,挡不起别人一根小指头,方才王大哥就是个好例子,别人连小指头都没有伸,他那里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 三个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才好,傻着眼,身上尽出冷汗。 秦凌筠含着微笑站在那里,没有上前的意思,倒是很和气地说道:“我来不是找你们打架的,只是想向你们借一件东西,问几句话,这位王朋友自己找麻烦,自找苦吃,与我无涉。” 这三个当中也有一个胆大一些的拱手说道:“尊驾是武林高人,自然不屑与我们这种手下人找晦气,尊驾有何事相询,我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尊驾要什么东西,除了我们这六阳之首,其余的都可以任凭尊意拿取。” 秦凌筠点点头,脸色突然一沉,说道:“如此甚好,彼此不伤和气!其实我这几个问题,都是轻而易举可以回答,不过各位一定要秉诚相见才是!” 那人拱手说道:“尊驾尽管放心,我们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这点眼色还能看得出来。” 秦凌筠说道:“你们总当家的姓甚名谁?惯使一种什么兵刃?” 那人说道:“我们总当家的过去人称千……”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躺在地上的王大咬牙说道:“你们忘了红柳湖的规律,你说了以后,你以为你能活得了命?” 秦凌筠正准备叱喝他,突然,只见对面那三个人都用双手捧着心,满脸痛苦不堪,顷刻之间,口鼻流血不止,三个人先后倒在地上,顿时死去。 秦凌筠正感到惊诧,忽然听到冷雪竹半空中一声娇叱,那王大刚刚挣扎起半身,又翻身倒下去,胸口一个血窟窿,死于非命。 秦凌筠转身来叫道:“冷姑娘!” 冷雪竹盈盈地走过来说道:“这个王大真坏,他不知道用什么毒药,竟将那些同伴毒死,杀了灭口,使他们不能泄漏消息,后来他竟还准备对你下手。” 秦凌筠谢道:“多谢姑娘的相救,因为我太注意对面那三个人所供给的消息了,疏忽了躺在地上的王大,险些中了他的毒物。” 冷雪竹微微地一笑道:“你这人愈来愈客气,好不迂腐!” 姑娘这样娇嗔巧笑,真是美绝人寰,秦凌筠愈发地胀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冷雪竹笑道:“瞧你方才口角生风,谈笑自如,怎么一跟我说话,就说不上来了?” 这样一说,把个秦凌筠的脸,越发地说红了。 冷雪竹这才收住笑容,说道:“走吧!我们还是先到湖心山去取香果,然后再到红柳湖那边,探看一下他们庄内的情形,你看可好。” 秦凌筠得到一个转圜的机会,哪里还有不好的道理?他连忙应声跑过去,将那只小舟,推到湖里,他纵身而上,取出里面的桨,刚刚稳住小舟,冷雪竹也飘身落将下来。 这时候,他们才发觉到这小舟当中,放着几十只熏鸡烤鸭,摆了十坛酒,另外还包扎着烘干的豚腿,将小小的舟舱,放得满满的。 秦凌筠说道:“看这样子,这位红柳湖主人是每年都要派人送这些东西,和那位湖心山瞎眼老前辈换取香果。” 冷雪竹忽然说道:“你觉得方才他们四个人在说话当中,有些奇怪的地方么?譬如说,他们那位当家的既然使的是无比剧毒的毒器,为何自己也没有解药?而又偏偏单靠湖心山的香果,如果有一天湖心山上的香果枯死了,他那含有剧毒的兵刃,岂不是不能使用?天下竟有这等事情么?” 秦凌筠轻轻荡开手中的桨,微微皱着眉头说道:“依照方才他们说到‘金蛇飞矢’,已经证明这位红柳湖的主人,就是在巫山十二峰之上,用‘金蛇飞矢’打我们的那个中年人,也正是万博老人所说的,他是金臂丐的传人,问题就奇怪在这里,既然他是得到金臂丐的传授,得到金臂丐的独门兵刃,为什么得不到金臂丐传给解药?” 冷雪竹又接着说道:“记得万博老人明明说到,金臂丐一共有一十三支‘金蛇飞矢’,为什么方才那些人又说他们当家的七条‘金蛇飞矢’,那么其他六条又到哪里去了呢?这岂不是也是疑问么?” 秦凌筠称赞着说道:“冷姑娘真是心细如发,果然,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冷雪竹笑着说道:“这些疑问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次去取香果,会不会有困难,如果香果取不到,你我的性命都难保,还管他有什么疑问之处。” 秦凌筠用力划了一下,让小舟在湖上平稳地滑行着,他望着冷雪竹说道:“万博老人曾经告诉过我们,住在这湖心山的怪人,人怪武功又高,少时我们还是要多多留神。” 他说到此处,自己又笑了一笑说道:“所幸我们是乘的大青鸟飞来的,翅底风雷,转瞬千里,那金臂丐的传人,即使他会回来,也比不了我们这样快,要不然他也赶回来了,万一在湖心山,两面受敌,事情就不好办了。” 冷雪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待一会我们到达湖心山的时候,应该以什么身份和那位瞎老人相会呢?” 秦凌筠沉吟了一会说道:“要是冒认红柳湖的来人,说不定可以顺利一些,骗他一些香果,彼此两不相犯,不过,这种骗人的勾当,我们不便去做,这位瞎老人即使他是怪得不可理喻,不接受我们的请求,咱们宁可豪取,也不能骗他!” 冷雪竹点点头说道:“很对!我很赞同你的意见。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万一……” 她刚刚说到“万一”两个字,突然间觉得小舟一颤,彷佛是有东西撞到了船底。 秦凌筠心里一动,向冷姑娘说道:“冷姑娘!我们恐怕已经进入湖心山那位瞎老人的势力范围了。” 冷雪竹向前看去,距离湖心山至少也还在二三十丈开外。 因为这湖心山,虽然说是位于湖心,事实上是靠近北边,与南边那些房屋距离得甚远,至少也在二十丈左右,秦凌筠从南边下船,几经挥动木桨,身轻力大,去得甚快。 冷雪竹望了一会,又俯视着水里,一点也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她摇摇头说道:“那位瞎老人凭什么能在二十多丈以外,就控制住我们的船?” 秦凌筠也注视着水里,说道:“方才小舟明明震动了一下,决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多小心才是。” 他立即将一双木桨,竖了起来,让小舟慢慢地停了下来,飘在湖面上,忽然,小舟不划自动,向湖心山移去,而且,移动的速度,愈来愈快,简直就是破浪而行,在这平静的红柳湖面上,划起一条深深的水槽。 冷雪竹是在冰天雪地里长大的,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当时就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凌筠也是不谙水性的人,但是他到底比较沉着一些,他安慰着冷姑娘说道:“这一定是湖心山那位瞎老人的手段,他是用来对付侵犯湖心山的人,我们不是他的敌人,他用不着这样对付我们,只要我们说明身份,一定可以化敌为友,不过……” 他望着这只去势如矢的小舟,忽然又沉重地说道:“冷姑娘!我们谨防万一,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为是。你注意着前面,我来看看这小舟下面,到底是什么弄鬼。” 冷姑娘呛啷一声,拔出身边的古剑,稳立在前面。 秦凌筠突然提足自己十成神功,将龙门居士传授的“剑丸”,取一粒在手中,突然间一声大喝,意动功行,功到剑发,那枚剑丸脱手而出,彷佛是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小舟之旁,猝然入水,只此一瞬之间,接着又是白光一闪,从小舟的另一边,穿波而出,落到秦凌筠的手中。 说也奇怪,秦凌筠的“剑丸”如此在小舟底下走一趟之后,这只小舟,如同是泄了气的球一样,顿时缓慢下来。 秦凌筠收起“剑丸”,慌忙拿起双桨,落水力扳,将小舟停了下来,他喘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奇怪,船底竟无缘无故被钩子钩住,被人家拉着走,怪不得走得那么快!” 冷雪竹没有等他说完,就抢着低声说道:“秦兄!你看对面。” 秦凌筠当时只顾得设法把小舟停住,倒没有注意到其他,这时候一听冷姑娘如此一说,他这才发现,原来方才那一阵拖曳,现在距离湖心山,也不过只有七八丈远。 七八丈远的距离,将湖心山看得清清楚楚,点滴无遗,尤其湖心山只有几丈方圆,自然是一览无遗。 在这几丈方圆、超出湖面五六尺高的小土墩上,偏偏挤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沿着土墩的四周,架设着许多大车辘,上面卷放着许多又细又黑的线绳,在大车辘的下面,彷佛是倒插着的一排竹筒,斜斜地对着四周,再向后去,只见满地蠕蠕乱动,就像许多蛆虫一样,在那里翻动,仔细一看,原来都是黑扑扑的小蛇。 在小土墩当中,长了一棵树,约有碗口粗细,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净了,但是,满树挂着的都是猩红点点,煞是好看。 在这棵树下面,一间小小的房屋,也看不出是什么盖成的,但是年深月久,那一份帔败的样子,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小屋的门,此时是半掩着的,远远望去,里面黑洞洞地,一点也看不到什么。 冷雪竹姑娘首先对于那些蛇,吓得几乎要叫起来,就是秦凌筠虽然不怕,身上也止不住发麻。 他低低地对冷雪竹说道:“怪不得万博老人说这位瞎老人是古怪少见的,看这样子,的确是怪得很!你看!那棵树上大概就是香果了,我们只要各得一颗,就可以清除内毒,但是,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得到呢?” 冷姑娘摇着头说道:“天啦!我宁和十个人拼个你死我活,我也不愿意到那个湖心山上去,你看那些蛇,毒还是小事,那样子多可怕!那味道多恶心!” 说到恶心,果然有一阵风吹过来,那种腥臭之味,真是令人作呕,冷姑娘掩着鼻子暗暗叫苦,忽然,只见那小屋虚掩的门,呀然而开,从里面传出来一种粗哑低沉的声音问道:“你们既然不是红柳湖主派来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到这里来为了何事?” 冷雪竹低声奇怪地问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不是红柳湖主派来的人?” 秦凌筠轻轻地扯子冷姑娘一下,低声说道:“你瞧!” 只见从那间小屋子里,缓缓地出来一辆四轮车,车上的人,用手自己转动着,出了大门两三尺的地方,便停了下来,车上端坐了一位老人,白发似雪,脸微微地仰向天,一双眼睛瘪成两个深洞,颔下疏疏落落几十根胡须,身上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宽衣,遮盖住下半身看不清楚,一双苍白细长的手,扶着左右的两个车轮。 这位瞎老人出来之后,停了一会,又厉声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秦凌筠连忙说道:“晚辈秦凌筠冷雪竹二人,远从川中赶到此地,为了请求老前辈赐两颗香果。” 那瞎老人哼了一声说道:“你就是秦凌筠了,还有那位冷雪竹呢?为什么不说话?” 冷雪竹对秦凌筠望了一眼,连忙说道:“晚辈冷雪竹特来拜见老前辈!” 那瞎老人也哼了一声,仰着头说道:“听你们说话声音,都不过十几岁,可是,听你们的中气,分明已是深入内堂重奥的人,小小年纪能有这份成就,倒也很难得!” 秦凌筠和冷雪竹都同时一惊,凭方才那一句话,就能听出年龄大小和武功深浅,这是一种什么功夫? 那瞎老人似乎不像万博老人所说的那样怪,倒是很和气地问道:“这香果吃了之后,有毒除毒,无毒反而会中毒的!你们中了什么毒?难道没有解药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老夫这里来,如果老夫不给,岂不是徒然耽误时间,反而碍事么?” 冷雪竹一见这瞎老人说话很和气,便很快点头答道:“说是因为没有其他解药,所以才千里迢迢来要香果。” 那瞎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接着笑了一笑说道:“看样子你们是抱着志在必得之心而来的,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秦凌筠说道:“中的是‘金蛇飞矢’……” 那瞎老人突然暴喝一声:“你说谎!可恶!” 他这一声“可恶”刚一出口,只见他一转车轮,不知怎地一挥手,突然从小土墩四周那些竹筒当中,喷出一阵银色水箭。 这些水箭来势极疾,而且分散得极广,将七八丈外的小舟,正好包括在内。 冷雪竹姑娘一见,一声娇叱,娇躯一拧而起,就在离开小舟三四尺高的半空中,长剑顿时挥洒出满天银花剑影,一口真气未泄,使完一招十分精彩的“落英缤纷”,将小舟当头数丈之内的水箭,震飞得无影无踪,姑娘轻悄悄地落在舟上。 秦凌筠知道这些喷出的水箭,必然都是奇毒无比,连忙喝道:“晚辈句句真话,何谓说谎?老前辈如此动辄就要伤人,岂能令人心服?” 那瞎老人彷佛没有听到秦凌筠的话,只是微侧着头,口中喃喃,念念有词,突然说道:“剑风零碎,却又有条不紊,远看银花万朵,近若大雨倾盆,难怪老夫水箭不能沾身,原来你使的是飞侠女琼如当年最得意的一招‘落英缤纷’!你是飞侠女的什么人?” 冷雪竹大惊失色,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位瞎老凭着耳力,居然将这一招“落英缤纷”听出来路,她怔住了。 秦凌筠连忙说道:“冷姑娘是琼林夫人的门下。” 那瞎老人嗯了一声,忽然又笑道:“那就差不多了!‘金蛇飞矢’之下能够不死,是有道理的。现在我问你,你们是怎么被这‘金蛇飞矢’打中的?对手是谁?” 秦凌筠说道:“是对方无故施以毒手,使人不及闪躲,而且对方究竟是何人,到现在也不敢确认,不过当时他逸走之时,曾说了一句:‘欲活命,速来红柳湖。……’” 那瞎老人忽然呵呵地笑道:“原来是他!看来他是看中了你们的武功,要你们做他帮手。” 秦凌筠紧张地问道:“老前辈!你可知道这红柳湖主人究竟是何许人?” 那瞎老人笑道:“你且慢问他是何人,这红柳湖他到处都设着有明桩暗卡,你们到这里来,恐怕他已经知道了,少时他就会追赶过来的。” 冷雪竹说道:“他要是真的追过来,我就趁这个机会,报那毒伤之仇。” 那瞎老人摇头说道:“不尽如此!你的武功不错,还有那位姓秦的小哥,想必也是相差无几……” 冷雪竹插嘴笑道:“他比我强得多!” 那瞎老人说道:“即使他比你强,你们也无可奈何,人家武功不在你们之下,而且人手众多,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懂得这话的意思么?” 秦凌筠忽然朗声说道:“老前辈说的很对!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既然如此,请老前辈赏赐香果两枚,晚辈等即刻离去,以免碰上,至于报仇之事,以待他日徐徐图之。” 冷雪竹一听秦凌筠这话,便知道他的用意,希望早点得到香果,以免“夜长梦多”,所以说报仇雪恨之事徐徐图之。 可是那瞎老人却不停地摇着头,冷雪竹忍不住说道:“怎么?老前辈你不打算将香果送我们两枚么?” 那瞎老人冷冷地说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你们此行,是志在必得,不给你们香果,你们一定会不择手段取得的!” 他这样冷冷地说来,也不知道是好意还是恶意。 但是他又接着说下去道:“老夫并没有说不给你们,也并不是说一定会给你们,而是说即使现在给你们两枚香果,你们已经来不及了,你们回过身去看看……” 他们两人回过身去一看,果然,只见红柳湖上约莫来了三四十只小船,采取一种包抄的形势,渐渐地向小土墩围过来。 秦凌筠剑眉一挑,豪然说道:“如果他们要成心先行相逼,就不能怪我滥杀无辜了。” 冷雪竹姑娘更是咬牙说道:“我们索性迎上去,看看他们能有多少死不了!” 可是身后瞎老人说道:“你们前来的第一心愿,就是取得香果。方才你不是说过么?其他一切,都不妨以后徐徐图之,何必要在体内剧毒未除之前,穷拼恶斗?” 这最后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秦凌筠的心,他连忙说道:“他们既然来了,不拼又将如何?” 那瞎老人呵呵笑道:“老夫自有妙法!” 秦凌筠一听,连忙说道:“晚辈愿意敬聆!” 那瞎老人说道:“你们两个人暂时到老夫那间小屋子里去,待那些人来了以后,老夫自有退敌之计,湖心山在此屹立了将近二十年,红柳湖的人谁也不敢走近一步。” 冷雪竹一听要到他那间屋子里去,首先她就想到屋子外面那些可恶的蛇,看到那些脏东西,她就要恶心!而且,她也深深恨自己肩头中了那一条“金蛇飞矢”,如果来人真是巫山所见的那人,她一定要狠狠劈他几剑,所以,她翘嘴摇头说道:“我不去!我走进那屋子,要别人为我们抵挡,那我们算什么?” 秦凌筠说道:“确是这样,还是请老前辈先将香果赐给我们,其他一切,倒也不敢有劳费神!” 那瞎老人突然冷冷地一笑,说道:“现在我要你们再转过身来看看!” 秦凌筠和冷雪竹觉得瞎老人说话的语调有异,很快地旋过身去,就在这一旋之际,他们两个人立即知道不妙,意动功行,一声大喝,正等挥手发出掌力护身,可是,已经迟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全身上下密密地被一种很细的绳子捆住,几乎使所有的劲道,都为之消失,而且不能用劲,愈使劲愈是勒得紧。 秦凌筠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与你远近无仇,为何要暗中算计于我们?” 瞎老人阴阴地说道:“秦小哥!你不要叫,乖乖地听候处理!” 冷雪竹叱道:“你这种行为,真不配我们方才称呼你一声武林前辈,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瞎老人呵呵地笑道:“做你们的前辈,又有什么光荣?你们不要再乱嚷嚷,给我安静地躺到屋里去!” 他这样一说,不知何处来的力量,秦凌筠和冷雪竹突然被吊将起来,半空中一个晃动,一直甩向那间黑洞洞的屋子里。 秦凌筠和冷雪竹因为周身被捆得气血不通,无法行功用劲,这样一掼之下,掼得疼痛十分,冷雪竹姑娘不禁脱口哼出声来。 秦凌筠连忙问道:“姑娘!你还不妨事么?” 冷姑娘说道:“倒不妨事,只是这身上不知道是什么绳子捆的,竟挣它不断,而且是怎么被捆上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真是叫人好生不服。” 秦凌筠叹口气说道:“当初万博老人也曾经警告过我们,只怪我们太过大意,没有想到一个瞎了眼睛的老人,竟有这样厉害,看来这湖心山上,到处都是埋伏,这就难怪红柳湖的主人对他毫无办法。” 冷雪竹忽然说道:“你听!” 这时候只听得远远地有人朗声说话:“湖心山的老前辈,请你开放湖上的禁制,让我的人进来。” 冷雪竹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湖上都设了禁制呀!我们哪里会知道呢?难怪我们一来就处处掣肘了!” 秦凌筠说道:“且听他们怎么说!” 可是这边瞎老人半晌没有回答,又听到远处的声音叫道:“湖心山的老前辈!请开放湖上的禁制,你老人家听到没有?” 这位瞎老人这时候才冷冷地说道:“老夫眼睛虽瞎,耳朵却不聋,怎么没有听到?” 那人又叫道:“既然如此,请你老人家将禁制开放一下。” 瞎老人说道:“你在红柳湖也盘踞了十几年,难道还不知道老夫的规矩么?在老夫的禁区之内,除非你有本领,将老夫的禁制破坏,否则,你就规规矩矩,从当中水道进来,你还尽在罗嗦什么?” 那人又叫道:“我从千里迢迢之外,兼程赶回红柳湖,就为了两个很重要的人,现在这两个人……” 瞎老人不耐烦地说道:“要进来你就驾一只船快进来,不进来就算了,别再罗罗嗦嗦!” 那人没有说话,想必是只有按照瞎老人的规定,一只船独自来了。 屋子里的秦凌筠忽然说道:“冷姑娘!你听,这人说话的声音,不就正是巫山十二峰上,用‘金蛇飞矢’伤我们的人么?真奇怪,他只不过比我们早一点离开巫山,怎么现在居然就赶回红柳湖来了?” 冷雪竹说道:“听这个瞎老人与这个红柳湖主人,交情并不好,看他们怎么办?” 秦凌筠说道:“管他们怎么打主意,我们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么?” 冷雪竹说道:“这种鬼绳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勒得人运不上气,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秦凌筠突然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那瞎老人眼睛虽瞎,耳力特别灵,他方才能凭耳力辨出你那一招‘落英缤纷’就是证明!从现在起,我们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话。” 冷雪竹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秦凌筠说道:“冷姑娘!我看你的手指还能动,你可以滚到我的身边来么?” 冷雪竹用脚尖在地上一使力,接连两个翻身,果然滚到秦凌筠的身边。 秦凌筠示意他的腰际说道:“在我这腰间,藏有一柄鱼肠剑,锋利无比,无坚不摧,姑娘用手隔着衣服将鱼肠剑向外抽动,试试看,能不能割断这根绳子。” 冷雪竹果然依照他的话,在他的腰间摸到了那柄长不到一尺的鱼肠剑,她好不容易挨近秦凌筠的身上,用她仅能活动的手指,凑上去握住了剑柄,正转过剑刃,准备用力向外割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呵呵大笑,瞎老人说道:“千面狐!你的船可以停下了,你要是再前进一步,我对你是友是敌,就很难分辨了!” 那被称为“千面狐”的红柳湖主也纵声笑道:“其实我们做了将近二十年的邻居,也做了将近二十年的交易,你老人家尊姓大名,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不是你老人家称我一声‘千面狐’,我还不敢冒然请问,请问你老人家可否将大名示知,也好称呼!” 瞎老人说道:“千面狐!你休要拉近乎!老夫这湖心山附近,不许人在此久留,你有话快说。” 千面狐卞玉说道:“我在巫山曾经碰到两个人,他们和我有过一招之隙,听说这两个人现正在湖心山,不知此事是否事实!” 瞎老人说道:“不错!这两个人正在湖心山,而且此刻正在老夫的茅舍之中。” 这时候,小屋之中,秦凌筠已经被冷姑娘割开了绳索,他又正在用鱼肠剑去割断冷雪竹姑娘身上的绳索,冷姑娘当肘一听此话,立即就要冲出屋去,秦凌筠伸手拉住她,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冷姑娘!请稍待,我们听听他到底怎么办,到时候再动手不迟。而且这瞎老人眼睛虽瞎,这湖心山却是满布埋伏,我们先求稳健为上。” 冷雪竹点点头,很柔驯地依了秦凌筠。 只听得门外那千面狐卞玉说道:“如此甚好!这两个人既然在老前辈这里,就请你老人家送给我,老前辈要晚辈补偿什么损失,晚辈一定照办。” 瞎老人突然大声说道:“不错!这两个人现在都已经捆在我这里,只要一举手之劳,就可以让你带走。” 千面狐卞玉哈哈笑遣:“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你老人家真是慷慨,这两个人对我的关系非常重要,你老人家不啻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真是铭感五中。” 瞎老人忽然嗤地一声,非常不屑地笑道:“你在那里自言自语,说得十分好听,也不知道你是说给谁听?老夫方才只是说,如果这两个人要让你带走,只需要举手之劳,这句话只是一个譬如的说法,并不是真的如此。我也可以说,如果这两个人不让你带走,你想得到他们,那是难如登天。” 突然,外面一阵沉默,半晌没有声音。 屋子里秦凌筠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在说道:“冷姑娘!看这情形很难令人遽下断语,我们还是静听下文吧!” 冷雪竹姑娘说道:“这瞎老头,真是个怪物,他究竟打什么主意?如果他对我们友善,就不应该捆起我们,如果说他存心不善,听他方才说话,又好像未尽如此!” 秦凌筠说道:“冷姑娘!不管他有怎样的打算,我们打最坏的算盘,万一……”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面停在湖中的千面狐卞玉说道:“老前辈!你方才所说的话,究竟是有什么用意?” 瞎老人笑道:“没有什么用意!就是这两个人现在被老夫用‘天蚕钓丝’捆在屋子里,还没有想到是不是要给你。” 千面狐卞玉抢着说道:“老前辈!我们相处有近二十年,彼此和平往来,交谊不错嘛!” 瞎老人哼了一声说道:“但是也不算好!” 千面狐说道:“二十年来,老前辈的衣食,都是晚辈照顾着,虽照顾得不算周到,却也丝毫无缺,难道在老前辈的心目中,一文钱也不值?” 瞎老人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不是你照顾我,而是老夫照顾你,你不想想,如果不是老夫这棵香果,你焉有今日?你的武功从此就打了一个大折扣,不是这棵香果,你会供应我二十年衣食?” 千面狐突然说道:“如此说来,你老前辈是不打算将这两个人交给我了?” 瞎老人也提高声音,厉声说道:“除非你能付出代价,否则,你趁早离去!少在这湖心山前罗嗦!” 千面狐说道:“只要你老前辈能提出‘代价’二字,事情就好办了。你老前辈尽管说吧!要什么代价,只要你老前辈说得出口。” 瞎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休要夸下大口,这个代价你未见得出得起,你可知道他们两个人是什么人?” 千面狐说道:“在巫山十二峰上,我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一个是龙门居士的门人,因为他曾经用一颗‘剑丸’毁掉我一条‘金蛇飞矢’,另一个是飞侠女琼林的徒弟,这两个人如果归向红柳湖,我二十年来的苦心,就不会白费。我这点存心,老前辈自然也会知道的!” 瞎老人说道:“这两个人对你重要,但对老夫更是重要,五十年的仇恨,如今天赐良机,送他们上门,如果错失这个机会,老夫今生今世,只是含恨死在这湖心山!除非你千面狐能为老夫洗雪这笔仇恨,除了这个代价,你趁早离开此地!” 千面狐卞玉倒抽了一口冷气说道:“原来老前辈身有血仇。” 瞎老人感慨万端地说道:“五十年前,老夫毁了飞侠女的面容,却被飞侠女削去我的双足;老夫削去龙门居士的一根手指,这老东西竟发剑丸毁去我的双目,我怀着这两层大恨,隐居湖心山,只说今生已矣,想不到居然仇人门下,自送上门,千面狐!你说你能拿什么代价,交换老夫这两个人?” 千面狐停顿了一下,他立即大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尚有何言?老前辈尽管快意恩仇,我无二言可说,而且改天再来登门请教!红柳湖若想成就武林霸业,放着这样的高人不请教,岂非舍近求远么?” 瞎老人呵呵笑道:“意外的偿还夙愿,将老夫已成死灰的心情,又引起复燃!你的事,我们后日再谈!” 千面狐大笑说道:“谨遵台命!就此告辞!” 说着,那得意的笑声,逐渐远去,因为他没有想到如此意外的收获,居然得到一位五十年前,曾与三个半高人并行的好手的承诺,这比起强逼中原四杰为他说服的作用,又要大得多了。 他的笑声渐渐地远去,瞎老人一直坐在外面,半晌没有动静,等到那些船只,都去得很远了,他这才缓缓地回过身来,用一种极其安祥的声音说道:“你们两位既然能将老夫的‘天蚕钓丝’割断,而且能沉着气不声不响,十分难得,现在千面狐已经远去,你们还不出来做什么?” 瞎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里面闪出来一个人,娇叱道:“原来我尊师的面容,是你这个老鬼给毁掉的!害我师尊闷闷不乐一辈子。女人的面容,比性命还重要,你这种用心,比杀人还可恶,今天可碰到姑娘手里,这才真正是上天有眼呢!” 冷雪竹姑娘愈说愈气,陡然尖喝一声:“看剑!” 这位瞎老人双眼失明,哪里还能看到什么剑?冷姑娘这样一剑劈来,使的是师门最绝的“夺命三剑”的第一剑“掷剑问天”。剑尖从上而下,似挥还砍,潜力发挥到十分,朝着瞎老人的左肩直落下来。 姑娘存心不将他一剑了命,要他多受一些痛苦,以为师尊泄恨。 谁知她这一剑之下,那瞎老人就如同看到了一样,他那座车向旁边一闪,随手拿出一柄黑漆漆的扇子,十分巧妙,而且是准确无比地,捏准一个“粘”字诀,贴上姑娘的剑锋,又及时地用上一个“卸”字诀,使冷姑娘提着长剑,人都愣住了! 秦凌筠看在眼里,刚刚一挪步,就听到瞎老人说道:“姑娘这一招‘掷剑问天’,已经具有九成火候,不过,内力稍差,老夫又特别对于这三招,花了数十年功夫研究,才勉力化开,所以姑娘既不必对师门绝技怀疑,也不必顿生气馁之心。” 他说到此处,又回头对秦凌筠说道:“秦小哥!你不能轻举妄动,我大哥那三颗‘剑丸’不是玩的,出手见血方归,老夫还没有十成把握可以将之击破。” 秦凌筠大惊,手握着“剑丸”,有无限愣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瞎老人大笑说道:“千面狐卞玉不仅武功深获金臂丐的真传;连弄毒的功夫,都已深得其中三昧。若论武功,老夫不惧,若论弄毒,老夫也只有退避三舍,何况他带来七十二条快舟,七十二位红柳湖好手,我们三个人若是真的和他硬抗,胜负之数,不可预期。所以老夫才小动心计,耍弄他一着,怎么?你们能明白了么?” 秦凌筠和冷雪竹两个人都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瞎老人说道:“老夫双目失明,但是‘天耳通’的功夫早已练成,你们在屋内割断‘天蚕钓丝’的情形,没有一点逃过我的耳力,老夫如要真的拿陪们报仇,还能等到现在?” 这话一点也不错,瞎老人连数十丈远的船只数量,都听得清清楚楚,何况是屋内不远?如此说来,他是成心骗千面狐卞玉的么? 秦凌筠此时才沉声问道:“请问老前辈你老人家到底是谁?晚辈眼浅识薄,无法认清,尚请明示才好!” 第六章 失意遇司马 震惊见雷神 从巫山十二峰上,有一条人影,就如同风驰电掣,流星赶月一般,从山上疾驰而下,只见一点绿色人影,在那里微沾即起,形同疯狂,偶还可听到广点轻微地抽泣的声音,幸好在这巫山之上,没有人踪,否则,一定会引起路人无限的惊讶。 说没有人,前面竟然就有一个人迎面而来,他远远地用一种诧异的眼光,注视着这如飞而至的绿色人影,他微微张着嘴,惊讶地说道:“原来还是个女娃娃?这也倒是难得,竟有这样的一身轻功。” 就在他这样微一惊讶的瞬间,那个绿衣人影,已经疾如劲弩之矢,直奔当面而来。这人站在那里,双脚一沉,没有闪让,对面来的绿衣人影,当时竟然毫不思虑,右手一翻,疾推而出,娇喝一声:“让开些!” 这人咦了一声,右掌闪电一翻,兜头接住一掌,霎时间只听“啪”地一下响,随着引起一声轰然大震,卷起一股青烟。 那绿衣人影遽然地停下身形,倒闪两步,瞪着眼睛,望着对方。 对方的左手衣袖,已经半成焦糊,露出半截手臂,微张着长满着白须的嘴,瞪着一双神光闪闪的眼睛,盯着这位绿衣小姑娘。 如此双方停顿了半晌,忽然这位黄衣老者,拂了一拂他那仿佛被火烤焦了的衣袖,指着绿衣姑娘责问道:“女娃娃!你怎么这样蛮横无礼,今天幸而是遇到老朽,若是换过别人,岂不是就这样无缘无故白白地死在你的掌下么?” 那绿衣姑娘翘着嘴说道:“若是换过别人,看见我这样远远地疾奔而来,他也不会这样当道而立,故意地拦住人家!” 那黄衣老者忽然呵呵纵声大笑道:“辩得好!你这个小娃娃不仅武功超众,容貌出色,而且言辞口才,也是十分犀利,倒是难得一见的聪明娃娃!好!好!就算你有理。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这样心神不定,行色匆匆,而且面带泪痕?可以在老朽跟前说一说么?” 绿衣姑娘听黄衣老者这样一问,霎时间,不觉一股酸气直冲脑门,将憋在心中的无限失意和委屈,都化作满腔热泪,滔滔不绝地流出来,放声大哭,宛如一枝带雨的梨花,哭得十分伤心。 黄衣老者当时不觉为之愕然,继而他又豪然大笑,上前拍着那绿衣姑娘的肩头朗声说道:“像你这样武功绝顶的女娃娃,为何也是这样动辄流泪,作小儿女态?有什么事既然放不下手,就应该矢志报复,一快心头积愤才对,徒然这样啼哭,能济得什么事?” 那绿衣姑娘霍然用衣袖一擦眼泪,一甩头,昂然地说道:“你说得很对,既然放不下手,就应该矢志报复,一快心头积愤。” 黄衣老者点头说道:“你能明白过来,那就对了!女娃娃!你叫做什么名字?” 绿衣姑娘说道:“我叫虞慕琴!” 黄衣老者嗯了一声,又伸出左手,看了看那被烧焦的衣袖,沉吟了半晌说道:“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功力,出掌生烟,炙肤如裂,在武林中只有一种功夫可以有这样厉害,那便是‘三阳离火功’,虞娃娃!你是三眼神姑的什么人?” 虞慕琴摇晃着螓首说道:“什么人也不是,我管她叫神婆婆,她教我的‘三阳离火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黄衣老者神色突然一变,那一双眼睛,就如同一对火焰一样,射着令人心悸的光芒,紧盯着虞慕琴,厉声说道:“三眼神姑从不授徒,你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怎么会将拉视为‘不传之秘’的‘三阳离火功’传授与你?” 虞慕琴奇怪地笑道:“你这个老人家真是怪事,她肯不肯传授武功给我,关系老人家什么事?用得着你这样生气么?老实说,她这样强迫着我学这‘三阳离火功’,硬将我和我爷爷分开,我还真的不乐意呐!” 黄衣老者哦了一声,忽然自己点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三眼神姑会这么慷慨!原来她是存心报恩的!” 虞慕琴不解地问道:“什么报恩?” 黄衣老者脸上颜色十分凝重,沉重着语气问道:“小娃娃!你是虞鉴的孙女儿?是不是?” 虞慕琴当时几乎跳了起来说道:“对了!我爷爷在武林中大名鼎鼎,所以你一定是认识我爷爷。” 黄衣老者脸上泛出一种奇怪的笑容,眼睛紧盯着虞慕琴,口中一字一句地说道:“不错!我认识你爷爷!” 虞慕琴叫道:“那好极了!你老人家和琴儿一齐回到银龙堡去,和我爷爷盘桓一段时期,你们两位老人家叙叙旧,那多好呢!”她说着话,便伸手上前,拉住那黄衣老者的手,笑嘻嘻地望着他。 那黄衣老者眼睛里突然掠过一道杀气,但是,瞬时又归于消失,他突然露出一抹笑意,握着虞慕琴的手,说道:“琴儿!你方才不是说受了委屈,要求报复么?那就暂不必到银龙堡去,跟着我老人,我去为你报仇雪恨!” 虞慕琴沉思了一会,仰头说道:“不了!琴儿目前倒又不想报复了,不过倒是愿意跟着你老人家到处跑跑,也好长长见识!我爷爷他老人家就是不许我乱跑。说真的,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老人家是谁呀!” 黄衣老者微笑道:“老夫名叫司马蓝,你就叫我司马爷爷好了!琴儿!这回你可说对了,跟着我老人家,包你到处玩个痛快,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任凭你爱到哪里去玩,司马爷爷都可以带你去玩个够。” 虞慕琴姑娘喜欢得跳起来叫道:“司马爷爷!你真好!这回琴儿一定要跟着你到处玩个够!” 她欢天喜地的说到此处,突然又神色黯然,轻轻地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秦哥哥也在一块儿,那该多好?” 司马蓝连忙问道:“谁是秦哥哥?” 虞慕琴摇摇头说道:“不说他了!司马爷爷!现在我们到哪里去呢?” 司马蓝说道:“我老人家这回要带你到一个奇妙的地方去,去看看那儿的奇妙风光。” 虞慕琴急道:“到什么地方嘛!你老人家不要再打哑谜了!” 司马蓝说道:“去到南疆红柳湖!” 虞慕琴笑道:“红柳湖是个多美的名字啊!那儿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司马爷爷!那儿有你老人家的朋友么?” 司马蓝说道:“不是朋友!是我老人家……嗯!我老人家是应邀前往的。琴儿!管他是什么关系,反正是玩耍,只要玩得高兴就可以了,又何必管其他的事呢?” 虞慕琴姑娘欣然同意,因为她的记忆中,她爷爷虽然是十分喜爱她,但是,却从来没有这样纵容她到处玩耍,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不赶紧去玩玩。她怎么知道人心难测呢?她怎么料得到这位司马蓝别有用心呢? 虞慕琴姑娘跟着司马蓝,便从川中取道,直下南疆。 一路上虞姑娘好不高兴,她感觉到司马爷爷所给予她的那种放任,是她爷爷过去从未有过的,所以沿途上的高兴,真是难以言喻了。 行来自非一日,这天,果然来到了红柳湖,但见一片清朗如镜的湖水,被一圈暗红色的垂柳所围绕着,反映在夕阳绚烂的余辉里,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景色,虞姑娘都看得发怔了! 她心里忍不住在想:“这真是个好地方,要是在这个地方,傍湖居住,无论是清晨散步,或者是月夜泛舟,那该多妙啊!” 司马蓝望着姑娘笑道:“琴儿!这地方好么?” 虞慕琴点点头,长长地说了一声:“好!” 司马蓝笑道:“这地方湖水好!红柳好!但是红柳湖的湖上浮庄,更是奇妙无比。你看!他们得到消息来迎接我们了。” 虞慕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夕阳斜照,湖水映得通红,一片奇妙的光芒之中,有一大片雕梁画栋、檐牙高啄的房屋,向这边缓缓而来,这么一大片房屋在水上移动,这还是虞姑娘仅见的奇景,尤其是那满湖红霞夕照之中,如此冉冉而来,真如同是天上宫阙一般,令人为之目眩! 她怔然凝视了半晌说道:“那就是湖上浮庄么?” 司马蓝说道:“那湖上浮庄其妙处不在浮动湖上,往来自如,而在庄里的装璜设置,比较起任何富丽堂皇的府第,只是过之,而无不及。” 虞慕琴姑娘仰起头来,问道:“司马爷爷!你老人家经常来么?” 司马蓝微笑没有作答,他只是指着那缓缓而来的湖上浮庄,说道:“你看!他们来了!我是说红柳湖主来接我们!” 只见从湖上浮庄当中,突然出现三只船,前单后双,成三角形,船上都扎满着彩旗,行驶得很快,在平静的湖面上,划起三道白白的浪花,直朝他们所站的地方驶来。 司马蓝携着虞慕琴姑娘的手,笑着说道:“琴儿你看,以人家盛礼相迎,咱们也走过去些。” 那三只彩船来得很快,不一会就到了湖边不远。 只见当中那只船,船头上站着一位中年文士打扮的人物,双手抱拳,直拱眉心,朗声叫道:“卞玉一点诚心,居然感动司马老前辈,今天大驾光临,红柳湖蓬筚生辉。” 司马蓝携着虞姑娘的手,低喝一声:“起!” 双双跃起五六丈高,然后衣带飘飘,仿佛是任风吹拂一样,悠悠然落到那当中彩船上,司马蓝伸手示意说道:“卞玉兄不必客套,老夫既然愿意前来,自然是愿意听命驱使,你若如此客套,以后如何好说话?” 红柳湖主卞玉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卞玉能得到司马老前辈的支持,信心大增,获益非浅,何敢轻言驱使二字?这位姑娘是……” 他望着虞慕琴,一面向司马蓝问着,司马蓝说道:“她是中原四杰当中飞叉银龙虞鉴的孙女儿!” 言犹未了,那卞玉显然大大地吃了一个意外,他微微一愕,立即说道:“什么?她是飞叉银龙虞鉴的孙女儿?” 司马蓝朗声大笑,递过一个眼色说道:“对了!老夫与她爷爷是多年的老友,你也是久知她爷爷的大名,所以,特地带她来到你这风光如画的红柳湖,稍作盘桓。” 卞玉闻言,当下呵呵笑道:“真是意外!真是意外!想不到虞老鉴的孙姑娘,今天居然会来到我这里,看来我这红柳湖真是增添光彩不少。” 这一声“虞老鉴”,听得姑娘心里顿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爷爷许多比较要好的武林友人,都称她爷爷为“虞老鉴”。所以,当卞玉称出“虞老鉴”三个字,虞姑娘心里立即产生一种好感!她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卞……” 那卞玉连忙抢着说道:“你爷爷虞老鉴是我的尊长辈,我托大就称你一声侄女吧!回头我找人陪伴你在红柳湖好好地玩几天,也算不白跑了这一趟。” 司马蓝知道卞玉的为人,他今天居然肯说虞鉴是他的尊长辈,可见得他没有不良的存心,他会意地微微一笑,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下。 虞慕琴姑娘哪里知道这些究竟?她倒是规规矩矩地说了一句:“多谢卞叔叔!” 此刻三只船已经回程向那湖上浮庄而去,夕阳已经西下,湖上一片黑暗,只有那湖上浮庄,就如同是个灯山火海一样,到处都是一片通明,在湖上倒映到水里,上下交辉,极为壮观! 虞慕琴随着司马蓝来到湖上浮庄之后,就仿佛像到了陆地上一样,一点也没有在水上漂流的感觉,而且,庄上一切房屋装设,都是极尽华丽,虞姑娘心里虽然记得银龙堡的壮观宏伟,但要是讲到富丽堂皇,又比这湖上浮庄逊色许多。 尤其到了一间大客厅,只见金碧辉煌,足足可以容纳得下七八十桌酒席那么大的地方,都是雕龙画凤,金堆玉砌。 司马蓝呵呵地笑道:“湖上浮庄是愈来愈堂皇了!卞兄勃勃雄心,由此可见!” 卞五微笑自谦说道:“岂敢!岂敢!我只是想到将要使天下各大门派,各大帮会都能聚会一堂,湖上浮庄总得像个样子才好!老前辈今天来到此地将来一切还要请老前辈多指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金钟连敲,大厅上人连连走动,顷刻之间,安排好了一桌盛宴,卞玉便让司马蓝和虞姑娘入席。 席上真是山珍海味,极其丰盛。虞慕琴姑娘因为吃不了多少,又听不明白卞玉和司马蓝所谈的那些话,所以露出倦意。 那卞玉连忙吩咐一位使女,带她到一间极其精致的房间,一切齐备,并且那位使女还恭敬地说道:“我们主人说,姑娘尽管安歇,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请姑娘不必客气,就当作是在家里一样。明天天晴时,请人陪伴姑娘去游湖。” 虞慕琴应了几声“是”,那使女退去之后,她又睡不着了。 她心里在想:“这湖上浮庄这样在湖上漂浮着,它究竟要停在什么地方呢?现在仍然在漂流着么?它究竟是怎么样走动的呢?” 她心里起了一连串的疑问,也引起她的好奇心,反正现在睡不着,她忽然想起:“何不利用现在的机会,到四下去看看!” 虞姑娘原是有些任性的,想到哪里,就立即去做,像她这种年龄和经历,哪里能有许多顾虑?当时就走出房门,悄悄地一个人,向外面走去。 她走出房门,外面是一个四方的天井,是一样大小的鹅卵石铺砌而成,两旁还种着不少花草,使人真没有办法相信,这居然是在水上漂浮着的房屋。 站在天井里,看看天上,一片湛蓝色的天空,抹着几片浮云,有几颗星星在那里闪烁,初冬的天气,夜空竟是那样的干净、明朗、可爱。 虞慕琴姑娘信步向外走去,她走得轻,也走得快,沿途都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走了好一会,依然是在房屋当中转来转去,没有走出这座浮庄。 她心里忍不住在暗想着:“这座浮庄有多大呀!怎么会在水面上漂浮着呢?这真是少见的奇迹。” 她心里一面想着,一面又走到一间房子前,这座房屋奇怪的都是用琉璃瓦砌成的,虽然没有灯光,但是,在黑夜看去,仍然是那么闪闪发光。 虞姑娘在这样从没见过的房子前面,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她听到有一种嘘嘘吹竹的声音,从那房子里传出来,姑娘一听顿时大吃一惊,因为她一听到这种声音,立即分辨出那是一种毒蛇呼气的声音,而且还不在少数,至少也在数十条之谱。 她心中惊疑不定,暗自忖道:“为什么这间房子里有这么多毒蛇?难道是他们有心豢养的么?” 当下一股好奇心的驱使,使她忍不住凑近那琉璃房子,朝里面看去。 这种琉璃房子本来是可以透视到里面的,但是,此时里外都没有灯火,只见里边黑洞洞的。 虞慕琴姑娘的眼神充足,自然不比常人,她这样凑近琉璃房子一看,当时她几乎是吓得惊叫起来。 原来在这间房子里,平摆着一张床,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但是,在这个人的周围,有百余条毒蛇,正在那里游走不定,一条条都是伸着红红的舌信,发出嘘嘘吹竹的声音。 这些毒蛇任何一条,只要咬上一口,就会准死无法活,如何不叫姑娘为那个人着急? 但是,虞慕琴姑娘这个着急的念头,还没有转完,就听到那些嘘嘘之声逐渐消失,那许多毒蛇仿佛像是吃饱了一样,慢慢地游到床脚下,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虞姑娘心里更怪了,她想道:“原来这些蛇,真的是那个人所养的么?这个人养这么多毒蛇,在一间琉璃房里,和蛇睡在一起,居然毫发无伤,这又是一件怪事。” 她又不禁朝那屋子里面的人,多看了几眼。 本来那人是正面仰躺在床上,虞姑娘一来隔得比较远,二来她也没有注意,如今这样仔细一看,只见他光头凹眼,赤着一双脚,一身宽大的黄衣,这些显眼的标志,使虞姑娘看去好面熟,当时她心里一震,再垫起脚贴近琉璃砖,提足眼神看过去,姑娘这一看之下,不禁失声惊呼:“这不是雷爷爷么?他老人家怎么会躺在此地?” 她这时的激动,几乎使她忘其所以,立即就迈开脚步,朝那间琉璃房子的房门冲去。 谁知道就在她这样一起步之间,突然衣袂飘风,掠过来一个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口中道:“不能进去!” 虞姑娘这时候心中有火,随手一拐一拂,叱道:“你管得了我么?” 虞慕琴姑娘心中急着雷火神爷爷的遭遇,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用手拦住她,所以更激起一股怒火,随手一拂,这一拂至少拂出五成以上的劲道,顿时听得“咕咚”一声,那个人至少摔到五丈开外,撞在一堵墙上,撞得轰隆一阵巨响。 随着就听到那人还在叫道:“虞姑娘!你千万不能进去。” 虞慕琴这才停下身来,回头一看,只见相距五丈开外,靠着一堵墙站着一个年轻人,天黑,看不清楚面目长得如何模样,但是,还可以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 虞慕琴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只听得那人说道:“小弟卞璞,方才姑娘莅临本庄的时候,我正从湖心山回来,没有来得及随家父前往迎迓,请虞姑娘原宥!” 虞慕琴一听,不觉啊了一声连忙说道:“原来是卞少庄主!方才没有撞伤吧!” 虞姑娘心里立即充满了歉意,觉得自己方才出手过于鲁莽,如果将他打伤,那多难为情呢! 这时候,只见那卞璞缓缓地从那墙脚下,朝这边走过来,渐渐地走近了以后,才看清楚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长眉入鬓,星目有神,穿着一件箭衣,显得英气勃勃,只是脸色微微有点发青。 他站在虞姑娘对面约七八尺的地方,停下脚步,拱拱手说道:“方才实在是我一时情急,鲁莽失礼,才引起姑娘生气,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虞姑娘一听人家尽管一个劲地认错,倒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也只有点头说道:“实在是我太过鲁莽……” 卞璞连忙抢着说道:“哪里!哪里!姑娘是心里急着雷爷爷的安全,所以才如此心里发急,其实我们如果能早一点向姑娘说明这一点,也就没有这种误会发生了,说起来,还是应该怪我们自己不好!” 虞慕琴一听他也称呼“雷爷爷”三个字,心里一震,但是,她心里立即记起雷爷爷是到南疆来察访盗用银叉令的人,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而且周围又有这么多毒蛇?雷爷爷根本就不懂得玩蛇,这些蛇决不是他豢养的,既然不是他养的,这些蛇围在周围,岂不是危险万分么? 虞姑娘人是比较任性的,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她一想到这个问题,立即问道:“这些毒蛇是什么人养的?” 卞璞陪笑说道:“都是家父豢养的!” 虞姑娘一听“哦”了一声,人向前一闪,伸手就是一掌,口中骂道:“好哇!原来你们是有心陷害我雷爷爷的?” 她这一掌来得十分突然,而且出手又十分快,卞璞站在那里,也没有闪让的意思,当时只听得啪地一声,实实在在地挨了一掌,卞璞的脸上清清楚楚地留下五条指痕,顿时脸也肿将起来。 卞璞用手掩着脸,苦笑着说道:“虞姑娘!你误会了,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虞慕琴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老老实实地挨了一掌,而且还没有生气的意思,姑娘生平也打过不少人,从来还没有遭遇到这种情形,她微微地愕了一下,接着又大声叱道:“我误会什么?你们把那么多毒蛇放在雷爷爷床下面,还有什么好心?” 卞璞抚摸着自己的脸,仿佛是有一肚子委屈,苦笑着说道:“那么多毒蛇放在雷爷爷床下,为什么雷爷爷到现在还是安然无恙呢?姑娘!你可想到这其中的原因何在?” 这句话倒是使虞慕琴姑娘心里一震,不自禁地说道:“说的也是怪呀!” 卞璞这时候才走上前几步,望着姑娘说道:“姑娘!让我告诉你其中的内情。雷爷爷他不小心喝了一种名叫‘千日醉’的酒,醉倒在路上,这种酒一旦喝醉,千日不醒。” 虞姑娘连忙说道:“胡说!我就没有听过,世上还有这种酒,而且我雷爷爷酒量如海,平日都是千杯不醉的。” 卞璞微笑说道:“姑娘!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说句不怕姑娘着恼的话,像我们这样年纪,能知道多少呢?” 虞慕琴觉得这话倒也是事实,当时她就默默没有再说话,卞璞看了她一眼,便接着说道:“家父正好路过,看到雷爷爷这种情形,知道雷爷爷是喝了‘千日醉’……” 虞姑娘突然眼神一亮,插嘴问道:“你父亲怎么知道雷爷爷是喝了‘千日醉’呢?” 这句话问得很出卞璞的意料之外,他当时几乎要为之一怔,但是,他非常机警地立即眼睛一转,含笑说道:“方才姑娘不是说过么,雷爷爷酒量是举世闻名的,还有谁不知道他老人家的酒量?如今突然醉倒在那里,除了‘千日醉’,还有什么酒能有这种力量?再者,‘千日醉’是广西山间一种药草,用水泡来作酒母之用,家父久居此间,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虞慕琴点点头说道:“既然你父亲将雷爷爷救回来,又为什么要将他老人家放在这毒蛇窝里!” 卞璞一见姑娘脸上没有怒气,知道姑娘已经渐渐相信他的话了,他更是从容地放下手,缓缓地说道:“这‘千日醉’一旦醉了之后,只有一种特别的解酒的草,才可以苏醒过来。但是这种草十分难寻,所以醉了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这样醉死的。” 虞慕琴几乎要跳起来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卞璞连忙说道:“姑娘不要着急,‘千日醉’还有一个可以解除的办法,那就是用五十条豢养驯熟的‘青竹丝’,每天轮流吮吸涌泉穴所流出的汗,如此不出半月,便可以苏醒。” 虞慕琴不觉上前伸手抓住卞璞的手,急急地说道:“你是说,这些蛇都是你父亲豢养驯熟的,现在正在为雷爷爷吸涌泉穴的脚汗?” 卞璞微笑点头说道:“家父有驯蛇特长,五十条‘青竹丝’在别人看来,是五十条难缠的恶魔,在家父看来,只不过是五十根烂草一样,没有稀罕之处,雷爷爷躺在这里,已经有五六天,一切情形都很良好,再有十多天,他老人家就可以慢慢地苏醒过来。” 虞慕琴姑娘闻言大喜说道:“你说的是真话?” 卞璞说道:“我怎么可以骗姑娘?不过有一点要特别注意,那就是雷爷爷在治疗时期,不能有任何惊动,万一有了惊动,雷爷爷固然危险,就是进去的人,也有被‘青竹丝’咬倒的危险!” 虞姑娘啊了一声,她转过身去,看着那琉璃房内的雷爷爷,她不禁摇摇头说道:“这么说,方才好生危险!” 卞璞微笑道:“那是怪我们没有能够及早的告诉姑娘!只能说是我们顾虑不周,怪不得姑娘!” 虞慕琴忽然想起自己方才那样一掌,不觉抬起头来向卞璞脸上看了一眼,只见左边脸颊上,肿起多高,留下五条红指痕,她心里感到一阵歉疚,姑娘心中纯洁如一张白纸,她不知道什么矜持和含蓄,倒是十分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刚才我真是冒昧,一时冲动,就出手打了你!你……你不会介意吧!” 卞璞立即收起笑容,十分严肃地说道:“姑娘何必如此见外?易地而处,我如果是姑娘的话,也会怒急出手的。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么?只怪我们说明太迟,咎由自耻,怨得何人?千祈姑娘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虞慕琴本来心中实在是有很大的歉意,现在卞璞如此一说,且说得非常得体,很是动听,姑娘听在耳朵里,十分舒服,她不觉天真地望着卞璞一笑,深深地点了一点头,说道:“谢谢你的宽宏大量!” 卞璞连称“不敢”,他闪身到一旁,对姑娘说道:“夜深了!姑娘请去休息吧!” 虞慕琴转身对琉璃房里雷爷爷看了一眼,又向卞璞说了“再见”,便朝来时走的路走回去。 她没有走几步,突然又听到卞璞叫道:“虞姑娘!” 虞慕琴姑娘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只见卞璞十分诚恳地拱手说道:“听说姑娘此行是来观光红柳湖的风光,明日天气好时,我准备小舟,愿为姑娘向导,去细细欣赏烟柳笼湖的湖上风光。” 虞慕琴掀眉笑道:“如此真要多谢了!” 姑娘说完这句话,便径自回去了。只剩下卞璞站在那里,眼望着姑娘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浮起一层狡猾而又得意的笑容。 第二天,果然是个大睛天,初冬的晴天,在红柳湖上,使人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虞慕琴姑娘从床上睁开眼睛,只见满窗阳光耀眼,她满心高兴,一跃而起,那边立即就有几个女仆,过来侍候梳洗,梳洗已毕,房里立即摆好几碟精致的小菜,一盘热腾腾的点心,早餐早就有人准备好了。 虞姑娘当然微微一怔,当时就说道:“怎么我一个人在这里吃饭?我司马爷爷呢?” 旁边的女仆立即恭敬地说道:“老爷子早就和庄主用过了,他还吩咐,姑娘醒来,只管一个人用饭,他老人家和庄主另有要事,要出湖一趟。” 虞慕琴姑娘不觉皱起眉卖,坐下来吃了一口点心,满心不乐地说道:“司马爷爷说要陪我游湖,怎么今天就一个人出湖去了呢?” 她放下碗箸,就不想吃了,正是这时候,突然门外有人低低地叫了声:“虞姑娘!” 虞慕琴一回头,只见卞璞穿了一身白缎紧身短装,越发地显得十分精神,十分英俊,含笑地站在房门外。 虞姑娘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约她今天去游湖的事,不觉欣然说道:“你是陪我去游湖么?” 卞璞含笑说道:“想不到今天天气突然变得这样的好,正好游湖,所以特地前来相邀。” 虞姑娘当时心里一高兴,连忙说道:“我们现在就走么?” 卞璞点头说道:“我已经在船上准备了吃的东西,姑娘不吃早饭无妨,稍时在船上可以随时吃点充饥。” 虞姑娘就这样喜孜孜地随着卞璞,一直来到湖上浮庄的边缘,在紧靠着一棵杨柳之旁,系着一只小舟,舟上放着两支银亮亮的桨,小舟的前头,也是包着银亮亮尖嘴,上面还绘制着花纹。 虞姑娘跳上小舟,刚一坐定,卞璞立即提起双桨,微笑地说声:“我们走了!” 只见他双桨一挥,迎着阳光,反映起一片耀眼的光芒,斜斜地插入水中,声息俱无,小舟却是去势如矢,快得十分惊人。 卞璞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连连地扳动一双银桨,只使得这只小舟,就像湖面上一条飞鱼,在水上破浪飞跃。 风声拂着虞姑娘耳畔鬓角,鼓起她衣袂猎猎作响,使她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她含着微笑,仰望着头上晴朗如洗的青天,阳光温暖地披在身上,俯看湖里,湖水作绿色,绿得那么可爱。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有人称水的波纹为“碧波”,因为微风吹来,湖水粼粼而起,果然是碧色的! 再看周围,远处是一抹烟笼,宛如淡墨泼画,近处只见红柳如丝,在湖畔飘拂,和湖水相映,一个红得不俗,一个绿得可爱,织成一幅绝妙的景色! 虞慕琴正神驰在这样的绝好景色当中,突然,她觉得小舟渐渐地停了下来,她这才留神看时,原来卞璞已经将双桨收将起来,任凭这小舟在湖面上飘着。 虞慕琴坐正身子,正待说话,卞璞微笑说道:“姑娘!这里是红柳湖上最能眺望景色的地方,你看那边……” 虞慕琴顺着他的手指处看去,只见遥远的湖上,隐隐约约飘摇着几叶白帆,在烟波天际摇曳,蓝天、白帆、再看着近处的绿水,姑娘不觉脱口说道:“好美啊!” 卞璞又指着另一个地方说道:“你再看那边……” 虞慕琴又掉头看过去,只见这边在湖水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点小黑影子,她连忙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卞璞说道:“那地方叫湖心山。” 虞慕琴连忙说道:“既然是湖心山,我们何不登临一番,去看看湖心山的景色?” 卞璞摇摇头说道:“不瞒姑娘说,这湖心山是红柳湖上唯一不能去的地方!” 虞姑娘愕然问道:“为什么?难道在湖心山还有你们什么秘密么?” 卞璞苦笑说道:“倒不是我们有什么秘密,而是湖心山上住了一个瞎了眼的老人,此人脾气十分古怪,为人又十分阴狠,任何人要到湖心山,他都是手下不留情,将之抛到湖里,家父为了不生闲气,所以也都容忍过去了,这十几年来,湖心山一直是红柳湖上的禁地!” 虞慕琴眺望着远远的湖心山,良久她摇摇头说道:“天下的怪人真多,这位瞎眼的老人,大概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吧!既然如此,湖心山我也就不去了。” 卞璞眼睛一转,连忙点点头说道:“当然是不去为是,因为十几年以来,红柳湖的人,还没有谁敢去湖心山,因为听说那老瞎子的武功,高得出奇,还是少惹为妙。” 他说着话,便抄起舟中双桨,就要准备掉头别去,虞慕琴姑娘突然说道:“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如何?” 卞璞故作讶然地说道:“你是要到湖心山去么?那湖心山的瞎老人……” 虞慕琴笑道:“你放心!我们不是打架,只是到附近去看看这个矗立在湖心的小山,到底有什么奇妙之处,也不枉我来到红柳湖一趟!” 卞璞沉吟了一会,霍然说道:“虞姑娘!实不相瞒,昨天我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湖心山,因为湖心山有一株奇异的果树,是专门解醉的圣品,我是来向那瞎老人要几枚果子,回去解救雷爷爷的酒醉,也免得雷爷爷这样受苦……” 虞姑娘浑身一震,啊了一声,两眼炯炯地望着卞璞追问道:“那你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呢?” 卞璞仿佛是有无限踌躇,吞吞吐吐地说道:“因为……因为我昨天此行,并没有成功,那瞎老人毫不容情,坚拒不给。” 虞姑娘几乎要从小舟上跳起来,挥着手叫道:“走!走!我们立即到湖心山去!” 卞璞作出忐忑之意,姑娘不耐地说道:“你要是怕,你将我送到湖心山上,你再离开。” 卞璞突然挺胸说道:“姑娘既然要去,我自然奉陪,即使刀山油锅,我也要追随姑娘,否则,我这地主和向导的职责何在?” 他说得很慷慨,虞姑娘的心中不由而然地有了一阵感激,她对卞璞点点头,认真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卞璞荡起双桨,小舟一直朝着湖心山驶去,双桨不停地挥动,湖心山越来越近了,已经渐渐地看清它的全貌了,远远地,就像是一个大海龟伏在湖水当中,四周激起白毛毛的浪花。 突然,只见湖心山的脚下,出现一只小舟,舟上仿佛是坐着两个人,隔着很远,看不清楚面貌,但是,坐在小舟后面船梢上的人,长发飞舞,分明是一个女人。 虞慕琴姑娘忽然问道:“你说湖心山从来没有人敢去,为什么那只船从湖心山驶出来?” 卞璞咦了一声,怔怔地望着那只小船,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奇怪呀!为什么会有人从湖心山出来呢?” 他这样一停顿之间,那远处的小舟,已经远远地超过他们停舟的地方,向那边急驶而去,而且非常清楚地可以看得到,那只小舟是两个人四支桨在划行,在湖面上飞驶而去。 虞姑娘突然说道:“我们追过去看看!” 卞璞应了一声,立即荡起双桨,掉转头来,向那边追过去,他这样一抄捷径,很快地追近不少距离,已经将那只小舟上两个人的背影,看得清清楚楚。 虞慕琴姑娘突然从小舟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的,半晌她惊叫失声:“呀!竟会是他们?” 卞璞在后面问道:“怎么?前面小舟上的人,姑娘认识么?” 虞慕琴没有说话,突然跳起来吼道:“追过去!我们追过去!” 虞慕琴姑娘这样突然地一声怒吼,就像是一只发疯的狮子一样,那样子颇是怕人,卞璞并没有感到惊讶,他用力地挥动一双银桨,将小舟划得就如一支水箭,冲破水波,向前飞驶。 他一面划桨,一面口中说道:“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可以追到他们,凭我在红柳湖上长大到现在,这划船的功夫,从来还没有输过别人。” 卞璞的话,一点也不假,虽然前面那只小舟是由两个人在划,而且也划得十分快速,但是,比起卞璞来,竟要略逊一筹,两只小船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了,前面小舟上那两个人的背影,也越发清楚。 虞慕琴姑娘此刻浑身已经止不住在微微地颤抖,她的眼眶里,也含满了泪水,口中只是不停地喃喃地说道:“可恨!可恨!我恨死你们!我恨死你们!” 卞璞突然在后面问道:“姑娘!前面那两个人是你的仇家么?” 虞姑娘没有答话,只是跺脚叫道:“你与我追上去!” 卞璞又接连地挥了几桨,两只小舟已经相隔不远了,可是,前面那只小舟上两个人头也不回,只是努力地划着桨,显然他们希望在水上这段时间,撇开后面的追赶。 突然,卞璞在后面大声喝道:“前面的船停下来!你们是什么人?敢在红柳湖横行?” 那前面的小舟根本没有回答,突然只听到嘶嘶一阵声响,从前面小舟上,喷来一阵雨箭,既劲且急,远达十丈开外,将卞璞所划的小舟,顿时笼罩在内。 卞璞的小舟本来去势极为快速,突然间这样一个变化,使他根本没有办法将小舟骤然停止下来,急促里,他只好右手提起银桨盖头一挥,左手桨深深地在水中一扳,小舟猛地一打横,几乎旋到水里去,卞璞右手银桨旋出的劲风,也正好将他自己护住,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虞慕琴姑娘整个人就被那一阵雨箭扑个正着。 要是搁在平时,虞慕琴姑娘双掌拍出两股劲道,两丈之内,这些雨箭都要被掌风劈得点滴俱无,但是此刻不同。 一则她双眼泪水模糊,心神分驰,心头创痛,早已失去那份应有的镇静。 再则她被小舟猛地一打横,一个急旋,脚下几乎立足不住。 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哪里还能保持她的几成功力?等到她发觉这些雨箭飞来时,她只有仓卒地劈出一掌劈空掌力,勉强迎上去,但是,那一阵雨箭来势是何等凶猛?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拦开?她的掌力刚刚挥出一半,她已经觉到浑身有不少地方疼痛如焚,使她忍不住哇唷出声。 这时候只听到前面那只船上的人,远远地喝道:“这只是给你们一点小小警告,告诉你们我并不是怕事而躲让你们,只是我们目前不愿意多事。你们如果不服气,等着好了!红柳湖我们迟早就会来算老账的!” 这几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进虞姑娘的耳朵里,可是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铁锤一样,无情地打在她的心坎上,她本来还咬牙忍痛站在小舟上,可是这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头一晕,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秦凌筠!你好狠……” 前面的小舟已经去远了,卞璞遥望着那远去的舟影,嘴角上微微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但是这点微笑一现即收,他放下双桨,走到虞姑娘身畔,低声而又轻柔地叫道:“虞姑娘!虞姑娘!” 虞慕琴缓了一口气,悠悠地醒过来,睁眼一看见卞璞,立即跳起来叫道:“那只小船呢?” 她话还没有说完,人又哎呀一声,倒将下来,口中忍不住发出呻吟,卞璞露出满脸惶恐的脸色,不安地说道:“我真该死!刚才没有防到对方会突然下这种毒手,以致让姑娘受了伤。虞姑娘!你现在怎么样了?” 虞慕琴姑娘叹了一口气,遥望着那逐渐模糊的小舟,眼泪如雨而下,她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只见衣服上有许多窟窿,每个窟窿都有黄豆大小,一直到皮肤上,烧成一个焦黑的疤,就如同火炙一样,非常的疼痛! 卞璞突然呀了一声,说道:“这是龙门居士有名的酒箭嘛!这样看来,那位年轻人竟是龙门居士的门人了!” 虞姑娘抬起头来问道:“你认得龙门居士的酒箭么?” 卞璞说道:“曾经听到家父提到过,龙门居士的酒箭,可以烧穿十层布衣,可以烧焦皮肉,而且还要使皮肉中酒毒,即使治好了,也要留下一个疤痕,这人心是多么的毒?假如将这些酒箭打在姑娘脸上,那将如何是好?” 虞慕琴突然咬牙说道:“哼!你好狠的心肠!我们这笔账总有一天算清楚。” 卞璞又安慰着说道:“姑娘请不要性急,我们马上回去吧!家父对于这些毒器,有独到的心得,姑娘身上这些疤痕一定可以治得好的!” 同时,他又无限黯然地说道:“虞姑娘!事情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邀姑娘前来游湖,又何至于发生这些事情?现在姑娘和我在一起,居然我又没有尽到保护之责,我还有什么脸面……” 虞慕琴姑娘呆呆地坐在小舟的船头,望着一片水波的红柳湖,木然地说道:“你不必为此事不安,这与你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的!” 卞璞突然说道:“姑娘,你愈是如此说法,愈是使我惭愧!这次回去,我爹爹能治得好姑娘的痕伤,那倒还罢,如果有什么意外,天地之大,已经使我卞璞无地容身。” 他说着话,拾起双桨,一语不发,猛然地挥动双桨,将小舟向湖上浮庄划去。 虞慕琴姑娘忽然心里有一阵微微地震动,她望着卞璞那挥动双桨的背影,半晌,她忽然叫道:“卞……” 卞璞连忙回头说道:“小弟卞璞!姑娘你是叫我么?” 虞姑娘点点头说道:“卞璞大哥!你看我这一身伤疤能医治得好吗?” 这一声“卞璞大哥”,叫得卞璞浑身一震,一缕发自内心的笑容,立即就涌上嘴角,但是,他没有轻举妄动,把已经涌到嘴角的笑容,又收了回去,他停下双桨,慎重地说道:“我刚才说过,家父对于这些毒器解救之道,素有心得,按理说是应该毫无疑问可以药到创复,但是,龙门居士的酒箭,不比寻常,究竟如何,目前尚难预料,但愿能够……” 虞慕琴姑娘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接过来说道:“卞璞大哥!你不必为我担心,如果医治不好,那只能怨我的命中注定,应该如此。” 卞璞突然撇开双桨跳起来说道:“我发誓要尽一切力量,想尽一切办法,将虞姑娘这一身的创痕治好,如果虞姑娘这一身创痕治不好,天理何在?像虞姑娘这样好的姑娘,竟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岂不是没有天理了?” 他说着话,又坐下来拾起双桨,狠命地划了几下,仿佛将一切的恨意,都发泄在这两支桨的上面,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一定要爹爹尽所有的力量,来治好姑娘!” 他这样一切行动,都瞧在虞姑娘眼里,使这位内心洁白如纸的虞姑娘,竟由衷地泛起一种感激之意。她忽然问道:“卞璞大哥!如果我的创痕好了呢?” 卞璞立即答道:“那我就要感谢上苍,关爱好人。” 他忽然又厉声说道:“同时我要为虞姑娘远走天涯,去寻访这位伤害你的人,为你报仇雪恨。” 虞慕琴此刻不仅是感动,而且是深深地感动,她觉得卞璞那种坦率无私的表现,是她前所未曾见过的,自从认识卞璞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段时间,她对他印象是这样地良好! 两个人都默然无语了,小舟在湖上行驶得非常之快,不消多久,便抵达湖上浮庄,虞姑娘忍着浑身疼痛,随在卞璞身后,回到自己房内。 直到这时候,卞璞才郑重地向她说道:“虞姑娘,你暂时忍耐一下,我马上去找爹爹来!” 他匆匆忙忙转身就走,突然又听到虞姑娘叫道:“卞璞大哥!” 卞璞落脚旋身,脸露愕然之色问道:“姑娘有事么?” 虞慕琴认真而又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她便合上眼睛,只见她的眼角,涌出两颗泪珠,从脸颊上流下来,跌碎在枕畔。 卞璞那一丝得意的微笑,又忍不住要涌到脸上,但是,他终于又忍回去,他用极其沉重的声音说道:“虞姑娘!现在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说了这句话,他便匆匆地走了,隔不了一会,远远就听到脚步杂沓,向这边走来,并且夹杂着说话的声音,含着有责骂之意:“璞儿!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让虞姑娘中了这种难治的毒创?虞姑娘是客位,这样一来,不仅我们红柳湖的颜面尽失,更对不起司马前辈和虞姑娘!” 这样一行说着话,已经来到房内,只见那千面狐卞玉和司马蓝两人走在前面,卞璞随在后面,满脸懊丧之色! 虞慕琴姑娘挣扎起身子,刚刚说得一句:“这次是怪不得卞璞大哥。只怪那个薄幸狠心的……” 卞玉连忙抢着说道:“姑娘!我不能不责怪他,要是别的毒创,不是我夸口,可以药到病除,但是,很不幸的,姑娘身上所中的是龙门居士的酒箭,这个老怪物列出心裁,独创一格,他的毒是与众不同的。” 司马蓝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你是解毒的专精人才,难道你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么?” 虞慕琴姑娘平静地说道:“这是我命该如此,司马爷爷不必为我着急,卞前辈也不必为我发愁!” 千面狐卞玉连连地摇头说道:“司马前辈!虞姑娘!话不是这么说!姑娘伤在红柳湖,如果我卞玉治不好,我还有何面目在武林中立足?同时,也不是没有办法治疗,只是这办法是非常……非常的……” 司马蓝在一旁抢着说道:“非常的什么?是不是非常棘手?只要你有办法,有什么困难我老人家去想办法解决!我真没有想到天下居然还有事难倒了千面狐!” 千面狐陪笑说道:“并不是有什么外在的困难,而是这种毒药解毒的方法非常特别,使人十分为难。” 司马蓝在一旁催着说道:“有什么困难快说,不要这样吞吞吐吐!” 千面狐说道:“龙门居士的酒箭中到人体之后,所有的酒毒会向一点集中,这‘一点’如果是集中在内腑,便会送命,这‘一点’如果集中在别的地方,也会形成残废,即使及早治疗得法,也会在创口留下疤痕,只有一种方法,这种方法还是我精研出来的……” 司马蓝抢着说道:“什么方法快说!” 千面狐卞玉并没有因为司马蓝的催促,便立即说出他的方法,他表情非常严肃地望着虞慕琴姑娘,半晌没有说话。 虞慕琴是何等聪明的人?她一看到这种情形,便沉重地接着说道:“如果这种治疗的方法困难,也就不必麻烦了!” 千面狐卞玉摇摇头说道:“不是困难的问题,即使有困难,我们也应该想办法来克服,因为刚才我说过,这种酒毒如果集中在一点,不是送命就是残废,如果姑娘真的在红柳湖残废了,我这身为主人的,何以心安?” 司马蓝在一旁仿佛是已经不耐了,他暴躁地说道:“千面狐!你有话快些说,为什么要这样吞吞吐吐?” 千面狐为难再三,他霍然地一下决心,顿足说道:“我来说!虞姑娘这一身毒创,只有一个办法,用人的舌头,沾着我这特配的灵药,在每个创口上舔下去,不消顿饭的光景,便可以痊愈无恙,光洁无痕,不过……” 他特别瞪着眼睛,十分严肃地说道:“这舔的人,得有极深厚的内力修为,一则,运用功力封住自己食道与气管,不使这种酒毒深入内腑,再则,他必须用一股‘元阳之气’,从舌尖上,去润疗创伤,所以,没有深厚的内力,绝不会有效果。” 虞慕琴乍听之下,她几乎都吓得呆了,她哪里听过这种治疗创伤的方法?接着她又让无限羞涩之意,几乎使她抬不起头来。 司马蓝在一旁,也一直地摇着头,连说:“不妥!不妥!” 千面狐卞玉正色道:“是的!这创痕如果是在男人身上,自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如今是在虞姑娘身上,自然就是不妥了!所以,方才我特别考虑,碍难出口,但是,我又想不出两全之计,如之奈何?” 司马蓝沉吟半晌,口中喃喃地说道:“要有一股‘元阳之气’,这一定要一位年轻的高手,而且是一位守身如玉的人……哼!” 他忽然说道:“对了!千面狐!你这位儿子,岂不正是最适当的人选么?” 千面狐卞玉为难地踌躇着,摇摇头说道:“这……这……” 虞慕琴姑娘浑身一震,她仿佛自己果然赤光着身子,被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在用嘴来舔,她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张口结舌地说道:“不!不!我不要!我让它烂下去!我愿意就这样死掉!” 司马蓝此时突然正色说道:“你这话就说错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如鸿毛!你现在这样死掉算什么呢?你爷爷这把年纪,就只剩下你这样一个孙女儿!你这样死去,你爷爷老景何堪?还有,打你这一把酒箭的仇人,难道就这样让他逍遥无事么?” 提到“爷爷”两个字,虞慕琴姑娘不由地一阵心酸,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滚下来,她想到爷爷凄凉晚景! 她想到爷爷失去她以后的悲恸,她又想到秦凌筠那样无情和狠毒,她的心乱了!她实在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是好!司马蓝这几句话,真是看准了她的要害,一击中的! 虞慕琴姑娘她也觉得自己不能死,也不应该死,但是,她又怎么能让卞璞平白地用舌头舔她的身体?她慌乱得不知所以,口中不停地说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突然,司马蓝叫道:“有了!一个两全的办法,叫卞璞和虞娃娃结成夫妇,然后,我们所顾虑的问题,自然都不存在了!” 虞慕琴姑娘仿佛睛天一个炸雷,她慌忙得不知所以,只是满口说道:“不!不!不可以这样!” 千面狐卞玉也在一旁说道:“是啊!小儿怎么可以配上虞姑娘?” 司马蓝这会又郑重其事地说道:“虞娃娃!你听我说,只有这种情形之下,你才可以获救,再说,目前也不过暂以夫妇名义,便于治毒,将来老夫还要告诉你爷爷,郑重行事,自然不能这样草率,即使将来你有不同之见毁掉这次口头之约,也未尝不可!娃娃!生命难得,不可拘泥小节,而耽误大事。” 虞慕琴姑娘被司马蓝这一番沉重的话,说得使她平静下来,她并不赞成这样做,但是除了这样做,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最重要的她目前连爷爷都见不到一面。 她沉静地想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只见卞璞低头站在那里,满面愧色!她心里忽然又生起一种想法:“秦凌筠是那样的负义无情,我还为他痴心做什么?而且……” 她想不下去了,她实在对卞璞没有恶感,觉得他为人、品貌、行动都可以说是第一等的,应该也是理想中的夫婿!如果没有秦凌筠的影子先入她的心中,像卞璞这样人才,也是十分难得呀! 最后她为自己设下一个后路:“目前把毒创治好,将来我见到爷爷一面,等待爷爷百年之后,我再以死相殉,保我清白之身。” 她沉思了这么久,到这个时候,她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司马蓝说道:“娃娃!你如果没有意见,我老人家就这样替你作主了!将来等到和你爷爷见面之时,再由他来作郑重的决定。” 虞慕琴姑娘没有答话,她只是将头深深地低着,心里仍旧是乱糟糟的一团,不知道怎么才好! 突然,听到卞璞低声叫道:“虞姑娘!” 虞慕琴一惊,抬起头来看时,只见房里只剩下卞璞一个人,千面狐和司马蓝都不知于何时离开了房间。 她一惊之余,不觉脱口说道:“你?” 卞璞退后一步,满脸惶然地说道:“虞姑娘!刚才司马爷爷所说的话,我也不赞成!” 虞慕琴倒是一个意外,她不觉问道:“你也不赞成了。” 卞璞点点头,满脸黯然之色说道:“我知道我不配,我也不愿意因为我而辱没了姑娘!但是方才我不敢说话,因为我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姑娘的生命毕竟是重要的!” 虞慕琴此时忽然将日间卞璞留给她的好印象,都集中到心头,她忽然觉得卞璞非常无辜,为什么平白要受这种打击? 她忽然说道:“卞璞大哥!你真的愿意为我清除剧毒么?” 卞璞仿佛顿时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是,立即又严肃地说道:“虞姑娘!这不是我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卞璞自问不配!” 虞慕琴突然眼睛一闭,摇摇头说道:“你不应该说这些话!” 卞璞惊喜不置地说道:“姑娘!你真的……真的……愿意让我为你疗毒?” 他站在那里见虞姑娘没有说话,他又说道:“虞姑娘!疗毒是一回事,婚配又是一回事,这两件事目前不要混为一谈吧!虞姑娘!我现在用手巾将双眼蒙起来?我完全用舌头的触觉,去为你疗毒。姑娘!你应该记得‘嫂溺援之以手’的说法;目前救命第一,其他从权计议吧!” 他果然真的用手巾将自己的眼睛蒙起来,站在那里说道:“虞姑娘,请你宽衣吧!” 虞慕琴迟疑了一会,终于毅然褪下衫,玉体横陈在榻上,虽然说卞璞是把眼睛蒙起来了,但是,一种羞耻的天性,使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慢慢地,她只听卞璞的脚步声,向床前走过来,随着那迟缓脚步声,使她的心紧张地跳将起来。 终于,她感觉有一种柔软而又温湿的东西,在身上轻轻地舔着,而且,的确都是舔的毒创,每舔一处,便自然有种清凉的感觉,使原来那一种火辣辣疼痛的感觉,逐渐消除。 沿着周身有毒伤的地方慢慢地舔着…… 忽然,虞姑娘感觉到的不再是一种清凉,而是一种火热,不是在外面,而是在体内,这热传播得很快,立即传遍了全身,像是一把火,在体内燃烧着。 虞慕琴姑娘此时忍不住发出一种呻吟,而且是一种本性的需要,使她突然如饥如渴,这种需要是她从没有经验过的,几乎要使她疯狂起来。 这时候那柔软温湿的舌头,仿佛舔得更快了,不仅是舔有毒创的地方,而且更舔没有毒伤的地方,那舌头像是一把火,她的身体内像一堆油,舔到哪里,就引起什么地方的燃烧! 虞姑娘的人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她不安地呻吟着,不安地转侧着,终于她伸出一双手臂,一把紧紧地抱住卞璞的身体…… 这时候,房外不远传来两声得意的冷笑,不过正在昏迷中的虞慕琴姑娘并没有听到罢了! 一个小羔羊,在两三只老狐狸捉弄之下,坠入计中,是意料中的事,但是,有些意料中的事,也有意料外的发展的! 红柳湖上,一只小舟,飞快地驶登彼岸,舟中一男一女扶着双目俱瞽的老人,来到岸上,又从小舟里推上来一辆两轮坐车,将老人扶到车上。 那瞽目老人说道:“秦小哥!你和冷姑娘赶快离开此地!照方才千面狐派人追赶的情形看来,这只老狐狸有食言的趋向,你们赶快离开此地,将来设法将千面狐的那根金蛇鞭毁掉,或者是盗去,你们才有报仇雪恨的希望!” 秦凌筠连忙说道:“你老人家呢?” 那瞽目老人惨笑道:“我么?慢慢地走吧!走到哪里算哪里!” 冷雪竹姑娘突然说道:“有了!你老人家要到哪里去,我让大青鸟送你老人家前去,岂不是好么?” 那瞽目老人神情一震,说道:“我忘了你是飞侠女的门下,你师傅是有一只大青鸟可以乘骑的,那就好了!你叫它来,我自己叫它送我去一个地方。我留着这条残命,说不定对于你们将来扫荡红柳湖,还可以尽一点心力。” 冷雪竹果然低啸一声,召来大青鸟,把瞽目老人扶上鸟背。 秦凌筠突然说道:“老前辈!我有两点疑问,是否可以向老前辈请教!” 那瞽目老人点点头说道:“你是不是还不死心?还追问老夫的姓名?其实你们只要知道老夫是龙门居士的胞弟,也就够了!何必还要追问其他?” 秦凌筠说道:“老前辈既然与龙门居士老前辈是同胞手足,龙门老前辈对晚辈大恩真是天高地厚,晚辈对老前辈自是只有恭敬从命,何敢违拗?但是这两点在晚辈心中,横梗其间,终日难安,所以仍旧要请老前辈慷慨俯允,赐予回答。” 瞽老人微笑道:“你且说说看!” 秦凌筠说道:“老前辈曾说与飞侠女琼林老前辈和龙门老前辈有过血仇,不知此事是纯属子虚?还是别有所指?” 瞎目老人坐在大青鸟的背上,半晌没有说话,终于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的双足,确实是伤在飞侠女的剑下,老夫的双目,也确是毁在我大哥龙门居士的剑丸之下,这是事实,不过你们两个不要心惊,老夫可以告诉你们一点,那就是不是由于仇恨……” 冷雪竹姑娘惊得呆了,她不觉脱口叫道:“不是为了仇恨,为何下这样的毒手?” 瞎老人笑道:“姑娘!你听说过‘毒蛇噬臂,壮士断腕’的故事么?有些事从表面上看去是残忍的,但是,底子里却是充满了爱心,我不想多说了,好在飞侠女和龙门居士大哥尚在人间,这件事迟早要揭明真相的!” 秦凌筠接着问道:“湖心山上那株香果,既然关系千面狐卞玉,为什么不全部带走?或者干脆将树铲去,以免为千面狐所用?” 瞎老人说道:“香果关系红柳湖的存亡,如果我们真的将树毁了,恐怕千面狐卞玉就不肯这样让我们轻易离开了。我曾经一再说过,千面狐如果倾巢来犯,我们只有败死一途,那不是武功高下的问题,而是众寡悬殊,以及千面狐的毒器,令人难防。” 他说到此处,忽然又笑着说道:“你们不必为这件事耿耿在心,千面狐卞玉野心勃勃,将来你们一定会再来红柳湖,报仇雪恨的机会多得是,何必计算在一时?” 冷雪竹姑娘突然接着问道:“刚才有人追赶我们,老前辈一筒药水,只听他们哎呀不绝,当者披靡,分明是极厉害的暗器,千面狐再厉害,也不过如此而已,我们何不以毒攻毒?” 瞎老人呵呵笑道:“姑娘!你错了!老夫方才只是一种骗人的玩意儿,哪里能和卞玉的毒器相比?那种药水沾到人身上,顶多烧焦一点皮肤而已,吓人可以,怎么可以骗过千面狐?” 他拍拍大青鸟叫声:“走吧!” 大青鸟立即振翅高飞,顷刻之间起于空中,在空中只听到瞎老人说道:“千面狐诡计多端,未必会放过你们这两个劲敌,你们要小心防范!尤其要注意他那千变万化的易容术!有道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小心!至要!” 他们目送瞎老人飞去之后,冷雪竹怔了一会,她转向秦凌筠说道:“我们体内的剧毒,既然已经解除,而且身上还带着以防万一的香果,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离开红柳湖么?” 秦凌筠说道:“方才老前辈特别说到这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目前还是先行忍耐一下,日后怕没有机会前来红柳湖么?” 冷雪竹道:“既然这么说,我们现在应该到哪里去?” 秦凌筠想了一下说道:“我恩师和江上渔翁蔡师伯现在巫山十二峰万博老前辈那里疗伤,我自然应该去看看,但是,银龙堡九月九日的约会我没有回去,现在也应该回去看看,一则把恩师的情形,向虞师伯说明一下,再则将红柳湖的情形,也应该说明内情,说不定这千面狐卞玉就是当年盗银叉令之人,只要确定是实,不仅虞师伯要报仇,我们更要专程前来,以拚死活,以报我不共戴天之仇!” 冷雪竹姑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秦凌筠立即接着说道:“冷姑娘!你准备前往何处?” 冷雪竹抬起头来说道:“我这次离开天山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一来是为师尊寻找灵药,可是万博老前辈既然已经将千年参王用来救人,这寻药一项,势必陷入渺茫。二来记得我也和你提到过,我也有一身血仇,只是我比你更可怜,连一点影子都没有,还要先找一个人,然后再从这个人的身上,来找寻过去的事实,你说这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所以,你问我何处去?我是无处可去,也可以说是到处可去!” 秦凌筠怔怔地望着冷雪竹姑娘这张绝色无双的脸,他真为她有无限的惋惜,自古红颜多薄命,想不到冷雪竹这样的姑娘,竟然也有这样悲惨的身世。 他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口中只是:“那……那……” 冷雪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秦凌筠,无限委屈地说道:“你不愿意让我和你一起走么?” 秦凌筠意外的一震,他当,时怔在那里,停了半晌才说道:“愿意!愿意!……” 冷雪竹这才笑道:“既然愿意,我们还不立即上路,还停在这里做什么?” 说罢嫣然一笑,转身就走,秦凌筠是欣然随后跟来,两个人轻快地离开了红柳湖,一直取道而来,向天台银龙堡而去。 这样行不两日,忽然听到路上有人传说,中岳少室峰下,少林本院订在十一月三十日,举行新掌门人接杖大典,昭告天下武林,前往参加观礼,并且还有重要事情当众宣布。 这个消息,几乎沿途之上,遇到所有的武林中人,都如此异口同声的说。 本来少林一派,为武林之中泰山北斗,数百年执武林之牛耳,能人辈出,绝技无双,虽然近些年来,少林一派已有大不如前之感,但是昔日盛名尚在,如今有这样一件大事,自然要轰动了。 现在距离十一月三十日,不过只有个把月的光景,远道的武林朋友,已经开始向中岳前进。 这个消息传到秦凌筠的耳里,他连忙向冷雪竹说道:“冷姑娘!我看我们行程要稍微有点变更了!” 冷雪竹姑娘猜到他的意思,便问道:“你也准备前往凑热闹么?” 秦凌筠说道:“少林寺近数十年以来,据说都在沉默中不求闻名,如今突然这样大事张扬,一定有非常特殊的事情,倒也值得去看看,不过主要的是因为银龙堡虞师伯与少林本院掌门极为友善,少林寺有这样的大事,他焉有不去之理?所以,要找他是要前往少林寺。再者,往东去天台,向北去中岳,路程相差无几……” 冷雪竹笑道:“不要说那么多理由了!我们就改道前往中岳也就是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笑着说道:“不过,少林寺恐怕要恨我入骨,我如此前去,怕的是不受欢迎,还要引起意外纠纷,那就麻烦了!” 秦凌筠想了一想说道:“过去是误会,有我说明,想必也就无事了!”! 冷雪竹笑道:“你好大口气!只怕这件事,不是你能担当得了的!不过你不要担心,真的要去,我决不去为你添麻烦!” 秦凌筠也笑道:“你有什么妙计?” 冷雪竹摇摇头说道:“明天你自有分晓。”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这天到达了湖南北境,沅水之东的桃花源。 两个人用过晚餐之后,冷雪竹向秦凌筠说道:“好在时日尚早,我们不必这样急急忙忙地兼程赶路,今天晚上安歇一晚,明天我们前往洞庭湖,渡湖而东,去看看那闻名天下的岳阳楼,不要辜负这样名胜古迹!你看可好?” 秦凌筠笑道:“当然是好了!只是我没有冷姑娘这样的雅意,恐怕名山胜景,与我无缘!扫了姑娘雅兴,那就大煞风景了!”冷雪竹没有说话,只淡淡地一笑,翩然回到房去。 秦凌筠自然是和她分房而居,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秦凌筠起身漱洗已毕,等候冷雪竹出来一同用过早餐,好动身前往洞庭湖,没有想到,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冷姑娘的人。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秦凌筠正等得不耐烦的肘候,忽然从店的后面上房出来一个人,举止潇洒,径走到秦凌筠的面前,拱手说道:“有劳秦大哥久候了!” 秦凌筠一见自己面前突然来的这个年轻相公,真是英俊潇洒,人间少有的美男子,他真是看呆了,突然他恍然大悟,不觉脱口叫道:“原来是冷……” 那年轻相公立即笑着说道:“小弟正是冷竹,因为一步来迟,有累秦大哥久等了,抱歉得很!” 秦凌筠看着冷雪竹这位冒牌的相公,不由地直摇头说道:“冷贤弟!你这样太美了,只是你会招惹许多意外的麻烦!将来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少女为你颠倒。” 冷雪竹不由地脸一红,嗔道:“秦大哥!你乱说些什么?我们走吧!” 秦凌筠也觉到自己失言,红着脸和冷雪竹一同走出店来。 刚刚一出店门,迎头就碰见一个半老的乞丐,只见他一身破衣,一双草鞋,一只手用布缠着,挂在脖子上,一头乱发,几根黄须,长得其貌不扬,但是,当他和秦凌筠冷雪竹一碰着正面,只见他那一双眼睛,就如同两道电光,在他们两个身上一扫。 秦凌筠当时心里一动,冷雪竹却扯着他的衣服说道:“走啊!我们还要赶路呢!” 秦凌筠随着冷雪竹走了几步之后,他低低地说道:“冷贤弟,此人眼神好利,分明是个身怀绝技的人,在穷家帮的乞丐当中,没有听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此人到底是谁?” 冷雪竹说道:“管他是谁呢!我讨厌这种人,自己有几分本领,就故意装成这种怪样,看着叫人恶心,脏都脏死了!” 秦凌筠说道:“从前三个半高人之中,有一位金臂丐……” 他话还没有讲完,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怪叫。 “看啦!这是大名鼎鼎的‘金蛇飞矢’!” 秦凌筠当时心里一动,立即停下身来,向后看去,只见那半老乞丐手里正拿了一条“金蛇飞矢”。 他不觉奇怪想道:“这‘金蛇飞矢’是金臂丐的暗器,等闲人见都没见过,他如何会有?” 他顿时又心里一惊,暗叫“不好”,他想道:“难道方才那一个照面,他有妙手空空的绝技,已将我身上的‘金蛇飞矢’偷去了么?” 他立即用手向腰间一摸,那两条得来不易的“金蛇飞矢”依然还在腰间,他刚刚暗笑自己紧张,突然就听到对面乞丐呵呵笑道:“任凭你有千变万化的本领,到底掩饰不了,今天可让我在你势力范围以外碰上啦!咱们今天得好好地凭本事拚一拚了!” 第七章 互相都误认 彼此坠计中 秦凌筠当时不觉为之一怔,刚刚说得一声:“你是谁?” 冷雪竹立即叫道:“秦大哥!你忘了瞽目老人他临去之言,要我们留心那只老狐狸千变万化么?” 秦凌筠心里一动,一股怒火霎时上冲顶门,双眼俱赤,厉声说道:“说得是,这根‘金蛇飞矢’就是最好的证明!恶贼!今天如果不和你拚个高下,誓不为人!” 那半老的乞丐突然纵声狂笑说道:“对了!你装得很像,也说得很对!今天如果不和你拚个高下,誓不为人!不过此地是市集之上,不比你那势力范围之内,如果刀剑并举,惊世骇俗,不是妥事,要拚个死活,就要找个无人之处。” 秦凌筠说道:“走!既然你胆敢亮相露面,谅你也不会跑去。” 他伸手一挽冷雪竹,说声:“冷贤弟!我们走!” 秦凌筠和易钗为弁的冷雪竹,双双跨上马背,扬鞭催马,泼刺刺就向市郊跑去。 那半老的乞丐,不知何处找到一匹健骡,随后紧跟而来,一时蹄声大震,行人为之侧目! 他们这一行三人,一直跑去,约莫跑了将近一盏热茶光景,前面来到一座山的脚前,一丛小树林,黑葱葱地一片,长得十分茂密! 秦凌筠刚刚一带住马头,只听冷雪竹一声娇叱说道:“秦大哥!待小弟先去会他!” 秦凌筠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只见冷雪竹人从马背上一弹而起,平空拔起三丈多高,复又滴溜溜地在空中一转,“嘶”地一声,手中多了一柄三尺多长的奇形怪剑,亮闪闪就如同是一道银虹,从半空中闪电而落。 这情景,人似“苍鹰搏兔”,剑如“天外飞虹”,势如雷霆万钧,恰似流星闪电!扑向那匹疾驰而来的大青骡! 青骡上面那个半老乞丐果然是个会家,一见来势如此凶猛,他从骡背一个滚鞍落地,借势单掌停身,使力一送,就如同一条水底游鱼,紧挨着地面,滑开八九尺。 冷雪竹凌空一剑落空,她力收劲道,救了那匹大青骡的性命,单脚刚一拄地,长剑尚未卸势回身,她已经感觉到后身一丝冷风急袭而至,她心头暗暗一震,由衷地从心里赞道:“果然不弱!这一招攻得好快呀!” 她没有稍停,一折腰,一个倒栽转折,人是硬翻回身,手中长剑从地面上一挑而起,就像是一股清泉从地心冒出,直挺而上,说她灵巧真是灵巧,说她准确也真是准确,这样倒翻转击,那一点剑尖刺来之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剑尖正是指向那半老乞丐的眉心。 那半老乞丐怪叫一声,右手抖手向前一指,竟硬攻冷雪竹的左胸玄机大穴,左手不知怎地,向上一掠,仿佛是使的一招“猫儿洗脸”,硬截长剑。 人站在那里,脚下是寸步不移,右攻必救,左护本身,不仅是拿得稳,而且还攻得狠,如果功力不老到,经验不丰富,谁也不敢冒这样直透眉心的大险! 冷雪竹斗得心头火起,脚下也不向后移动,上身微微向后一仰,右手一抖,那柄三尺多长的奇形怪剑,突然倒卷币回,下落如钩,直击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叮当”一声响,火星四溅,双方这才各向后撤了一步,各自低头向手中兵刃看去,冷雪竹的长剑固然是丝毫未损,可是那半老乞丐右手那一条“金蛇飞矢”,居然也是毫无伤痕。 这一瞬间的停顿,就听得那半老乞丐冷笑道:“嗬!你这个帮手倒也不凡!再试试这一招看看!” 他言出人起,灵巧无比地跟进一步,右手挥起金光一闪左手不知如何一抖,嘶,嘶,嘶,一连三招,呵成一气,向冷雪竹的当头攻来。 冷雪竹用手中长剑将自己门户封得严密不透,脚下硬是寸步不移,她硬是在斗着一口气,不肯在这样一轮狠攻的作形之下,有任何退让的行动。 但是,这个半老乞丐这样一连三招,真正是诡谲莫测,招式之奇怪,简直是使人防不胜防,看得一旁的秦凌筠,大为紧张,他紧捏着一双手,瞪大着眼睛,心里砰砰直跳,暗自忖道:“冷姑娘得了琼林夫人真传之后,武功之精进,何止一日千里,想不到这个老乞儿居然还有这等功力,能逼得冷姑娘危机重重……” 他这里还没有想完,那边三招已经过去,这时候突然听到冷雪竹一声叱喝:“照打!” 唰地一下,尖锐剑风劈开了那半老乞丐攻来的擦腰一掠刚刚挡开一点空隙,冷姑娘左掌抢着这一瞬即逝的时机,当胸平推而出! 撤招推掌,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是,冷雪竹左掌推出未及中途,只见眼前金光一敛,那半老乞丐左手收回胸前,人随着向后倒退了七八步远,眼睛里露出惊奇的光芒。 还没有等到他说话,冷雪竹如影之附形,左臂曲肘护胸,右手引剑前探,断喝一声说道:“你往哪里走?” 那半老乞丐向后面又闪退几步,而且这时候秦凌筠也及时来到冷雪竹的身旁,拦住冷雪竹不再向前追过去,他沉重地说道:“冷贤弟!且慢!待我问问他。” 他指着那半老乞丐的左臂,正色说道:“你到底是谁?你是金臂丐的什么人?” 他本来想问“你是金臂丐的门人么?”但是,他临时心里一动,“金臂丐一生没有门人,只有这千面狐可能是他唯一的传人,我岂不是明知故问?”所以,他话到口边,又改作“你是金臂丐的什么人?” 那半老乞丐晃了一晃自己那支金光闪亮的左臂,带着一份不屑的笑容,冷冷地说道:“你装得很像,但是,你忘记你刚才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你要是真的连我也不认得,恐怕再过一个时期,你连金臂丐他老人家是谁,也不知道了。” 冷雪竹抢着说道;“你才真的露出了狐狸尾巴呢!你这只老狐狸……” 那半老乞丐突然呵呵地笑道:“你也用不着神气,就凭你刚才那一掌,我不会挖不出你的老根,今天你们人多,咱们改天再见!反正我这一口气不断,我们之间的事,总要好好地算一算帐!” 他说着话,人立即一个拧身,斜地冲上一枝树桠,单手一抓,随着一弹一送,就如同是一颗离弩的弹丸一样,劲射而出,穿过五六棵大树,落到那匹大青骡的背上,随着一声叱喝,那大青骡四蹄一放,就朝着树林里跑去! 冷雪竹哪里肯这样甘心让他走?提剑就追,秦凌筠伸手拦住,说道:“冷贤弟!让他去吧!” 冷雪竹脚下一停,人也为之一愕,她带着几分奇怪的口吻说道:“他不是你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么?” 秦凌筠摇摇头,脸色十分沉重地说道:“这中间扑朔迷离,已经使人难以分辨了!如果看他那条‘金蛇飞矢’,他应该就是千面狐卞玉所易装,似乎毫无问题,不过,他后来亮出左臂,亮出他那柄镶在手肘上的挠钩,千面狐卞玉又何致如此!” 冷雪竹说道:“既然不是千面狐,则与我们毫无仇恨,为什么又这样无端找衅呢?” 秦凌筠摇头不解,他也说不出一点道理来,半晌他苦笑着说道:“本来我们是前往岳阳楼去饱览洞庭湖风光,没有想到半途中杀出一个程咬金,把我的兴致全打消了!冷贤弟!我看此事不必放在心上,无论他是千面狐也罢,是另外一个人也罢,日后一定可以有一个水落石出的结果。” 冷雪竹点点头,但是,她的脸色十分沉重地说道:“当我得到恩师的真传之后,自以为武功一项,可以傲视群伦,没有想到刚刚到巫山,就遇到你,在十二峰再又遇到千面狐卞玉,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秦凌筠说道:“冷贤弟!你的武功确是冠绝一时,愚兄虽然侥幸获得龙门居士他老人家的三粒剑丸,但是真正武功之上,未见得就胜得过贤弟!你又何必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冷雪竹没有理会他,仍然继续接下去说道:“今天又遇到这样一个长相猥琐的乞丐,我依然斗不赢他,可见得我的武功还是差得很远,像这种情形,我还谈什么将来要去报仇雪恨?” 秦凌筠极力安慰着冷雪竹说道:“冷贤弟你千万不可以这么妄自菲薄,要知令师是当年三个半高人之一,能得到她老人家的真传,还有什么可憾之事?” 他说到这里,又陪着笑容,接着说道:“愚兄心直口快,言语有不中听的地方,贤弟千万不要见怪。” 冷雪竹红着脸说道:“秦大哥要这样说话,就显得见外了! 秦大哥有什么话,尽管请说,小弟无不敬聆。” 秦凌筠正着脸色说道:“冷贤弟你自从离开令师之后,所遇到的对手,偏巧都是当年三个半高人的传人,所以,一时手下难分高下,如果贤弟因此而生气馁之心,岂不是有负令师真心传授的苦心么?” 冷雪竹红着脸点点头,但是,她随即又问道:“方才那个乞丐呢?难道他也是三个半高人的传人么?” 秦凌筠说道:“照他的武功看来,不但自成一路,而且功力深厚,极有可能是金臂丐的传人……” 冷雪竹没有等他说完就抢着说道:“你不是说,万博老人认定住在红柳湖的千面狐卞玉,极有可能是金臂丐的传人么?怎么这时候又出来一个人呢?” 秦凌筠说道:“这只是我的推测罢了,等到将来我们将这些情形告诉万博老人,相信以他老人家见多识广的经验,一定可以研判出一个结果来!总而言之,贤弟千万不能气馁,而且报仇之事,也不能性急,只要我们念念不忘,总有一天让我们快意恩仇,天理昭彰的。” 冷雪竹被秦凌筠这样一讲,倒也真的将心中的郁郁之情,发散不少,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秦大哥!你说得对,我听你的话!” 冷雪竹的话,说得十分柔顺,这种无心之中所流露的真情,使得秦凌筠心里一阵激荡,但是,他立即镇敛住心神,接着说道:“冷贤弟!你不是曾经说,朱姨曾经对你嘱咐过,说是要明白你的血海深仇究竟为何?先应该寻找一个人,从这个人的身上,才可以寻找得出底情,是么?” 冷雪竹点头称是。 秦凌筠接着说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冷贤弟不妨说出来,我也好帮你记住,将来有机会,我们共同留心,不也是多一个机会么?” 冷雪竹说道:“我也不晓得这个人究竟是谁,因为朱姨也没有告诉我这个人姓甚名谁。” 秦凌筠一听,当时一怔,诧异地说道:“这……这怎么能找得到呢?茫茫人海,这样无名无姓,怎么能知道谁是你要找的人?” 冷雪竹说道:“朱姨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十几年以前,这个人还是在襁褓之中,不过朱姨曾经说过,有一个标记为证,如果看到这个标记,那就是我所要找的人。” 秦凌筠连忙问道:“是什么标记?” 冷雪竹还没有回答,只听得身后一阵风驰雨骤的马蹄声,就如同敲战鼓一样,直卷而来。 她缩住话头,立即转过身来,向身后看去,只见一匹白马,飞驰而至。马上坐着一位年轻人,顷刻来到面前滚鞍下马,口中只是叫道:“人呢?人呢?” 秦凌筠唯恐来人有诈,连忙抢到冷雪竹前面,凝神戒备,沉声问道:“尊驾是找谁?” 那人这才停下脚步,对秦凌筠和冷雪竹拱拱手说道:“抱歉得很!小弟卞璞,追赶一位仇人,名叫铜臂丐,因为他用毒器伤害了贱内,使我同他恨不共天。一路追来,都不曾有消息,不料追到桃花源,竟得知他在这里又滋生事端,和两位相公约着打架,这才一路追来,请问你们两位,是不是与铜臂丐打架的?他人现在何处?” 冷雪竹连忙说道:“什么?铜臂丐?就是一支手臂配着铜挠钩的那个老叫化是么?” 卞璞闻言状至大喜,连忙说道:“正是!正是!兄台可知道他在何处?” 秦凌筠冷冷地站在一旁,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位年轻的朋友,只见他长得长眉修目,十分英俊,不过他觉得这位卞璞眼睛太过灵活,使人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够可靠。 秦凌筠当时便接着说道:“方才由这条路逃走了,兄台如果兼程追赶,说不定还可以追赶得上。” 卞璞连连说道:“正是!正是!我这就追去!我这就追去!” 他虽然这样说,但是,并没有立即跨上马鞍追过去,秦凌筠缓缓地说道:“我看兄台不要追了!这位铜臂丐武功十分了得,兄台追上去,未尽然就能报仇雪恨。” 卞璞忽然惨然地说道:“我知道我的武功不行,但是,我也要追上去,哪怕是我死在铜臂丐的手里,我也虽死无恨。因为,我跟他的仇恨,实在太深了!” 冷雪竹此时倒是十分同情地说道:“尊夫人究竟为什么会伤在这个老叫化的手里?” 卞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两位兄台哪里知情,我那贱内也是出身名门,因为这次她身遭意外,背井离乡流浪到小弟庄上,相处两个多月,家严见她品貌武功均不俗,所以恳请她下嫁小弟为妻,不料婚后不到半个月,就突然被这个老叫化,用一种什么金蛇毒器,伤了贱内,据说这种毒是无法可救的,我实不忍心看到她惨死的形状,所以,单身来追这个老叫化,准备拚个死活,万一不幸败死,也正好追陪贱内于地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泫然欲泪,十分伤心的样子。 冷雪竹毕竟是姑娘家的心肠,她一听这些话,竟也忍不住无限的戚然,她十分同情地问道:“卞兄,你离开尊夫人多久了?” 卞璞凄然说道:“已经是第二天了,现在情形如何?实在不敢想!” 冷雪竹忽然向秦凌筠说道:“秦大哥!” 秦凌筠正在低头沉思,忽然一听冷雪竹这样一叫,不由地一惊,抬起头来讶然地望着她。 冷雪竹接着说道:“秦大哥!你身上那四枚香果在么?” 秦凌筠惊道:“冷贤弟,你问这个做什么?那是瞽目老前辈叫我们再三小心,留在身畔以备不时之需……” 冷雪竹没有等到他说完便说道:“秦大哥!我们真的还有用得着香果的一天么?如果真的还有那一天,那倒是值得我们悲哀的!我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将这四枚香果转送给卞兄,去救他的夫人。” 秦凌筠点点头,从身上摸出四枚香气袭人的香果,说道:“冷贤弟,救人是好事,也是我们本份,不过,我们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女口何,我看……” 卞璞立即在一旁推辞说道:“两位兄台的好意,小弟和贱内都心领了!老实说,小弟离开贱内之时,已经是气息奄奄,如今隔了两日,情形自然是凶多吉少。方才这位兄台的好意,我们心领,不过,对于你们这番好意,不但是小弟感激,就是贱内不幸去世,她虞慕琴在九泉之下的英灵,也要感激不尽的!” 秦凌筠突然间就像被马蜂刺了一下,几乎要跳将起来,他睁大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你的夫人叫什么名字?” 卞璞愕然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冷雪竹也为秦凌筠这个突然的行动,感到十分诧异,她不知道秦凌筠为什么会这样失态?她连忙说道:“秦大哥!你是怎么啦!” 秦凌筠没有理会这些,他仍然紧盯着卞璞问遣:“尊夫人叫什么名字?她是不是叫虞慕琴?” 卞璞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点点头,秦凌筠又追着问道:“你可知道尊夫人她爷爷是谁?” 冷雪竹连忙过来问道:“秦大哥!你要做什么?” 秦凌筠沉重地说道:“冷贤弟,你知道这虞慕琴是什么人?她就是天台银龙堡飞叉银龙虞老前辈的孙女儿。” 冷雪竹惊道:“飞叉银龙就是中原四杰中很负盛名的银叉令的主人!那应该是你的师伯呀!” 秦凌筠这才叹气说道:“这就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追问了,我虞师伯一生就只有这个掌上明珠,如何会在外面流浪?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我怎么能够不着急呢?” 卞璞忽然从旁边插话说道:“原来你就是秦凌筠秦兄,内人常提起你的大名!” 秦凌筠忍不住向后一退,黯然说道:“如此说来,这件事竟是真的了!卞兄!你居住在何处?我们立刻前去。” 卞璞顿时又惨然地说道:“请两位兄台原谅,小弟的地址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 冷雪竹讶然说道:“那是为什么?” 卞璞黯然地说道:“贱内她与小弟成婚之日,曾有一项要求,就是不要将她的姓名泄露到外面,今天我无意之中,说出她的姓名,已经违背了她的意志,所以,此刻我断不能再将小弟的住址告诉二位。” 秦凌筠急急地问道:“那又为什么呢?” 卞璞说道:“因为贱内在不久以前,遭受一次痛苦的打击,心灵受创很深,她要让时间慢慢地来疗养她受伤的心,所以,她坚决不在短期内,看到任何熟人。” 秦凌筠忽然恳声说道:“卞兄!我与虞姑娘是同门世交,她有任何不幸的悲恸,我不知道则已,知道了就应该去探视,否则这同门世谊有何意义?” 卞璞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模样,他接着点头说道:“秦兄!你的话是很有道理,但是,我对贱内十分敬爱,她的任何言语,我从来不作丝毫违拗之处,秦兄!君子爱人以德,你不会因此而强小弟作违背爱妻的举动吧?” 秦凌筠瞪着眼睛,良久说不上话来,他觉得卞璞的话,也是有理,怎么能够强人所难?但是,虞姑娘有了这样大的变化,秦凌筠不去看看,将来会见飞叉银龙之时,将以何言相对? 冷雪竹过来说道:“卞兄!既然如此,难道就没有办法能使我们见一面么?” 卞璞想了一想说道:“但不知道你们二位何往?” 秦凌筠说道:“嵩山少林寺。” 卞璞忽然喜形于色说道:“那就好了!等贱内病愈之后,我陪她前往少林寺本院观光,如此无意之中,与两位相逢,两方面都顾到了,二位你看这样可好?” 秦凌筠也觉得这样甚好,何况飞叉银龙虞鉴也很可能会来到少林寺本院去参加授杖大典,这样一来,他们爷孙也好见面,岂不是更好? 卞璞这时候兴高彩烈地说道:“碰到二位,真是贱内之福!这趟回去,贱内如能药到病除,都是二位兄台所赐,小弟将永远不忘,现在事不宜迟,小弟就此告辞,后会有期!再见!再见!”他说着话,跳上马背,很快地跑得不见了。 秦凌筠望着卞璞去得远了,心里觉得很是茫然!他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他又说不出它假在何处? 他终于摇头叹气自语说道:“等到少林寺,见到了飞叉银龙虞师伯,就有分晓了!” 中岳嵩山少室峰下少林本院,是当今有数的大禅林,尤其达摩祖师渡江东来,凡七十一传,到现在在武林中的声誉,一直维持不坠。 一则是少林本院七十二种秘技,确有独到之处,再则少林僧人多能清规自律,不妄语,不妄行,因此,少林一派被奉为武林各大门派之泰山北斗,是不无原因的。 然而,近几十年来,武林之中,能人辈出,武功一项,更是日趋玄奥,使少林一派有日渐式微的迹象,但是,少林寺掌门历代以来,越发地严于约束门下僧众,少在江湖上走动,同时,暗中苦练本门七十二种秘技,所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仍然举足轻重,不同于一般。 这次少林本院一破往例,遍请天下武林高人,隆重举行七十二代新掌门人接杖大典,消息传来,南七北六,黑白两道,三山五岳,各门各派,只要是稍有头脸的人物,都接到了请柬,邀请至少室峰下少林本院,参观这项接杖大典。 武林中人,谁不是爱动厌静?这几十年来,由于三个半高人先后销声匿迹,后来的中原四杰又归隐山林,江湖热闹的事情,就渐渐地少了。难得有这样一次空前的大热闹,所以,大家不惜纷纷远涉关山,从千里迢迢之外,赶来参加。尤其少林寺本院的邀帖上还特别注明,有要事相告,大家更是以一种探看究竟的心情,兼程而来。 这几天来,通往嵩山的道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男女老幼,僧道儒俗,各色人等,纷纷有如过江之鲫,而少室峰下的少林本院,一点也不显得忙乱,有条不紊,接待着各地高人,分别按照来人的身份,遵礼接待,分寸守得极严,使来人莫不心悦诚服。 到了十一月三十日这天,阳光乍露,满地金黄,通往嵩山的大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了,因为该来的,差不多都已经来了,到目前没有来的,大概也都不准备来参加这项接杖大典了。 稍时,当、当、当……一阵钟声,从少林寺传出,满山回应,顿时传来肃穆庄严的气氛,分列在登山道上两旁的僧人,都合十低头,口诵佛号,一片和南之声,带来一片祥和景象。 突然,这时候两条人影,从登山道上,向少林寺急驰而至。 这两个人显然是听到了寺中传出的钟声,怕的是时间来不及,所以,从远处撇下了两匹马,展开身形,向少林寺急奔。 眼看到少林寺那巍峨的山门,红砖绿瓦,气象万千,走完这一段路,就可到达,忽然前面不远处,闪出两个身披红袈裟的僧人,站在路当中,合十为礼,拦住去路。 这两个人倏地煞住身形,其中一人拱手说道:“两位大和尚请了!在下秦凌筠和拜弟冷竹,特来贵寺参观掌门方丈接杖大典,有劳两位大和尚接引。” 那两个和尚抬起头来,宣了一声佛号,瞪着一双眼睛,带着有几分惊异的眼光,望着秦凌筠和冷雪竹,因为他们实不敢相信这两位年轻人,是来参观接杖大典的。因为少林寺这次所邀请的武林高手,都是足以代表某一种力量的人物,至少也都在中年以上,何曾见到有这样的年轻人? 其中有一个和尚打着问讯说道:“请问两位施主!可有本寺方丈的请柬?” 秦凌筠闻言倒是一怔,因为他没有想到人家是凭柬入寺的。 他这样一怔,冷雪竹在一旁接着说道:“我们只是慕名而来。” 那和尚露着微笑说道:“如此说来,真是对不住!本寺今日举行新方丈接杖大典,是要凭请柬入寺,两位施主既然没有请柬,只好请两位施主委屈一下,本寺另有人来接待两位,到山南客舍去款待素斋,不恭之处,请多谅解!” 少林寺不能说是设想得不周到,就惟恐有那些闻风而来的人,前来观光,影响到他们预订的计划,所以,凡是没有请柬而自行前来的人,一律接待到山南客舍,款待一餐后,请你上路。 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威望来说,这样做事,已经是十分周到,而且小心谨慎,极力不得罪任何人,来人真的没有请柬,也就自然地接受安排。 但是,秦凌筠和冷雪竹不同,他们远道而来,固然是趁这个机会看看这个接杖大典,长长见识,最重要的还是他们要来寻找飞叉银龙虞鉴,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讲,在这种情形之下,无论这位和尚如何说话,就拦不住他们的来意了! 秦凌筠当时拱拱手说道:“在下一行远从千里之外而来,只不过是参观一下贵寺这次空前大典,立意甚诚。虽然没有接到贵寺请柬,衡情量理,两位大和尚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那和尚说道:“贫僧只是奉了方丈之命行事,歉难从命。” 秦凌筠说道:“既然如此,就有劳两位大和尚,上告贵寺方丈,请破例容许在下前去参观!” 那和尚摇头说道:“敝寺方丈现在准备接杖大典,方才预告钟声已响过,大典即将开始,贫僧无法进寺禀告……” 冷雪竹这时勃然大怒,叱道:“少林寺是佛门圣地,接受十方香火供奉,又不是官署衙门,如何可以拒人入寺观光随喜,焚香拜佛?和尚你这种欠通之言,怎能说得出口?” 秦凌筠惟恐冷雪竹生气,引起冲突,误了事情,他连忙说道:“两位大和尚既然不能作主,还是请两位转告执事大师,若为此事使双方破了颜面,未免不是佛门子弟所应为。” 秦凌筠这两句话虽是用来解围的,但是,侃侃而言,不亢不卑。 这两个和尚一踌躇,便说道:“既然如此,请两位施主在此稍待,待贫僧前去请示知客大师,再作定夺。” 秦凌筠知道事已如此,自然也就不好再作强求,他便拱拱手说道:“劳驾!劳驾!” 这两个和尚其中便有一个,移动脚步,向山门那边走去。 就在他如此一移脚步之际,只听得当、当、当……从寺里又传出一阵钟声,悠扬而有节奏,一下一下连续地敲下去。 冷雪竹一听急着说道:“糟了!想必这接杖大典已经在进行了,我们要是再等他来回通报,只怕这接杖大典早已经完了。秦大哥!我们走!反正我们又不是存心作对而来的。” 她说着这句话,便向山门那边走去,秦凌筠也就跟着而去。 他们这样一起身,这个和尚就急了,在身后喊道,“两位施主!请你自重,少林寺前怎么可以乱闯。” 他说着话,随着后面就追,前面走的那个和尚,一听到如此一喊,连忙一回身,拦住去路,沉着脸色说道:“这就是你们两位的不对了!贫僧已经冒受方丈之责,前去请示知客大师,两位如何能这样乱闯?” 秦凌筠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冷雪竹已经抢着说道:“根本的错误是在你们!少林寺是十方香火之地,怎么可以禁止行人来住?你们这乱闯两个字,说得不当之极!” 她回过头来,向秦凌筠说道:“秦大哥!我们不要理他,我们走我们的!” 秦凌筠也正色说道:“我们确是没有坏的存心,大和尚不要一再阻拦,如果贵寺方丈怪责下来,在下愿意承当。” 这时候,寺里的钟声,仍然是一声一声地悠悠地传出,在这钟声里面,还隐约地可以听到阵阵和南之声。 冷雪竹此时已经在急了,她说道:“不管他,我们只管去,看他可拦得住我们。” 她昂然迈步,向山上走去,那和尚一见,立即说道:“施主!自取其辱,就怪不得出家人不心存厚道了。” 冷雪竹不理他,自顾向前走去。那和尚高宣一声“阿弥陀佛!”右掌一护胸前,脚下沉桩落势,左掌遽推出手,硬朝冷雪竹的右肩击来。 冷雪竹连脚下停都不停,只是随意地举起右掌,挡了一下,口中说道:“看看到底是哪个自取其辱?” 双方手掌“啪”地一声接触了一下,那和尚哎唷一声,右手抱着左手,“咕咚”,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痛得汗珠直冒! 秦凌筠一见冷雪竹动了手,知道这一下没有办法善了,他不愿意将事情闹大,所以立即赶上前一步,拉起那和尚的手,轻轻地推拿几下,只中并且说道:“大和尚!休怪!休怪!我这拜弟年轻气盛……” 他这两句话还没有讲完,只听身后一声亮如洪钟般的佛号。 秦凌筠心里一动,放下手抬起头来一看,周围站了几个身披袈裟的和尚,其中有一个年纪约在五十来岁,披着一件绣金压线的大红袈裟,脸色十分沉重地站在秦凌筠对面。 冷雪竹此刻心中很不高兴,她向秦凌筠说道:“秦大哥!你看!他们这完全是仗势欺人,我今天要是忍不下这口气,他们就要倒霉了。” 秦凌筠说道:“冷贤弟!我们还是和他们讲理。” 这时候,那位身披绣金压线大红袈裟的老和尚,沉声说道:“两位施主!少林寺两百年以来,还不曾有人敢来寻事取闹……” 冷雪竹忍不住冷笑插嘴说道:“不见得吧?” 那老和尚闻言脸上颜色一变,眼睛朝着冷雪竹脸上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少林寺今天接杖大典,各大门派都有高人莅临,少林寺没有万全之备,不敢担如此大的风险,两位施主年轻有为,功力超人,但是,若凭匹夫之勇,在少室峰下闹事,后果如何,不难想到,老衲奉劝至此,请两位悬崖勒马,及时回头,老衲愿以最大的忍耐,保证两位安然下山,若再拖延,老衲虽有救人之心,恐怕也无法救两位施主于沉沦不拔之地。” 冷雪竹怒道:“你以为就凭这几句话,就可以将我们吓住了。” 秦凌筠依然是很平静地说道:“大和尚!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弟兄二人,绝没有任何一点挑衅寻事之意,只是听说贵寺方丈接杖大典,特地前来,一则瞻仰盛典,再则听说贵寺方丈还有事情宣布,我弟兄身在武林,自然也想听听这件事的内容。没有料到贵寺是凭请柬入寺,以致我弟兄被拒于寺外。……” 那老和尚没有等到秦凌筠说完,就接着说道:“两位施主远从千里之外,赶来参与敝寺接杖大典,盛情可感,按说敝寺理应欢迎,但是,敝寺方丈有谕在先,没有请柬的来宾,恕不接待。而且,敝寺当初发出请柬之时,就曾经有过周详的考虑,凡是能够参与其事的人,都在邀请之列,甚至于包括了黑白两道……” 冷雪竹一听连忙抢着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要是够资格邀请的,都在邀请之列,如此说来,是怪我们不知趣,是因为我们本身条件不够,所以没有邀请?想不到少林寺的和尚还是这样势利眼!你说!你们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被你们邀请?” 老和尚并没有因为冷雪竹的话而生气,反倒微笑说道:“两位施主聪明过人,自然会想得到。” 冷雪竹摇头说道:“我想不到,不过,我今天要去看你们少林寺的大典,是看定了!看你们能不能拦得住我!” 老和尚忽然合掌说道:“这也就算是条件之一吧!如果两位能够闯到山门之前,老衲愿意担当一切罪名,欢迎两位去参观盛典!” 冷雪竹哦了一声,她看看相距山门也不过只有十余丈左右,此刻站了不少神色凝重的和尚,都拿眼光望着他们两个人。 她回顾了一下,对秦凌筠说道:“秦大哥!要想去看这次接杖大典,只有这条路了!” 秦凌筠皱着眉向那老和尚说道:“大和尚!除了这一途,别的就不可通融了么?” 老和尚点点头,没有说话,然后他拂袖转身,向山门那边撤回去。 冷雪竹迈步就向山门那边跟过去,她如此一迈步,呼呼两声,两根禅杖各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劈当头。 冷雪竹脚没有停,左手斜地里一削,正是觑准禅杖下落的劲道,使出一个卸字诀,将这根来势沉重的禅杖,轻巧地推到一边,“四两拨千斤”,冷雪竹没有使用一点真力,便将左边一招化开。 右边一掌却是快如闪电,五指遽伸,只一晃间,一把将那根禅杖抓个正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一抖手,向右边一带,口里喝声:“去吧!” 喝声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震动,连人带杖,摔开三四丈,跌个四仰八叉。 冷雪竹毫不为意,只是迈步向山门那边走去。 走不出两步,一阵闷雷也似的佛号,就地卷出四朵红云,搅起四阵劲风,分从四面向冷雪竹卷来。 这四个和尚不仅是身法奇快,而且,合击之势,配合十分精妙,四根禅杖分从四方,仿佛是将冷雪竹围得雨丝不透。 就在这样一击之中,行家眼睛里可以看得出,他们不仅仅是配合得严密,更有互为支援,互为攻守的妙用。 冷雪竹哼了一声,脚尖一点而起,从四根禅杖之中,穿身而起,人在半空一个转折,还没有看清楚她使的是什么身法,只见她衣袂一阵翻飞,口中不屑地说道:“可恶!” 随着她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那四个和尚却倒在那里,既没有受伤,也没有流血,但是每个人都倒在那里动弹不得,分明都是被点住穴道。 秦凌筠在冷雪竹身边说道:“冷贤弟!你方才那一轮美妙的腿法,令人叹为观止。” 冷雪竹当时不觉脸上一红,腼腆地没有答话。因为这种“莲花翻浪连环腿法”,实际多半是女人练的,只有女人的靴子前面,经常包着有“靴头铁”,用脚踢人,远比用手点穴来得厉害。 冷雪竹无意之中,露了这一手“莲花翻浪连环腿法”,无异是露出自己“易钗为弁”的身份,所以秦凌筠如此无意地一赞美,冷雪竹就禁不住脸红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位老和尚已经持水磨禅杖,一步一步走到冷雪竹的面前,右手柱着禅杖,左手立胸,低沉地宣了一声佛号,沉重地说道:“施主果然不凡,老衲不自量力,还要在施主面前领教两招。” 冷雪竹估计那根水磨禅杖,至少也当在三四十斤左右,这老和尚能使这样沉重的兵刃,想必功力不差。她倒是点点头,认真地说道:“听说少林寺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真正要练到火候,那倒是可以打上几招。请吧!” 她依然是空着两只手,站在那里,既没有开门立户,又没有拿桩作势,只是静静地望着老和尚,就像是等着挨打一样。 老和尚点点头,右手将禅杖横起,双手把住,在自己面前慢慢地荡开一个架势,慢慢地说道:“活了这把年纪,向施主领教几招,虽死何憾?” 他说着话,左手下压,右手微微一伸,展出一招“遥点雷音”,就要进手。忽然秦凌筠叫道:“大和尚请稍慢动手!我们无仇无恨,犯不着以死相拼……” 老和尚沉重地说道:“施主!话说晚了!老衲一言既出,便存有必死之心,否则,老衲这知客一座,尚有何面目在寺中与僧众相对?” 他说着话,禅杖二次再起,振腕一点,一个碗大的黑圈,迳向冷雪竹左肩点去。 冷雪竹一挫肩头,右臂猿伸而出,正要攻出两掌,忽然,山门口出来一个和尚高声叫道:“达摩院代传方丈口谕,知客僧心圆大师速迎客入座。” 知客老和尚闻言一震,手中禅杖一落,拄地深达尺余,闪身合掌,低头沉声:“请两位施主入寺!” 少林寺的大雄宝殿上,钟声已止,只剩下袅袅不绝如缕的余音,在那里飘荡,就如同那袅袅的香烟一样,是那样轻盈飘荡在人们的耳朵里。 这时候,大殿里左右站的几百名和尚,一齐引声念佛,和南之声,将这座大雄宝殿点缀得祥和无边。从大殿后面,慢慢地走出来一对一对的小沙弥,一个个垂眉低目,手捧法器,一直来到大殿中间,分两班面向三宝如来佛像站住。 这样一共走出了四十对小沙弥,分成左右,捉对站立,大殿上,十分沉静,佛号已停,只有沙沙衣袂拂动的声音,衬出那一份肃穆与紧张。 随着,大殿上所有的和尚一齐拜伏下去,伏在蒲团之上,一动不动。 只见从大殿后面走出来三个和尚。走在前面的一个是年纪约有八十多岁的老和尚,骨瘦如柴,面目黧黑,披着一件酱色袈裟,脚上穿的是一双多耳麻鞋,他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托盘,托盘里垫着一块紫红色的绢布,上面放置着一柄长约尺余,通体碧绿,润泽如脂的玉杖,看这老和尚的神情,不仅是严肃,而且还有一份兢兢业业的表情。 这时候,坐在大殿两厢的武林高人,顿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继之大家都纷纷地站了起来,因为大家都能认得出,这就是少林寺的镇山之宝,也是少林历代掌门权威的象征,在武林中大家都久闻其名的“绿玉杖”。 其实这“绿玉杖”不仅是代表着少林寺掌门的权威,也代表少林寺一派的尊严,所以这些做客少林寺的各派高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表示敬意! 在这个枯瘦的老和尚后面,是两个五六十岁的和尚,金线压边的袈裟,金扣玉环,云履布袜,隔着前面那老和尚约七八步远,合十垂眉,并肩走在后面。 这枯瘦老和尚来到大殿当中,恭恭敬敬双手举起托盘,放在香案之上,然后伏地跪拜,退到一边。 后面这个和尚来到大殿当中,也是行礼跪拜如仪,这时候,突然又是钟声大作,接着鼓声大鸣,所有的和尚都站起身来,合十念佛,偌大的一座大雄宝殿,只听得一片嗡嗡之声。 稍时,那两个老和尚缓缓地移动脚步,向大殿两边走去,在他们两个人身后,跟着那八十个小沙弥,手中都敲打着法器,再后面便是那些口念“阿弥陀佛”的和尚。 数百人顷刻之间形成了两股人流,在大殿上缓缓地移动着,环绕着大殿整整走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钟声鼓声,愈是敲得震天价响,那两个和尚走到香案之前,又合十跪拜,行礼之后,右边的老和尚双手托起“绿玉杖”,高举过头,递给左边的老和尚。左边那位也高举双手接过来之后,再转身将“绿玉杖”放在香案当中。 就在这一瞬间,钟鼓之声遽地停歇,左边那老和尚缓慢转身,走到香案里边,登上一个宝座,随着法器齐鸣,从两旁走过来四个小沙弥,手里捧着莲花帽,百衲衣,宝杖,一一穿戴完毕之后,老和尚说道:“贫僧真如,无德无能,忝掌少林门户于风雨飘摇之际,辱承各位高人莅临,宠幸有加,不胜感激。” 少林寺这位新掌门刚刚说过这几句话之后,他稍稍地停了一下,这时候大殿两厢的来宾引起一阵低声议论:“这位新掌门说风雨飘摇是什么意思?” “这位新掌门不就是当年以一根禅杖,独会边塞三魔的真如大师么?为什么他今天没有当年那样豪迈之气?” “真如大师面上带有一丝忧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少林寺把掌门接杖大典在今天举行,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求于我们的么?” “……” 坐在上面宝座的少林本院新掌门人真如大师,等待两厢来宾那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停歇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武林之中,近几十年以来,都还平静,但是,最近却一连出现许多意外,虽然说少林一派首当其冲,但是,却也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安危祸福。所以,老衲才借‘接杖大典’之名,邀请各位高人,前来敝寺,共商对策!” 真如方丈说到此地,突然提高声音说道:“对手太过厉害,武功高不可测,尤其是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因此,为今之计,我武林同道,只有同心协力,一德一心,存则共存,亡则无一幸免。少林寺不敢眼看武林遭此厄运,所以请各位高人,共谋良策。” 他的话刚刚一说到此外,武当派天衣真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请问真如大师,贵寺可是受到一位琼林夫人的使者所逼迫,要求携宝归顺么?” 真如方丈点头说道:“真人说的只是第一件。” 华山派掌门人铁剑古千里惊诧地站起来说道:“听大师言下之意,还有第二件事情么?敝派数月前,遭受琼林夫人使者逼迫,目前限期已近,正不知如何对付才好,老朽正要趁此机会;请教于天下高人,竟没有料到少林寺也有这样遭遇,而且还不止一宗,看来武林厄运当头,是无法避免的了。” 真如方丈低沉地宣了一声法号,正要说话,只听左边有一个响如洪钟的声音说道:“大师请了!我有一点浅见请教!” 真如大师眼光落到左厢,合掌说道:“于大侠有何见教?” 这位主掌太湖三十六寨的总舵把子,水里判官于洪拱手说道:“听大师和方才两位掌门人言下之意,武林中出了人物,要起来兴风作浪。照我于某之意,自从三个半高人归隐之后,中原四杰也相继离开江湖,后起的能人,今天全部在座,大师不妨将详情细说出来,相信大家就可以猜个几分,只要知道事情是何人兴风作浪,天大问题,都可以解决!” 水底判官于洪的话刚刚说完,就听到不远有人冷笑一声说道:“于总舵把子!你把话说得太轻松了!” 于洪顿时脸色一变,一掉头,沉声说道:“牛老兄!你有什么高见?” 北七省绿林侠盗偷天手牛武从座位上缓缓地站起来说道:“少林寺多少年来能人辈出,被武林中认为实力最强的一大门派,今天听真如大师说话的口气,分明是无法敌住对方,像对方这样棘手的人物,岂是这样容易解决?说句话,不怕在座的各位高人生气,真如大师如果说的是事实,在座的各位,恐怕还没有人能解决这项问题?” 牛武言犹未了,就听到上首有人叱道:“牛老兄在道上也是响叮当的人物,为何事情真相未明,就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说着话的人,是一位年纪不到三十岁,长得十分风流倜傥的文士,在说话的时候,满脸不屑之意,用眼角扫一下牛武,便径自坐下。 这位偷天手牛武除了一身绝妙的轻功,和他妙手空空的绝技之外,还生就一副火辣辣的脾气。他哪里受得了这口气,便从座位上起来指着那人说道:“你是什么货色?名不见经传的小辈,你也配批评旁人。” 真如方丈这时候宣了一声佛号,朗声说道:“两位请暂息怒,少林寺这次邀请各位高人前来,原为消除一切门派歧见,共谋良策,以保护武林之安宁,如今真相尚未明了,先就引起彼此歧见,岂不是适得其反的效果?两位施主以为如何?” 偷天手牛武拱手说道:“牛武愿听大师的高见!”那中年文士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笑了一笑。 真如方丈合十致谢说道:“牛施主果然深明大义,老衲感激不尽。现在老衲要向各位高人,宣布此一事情的真相,然后我们从长计议。” 真如方丈说到此处,他低头向身前不远的小沙弥说道:“请虞施主和游施主!”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说的声音很轻,坐在两厢的人,都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话。 只见那小沙弥合十应声,退下来的时候,突然,一阵嘶嘶声大作,就如同有几十个唧筒,一齐喷水一样的声音。 大殿里的人,大家都感到奇怪。 大家循着这声音的来源,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从大殿四周屋角,就像是喷泉一样,喷出水雾一样的东西。不到顷刻光景,整个大殿都被这雾水所笼罩,而且这雾水愈来愈浓。 前后也不过才转瞬的光景,大殿上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偌大的一个大雄宝殿,几百个和尚,两三百位武林高手,都被这突然的情形所怔住了。 大家一时都还没想到这究竟怎么一回事,突然,一声喷嚏,打得山响,接着有人大喊:“不好!小心有毒!”这一声大喊之下,引起大家一阵紧张,紧接着又是一阵此起彼落的喷嚏声音,打得大家涕泗交流,人人自危。 真如方丈这时一惊非同小可,他连忙闭住气,双手撕开袈裟,左右一扫,荡开一个空隙,他厉声大喝:“鸣鼓示警,要殿外僧众,谨防奸宄宵小捣乱,山门外摆下大罗汉阵,不准任何人进出山门。” 真如方丈如此喝声传谕,指挥殿外僧众,这时候,几位掌门人以及功力比较高的高手,也都纷纷闭气自保,同时也挥掌驱雾。 一时间,只听得大殿之内,掌风呼呼,劲道四溢。 正在大家想不出好办法解决目前困状的时候,忽然,大家感觉到一阵阵凉瑟瑟的风,在大殿上卷起,这风刮过人们的脸上,都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不到片刻工夫,满大殿的雾气腾腾,又慢慢的变得清清朗朗,就如同没有发生刚才那一阵大雾一样,而且大家的喷嚏也都停止了。 这时候,只见大殿当中,站了一位中年文士,正是方才与偷天手牛武口角的那人,他手里握了一柄很大的折扇,站在那里环顾着四周。真如方丈连忙问道:“这位施主!你……” 那中年文士冷笑道:“方才那一阵毒雾分明是被人装在大殿之上,触动机关,成心将天下武林高手,来一个一网打尽。” 华山派掌门铁剑古千里惊道:“这位朋友你说什么?” 那中年文士冷笑说道:“我说人家有心将天下武林高手一网打尽,若不是在下巧有‘化毒折扇’在身旁,恐怕在座的各位,此刻已经毒归内腑,活命无多了!” 偷天手牛武瞪着眼睛说道:“什么?就凭你?” 那中年文士根本没有理会偷天手牛武的话,他只是环顾四周,点点头说道:“虽然我这把‘化毒折扇’是无毒不化,但是,因为事出意外,我断没有想到在堂堂的少林寺大雄宝殿之上,会出现这种毒雾……” 真如方丈连忙说道:“这位施主!请你口下留德!” 那中年文士冷冷一笑说道:“我并不是说你们少林寺成心安排毒雾,要将武林中的高手,一网打尽,而是说没有想到在少林寺的大雄宝殿之上,而且又是在新任方丈接杖的大典之中,会被人安装上毒雾,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真如方丈的脸红了,他的眼睛一直停在那中年文士身上。 那中年文士又回顾四周之后,接着说道:“就是因为这种毒雾太意外了,所以,使我这柄化毒折扇晚出手一下,让在场的各位同道,被毒雾在内腑之内多停了一会,如今,虽然我这‘化毒折扇’将大雄宝殿里的毒雾,驱散干净,但是,在各位内腑之中,或多或少,还存有一点毒雾,而且这点余毒,已经和血气相融,各位如若不信,不妨自行运功在内腑搜查一下看看!” 他这番话,说得有根据,活灵活现,不由得人不信,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调息行功,在内腑之中,细细地搜查。 这一瞬间,大雄宝殿变得十分宁静,没有一点声音。突然有人呀地一声惊呼起来,惶然地说道:“我的内腑真是有毒!” 这一句话未了,随着接二连三也有人惊叫“有毒”,这些说“有毒”的人,不是等闲人物,都是三山五岳的顶尖拔萃的高人,他们运用内功搜查的结果,自然不会有假。 接着稳坐在右旁前排几大门派的掌门人,也都遽然变色。 真如方丈这时候从宝座上站起来,对那中年文士说道:“这位施主!请恕老衲眼拙,请问施主身在何门何派?” 那中年文士说道:“你的请柬是邀请的黄山白云谷……” 真如方丈大惊说道:“施主是灵岩大师何人?” 那中年文士冷然说道:“灵岩大师早已物故,我师尊是黄山白云谷司马蓝。”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为之骚动,江湖上在几十年以前,就听说过炼气士司马蓝其人,几乎与当年三个半高人同享盛名,但是,从来没有见过面,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司马蓝有门人,如今突然出来这样一个传人,无怪乎大家都要惊愕不已了。 真如方丈接着合十为礼说道:“原来是司马老施主的高足,敢问尊姓大名?” 那中年文士说道:“上官玉!” 真如方丈宣了一声佛号,沉声说道:“上官施主!你既然知道大家身中毒雾之毒,不知可有解毒之方。少林寺今日面颜扫地,愧疚良深,如果再有哪位高人受此毒创,老衲虽百死也不足以赎其罪了!” 上官玉说道:“我师尊在炼气之余,兼研讨解毒之方,在下身畔有一点解毒灵丹,少不得要奉赠与大师。” 真如方丈口称“多谢”,上官玉正要伸手到腰间去取灵丹,忽然有人问道:“请问这位上官大侠!你既然身有灵丹,可以解毒,你可知道这毒雾是一种什么毒物?它是出自何人之手?” 上官玉回头又向四周看了一下,就在他眼光如此一扫之后,他从容地答道:“古掌门人!你还记得琼林夫人否?” 华山掌门铁剑古千里脸色大变,连忙说道:“上官大侠你是说,这毒雾是……” 上官玉缓缓地说道:“这毒雾有一个很好听的名称,叫做‘烟笼芍药’,是最厉害的一种毒器,一旦使出,很少有人能躲闪得开,吸进内腑,终至溃烂而死。据在下所知,这种‘烟笼芍药’,只有琼林夫人会使用!” 此言未了,大家赫然惊叫出声,特别是几个曾经受过琼林夫人迫逼的人,更是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说道:“怎么!竟然是她么?” 正在上官玉此刻面有得色之际,突然,从大殿下边,人群的后面,一声叱喝:“你胡说!” 上官玉闻言一震,他朝着那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十分清秀,俊美超俗的年轻相公,怒眼横瞪,叱喝道:“你完全在胡说八道!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如何能断定是琼林夫人所为?” 上官玉脸上浮起一抹狡猾的笑容,反问道:“你又如何能断定不是琼林夫人所为?” 那年轻的相公一怔,一时答不上话来,口中连连说道:“因为……因为……” 上官玉微微笑道:“因为?因为什么?是因为有你为她辩护么?还是因为你没有中到这种毒雾。” 那年轻相公大怒叱道:“上官玉,你休要巧言令色,你这样……” 他的话刚刚说到此地,突然,有一位小沙弥尖叫出声:“师祖!不好了!绿玉杖呢?” 真如方丈因为一直为这一阵毒雾,弄得烦恼已极,失意十分,所以他一直注意着上官玉的一切,这时候突然听到小沙弥这样一声惊呼,他将目光收回来了!果然,那柄代表着少林寺的尊严和权威的绿玉杖,已是踪迹不见了! 真如方丈这一下直如掉进玄冰深窟,浑身冰凉!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 少林寺的镇山之宝,世代相传,被视为代表少林一派的尊严和权威的“绿玉杖”,竟然丢了!这是令人无法置信的事! 尤其是丢在众目睽睽之下,是丢在少林寺方丈接杖的大典上,在场的不只是少林寺所有的高手,还有武林之中各门各派,各帮各会的高人齐集在一起。 这柄“绿玉宝杖”的遗失,不仅是少林寺的颜面扫尽,在场各路高人,谁也是脸上无光。当然,最是关系重大的,还是少林寺,镇山之宝遗失了,无异是挖了少林寺的根本,谁也沉不住气了。 在大雄宝殿上,少林寺的一流高手,立即分头抢身,扑向大殿四角,有的掠身殿外,有的拔高直窜,冲上屋顶。 站在殿外的,也立即纷纷严阵以待,不到片刻功夫,少林寺已经成了天罗地网,处处都是和尚,严以据守。 真如方丈突然回到宝座,高宣一声佛号,朗声说道:“戒律院首座传谕下去,撤除一切戒备,所有僧众,一律退到云房中去,没有方丈口谕,不准许有任何妄动。绿玉杖遗失,真如领罪,方丈权力已告结束,现在恭请本寺长老来主持其事。” 他缓缓地走到方才捧绿玉杖的那位枯瘦的老和尚面前,合掌躬身,沉声说道:“弟子真如无德无能,致使……” 那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颤巍巍地说道:“寺中不可一日无主,方丈不可擅离职位,请方丈勉为其难,任重道远!” 真如方丈半晌直起身来,脸上颜色看去十分激动,但是他仍然很平静地说道:“少林寺数百年来,从未遭此变故,老衲本意请各位高人,前来共商武林大计,没有料到各位中毒在先,敝寺绿玉杖遗失于后,真是祸不单行!老衲虽有百死之心,也难以对各位致歉于万一……” 上官玉这时候朗声说道:“方丈大师,何必此时徒然说此不急之言?” 那偷天手牛武最恨上官玉那种傲视一切的神情,虽然说他身内有毒,还要上官玉解除,他仍然忍不住插嘴说道:“照你这么说,什么叫急务?” 上官玉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自顾说道:“目前万急之务,只有两个:一是查明绿玉杖究竟是什么人偷去,一是解除在场的人体内余毒!” 武当天衣真人点点头说道:“上官大侠高见甚是,这解除余毒之事,自是有待上官大侠施展妙药,广济大众,但不知这绿玉杖一事,要如何来查明?” 上官玉说道:“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但是千头万绪之中,可以找出一个要领,我以为这绿玉杖如此突然遗失,前后也不过才一转瞬间,来人如果不是会飞的神仙,决不会离开少林寺的范围之内,所以要找绿玉杖,一定要从内部找起!” 铁剑古千里说道:“上官大侠所见甚是!请真如大师立即传谕下去,封闭所有交通要道,不许有任何人离开少林寺。” 上官玉冷冷地说道:“我认为那倒不必,因为我方才说过,那人既不是神仙,他就不会离开少林寺,所以我们先应该从大雄宝殿上所有的人查起!” 真如方丈立即说道:“这样不妥,因为大雄宝殿之上,除了少林僧众,就是邀请而来的贵宾,少林僧众当然不会做此不智之事,而各位来宾都是老衲邀请而来,如何能在宾客里面搜查,这种事断不能作!” 上官玉说道:“方丈大师!这大雄宝殿之上,难保没有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真如方丈悚然说道:“在大雄宝殿之内,所有的宾客,都是老衲与师兄真惠大师以及长老大愚禅师再三商量,认为都足以代表某一方面之首脑人物,才郑重出请柬。实不相瞒各位,当各位前来少林寺之时,早已有人在山门之外,逐一核对无讹……” 上官玉冷笑道:“不尽然吧!如果是逐一核对无讹,我是怎么进到这大雄宝殿的?” 真如方丈是少林寺一位杰出的高手,无论是武功、才学、谈吐、禅理、品德,都是出类拔萃,是一位有德行的高僧,但是今天在上官玉的冷言冷语之下,接连几次受窘,而且都是哑口无言,答不上话来。 上官玉似乎也不愿意让老方丈多受窘,他接着又说道:“在下虽然凭着请柬而来,但是,毕竟其中有一点曲折,而贵寺竟没有发觉,如此看来,就难保没有旁人利用别的办法,混进大雄宝殿了。” 真如方丈当时脸色一沉,传呼:“着知客大师到大雄宝殿上来。” 小沙弥刚刚领谕下去,大雄宝殿一旁闪出来一个和尚,拦住小沙弥,低声说道:“师弟请慢去传呼!”他立即转向真如方丈顶礼说道:“掌门不必传呼知客师兄,此事都是弟子所起!” 真如方丈一见是达摩院的护法元行大师,连忙说道:“果然有人混进大雄宝殿么?” 他言犹未了,就听到殿下有人应声朗朗说道:“方丈大师乃有道高僧,说话岂可如此有欠思量?混进宝殿一词,使人受辱不浅,在下远道前来,请之再三,何谓混进来?” 真如方丈一见大殿之下,和原来与上官玉争吵的那位美少年并肩而立的,又有一位英俊非常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如玉树临风,昂然挺拔,真如方丈连忙问道:“施主何人?” 那年轻人应声答道:“武林末学秦凌筠。” 此时达摩院护法元行大师又趋近一步,低声向掌门人真如说道:“启禀掌门人,此人就是数月前在少室峰旁,夺走假灵芝之人,彼时他说他愿意独自前往潼关,去会见那位琼林夫人的使者。” 真如方丈哦了一声说道:“另外还有一人呢?” 上官玉不知如何耳目是那样的灵敏,立即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一个,就是方才与我争吵,为琼林夫人辩护的姑娘!” 真如方丈又是一惊,脱口叫道:“什么?姑娘?他竟是一位易钗为弁的姑娘?” 上官玉微笑道:“任凭她如何改扮得巧妙,也逃不过我的眼睛,因为若论易容之术,还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卖弄!” 他仿佛是惊觉到自己失言,连忙又接着说道:“方丈大师你再仔细地看看,世间上会有这样的美男子么?” 上官玉此时说话也非常小声,坐在远处的人,都听不真切,真如方丈却是一字一句都像是钉锤一样重重地敲在心上,他瞪大眼睛,对秦凌筠身旁的冷雪竹看了一会,突然他暗地里打了一个冷噤,他一掉头,厉声叫道:“撞金钟!” 真如方丈如此一叫“撞金钟”,坐在左右两厢的各路高人,都悚然一惊,立即纷纷起立,向大雄宝殿走上去,大家站在一起,因为,大家都听说过,少林寺的钟楼上,有一口金钟,平时绝不使用,除非遇到绝大的意外,最严重的变故,才敲动金钟。一经敲动金钟,全寺上下,一律要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大雄宝殿,而且,每个人都要携带兵器。 因为这件事在武林中走动的人,都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大家在一惊之余,都向大殿上集中,他们不知道真如方丈发现了什么? 顷刻之间,金钟响了,声音虽明亮悠扬,但是,听在少林寺僧的耳里,却有不尽凄厉的感觉。大家慌忙各自提着兵刃,冲到大雄宝殿上,各按自己的方位,整整齐齐,黑压压地,拥挤在大雄宝殿之上。 这时候两个人是站在大殿之下,那就是秦凌筠和冷雪竹,因为他们不知道少林寺敲钟的意义何在!就在他们这样一怔之间,少林僧众,已经挤满了大殿之上。 冷雪竹皱着眉说道:“那个姓什么上官的,方才跟方丈鬼鬼祟祟说些什么东西,怎么这会子许多和尚都来到大殿上。”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方才他分明有意将大家的怒火和仇恨,都集中到令师琼林夫人身上,这种用心十分可恶!但不知道他是什么存心?这个上官玉到底是什么人?” 冷雪竹说道:“为何没有看到你虞师伯?你不是说他一定会来的么?” 秦凌筠说道:“按理他一定会来,可是我也在奇怪,为什么没有看见他老人家?” 正是他们两个人如此猜疑不定之际,真如方丈已指使大殿上的僧众,分成四组,分别在大殿的四方,布下四个罗汉阵,将整个大殿紧紧地包围起来,少林寺一次动用四个大罗汉阵,是少林开派迄今,破天荒的事。不仅是各门各派的人感到惊奇,就是少林寺的僧众也感到惊奇。 真如方丈安排已毕,他站在香案前面,向冷雪竹说道:“女施主!请你将绿玉杖还给老衲!” 冷雪竹一听,就如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真如方丈叫她“女施主”,那可能是认破了她是女儿身,向她要“绿玉杖”,这岂不是莫名其妙的事么? 冷雪竹愕了一会说道:“老和尚!你在说些什么?” 真如方丈沉声说道:“女施主!上次你来少林寺强逼索要紫灵芝,当时少林寺为了息事宁人,容你如此胡闹,料想不到你今天又来盗取本寺镇山之宝,是可忍孰不可忍?绿玉杖是本寺历代相传之宝物,今天如果你不拿出来,少林寺拚着同归于尽,要和你一拚到底!” 这时候武当派天文真人和华山派铁剑古千里,都恍然大悟,大家发觉果然不错,正是当初骑青鸟强行逼迫的那位姑娘,大家又惊又怒,不觉同时叫道:“原来是你?” 真如方丈说道:“你如此存心放毒,又盗走本寺镇山之宝,少林寺即使再有息事之心,也无法忍下去!女施主!如果你是识时务的,赶快拿解药,再将绿玉杖拿出来,老衲是佛门弟子,也不愿意多生是非,如果你仍然自恃武功,执迷不悟,今天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冷雪竹大怒说道:“你凭什么向我说这些话?少林寺大雄宝殿之上,突然被人放毒,绿玉杖被人盗走,你身为掌门的人,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赶快去寻找真正的凶手和敌人,另一个就是当众自裁以谢罪愆,怎么乱向人栽诬,还亏你口口声声说是佛门弟子,你这样哪里是佛门弟子的行为?” 真如方丈一声不响,他回手一招,喝声:“拿老衲的兵刃来!” 立即有人从身后送上来一根黝黑发光,份量沉重的禅杖,真如方丈拄在手里,两眼圆睁,沉声说道:“女施主!绿玉杖是少林寺镇山传代之宝,一旦遗失,若不寻回,老衲自然要自裁以谢罪,不过,除非少林寺僧众全都死光,否则,纵使还有一僧一徒,也要和女施主周旋到底。老衲要在此郑重奉劝女施主,绿玉杖不比紫灵芝,少林寺断不能忍气吞声,任你如此张狂!” 冷雪竹气得满脸发青,她从身上掏出那柄古剑,揿钮一弹,唰地一声,颤巍巍地挺在胸前,秦凌筠伸手轻轻拉住冷雪竹的衣袖,低声说道:“请你慢一些,待愚兄先去和他说个明白。” 秦凌筠走上前面对着真如方丈说道:“方丈大师!绿玉杖对你固然重要,你也不能因为它重要,就急得失去了章法,遇事不能冷静,总归后悔无穷的!难道你就凭我们没有请柬,就可以断定我们是放毒盗宝之人么?” 真如方丈说道:“令友何故乔装?何以不能以真面目相对?你能代她说出理由来么?” 秦凌筠当时被问得词穷,只好照实说道:“那是因为她过去与贵寺有一点误会,恐怕此次观光,引起纠纷,所以才乔装而来,这是基于一点好意,方丈大师难道就以这一点来给予放毒盗宝的罪名么?” 真如方丈忽然大笑说道:“毒是琼林夫人的毒,人是琼林夫人的人,在这个大雄宝殿之内,除了我找你们算帐,我还应该找谁?” 秦凌筠也大声喝道:“不错!人是琼林夫人的人,而毒却不是琼林夫人的毒……”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上官玉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你能拿什么证明,毒不是琼林夫人的毒?” 秦凌筠对上官玉叱道:“都是你一个人乱生是非,胡言乱语,才酿成这次风波。我虽然不能拿证据来证明不是琼林夫人的毒,你们又能凭什么证明是琼林夫人的毒?” 上官玉冷笑道:“很明显的,在场所有的人,或多或少,或轻或重,都中了‘烟笼芍药’的毒雾,唯独你们两个人安然无恙?请问你们凭什么能如此?” 秦凌筠当时一怔,他连忙说道:“你凭什么也没有中毒?” 上官玉非常得意地一笑,说道:“我么?你忘了我不但不中毒,而且我还要救在场所有的人,我就凭着这个!” 他这样地得意一笑,秦凌筠听起来十分耳熟,因为人在十分得意的时候,最容易流露真实的感情,也最不容易掩藏自己,秦凌筠如此一顿之际,那边上官玉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可能是有了一丝破绽,他连忙变作冷笑连声,指着秦凌筠说道:“你该没有什么可赖的了吧?” 秦凌筠霍然心里一震,双眼一睁,指着上官玉道:“你不要藏头露尾,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的阴谋我也知道了!” 他的话刚一说到此处,就听到大殿下面,也有人呵呵地笑道:“我也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的阴谋是什么?” 秦凌筠闻声回头一看,只见桃花源所遇到的那位乞丐,踢踢踏踏地来到了大殿前面,望着真如方丈说道:“老和尚!我叫化子来说一句老实话,这个毒,确实不是琼林夫人放的,因为我化子认得这种毒雾的来源,它是红柳湖那只老狐狸放的‘蚀骨烟’……” 这位乞丐一句话,真是震惊了所有的人,尤其是站在一旁的上官玉,几乎要跳起来,但是,当他伸手腰间,眼抹凶光之际,那乞丐却回手指着秦凌筠说道:“这只老狐狸千变万化,如果不是他腰间那根‘金蛇飞矢’,我化子也几乎被他蒙过了眼睛!” 上官五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他索性轻松地站到一边,含笑不语,冷眼旁观! 秦凌筠一见这乞丐竟硬指他是红柳湖千面狐,顿时把他气得顿足骂道:“这真是冤家路窄,恶人先告状……” 真如方丈此时柱着禅杖,一直向殿下走来,他一面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施主!你尚有何说?” 这时候,华山掌门铁剑古千里,和武当掌门天衣真人,各捧着宝剑,紧随在真如方丈之后,向这边逼过来,连那些三山五岳的各地高人,也都纷纷拔出兵刃,慢慢地向大殿当中簇拥过来。 冷雪竹一见这种情形,冷笑道:“大雄宝殿是佛家清净之地,是不宜于流血杀生的,但是,照今天这情形看来,我只好顾不得佛祖了!” 她手中古剑一起,眼前就要有人流血。 此时秦凌筠眼睛紧盯着上官玉的身上,他忽然说道:“贤弟!我们不要多伤生命,少林寺的老和尚,他们都是情有可原,他们是受了别人的煽惑,将来后悔的一定是他们,既然此地对我们有误会,我们还是先走为上,来日方长,一定有个可以清白的时候!” 真如方丈大喝一声:“你倒说得轻松!想走?哪有这么容易?除非你把少林寺的僧人杀光,如果你没有这个能耐,你们今天就别想走得那么快!” 话落手起,鸭蛋粗细的水磨镔铁禅杖,迎头挥起一个大盘旋,呼呼之风大作,凌厉万分地扫向冷雪竹横腰。 冷雪竹滑步闪身,刚刚让过,就被秦凌筠一把抓住,低喝一声:“贤弟!我们走!” 两个人如此一转身,只听得唰,唰,唰……两柄长剑,呼,呼,呼……一根禅杖,三般兵器就如同狂风骤雨一样,直扑上来。 四周罗汉阵一声佛号,早已发动,也从后面围将上来。 冷雪竹突然一摆手,甩开秦凌筠,高叫道:“秦大哥!你先走一步……”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左边长剑挑到右胁,右边长剑指向“肩井”,当中禅杖以一招“怪蟒钻窝”的毒招,闪电直扑“七坎”。 冷雪竹三面受敌,她倒是从容不迫,塌右肩,进左脚,侧身擦过禅杖,右手古剑反腕一挥,“呛啷”金铁交鸣,华山派掌门铁剑古千里的一柄铁剑,应声而断。 秦凌筠手中鱼肠剑始终没有出鞘,他趁隙一拉冷雪竹,朗声喝道:“贤弟!不可伤人!我们走!” 两个人硬从平地踊身一跃,全力拔空,就如同劲弓疾矢,直冲大殿之外,凌空拔起六丈七八,撇下那么严密凌厉的罗汉阵,上得大殿之顶,几经起落,走得无影无踪。 大殿上空有那么多高人,没有一个人可以拔起六七丈的轻功,虽然,窜空高达四五丈的,大有人在,可是,那也只有徒然! 大殿里只剩下一片寂静,一阵惭愧!和一股怅惘! 第八章 露出真面目 共愤除恶人 “嗖”地一声,一条人影,直冲而上,居然也高与檐齐拔起六丈多高,随着秦凌筠和冷雪竹的身后追过去,此人非别,正是露着一只铜臂的乞丐。 铜臂丐追上去,大家更是惊讶不已,突然,从大殿上爆出一阵笑声,笑得是那样的得意,笑得是那样有力,在大家都是满心沉重的时候,这笑声使人听起来分外刺耳。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将眼光集中看去,只见上官玉叉着一双手,仰着头,十分得意,迹近忘形地在那里仰天大笑! 真如方丈忍不住问道:“上官大侠何事如此发笑?” 上官玉停了笑声,但是,他脸上仍然含着有得意的笑容。 望了真如方丈一眼,然后又环顾一周之后,才笑嘻嘻地说道:“我笑你们有眼不识真假,看错了人!” 真如方丈大吃一惊,连忙说道:“上官大侠!你说这话是什么用意?” 上官王狡猾地笑道:“你们以为我是谁?” 武当掌门天衣真人间道:“你是谁?你不是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的门人上官玉么?” 上官玉笑道:“你们真的相信司马蓝他有门人么?” 真如方丈此时将前后一想,心头一沉,脸上颜色一变,他向前移动了两步,右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根水磨禅杖,寒着脸色问道:“施主!你究竟是谁?你冒名顶替,来到少林寺,老衲当作客人相待,你倒为何如此恶意相欺,是何存心?少林寺岂是如此容易戏弄之处?” 上官玉哈哈大笑说道:“老和尚!你休要如此大言不惭,‘少林寺’三个字已经吓不倒人,常言道得好:没有三分三,上不得碗子山。我既然敢到少林寺来,老实说,我根本将你们少林寺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种话,当着天下群雄如此说出来,真如方丈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无名火起。 他当时低沉地宣了一声佛号,沉声说道:“原来施主是成心挑衅而来,当着天下群雄之面,老衲倒要领教领教施主有何惊人绝技,居然上门欺人,一至如是!” 老方丈拄着禅杖,一步一步向大殿当中走去。他每走一步,大殿上水磨方砖,就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方砖也都随之碎裂。 大雄宝殿那些水磨方砖,长方盈尺,厚达五寸,老方丈如此一步一个脚印,就不难想到他的功力提到何种地步。 再看对面上官玉,斜抱着两个膀子,嘴角含着一丝冷笑,毫不为意地,斜视着老方丈,那种藐视的神情,表露无余。 老方丈缓缓地走到大殿当中,突然,一声“阿弥陀佛”,接着人影一闪,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大和尚,躬身拦住老方丈的去路,合掌低头,细声说道:“请掌门人留步,有事弟子服其劳,请掌门人安座!” 真如老方丈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说道:“来人必有所恃,空如师弟要小心!” 这位被誉为少林杰出的高僧,身为戒律院首座大师的空如和尚,他恭谨地应了一声:“谨尊法谕!请掌门人安心。” 他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瞪着上官玉,半晌之后,他忽然高宣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声音宏亮,回音四起,随着大殿上下,立即响起一片佛号,这和南不绝的佛号声中,所给予人的不是庄严与肃穆,而是悲壮与苍凉,使人听到之后,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 在场的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不觉将头低下,因为大家都领略到空如大师这一声佛号的意味,因为当着天下高人,少林寺如此受人上门挑衅,如果今天这一场拼斗,不幸失利,两百多年以来的少林寺盛名,就要化作流水。 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多少也有心寒的感觉。 上官玉却在此时轻轻地打了一个哈哈,轻松地说道:“少林寺三大罗汉阵,拦不住方才那两个后生小子,又岂能在我身上发生效用?你和尚打错了主意………” 他的话刚刚说完了一半,空如大师突然厉声大喝:“施主欺人太甚!请接我和尚一掌!” 空如大师双掌内圈,倏又以疾风迅雷之势,翻腕向上官玉推过去。 空如大师以十成功力,推出双掌,脚下更以“逆水推舟”的架式,前弓后箭,以全身的力量,向前推去! 以空如大师的功力和此时落力发掌的情形看来,眼前就是一堵石墙,也要在这一推之下,化作土崩瓦解!在场的人都是识货的行家,谁敢瞧不起这一推的劲道?大家都以一种紧张的心情,等待这一推的结果。 上官玉嘴角微微向下一撇,不知他是用一种什么身法,快得就如同一阵旋风,空如大师的突然发掌,已经是快如闪电,可是他这双掌之下,掌风未落,那边上官玉已经贴近空如大师的身后,左掌一举而下,口中说道:“你少在这里丢丑现眼!” 他这样随口冷讽,手掌已然落下,看得在场的人,人人心惊肉跳,大家异口同声,脱口惊呼。谁也没有料到少林寺的一位一流高手,竟在如此一举掌之下,断送在别人的手下。 说时迟,那时快!正是上官玉如此送掌吐劲,下落空如大师的身后命门之际,突然间,嘶,嘶,嘶,一连三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劲道,以“前一后二”的形式,飞扑上官五的右肩而来。 这三点银星来势之准,与来势之快,任何一个习武的人,都可以看得出那是出自第一流的暗器名家。以当时的情况而论,如果上官玉不理会这三点突如其来的银星,依然落掌吐劲,空如大师当场就要倒地吐血而亡,而上官玉的一条右臂,也可能因此断送。 就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上官玉一收右肘,疾翻右掌,斜劈一招“拍案惊奇”,只听得呼地一声,紧接着叮叮当当三下声响,水磨砖上落下三只雪亮的飞叉,在场所有的人齐声惊呼:“呀!银叉令!” 这一声齐呼未出,上官玉已经纵身面向大殿而立,轻轻地哈了一声说道:“原来是飞叉银龙虞鉴也来到这里了!真是巧哇!” 空如大师一招落空,几乎丧失了自己的生命,他知道少林寺的威名,从此一落千丈,在险丧生命之余,他低沉地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扬掌就照自己百会当顶拍下去! 突然从大殿里面飞也似的掠出一条人影,其快无比地架住空如大师的手,朗声喝道:“大师千万不可!” 空如大师羞愧万分之际,抬头一看,面前站的正是大名鼎鼎的中原四杰之一飞叉银龙虞鉴。而站在大雄宝殿后侧,手执铁胎弓,凝神注视的,正是神弓鬼掌游金化。 空如大师和飞叉银龙是旧交,当时百感交集,怆然下泪,刚叫得一声:“虞施主!……” 飞叉银龙虞鉴正色说道:“大师!为何你也有这种世俗之见?” 说着话,他便向上官玉厉声问道:“尊驾究竟是何人?胆敢如此恃技上门欺人,无端寻衅,武林真理何在?” 上官玉呵呵冷笑,手指着飞叉银龙笑道:“虞鉴!你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敢以你那点中原四杰的头衔,来多管闲事么?” 飞叉银龙闻言心里一震,连忙接着问道:“你究竟是谁?” 上官玉笑得更得意了!他半仰着头,睥睨着飞叉银龙说道:“你真的不认得我么?” 他这样一反问,随手抬起来朝自己脸上一抹,一个飞快地旋转,等到他停下来的时候.他面对着飞叉银龙说道:“虞鉴!你再看看我是谁!” 飞叉银龙一看之下,失声大叫:“居然是你?你居然敢到少林寺来,居然敢当着天下武林高人,如此猖狂,我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飞叉银龙不等到他说话.便向真如方丈拱手说道:“老方丈,我和你密谋对策,筹划再三,要全力对付的人,不料他今天就在此地,看来上天有眼,使狂妄者自取灭亡……” 真如方丈一听,圆睁双眼,盯着大雄宝殿中,半晌朗宣了一声佛号,然后高声说道:“原来施主就是红柳湖主千面狐卞玉?” 千面狐卞玉笑了一笑,他的眼睛朝飞叉银龙身上转了一下,点头说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看起来虞鉴他已经把我的口信带到了!” 真如方丈突然声如宏钟,嗔目说道:“不错!虞施主已经把红柳湖的经过,与老衲谈过。” 千面狐卞玉诡谲地笑道:“如此说来,请问老和尚你的意下如何?” 真如方丈突然一转身,走到宝座座上,合掌当胸,对大雄宝殿上各路高人打着问讯,然后朗声说道:“老衲今日接杖,原本不宜惊动各位高人,但是,老衲窃意只是借此机会,向各位高人说明一件大事……” 千面狐卞玉笑着插嘴说道:“算了吧!老和尚!还是由我自己来说明,比你还要干净利落。” 他大踏步向大殿上面走过去几步,然后双手叉腰,以一种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神情大声说道:“我是千面狐卞玉……” 千面狐卞玉在一二十年前,虽然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他那千变万化的易容术,在武林中也是很有名声。所以刚才当大家看到他如此一抹脸,就变了另一个面孔,大家心里就已经想起这么一号人物。 但是,千面狐卞玉的武功,是不值得一提的,为何如今又变得这样矫健?而且他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假借少林寺接丈大典来说明,大家狐疑满腹,不觉都凝聚心神,注意着千面狐卞玉。 千面狐卞玉停了一会之后,他突然沉下脸色,冷冷地说道:“我归隐江湖二十年,当我再度出道武林,我就感觉到武林之中黑白两道,门派太多,各有不传之秘,互相不让,彼此常争,这样一来,武林之中不但武功得不到切磋之效,得不到进益,而且纠纷日起,终归不是武林之福!所以,我便以为,应该有一个人出来,领导群伦,综理各派,使武林成为一统的局面,这才是武林之福!” 这一段话说得冠冕堂皇,振振有词,当时各门各派,比较有地位有名气的掌门人,大家都默默相视,大家都在揣测千面狐卞玉这一段话的用意。 只有少林寺真如方丈沉声说道:“卞施主!你说话如此欲盖弥彰,不值得识者一笑。” 偷天手牛武大声叫道:“老狐狸!你方才装神弄鬼,这会子又满口胡言,到底搞的什么鬼?有话照直的说,不要这样含糊其词!” 千面狐卞玉冷笑一声,缓缓地说道:“方才我那一段话,大家都已经听到了,在下千面狐卞玉以当仁不让的心情,决定承当起这件事,所以我今天特别利用这个机会,难得各门各派,黑白两道,水陆两路,都有高人在此,我要郑重向各位宣告,二月二日,请各位前往红柳湖,共商武林大计……” 他这里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偷天手牛武呸了一声,顿脚骂道:“老狐狸!你真是让屎糊实了心,混蛋透了顶!什么当仁不让?分明是你昏了头,想要起来做武林盟主!你今天是趁这个机会,前来招降是吧?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那副德性?别人不说,我老牛第一个就看不顺眼……” 千面狐卞玉突然一声长笑,大声说道:“看不顺眼你就不要看,让你那一双眼睛瞎掉好了!” 他言犹未了,左手一抬,立即卷起一股青烟,直扑那偷天手牛武的面门,容不得牛武躲闪,只听得哎呀一声,牛武用手蒙着一双眼睛,一个蹭蹬坐到地上。 千面狐卞玉仰天大笑说道:“有谁二月二日不去红柳湖,不妨现在就走出来……” 他这样仰头说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四周一阵沉重脚步声,逐渐地向当中猬集而来。 千面狐卞玉收住笑声,低下头来一看,只见三山五岳,各门各派的高人,此刻一个个脸色凝重。手里捧着兵刃,向中间包围过来。 千面狐卞玉淡淡地哼一声,眼光向四周扫了一遍,不在意地问道:“看样子,各位是有不赞成之意,自取灭亡之道,就怪不得别人了!” 这时候少林寺真如方丈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卞玉!就凭你这种狠毒的心肠,也不配为武林中的盟主。佛曰:除恶人即是行善事。你这样掀起武林风浪,也不知道有多少生灵,要为之涂炭!……” 千面狐卞玉接着说道:“老和尚!你休要在那里卖弄口舌,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二月二日,你们少林寺去不去红柳湖?” 真如方丈一声断喝:“孽障!看杖!” 只见他双手抬起来一挥,水磨镔铁禅杖简简单单地一招“泰山压顶”,直劈当头。 真如方丈不愧是少林寺掌门人,这一招平平常常的“泰山压顶”,使在他手下,便挟有雷霆万钧之势,至少在两三丈的范围之内,都被禅杖的威势所笼罩,就从这一杖之中,仿佛他恢复了当年“独杖会三魔”的神威! 千面狐卞玉脚下一个盘动,闪左肩,旋右腿,险避一杖当头,他左手飞快无比地推出一掌,隔空猛击禅杖,右掌横削如刀,截向真如老和尚的左肘! 这一种冒险还招的打法,如果不是自忖有获胜的绝对把握,是不会这样冒险的! 千面狐卞玉十分灵巧地使出这一招,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因为他的对手是当今少林掌门,功力精纯,经验老到,千面狐凭什么敢这样自信? 果然!真如方丈没有放松这个致命打击对方的机会!禅杖不收反进,右手单抡,照着千面狐的左掌硬扫过去,同时,他的左手一缩,忽又闪电伸出,中指独出,小雷音指法,不仅是快,而且是十分准确地点向千面狐的右手虎口。 这样双方每攻必救,形成互不相让的形势。在这种形势之下,那只有硬拼一途,硬拼的结果,立即就可分得出胜败高低! 说时迟,那时快!啪地一下响声,真如老和尚的水磨镔铁禅杖,被千面狐的一掌,震荡开两尺一但是,千面狐卞玉的右掌,也因为撤让不及,被小雷音指风从虎口上扫过,划出一道血痕,连带衣袖也撕开七八寸长的裂口。 双方各退几步,凝神相对。真如方丈宣了一声佛号,他朗声说道:“卞玉,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深厚内力,如果你能投身正道,一定能够造福武林,将来一定可以获登正果,为什么你要一心做害人的勾当?你应该知道,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老衲望你苦海回头,免招杀身之祸。” 千面狐却淡淡地笑道:“老和尚!你居然能以一指之风,扫伤我的右手,足以证明你们少林寺还不是浪得虚名,多少还有一些功夫,如果你能够率先到红柳湖报到,我保证你将来在武林中,还是一人之下的职位,否则,你这个掌门人的地位,也是朝不保夕!” 真如方丈口称“孽障!善哉!善哉!” 他双手横起禅杖,望着千面狐说道:“执迷不悟!不能善渡!” 他说完这两句话,水磨镔铁禅杖双手抡起,呼、呼、呼,一连三招,降魔伏怪的杖法,就如同是十几根禅杖,分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一招跟着一招,一式跟着一式,排山倒海般地直涌而来。 千面狐卞玉空着一双手,在那重重的杖影之中,闪躲腾挪,一口气连让过三招之后,他忽然穿身一跃,从那重重叠叠的杖影之中,拔空上窜,不知怎地,他的手上忽然多了一条金晃晃的兵刃,就在他还没落下来之前,变作绕指柔一样,直向真如方丈那根禅杖上缠去! 这一个招法和攻招的架势,大大地出乎常情,真如方丈也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他在未明了对方底细之前,不肯冒然抢攻,脚下一顿,禅杖急收回撤! 但是,千面狐卞玉就在这一瞬间,人是落下来了,手中那根金晃晃的兵刃,却是像活的一样,随着真如方丈的禅杖,跟踪而上,而且已经有一端搭上了禅杖的尖梢。 真如方丈没有想到对方会有如此的快,当时只觉得手上一沉,心里一震,暗叫:“不好!被人绞上了兵器了!” 他正要使出神力夺杖的绝招,突然,嗖、嗖、嘶、嘶…… 从人丛中及时飞出好几点暗器,都集中打向千面狐的右手腕,迫使千面狐不得不收回右手,撤回那根金晃晃的兵刃,向腰间一掖,顷刻之间,又看不到了。 但是,千面狐卞玉却得意地笑道:“神弓鬼掌和飞叉银龙尚且不过如此,看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这时候神弓鬼掌游金化手执铁胎弓,从人丛中走出来,他指着千面狐卞玉说道:“千面狐!今天你的算盘打错了!放着天下所有的高手都在此地,你就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逃不出今天的大雄宝殿!” 千面狐脸上颜色一变,但是,他立即又露出笑容说道:“游金化!你的意思是要合众人之力,来对付我一个人么?” 神弓鬼掌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这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因为你千面狐一向比狐狸狡猾,从来不肯在一拳一脚、一刀一枪上见个真功夫,不是施弄诡计,就是施展毒器。所以和你这种人,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一句话,除恶人即是做善事。今天大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除去你,为武林消弥一次祸患根源!” 神弓鬼掌说完这些话,他挥动他手上的铁胎弓,朗声叫道:“各位同道!祸患不除,终久非福!对于这等人不但是不能容忍,即使你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坠入陷阱之中。我游金化和虞老鉴若不是身中这老狐狸剧毒,今天岂能容他如此猖狂?现在摆在各位面前的,只有去除成见,协力对付这个包藏祸心的老狐狸。我老游说这一番话,也就是这次少林寺接杖大典,邀请各位莅临的真正用意。” 神弓鬼掌游金化以中原四杰的身份,如此登高一呼,立即获得在场黑白两道各路人物的支持。 武当派天衣真人首先捧出宝剑,走出人群说道:“祸患不除,武林不安!” 华山派古千里手持铁剑也走到大殿当中说道:“千面狐有如此存心,真正是武林心腹大患!除非我们甘心被他统御,甘心做红柳湖的手下,否则今天就是个机会!” 接着连续地出来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已经将千面狐卞玉团团地围住。 这情势非常明显,围在千面狐的四周,都是当今武林第一流的高手,在这些高手的外面,还簇拥着一两百位知名的高人,也都跃跃欲试,在这些人的外面,还有少林寺的僧众,摆下四座大罗汉阵,这种情势,漫说是千面狐卞玉,就是当年三个半高人在此,也没有这个能耐冲出重围! 常言道是:双拳不敌四手,何况周围这些人都是一流的高手呢? 千面狐他从容地回顾四周之后,突然一扬头,纵声狂笑。 大厅上就只听到他一个人的笑声,笑得那么狂放,而且还是那么得意! 周围的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谨防他有诈。 千面狐他笑了一阵,慢慢地收住笑声,将眼睛停在神弓鬼掌游金化的身上。他神气十分地说道:“老游!你真错了!凭你神弓鬼掌那份心思,你能想得到的事,我还能想不到么?我早就料到你们会有这一手!” 飞叉银龙虞鉴在一旁接着说道:“千面狐!你不要色厉内荏!强作镇静。” 千面狐卞玉说道:“不错!凭你们在场这么多人,要是一齐围攻,我是没有办法对付得了,但是,我却有办法使你们不敢来碰我一根汗毛!” 武当天衣真人说道:“胡说!” 华山派掌门铁剑古千里跟着走上前一步,一振手腕。一阵尖锐的啸声,剑尖洒出三朵碗大的剑花,他望得千面狐卞玉冷笑道:“今天我们就要看看能不能碰掉你一根汗毛!” 这两位都是击剑的一派宗师,各执手中的长剑,分从左右迈步进身,向当中直逼过来。 少林派的真如方丈再度提起禅杖,也抢将上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八位少林寺的一流高手,一步一趋地手执禅杖,各取一方,向当中围将上来。 在他们的身后,一阵脚步移动,各派各门的高人,也都亮出兵刃,将里面的人,团团地围住。 武当、华山两派掌门人,正慢慢地在盘旋着,真如方丈也已经加入了这个打头阵的行列,这一场石破天惊的拼斗,在这一瞬间,就要展开。 突然,千面狐卞玉一晃身,就如同是一溜轻烟,嗖地一声,直冲而起,半空中没有凭借任何一点东西,硬拔起六丈多高,攀住大雄宝殿顶端的横梁,再一翻身,飘然又起,他伸出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抓住大雄宝殿正中横梁,悠悠荡荡地吊在那里! 千面狐卞玉露了这一手,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除了方才凌空跃出大雄宝殿的秦凌筠和冷雪竹,以及随后赶去的铜臂丐,在场的人,没有谁能有这种能耐。 真如方丈收住禅杖,旋身退到宝座之旁,怔了一下,他立即叫道:“千面狐!你有再好的轻功,今天也逃不出少林寺,大雄宝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老衲布下了八个罗汉阵,必要的时候,可以合而为一,你就是有力扫千军的功力,也休想走开大雄宝殿一步。” 千面狐卞玉龇着一嘴白牙,低着头,向着下面笑道:“老和尚!你不要尽在做梦,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走!我不过是到这上面来,把话说清楚,要不然像刚才那样一动手,你这大雄宝殿上,早就血流成河了!现在,我要郑重地告诉你们这些在场所有的人,如果你们不答应在二月二日前,到红柳湖应卯报到,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可以活到二月三日。” 太湖三十六寨总瓢把子这时候忍不住高声叫道:“大家一齐拿出暗青子招呼他!把这小子扎成刺猬,看他可还能强嘴!” 真如方丈忽然上前拦住说道:“施主!且慢!” 老方丈他扬起头来,望着顶上的千面狐说道:“卞玉!你是倚仗着你身上有解药,不为我们解除‘烟笼芍药’的毒,就拿这个来要挟么?我们今天就拼着同归于尽的结果,也不会被你所趁。” 千面狐大笑说道:“老和尚!你真是执迷不悟!到现在你还当真以为是琼林夫人什么‘烟笼芍药’么?我要是再不说明,连你将来死了,还是个糊涂鬼!” 他故意咳嗽了两声,清一清嗓子,表现得十分轻松地说道:“刚才那个臭叫化子已经说得明明白白,那一阵毒雾,根本不是什么‘烟笼芍药’,而是红柳湖最霸道的一种利器,名叫‘蚀骨烟’,一缕入腹,两个月之内,蚀骨成浆,慢慢地萎缩而死。 这大雄宝殿的四角,我只不过才装了四具喷筒,也才不过是喷了一阵烟,因为我只想你们归顺红柳湖,共襄盛举,完成武林霸业,并不想真的要你们的命。 否则,我那四具喷筒一连喷烟到现在,你们早已经中毒过深,双腿酸软无力,坐在地上不能动弹,成了待宰羔羊,还能这样装腔作势么?” 真如方丈涨红着脸,赤了眼睛,咬牙说道:“原来方才那两位小施主是无辜的。” 千面狐哈哈笑道:“有他们在,我哪里有这样方便?老实说,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勉强可以在我手里走上几招,你们在我略施小计之下,将他们赶走,正是合我心意!” 说着话,他得意地纵声大笑,笑得在大梁之上悠悠荡荡,就如同打秋千一样。 真如方丈此时真是气得七窍生烟,他一跺脚,双臂一抬,他手上那根禅杖,就如同一条怪蟒,昂首上去,直扑卞玉。 几十斤重的禅杖,在真如方丈如此怒极之时,脱手上飞,来势何止千斤? 千面狐咦了一声,人在上面一个扭动,伸出右腿,避开正面斜地里一勾一送,那条怒扑而来的禅杖,复以陨星下坠的速度,向下掉落,顷刻之间,轰隆一声,大殿当中四根合抱粗细的大柱子,其中靠右边的一根,应声而断,一阵灰尘飞扬,残砖断瓦,纷纷落下。 若不是这座大雄宝殿建筑得坚固,在这样一撞之下,怕不要塌掉半个屋角! 千面狐踢飞这根禅杖之后,脸上笑容一收,厉声说道:“现在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谁要再不知死活,就怪不得我要痛下毒手了!” 他停了一会,左手从身上掏出一个紫虹色的小口袋,在手上扬了一扬,然后嗖地一声,丢到大雄宝殿的地上说道:“红柳湖的‘蚀骨烟’,专门吸蚀骨髓,虽然说毒性可以延长到两个月才真正的发作,不过到了那种地步,即使我给你们解药,也只能救你们的命,而没有办法恢复你们的武功。所以,现在我为你们留下一袋丸药,人服一粒,可以保你们在二月初二以前,药性不会发作。” 他说到此地,脸上的颜色又转为淡淡地一笑,说道:“我对各位的照顾设想,已经到了仁至义尽的地步,如果各位不珍惜自己有用之身,要甘心承受蚀骨腐心之苦,我也只有徒唤负负了!” 说完了这段话,他忽然向下环顾四周一圈,大声说道:“我此行任务已毕,心意已了!再见!” 只见他一松手,人就如同脱弩之矢,斜地射向大雄宝殿之外。 大雄宝殿之外,正是一百二十八人的大罗汉阵,在那里列阵以待,当时一见千面狐从大梁上电闪雷奔而至,大家一声发喊,阵势立即发动,向凌空飞去的千面狐卞玉迎空击去! 这些少林高僧至少当时有三四十根禅杖,齐举朝上,如此悬空应敌,任凭对方如何了得,至少要闹个手忙脚乱! 然而,就在这些和尚迎击千面狐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劲道,就如同一阵潮涌,直逼得大家立脚不稳,桩步浮动,不由地各自向后一挫,这个罗汉阵当中,因此闪开了一个空隙,而在这个空隙里,端端正正地站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千面狐卞玉。 罗汉阵第一层一十八位和尚在这样微微一顿之后,突然响起一声佛号,一十八根禅杖各取一路,向当中齐袭而来。 千面狐卞玉当时动也没有动,只是微微地一伸手,在他手上所握着的,竟是方才供在香案之上,霎时遗失了的绿玉杖!这个意外,顿时使得这一十八位持杖进攻的高僧,一齐收住禅杖,呆在那里,不敢妄动! 少林寺的规矩是“认杖不认人”的!绿玉杖所在的地方,绿玉杖的持有人,就是少林寺的掌门人,少林寺的僧众,任何人也不得违抗!! 这条规矩相沿已久,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根绿玉杖落到旁人手里,该当如何?事实上,少林寺的镇山之宝会落到旁人手里,这也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此,绿玉杖如今落到千面狐卞玉的手里,少林寺的和尚,顿时都不知所措,大家望着那根代表至尊庄严的绿玉杖,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意,使首当其冲的少林僧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手中禅杖,都落将下来! 直待真如方丈一声断喝:“拿盗杖的恶贼!” 那些和尚才蓦然警觉,佛号再喧,罗汉阵再度发动的时候,千面狐卞玉早已趁这一瞬的空隙,穿空而起,登上山门,急闪掠下! 在临去回声传来一句:“要命的你们就不要忘记二月初二前来红柳湖!” 等到少林寺僧追到寺外时,只剩下一条人影,起落在少室峰下,漫说是追不上,就是追得上又将如何? 大雄宝殿里留下一片沉重,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突然,一声沉重而又悠长的“阿弥陀佛”把大家都从心分神驰之中,唤醒回来! 真如方丈满脸庄严神色,撇下手中的禅杖。合掌当胸,微微低下头,缓缓地说道:“这是劫数,武林合当遭此大劫!不过,少林寺应劫在先,却也无法辞脱内心之疚。 少林寺传至今日,对武林之中,毫无贡献,而今天竟陷所有的人于进退维谷之境,老衲一人,罪莫大焉!但是各位高人,能在绝境中另谋光明!若因这一次意外事情,促成武林之大团结,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 他说到此处,稍稍地停了一会.睁开眼帘,提高声调说道:“无论是祸是福,老衲今日是罪深孽重之人,虽万死难辞其咎。今日老衲仅以一死,以谢少林历代祖师,以求心安!” 他抬手翻腕,骈指回头,指向心脉! 少林寺的所有僧众,齐声和南,垂眉合掌! 各门各派的高人,也都低垂眼帘,没有一个人此时此地能用一句适当的语句,来劝解真如方丈!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一声:“老方丈,你何其不智?” 随声而来的“嘶”地一声响,一个闪亮的小点点,以非常惊人的速度,飞向真如方丈的右腕,只听得“嚓”地一声,真如方丈的衣袖,被一个十分精巧的鱼钩,紧紧地钩住。大家的眼光齐转向殿下。 大雄宝殿的下面,一并排地站了三位老人。 这时候,首先响起欢呼的,便是神弓鬼掌游金化和飞叉银龙虞鉴!他们是以一种望外的喜悦,惊呼道:“老渔!老樵!你们也来了!还有万博老人,怎么也大驾莅临?意外!意外!看来武林总算还是有幸!” 神弓鬼掌游金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叫着,殿下的雪峰樵隐杜蜀山、江上渔翁蔡一伍和万博老人含笑走上大殿里来。 飞叉银龙虞鉴来不及和老樵老渔叙旧,他先向真如方丈说道:“真如大师!我来为你引见。” 真如方丈宣了一声“阿弥陀佛”,他望着自己衣袖上的鱼钩,点点头说道:“虽未见面,却是久已闻名,天下能有如此神钓技术,除了江上渔翁三峡之神蔡老施主,尚有谁人?” 江上渔翁早已一抖钓杆,收回鱼钩,笑呵呵地说道:“老和尚!罪过!罪过!我老渔一时性急,只有甩下一钓,老和尚千万别见怪。” 真如方丈合掌连称:“岂敢!岂敢!” 他又抬起头来说道:“这位老施主昔日曾有一面之缘,想是隐居雪峰,自称樵隐的杜老施主!” 杜蜀山连连拱手,口称:“老朽来得冒昧!” 真如方丈再向万博老认打着问讯道:“老衲眼拙……” 江上渔翁立即拦住说道:“号称万博,实则无所不通,在武林中只闻卿名,少见其人的酸秀才!”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中原四杰,川中一怪,五个人如今到了四个,居然还有一位盛名远播,而从不见其人的“万博老人”,也来到了少林寺,这真是一次风云聚会,千古难逢! 大家都为这件事振奋了! 另外有些人,心里还有另一种喜悦,大家都久仰万博老人的无所不知,想必今天中毒之事,也可以指出一条明路!因此,大家都向当中猬集过来。 真如方丈向万博老人打着问讯说道:“三位老施主光临少林,算来武林有福!……” 万博老人摇着头,插嘴说道:“大师!你把话说得太早了!今天这件事,过于重大,不但是老朽管不了,中原四杰只怕也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这几句话,就如同迎头一盆冷水,使得在场所有的人都泄了气,怔怔地站在那里。 真如方丈脸上黯然失意地问道:“老施主!你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经过了么?” 万博老人说道:“适才我们一行来时,看到一人身法极快,下少室峰而去!复又约略地听到他临去之时言语,此地情形,已经不难知道一二。以方才那人下山的功夫而言,当今之世只有几个人可以制服得了他。” 真如方丈急忙问道:“老施主学识渊博,洞察古今,必定知道这几位高人是谁。” 万博老人说道:“龙门居士、三眼神婆、金臂丐和琼林夫人!” 武当天衣真人抢着说道:“这琼林夫人她……” 万博老人点点头插嘴接着说道:“琼林夫人就是当年飞侠女琼如姑娘!老道长休要在意,不久以前琼林夫人曾经威逼献宝之事,系出自一位天真的徒儿所造成的误会!琼林夫人本人岂能做出这样不义之举?” 华山派铁剑古千里说道:“老前辈你……” 万博老人连忙说道:“古掌门人千万不能如此称呼,如此老朽倒反而不好讲话了!” 古千里说道:“请问博老!据说这三个半高人,于数十年前已隐退武林,如今想必都已经不知所终,如此说来,方才这个千面狐卞玉岂不是无人可以制服了么?” 万博老人说道:“据老朽所知道的,当年三个半高人,至少还有两位尚在人间,这两位高人如果能请得一位出来,不怕武林祸患之不平。不过,这两位高人既然隐居已久,怕的是不会重做出岫之云。” 真如方丈合掌说道:“老施主昔日威名远播,久为武林同道所尊敬!能得老施主大力支援,前途光明可卜,我们又何必舍近求远?”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老方丈实不知情!昔日三个半高人,彼此武功都是独成一家,各有所长,而且也互为相克,否则昔日三个半高人如何能并立于一时?根据方才掌门人所说,这位千面狐卞玉,他分明是昔日金臂丐的嫡传门人,而且一身功力已经深得所传,要想制服此人,就必须在武功上有相克之道,否则就难有制胜的把握!” 飞叉银龙虞鉴这时候接着说道:“博老说的对极!这千面狐卞玉不但是深得金臂丐的真传,而且,他所居住的红柳湖,机关遍设,毒器无数,稍一不慎,即有遭受暗算的危险!最主要的,千面狐卞玉所持的那一根金蛇鞭,是当年金臂丐成名的兵刃,此物不去,更为棘手!” 古千里问道:“虞老堡主!你也知道得如此清楚?” 飞叉银龙苦笑道:“实不相瞒!老朽此次前往红柳湖,身受剧毒,无药可救,所以才拼着残生,来到少林寺,请真如老方丈利用接杖大典之名,将红柳湖的野心,转达给各位同道,希望大家从此同心协力,除去此一祸根!没有想到,画虎不成,反倒被千面狐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利用了这次机会,又施了一次弄毒的诡计。” 中原四杰当中的飞叉银龙,是武林中熟知的人物,盛名在外,历久不衰,如今他已经被千面狐下了毒,在红柳湖铩羽归来,在场的人还有谁能自认比飞叉银龙的功力要高出一筹? 大家默然了!大家都在望着地上那一小袋药丸,难道只有服下丸药,等到二月初二这天前去俯首归,降么?谁也不会这样的心甘情愿!忽然,天衣真人一声“无量寿佛”,接着说道:“金臂丐既有传人,难道其他两个半高人就没有门人么?既然老一辈的高人难于邀请出世,这些门下高足想必可以出面为武林除害。博老所知渊博,一定知道得详尽。”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不错!老朽所知道的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他们确有传人,而且现在正闯荡江湖,如果得到他们相助,情形自然有利。” 真如方丈连忙问道:“老施主!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万博老人说道:“他们是秦凌筠和冷雪竹,两位非常年轻,而且功力都是得天独厚的后起之秀。” 真如方丈闻言一怔,顷刻之间,他又沉声念了一声佛,缓缓地说道:“善哉!善哉!看来武林真是要应这一场劫数了!” 老方丈便将方才那一段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连飞叉银龙也顿足叹息,自己太迟出来了一步,否则也不致于将秦凌筠和冷雪竹他们两人逼走! 万博老人说道:“各位放心!他们知道各位受骗,一定会再来此间,而且,他们绝不忍令各路高人如此被人下毒,一网打尽。” 古千里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就这样等下去么?” 万博老人说道:“一味苦等,何如死里求生?老朽以为,大家一则筹划对策,再则派人四处寻找秦冷二位,不管后果如何,二月初二齐往红柳湖,万一得不到有利的援助,也可以全力一拼,因为,天下事,邪不胜正,自古皆然!我们只要有这一点信心,相信大家一定可以闯过红柳湖这次大劫。” 现在正是十一月三十日,离二月初二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些各门各派的高人,就这样束手无策在等待最后的一拼么? 千面狐卞玉是不是会让他们这样平平静静地等到二月初二呢? 秦凌筠和冷雪竹会不会再回到少林寺来呢? 这些问题在少林掌门真如方丈的心中,逐渐地感到沉重,同样地,在万博老人的心中,也感到沉重! 但是,万博老人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因为这件事,而使得武林造成空前大团结,未尝不是因祸而得福。” 少室峰下,两条人影,兔起鹘落,闪电流星,并没有沿着山道奔驰,却是拣着那些坎坷崎岖的地方,微沾即起,风驰电掣而行。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少室峰已经撇在脑后。眼前迎面有一棵巨大的虬松,盘根错节,舒展多姿,松下有一块大青石,松针堆积盈寸,正好坐卧。 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来到松下,一挫腰,收住急驰之势,双脚一盘,就在青石之上,坐了下来。 前面那人一见,立即刹住身形,旋身回掠,走到松下,轻轻地问道:“雪竹……贤弟,你是累了么?” 冷雪竹没有答话,坐在那里,紧紧闭着嘴角,脸上一股难以抑止的愤怒! 秦凌筠心里一急,走上前几步,连声问道:“冷贤弟!你是太累了么?从奔往少室峰之后,一直没有休息,现在又是一阵急驰,我也是感到有点累了!不过……贤弟……” 冷雪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将起来,她抬起手来,摘去头上的文生巾,散开满头发亮的乌丝,看着秦凌筠的脸上,带有一份自我解嘲的笑容说道:“别叫贤弟了!还不如还我女儿身自在些。原来本是为了减少麻烦,没有想到倒为自己惹来尴尬!戴着头巾让人家叫‘女施主’,也不让人笑掉了牙!” 秦凌筠笑道:“原来姑娘是为了这件事而生气,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什么地方开罪了姑娘呢?” 他又陪着笑脸接着说道:“我们还是走吧!此地离少林寺不远……” 冷雪竹眼睛一睁,朗声说道:“怎么?你还怕他们追上来么?我就希望他们有人追来,我要好好地出一口气。” 秦凌筠失笑说道:“冷姑娘!你还不知道我们这样离开少林寺,并不是为了怕他们!老实说,少林寺今天已经够可怜的了,把各门各派的高人,请到少林,竟闹成集体中毒的后果,这种尴尬的事,难道还不值得我们同情么?” 冷姑娘也笑了起来说道:“那可恨的老和尚,为什么竟是那样听那个什么上官玉的话?自作之孽,怪得了谁?” 秦凌筠说道:“说也奇怪,那个上官玉的话说得很合道理,咱们又没有请柬,偏偏他又认出你是女扮男装,认出你是琼林夫人的门人……咦!” 他正说到此处,突然眼睛一亮,伸手一把将冷雪竹拉住,瞪着眼睛不住地在她脸上瞧着,瞧了半晌,他又从地上拾起那顶头巾,戴在冷雪竹的头上,又仔细地端详了半晌。 他这样一个奇特的举动,把冷姑娘都弄傻了! 冷雪竹怔怔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秦凌筠松下手,摇摇头连声说道:“奇怪!奇怪!冷姑娘,我们这样朝夕相处,熟识非常,一旦你突然改装,连我半晌也认不出,为什么那个上官玉居然一看就认得出?” 冷雪竹说道:“上官玉不是自已曾经说过么?任何人的易容改装,逃不过他的眼睛!啊!……对了!” 冷雪竹恍然大悟地拍掌说道:“秦大哥!你是怀疑那个上官玉,就是卞玉,是么?” 秦凌筠叹道:“还是怪我们粗心!因为世间对于易容术,没有人能精得过千面狐,自然他一上眼就分辨出你的真面目,试看他对我们所说的话,哪一样不是了如指掌?” 冷雪竹想了一想说道:“如此说来,大雄宝殿的毒,也是他安装的,绿玉杖也是他盗的,一切都是出自他的设计。此人心计之狠,将天下武林高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秦凌筠此时忽然跌足叹道:“糟了!他设计将我们两个人逼走,分明是别有用心,这一来将武林各门各派精华一网打尽了!” 冷雪竹想了一想,摇头说道:“这些各门各派的高人。危险当然是事实,但是,立即丢命,也就不尽如此!如果千面狐真的要将大家制死于当场,恐怕当时等不到揭穿我的真面目,他就已经将在场所有的人毒死了。” 秦凌筠点点头,也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如果真的要立即将在场所有的人都毒死,那也仅需举手之劳。但是,他忽然又觉得,让少林寺那些高人,白白地受生命危险,自己知道也不去搭救,在良心上,也是说不过去的事。 秦凌筠沉吟了一会,忽然说道:“冷姑娘!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让那些武林同道,身受千面狐的剧毒折磨么?” 冷雪竹说道:“以你之意,我们再赶回去救他们么?” 秦凌筠说道:“可惜那四颗香果中途被卞璞拿去,要不然至少也可以救得不少人!” 冷雪竹说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再到红柳湖去,再去弄一些香果,岂不是就可以解救那些人的毒了么?” 秦凌筠突然精神一振,他一击手掌说道:“对极了!老实说上次去红柳湖,误入湖心山,踉千面狐卞玉根本就没有正面相遇,就随瞽目老人离开了那里,使人心有未甘,这次我倒想真的去和卞玉较量较量!万一他果然真是我的不共戴天仇人,我要誓死和他拚一拚!” 冷雪竹也兴奋地笑道:“巫山十二峰上,那一根‘金蛇飞矢’的仇恨,我还没有报呢!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就走!即使千面狐真的是金臂丐的门人,我们也不含糊呀!凭什么要将他估计得那么高呢?” 两个人一说得高兴,立即放开脚程,向山下大路上奔去。 可是他们两个人如此奔驰不久,只见西边夕阳,本是红焰如火,转眼却被一片乌云遮挡住,这些乌云镶了金边,很快地涌出来,夕阳的余晖已经没有了,剩下来的只是逐渐加浓的夜色! 秦凌筠抬头一看,皱眉说道:“冷姑娘!恐怕要糟了!” 冷雪竹闻言一怔,停下脚步问道:“又有什么意外的事情要来么?” 秦凌筠指着天边说道:“你看那乌云掩盖了夕阳,分明是有大雨的模样,俗话说:落日乌云盖,大雨来得快!现在此地,前不沾村,后不见店,尤其又是在夜里,万一来了一阵倾盆大雨,我们淋成落汤鸡,那怎么得了?” 冷雪竹笑道:“偏偏你又知道这么多口辙,什么‘落日乌云盖,大雨来得快’!我就不信有这么灵,本来我还准备狠狠跑一程,你这么一说,我偏要停下来慢慢地走一程!看看你这句话,灵是不灵!” 秦凌筠笑道:“前人谚语,不可不信,要是真淋湿了衣裳,在这样的山野荒郊,可是叫人束手无策的!” 冷雪竹微微地笑了一笑,没有说话,悠然自得地只顾向前走去! 冷雪竹的美,可以称得上是绝色!但是,秦凌筠朝夕和她相处,倒又觉不出了,这倒是合上了“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句话。如今在这样暮色渐浓,微光朦朦的傍晚,如此回眸一笑,那真是一幅美极了的“美人微笑图”,把秦凌筠几乎都看得呆了! 他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 冷雪竹走了几步,忽然没有听到脚步声,她不禁回头一看,讶然地笑着问道:“你是怎么啦?站在那里想什么想发了呆?” 秦凌筠心神一敛,脸上一红,立即抢上几步,一时没有什么好说的,突然灵机一动,笑着说道:“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说朱姨叫你寻访一个人,寻到了之后,才好打听你的仇人是谁。你一直没有机会说明,你要找的人是谁!现在你告诉我好么?” 冷雪竹突然忍不住掩着嘴笑将起来,她咬着嘴唇说道:“我真不相信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你是不是临时没有话说,拿这件事来搪塞我?” 秦凌筠红着脸说道:“说真的!冷姑娘!你这寻人之事,是十分重要,如今你这样和我一起东奔西走,不会耽搁你的事吧?” 冷雪竹脸上笑容收了起来,带着几分怅然之意说道:“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我寻找那个人,也是无头无绪,在这茫茫人海,也只有凭机缘乱碰罢了,一定要往何处去才可以找得到?所以,目前这样东奔西跑,我同样地在找这个人!怎么?是嫌我做了你的累赘了?” 秦凌筠慌忙说道:“我只是怕误了姑娘的大事,所以……所以……其实姑娘能够一举两得,我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他说到最后一句,又觉得说得不妥,脸上又微微地一阵发烧,他仰起头来,接着说道:“你看这天……呀!可真的下雨了!” 说下雨,可不是黄豆样大小的雨点,零零落落地洒下来! 天已经黑下来了!放眼望去,但见一片迷蒙,没有一点灯光,分明是个荒凉无人烟的地带,此时此地,如果真的来一阵倾盆大雨,那真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 冷雪竹抬起头来望了一下,说道:“还是赶一程吧!要是真的来一阵大雨,我们非要变成落汤鸡不可。” 他们两个人刚刚展开身形,那雨已经一阵紧似一阵地落下来了!愈到后来,简直就是倾盆下泻。秦凌筠和冷雪竹冒着雨,拚命一阵狂奔,浑身衣衫,早已经湿透。 秦凌筠跑在前面,他心里正惦记着身后的冷雪竹,姑娘们身体比较单薄些,这样的大雨,如果淋的时间长久了,那毕竟是一件不妥之事。 这时候,他满心只想能找到一个避雨之地,避过这一阵雨势,将身上的湿衣服烤干。否则,一旦病魔缠身,好汉就怕病来磨,在旅途中生病,那如何得了? 他一面拚命狂奔,一面心里想着,眼睛就留神地向前面探索!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前面不远分明是一座房子。 秦凌筠扭头对身后大叫道:“好了!冷姑娘,前面有了人家了!” 冷雪竹迎风冒雨,闭着嘴,没有说话,两个人一个劲向前奔驰过去。转眼来到近前,不觉使人倒抽一口冷气,哪里是什么人家,原来是一座破败已久的山神庙。 两个人进得庙来,四下一打量,但见蛛网尘封,断壁残垣,只有神龛前面还有一片完好的屋顶,可以勉强避这风雨。 秦凌筠和冷雪竹对视一眼之后,无可奈何地相对笑了一笑。 再看看彼此从头到脚湿淋淋地没有一丝干的地方,尤其是冷雪竹头上那顶文生巾,早就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雨水从发梢一直流下来,再配上那一身长衫,说不出的那一份狼狈相。 冷雪竹忽然一顿脚说道:“我看还是走下去,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她说着就要掉身冲出庙外去,秦凌筠慌忙伸手一把拉住说道:“冷姑娘!你怎么可以走呢!外面这样大的雨,也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有人家,你……” 他放下手,惊讶地叫道:“怎么!冷姑娘,你的手怎么这样的冷?那你更不能走了!快在这里坐下来,调息行功,逼出体内的寒气,待我为你护法。” 冷雪竹很感动地点点头,但是她又十分担心地问道:“你呢?” 秦凌筠笑道:“我不要紧!你大概刚才在雨中奔驰的时候,没有留神用内力逼住外面的寒气,我防着这一着,所以我不妨事。” 冷雪竹知道秦凌筠所说的也都是实话,当时也就不再说话,便坐在地上,运用师门心法,调剂内力,慢慢地往外发散,把体内寒气,慢慢地逼出体外。 当时只见她那一身湿衣,有一阵阵腾腾的热气,向四周发散! 过了顿饭光景,冷雪竹睁开眼睛一看,秦凌筠正神情凝注地站在庙门前,她心里一阵感动,当时便轻轻地叫了一声:“秦大哥!” 秦凌筠霍然一个转身,说道:“冷姑娘体内寒气已经清除了么?” 冷雪竹从地上站起来,含笑说道:“清除是清除掉了,但是,累着你站了这么久……” 秦凌筠抢着说道:“怎么!到现在冷姑娘还同我说客套话?你看,这一阵大雨已经过去了,满天星斗,万里无云,天气变得真快!” 冷雪竹说道:“可惜我们不知道该走多远才有人家,要不然,也该找一个人家烤烤衣裳,弄点充饥的东西填肚子!现在这一身湿衣,真是难受!” 秦凌筠含着歉意说道:“真是抱歉!让你挨饿了!” 冷雪竹噗哧一声笑将起来说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同样地挨饿,为什么要你抱歉?嗳!有啦!” 冷雪竹姑娘指着旁边有两扇破旧的门,倒放在地上,她用手去摸了一下说道:“这门还是干的,烤火的问题解决了!” 秦凌筠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不成!就是山神爷不怪罪,我们也没有办法烤火,你说这火怎么点起来?我们身上都没有那种江湖上所用的火折子,空手不能生火的呀!” 冷雪竹皱起那一对可爱的秀眉,突然眉头一舒;朗声问道:“外面来的是谁?” 秦凌筠立即将自己湿漉漉的衣袖掳起来,也朗声问道:“是朋友就应该明明朗朗,不要鬼鬼祟祟!” 这时候只听见庙外有人呵呵地笑道:“我听到你们说没有火折子,没有办法生火,我是特地为你送火折子来的!” 随着只听得“嚓”地一声,一点星星之火,从门外悠悠地飘将进来,准确无比地落在秦凌筠的面前,正是江湖上一般人所使用的那种火折子。这种火折子一经捏拢了,只有一星星的火种,但是,用时松开迎风一晃,立即火焰大盛。 秦凌筠从地上拾起这个火折子,心神大为紧张。 第一、这火折子不是直接从门外飞进庙里来的,而是从旁边拐弯悠悠地飘进来。 第二、这火折子既没有用绳子绑住,又没有用东西黏住,但是,这样飘进来,并没有散开,依然是合在一起,只有那么一点星星火种。 这两种现象,看在秦凌筠眼里,他立即知道,这是有一位功力极高的人,在门外和他开玩笑,因为,如果不是内力登峰造极,不能够做到以上的两点! 秦凌筠对冷雪竹使了个眼色,他朗声对门外说道:“原来是位武林前辈光临!荒郊古庙,深夜相逢,也算是晚辈等有缘。何不请来庙中,也好拜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门外那人的声音,一变而为寒冷如冰,凌厉地说道:“快些点着火,把衣服烤干!老婆子有话要跟你们说!” 这一声断喝,使秦凌筠和冷雪竹都吓傻了! 听这说话的口音,分明还是不太友善,而且她还自称是“老婆子”,但是,在秦凌筠和冷雪竹的记忆之中,他们从没有和一位老婆婆有过不愉快的事,他们更没有见过哪一位老婆婆有这么高的功力。 他们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之后,摇摇头,不知打从哪儿说起。 庙外的人显然对他们这样半晌没有动静,感到不满,又厉声说道:“我老婆子的话,你们听到没有?我不愿意在你们这样狼狈情形之下,和你们相见,所以才要你们烤干衣服,一切舒坦之后,再来说话。” 冷雪竹说道:“你老人家何不请到庙里来……” 庙外的老婆子似乎特别憎恶冷雪竹,不让她把话说完,就厉声喝止:“丫头!你少说话,我老婆子不高兴听到你的声音!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要是再有废话连篇,小心我老婆子等不到你烤干衣服,就把你那一身嫩骨头给拆散它!” 冷雪竹莫名其妙地被她这样痛斥,弄得啼笑皆非。秦凌筠轻轻地拉了冷姑娘一把,打着哈哈轻松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遵照你老人家的意思,烤干了衣服再来拜见便了!” 门外没有声音,秦凌筠他们也不再理会,立即将那扇破门,劈成碎柴,引燃了柴火,哔哔叭叭烧将起来,这个小山神庙里,顷刻之间,洋溢着一阵温暖。 秦凌筠站起身来,对冷雪竹说道:“姑娘在此烤衣服,我到外面去走走,衣服干了,你再叫我一声。” 冷雪竹脸上一红,站在那里忸怩不安,说不出话来。她看到秦凌筠那身湿衣,到外面冷风里一吹,真叫人心里有些不忍! 但是,她不方便留他,因为男女有别,虽然武林儿女,不同凡俗,但是,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仍然是一如常人。 冷雪竹要烤干内衣,势必不能留秦凌筠在庙中。 她含着十分歉意的心情,凝眸注视着秦凌筠,轻轻地叫了一声:“秦大哥!” 秦凌筠很了解她这种心情,只是微微地点点头,安慰地说道:“冷姑娘!快些烤衣服!烤干了我们还要和那位老婆婆见面说话呢!” 他将自己身上的丝腰带解下来,在柴火前面拉起一道,用自己的外衣披在上面,作为临时屏风,遮挡了大门口,他便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寒冬雨后,那一份寒意,如针砭肤,尤其秦凌筠一身湿衣,如此临风一吹,使他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寒噤,脱口叫了一声:“好冷!” 他立即吸了一口气,从丹田之内,引发一股真力,顿时贯走全身,产生一股阳和之气,这才迈开大步向门外走出去。 正当他如此一伸脚,跨出大门,突然门外一声断喝:“你出来干什么?回去!” 随着这一声断喝,卷来一股劲风,呼啸而至。 秦凌筠闻风知警,缩脚停身,已经来不及闪让,当时趁势一沉下盘,双掌同时外翻一扬,使出六七成真力,如此硬对了一掌。 就在这一瞬间,掌风互触,“蓬”然大震,这座山神庙的门楼,受不住如此强劲的掌风激荡,顿时土崩瓦解,大门楼的照壁,塌了半堵。 秦凌筠收掌回身,朗声问道:“请问你老人家这一掌是什么意思?” 庙外的那位老婆婆依然没有现身,只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小子果然不差,人长得好,功力又是这样深,就难怪那娃儿要死心眼地看上了他!偏偏又遇上这小子薄幸!” 秦凌筠忍不住二次高声喝问道:“既然无缘无故偷袭,为什么又不肯露面?” 庙外老婆婆说道:“呸!什么叫偷袭?我老婆子要偷袭你们,你们两个人现在哪里还有命在?我是警告你,不要让你出来。” 秦凌筠朗声说道:“这就是你老人家的不对了!既然要我们烤干衣裳再露面说话,为什么又不让我出来,这岂不是成心叫人为难么?” 庙外老婆婆说道:“小子!你少跟我老婆子嚼字眼!惹火了我的脾气,对你小子没有好处。我叫你烤干衣服对你是好意,你跑出来做什么?” 秦凌筠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同行的冷姑娘要烤干衣裳,我自然要到外面来,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你老人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庙外老婆婆“咦”了一声,仿佛是十分奇怪地说道:“你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两个人还有什么授受不亲?难道说……难道说你们还没有同房么?” 秦凌筠断喝说道:“老人家说话留神,不可如此信口雌黄。” 这时候正在烤衣服的冷雪竹撇下正在烤的外衣,就穿着里面的紧身衣裤,冲了过来怒声叱道:“我们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这样的无事生非!” 秦凌筠因为刚才对过一掌,心里存了戒惧之意,他深怕冷姑娘上去吃了亏,赶紧伸手拦住说道:“冷姑娘!……” 庙外一阵冷呵呵的笑声,一条人影,缓缓地向这边走过来,口中沉声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来见面吧!” 天上有微弱的星光,庙里还映出熊熊闪动的火焰,将对面的来人,照个清清楚楚。 冷雪竹姑娘当时心里一收缩,差一点没有叫出声来,她心里想道:“这老婆婆的长相,怎么这样丑恶?” 秦凌筠当时心里也是一惊,心里一转:“难道是她老人家么?” 说实在的对面来的这位老婆婆的长像的确是很怕人。一头白发,披在双肩,朝天鼻,血盆嘴,铜铃眼,穿一身刺眼惊心的红衣,最使人触目惊心的便是她那一双铜铃眼睛当中,长了一颗龙眼大小,紫溜溜的肉瘤。 秦凌筠越想越对,万博老人曾经对他描述过,如今对照之下,丝毫不差,天下绝不会有如此长得相像的人。 秦凌筠心神一凛,立即抱拳当胸,一拱到地,恭声说道:“你老人家莫非就是武林牛老前辈,曾被天下武林公誉为三个半高人之一的三眼神婆么?” 对面那老婆婆始而微微一怔,但是立即她就嘿嘿地大声笑道:“对了!你应该认得出我老人家是谁才对!不过你既然认得出老婆子的来历,就应该知道老婆子这次找你,为了何事?” 秦凌筠凛然答道:“晚辈出道江湖不久,对于老前辈只是耳闻盛名,无幸得识尊颜,所以,实在不知道你老人家找晚辈是为了何事?” 三眼神婆脸上笑容一收,哼一声说道:“哼!你说得很像!既然你不承认,只好由我老婆子亲自来说明了!不过,事情由我来说明白之后,我老婆子就难再手下留情了!” 冷雪竹此时知道是三眼神婆之后,她也是听到秦凌筠一再提到三个半高人的故事,尤其她知道自己师尊如此了得,还只是算半个高人,那眼前的三眼神婆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 她按住心头的气愤,站在秦凌筠身旁,看看三眼神婆说明究竟是为了何事? 三眼神婆指着秦凌筠问道:“有一个姓虞的女娃儿,她名字叫做虞慕琴的,你小子可认识她?” 秦凌筠闻言一惊说道:“虞慕琴?晚辈认识。她是晚辈师父好友飞叉银龙虞鉴的孙女儿,今年夏天晚辈曾在天台银龙堡稍作盘桓,与虞姑娘相识。但不知道你老人家提到她是为了何事?” 冷雪竹连忙接着说道:“秦大哥!你忘了!虞姑娘因为被铜臂丐所害,身中剧毒落在卞家庄,嫁给卞璞为妻……” 三眼神婆顿时暴躁如雷,厉声叱喝:“你放屁!” 冷雪竹何曾被人这样骂过呢?一时无名火大起,将脸色一沉,寒声说道:“老人家请你放尊重些!我看你年长,在语言之上让你三分,要是你如此不知自重,就休要怪我不尊重你了!” 三眼神婆瞪着眼睛骂道:“都是你这个臭丫头惹出来的祸根,你今天还要在这里巧言令色,假造谣言,看我老婆子今天可饶得了你!” 她说着话,便大踏步地向这边走过来,冷雪竹被她这样骂得莫名其妙,同时也骂得怒火中烧,随手弹出长剑,握在手里,口中叱道:“你这个老不修!以老装疯,你以为我们怕了你?” 秦凌筠一见情况如此,他急忙一闪身,穿身到两人之间,高声说道:“冷姑娘!请你暂时退后一步!” 他又转向三眼神婆说道:“请你老人家暂息雷霆!你老人家方才那一段话,说得人满头雾水,不知所云,什么惹来的祸根?什么假造谣言?你老人家如此不说明事实,就这样贸然动怒,纵有所责,也令人难以心服。现在我请你老人家说明详细,如果确是我们有错,万死不辞。” 三眼神婆想了一想说道:“你一定要装糊涂,我老婆子就费点口舌,说明白之后,不怕你能逃出老婆子的手掌心!” 秦凌筠昂然说道:“我秦凌筠是顶天立地的人,如果错在我们,我们绝不推卸责任!” 三眼神婆说道:“我问你!你为什么对虞慕琴这娃儿,始乱终弃?你为什么撇下虞慕琴不要,又要拈花惹草地找上这个臭丫头?你为什么将虞慕琴骗到红柳湖,将她推到湖心,成心将她淹死?你的良心何在?你的理性何在?你说!你说!” 三眼神婆愈说愈激动,声色俱厉,令人胆寒。秦凌筠张大了嘴,呆在那里,简直不知所云,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想不到三眼神婆会说出这些话,这才真正是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他只有张口结舌地说道:“这……这……是从何说起……” 这时,突然旁边一声哇地大哭,冷雪竹姑娘双手握着自己的嘴,一掉头,便向庙外跑去,秦凌筠一见,急忙叫道:“冷姑娘!……你……你……” 三眼神婆怒叱道:“臭丫头!你是祸根,跑到哪里去?” 她一扬掌,照准冷雪竹姑娘夹背就是一掌。 冷雪竹姑娘此时心神已乱,哪里还能分辨得出掌风的来势?她只顾步履踉跄地跑过去,还是秦凌筠看到情形不对,大叫:“冷姑娘小心背后!” 他自己旋身一掠,抢过去横推双掌,想在半途削弱三眼神婆这一掌的劲道,但是,他这一掌已经迟了一步,等到他的掌风到达的时候,三眼神婆凌厉的一掌,已经扫到了冷雪竹的后心。当时哎呀一声没有叫出口,人向前一栽,晕了过去。 幸好秦凌筠的劲道及时来到,逼使三眼神婆的掌力一偏,才使冷姑娘逃过了更重的夹背一击。 三眼神婆哦了一声,转而对秦凌筠说道:“小子!你是不想活了!我老婆子若不是看在虞娃娃的份上,这一掌是应该打在你身上的!” 秦凌筠将剑丸掏在手中,厉声抗告说道:“老人家!你太不讲道理!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出手伤人,而且是伤人于不备之时,你愧为一个武林前辈!我可以郑重地告诉你,你方才所说的话,都是毫无根据,我与虞姑娘只是彼此世交,如此而已,而且相见也不过才几天光景,怎么可以谈得上是始乱终弃,又是什么拈花惹草?你说这句话,不但是污辱了我,你也污辱了冷姑娘,尤其是污辱了虞姑娘她自己本人。” 三眼神婆冷笑道:“你小子倒是理直气壮的!照你这么说,难道是我老婆子故意栽诬你的?我老婆子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来栽诬你?老实说要不是因为虞娃娃与我有一段授艺之情,以及她爷爷与我老婆子有一段旧日的恩惠,我才不管你们这一档子事呢!你看这是什么?” 三眼神婆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扔到秦凌筠面前。秦凌筠伸手去抓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一笔很整齐的簪花小楷,内容写的正是方才三眼神婆所说的那些事,而这一封信的后尾,正是署名“慕琴”两个字。 秦凌筠手拿着这封信,心里又是气又是急,不觉口中连连说道:“真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三眼神婆双睛暴睁,厉声叱道:“你小子是说我老婆子岂有此理么?难道我老婆子没有事干,故意捏造这封信来诬害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晚辈?” 秦凌筠这时候被这种突然的情况,搅得心神大乱,他当时真有些手足无措地感觉,摇着双手说道:“我并不是说你老人家有意陷害,而是说这封信……” 三眼神婆拦住他一声断喝:“住口!你小子真没有良心!难道你还怀疑这封信是虞慕琴那娃娃假造的么?虞娃娃天真未凿,心地纯洁,她怎会做这种事?如果不是实情,她会这么写么?” 秦凌筠忽然灵机一动,朗声说道:“请问老人家!虞姑娘这封信是如何送到你老人家手里去的?” 三眼神婆瞪着眼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凌筠说道:“我很怀疑这封信是旁人捏造的。” 三眼神婆斥道:“胡说!我老婆子住的地方,没有人能知道,除了虞娃娃她在我那里住了两三个月,还有谁能知道我的住处?再说,假造这封信的人,他用心何在?” 秦凌筠还没有说话,三眼神婆突然脸色一变,一扬头喝问:“是谁?” 从山神庙的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一路走一路笑着说道:“是我!我来证明一下,你老人家的住址是有旁人知道的!” 这人一露面,秦凌筠大惊而怒,立即滑步进来,旋腕进招,施出一招擒拿,口中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一溜斜,躲到一边,连声说道:“别动手!别动手!让我们慢慢地谈!” 秦凌筠一步一步地逼紧着他,眼睛里透着光棱,那人摇晃着左手说道:“秦兄弟!你和我迎错了!我以为你是千面狐,你以为我是千面狐,其实我们谁都不是,在少林寺我才在暗中揭穿了这误会,关键都发生在‘金蛇飞矢’上面,我现在虽然不晓得你的‘金蛇飞矢’怎么样得到的,但是,我确信你不是千面狐易容的!至于我,你更不应该再怀疑,我这个手臂就是标志。” 秦凌筠神情一震,凝视了一下,立即朗声抢问道:“你是铜臂丐?” 铜臂丐笑道:“沾着我师父的光,所以我也成了武林名人,别人一看手臂,就可以知道……” 秦凌筠霍然一伸手,快如电花石火,一把紧紧摘住铜臂丐的脉门。 铜臂丐事出意外,没有想到这一招,当时只觉得血脉倒流,半身麻木,幸好铜臂丐功力极深,他及时行功制止,使他这半身仍然保持常态,站在那里不致倒下去。他沉下脸色问道:“秦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凌筠厉声说道:“什么意思?我倒要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假造这封信?” 铜臂丐忍不住大笑说道:“奇闻!奇闻!怎么突然这封信是我假造的呢?秦兄弟!你这简直是无中生有。” 秦凌筠冷笑说道:“你用不着假装沉着。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将虞姑娘毒倒?毒倒还不够,还要假造这封信,来破坏我的名誉,来挑拨三眼神婆老前辈与我之间的是非!请问你,你与虞姑娘有什么仇恨?要如此处心积虑害人?” 铜臂丐见他说得真切,便也认真地问道:“你这些话从何而起?” 秦凌筠说道:“虞姑娘中毒的事,是她的夫婿亲口告诉我的……” 三眼神婆此时抢着问道:“什么?她的夫婿?是谁?” 秦凌筠说道:“姓卞名璞,就是卞家庄的卞璞。” 铜臂丐趁着秦凌筠说话分神之际,一抖手,抖开了他的锁拿,仰头冷呵呵地说道:“原来是他啊!现在我一切都知道了!好毒的计划啊!人家说是:‘一石二鸟’,他这是一石三鸟。” 三眼神婆哼了一声说道:“你是老叫化的徒弟,大概不致说谎,你说!知道了什么?” 铜臂丐不慌不忙指着秦凌筠问道:“小兄弟!你真容易受人的骗!你知道这卞璞是谁?他就是千面狐卞玉的儿子!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秦凌筠啊呀一声,当时退了一步,睁大眼睛问道:“什么?是卞玉的儿子?你说的都是真话?那我们上当了!” 第九章 心心已相印 棒打两离分 夜静得很,周围没有一点声音,这样的寂静,更加了夜的寒意,只有山神庙里那一堆熊熊的火,闪动的火苗,和那哔哔叭叭的火星,使人感受到一份温暖! 坐在火旁边的秦凌筠,脸色十分沉重,眼睛始终停在躺在一旁的冷雪竹脸上,那一份无言的焦灼,可以从他的眼神里,表露无遗。 在他对面的铜臂丐打了一个哈哈,冲破这份凝固的寂寞,轻松地安慰着说道:“秦兄弟!你用不着焦急,三眼神婆虽然睥气坏一些,心地倒是十分慈祥,而且她说话,是说一句算一句,言出法随,不打折扣。当年我的恩师,对这位三眼神婆,倒是十分推崇,所以,她方才所留下的丸药,一定有效,再过一个时辰,冷姑娘一定可以恢复正常。” 秦凌筠叹了一口气说道:“真不知道她是什么功力,也不过是伤了一掌,你看,冷姑娘的后背就如同被雷火烧伤了一样,皮焦肉绽,真是令人惨不忍睹!” 铜臂丐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三眼神婆著名的‘三阳离火功’,的确是十分厉害。据说当年三个半高人,是各有所长,龙门居士所以称绝一时的,就是给你老弟的那三颗‘剑丸’。 兄弟!你如果能将内力练到龙门居士那种火候,剑丸出手,白光一道,可以在百步之间斩取人头,而且是锐不可当,简直就是跟剑仙所炼的剑气,如出一辙。” 他说着话,用舌润了润嘴唇,又接着说道:“至于我恩师,就是一条金蛇鞭,和他一十三条‘金蛇飞矢’、‘三眼神婆’的‘三阳离火功’和飞侠女的‘寒阴掌’力,那都是一时无两的绝技,所以三个半高人,才能在武林中如此受人尊敬。” 秦凌筠叹气说道:“这千面狐才不过学到令师七八成功夫,居然就能将武林闹得如此天翻地覆,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铜臂丐苦笑道:“千面狐的功力未见得高过你老弟,如果没有那条金蛇鞭,他也未见得就能斗得过我。不过除了功力之外,他那种比狐狸还狡猾的诡计,那真是我们自愧不如!秦兄弟!你想想这一次他这个诡计,连累倒多少人?人家说‘一石二鸟’,他简直是‘一石数鸟’,叫人防不胜防。” 秦凌筠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只老狐狸实在是太可恶!他不但骗走了我们的香果,而且还制造了我和你之间的仇恨,他居然还把三眼神婆也给骗来了,几乎又中了他借刀杀人的毒计。” 铜臂丐笑道:“岂止如此,他还想把天下武林高手,一网打尽,都成了他的俘虏。” 秦凌筠突然拉住铜臂丐的手,认真地说道:“铜臂老哥!你这次究竟准备何往?” 铜臂丐说道:“刚才你不是听到三眼神婆说么?她目前不能十分相信我们的话,必须等我们将虞慕琴姑娘的下落找到之后,她再听我们的!所以,我决心再到红柳湖去一趟!” 秦凌筠沉吟一阵说遣:“铜臂老哥!你以为虞姑娘真的会在红柳湖么?” 铜臂丐点头说道:“我看十有八九是在红柳湖,至于她为什么到红柳湖去的?她是拿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在红柳湖?目前还很难讲。因为,如果她不在红柳湖,千面狐再狡猾一些,也想不出利用她来骗你的香果,更想不到会利用情感上微妙关系,制造波折,你说对不对?” 秦凌筠也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铜臂老哥!我们就结伴同行吧!一起到红柳湖,一则打听虞姑娘的下落,二则去弄一些香果,去解救虞伯伯、游伯估,以及天下武林同道的毒。” 铜臂丐立即摇头说道:“不!我们不要同行!” 秦凌筠愕然说道:“为什么?” 铜臂丐笑着说道:“我们这次到红柳湖,主要的并不是去找千面狐打架,我除了打听虞姑娘下落之外,最主要的是去盗取我恩师的那根金蛇鞭。至于你们,除了打听虞姑娘下落之外,更要紧的是盗取香果。这种事,人多不一定有用,我们分头进行,将来有了消息,不是在少林寺,就是要到庐茅山去找三眼神婆,到时候再见面吧!” 秦凌筠也点点头称是,他想了一想说道:“铜臂老哥!说句不客气的话,人真不可以貌相,当初见面时,我何曾想到你老哥是这样的古道热肠,谈吐又是如此的文雅?” 铜臂丐大笑而起说道:“老兄弟,你现在看到我文雅的一面,等到你看到我粗犷的一面,你又要重新估价了!闲话少说,冷姑娘的内伤,差不多就要好了,你现在可以用药膏涂在她的外伤上面,我要先走一步,咱们有可能在红柳湖再见!” 他也不等秦凌筠答话,便拱拱手,踢踏踢踏地走出庙去,一转眼就不见了。 秦凌筠目送铜臂丐走了以后,他走到冷雪竹姑娘身边,蹲了下来,轻轻掀开姑娘背上的破衣,看到那烧焦了的皮肉,真是令人难过。 尤其秦凌筠,心里更有一份额外的歉疚之意,他心里以为:“如果不是当时冷姑娘为了三眼神婆那一段‘始乱终弃’的话,她也不会失神负气而走,他也就不会硬挨三眼神婆那样结结实实的一掌!说起来,她这一掌还是因为我挨的!虽然三眼神婆被铜臂丐说明其中原委之后,有了后悔之意,留下了灵药,但是,她毕竟是受过苦了!” 他轻轻地用手挑起药膏,涂抹到冷姑娘的创口之上,一点一点轻轻地涂抹着,说也奇怪,那药膏涂到创口上之后,原本是被烧得乌焦的皮肉,立即就开始变为红色,不到一盏茶的光景,冷姑娘背上碗口大小一块创疤,已经变成为新生的嫩肉,除了颜色比原来的皮肤要红一些之外,再也看不到创痕。 秦凌筠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他也对三眼神婆的药,有了信心。 眼看着那一块嫩肉,还在不断地转变颜色,秦凌筠忽然想到冷姑娘衣裳已破,不能再穿,于是将自己身上已烤干了的长衫,脱下来,披在冷姑娘身上,将面前的柴火,又添了几根木柴,正准备再作长时间的守候。 忽然,冷姑娘一个翻身,坐将起来,哇地一声,吐了一口淤血,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秦凌筠蹲在一旁。 秦凌筠惊喜无限,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你醒过来了!可把人急坏了!”冷姑娘一掉头,两颗泪珠,跌落在身上,她蓦地站起身来,撇下身上的长衫,就向门外走去。 秦凌筠此刻也顾不得她生气了,赶忙抢上前一步,伸手拦住姑娘的去路,恳声说道:“冷姑娘!你……你真的相信三眼神婆所说的那些话么?” 冷雪竹呸了一声,跺脚说道:“什么相信不相信?我才不管你们呢!” 她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三眼神婆她人呢?” 秦凌筠说道:“后来铜臂丐来了之后,彼此一对头,才知道我们都是上了千面狐的当,三眼神婆也是受了千面狐的骗,才闹出这次误会,她留下了灵药,为姑娘医治掌伤,不过……” 冷雪竹姑娘转过身来,瞪着眼睛说道:“不过什么?” 秦凌筠很为难地说道:“三眼神婆虽然也很相信我们所说的话,她也有后悔的意思,不过,她的个性很倔强,在事情没有证实之前,她不会承认错的!冷姑娘!你不会怪她的吧!” 冷雪竹沉吟了一会,慢慢地说道:“我不会怪她,人总有误会的时候!其实,真正说起来,还是应该怪我自己太……” 姑娘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脸上起了一层红晕,螓首也不觉慢慢地低垂了下来。 秦凌筠连忙抢着说道:“怎么可以怪你呢?人同此心呀!” 冷雪竹的脸,越发地红了,她摇着头说道:“我们不说这些子!你方才说的铜臂丐,是不是就是在桃花源附近遇到那位老叫化子?他不是伤了虞姑娘,被姓卞的追着要报仇的么?他怎么又……” 秦凌筠等不及地摇着手说道:“这更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于是他便将铜臂丐和千面狐的关系,说了一遍,接着便将千面狐处心积虑的诡计:如何骗走香果,如何在少林寺计毒众人,如何计激三眼神婆……一一地说了一遍。 冷雪竹也听出了神,她摇头叹息道:“想不到上官玉就是千面狐卞玉,这个人的心计,真是厉害。不过照这种情形看来,你虞师伯的孙姑娘,恐怕已经身落虎口了,你虞师伯如今又是身中奇毒,这件事,你不能袖手不管!” 秦凌筠点头说道:“铜臂丐也是这样说。” 冷雪竹连忙说道:“铜臂丐他人呢?” 秦凌筠说道:“他已经独自前往红柳湖,一则他要访察慕琴姑娘的下落,再则他要将他师父金臂丐的金蛇鞭盗出来。” 冷雪竹忽然说道:“我们也应该立即就去才对!除了要打听虞姑娘的下落之外,我们更应该前去夺取一些香果,去解救少林寺中毒的那些高人,如果这些人被千面狐挟持利用,无异是如虎添翼,后果真是不堪。” 秦凌筠说道:“姑娘所见,正是与我相同,只是姑娘重伤初愈,怕的是不能如此长途跋涉。” 冷雪竹长长呼了一口气,活动一下臂膀说道:“三眼神婆的药,倒是非常灵验,我现在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 秦凌筠从地上拾起自己那件长衫,披在冷雪竹的身上,深情地说道:“姑娘的外衣被三眼神婆的‘三阳离火功’烧坏了,暂时披上我这件外衣,等我们找到了通衢大镇,再添置新衣。” 冷雪竹柔顺地将秦凌筠的外衣披在身上,而且借势轻轻倚在秦凌筠的手臂上,回眸微微地带有羞涩的一笑。 秦凌筠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心里也禁不住砰然一跳,他低低地说道:“姑娘!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冷雪竹低垂螓首,脸上一红,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靠在秦凌筠的臂膀上更紧了,秦凌筠的手臂也轻轻地拥着姑娘,两个人如此默默地依偎在一起,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有灵犀一点互诉,真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过了半晌,冷雪竹姑娘红着脸离开了秦凌筠的怀抱,将身上披的外衣裹紧了一些,仰起头来,望着雨后的湛蓝天空,轻轻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到红柳湖还有很长的途程!” 秦凌筠收敛住奔驰的心神,刚刚说到:“我们走!……” 突然,隐隐地一阵风雷之声,起白头上,冷雪竹心神不觉为之一震,她凝聚眼神,朝着天穹看去!就在她这样一瞥之下,不觉脱口惊呼:“啊呀!” 秦凌筠从她那惊讶的呼声之中,体认到姑娘吃惊的心情,但是,他却是没有发现什么,他关心地抢上前一步,拉住姑娘的手臂,问道:“有什么意外么?” 冷姑娘闪后一步,指着天空说道:“你看天上那是什么?” 秦凌筠顺着她的手指向那边看去,这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在湛蓝幽暗极费目力的天空,有一点黑影,在盘旋着向下降落,秦凌筠当时心里也为之一动。他立即说道:“那不是当初你骑的那只大青鸟么?” 冷雪竹凝视着天空说道:“我一听到那一阵隐隐的风雷之声,就知道是它。它送瞽目老人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的,怎么又来到这里呢?难道是师尊她老人家骑出来的么?” 秦凌筠望着冷雪竹姑娘那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心里有几分奇怪,忍不住问道:“姑娘!如果真的是令师出来了,那不仅是对我们有好处,对目前整个武林,更有好处,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冷雪竹仍然凝视着天空,但是,却在摇摇头说道:“秦大哥!你不知道!我师尊曾有誓言,不出天山一步,如果真的是她老人家,那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所以,我心里忍不住就要发急!” 秦凌筠不觉笑道:“姑娘!你也太多心了!令师武林老前辈,武功已至极限,像她老人家这种世外高人,还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担心忧虑的事?” 冷姑娘说道:“如果不是我师尊,这大青鸟上面骑的又是何人?……” 她话还没有说完,秦凌筠突然一个旋身,站在冷姑娘的前面,沉声问道:“是哪一位朋友?” 从远处传来一声很平静很安祥地回答:“是我!” 冷雪竹忽然一个纵身,越过秦凌筠,向前面扑过去,口中叫道:“朱姨!朱姨!原来是你呀!朱姨!” 冷雪竹就如同飞鸟投林一般,掠身扑到对面来人的怀里,对面的人,也张开双手,接住冷姑娘,亲热地搂在一起。 秦凌筠停下脚步,他看清楚,抱着冷雪竹的,正是当初在潼关被他误认为是“琼林夫人”的那位中年妇人,他不好上前去,只有静静地站在一边。 这时候,天空上的大青鸟突然以一个陨星下坠的姿式,直落而下,咕咚一声,平地卷起一阵尘土,大青鸟已经十分安静地停在冷雪竹的身边。 冷雪竹和她的朱姨亲热一阵之后,忽然从未姨的怀里仰起头来,带着有撒娇的意味问道:“朱姨!你怎会下山来了?” 朱姨微微地笑道:“夫人派遣我下山来寻找你,要我陪伴着你,江湖上这样的险恶,岂是你这样一个姑娘所能闯得了的?” 冷雪竹翘着嘴,在朱姨怀里扭动地说道:“朱姨老是把人家当作小孩子!老实说,任凭今天江湖上是如何的险恶,我不相信还有人敢在我的面前撒野!” 她说到这里,忽然从怀里站起身来,笑着又带着几分腼腆说道:“何况还有这位秦……大哥和我在一起,朱姨!你尽可放心吧!” 朱姨伸手将冷雪竹拉到自己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姑娘的柔发,十分慈祥地说道:“我知道!雪竹!我很放心你!” 她想必又发觉自己说话,有些前言不对后语,连忙又说道:“有很多事情,是你所没有办法知道的!” 冷雪竹拉着朱姨的手,跳着脚说道:“朱姨!不要说这些了!你来得正好,和我们一起到红柳湖去,我们正愁着怕斗不过千面狐那老狐狸的诡计。朱姨你机智超人,经验丰富,一定可以帮我们很大的忙!” 朱姨说道:“你们?你和他……” 她指着秦凌筠接着向下说道:“雪竹!你是准备和他一同前往红柳湖么?” 冷雪竹被朱姨这一个特别加重语气的“你们”,说得红了脸,她一时不晓得应该怎么说才好,只有点点头! 朱姨突然冷静而断然地说道:“我不去!” 冷雪竹倒是十分意外地一楞,她连忙问道:“为什么?朱姨?你另外有事么?” 朱姨接着不只那样冷静而又断然地说道:“不但是我不去,而且,朱姨还要郑重地劝告雪竹——不是劝告,而是要求雪竹,你也不能去!” 言犹未了,冷雪竹和秦凌筠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为什么?” 秦凌筠脱口说了这一声之后,他发觉自己失态,这等事,他怎么可以插口?于是他微红着脸,默然退到一旁,没有再说话。 但是,冷姑娘不同,她急了,拉住朱姨的手,急急地问道:“为什么?朱姨?为什么不让我去呢?朱姨!你可知道红柳湖关系天下武林的后患很大,我们这次去,主要是为了……” 朱姨挥手拦住她说下去,她断然说道:“如果确是有去的必要,你也不能和他一起去!”话说到此地,已经是很明朗了,但是,也是很模糊。 令人明朗的,朱姨之所以阻止冷雪竹到红柳湖去,是为了不要冷雪竹和秦凌筠在一起,但是,令人模糊的,冷雪竹分明记得朱姨爱她如女,为什么对她所选的人,有这样的恶感?秦凌筠这样的人品和武艺,到哪里去挑选?难道她还看不出冷雪竹和秦凌筠的情感么? 冷雪竹呆呆地想了一会,突然,她几乎是跳起来说道:“朱姨!你……你这是为了什么?” 朱姨非常平静地说道:“不为什么!只因为男女有别!” 冷雪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相信朱姨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平日对朱姨是百依百顺的,她对朱姨是敬爱的,但是,此时此刻,她不能缄默,她终于鼓起勇气,向朱姨抗辩地说道:“朱姨!你怎么也有这种世俗之见?再说,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 朱姨忽然又十分怜爱地拥着冷雪竹说道:“雪竹!并不是朱姨不相信你,而是,怕你和这位秦相公结伴同行的时间一久,江湖上传出你们之间的流言,将来恐怕有人不相信你,那样会影响到你的一生幸福!” 冷雪竹愤然说道:“将来?将来会有谁不相信我?纵然有人不相信,让他不相信好了,为人尽其在我,如果处处以那些小人之心忖度,来决定自己的行止,这一辈子什么事也不能做!” 朱姨并没有因为冷雪竹这几句激动的话而激动起来,她平静地抚着冷雪竹的手,缓缓的说道:“对别人都可以尽其在我,但是,对这个人不可以这样说,我方才也说过,这个人可以影响到你的一生幸福!不能让他有一点不相信你的地方。” 冷雪竹突然一变而为冷冷地问道:“这个人是谁?他居然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 朱姨踌躇了一会,终于在冷雪竹和秦凌筠两个人眼光催促之下,沉重地说道:“这个人是你的未婚夫婿!”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冷雪竹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姨接着说道:“这个人就是我叫你找的那个人,你和他是表兄妹,自幼就有婚姻之约,因为后来……” 冷雪竹忽然若有所感地转过身来一看,身后哪里还有秦凌筠的人影,就在方才她那一阵发呆的时间,心分神驰之际,走得不知去向。姑娘当时一急,心头热血一涌,哇地一声,喷了一地鲜血,人立即晕倒在地上。 天下不如意的事情,十常八九,但是,在冷姑娘的心中,没有比这件事更使她痛心,就难怪她一时急血攻心,昏倒过去了! 冬阳,无力地照在红柳湖上,湖水是平静的,只有细波粼粼,闪着耀眼的阳光。 红柳湖的浮庄,像往常一样,是那样静静地泊在红柳飘丝的岸旁,在临湖的一间房间里,面向着湖水的一个窗前,有一位姑娘对窗独坐,脸上依稀可以看出还有未干的泪痕。 美丽的脸庞,显得苍白而又消瘦,一双眼睛失神地望着窗外的红柳和湖水,一双黛眉,紧紧地锁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少恨与多少愁! 这时候,身后的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位英俊潇洒的年青人,他推门进来之后,先停在门口,轻轻地叫了一声“慕琴!” 窗口那位姑娘没有动静,那年青人悄悄地走到姑娘身后,低下头去,语气放得十分温柔地说道:“慕琴!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那姑娘突然转身,一双秀眉猛地一掀,圆睁杏目厉声喝道:“卞璞!我和你是怎么说的?我叫你不要前来烦我!难道你是要把我虞慕琴逼到走绝路才为止么?” 卞璞满脸失望的表情,他退了两步,停下来说道:“慕琴!你……这是何苦?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常言道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难道你到现在还是那么想不开么?” 虞慕琴瞪着眼睛说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讲过了么?你不要和我讲这些,你不要来烦我,我需要静一静,需要静一静,你懂不懂?” 卞璞似乎有不胜委屈的模样,低声下气地说道:“慕琴!我懂得你的心情,你需要静下来自己好好地想一想,但是,你已经想了这么久,你拒绝庄上的任何人来看你,连司马老前辈都不例外,这是为什么呢?慕琴!你这样下去,我会疯狂的!” 虞慕琴冷冷地说道:“你要疯,你就疯吧!” 卞璞尴尬地苦笑了笑,他仍然接着说道:“慕琴,难道你真的这样讨厌我么?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虞慕琴突然一声厉喝:“卞璞!你……” 她忽然又痛苦地低下声音,捏紧了拳头说道:“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需要静!” 卞璞慨然地点点头说道:“好吧!相信有一天你总会回心转意的!我走!我走!让你静静地多想一想!” 他掉过身来,向房外走去。忽然,虞慕琴仿佛想起来一件事,她抬起头来叫道:“你等一等!” 卞璞闻声一震,立即停下脚步,回转过身来,充满着希望的神情,一双眼睛炯炯有光地望着姑娘问道:“慕琴!是不是你……” 虞慕琴不耐烦地皱着眉峰说道:“你刚才是说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么?到底是什么消息?是关于我爷爷他老人家的消息么?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到处寻找我?” 卞璞摇着头说道:“倒不是虞爷爷他老人家的消息,因为你一直不谈虞爷爷,怕的是引起你对往事的感慨,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去打听,如果你要打听虞爷爷的消息,我立即派人出去打听,他老人家名气响,一定很容易打听得到的!” 虞慕琴皱着一双眉说道:“那你方才要说的是什么消息?” 卞璞故意踌躇了一下说道:“既然你的心情不好,还是不说算了!” 虞慕琴沉下脸色说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烦人!真正要你说的时候,你又推三推四。” 卞璞仿佛是百般无奈地说道:“只要你愿意听,我只要你能愿意听我的话,有什么话我不愿意说呢?” 他向房里走了几步,站在那里,望着虞慕琴停了一会说道:“庄上有人看到了秦凌筠。” 虞慕琴当时浑身微微地一震,但是她立即沉静下来,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卞璞看在眼里,但是,他当作没有看见一样,仍然很平静地说道:“他们看到秦凌筠和那个姓冷的姑娘,在湖南桃花源附近,一同进出在一家客店里,看他们那种情形,分明已经是俨然一对夫妇模样。”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虞姑娘一阵心酸,人不觉为之摇晃了一下。 卞璞连忙说道:“慕琴!你……你怎么啦?” 虞慕琴闭了一下眼睛,摇摇头,接着她说道:“没有什么?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卞璞从来也没有听到虞姑娘和他这样说话,一时心中窃喜,不觉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我们还用得着这样客气么?” 虞慕琴接着又摇摇手说道:“请你出去,我……我实在是需要静一静!” 卞璞又露出一点失望之意,但是,他仍然温驯地退了回来,低声说道:“慕琴!你还是多静静,我随时都会前来看你!只要容许我来!” 他说着这两句话,便毫不迟疑地,悄悄地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虞慕琴姑娘一个人,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在窗前痴立了一会,忽然,低低地自语说道:“我这么不死心?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想的?” “论说起来,卞璞也是千中选一的人才,为什么我……” “不!他不应该趁人之危,让我的生命,蒙上了污点!可是,我真奇怪,为什么那天我会有那种奇怪的情形?为什么呢?我拿什么脸去见爷爷?拿什么脸去见爷爷?难道我就这样和卞璞结成夫妇么,不!不!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这算什么?爷爷的脸往哪里放?” “我该怎么办?我……我真的只有死么?” 她的眼泪从手指缝里汩汩地流下来,窗外的湖水,轻轻地拍击着岸边,仿佛是发出轻轻的呼唤,在呼唤虞姑娘投进它的怀抱! “不——我不能这样死!我不能这样在红柳湖停留下去! 我要去找爷爷!我不能让爷爷老来晚景是那样的凄凉,我不能由于我而给爷爷带来痛苦!我等到爷爷百年之后,再自裁了此一生!” 虞姑娘在自己内心,几经思索,几经冲突,她毅然决定了一个多月以来,所不能决定的事情,她决定离开红柳湖,而且她要光明正大的离开红柳湖,不瞒着任何人! 冬日昼短,红柳湖又快要到掌灯的时分了! 侍婢们照例地将晚饭送到房里来,摆在虞姑娘身旁的桌子上,也照例地侍立在一旁,等待着姑娘那一声“拿去吧!我不吃!” 但是,今天晚上有些奇怪,虞姑娘不像住常那样充满了愤怒和忧愁,眉结散开了,脸上是一种坚毅果敢的神情,她不像往常那样,独自一个人坐在没有灯光的房子里。 她吩咐:“掌灯上来!” 侍婢们带着惊讶的心情,从房外送上来两盏琉璃六角落地罩灯,将房子里照得灯火通明。 灯下看美人,愈发显得楚楚动人,虞姑娘也不像白天那样看去苍白。 她掀开桌上的食盒,看着那精致非常,令人垂涎欲滴的各色菜肴,她拿起牙箸,拣其中清淡一点的,尝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侍婢们忙不迭地添上香米饭,殷勤地伺候着。 虞慕琴姑娘一连吃了三碗饭,才放下饭碗,接过漱口水,漱漱口,十分满意地离开了饭桌。 侍婢们一个个喜孜孜地收拾碗筷,大家都忙着要把这项好消息,告诉少庄主,因为近一个月以来,还不曾见过虞姑娘吃得这么多,吃得这么有味! 当侍婢捧着食盒,匆匆离去的时候,虞姑娘忽然叫住了她们:“把灯带出去!去告诉少庄主,说我今天晚上要好好地休憩,不要任何人有任何事来打扰我!” 侍婢们果然依言把灯带走了,房里又回到一片黑暗,只有从窗外反映进来的湖光夜色,有一点蒙蒙之光。 虞慕琴姑娘闭起房门,她趺坐在床上,收敛心神,端正意念,运起三阳神功,调息内力。 一直到二更天气,虞姑娘才悠然醒过来,满头汗水涔涔,许久不曾这样运行功力,此时功行一周天之后,只觉得有无比的舒适,而且仿佛有一股劲道,在体内跃跃欲出。 她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襟,将自己的一对烂银飞叉,掖在身边,她估计红柳湖浮庄,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分,无论有无宾客,二更天气,大厅上正是杯盘交错的时候。 她拉开房门,准备到大厅上去向司马蓝、千面狐卞玉,以及卞璞说明一下,而且要向他们表示谢意,不管在红柳湖发生了什么事,在虞姑娘的心里认为,红柳湖的招待是殷勤的。 正在她如此拉开房门时,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竹哨声。特别是在这样静的夜晚,这种声音,听起来分外怕人。 虞姑娘微微地怔了一下,不觉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知道,这种竹哨的声音,在红柳湖是一种告警的声音,虽然她过去没有听过,但是,她曾经听到卞璞和她说过,红柳湖有各种不同的告警讯号。 如果是一个或者少数不是武功甚高的人,误撞进红柳湖的禁区,只有几下梆声,传知守卫的人,如此而已。 如果是多数人来到红柳湖,那将是一阵咚咚的战鼓声。 如有这种竹哨声响起的时候,那是说明红柳湖来了最厉害的劲敌,通知红柳湖上所有的人,留心戒备,而且所有防敌的东西,一律开放,这时候虞姑娘已经听到一阵丝丝不停的吹竹的声音,分明是蛇笼已经开放了。 虞慕琴姑娘停顿了一下,她觉得此时此刻,不是她走的时候,她想转身回到房里,突然,人影一闪,一个青衣小婢,全身紧身衣靠,来到姑娘身边,恭谨地说道:“庄上来了仇敌,全庄上下都在戒备之中。少庄主说,请姑娘宽心留在房里,这里最安全。少庄主并且说,如果姑娘在房里呆得发闷,也可以出来走走散散心,少庄主特别命婢子送来本庄特制的‘雄黄丸’,请姑娘配在身上,可以防止本庄所饲养的毒蛇袭击。” 虞姑娘接过“雄黄丸”,闻了一闻,觉得有一股刺鼻的怪味道,她本来想不要,但是,转而一念:“说不定我也出去看一看,带在身上总好一些!” 那侍婢送上“雄黄丸”,就要转身离去,虞姑娘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不觉随口问道:“你可知道来了多少人?” 那侍婢说道:“据说只来了一个人!” 虞慕琴觉得有些奇怪,便追问下去道:“一个人?一个人也值得这样全庄警戒,如临大敌么?到底来的是怎么样的人?” 那侍婢躬身说道:“婢子只听到说这人十分厉害,而且又是一位很年轻的人,庄主仿佛也认识他,很知道他的底细,所以才传命全庄戒备。” 虞姑娘点点头,挥手叫侍婢回去,她站在房门口怔怔地望着夜空,耳朵里听着四周那种吱吱喳喳透着十分紧张的声音。忽然,她仿佛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浑身一震,不觉自言自语地说道:“会不会是他呢?” 旋又自己摇摇头自语道:“不会的!他来做什么?” 但是,她又忍不住想道:“说不定真的是他,现在武林中,年轻的高手,能有几个?而且千面狐还认得他,驰上次不是来过么?” 她想到这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他十有八九是他!他来作什么呢?是不是爷爷叫他来找我?不会的;爷爷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的心里很乱,乱糟糟地仿佛找不到一点头绪,她又自己说道:“如果真的是他来了,那个……那个姑娘不晓得有没有和他一起来!” 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即使真的是他来了,又能怎样?我现在已经是……” 她的声音哽咽了,凄然地掉下几点眼泪! 但是,虞慕琴不是懦弱无能的姑娘,她这几滴凄然下落的眼泪,只是一时的触动痛处,才如此让眼泪流落下来,当她凄然地滴下这几点眼泪之后,随着而来的,就是一股难以抑止的愤怒,她几乎是捏紧了拳头,咬着牙齿说道:“我落到如此田地,怪谁?还不都是因为他么?今天他来了,我要趁这个机会和他算算帐,找他出这口难以咽下的闷气。” 人在发怒的时候,一切恨意都随之而起,虞姑娘她更想起当初在红柳湖上,被秦凌筠伤了那一蓬毒水,她更是双眼俱赤,咬牙切齿地说道:“对了!我要报复!我要他还给我这笔血泪债!” 她佩上“雄黄丸”,拧身一拔,跃上屋顶,向四周一看,只见红柳湖的浮庄,四周安静如常,也没有灯光,已经看不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之处,只有在最前面的大客厅的前面,灯光照耀如同白昼,远远地看去,灯光中有人影来往晃动! 她毫不迟疑地便向前面大客厅的方向奔去,在沿途她看到所有的地方,都布了岗哨,想必暗中还埋伏有各种特制的暗器,一切都是伺机以待,但是,一切都又是那么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紧张之处。 虞姑娘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地佩服:红柳湖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这样大的浮庄,等于是一个水上城镇,可是管理得是这样严密,治理得是这样井井有条,千面狐这个人恐怕不是那样甘于隐伏的人物!如果他要是为害民间,那就糟了! 姑娘一路思潮起伏,不多一会,她已经来到大客厅的附近,她正待展开身形,掠扑而下,突然,从屋下一闪而上,跃上来一个人,拦住姑娘去路,躬身行礼,低声说道:“请姑娘暂时不要前进!” 虞姑娘一看这人是庄上一等高手的打扮,但是,她很不高兴自己被人家拦住,当时她脸色一沉说道:“为什么?” 那人陪笑说道:“少庄主说,来人不讲道理,而且武功非常之高,怕姑娘误被外人所伤……” 虞姑娘冷笑说道:“你以为外人能伤得了我么?” 那人呐呐不能成言,虞姑娘昂然不理,只一拽裳,就如同一阵轻风,从屋上一闪而飘,连越过屋顶,正好落在大客厅屋檐的一角之上。她避开红柳湖的人耳目,就如同一片落叶一样,贴在屋檐之下,用眼睛朝大客厅里望进去。 她这一望之下,浑身一阵颤抖,她几乎凝不住气,人几乎要掉到地上来。等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她的第二个念头,便是冲下,抖开烂银飞叉,运起“三阳神功”,将大客厅里的人,一举击毙,以快心头积愤! 但是,她几经跃跃欲起,又几番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她咬牙暗自说道:“看看你到底来作什么?我要找你算帐,就不怕你能跑得掉。” 大客厅里从容而坐和千面狐相对举杯的是谁?就是虞慕琴姑娘爱之入骨,也恨之入骨的秦凌筠。 天下事有许多是难以预料的,谁又能想到虞慕琴能在此地看到秦凌筠,就难怪她是那样跃跃欲动,准备下去大兴问罪之师了! 大客厅里只有三个人,坐在客位上的,是秦凌筠,他一身青色长衫,神情十分潇洒地坐在那里。 坐在主位上的是千面狐卞玉,他还是当初在少林寺以上官玉出现的面目,带着一份略见狡猾的微笑,在他的身后,站了一个长发垂髫的童子,手里捧着一柄拂尘。 偌大的客厅,只有三个人,显得那一份空洞洞,这与大客厅的外面,那种剑拔弩张的情形,正好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使人真没有办法相信,就因为客厅里这种款款而谈的情形,居然能引起红柳湖四周,那种紧张的局面。 这时候,只听到千面狐卞玉带着微笑说道:“秦老弟!对不住,我叨在痴长几岁,称阁下一声老弟,谅不会见责!老弟台方才言到,这次前来红柳湖,有几件事情指教,我千面狐虽然不才,倒是很有容人的雅量,老弟台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至于孰是孰非的问题,说出来之后,我们慢慢地再谈,请说吧!” 秦凌筠点点头,当时也毫不客气地说道:“请问有一位卞璞,不知是否与尊驾有什么关系?” 千面狐大笑说道:“老弟台!你问对了!卞璞正是小儿,年轻气盛,少不更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开罪了老弟台?” 他这样开朗地大笑,转过头去对身后的童子说道:“请少庄主来,见见远客!” 那童子应声走到大厅外面,秦凌筠坐在那里,脸上立即罩上一层浓霜,剑眉上挑,眼角平添杀气,他此刻已经证明铜臂丐的话,是千真万确的! 不一会间,客厅外面一阵步履之声橐橐而来,只见那卞璞先向千面狐行礼问安之后,便转身对秦凌筠拱拱手笑道:“秦大侠!我们又见面了!” 秦凌筠看了他一眼,便掉头不理他,朗声向千面狐说道:“令郎在桃花源附近,诓言虞慕琴姑娘身受铜臂丐毒伤,骗去我的香果不算,并且蓄意制造我和铜臂丐的纠纷,尤其可恨的,他谎称虞姑娘嫁他为妻,这种坏人名节的话,今天如果令郎不能交代个清楚,我少不得要向尊驾讨个公道了!” 千面狐大笑而起说道:“原来老弟台来到红柳湖第一件事。就是为了这个,这件事何必如此紧张?来!来!不管老弟台来到红柳湖,是以什么心情而来,我这身为地主的,不能失去待客之道,我要先向老弟台把敬三杯,然后,我再一点一点向你说明! 如果你认为我说的还有点道理,我们彼此哈哈大笑,不存丝毫芥蒂;如果你不满意我的说明,武林中的规矩,还有手下分个高低强弱,老弟台!你看这样可好?” 秦凌筠也起身笑道:“在下敢如此只身前来,少不得都要领教领教!既然蒙尊驾盛情招待,哪有不领情的道理?” 千面狐高声赞“好”,只见他空手对大客厅前一面小鼓,虚空遥点了一下,只听那鼓应手响了一声,大客厅外面立即轰雷样的一声应诺,十几个人从外面蹑足而入,又霎时退到外面去,就在这样一进一出的瞬间,大厅里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千面狐卞玉一伸手,秦凌筠也不谦让,他便大踏步地走过去,坐在客位上,千面狐坐在主位上,卞璞坐在横头,那小童子随即拿起酒壶,斟了一遍酒。 酒倒在杯子里,呈琥珀色,浓得发腻,香味扑鼻,即使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闻到这种扑鼻的酒香,也要垂涎三尺的。 千面狐卞玉端起手中的酒杯,向秦凌筠说道:“秦老弟台!想必你也知道,红柳湖是一个无毒不备、是物皆毒的地方,到红柳湖来的人,第一就是难逃毒关,不过,今天请老弟台放心……”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端起酒杯,一仰头,喝个杯底朝天,亮过杯之后,他说了一句:“我先干为敬!” 秦凌筠也不迟疑地一仰头,干了一杯。 千面狐放下酒杯,重重地按在桌上,叫了一声“好”,然后他呵呵地说道:“方才我说请老弟台放心,那是说我很钦佩老弟台这份勇气,单身只人,前来红柳湖兴问罪之师,所以,我决不用毒,我要使老弟台相信,红柳湖除了用毒之外……” 秦凌筠抢着插一句:“还会用诡计!” 千面狐大笑说道:“除了用计,红柳湖还有武功,所以今天老弟台尽管放心饮用酒菜。” 秦凌筠淡淡地笑了一下,冷冷地说道:“千面狐!就是你今天敢用千般毒,我也敢吃个酒醉饭饱。我不相信三昧真火,在五腑六脏之内,炼不化你的毒!你的人情我谢了,现在我要向你请教,方才第一个问题,尊驾何以教我?” 千面狐挑起大姆指说道:“我与老弟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老弟台是个人才,渴慕之心久矣!” 他转又一指卞璞说道:“第—个问题是有关你的,你来说!” 卞璞笑道:“若不是秦大侠远路而来,这个问题,我真不愿意答复。” 秦凌筠“哦”了一声,两眼神光四射,盯着卞璞。 卞璞不慌不忙地说道:“秦大侠的香果,本是取自红柳湖,如今为我取回,物归原主,怎么谈得上是一个‘骗’字?本来依家严器重秦大侠之心,些少香果,奉送本无问题,但是家父要迫使武林各派归心,一旦有了秦大侠的香果,计划就要打个折扣,所以才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之下,取回香果,只要一旦武林各派限期一过,秦大侠要香果,红柳湖奉送十个八个,决不吝悭!” 卞璞说得如同长江大河,滔滔不绝,秦凌筠只不屑地哼了一声,当时并没有说话。 卞璞又接着说道:“铜臂丐与红柳湖有点仇恨,最可恨的他又不敢露面,始终是偷偷摸摸地捣乱,所以我只不过是利用别人的力量,给他一点教训而已,至于虞姑娘的事!……” 他故意地停顿了一下,秦凌筠微微欠起身子,神色十分紧张地问道:“虞姑娘怎么样?你是怎么会想到她,而来败坏她的名节!” 卞璞轻轻地哈了一声说道:“你这句活。岂不是问得莫名其妙么?” 秦凌筠一拍桌子,沉下脸色说道:“卞璞!你说话要小心些。” 卞璞也沉声说道:“因为你说话不小心在先,所以,我才稍不客气,虞慕琴姑娘明明是我的妻室,怎么你要说是败坏她的名节?” 秦凌筠当时一怔,呆了一会,立即回过神来问道:“虞姑娘她现在何处?请她出来一见。” 卞璞说道:“对不住!她不愿见到过去她熟识的任何人!” 秦凌筠突然大怒,扬手就是一掌,隔空向卞璞打过去,口中怒吼道:“你说谎!” 他这一掌怒极而出,其快如风,卞璞已经躲闪不及,只好伸出左臂,迎空一隔,当时咕咚一声,卞璞仿佛被一阵力量推向一边。一个翻身,滚到地上,连翻几个身,才借势爬起来。 秦凌筠仍然怒不可遏在指着卞璞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配得上我虞师妹,你还恬不知耻的真有其事一样。” 他这样一阵怒骂之后,转身再看千面狐卞玉,他居然坐在那里微微而笑,一点也不生气。秦凌筠对于这个老狐狸,还是有十分的戒心,他从身上取出龙门居士那三颗剑丸,握在掌心,他厉声叫道:“千面狐!……” 千面狐卞玉一点也不为所动,摇着手说道:“秦老弟台!龙门居士的剑丸十分厉害,不可轻举妄动。我可以告诉你,小儿方才所说的话,都是千真万确,虞鉴的孙女儿,的确是在红柳湖,而且的确成了我的儿媳妇,我还要特别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出于她的自愿……” 他突然上身向前一探,双手按住桌面,寒着脸色说道:“老弟!你不要动手,等我把话说完。虞鉴被我略施小计,身负重毒,只等着二月初二以前来投降,中原四杰已经有三个性命掌握在我的手里,何况乳臭未干的虞娃娃?也不过略施小计,就使她心甘情愿,乖和地留在红柳湖……” 秦凌筠推开桌子,人向后一闪,三指捏住一颗剑丸,厉声叫道:“千面狐!你要立刻将虞姑娘请出来,还要将香果拿出来,否则,这客厅之上,就要溅血横尸!” 千面狐冷冷地笑道:“老弟!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咙门居士的剑丸虽然厉害,你的火候不到,在巫山我就领教过,所以你未必就能伤我,你可曾想到此刻你是身在龙潭虎穴?” 秦凌筠呵呵冷笑道:“红柳湖不过是仗着一些毒器,可以吓得倒别人,可吓不倒我秦凌筠!” 千面狐笑道:“红柳湖千重埋伏,万种机关、岂止毒器一样。不信你看!” 他抬手一挥,突然从四方嗖地一声,飞来四块琉璃砖墙,就在秦凌筠如此微微一阵错愕之际,这四块琉璃墙砖。已经将秦凌筠围在当中。 秦凌筠一见大惊,右手随即取出鱼肠剑,挺剑就向迎面砍去,谁知道他这样一砍之下,剑刃尚未触及琉璃墙,忽然觉得自己脚下一软,就如同踏在滚板上一样,咕咚一声,人向下直坠。 秦凌筠心里暗想:“糟了!这一下可完了。” 他的身子一直向下落,过了好一会,才噗通一声大震,突然停住,秦凌筠几乎站不稳脚,向一旁摔过去。 他爬起来。只见四周漆黑,没有一点光亮,他定了定心神,用手向旁边摸去。只觉得四周光滑滑、凉冰冰,仿佛是一间方圆约有一丈多的四方房子。 身陷这样的绝境,秦凌筠在一阵愤怒与急躁之余,反倒安静下来,他倚靠着墙壁坐下来,澄清思虑,在想脱身之计。 忽然,有一种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秦老弟台,你现在感觉如何?” 秦凌筠一听是千面狐的声音,在气愤之下,他不想理会! 但是,转而一念:“事到如今,我上了当,可是这气势二字,不能输给他。” 当时在下面朗声答道:“老狐狸!你以为这种诡计就能困得住我么?” 千面狐在上面呵呵冷笑说道:“很好!我倒希望你有这个能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座琉璃水牢,是经过精心制造的,现在是深落在二十丈深的湖底,如果你要用宝剑破墙而出,那也很好,二十丈的深湖水,只要你有这份水性。” 秦凌筠在下面怒声吼道:“老狐狸!你不要再施恫吓的伎俩,有胆量,有本领的,就让我们硬拚十个回合,要不然你就闭上嘴!” 千面狐卞玉十分得意地哈哈大笑说道:“老弟台!你要识相点,你这种激将之法,也能用到我的身上么?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是班门弄斧嘛!我要老实告诉你,论我千面狐的为人,向来是只管目的不择手段的!我今天愿意饶你一命,还是看中你那一身武功,只要你肯归顺——不说归顺吧!只要你肯合作,老弟台!红柳湖有你一份。” 秦凌筠厉声骂道:“千面狐!你瞎了眼,看错了人!” 千面狐呵呵地笑道:“你听我说,我对你一点也不勉强,完全听你自愿。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明白!我这个湖底水牢,每隔一个时辰要渗进来一尺深的水,八九个时辰之后,里面的水大概就够你游的了。不过你也应该知道,这些水不是和平常一般,红柳湖是无物不毒的!包你几个时辰之后,就让你腐烂生蛆!” 秦凌筠此时索性闷声不响,置之不理! 千面狐又在上面得意地说道:“并不是我在威胁你,我只是将这些情形讲给你听,如果愿意接纳我的意见,敲敲墙壁,就有人放下一个小篮子,里面装了一粒丸药,服下丸药将你那三颗剑丸以及宝剑,放在篮子里,自然就有人接待你。” 说话的声音杳然,这个水牢里静得像是死寂的世界,连自己的呼气,也听得嗡嗡直响。 秦凌筠靠着墙壁,坐在那里,心里没有惧怕,也没有焦急,他只是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能脱离这个险境?” 当然,他也有一点后悔,后悔没有听铜臂丐的劝告,应该设法悄然潜进红柳湖,不应该这样只身昂然而来。 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所以这样昂然独闯,是与冷雪竹姑娘之被朱姨拦回去,有很大的关系。这种情感上的沮丧,最容易使人走上坠落与激动的匹夫之勇,前者是弱者的行径,而后者很容易为血气方刚的人所陷入。秦凌筠之明闯红柳湖,正是属后者。 这里太静了,静得连秦凌筠的心里都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忽然感觉到脚下有一股凉意侵入,他伸手一摸,原来里面已经积了五六寸的水。 秦凌筠想起千面狐临去的时候所说的话,慌忙站起身来。 而且,这时候他也闻到有一种腥味,刺鼻难闻。 秦凌筠这时候真如同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龙,被困在沙滩上,没有一点作为! 他站在水牢当中,仰起头来,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才是死不足惧,可是活罪难受!” 正是他如此仰头叹气,忽然头顶上透进来一点微光,接着有一个黑影,飘飘荡荡的垂下来。 秦凌筠留神一看,原来是一个食盒,这个食盒一直垂到他的面前,上面这才有人说话:“庄主特命送来酒饭,请秦大侠自行饮用,只是没有人奉陪!” 秦凌筠冷笑一声说道:“谢谢你们庄主的好意,我秦凌筠心领了。” 上面那人说道:“庄主特别交待,秦大侠千万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这人话还没有说完,秦凌筠突然一个念头,闪电掠过心头,他猛地一跃而起,伸手一把抓住那根吊着食盒的绳子,人似猿猴一般向上猱升。 以秦凌筠的功力而言,能有一根绳子攀登,二十丈的深坑,只需要一转眼之间的工夫,而且,凭他提了一口气,人附在绳子上面,也不过和食盒的重量相差无几,是不容易被人发觉的。 就在他满心希望,飞快地向上猱升的时候,突然“嚓”地一声,绳子断了,秦凌筠措手不及,从半空中翻落下来,若不是他早提有一口真气,从十几丈高的上面意外地摔下来,又要摔成遍体鳞伤。 虽然秦凌筠没有摔伤,但是摔在水里,溅得水花四起,人也成了落汤鸡!那腥臭难闻的水,淋个满头满脸,把个秦凌筠掼得心头火起,牙咬得吱吱直响,这时候如果有人在他面前,他真要一剑刺他一个透明! 正是在怒火上升,咬牙痛恨之际,忽然,他又发现上面又有一个黑影子悠悠晃晃地垂了下来!此次下来比方才要快许多,很快地就到了秦凌筠的头上不远。 秦凌筠一时怒火正是无地发泄,当时一抬手,掴过去一掌,喝道:“去你的吧!又送什么鬼东西来?” 他这一掌虽然不是提足真力掴过去,却也是劲道不比寻常,当时只听得“叭”地一声,随着有人脱口惊呼,“哎呀!” 秦凌筠的手掌也正感觉到这一掌是打在一个人的身上,但是,使他觉到惊诧的,方才“哎唷”的声音,分明是出自一位姑娘。 秦凌筠停下手掌,不敢再打第二次,他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在黑影中,只见那人已经停止了摇晃,吊在半空中不动,而且仿佛还听到轻轻抽泣的声音。秦凌筠心里急了,莫非也是一个被千面狐困进来的人,那么方才的一掌打错了。他心里有些慌乱,又不安的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也被吊进这间水牢里来呢?” 吊在半空中的那人,忽然停止了哭泣,幽幽地说道:“秦哥哥!是我!” 秦凌筠一听,大惊失色,几乎使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太意外了,当时几乎是结结巴地问道:“什么?是你?是……慕琴小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你是怎么?……” 虞慕琴半晌没有答话,似乎是在无声地抽泣。 秦凌筠急着又问道:“慕琴小妹!你到底怎么会到这里来?虞师伯他老人家知道么?” 虞慕琴停顿了一会,似乎已经稳下心情,她低声说道:“秦哥哥!说来话长,现在没有时间从容细说,你赶快伸手抓住吊篮,我拉你脱离此地险境。” 秦凌筠讶然地说道:“什么?慕琴小妹!你是来救我的么?” 虞慕琴姑娘很迫急地说道:“快!秦哥哥一切等到脱离这间水牢再说。” 秦凌筠知道情况紧急,虽然他想不透虞慕琴怎么会来到这里救他,但是,他可以想得到这是冒着极大的危险,他哪里还敢怠慢,赶紧伸手跃起来一抓,抓住吊篮边沿,只见虞慕琴双手交互地拉着另一根绳子,一阵轻微的滑车吱吱响声,不消多久,就露出水牢之上。 秦凌筠一跃而出,借着朦胧的星光,看到水牢的出口处,是一间小屋,里面什么也没有。 秦凌筠感到奇怪,他记得在几个时辰之前,是在大客厅里陷到水牢里去的,为什么此刻出口的地方,又是这样一间小木屋? 他正要向虞慕琴姑娘询问,只见虞姑娘伸手一拉他的衣袖,低声急促地说道:“快随我来!” 两个人风驰电掣,在黑暗中向前飞驰。虞慕琴似乎对环境非常熟悉,左转右旋,毫无阻拦,很顺利地来到浮庄的边缘。只见有一只小船,停在那里,虞姑娘一扯秦凌筠的手,低声喝道:“快跳上去!” 秦凌筠果然依言跳上去,但是,他忽然发现虞姑娘没有上船的意思,他惊讶地叫道:“慕琴小妹!你也快些上来呀!” 虞慕琴姑娘苦笑地摇摇头,她又回头向四周看了一看,向秦凌筠问道:“秦哥哥!我有两件事要向你请教!” 秦凌筠愕然说道:“小妹有话请说,何必这样客气?” 虞慕琴说道:“秦哥哥你第一次来到红柳湖,当你离去的时候,你可曾发现有人追你?” 秦凌筠不明白她这时候问他这些话,究竟是什么用意,便毫不思考照实说道:“当时因为和冷雪竹姑娘共同保护瞽目老人离开红柳湖,遵照瞽目老人的意思,不要理会追兵,只要安全离开为第一,所以,虽然知道后面有人追来,当时我们也没有理会。” 虞慕琴姑娘追问了一句:“你们根本就没有理会么?” 秦凌筠忽然记起说道:“当时瞽目老人曾经喷了一阵炙人的药水,阻挡了来追的人,想不到那一阵药水居然就把红柳湖的人,给吓回去了。” 虞慕琴失声问道:“什么?吓回了?” 秦凌筠说道:“因为那种药水据瞽目老人说,只能炙人一阵痛,根本伤不了人,红柳湖是以弄毒起家的,居然竟被蒙过去。” 虞姑娘忽然一阵摇晃,仿佛站立不稳就要倒下一样,秦凌筠慌忙从船上一跃而至,伸手扶住她,急急地问道:“小妹你是怎么的了?” 虞姑娘摇摇头说道:“秦哥哥你赶快上船,迟了怕有变化!快走!你要破红柳湖,应该有充分的准备,不能这样徒逞匹夫之勇。红柳湖不是单靠武功就能除去的,所以,武功再高,未见得有用,记得我这几句话!快走!” 秦凌筠惊诧地问道:“小妹!你呢?你不跟我一齐走么?” 虞慕琴姑娘低下头黯然神伤地说道:“我不能走!因为我有两件心愿没有了,我也不愿意走。老实说,我只要心愿一了,我不愿意再活着走出红柳湖。” 秦凌筠大惊说道:“什么?你……你说什么?” 虞慕琴姑娘忽然一抬头,惊惶地说道:“巡查水道的人快要来了,快走!” 她双手一挥,人转身就走。临去只说了一句话:“不要让爷爷知道,这样会伤他老人家的心!” 小船忽然自动地移开,而且很快地向湖心驶去,秦凌筠傻瞪着两只眼睛,莫名其妙地呆望着,船走得很快,很快地就将红柳湖浮庄甩在身后。 这时候,忽然,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来一个人,扳着船舷一跃而上。 秦凌筠退后一步,举掌待毙,只见那人叫道:“老弟!是我。” 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嵩山附近分手,彼此约定同来红柳湖的铜臂丐。 秦凌筠当时倒是意外的一喜,上前一把拉住问道:“铜臂老哥!你怎么在湖里出来。” 铜臂丐叹口气说道:“老弟!一言难尽!说来话长,这次真亏了虞姑娘,但是,她却自甘沦居在红柳湖,不肯出来。现在我们赶紧离开此地,待我慢慢地告诉你,然后我们没有别的,立即取道前去拜见三眼神婆。” 秦凌筠虽然还没有彻底明了,但是,他的心开始往下沉落,他默默地随着铜臂丐,拼命的把船划向对岸而去! 在白龙镇的一间客店里,一间很小的房间,炕上睡着一个中年妇人,窗前一张四方桌子,一盏孤灯,灯下伏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执笔挥毫,时而珠泪偷弹,时而低头沉思。 终于,她抬起头来,望望窗外,听到那偶尔传自远处的鸡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立即振笔疾书,写了一会,放下笔,将纸叠好,用砚台压住一角,再在上面写了一行大字:“留奉朱姨惠览”。 她再回过头来,凝视着床上熟睡的中年妇人,痴立了半晌,一双眼泪,滚落胸前,她不由自主地凄然说道:“朱姨!请你原谅我!我是万不得已的!” 她几经欲走还休,终于跃出窗外,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只剩下房里那一盏寂寞的孤灯,照着床上熟睡的中年妇人,照着桌上那张白色信笺。 一阵夜风吹来,掀起那张信笺,使人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那一笔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上面是这样的写着: 朱姨:当你醒过来之后,你一定会有很大惊诧,你会惊诧到“为什么会熟睡这么久”?同时你更会惊诧“雪竹到何处去了”? 朱姨!你不必惊惶,因为你之所以熟睡,那是因为我为你点了“黑甜穴”,相信凭你的功力,在一个对时之后,会自己冲开穴道,酣然醒来。至于我到何处去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茫茫人海,不知道我会走到何处安身?总之一句话,朱姨!我走了! 朱姨!你在惊诧之余,一定会生我的气。朱姨!我这样不告而别,的确是令人生气,尤其朱姨对我,十余年来待我如亲生骨肉,每思及此,内心便歉疚不已,但是,朱姨要相信我,我之所以如此而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是什么苦衷?朱姨慢慢地会明白! 不过,有两点必须要明白告诉朱姨,其一,我决不致自寻短见,其二,我断不致腼颜去会秦凌筠,坦言至此,朱姨养育我十余年,一定能够相信我的话句句出自至诚! 至于我此行究竟何往,我想找一处适合的地方,求一个清静的归宿,大仇未报,大恩未谢,本不应该有这种念头,但转而一念,大仇未报,自有天报,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至于大恩未报,但愿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恩师和朱姨! 书不尽言,内心惶愧不安,不知所云! 雪竹百拜留书 这一封留书,真是和泪而写,上面泪渍斑斑,但是,实际上还没有能够说出冷雪竹内心的紊乱、惶恐、悲痛、失意、不安于万一。 冷雪竹从白龙镇的客店里,越窗而出,飞快地跃出镇外,站在星光凄迷,冷露沾衣的夜空之下,一时真不知何适何从! 正是她茫茫然,信步在郊外的时候,忽然,嗖地一声,从她身后如同一阵风卷到,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觉得身子一轻,腾空十几丈高。冷姑娘当时吓得一身冷汗,她已经看清楚了,原来是大青鸟从她背后,猛然驮她起身,鼓翅腾空。 冷姑娘当时看清楚是大青鸟之后,心里真是又惊又讶,惊的是大青鸟明明是朱姨命之回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难道是朱姨提早苏醒,跟着追踪下来了?她讶的是大青鸟从来不敢这样冒失,又不听她的话,这是为了什么? 冷姑娘几次高声对大青鸟说话,无奈那大青鸟丝毫不作理会,只是振翅飞翔,而且愈飞愈高,已经飞到了罡风的境界,那一种砭骨的寒冷,使冷姑娘不敢再和大青鸟说话,她只好在大青鸟的背上,气纳丹田,力走全身,一心一意地调息行动,使一股阳和之气,护住周身百脉。 大青鸟这样一直飞,也不知道飞了多久,这时候,天边已经渐渐露出乳白色的曙光,紧接着一片血红的云彩,在天边直涌上来。 冷姑娘正被这样骤然而起的光芒,刺得一时睁不开眼睛,突然,大青鸟双翅—掠,就如同一颗流星一样,呼啸而下,幸好冷姑娘对于大青鸟的身手摸得很熟,只要它有一点动静,她便很自然地抱住大青鸟的脖子,任它这样一泻千里地向下疾落。 这一阵陨星下坠的降落,不一会工夫,大青鸟忽然又一伸双翅,用力一扇,只听得咕咚一声大震,大青鸟嘎然而止,稳稳当当地停在地上。 冷姑娘刚刚从大青鸟背上跳到地上,说了一句:“你这是怎么啦?” 大青鸟叫了一声,突然向前一射,擦地掠过去五六丈远,然后一鼓双翅,顷刻之间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作了一作盘旋,对冷姑娘叫了两声,便掉首穿云而去。 冷雪竹莫名其妙地站在地上,眼送着大青鸟飞去之后,她这才回过神来,对周围的环境打量了一遍,原来是一个山谷。 虽然正是寒冬腊月,但是,这个山谷里还点缀着不少葱笼翠绿的松柏,尤其又在早上,露水极重,看去越发的觉得青翠欲滴!使这个山谷在这样寒风凛冽之中,增加了生机蓬勃之气。 在这个山谷之中,居然还有一间房屋,这间房屋是紧靠着山岩构筑的。这间房屋之可奇怪的,不是它的奇形怪状,而是它构筑的材料,它是全部用白色的石头堆砌起来的,连上面的屋顶,也是用平整四方的白石板所架设而成的!屋前有一株老松,正好掩住门口,使人不走到门前,都无法看清楚大门的情形。 冷雪竹此时被大青鸟送到这样冷静的山谷,正是满腹怀疑,所以她此时索性信步向前走过去,她要去看看这个白石屋的究竟情形。 她慢慢向前走过去,慢慢地绕过大松树,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白石屋的门是半开的,不但门是开着的,而且,从门的里面,还有一缕缕的轻烟飘到外面来。这分明是说在这个房屋里面,住着有人。 冷雪竹立即停了脚步,心里起了一阵疑思:“在这样深山僻谷之内,是什么人住在此地?” “大青鸟为什么突然无缘无故地把我送到此地?大青鸟是通灵仙禽,不同于寻常的鸟,它一定有其原因,才把我送到这里来。如此说来,难道这石屋中的人,与我有关系么?” 她摇摇头,想不出个道理来,突然她又一惊,心头一落:“莫不是恩师迁到此地?所以大青鸟才听她老人家的话,将我……” 她还没有想完,就自己又摇摇头,自言自语说道:“怎么会呢?恩师她老人家曾经说过,从此不下天山,绝不会迁居到此地,此地景色虽然不俗,但是,哪里比得上天山瑶池?” 她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怔在那里一会,正待举步向前走去,索性到屋子里面去看究竟,忽然,从屋子里传来一阵苍劲有力的笑声,声如沉钟地说道:“冷姑娘!你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会面吧!请进来!请进来!” 冷雪竹听这说话的声音,很是耳熟,始而一怔,继而心里一喜,想起这正是红柳湖湖心山那位瞽目老人的声音,她也立即叫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怎么会在此地?” 她抢上前几步,只见那瞎老人居然还坐在那辆车上,含着满脸的笑容,把手伸向冷姑娘,口中呵呵地笑道:“姑娘,你先不要问老朽如何会到此地来,且先说一说你有了什么烦恼?” 冷雪竹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位瞎老人脱口就指出她有烦恼,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不成,否则…… 冷雪竹怔了一会之后,突然心头一震,连忙问道:“请问老前辈,晚辈今天这一切的遭遇,都是在老前辈的算计之中么?” 瞎老人点点头说道:“姑娘!请到里面再说!这中间虽然不是说来话长,却也是颇为曲折离奇,令人有不胜之感慨。请进来吧!” 冷雪竹满心狐疑,随在瞎老人身后,向门里走进去。当她走进大门之后,才发觉到这里面竟是别有天地,这间石屋是依山建造的,除了外面那一间屋子之外,里面还向山里挖进去几十丈深,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山洞,而且里面非常干燥,也非常清洁。 瞎老人将冷雪竹引到前面这间屋子里坐下之后,瞎老人不等冷雪竹开口,就先说道:“姑娘休要猜疑,老朽当初和你以及秦小哥结伴离开红柳湖之后,无异是脱离了苦海,重新到了人间……” 冷雪竹忍不住插嘴说道:“老前辈住在红柳湖,逍遥自在,在红柳湖上无拘无束,千面狐卞玉虽然狡猾险毒,他对老前辈仍然是奉若神明,何谓之苦海?” 瞎老人苦笑说道:“姑娘!没有人愿意困在湖心山,和那些毒物为伍,老朽若不是出于无奈,何尝愿意在那里住下二十几年?唉!现在不谈这些。自从你和秦小哥结伴将老朽送出红柳湖之后,老朽心里就有一个心愿,对你们两个人要尽一次力,特别是你,因为你生长得太美了,太美的人,会遭天嫉,所以,你的过去有一个凄凉的身世,未来也难免有严重的挫折……” 冷雪竹忍不住插嘴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怎么……?” 瞎老人呵呵地笑道:“你是说,老朽是个瞎眼睛的人,怎么能知道你生长得太美,而且美得要遭天嫉是么?老朽眼瞎心不瞎,如果没有这点超人的感受,一个又瞎又残的人,能活下去这么久么? 不说这些,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当大青鸟送老朽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嘱咐了它一句话,如果发现你有危险或烦恼,叫它来通知我。大青鸟灵性过人,它一直跟在你们的身边,小心地留神你的一切,这就是它今天送你来的根本原因。” 瞎老人这些话,说得太含糊,使人无法完全深信不疑。大青鸟为什么送了朱姨之后,不回天山?它是怎么样跟踪冷雪竹?这些事都是令人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冷雪竹坐下之后,那瞎老人将车子推到姑娘身边,温和地问道:“姑娘!大青鸟虽然灵性过人,毕竟是一个不能口吐人言的飞禽,它虽然知道你有了烦恼,知道你需要人帮助,但是,究竟是什么烦恼,它却没有法子告诉老朽。姑娘!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老朽虽然是个又残又瞎的人,但是,还能尽我的一切力量为你解决烦恼。” 冷雪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亲切的语言了,朱姨对她自然是好,关切得无微不至,但是,自从秦凌筠的事情发生之后,她恐怕冷姑娘伤心,尽量对她宽容与客气,反而失掉了原有的亲切,所以,冷姑娘今天一听瞎老人这样十分关切,十分恳挚地问她,使她感受到一阵温暖之余,止不住泪水汩汩而流了! 瞎老人忽然含笑慈祥地说道:“怎么?冷姑娘!你哭了?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人不伤心不流泪,你将这件伤心的事,向老朽说一点,至少也可以让你倾诉心中的积郁!好吗?” 冷雪竹对于瞎老人这种敏锐的能力,感到吃惊,她拭去眼泪,半天没有说话。 瞎老人点点头说道:“是了!想必是儿女私情,不便出口!姑娘!老朽这把年纪,你也就用不着有所顾忌,有什么话,你只管明说便了!” 冷雪竹想了一下,才黯然地说道:“老前辈!你老人家还记得秦凌筠吗?” 瞎老人笑呵呵地说:“老朽方才还说过,你和那位秦小哥,助我离开红柳湖,我还存心要报答你们一次,我怎会忘记了他呢?哦!是了!” 瞎老人说着话,仰起头,捋着胡须笑道:“秦小哥他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年青人,想必是你们彼此爱慕,互种情苗,这是好事哇!将来你们学一对葛鲍双修,神仙不羡,为武林中平添一段值得留人记忆的佳话。” 冷雪竹又忍不住眼泪流下来,低声说道:“老前辈!我只怕没有那份福气了!我……” 瞎老人讶然地“咦”了一声说道:“为什么?你们论貌论才,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什么要说没有那份福气呢?啊!想必是你们闹了一点小别扭,斗了一点闲气。姑娘!你尽管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告诉我那秦小哥他现在何处,我找他来,权充一次和事佬!” 冷雪竹泣道:“老前辈,事情不是那样……” 她便将朱姨如何严禁她和秦凌筠来往,因为她和她的表哥,早有婚姻之约,因为表哥家里和她家里,同时遭难,自幼分散,被人携往各去一方,生死不卜,所以,她不能再和秦凌筠结成同心和合,说了一遍。 冷姑娘流泪说道:“晚辈既已有婚约在先,自然不能再有终身之约,但是,因为事先不知,与秦凌筠心中暗许,这种为难的事,晚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决心遁出红尘,跳出情感之困扰,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被大青鸟突然出其不意地送到这里来!” 瞎老人脸上十分沉重,沉默了半晌,忽然勉强地笑道:“姑娘,这个问题老朽恐怕要束手无策了!不过老朽有话在先,要尽力为你解决一件困难,我不能食言。来!老朽带你到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只有她才能为你解决这个问题!老朽少不得卖一次老脸,去讨一点人情!” 冷雪竹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扶着瞎老人的两轮车,忐忑地说道:“老前辈!你老人家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瞎老人说道:“不要先说,说穿了你恐怕就不会去了!”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门外有人冷冷地说道:“龙玉泉!你不必带她找我,我来为她解决!” 瞎老人始而一怔,继之纵声大笑说道:“琼如!你来得正好!难得你调教出这样出色的好徒弟!她有困难不找你,又去找谁?冷姑娘!去!去!赶快见过你的恩师!” 冷雪竹抬头看一眼,可不是,果然是自己恩师拦门而立,虽然隔着面纱,看不清楚面容,但是,那一股冷峻严威,使她真正地感受到,恩师是在发怒!而且是雷霆大怒!她当时不由地双膝一软噗咚跪了下去,口称:“恩师!” 琼林夫人隔着面纱,在冷雪竹身上一扫,厉声说道:“冷雪竹!如果你还自认是我的徒弟,你即刻乘大青鸟到祁连断谷,面壁三年!” 瞎老人惊叫道:“琼如!” 琼林夫人一挥手说道:“龙玉泉!你要管闲事,你就要管到底,冷雪竹有一身血仇,你给她报了,她那个表哥是死是活,打听个水落石出,然后冷雪竹再交给你处置!” 瞎老人叫道:“琼如!你不能这样对待冷姑娘!” 琼林夫人冷冷地说道:“她的行为可以处之死地,命她面壁三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她说完话,一拂手,退出门外,转眼不见了! 石屋里只剩下怔怔的瞎老人和满脸泪痕的冷雪竹,还有就是门外等候起飞的大青鸟! 第十章 一误复再误 剑丸伤雪刀 越过广西边界的都厌岭,秦凌筠和铜臂丐各选了一匹良马,沿着边界北上。两个人都是去心似箭,希望能够早一日赶到庐茅山,去找到三眼神婆,告诉她有关虞慕琴姑娘的情形,因为他们此刻都受了虞姑娘慕琴的影响,要想在红柳湖救出虞姑娘,仿佛已经有力不从心之感! 当他们沿着雪山之麓,向北前进的时候,突然秦凌筠勒住丝缰,站在踏蹬上眺望了一阵,他对铜臂丐说道:“铜臂老哥!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铜臂丐闻言一愕,不解地问道:“秦老弟!虞姑娘的事,急如星火,我们恨不得早一日到达三眼神婆的住地,请她出来帮助我们对付千面狐,早日将虞姑娘救出火坑,现在还不到半途,怎么你又要分道扬镳?你……你不是有了三心二意吧!” 秦凌筠苦笑道:“铜臂老哥!小弟岂是那种人。” 铜臂丐嚷道:“那你又为什么要说什么分道扬镳呢?我这个穷叫花子一生受不得别人一点恩惠,虞姑娘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们两个人安然离开红柳湖,而她自己却身留虎穴,想起这件事,就叫人寝食难安,想不到你老弟倒要三心二意!” 秦凌筠叹气说道:“铜臂老哥!我有隐衷难言,此地小弟极为熟悉,过了武扬不远,就是家师原来隐居之地的雪峰山,触景生情,使我想起了家师……” 铜臂丐立即改容说道:“是!你曾经说过,令师在西南遭受司马蓝击伤,现在巫山养伤,如今你莫非是想起来要去看望令师么?” 秦凌筠说道:“我当初离开巫山之时,已经内心歉疚难安,恩师伤重,竟不能侍奉榻前,有背为徒之道。但是,那是因为当时我身中千面狐的毒液,若不即日赶到红柳湖,便有性命之忧,所以才遵从万博老人所作的从权之计,离开病榻上的恩师,前去红柳湖。如今,我早已经余毒除清,却不能即日前往巫山探视恩师,实在是罪孽深重!” 铜臂丐点点头说道:“秦老弟!我错怪了你!师道是人伦的大道,你是应该先去巫山探视令师的伤势才对。” 秦凌筠黯然说道:“铜臂老呀!你方才责怪的并没错!虽然我此去是探视恩师,但是,虞姑娘的事我这样放下不管,于情于理,我却难安。” 铜臂丐伸出那只好手,拍着秦凌筠的肩头说道:“老弟台!你去吧!只要你看过令师已经康复无恙,你再快点赶来庐茅山,说不定还可以与我会头,即使你赶不来,我也会向三眼神婆说明白。” 秦凌筠无言地握住铜臂丐的手,重重地摇摆了几下,十分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两个人便分头前进,各奔西东! 撇下铜臂丐独自前往庐茅山之行不说,且说秦凌筠别过铜臂丐之后,一个人催马直奔雪峰山。 自从他随恩师离开雪峰山朝阳坪之后,对于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一直没有再回来过。今天他趁这个难得路过的机会,一则凭吊一下别后许久的雪峰山朝阳坪,再则他要拜祭一番古亭师叔的坟墓。 秦凌筠来到雪峰山的进口,穿进峡谷,遥望那宛如匹练的瀑布,依然如故地悬挂在那里,溅珠碎玉,水雾漾潆。 他留下马匹,展开矫健的身手,飞奔而上,来到朝阳坪前那一颗巨大的石笋之上,四下眺望一番,正合上“景物依旧,人事全非”那句话,爱他如子的古亭师叔死了,恩师也在老隐之年,负伤在巫山十二峰之上,情形如何,还未可知。他自己为了寻报亲仇,至今还只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后果如何,更难逆料。想到这些情形,秦凌筠他再也忍不住感慨良多,怆然而泪下! 他走下石笋,在朝阳坪上缓缓地走着,一草一木,都引起他旧日的回忆。 来到朝阳坪的樵庐旧址,那儿只剩下一堆废墟,倒是樵庐后面桂花树下,那一坯黄土,经过了盛夏,凉秋和寒冬,披着几茎衰黄的草,还未透出新绿,更增加入一份难忍的凄凉! 秦凌筠跪伏在坟前,流着眼泪,低低地祷告着说道:“古亭师叔!不!我应该叫你什么呢?我要叫你巴叔叔!你无能的侄儿,到今天还没有能够将杀害父母的仇人找到,虽然千面狐卞玉有嫌疑,但是,在没有得到真凭实据之前,还不能下定论!万一报错了仇,那岂不是更使父母含冤九泉么?巴叔叔!要保佑我,使仇人早日现形,侄儿就是拚着一死,也要将不共戴天的仇人,亲刃手下!” 秦凌筠一时想到自己的血仇未报,又想到巴啸天待他的好处,悲从中来,泪如泉涌,青衫为之泪湿,几乎不能自已。 突然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声:“咦!他怎么也在这里?他在这里做什么?” 秦凌筠正是心分神驰,如醉如痴之时,这一声惊呼,使他霍然一惊,他举袖擦干眼泪,站起来转过身去,刚一问道:“是哪位武林同道来到……” 下半截话顿时缩了回去,立即一变语气,冷冷地微一点头问道:“原来是你?请问来到此地有何贵干?” 原来站在樵庐废墟之前不远,双目凝神注视着秦凌筠的,正是当初逼走冷雪竹的朱姨,她站在那里也是满脸严霜,不怒而威,凛然令人望而生畏! 她注视着秦凌筠良久,缓缓地向前移了一步,沉声说道:“我是来寻找雪竹的!” 她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但是这每一个字都像钉锤一样,敲到秦凌筠的心上,使心神为之震栗,他瞪大眼睛厉声说道:“你……你说什么?” 朱若熙依然是沉声而缓慢地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你!” 她慢慢地向前逼近过去,突然厉声说道:“你这个卑劣的小人,我真要为你含羞!据说你还是中原四杰的门人,怎么这样行为不端。你明明已经知道雪竹她已经有了婚约,你为什么还要勾引她?你这个……” 秦凌筠凄厉地大叫道:“住口!” 他自幼生长在雪峰樵隐杜蜀山的教导之下,恭谦礼让,从来也没有受过像这样的辱骂,而且所责骂的又是那样无辜,当时使他激动得眼含泪水,几乎要颤抖得说不上话来。 他用颤抖的声音,咬牙说道:“你……你不能这样无中生有含血喷人,我和冷雪竹姑娘原有两次生死患难,而结成生死之交,蒙冷姑娘不弃,推心置腹结为知己,我固然不知道她已有婚约,而她自己也不知有此事。可是……” 朱若熙寒着脸说道:“你们这前一段,我相信实情是如此,所以嵩山附近,我除了阻止雪竹和你同行外,并没责难你!这就是原谅你们都是不知实情,才予以宽宥,但是,为什么你在明白内情之后,还要加以纠缠不清?这岂不是卑劣么?” 秦凌筠大怒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自从嵩山附近和冷姑娘分手之后,我就和冷姑娘从没再见过一面,这纠缠不清之言,从何说起?” 朱若熙冷笑道:“你不要色厉内荏,我告诉你!雪竹早已经离开了我!” 秦凌筠大惊失色,把刚才那一股怒火,又化作满心焦急,他慌忙问道:“什么?冷姑娘离开了你?她为什么离开你?她到哪里去了?” 朱若熙厉声说道:“你还来问我,我去问谁?” 秦凌筠也朗声说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姑娘和你在一起,她为什么离开你,不问自己还去问何人?听你这说话的口气,难道还要问我不成?” 朱若熙此时咬牙瞪眼,却又忍不住泪水如泉涌下,她颤抖着声音说道:“雪竹自幼便和我相依为命,情同母女,从来没有违拗过我的任何一点意见,十八年来,她从没有在我面前说一个‘不’字,这次居然会留书出走,没有人在蛊惑,断不致如此!” 秦凌筠此时心乱如麻,他实在不知道怎样说话才是,他只有焦急地问道:“冷姑娘她留书出走?那她可曾说明她到哪里去呢?” 朱若熙突然又厉声说道:“那还要问你!你休要在此地装聋作哑!雪竹是我的性命一半,没有她,我也活不下去!快说!她现在藏在哪里?” 说到这里,她又转变和缓的语气,略带黯然地说道:“如果真是你们这样海誓山盟,我们也不妨从长计议!绝不可以这样任凭你们任性做事。” 秦凌筠听朱若熙这样一口咬定是他所为,那一股怨气就按捺不住,但是,他想到冷姑娘这样留书出走,八成也就是为了他们之间好事受梗而引起,在道义上,他也的确难逃责任,尤其他焦急冷姑娘的去向不明,已经将那股怨气抑平下去。再说,朱若熙如此愤怒与激动,也就是由于太关切冷姑娘所致,情有可原。 秦凌筠在这样几经思索之下,他心平气和地先叫了一声:“朱姨!……” 朱若熙立即拦住他说道:“谁是你的朱姨?” 秦凌筠仍然心平气和地说道:“朱姨!我秦凌筠出身名门正派,幼承师训,绝不会做出有损品德之事!我要郑重地告诉你,冷姑娘下落,我是的确丝毫不知。” 朱若熙闭上自己的眼睛,口中喃喃地说了几句话,但是,立即又摇头说道:“不!雪竹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寻十八年,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绝不会不听我的话,她不会贸然地离开我,一定受了旁人的蛊惑?谁?谁?能有谁会蛊惑她?” 她突然一睁双眼,指着秦凌筠说道:“你!就是你!没有旁人!” 秦凌筠此时反而同情朱若熙这样激动,他真没有想到冷雪竹会这样离开朱若熙,他也没有想到朱若熙会这样的伤心和失望! 秦凌筠反倒安慰着她说道:“朱姨!相信我的话,我没有再见着冷姑娘!” 朱若熙突然又说道:“如果你是真心爱雪竹,你就不应该这样害她!现在雪竹恩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现在已经离开了天山,一旦让她找着,雪竹的一生就毁了!况且,雪竹的表哥虽然一十八年不曾见面,难保他不在人间,如有一天相见,雪竹名节何在?” 秦凌筠叹口气说道:“朱姨!我已经再三告诉你,我没有再见着她!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种田地,情况已经紧急万分,我们不必再在此地多耗时间,应该即刻分头寻找,劝她迷途知返,免招终身之憾!” 他说着话,立即就起身拱拱手向朝阳坪外奔去! 朱若熙一声厉叱:“可恶的东西!你想溜走!” 拧身一旋,疾如闪电,长袖一翻,伸手就是一掌!如影之随形,照准秦凌筠的夹背拍来。 这一掌不仅是来得快,而且功力十成,不要说是旁人,就是秦凌筠在没有遇见龙门居士之前,在他的体内虎头鲨的血液没有十分发生效力之前,这样的一掌,他不但是无法抵挡,也无法闪躲! 当然,现在的秦凌筠是今非昔比,他当时也是意外地怔了一瞬,掌风已经扫到了背脊,寒意砭骨,他急忙中借势向前一伏,落地有如旋风,卷地滚出五六丈开外。 他刚刚挺身而起,只见朱若熙身形一飘而起,二次翻掌平胸,疾推而出。 秦凌筠这次躲闪得快,他脚下一错步,游身腾挪,口中并且说道:“朱姨!你是明白人,为何今天糊涂得一至如此?如果冷姑娘她在此地,岂容我这样和你动手相搏么?” 朱若熙停手不攻,她冷冷地问道:“秦凌筠!你说话处处欲盖弥彰!你说她不在此地,我要问你,你不是决心前往红柳湖,当时几乎是急如星火,如今又为何留在此地?嗯!” 秦凌筠说道:“在那天别后,我的确是到红柳湖去的!” 朱若熙冷笑了一下说道:“既然红柳湖去过了,你又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凌筠摇摇头说道:“这件事说起来一言难尽……” 朱若熙沉声说道:“什么一言难尽,让我代你说了吧!你根本就没有去红柳湖,根本就在此地等着雪竹,暗中约好了她到此地相聚,可是么?” 秦凌筠急着叫道:“怎么又来了!你要我如何才使你相信我的话?此地是雪峰山朝阳坪,是我恩师的住处,我离开红柳湖之后,特地来这里祭奠一个去世的长辈,怎么会是我和冷姑娘约在此地相晤?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岂是随便可以安置的?” 朱若熙忽然眼神一亮,追着问道:“你是中原四杰雪峰樵隐的徒弟?这雪峰山朝阳坪既是你师父的居处,又有何人葬在此地?” 秦凌筠说道:“是我巴……是我古亭师叔。” 朱若熙口中重复了一遍“古亭师叔”,她突然冷笑道:“一个人的谎言,总是要自露马脚,前言不对后语的!告诉你,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在二十年前,我都能如数家珍,你怎能骗得了我?中原四杰是彼此相投,而成莫逆,并不是同门弟兄,除了他们四个人之外,还有一个是川中一怪江上渔翁蔡一伍,算是与他们知交,我就不知道还有一个古亭师叔!” 秦凌筠说道:“古亭师叔他就是我的叔叔!自幼抚养我成人……” 朱若熙冷笑道:“既是你的叔叔,怎么又变成你的师叔?” 秦凌筠急道:“这……这一时说不清!奇怪!你为什么怀疑我这些话?难道这与你找冷姑娘有关系么?” 朱若熙大声喝道:“当然有关系!这些都是足以证明你是在说假话,你为什么说假话,那正是因为你心虚!” 她向前逼近一步,“呛啷”从身上拔出一柄雪亮的薄薄短刀,指着秦凌筠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最近功力有了长进,才敢如此为非作歹!现在我告诉你,这柄刀是天山冰窟里炼出来的‘雪刀’,我可以一刀毁去你的全身功力,使你变为常人,现在只给你一个机会,你要照实说来,我还可以原谅你!你说!雪竹她现在何处?” 紊凌筠正色说道:“我现在不想再跟你多说话了!我已经说了多少次,你不相信,就是我再说恳切一些,你还是不信,我说之又有何益?朱姨!我知道你因为心急冷姑娘的下落,才如此失去灵智,我还是尊敬你,不和你相争。我们暂时分手,等我们之间,有一个人找到了冷姑娘,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知道谁是谁非了!再见!” 他拱拱手,一起身便向前掠过去。 朱姨熙冷冷说道:“秦凌筠!你想跑!” 秦凌筠回头说了一句:“不是跑!我也是去找冷姑娘去!再者,这样走也是为你日后留一个彼此好见面的路!” 他说着话,掉头又走! 朱若熙突然厉声说道:“休要怪我手下太重了!” 说着话,她右手一扬,嗖地一声,一点寒星,直扑秦凌筠而去!这点寒星去势真快!只不过是一闪的光景,便扑到秦凌筠的身后不远! 秦凌筠没有想到朱若熙会真的放出雪刀,情势紧急,他虽然没有见过雪刀,但是,从朱若熙的口中说出来,绝不会假,他心里有了警觉,也只有使出他的杀手锏!随手掏出一颗“剑丸”,三指紧攒,运用真力振腕发出。 霎时间,叮当一阵响,秦凌筠还没有看清楚真相,只听得哎唷一声,秦凌筠心里顿时大惊,赶忙一撤真力,人向前一掠,将“剑丸”拾起来,只见朱若熙右手握着左臂,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秦凌筠慌了手脚,立即取出止血灵药上去,低声说道:“朱姨!我是无意的!” 朱若熙冷冷地说道:“你站住!我问你!你怎么又会使用龙门居士的‘剑丸’?你为何不趁势杀了我,使你们趁心如意?” 秦凌筠正色说道:“朱姨!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所以,我也不再辩白!更不需要多作说明!现在我只说两句话,我要为你去找冷姑娘,不过我找到她以后,我会告诉她这些情形,我和她的一切友谊情份,都到此为止。至于我今天误伤了朱姨!日后我一定要还这笔债!再见!”他这回是大踏步的走了! 朝阳坪前只剩下朱若熙站在那里,望着秦凌筠的背影,口中喃喃地说道:“他所说的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那是我的错!如果不是真的呢?如此说来,雪竹她真的变了么?” 朝阳坪前剩下一个孤影和一片迷惘! 在滚滚江流之中,有一只帆船,看它翘首窄身的外表,就知道这是一只惯跑长江的大船,现在沿着江岸,蠕蠕地在向上游移动着,岸上峭壁之间,有数十名纤夫,正赤着背,弓着腰,露着古铜色的脊梁,像是一堆肉团子,在那里向前挣扎着,纤歌像是悲怆的呼号,响在狭窄的江流之中。 这是三峡附近的景色,古诗曾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相信李白当时一定是顺江而下,才有如此潇逸的诗句来描绘三峡,如果这位大诗人是乘舟溯江而上,不知道他要为那些纤夫,写下些什么感人肺腑的诗篇。 且说在这只溯江而上的大木船上,船中有不少乘客,有的眺望江景,有的倚桌假寐,也有人一盏在手,互相谈着天南地北,上下古今,只有船头上跣足盘坐着一个怪人,穿着一身黄衣,光着脑袋,闭着一双眼睛,在那里养神,对于那江上风景,和舱里的众生,彷佛却是视若无闻。 若不是他还时常睁开眼睛,伸手将身边一个酒壶提起来,凑上嘴去喝上几口,真使人认为他是一尊化石。 船到了铁棺峡,船上水手们忽然大声吆喝着:“各位老客!请各位老客暂时不要讲话,船就要经过铁棺峡了!” 果然,这一声吆喝之后,船上所有的说话声音都没有了,连坐在舱面上的客人,都纷纷地回到舱里,岸上那种“嘿唷!嘿唷”拉纤人的呼号,也都归于沉寂。当时船上显得很紧张,仿佛是有大祸临头的模样! 这时候有一个人悄悄地拉住一个同伴,压着嗓子问道:“这是为什么?” 他那个同伴闪着惊怕的眼光,悄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听说在一个月以前,这地方出现了一个江神……” 原先问话的那人吓了一大跳,瞪大着眼睛,怔怔地问道:“什么?江神?” 他那个同伴赶紧嘘了一声,连忙说道:“快别大声,这里还没有关系,等一等到了铁棺峡,可不能这样大声讲话。” 这个人想必也是个喜欢讲话的人,他虽然制止旁人的说话,却忍不住自己要压低着嗓门,悄悄地说道:“一个多月以前,有一只船在晚上顺流而下,你知道吧!在这种水道上居然能够晚上放舟,这个船老大也就不是一个等闲的人物。可是没有想到这只船来到铁棺峡,突然一顿之下,船停了下来,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原先问话的人可听入了神,他瞪着眼睛说道:“竟有这等事?” 那人立即嘘住他,低声说道:“小声点!” 问话的人真的压低声音,轻轻地问道:“一只船顺流而下,该有多大的力量,怎么能够突然停了下来呢?是碰到什么东西拦住了么?” 那人嗤了他一声说道:“要是有东西拦住,那只船还不碰得唏哩哗啦才怪呢!可是,你猜怎么着,那只船的船尾舵柄上,正缚住一根黑亮黑亮的绳子,换句话说,这只船被钩住了!” 问话的人更迷惘了,他张了大嘴,呆了半晌,又问道:“一根绳子能钩住一只下水的船,这是什么绳子啊?” 那人摇摇头说道:“谁知道!” 问话的人又接着问道:“那绳子总该有个生根的地方,到底系在什么地方呢?” 那人说道:“听说是从岸上峭壁当中一个石洞里系出来,你想,从石洞里飞出一根绳子,把江中间一只船钩住,凡人谁能够做得到?” 问话的人似乎也找出结果来了,他接过来说道:“所以大家都猜测是江神显灵!” 那人说道:“不是猜测,而是有实际情形,那只船被钩住之后,只听到从那石洞当中,传出来一种隐隐约约的声音,说他是江神下降,暂时在这里住上一个时期,以后有任何船只从这里经过,必须肃静,并且要焚香顶礼,投下三牲祭礼,否则,就有祸事。” 问话的人好奇的问道:“有役有船只经过此地不遵照办理的?” 那人摇头说道:“没有!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去触犯神灵。自从那只船传出去之后,大家走这里经过都按照规矩办理,倒也相安无事!” 两个人低声说到此地,只见船伙计们都忙碌起来,忙着准备三牲香烛,但是,此时船头上坐着那个光头、黄衣、跣足的人,仍然盘坐在那里不动,但是,他没有再喝酒,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朝着两岸峭壁,看个不停! 这时候船老大走上船头,哈着腰,对那怪人轻声陪着笑说道:“你老人家请到舱里面坐,过了铁棺峡,再请你老人家到舱面上来观赏江景!” 那光头跣足的怪人,一扭头,眼睛一翻,那船老大也是个老江湖,眼睛里没有揉沙子,他赶紧一躬身陪着笑说道:“你老人家不在乎,可是全船的人,他们心里怕事!你老人家……” 那怪人站了起来,没有讲话,走进到舱里,一直就走向方才讲话的那两个人身边坐下,忽然他低下身子来,向方才说话的那人问道:“你方才所说的江神显圣的事,是真有其事么?” 那人吓了一大跳!他方才说话的时候,这位光头、黄衣、跣足的怪人,正坐在船头上,至少两下相隔有两丈多远,而且他又是这样低声说话,这个怪人怎么会知道呢? 那黄衣怪人逼了一句:“怎么不理我的问话?”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点点头,低声说道:“我是听说来的!大家都知道这回事!” 那黄衣怪客也点点头,便没有再问他,自己转身贴近舱门口,眼睛向舱外看着! 这时候这只船在几十个纤夫拉拽之下,缓缓地沿着江岸,向上前进!只有江水拍击船身的声音和纤绳挣扎出吱吱作响的声音,偶而一阵江风呼啸而来,撕扯着杆桅上系着的绳子,发出阵阵呼哨,除此之处,江上仿佛没有人踪! 船老大和船伙计,恭恭敬敬十分虔诚地将三牲祭礼,陈列在船头上,焚香化纸,叩头下拜,舱里的乘客,此时也都有一种紧紧压迫的感觉,坐在那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船慢慢地进入了铁棺峡,江流滚滚,越发地湍激了!拉纤的人几乎将头都挨近了地上,大颗大颗汗珠,落在地上几乎都能听到声音!没有一个人会腾出一只手来擦一把汗,只是苦苦地和那奔腾的江流搏斗! 铁棺峡两岸峭壁天生,陡峭如削,而且都是一片黑乌乌石壁,难怪有铁棺之名,在船上可以约略地看到在峭壁之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洞,从下向上看去,只看见黑洞洞的,令人有一种森然的感觉。 如果方才那两个人所说的话,确有其事,从那峭壁石洞之中,能飞下一根绳索,将下放的江舟系住,除了神仙,谁也没有这种力量。所以,当人们看到那些黑洞洞的石洞,想想这些传说,再看看脚下那势如奔马的江流,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悚然生畏,凛然起敬的心情! 船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着,突然,一声尖锐的啸声,响自船上,其声既尖且锐,高吭入云,在一切都是寂静的时候,这样一声尖啸,就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吓得船上所有的人都发了呆,特别是在铁棺峡内,回声如潮,一时间就如同万马齐奔,天崩地裂一样。 大家这样呆过一阵之后,才发现船头老大满脸惶然地向舱顶上走去,舱顶上站了一个人,光头、黄衣、跣足,正是方才坐在舱里的那个怪人,不知何时他又跑到舱顶上去了,此刻他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船老大怯怯地来到黄衣怪客的身边,他还没有说话,就听到那黄衣怪客说道:“你休要惊惶!冒渎江神,是我一个人,要受神谴,也是我一个人,这事与你们无涉!” 船老大还能说什么呢,提心吊胆地只有回到船头上,但是,江上没有一点动静,江水还是那么奔腾,两岸还是那么沉寂,没有任何一点异样! 船上的人,大家心里都忍不住地想:“是江神不在家,还是江神今天宽宏大量了呢?” 这只船就在大家如此满心猜疑的情形之下,一点一点地向上移动,竟然慢慢地离开了铁棺峡。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正要合掌念声佛,突然,就在那峭壁之上,闪起一阵火光,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声音,震得江舟都起一阵战悚。 船上的人正在满心喜悦之时,突然有这样的变化,大家都吓得呆了,仿佛大祸已经临头,惶惶不知所以! 就在这时候,船老大一声惊极而呼的声音,又几乎撕裂了所有人的心,只有船老大看得清楚,站在船舱顶上的那个黄衣怪客,就如同一朵黄云,从舱顶上悠然而起,直向石岸上飘过去。 没有一转眼的工夫,那黄衣怪客就如同弹丸一样,在峭壁之上闪落不停,已经到达那峭壁的中途! 突然,只见那峭壁之中,有一个石洞里,就如同灵蛇一样,飞出一条黑忽忽的东西,照准黄衣怪客飞去!说时迟,那时快,·连着那条黑忽忽的东西,连同黄衣怪客,都一齐消失在石洞里! 这个情景清清楚楚地看在船上人的眼睛,每个人都吓成了傻子,大家都只有一个念头:“神祗是不能得罪的,那黄衣怪客已经受了神谴!” 这只船慢慢地出了铁棺峡,带走了一船惶惶难安的心,也带走一船更为神奇、更为吓人的传说,在江湖散布着。 那黄衣怪客是真的受了神谴么? 当那黄衣怪客正跃上峭壁中途,忽然从石洞里飞出一条黑黝黝的绳索,黄衣怪客眼快手快,单手一伸,一把捞住那条黑索,借势就向上直猱而上,而那条黑索也飞快在向上收回去,如此不消一转眼的工夫,黄衣怪客已经停身在石洞之内。 他站在石洞进口的地方,背着光亮,凝神向里面看去,只见石洞里面是曲折盘旋地进去,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他刚刚如此站定之后,就听到从里面传来极平和的声音,缓缓地问道:“啸声高吭入云,攀索如同无物,轻内两项,都已经臻于化境,想必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可否先将姓名见告?” 黄衣怪客一听,心里冷冷一笑,暗忖道:“你这样弄鬼,能瞒得了旁人,岂能瞒得了我!” 他当时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姓雷,不是什么有名的高手,倒是你,在这里装神弄鬼……” 里面的人没等到他说完,就哦了一声说道:“你姓雷!那你一定是中原四杰里之一的火神雷奔!怪不得!怪不得!旁人哪里有这等胆气,又哪里有这等功力!” 这黄衣怪客果然就是中原四杰之一的火神雷奔,雷火神当时也很惊讶里面的人料事如神。他心里有了警觉,当时便沉声问道:“你是谁?” 里面的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有着一种黯然之意地说道:“我是谁?从前你认识我,可是现在你未必就能认识我!” 雷火神心里一惊,既然是他从前所认识的人,一定是一位早年成名武林的人物,这人是谁呢?为什么现在又不认识了呢?既然是早年成名的人物,为什么如今又要在这里搞装神弄鬼的勾当? 雷火神这一连串的怀疑,使他站在洞口,半晌没有说话。 这时候,只听到一阵轻微的车轮滚动的声音,从洞里面,慢慢地滚到外面来。 转过几个弯之后,一辆二轮车,停在雷火神相距不远的地方,车上端坐了一位须发如雪的老人,一双眼睛瘪成了两个深洞,穿着一件灰黑色的衣服,一双苍白细长的手,挟着两边的车轮。 这个瞎老人出现在雷火神面前,的确使雷火神瞠然不识,他喃喃地说道:“你是……你是……” 那瞎老人笑了一笑,慢慢地说道:“雷火神!你还记得我这双手否?” 雷火神几乎要跳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哦了一声,停了半晌才说道:“你是……你是巧手书生龙……前辈!” 那瞎老人黯然地笑笑说道:“什么龙前辈?我们之间还说这些无聊的称谓做什么?我叫你雷火神,你叫我老瞎子,不受拘束的好讲话。也真亏你,居然还能认出我这双手,难得!难得!”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瞎老人自己说出一双手的标记,雷火神说什么也认不出这个瞎老人就是当年英俊潇洒、名冠一时的巧手书生龙玉泉! 龙玉泉有一双纤瘦灵巧的手,能制造各种各样机关利器,与当时的三个半高人,同是为人所熟知的人物。当年他爱慕飞侠女琼如,但是,飞侠女却甘愿承诺于一个其貌不扬的酸秀才,这个不平凡的情感上的关系,在当时是轰动武林的一件事。谁又想到眼前这位瞎老人,竟是数十年前风流潇洒的巧手书生龙玉泉呢? 雷火神当时也呵呵地笑了起采,上前扶住车轮,朗声说道:“如此我称你作龙大哥!你如何来到此地?” 瞎老人巧手书生龙玉泉惨淡地笑了一声说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正合了一句俗话: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怎么?你雷火神怎么没有带你那两个随身不离的火葫芦?” 雷火神霍然一惊,不觉脱口说道:“龙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带火葫芦?” 巧手书生笑道:“我的眼睛瞎了几十年,若没有这点过人的感觉,我又哪能在江湖上熬到现在?你的火葫芦是你雷火神生死不离的东西,现在没有带在身边,这必定是有一段不寻常的遭遇,看来武林中又渐渐地热闹起来了!” 雷火神叹了一口气说道:“龙大哥!你是料事如神,我这一段不寻常的遭遇,也的确是和你一样,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瞎老人拍掌笑道:“这倒好!我们是同病相怜。今天难得碰上你,我这里还有一点酒,还有一点菜,咱们喝几杯,彼此谈谈心中的隐衷,说不定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他说着话,转动车轮,向洞里滑进去,一路上,他还打着哈哈说道:“雷火神!在中原四杰之中,你是一位最洒脱的人,别为了一些心头负担,把你压得愁眉苦脸!我这瞎子虽然瞧不见,却能感觉得到,你应该看看我老瞎子,瞎了一双眼睛,断了一双腿,我还是活得很硬朗!” 雷火神也打着哈哈说道:“我雷火神有了酒,要愁也愁不起来!” 两个人进到里面,原来这个石洞又通到另外一个小石洞,从那里透进亮光,里面倒也是别有洞天。 瞎老人巧手书生很熟练地取出酒来,两个人对酌起来。雷火神先问道:“龙大哥!先谈你的!” 巧手书生说道:“咱们对过去的事,就一切从简了!但是,话又得从头说起,咱们就尽量求其简单而扼要吧!雷火神!你也是武林中的老人了,你应该知道我这一双眼睛和一双腿的情形吧?” 雷火神说道:“是曾经听说过,传说本不足以信的!传说你的眼睛是伤在令兄手下,而腿却是伤在飞侠女的剑下,此事不知是否属实!” 瞎老人巧手书生说道:“这件事是真的!但是,差以毫厘,就失之千里!雷火神!你知道当年曾有一段八狼闹峨嵋的事! 本来峨嵋与我,毫无关连,我却为了斗一口气,独上峨嵋,插手打了这一次抱不平,你知道,论武功,那时候人家都说我不如三个半高人的其中那‘半个人’,这口气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 雷火神接着笑着说道:“是不是觉得在飞侠女面前很失面子?” 瞎老人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说句老实话,因为那时候飞侠女拒绝了我的心意,我以为是为了这个传说,而使她看不起我,因此,八狼闹峨嵋的时候,我就独自前去助拳,我要独自扫尽八狼,洗刷武林中的那种轻视我的传说!” 雷火神惊道:“我只听说八狼七死一伤,败在峨嵋金顶,却没有听说败在何人之手!龙大哥!你当年既是为争名而去,为何事后又不昭告武林?” 瞎老人苦笑地喝了一口酒,重重地放下酒杯,说道:“我有不能讲的苦衷!八狼七死一侮,我也中了八狼的毒器,那种毒器真绝,毒发时瞳孔散光,烂穿头盖,上达天灵盖,下达涌泉穴,全身溃烂而死。” 雷火神惊道:“是啊!八狼毒!毒八狼!龙大哥中了他们的毒,那真是不幸得很!” 瞎老人摇摇头说道:“中了毒是不幸,但是,更不幸的当时我没有死!” 雷火神不解地问道:“中毒获救,为什么还更不幸呢?” 瞎老人半晌没有讲话,他干了一大口酒,手里在不停地捏着酒杯,停了半天才说道:“我获救的代价是一双腿和一双眼睛,因为当时除了这个‘壮士断腕’的方法,救不了我的命!留下我这个残废的人,已经是比死更不幸了,但是,还有更甚于此,那就是救我的人,其中有一个就正是我要在她面前争一口气的人!雷火神!你懂这话的意思么?” 雷火神有所感触地点点头说道:“我懂。” 瞎老人巧手书生龙玉泉说道:“这个打击,在任何人来说,都会有一种比死更不幸的感觉!于是,我遁居到红柳湖湖心山。” 雷火神听到“红柳湖”三个字,人几乎要跳起来。 瞎老人立即察觉到了他这种反应,也立即停止了他的叙述,向着雷火神问道:“怎么?红柳湖是你伤心之地么?” 雷火神沉重地说道:“龙大哥!你是一语中的,这‘伤心之地’四个字,用得是妥贴十分。我的事回头再讲,还是先听你的!因为我要知道你这位巧手书生为何在这三峡之内,装神弄鬼!” 瞎老人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到红柳湖,也不过是因为红柳湖的湖心山位置好,所以,我就让峨嵋派的人送我到那里,准备安静度我晚年。我苦心设置了许多机关埋伏,不让外人扰我宁静,除了峨嵋山的人,湖心山没有人去过。但是,后来出现了一个千面狐卞玉,他发现了我之后,第一步断绝了我的生活来源,使峨嵋的人无法进入红柳湖!” 雷火神插嘴间道:“峨嵋的人感恩知遇,所以随时都在照料你?” 瞎老人笑道:“要不然!今天我怎么能在此地以酒菜招待你呢?虽然中间断了几十年,但是峨嵋派始终如一地这样对我,倒使我要感恩图报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千面狐卞玉他断绝了峨嵋的生活接济,一面就要我帮他搞什么武林大事。” 雷火神说道:“龙大哥是何许人?岂能为他这种混帐人,搞那种混帐事!” 瞎老人笑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也不能就这样受他的胁迫摆布,巧的是就在这时候我发现湖心山原来还有一棵香果树,这个香果,是千面狐梦寐以求的东西!真是一饮一啄,俱是前定。于是,我努力控制了这棵树,也保全了我自己,同时,也使千面狐对我的尊敬不敢稍损。” 雷火神说道:“龙大哥!你这样长久耗下去,总不是好办法!” 瞎老人说道:“是的!我也知道这样耗下去不是好办法,但是,千面狐也是狡猾过人的老狐狸,他不让我有走的机会。后来总算得到两个后生小辈的帮忙,我离开了红柳湖。这两个人说起你也应该知道,一个居然是飞侠女的徒弟,另一个却是我大哥的门人,于是问题就来了!” 瞎老人便接着将秦凌筠和冷雪竹是如何的一对天生佳偶,如何被飞侠女手下一位姓朱的妇人,逼散两人,冷雪竹如何伤心遁世,又被飞侠女罚到祁连绝谷去面壁三年。 瞎老人说到此处,不觉叹气说道:“雷火神!没有想到相隔数十年,我和飞侠女的重逢,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当时给我的一个难题,她说,如果我要同情冷雪竹,就要去寻找冷雪竹的表兄,是生是死,明白个下落。如果查明冷雪竹的表兄已经死了,当然,少不得要卖给我这点老面子,这一对璧人,终成眷属。如果冷雪竹的表兄没有死,那再从长计议。唯一不能了的,就是弄不明白冷雪竹这孩子表哥的下落!” 雷火神点头说道:“这就难怪了!龙大哥可以说是身受冷雪竹的恩惠,所以对这件事不能不热心了!” 瞎老人说道:“可是,这个表兄只知道他姓崔,十几年前是襁褓中的小孩,这种无头脑的事,叫我到哪里去寻找?因此,我想起酸秀才。” 雷火神哦了一声笑着说道:“他不是你的情敌吗?” 瞎老人也笑着说道:“七老八十了!在这些事情上,居然还有一些酸不溜几的味道!我虽然要找他,却又希望他能先来找我,于是我又用上了峨嵋派,造了一个小谣,再使出一点小手法,便在三峡之上,风风雨雨搞了一个多月。” 雷火神笑道:“原来龙大哥是在钓鱼,想把酸秀才‘钓’来!” 瞎老人说道:“酸秀才住在此地不远,卧榻之前岂能容人鼾睡?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没有想到他今天还没有来,而倒把你‘钓’来了!” 说罢两人大笑。 说真的,世间事有许多是难以预料的,谁能想到这么鼎鼎大名的巧手书生,竟在三峡之上,搞起这种黑道上的勾当——装神弄鬼?谁能想到,这么大年纪的高人,还为了争一口闲气,在挖空心思? 不过,再仔细一想,武林高人除了武功比一般人高之外,在人的情感方面,不会与普通人迥然不同的!巧手书生之所以如此,也就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了! 撇下闲话,且说瞎老人说完了他的经过后,雷火神就接着将他的经过也说了一遍。 原来他离开银龙堡,来到南疆,中途就中了千面狐的暗算,糊里糊涂在红柳湖睡了几个月,直到最后被一个蒙面小姑娘救出来,才知道身落在红柳湖,才知道有一个千面狐卞玉。 而且,这个小姑娘强迫着雷火神离开红柳湖,说是要破红柳湖报仇,赶快去团结所有的高人,谨慎行事! 雷火神摇着头叹息地说道:“龙大哥!我雷火神活了这把年纪,没有想到临老还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说来真是惭愧,事到如今,我还不知道千面狐卞玉他如此深谋远虑地将我醉倒,而且放在红柳湖睡了几个月,又不伤害我的生命,他的用意究竟何在?” 瞎老人沉思了半晌说道:“我虽不知道千面狐的用心何在,但是,我可以断定他没有好意,一定是利用你作为要挟的工具。千面狐对武林的野心,已经是十分明显!他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何况你雷火神还是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 雷火神霍然说道:“若不是那位蒙面小姑娘再三叮咛,红柳湖不可贸然前往,我早已独身回去,和那千面狐硬对硬地拚上几招!现在我还是先去酸秀才那里,他既称万博,对于这等大事,总会有个主见,真的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将整个武林闹得腥风血雨不成?” 瞎老人一听拍掌说道:“你去的时候,不要忘记代我问一问,冷雪竹这娃儿的表兄是谁?应该到哪里去找他?冷雪竹本身就有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只要挖出冷雪竹的身世,就不难找到她表兄的下落。我如果找不到这个人切实的下落,对不起祁连绝谷面壁的冷娃娃!” 他说着话,伸手握住雷火神的手,郑重地说道:“雷火神!你就说我瞎子说的,他要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他也别叫什么‘万博’了!” 雷火神也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道:“我一定为你带到这个口信。不过,如果他告诉了一切底细,我又到何处去找你?” 瞎老人眨了眨他那瘪瞎的眼睛,想了一想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七天!七天不来,我只好去碰运气了。我一定要在我有生之年,找到这件难以猜透的底情,要不然,我终日难安!” 雷火神很为这种情形所感动,他紧紧地握了瞎老人的手,作了一个无言的告别,便走出石洞,索性就沿着这一带的山地,沿江而上,直奔巫山十二峰而去。 雷火神也只知道万博老人是住在巫山十二峰之间,但是,究竟住在哪里,详细的住址他也不知道。 当他赶到巫山的时候,正是日渐西斜,巫山十二峰都沐浴在金黄色的夕阳里,但是,他找不到任何一处可以住人的地方,心里忍不住有一份焦躁。 他站在一块岩石上,眺望着远在脚下的三峡江流,自言自语地说道:“蔡一伍这老儿也不知何处去了?为何也不见他的渔踪?要不然他这个老三峡,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他正在自言自语之际,忽然远远地有一个人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雷火神一见大喜,心里暗自忖道:“有人在此地出现,一定可以问个明白!” 可是,当这个缓缓而来的人,逐渐接近的时候,雷火神愣住了,原来对面来的竟是一位妇道人家,一身素白的衣裙,随着晚风在飘动,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位仙子,飘飘然御风而来。 这位白衣妇人来到不远的地方,雷火神才看清楚,原来在她的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掩去她的原来真面目。 雷火神心里起了疑惑,不觉留神打量起来,他心里在想:“在这样僻静无人的山上,哪里会有这样飘逸如仙的女人?而且看她行路举止,端正大方,特别是在这样崎岖坎坷的山上,根本没有通路可走,而这位妇人在举步之间,十分从容,如履平地,脚底下如果没有足够的功力,绝不能达到这种地步。” 雷火神如此一留神,对面那蒙面妇人却在五六丈之外,停下脚步,显然她也对于雷火神如此伫立凝视起了疑心! 雷火神心里忽然一动,暗自忖道:“我这样看人,不要让人家误会我是存心轻薄,立意下流!” 他当时将双手一抱拳,正准备说话,突然,对面那蒙面妇人却于此时开口说话:“你是什么人?你是万博老人的什么人?” 雷火神一听这说话的语气,完全是一种质问的模样,而且,说话的声音,其冷无比,使人听了有一种寒凛凛的感觉。 他抬起手来在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上摸了一下,不觉自己笑将起来,故意地说道:“你看我是什么人?你看我是万博老人的什么人?” 那蒙面妇人咦了一声说道:“万博老人能允许你这样对他来访的客人说话么?” 雷火神一听,敢情把他当作是万博老人的佣人!他越发地觉得好笑,当时他倒是十分认真地说道:“是的!我们的万博老人交待过,巫山十二峰上,不接待任何女人,既使有女客前来时,也不值得尊敬。” 那蒙面妇人显然被这几句话触怒了,她站在那里起了一阵微微地颤抖,用一种极其低微的声音,自语道:“看来他真的动了怒,还在恨着我!这真是……” 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转过身去,飘然就向她方才的来路走去!雷火神的耳力有多灵敏?他将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当时心里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暗想:“糟了!看样子这位蒙面妇人是万博老人旧时相识,不巧被我这几句玩笑话,弄假成真,罪过不小!” 他心里一急,连忙就追上去,跟在后面喊道:“请你等一等,请你等一等!” 那位蒙面妇人听到后面这样一叫喊,脚下便停顿了一下。 雷火神便趁着这个瞬间,从身旁一掠而过,拦住前面的去路,含笑说道:“真是抱歉,方才的话……” 那蒙面妇人当时冷冷地哼了一下,说道:“你还要跟我来解释什么?” 一说完话,随手就是一挥,朝着雷火神的当胸隔空推来! 雷火神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说打就打,而且当时他立即感觉到有一股砭人肌肤的寒冷劲道,当胸撞来。他这才觉得不好! 赶紧向右边一偏,狠命地向右边闪躲过来。 饶是雷火神闪躲得如何快,已经无法避开这一掌。当时只听到蓬地一声大震,雷火神脚下一个跄踉,桩步不稳,自己所发的劲道,也无法收住,整个人向右边直冲过去,正好右边有一堵岩石,被他这样一撞之下,轰隆一响,那一堵岩石被撞得四分五裂。 雷火神先后受到这样两下重击,憋在心头的一口气,此时已经存留不住,一张嘴,连同着那口气,喷出一口鲜血,人也就昏倒过去! 那蒙面妇人只在那里稍稍停留下一下,对雷火神注视了一眼,不屑地说道:“要不是在巫山十二峰,像你这样冒昧,还能留下你的命么?哼!” 她说完这几句话,便昂然迈步,很快地离开了巫山,只留下雷火神伏在那一堆碎石上,昏昏沉沉,只剩下一息游丝,在那里欲断还连。 此时的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天上有一层薄云,掩住了星光,远近都是一片黯黑。江风渐渐的吹厉了,一阵一阵带着呼啸,在巫山顶上,肆意地奔驰着,卷起细砂碎石,将那些疏落的树木,和那些丛生的衰草,打得沙沙作响,平添了一种令人肃然的气氛。 接着江风又卷来一阵滂沱大雨,势如倾盆。 这一阵夜雨,挽救了雷火神的性命,他在雨神哗哗啦啦的时候,悠悠地醒转过来!他张开嘴,让那清凉的雨水,沿着咽喉流到肚子里去,这时候才真正使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雷火神慢慢地用手撑起身来,靠住岩石,慢慢地坐好,然后,他要运用一口真气,想来进行一番调息。没有想到他刚刚提起一口气,就感觉到内腑之中,不但是使不上气力,而且痛如刀割,又几乎使他痛晕过去! 他赶紧散去那口气,让自己瘫痪在岩石上,喘息着。 忽然间,有一滴眼泪,从雷火神的眼眶里,滴到自己的手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使这位中原四杰之一的雷火神仿佛自己一下子老到一百岁以上。 他抬起头来,仰望着那逐渐雨停云霁的天,星星又渐渐地出现了。 雷火神自己喘息不停地自语说道:“想我雷火神闯了一辈子,没有料到临死之前,还要接二连三地遭受到这些从未受过的打击!最后终于还伤在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的手下。看来武林中的人物,难得有人有好的下场!” 他一面喘着气,一面这样感慨万千地自言自语。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悠长的佛号:“阿弥陀佛!”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是起自脚下,缓缓地说道:“雷施主!不要灰心失望!武林之中一如尘世,是非善恶各有应得之报,举头三尺有神明,丝毫不爽。你雷施主任侠武林,除恶锄奸,公道自在人心,老天也不会亏待你,要不然老衲也不会巧于此时来到此地!” 雷火神一听,又惊又喜,顿时兴起一股求生的欲望,连忙竭尽力气说道:“是哪位高僧路过此地,使我雷奔绝处逢生?” 这时候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起自岩下,缓缓地向这边走过来,沉重地说道:“雷施主!老衲大冶,施主我们久违了!” 因为本人是背着微光,雷火神此时功力尽失,哪里还看得清楚?可是当他一听是少林高僧大冶,连忙挣扎着坐起来,说道:“老禅师!你真来得凑巧,看来我雷奔这条老命还是命不当绝!只是我想不透老禅师不在少林本院净参禅机,为何会来到这荒僻的三峡巫峰之上?” 大冶老和尚上前伸手扶住雷火神,凝神注目看了一下,摇摇头说道:“雷施主!老衲的事,一时也说不完,以后待老纳再慢慢地告诉你。据老衲看来,施主内伤极重,目前还是少作移动,以免增加内伤剧变。” 雷火神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禅师!我自问在武林中闯荡了一辈子,还没有受到这等严重的伤创,说来不怕老禅师笑话,直到如今,伤我的人为谁,我还不知道!” 大冶和尚低念了一声佛号,点头说道:“世间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施主只要不存心去报复,老天自有安排,又何必去问受何人所伤?” 雷火神呵呵笑道:“这一掌打得我豪气俱无,还谈什么报复?” 大冶老和尚连忙合掌当胸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施主能有如此一念,造福三千。老衲这里还有半茎灵芝草,虽然枯黄已久,用来治疗受伤内腑还是甚有功效。” 他说着话,便从身上取出一个黄布包,慢慢地一层一层抖开,取出半茎枯瘪的灵芝。 雷火神一见,连忙说道:“老禅师!你提到灵芝草,我倒想起来了,你那个有名的紫玉钵和紫灵芝呢?向来你是钵不离人,人不离钵,为何今天没有看到你手上托着那个紫玉钵呢?” 大冶老和尚微笑说道:“这件事,等等再说吧!现在让老衲为你疗伤!” 老和尚将雷火神轻轻地扶着躺在平坦的地方,将那半茎枯瘪的灵芝,放在雷火神的嘴里,叫他紧紧地衔着,然后老和尚伸出一双手掌,按在雷火神的“七坎”、“璇玑”两大主穴之上,轻轻地摩动着。 这样不停地摩动着,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光景,雷火神感到有两股热气,直奔“气海”穴,顿时使得雷火神的舌底生津,口液源源不断地流进咽喉之内。 雷火神的内功,也是深入堂奥,非比凡泛,他立即知道这是老和尚用他自己的深厚内力,来调和他内脏受伤的血液,使那些已经死坏的血液不再停留在内脏之中。 雷火神顿时试用丹田之内的真气,慢慢地向上提升,慢慢地向五脏六腑之内输送,配合着老和尚那两股热力,将那些已经败坏的血,慢慢地向咽喉里集中。 突然,大冶老和尚双手一撤,将雷火神很快地向上一扶,随着右手取出雷火神口中所衔的枯灵芝,左手照准雷火神的背上,拍下一掌。 霎时间,雷火神一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一堆紫黑的血块。 大冶老和尚这才伸直了腰,吐了一口气,说道:“雷施主!真是大幸,你这一掌挨得极重,内腑几乎全部都移位,老衲自愧内力尚不够深厚,不能一时将经血归络,使之正常,所幸这半茎紫灵芝,帮了大忙,如今险境已过,施主已无大碍了!” 雷火神此时从地上爬起来,笑着说道:“老禅师!救命之恩,应该如何致谢?” 大冶老和尚合掌说道:“雷施主,现在功德还没有圆满,因为施主内腑受此大创,功力大受损伤,至少还需要一段时间,一则利用这半茎枯灵芝,来补益身体,再则请施主自己多化点精力,来作最基本的吐纳功夫,因此,老衲要请施主随老衲到西北边塞一行,在那杳无人烟的清净地带,可以帮助老施主早日完全康复!不知老施主是否愿意一行?” 雷火神呵呵笑道:“老禅师如此慈悲为怀,我雷火神真是三生有幸,焉有不去的道理?只是,老禅师如此待我,我雷火神不知何以为报?” 大冶老和尚非常认真地说道:“如果雷施主立意诚意来报今日老衲如此相救之恩,那也十分简单!” 雷火神当时不由地一愕,他万没有想到大冶老和尚果然就要他报答。他也立即正色说道:“老禅师!只要你有所需要,我雷奔力所能及,我绝不藏私,一定全力以赴!” 大冶老和尚微笑说道:“雷施主!你以为老衲如此自索报酬,而感到不齿吧!” 雷火神正色说道:“老禅师世外高人,我如何会以一种世俗眼光相视?有何事需要我效劳尽力,只管明言。” 大冶老和尚点点头说道:“目前雷施主功力未复,再则,雷施主方才也曾经问到老衲为何会在此地出现?紫玉钵紫灵芝何在?这两个问题老衲还没有答复,等到雷施主随老衲同往西北边陲,该说的说了,该复元的复元了,到那个时候,老衲有什么需求施主的地方,自然明白!” 雷火神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老禅师,我们是否此刻就走?” 大冶老和尚低宣了一声佛号,两个人便飘然离开了巫山,消失在星色蒙蒙之中。 大冶老和尚出现在三峡巫山十二峰之上,是意外的!他又公然向雷火神索取报酬,也是意外的!还有他那个曾经惹起不少事端,一度曾被认为为虎头鲨吞食的紫灵芝,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要雷火神为他做什么?这些疑案,一时尚无法叙述,暂时按下不表。 且说万博老人在少林寺和天下武林群雄,作过交待,自然有人出而分途去寻找秦凌筠和冷雪竹,其他各路人等,也都愿意留在少林本院,等待着二月初二限期到来之时,同往红柳湖。 万博老人最后请飞叉银龙虞鉴,和神弓鬼掌游金化两位中原四杰的好手,也留在少林寺,因为中原四杰,毕竟是名头响亮的人物,留在少林寺调和黑白两道三山五岳各门各派人物,是较为恰当。 万博老人自己和雪峰樵隐杜蜀山,江上渔翁蔡一伍,三个人一同离开了少林寺院,取道西北边陲。 万博老人在路上叹道:“如果能因为千面狐卞玉这次存心将武林一网打尽这一个毒主意,而造成武林彼此消除个人的私仇和歧见,使武林之中,不再随时都有流血拼斗之事情发生,则化暴戾为祥和,未尝不是武林之福!” 雪峰樵隐摇头说道:“武林之中,勾心斗角,互争奇胜已非一日,恐怕尽管大祸临头,也不能使得大家各去成见,和衷共济!” 江上渔翁说道:“这些问题虽然重要,但是,都不是当务之急。眼前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击败千面狐卞玉,清扫红柳湖,否则二月初二一到,武林全部精华,全都一死,要想恢复这股元气,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老渔!少林寺那些各门各派的人物,算不得武林精华,要不是各派武功式微,哪里有今天这等情事发生?不过总而言之,眼睁睁地看这些人受制于千面狐,而且见得死期即至,自然是武林一件大事,我们这些没有受到千面狐毒害的人,当然也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江上渔翁说道:“我们此行究将如何?” 万博老人说道:“去找当年三个半高人之列的那半个高人。” 雪峰樵隐惊道:“博老!你是说要到天山瑶池去请当年的飞侠女琼如出山相助么?” 万博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老樵!这件事想必你们当年也曾听到传说,我们彼此为了一口闲气,分手迄今已达数十年,老朽固然已经深领这种斗气,是属于一种误会所造成的错,但是,她依然成见不改,一如当年,不久以前,我曾经去看过她一次……” 雪峰樵隐说道:“博老曾说过,由于筠儿前往潼关之故,会见了琼林夫人!” 万博老人黯然说道:“老朽没有告诉你,那一次我虽然找到了多年不见的琼如,但是,却几乎伤在她愤怒的一掌之下,所以我说她心怀成见一如当年。” 江上渔翁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此行前去,岂不是自讨没趣么?” 万博老人苦笑说道:“天下有许多事情,很难预料,当我离开天山不久,她的徒儿冷雪竹曾经来到巫山十二峰之上,寻找于我,虽然不是奉她师尊之命,但是,她的行止是获得她师尊默许的,如此看来,当时她一掌将我赶离天山,事后难保没有悔意!” 雪峰樵隐说道:“只要有悔意便有转机!” 江上渔翁沉重地摇摇头说道:“如果是我们猜错了呢?如果琼林夫人并没有悔意呢?” 万博老人叹气说道:“我们之间的情感事小,请她出山助拳的事大,因为目前我们所知道的三个半高人,我只知道她和龙门居士的居处,龙门居士脾气怪极,一旦情形不对,更难相处,所以,我们不如先到天山,无论于公于私,都应该较好说话的。” 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都默然地点点头,仿佛心里都有一种预感,天山此行,凶吉难卜,而且,大家都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心情! 一他们一行三人,沿途都没有稍作耽搁,大家脚程都是极快,都从崇山峻岭之中,去抄捷径,所以,不消多少时日,便来到大漠边缘的天山之麓。 万博老人轻车熟路,在前引导,三个人提足功力,一鼓作气之下,不到三个时辰,便抵达天池之旁。迎面那几栋房屋,不但是门扉紧闭,而且门上的积雪都深达两尺余,这是说明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 万博老人停在门前,心情十分沉重,他想起不久以前,就在这里曾经挨了琼林夫人一掌阴寒掌力,若不是当时走得快,至少要双方硬对一招,那样后果如何?很难预料。 他望着那积雪多厚的门,忽然,他加快步伐绕过前面这栋房屋,向后面走去。 江上渔翁向前紧赶了几步,他向万博老人说道:“酸秀才!咱们是老朋友,不说客套,我老渔可有一句老实话要问你,如果琼林夫人不念旧情,更不以武林安危为念,她拒绝下天山,你将怎么办?” 万博老人黯然地微微一笑,点点头说道:“老渔!我也老实的答复你,如果此行失败,我们说不定还是走回到少林寺,二月二日准备赴会,我们倒要试试千面狐,看看他除了那些机关利器,毒物埋伏之外,还有多少真才实学,看看他到底将金臂丐的功力,偷学到了几成!” 他的话刚刚说到此地,三个人立即同时旋转回身,向后撤了几步,向前看去,只见有一位年纪约在七十多岁的老人,长得一把白亮的银须,穿着一身古铜色的大氅,脚下是白袜云鞋,头上更披着顶猩红色的大风帽,站在雪地里,真有飘飘欲仙之概。 万博老人首先就感到诧异,因为他很了解琼林夫人的脾气,她住的地方,是不会容许有旁人来往的,眼前这位老人一定是来自外边,看他眼神如此充足,站在那里,昂然傲立,分明是一位身具极深武功的高手,这人是来自何处? 雪峰樵隐当时凝视着这位老人,口中轻轻地说了一句:“奇怪!” 万博老人也点头说道:“此人身上是有许多看去令人奇怪的地方!但是……” 他言犹未了,只见那位银须老人,捻须微笑说道:“你们三位是住在巫山的万博老人,住在三峡的江上渔翁,住在雪峰山的雪峰樵隐,三位都是武林中出类拨萃、知名之士……” 银须老人把话说到此地,突然停顿下来,含着微笑看着他们三人。 江上渔翁忍不住接着说道:“承奖!承奖!请问尊驾何人?来到此地何事?” 那位银须老人接着又说道:“你们三位虽然是知名之士,不过今天看来,都是名过其实,而是一些虚名。” 万博老人立即接过来说道:“不错!尊驾一言中的,说的入木三寸,我们都是一些名过其实的人。尊驾如此突然莅临,而又如此突然坦言指教,但不知尊驾是专程为说这句话而来,还是另有其事?可否请教?” 那位银须老人拂了一下胸前的长须,淡淡地一笑说道:“你们不要生气,也不要故作潇洒,对我方才那几句话,故意不放在心上。其实老朽与你们三位,只是曾闻其名未见其人,可以说是素昧平生,我所以说你们是名过其实,那是因为你们方才那几句话,说得毫无见识,所以才引起老朽闲话了几句。” 万博老人使眼色拦住江上渔翁说话,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依然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着。 那银须老人又说道:“千面狐卞玉已经深得金臂丐的真传,连这一点你们都还在猜疑不定,可见得你们是浪得虚名!” 万博老人声色不动,微微地笑道:“尊驾还有话说否?” 那银须老人说道:“千面狐既然已经获得金臂丐的真传,就凭你们三位的功力,还能和人家一拚么?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岂能算得高明之士?” 万博老人依然是那样微笑说道:“如果要依尊驾的高见?” 那银须老人说道:“依老朽的意见,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三位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要与千面狐作对,置身事外隐迹江湖,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其实你们三位当年已经退出江湖恩怨,如今,又何必要置身事中?” 万博老人笑道:“实不相瞒,我们三个人都是尘心未退,静极思动,年龄虽然不小,还是想在武林中过个极热闹的生涯,所以这置身事外,倒是甚难!” 那银须老人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何不加入千面狐卞玉的那边,在红柳湖做一个上等客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江上渔翁此时忍耐不住,纵声大笑说道,“酸秀才!亏你具有耐心,和这等人谈上许久。” 他转而向那银须老人说道:“朋友!你是谁?你这易容之术,堪称第一流,但是,你行止之间,没有老相,你用老人姿态,出现在我们这三位老家伙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 雪峰樵隐说道:“当今若论易容之术要首推千面狐,尊驾如此为千面狐说话,莫非尊驾就是红柳湖主卞玉么?” 那银须老人哈哈一阵大笑,朗声说道:“我如果说出真姓名,你们三位恐拍就不容易下得天山了。” 他刚刚说到这里,万博老人突然一声断喝:“老渔小心!” 他在说话的同时,和雪峰樵隐双双挥出一掌,江上渔翁是何等老练?他没有等到万博老人警告,已经察觉到对方下了毒手,他也立即盘步撤身,左掌硬拍一掌硬劲,右掌随即拈出七八枚鱼钩,脱手飞去。 这些动作,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只听得一阵狂风四激,呼呼生啸,只卷得地上积雪飞舞满天,等到这些碎雪停止下来以后,一切都没有变样,那个银须老人依然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边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江上渔翁,也都十分安祥地站在那里。 大家如此僵持了一会,万博老人带着笑容说道:“我们已经证明你是千面狐卞玉,你又重施少林寺的故技,想来引起纷争,你好从中取利。千面狐!你的算盘打错了,天山瑶池,不比少林寺,容不得你如此任意妄为!” 万博老人的话刚刚说完,就听半空中一阵风响,呼地一声,扇过一阵狂风,卷起一阵积雪飞舞,就在积雪飞舞之中,飘然落下一个人,站在这四个人的中间。 万博老人一见惊喜不已,连忙叫道:“琼如!你到哪里去了?你……你可好?” 琼林夫人哼了一声,这一声简直比这满地冰雪还要冷。隔着那白色面纱,仿佛只不屑地一瞥,便厉声说道:“请你不要说话!” 万博老人浑身一震,沉重地道:“琼如!你难道……” 琼林夫人厉声制止道:“你不要说话,告诉你这里不是巫山十二峰,不是你的地盘,容不得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容不得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 万博老人皱眉说道:“琼如!你这话真奇怪,我在巫山十二峰,只是隐居遁世,并没有越轨犯规,你又何必说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 琼林夫人说道:“你隐居遁世?一个隐居遁世的人,居然派有专人,叱喝拦人,一派张牙舞爪的模样。告诉你你打算怎样报复,尽管明来明往,用不着如此装模作样!” 万博老人对于琼林夫人所说的这些话,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几乎是张口结舌的说道:“琼如!你……你说些什么?你说些什么?” 琼林夫人一声断喝:“告诉你!这里是天山瑶池,不是巫山十二峰,我叫你不要说话,你就不要说话。” 万博老人平时精明无比,唯有在这个时候,他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面对着琼林夫人,睁着眼睛说不上话来。雪樵隐在他身旁,低低地说道:“博老!我看此事不是旧日的误会,而是新添的不快,你暂时忍耐,慢慢地再问个水落石出。” 琼林夫人转过身来,向着那银须老人问道:“你是谁?到此何事?你可知道天山瑶池一带,是被列为禁地的么?” 这一连串的问话,真可以说是声色俱厉,大有“一句说错,便要流血眼前”之概。 但是这个银须老人却不慌不忙地说道:“老朽卞石成,是红柳湖卞玉之兄,因为久仰夫人大名,如雷贯耳,特地前来拜谒。此行虽然冒昧,立意却是真诚,夫人如有不愉之意,老朽告罪后即刻告辞,如有触犯夫人禁例之处,愿受惩罚。” 万博老人一听急忙说道:“琼如!他说谎!他就是千面狐卞玉,故意易容化身前来相骗!” 琼林夫人喝道:“我没有问你!” 那银须老人自称卞石成的陪笑道:“老朽专程前来拜谒夫人,为何要故意易容相骗?如果我是卞玉,就是卞玉身份前来拜见,又有何不妥之处?夫人明察秋毫,想必用不着老朽多作饶舌。” 琼林夫人未作可否,只是冷冷地说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那卞石成陪笑说道:“最近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夫人可曾听说?” 琼林夫人不耐地摇摇头,仿佛她从面纱后面,扫了万博老人一眼,然后冷冷地说道:“你说!” 卞石成说道:“舍弟卞玉,最近在红柳湖的湖心山得到两件奇宝,一件是当年金臂丐使用的兵刃金蛇鞭,一件是一株紫菱草,这金蛇鞭妙用无穷,而且也是威力极大,是一件难得一见的宝贝,紫菱草是最珍贵的圣药,在雪水里培养三年之后,结出紫菱,生服三颗,便可以使人容光焕发,永保青春,是天生美容圣品。” 卞石成只是半低着头在说,但是,他仿佛知道了琼林夫人已经开始注意他的话,故意说到此地顿了一顿。 琼林夫人哼了一声,说道:“说下去!” 卞石成应了一声“是”,他接着说道:“舍弟无意得到这样的珍宝,自然是欣喜万分。但是,转而一念,常言道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舍弟自知这两件珍宝,无法得为已有,便想送给一位功力高、品德好的武林前辈,一则可以使这两件珍宝不致流失,再则可以使这两件珍宝获得主人,最要紧的,还是紫菱草,如果得不到常年雪水培养,不能结实,真是暴殄天物……” 这时候万博老人忍不住叫道:“无耻的贼!你完全满口胡言!” 琼林夫人突然一个转身,朝着万博老人那边走去,厉声说道:“我已经忍之再三,你一再不遵守我的话,若不是……若不是……现在我告诉你,限你立即离开此地,稍留片刻,我们就是以武力相见!” 万博老人此时真有满心委屈,但是,面对的人,正是自己抱有多少歉意的妻子,所以,他只有长叹一声,黯然说道:“琼如!你不要生气!我们走就是了!” 第十一章 订约元宵节 联袂请神医 在这种情况之下,最感到为难的是雪峰樵隐杜蜀山,他很明了万博老人和琼林夫人的关系,尽管双方可以拚到你死我活,既不便于插嘴又不便于插手,常言道得好,疏不问亲。 何况万博老人对于琼林夫人一直是有着一种内疚的心情!但是,事到如今,他不能不说话了。 他当时拱拱手,朗声说道:“琼林夫人!可否容在下一言?” 琼林夫人沉声说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能在这里讲话?” 雪峰樵隐微笑说道:“在下杜蜀山,人称雪峰樵隐,武林同道许之曰中原四杰之首,就凭这个,站在此地说几句话,谅不为过。” 琼林夫人冷冷地笑了一笑说道:“中原四杰可以吓吓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后生小辈,在天山瑶池之前,值不得几文钱!” 江上渔翁怒急而起,雪峰樵隐一把拉住他,依然是含着微笑,向琼林夫人说道:“中原四杰虽然在天山瑶池不值什么,但是天下事,有理大三分。你琼林夫人对我们中原四杰,稍欠几分理,所以,今天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讲几句话。” 琼林夫人怒叱道:“你在说什么?” 雪峰樵隐说道:“贵门下持函强索,登门欺人,我们不究这件事,难道说在天山瑶池说几句也不成么?天下道理让你琼林夫人一个人去讲,恐怕也自觉说他不通吧!” 琼林夫人站在那里,停了半晌,点点头说道:“有什么话你说!” 雪峰樵隐说道:“关于卞石成这个人,我们说他是千面狐卞玉假装,特地前来欺骗你琼林夫人,你也不要他来答辩此事,只管一味要赶我们离开天山,姑不论谁是谁非,光就道理上来说,是否也显得不够公平?” 琼林夫人还没有说话,那位银须老人自称卞石成的,他哈哈一笑说道:“请夫人容老朽来答复这种不屑一答的问题! 其一、你们能提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老朽是千面狐卞玉所改装? 其二、老朽将金蛇鞭及紫菱草之事,告诉了琼林夫人,主要是为了琼林夫人是武林老前辈,德操与武功,都是为世人所敬仰,这两件珍宝献给夫人,不但可以解除红柳湖被天下武林围攻的危险,而且,使这两件奇珍,所遇适人,一举两得。请问,老朽有何欺骗之有?” 江上渔翁抢着说道:“老狐狸!你那两件珍宝呢?” 那卞石成说道:“没有带来,现在红柳湖。” 江上渔翁接着说道:“你既然诚心将这两件珍宝,献给琼林夫人,为什么你不带在身边,当面呈献?难道你还要琼林夫人随你一同前去红柳湖么?就凭这一点,你就缺少诚意,你不过是骗琼林夫人到红柳湖去,助纣为虐,去帮你为害武林而已。” 琼林夫人显然被江上渔翁这几句话,说动了一下,她转向卞石成,隔着面纱也可以觉察得到她那两道炯炯的眼神,摄人心魄! 那卞石成一点也不为之所动,只是哈哈的一笑说道:“这些事也值得老朽来辩驳么?不错,金蛇鞭和紫菱草这两件珍宝,不在老朽身边,只要琼林夫人愿意接受舍弟这一片诚心,请琼林夫人去一趟红柳湖,为了这两件珍宝不落入那些小人之手,琼林夫人就如此辛苦一趟,相信也不会拒绝。” 江上渔翁冷笑道:“难道这就是你没有将这两件东西携带在身旁的原因么?” 那卞石成笑道:“你为何如此不解事?那金蛇鞭和紫菱草,既是天下之奇珍,放在红柳湖,尚且被天下武林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前来夺取,如果一旦放在老朽身上,从红柳湖到天山,迢迢千里的路程,难保没有人知道,一旦有人知道,岂不是前功尽弃,弄巧成拙了么?” 他说到此处,也不等江上渔翁再说道话,他便转向琼林夫人,正着颜色,朗声说道:“其实一切理由不讲,只凭一个理由,就可以证明一切。 请问一声琼林夫人,你以为天下还有人敢来欺骗你么? 老朽即使能欺骗你这位武林前辈到了红柳湖,当骗局拆穿之后,你能饶恕红柳湖的人么? 除非红柳湖的人都是疯子,都是不知死活的疯子,才会如此无缘无故前来欺骗你。谁不晓得琼林夫人是当年武林三个半高人之一,武功高不可测,红柳湖舍弟卞玉能有几个头,敢来欺骗夫人? 还有最主要的,老朽这样千里迢迢前来,欺骗夫人,究竟为了何事?” 卞石成这一番话,真是说得水都泼不进,而且,头头是道,每一句都是理由,当然,最使琼林夫人受听的,就是“红柳湖卞玉能有几个头,敢来欺骗夫人?” 当时琼林夫人微微一颔首,转面向雪峰樵隐、江上渔翁说道:“你们尚有何说?” 万博老人此时应声而起说道:“还有,琼如!卞石成既然没有理由,前来欺骗你,琼如,我们又为何要来欺骗于你?难道金蛇鞭与紫菱草比起我们之间数十年的情谊还贵重么?” 琼林夫人站在那里,左右回顾一周之后,她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道:“听你们两个人的说法,都有理由,而且理由都非常充分,都足以使人相信而不疑,但是,就是因为你们两个人都说得有理由,所以,也使我怀疑你们两个人说的都是假话,因为无论如何,你们两个人总有一个人是说假话的……” 万博老人正色叫道:“琼如!” 琼林夫人挥手止住他说下去,她还是那样平静地说道:“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辨出你们的真伪。” 她从自己身上,取出一柄雪亮的小剑,约不过只有两寸多长,托在掌中,向卞石成说道:“你拿着我这柄小剑,去到红柳湖,将金蛇鞭和紫菱草取来,如果有人敢生非份之想,你就拿这柄小剑给他看,相信保你安然无事。” 那卞石成显然有些意外,但是,他仍然是含着微笑,十分沉着说道:“老朽虽然武功低弱,但是,昔日也曾经在江湖上闯过多少年,对于武林中的掌故,多少也略知一二。 琼林夫人这柄小剑,正是当年‘飞侠女’的标记,有了夫人这柄小剑保身,相信武林中,纵有吃了豹胆熊心的人,也不敢来捋虎须!只是老朽还有一点请示:这金蛇鞭和紫菱草,是否就送到天山瑶池来呢?” 琼林夫人说道:“既然武林中所有各派各门的人,都对这两件东西虎视眈眈,我岂能独自占为私有……” 那卞石成连忙插口说道:“我和舍弟是一片诚意!只有夫人才配保有这两件罕世奇珍!” 琼林夫人摇头说道:“我自有妥善的处理方法,你将这两件东西,在一个月之内,送到洞庭湖君山之上,我会通知天下武林,当众裁决!” 卞石成大赞道:“夫人大公至正,令老朽钦佩无比。一个月以后,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老朽偕同舍弟,将这两件珍宝,携往洞庭湖君山,至于以后如何处理,有夫人卓裁,老朽自毋庸过问。” 他小心地将那柄小剑收藏在身上,对琼林夫人深深地打了一躬,又说道:“老朽本来此行,内心惶恐不已,没有想到能得到夫人如此大量接纳,而且给予公正的处理,使红柳湖得免遭受到群雄蹂躏,使这两件天下奇珍,得到妥当的归宿,夫人的大德,镂铭心版。但是,老朽此行仓促,未带得礼物,能略表寸心,容日后再言报答吧!” 他又再次一躬,退后几步之后,才转身而去。 这一切看在雪峰樵隐的眼里,心中不住地感到纳闷,他明明知道这卞石成所说的话,句句是假,但是,他实在不明白卞石成恳恳切切答应在下月十五元宵节,到洞庭湖献宝,究竟捣的什么鬼?到时候他拿不出金蛇鞭和什么紫菱草,难道他不怕琼林夫人一怒之下,将红柳湖搅个天翻地覆么?以千面狐这样机灵的人,断不会自己惹火焚身的,他有什么办法能在下月十五骗过琼林夫人呢? 江上渔翁一个人在咕噜着说道:“不知道这个老狐狸在捣什么鬼名堂!” 万博老人诚恳而又关切地说道:“琼如!你以为这卞石成所说的话是真的么?” 琼林夫人说道:“我为什么要以为他是假的?请问你,他骗我的用意何在?我不相信他敢这样公然树立我这样一个敌人!元月十五他如果被揭穿是一幕骗人的把戏,他将何以善其后?” 万博老人恳声说道:“琼如!你听我说,红柳湖卞玉根本,就没有兄弟,这卞石成根本……” 琼林夫人怒叱道:“我不要听你这些,你自以为‘万博’,别人都不如你观察得深刻?……” 万博老人叫道:“琼如!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因为这千面狐诡计多端,成心前来相骗,我们都曾经领教过他的为人,所以我应该告诉于你!” 琼林夫人冷笑说道:“多谢你的关切,其实只要你少给我难堪,就已经够了!” 万博老人叫道:“什么?给你难堪?当年我们因为龙玉泉独战八狼,引起我们之间的误会之后,我一直要找机会,希望能弥补到我内心的歉疚。上次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住址,前来当面解释,说明我数十年来,一直没有忘记找赎罪的机会,可是你当时怒发一掌,几乎……” 琼林夫人断喝道:“于是你就存心报复?在巫山十二峰上派人故意拦阻于我?” 万博老人当时激动非常地说道:“什么?琼如!你曾经到巫山去过?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我可以盟誓,我这一个月之内,没有留在巫山,就是为了……” 琼林夫人挥手截断他的话,也显得有些激动地说道:“你不必再说我们可能又是误会,如果又是误会,那也是天意!如果你没有回到巫山,现在你回去看看,巫山是否多了一个人?是否多了一件事?现在我也不愿意穷追真假,一切留到元宵节再说。” 她说到此地,掉头回身,径自向瑶池那边走去! 万博老人了解她的脾气,当她斩钉截铁地说完话之后,就没有再说的余地。这位被武林人士公认是足智多谋,博古通今的万博老人,此刻真是垂头丧气,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位武林前辈高手,就这样沉默地离开了天山。一离开天山之后,万博老人仿佛立即恢复了他的灵智,他停下身来,对雪峰樵隐说道:“老樵!不要为此事气馁,正月十五元宵节,洞庭君山一定有一场热闹好戏,而结果必然是千面狐惹火焚身,弄巧成拙,他本想计骗琼如,结果自食其果。” 雪峰樵隐摇头说道:“博老!并非我扫你的兴,我看事情恐怕不是所想的那样简单!千面狐既然胆敢前来找琼林夫人,他没有十成把握,不会如此冒险!” 万博老人说道:“他不过是想骗琼如到红柳湖去,但是,他没有想到琼如要他到洞庭君山相见,这一着意外,恐怕是他当初没有料到的事,所以,洞庭君山见面与否,都是千面狐一着失策之处。” 雪峰樵隐说道:“狡兔有三窟,千面狐的诡计多端,恐怕你我从正常的事理上,不能衡量。” 江上渔翁在一旁插口说道:“不管正月十五洞庭君山献宝的事是真是假,我们应该先作万全的准备!酸秀才!你是万宝全书,无所不晓,你说我们现在应该到何处去?是回巫山等待?还是另设他法觅高明?” 万博老人搔着头上的疏落头发,沉吟了一会,忽然笑起来说道:“要是另请高明,当今之世除了琼如,只有龙门居士。但是,那老儿脾气特别,不是轻易可以说动,万一此行再落空,我们这一个月的宝贵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江上渔翁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就束手无策了么?” 万博老人笑道:“果真束手无策,我这‘万博’二字,岂不是当之有愧么?方才我略一思索,想起气个地方,我们可以去一试。” 江上渔翁不解地问道:“方才你不是说:除了龙门居士,再也找不到武功更高的人么,现在还有何人可以一试?” 万博老人说道:“这个人论武功还不及你我,但是,他有一项长处,那就是熟知脉案,亲尝百药,因此,对于任何疑难病症?以及任何毒药所引起的外伤内病,都可以手到病除。” 雪峰樵隐惊道:“武林中有这样的奇人,怎么我们都丝毫不知晓?” 万博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说句老实话,在四塞八荒,三山五岳深山大泽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绝世的高人,说不定他们的武功,超凡入圣,就是连当年三个半高人,也难与比拟,只不过我们不晓得罢了!就是我这号称万博的人,又能知道多少?” 江上渔翁说道:“咱们闲话少说,还是说那位埋名隐姓的武林神医吧!酸秀才!既有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能得此人出来,千面狐的毒计,就无从得手,武林中各门各派,再也不会受到威胁了。” 万博老人说道:“我正是方才想到他,几十年前,曾经看到他一次,一时也就想他不起。” 江上渔翁说道:“这人到底是谁?他住在何处?” 万博老人说道:“这位隐士神医究竟姓甚名谁,我也不曾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喜欢人家称他为大先生。这位大先生居住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只晓得他每个月头,总有一两次出现在苏州玄妙观内,设摊卖药,因为我当时另外有一件事,行色匆匆,所以没有追查他的底细。” 江上渔翁泄气说道:“我们时间有限,万一在玄妙观等他不到,误了元宵节的日期,岂不是前功尽弃么?” 雪峰樵隐说道:“大凡这些人,都不会久居市廛,一定是居住某一座荒僻无人的山上。”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老樵的话,深获我心!在苏州西北数百里,有一座茅山,过去曾经被一位恶道霸占,鱼肉当地人民,但是后来突然销声匿迹,茅山再也没有恶人出现。后来有看到一位身穿葛袍,手提木箱佝偻疾行的老人,在山里行走……” 雪峰樵隐兴奋地说道:“莫非此人就是大先生么?”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大先生的一身穿着正是如此,所以,我们直奔茅山,极有可能会到这位大先生,但是就怕这位大先生脾气古怪,秉性奇僻,不是我们言语所能说动。因为大凡一位身怀绝技而又不沽于世的人,大都有一种怪癖。” 江上渔翁大笑说道:“我们动之以情,说之以理,继而使他身陷事中,就不怕他再如何孤僻了。酸秀才!不怕你着恼!你何尝不是一个孤癖持重韵人?巫山十二峰上,难得允许人家上去一次,吟风啸月,与世无争。可是你现在呢?成日奔跑,已经不能置身事外,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这一段话,说得万博老人大笑,捧腹笑道:“想不到老渔还有这一套精辟之见。走!走!我们即刻起程,早日赶到茅山,寻到这位大先生,就再也不怕千面狐有如何的百毒沾身了。” 这三位武林高人,便如此决定,全力展开身形,从西北边陲的天山之麓,奔向江南地带的茅山,以他们三个人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名声,以及他们如此为武林热心奔走的义行,去请这位虽然身怀绝技,却是默默无闻的大先生,按说是应该毫无困难的,但是天下事情,是很难事先能预料得到的! 在茅山之巅,蒙蒙的星光之下,站着一位年轻人,下弦月被浮云掩住,看不清这位年轻人的面目,但是,只从他如此仰头长吁,低头短叹的情形看来,分明是心中怀有不尽的悲愤和忧郁,而无法排遣! 俄而,浮云散去,下弦月洒出清凉如水的银光;这才照到那位年轻人的脸上,但见有未干的泪痕,他此刻正仰着头,喃喃地对月自叹:“想我秦凌筠一身血仇,十几年来依然未报,身受两位恩师的教诲之恩,也丝毫没有聊表寸心报德,如今又得这样红粉知己,她为我竟而绝情出走,我这堂堂之躯,恩仇情怨,没有一点得偿心愿,真令人俯仰均愧!” 原来秦凌筠和朱若熙对了一招之后,在既悔且恨,又惊又愧的情形之下,当场誓言要寻到独自出走的冷雪竹姑娘,并且要和她清清楚楚、堂堂正正结束那一段情感上的关系,他要使朱若熙知道他是一位正人君子,他和冷雪竹是发乎情、止乎礼,尤其是要证明,冷雪竹的确是没有逃来和他在一起。 秦凌筠这样立下干金诺言,愤然离开之后,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很难的难题。这样的茫茫人海,到何处去寻找冷雪竹姑娘?但是,在朝阳坪前他言之凿凿,要找回冷姑娘,岂可如此半途而废? 另一方面,冷雪竹姑娘这次出走,姑不论其是非,她对秦凌筠的一点真诚,使身受者无法等闲视之。何况秦凌筠对于冷雪竹情苗早生,关切之情,出之自然,即使将来要咬牙作劳燕之分飞,但是他也不能对于冷姑娘这样下落不明,漠不关心! 秦凌筠私下暗自决定,要以三个月为期,尽自己全力,来明察暗访,万一三月之期仍无所获,他只有先将自己许多应该作的事,了结之后,然后再以有生之年,一定要将冷雪竹的下落,访察个清楚明白! 他有了这样的决心之后,便计划遍访名山大泽,五岳三山,他断定冷姑娘如果是心灰意冷,一定是遁迹在荒僻之地,是以市廛繁华之地,秦凌筠则弃之不顾! 这天,他来到茅山,山虽不高,而其险峨坎坷之处,不逊于别的大山。 他遍游一周之后,除了有三五茅舍,及一座道观参差在深山僻谷之外,再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人。 时已深夜,秦凌筠登山之巅,长吁心中积郁,禁不住凄然下泪,青衫为之泪湿! 下弦月已逐渐当顶,冷露沾衣,夜凉如水。秦凌筠正要振衣下山,另向别处,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的声音,才一转眼之间,瞥见一条人影一闪而逝。 秦凌筠心中暗自忖道:“茅山白昼尚且少见人踪,为何在这样的深夜,反而有人前来?而且,根据方才的身法看来,功力极为不恶,可以列诸当今高人之列。究竟为了何事,来到此地?” 他如此一转念之间,便借势一飘,掩身于丛木之中。就在这样飘身掩下的时候,突然,嗤地一声,只见沿途草木披靡,一点蓝色星星,直扑秦凌筠而来。 在这种草木丛生的地方,打出暗器,无论功力如何,也难望有效伤人,因为沿途嚓嚓作响,早已予人以警告,即使是身手低劣的人,也来得及应声而避,何况是秦凌筠? 所以当时秦凌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略略向旁边让开一尺之隙,更而从容叫道:“是哪位武林同道,也不问清……” 话刚说到此,只听“叭”地一声,一阵嘶嘶之声大作,秦凌筠暗叫“不好”,随手一撕大襟,顺势兜头一扫,这一扫之下,何异是狂风怒吼,一阵罡风过去,那些嘶嘶之声,都如同是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再看看距离秦凌筠约七八尺的地方,有一片草木,都像被火焚烧,秦凌筠始而一惊,继之大怒,挺身而出,厉声叱道:“不问青红皂白,便如此遽下毒手,纵使你我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也毋须这样偷偷摸攒,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哪有这样不够气概?” 秦凌筠厉声一吼,远近皆闻,这时候,只见对面三丈远的草木丛中,有人呵呵地笑道:“好了!骂够了!我老人家看错了人,幸好你这位小朋友功力高强,总算没有受伤:我这把年纪挨了你这样一顿臭骂,双方扯平。来!来!咱们见个面,拉拉手,好不好?而且从现在起,不要大声讲话。” 秦凌筠这时候才看到有一位佝偻老者,从草丛里站起来,迎着月光,看到他皓首银须,一身葛袍,手里提了一个木箱子,脸上还带有笑容,皱纹重叠,就如同是风干了的橘皮一样,他正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 秦凌筠当时一见是一位老者,便将怒气减少了一大半,而且,对方已经承认错误,说话也非常风趣,再也不便发作,他只是点点头说道:“老人家!今天幸亏遇到是我,换过旁人,岂不是糊里糊涂丧命在此么?不过,依照我看来,老人家莫非在此等候仇家,才有此一举?常言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不是不共戴天之仇,小可倒是愿意作一次和事的人!” 那位佝腰偻背的老人轻笑道:“小子!说话声音小一些!刚才骂了我老人家一顿,现在又要教训我一顿,你小子得理不让人,看来豪侠之气倒是不小,来来来!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谈!” 秦凌筠果然依言过去,跟着那佝偻老人左拐右弯,走到一个石壑里面,前面是一丛矮杉,挡去一切,不容易看到里面,倒是坐在里面,从矮杉隙中看出去,月光之下,看得远近分明。 那佝偻老人叫秦凌筠坐下之后,睁着一双老眼,仔细地在秦凌筠的脸上看了半晌,轻声地呵呵笑道:“武功强,内力厚是受过高人传授,最要紧你面存忠厚,不是坏人,我老人家在市廛之上,阅人多矣,这双老眼,还不曾看走过。” 说着话他又得意地笑起来。 秦凌筠也是在打量他,觉得这位老人一点也没有暴戾凶狠的模样,当时也就拱拱手说道:“小可秦凌筠是中原四杰的门人,无意来到此地,遇上老丈。请问老人家尊姓大名,也好让小可称呼,俾免失礼。” 那徊偻老人笑道:“秦小友原来是中原四杰的门人,老朽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是,对于武林中有名的人,有名的事,我都还能略知其详,既然是中原四杰的门人,大都坏不了,可见得老朽这双老眼没有看走。” 秦凌筠再次拱手问道:“请问你老人家……” 佝偻老人笑道:“年深月久,而且又少有人来往,把真实姓名都忘了,我老人家在市廛之内,人家叫我卖药的,家中叫我大先生,秦小友!你也就叫我大先生吧!” 秦凌筠听他说不是武林中人,也感到纳闷,见他一身功力不弱,为何自称不是道上的前辈?他当时只好问道:“请问老丈尊府在何处?” 大先生说道:“你还是叫我老人家‘大先生’吧!不管尊卑老幼,称我大先生,可以减掉许多拘束。你方才是问我的家么?就在茅山脚下不远,稍时把事情办好之后,再和你一同前去,要是今天顺利得手,少不得老朽还要和你小酌三杯,以示祝贺!” 秦凌筠连忙问道:“大先生此来有何要事?是不是真的与仇人相约?” 大先生笑道:“现在不忙说,你要是愿意看,就随着我来,有空我慢慢地跟你说。” 他从石壑之内,探首向外面看了一看,向秦凌筠点点头说道:“是时候了!你要是愿意随着我去,现在就走!” 秦凌筠当时引起一片好奇的心,便随在大先生之后,悄悄地从右边掩过,一直向山顶走去。 约莫走到距离山顶还有两丈的地方,大先生作手势,两个人同时蹲下。 大先生打开木箱,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此时他们正是背着月光,所以,秦凌筠只略微地一瞥,已经看得清楚,原来是一个拳头大的兜网,后面系着一把细绳子。 秦凌筠不解这东西的用途,又不便动问,只好纳闷在心里。这时候大先生抬头看看月光,便悄悄说道:“看时辰还有一会,我顺便告诉你一点今天晚上的事。” 他警觉地向四周看了一看,又接着说道:“你可知道我老人家是一位医道圣手么?” 秦凌筠摇摇头,只好照实说道:“小可有多大年纪,见识浅薄,还没有听说过你老人家的名号。” 大先生点头说道:“这也难怪你,我老人家从未涉足江湖,至多到苏州城内玄妙观,去卖点草药,相机医治那些身患奇症怪病的人,所以,能知道我是一位医道圣手的,实在不多。 秦小友!你不要以为我老人家是自吹自擂,我这‘医道圣手’四个字,自觉是当之无愧的!百病百毒,只要我老人家愿意为他治疗,莫不是手到病除,药至回春。” 秦凌筠不知道这位大先生这时候同他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这与他今天晚上这么紧张地来到茅山之巅,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又不好多问,只有连声唯唯! 大先生又接着说道:“可是在一年以前,我这位医道圣手,遇到了一个难题,使我再也不敢自以为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了。” 秦凌筠一听不禁问道:“是什么难题,竟使你老人家这样的为难,甚而至于对自己的医道都失去了信心呢?” 大先生说道:“茅山脚下我那个家,就只是我和我老伴儿两个人,数十年来相依为命。没有想到就在一年以前,我老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胸口气胀,胃口不开,不思饮食,精神不振,人日益消瘦。” 秦凌筠“啊”了一声,他心里不禁想道:“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嘛,难道就是这个病,就把这位自诩为医道圣手的大先生难住了么?” 秦凌筠嘴里不讲,可是眼神却流露出怀疑之意。 大先生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常言道得好:病怕有名,毒怕无名。像这种很平常的无名小病,在我这个医道圣手的眼里,真是没有当作一回事,看起来不是隔夜伤食,就是气不顺和,大不了饿上一两餐,甚至连药也用不着吃一帖,就会没有事的。可是,我这个医道圣手的惭愧就在此时……” 秦凌筠惊道:“怎么了?老婆婆的病有了变化么?” 大先生说道:“有了变化那就好办了!只要按照病情,投以药石,保她药到病除。但是使人困惑的就是病情没有变化,我那老伴儿,这样日瘦一日,终于是卧床不起。 这时候我老人家急了,我急的不是老伴儿的病不好,而是急着找不出病源,因为只要找出病源,我就有把握着手回春。 秦小友!自己老伴儿得了病,竟不知道病源,你说我这医道圣手,还不应该惭愧么?” 秦凌筠接着关切地问道:“后来呢?” 大先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后来我只有将全部精力化在研读医书脉案上,但是,所有类似的病,却又不尽完全相同,查不明病源,我就不敢开方吃药,因为药不对症,吃多少也是没有用的!眼看老伴儿一天比一天消瘦,只剩下一息奄奄。就在这个时候,我在夜里闯上茅山,无意之中,发现了……嘘!留神!” 大先生突然变得十分紧张,瞪着眼睛向外面看去。 秦凌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便立即凝神朝外面看去,只见距离他们石笋约有两三丈远的地方,有一个高耸的石笋,这个石笋在丛生的矮树和杂草丛中,就好像是一个巍然独立的巨人一样,离出那些矮树约有四五丈高。 在月色蒙蒙之下,秦凌筠运用眼神看去,那个石笋光秃秃的没有长一棵树或一丛草,有些参差不平的痕迹,那也是只是一些藓苔之类的东西。就在这样光秃秃的石笋上端正站着一只狸猫样的东西,在那里跪拜不停。 秦凌筠当时几乎要脱口叫出声来,但是,他终于及时忍住,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大先生说道:“大先生!那可是狐么?” 大先生也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正是不错!秦小友!你听说过‘狐拜月’的故事么?” 秦凌筠惊道:“我曾听说过,据说狐拜月是在月圆之夜,可是今天晚上是下弦月,怎么也有狐拜月呢?” 大先生眼睛盯着两三丈外石笋上正在拜月的狐,一面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秦凌筠说道:“刚才我不是说到发现什么吗,那就是发现了茅山之巅有一个即将丹成得道的狐,每天晚上子夜之后,在这根石笋之上,拜天地承受太阴之气,吸取雨露精华。 这件事使我想起一种传说,如果能将得道狐的内丹取来,对病人按摩几次,就可以使病体霍然而愈!” 秦凌筠说道:“原来大先生是要来盗取内丹,这样对狐会有损害么?” 大先生说道:“无妨!只要我们不贪心,不将内丹攫为已有,目的只在治病,病愈即刻送还,对狐是不会有妨害的!我已经来等了几天了,都没有机会动手,没有想到正在这时候,茅山出现了一个老头,他看破了我这个打算,居然也接连几天,都是夜晚来到茅山,分明是存心趁机下手,拔我的头筹!所以,方才我误会你就是那个老东西!” 秦凌筠说道:“今天晚上并没有看到他来!” 大先生说道:“这个老头十分奸猾,满脸阴险恶相,恐怕他有诡计,咦!你看!今天晚上机会来了!你看……” 大先生右手紧握着那个小网兜,十分紧张地全神贯注着那边,秦凌筠这时候也看到,果然从那狐的口中,吐出一颗红通通的大约在鹅卵大小的红珠子,吐出一两尺高,又霍地吸回到嘴里,第二回那红珠子又吐出来,这回吐出约有三尺多高,复又吸进口中去,歇了一会,又吐了出来,一次比一次高,每高一次,仿佛和那天上当顶的下弦月光,衔接到一起,互相辉映,蔚为奇观。 后来有一次那红珠子吐出来,高达一丈二三,大先生猛地一长身,人向前一探,右手一抬一挥,手上那小网兜,就如同飞鸟一样,向那半空中的红珠子飞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就在大先生发出手上网兜,几乎是与他那网兜同时而起,在他们对面闪起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也向那红珠子飞去,而且,因为距离较近,显然,比大先生所发的网兜,要抢先一瞬。 但是,比他们两个更快的是那颗红珠子,倏地向下闪电陨落,转眼就要落到那狐的口中去! 眼见得大先生那个网兜,以及对面所发出的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彼此都要扑个空。 就在这样一发千钧的瞬间,突然间一条人影,就如同飞虹过空一样,掠过夜空,就当红珠子快要落进狐口当儿,被那条黑影子一掠而去!随着,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那狐也随着那条人影,飞坠下去。 大先生始而一愣,随即一跃而起,飞扑过去,口中叫道:“秦小友!千万不能伤它!” 他连跃两次,越过石笋落到一堆矮树丛中,只见秦凌筠站在那里,说道:“大先生!我已经向灵狐说明只借用治病,明晚原处奉还,我如何会伤害它呢?” 大先生问道:“它呢?它答应了么?” 秦凌筠说道:“狐灵而义,它慨然点头应允,明天晚上,准时送来,不能失信于它。” 大先生大喜说道:“秦小友!没有想到你我萍水相逢,你就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真是令人感激不尽,看来还是我老伴儿命中有救。走!走!走!回去治好了老伴儿的病,今天夜里我们要痛饮通宵,以示庆贺此行成功!” 秦凌筠还没有说话,人霍然向后一退,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对面不远,出现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精瘦的老人,身材矮小,颔下长几茎白须,头上满头白发,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衫,左肩露着一段盒光闪闪的把柄,脸上含着一丝淡笑,微咧的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长相十分奇特。 走在后面的是一个身披黄衣的番僧,高鼻凹眼,红发阔嘴,光着两只手臂,上面套着十几枚金环,将那长满了茸茸汗毛的手臂,勒得一截一截的,左腋下挂了一个大皮袋,看上去沉甸甸地,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大先生看了一眼,拉着秦凌筠的手说道:“秦小友!我们走吧!我老人家戒酒已久,今天晚上要破戒,此刻酒虫蠢动,恨不得立即喝上三大盏解馋,我们还等在此地作甚!” 秦凌筠因为看到这一僧一俗,满脸阴险的表情,知道来意不善,但是,他又不敢断定,就是大先生所说的那个老头,因为大先生当初说的只是一个人,如今又多了一个红毛番僧。 秦凌筠也不想多事,一听大先生如此一说,便点头说道:“好!我们走!” 他们两人刚一起身,就听到那老头嘿嘿一阵笑声,那一对白森森的獠牙,更显得怕人!他冷冷地说道:“大先生!你就这样走么?” 大先生闻言停下脚步,望着他还没有说话,只听得对方又嘿嘿一声说道:“意外之财见者有份!你大先生这样一走,也未免太不够义气了!” 大先生这才开口说道:“老朋友,我劝你不要在这茅山之上无事寻衅,我是一个毫无江湖恩怨的人,不愿意无事生非,这才一再容忍,如果你要相逼,那才真正是有失江湖道义!” 那老头用手一捻颔下那几茎胡须,龇着那一对獠牙,狡猾地笑道:“大先生!我们之间是没有恩怨,但是,你有了那颗灵狐内丹,我们之间就可能有恩怨了!” 秦凌筠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头笑道:“什么意思?我明白地告诉你,你们刚才得到的那颗灵狐内丹,是我非常需要的东西——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秦凌筠说道:“老丈有所不知,这颗内丹,是大先生夫人身染沉疴,唯一可以救命的东西,大先生千辛万苦相谋,而且还得到灵狐慨允相借,老丈若以为我们是无意得来,而要生染指之心,那就大大的错了。” 那老头沉忖了一会,眼神在秦凌筠身上停了一下,然后说道:“也罢!我老人家也难得一生恻隐之心,今天例外。我们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今天晚上先将这颗内丹去治疗那老婆子的病,明天早上,再将这颗内丹交给我,各得所需!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大先生还没有等至秦凌筠说话,就抢着说道:“那怎么可以?秦小友已经当面应诺于灵狐,明天一早便要将内丹送还,我们怎么可以失信于灵狐?” 那老头嘿嘿地说道:“大先生!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已经再三为你着想,你要是再不识趣,就休怪我不顾虑你那生病的老婆子!” 大先生勃然大怒说道:“你要怎样?” 那老头也收敛起笑容,冷冷地说道:“我要你将那颗内丹留下。” 大先生怒极而笑说道:“凭什么?我老人家生平不愿意结仇,如果你要一再相逼,我也不在乎结仇种怨!” 那老头笑道:“那样更好!我要看看你这个卖草药的郎中能有几斤骨头,能挨得多重的掌力?” 秦凌筠见此人说话极狂,而且眼光闪烁不定,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他怕大先生在无意中吃亏,便抢上前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老头纵声笑道:“我是谁?说出来只怕你们也不知道,一个是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一个是孤陋寡闻的老头,你们能知道几个人?不过告诉你们也好,等你们逃得一条命的时候,也好代我老人家去张扬张扬!” 说着话,他反腕探向肩头,“唰”地一声,拔出一柄兵刃,长不到三尺,弯如眉月,前窄后阔,灵光耀目,在刃口的部分,一排有七个小孔,就如同北斗星一样,排列在那里。 那老头看了一下手上这个奇怪的兵刃,笑着向秦凌筠和大先生两人说道:“你们认得这东西否?” 秦凌筠实在认不得这东西,既不像缅刀,又不像蛾眉刺,这分明不上兵器谱的东西,他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可是大先生却呆呆地站在那里,望了一会,突然一声惊叫道:“对了!我曾经听说过,这东西叫做七星夺命狼牙刺。” 那老头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知道‘七星夺命狼牙刺’的名称!那你也应该知道八狼的威名!如果你不将内丹献出来,你应该想得到后果!” 大先生当时闻言脸色大变,他转而注视秦凌筠说道:“秦小友!看来我那老伴儿是命该如此,不能得救,这灵狐内丹看来只有交给他了!” 秦凌筠闻言大感奇怪,连忙问道:“这是为什么呢?老夫人卧病经年,今天幸而得到灵狐内丹,可以使沉疴痊愈,为什么又要将这颗内丹交给别人呢?” 大先生叹道:“秦小友!你有所不知!这一个老头是当年武林之中有名的‘毒八狼’之一,连我这样不问江湖事的人,都知道‘毒八狼’的大名。 后来被一位巧手书生剑劈在峨嵋,七死一伤,为武林除去大患。 没有想到这个唯一剩下来的一头狼,数十年后,重新出现在茅山,不用多问,他的毒技和武功,比较起当年,不知道要精进多少。 若论他的毒技,倒也不怕,但是,论起武功,我老人家这点功夫,万万不是对手,我死不足惜,小朋友正当年轻有为之时,而武功又颇不弱,这样无辜丧命于此,岂不是不值么?” 秦凌筠一听大先生说了这一大段话,并不觉得怯懦,反而觉得很感动,他扶住大先生说道:“大先生既不畏死,又何独为我而畏?” 他说着话,大踏步越过大先生,走上前几步,厉声说道:“当初为恶江湖,被人斩尽杀绝,你侥幸存得性命,还不隐居悔过?现在你又出现江湖,依然恶行不改,难道你就不怕重蹈覆辙么?” 那老头磔磔大笑说道:“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也来大言不惭……” 秦凌筠伸手止住,正色说道:“你既然是‘毒八狼’的余孽,使毒是你的看家本领,不过我还是劝你藏拙的好,大先生医道通神,百毒俱消,你要是真的想来争个高下,还是凭你手底下的真功夫,弄毒一项,免在此地献丑!” 秦凌筠因为看见他眼神不稳,便猜测他要存心弄鬼,所以先发制人,用话封住他,同时也提醒大先生要早作准备,没想到他这一番话,果然使那老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右手刚刚抬起那柄奇形怪状的七星夺命狼牙刺,脸上掠过一阵杀气。 这时候只见他身后那个番僧,挺着大肚皮,迈着八字脚,摇晃着身体,走上前来,呵呵地笑道:“狼施主!这等小事留给洒家,算是来到中原发个利市吧!” 这位当年“毒八狼”唯一仅存的灰狼丁八,他啜着那一对獠牙,笑嘻嘻地说道:“佛爷请吧!” 这个番僧指着秦凌筠说道:“娃娃!快过来动手!让洒家发个利市,超度你一个痛快!” 秦凌筠从容不迫地回头对大先生说道:“大先生!你坐在一旁,看个热闹吧!事情很快就会得到一个结束,结束之后,我们还是老方法,回去畅饮几杯!” 他这样一说话,分明就没有将这个番僧放在眼里,可是偏偏这个番僧是个粗鲁之人,心里拐不了这么大的弯,他只是笑呵呵说道:“小娃娃!逃过洒家这一关,再去想那喝酒的事。” 他说着话,一矮身,就像是一阵黄云平地卷来,别看他走路那么痴肥难动,可是这会子展开身形,却是快捷无比,一闪就到,来到秦凌筠面前,忽又一长身,就像是大鹏展翅一样,伸出两双肥手臂,掠起一阵金晃晃的光芒,朝着秦凌筠扑过去! 秦凌筠一闪身,从他左臂之下,一溜而过,说快也真快,就如同一溜轻烟一样,绕到番僧的身后,右手已经掣出了鱼肠短剑,抵住番僧的腰眼,口中说道:“番和尚!你要是再动一动,哼!哼!” 这个突然转变的情况,不仅使灰狼丁八傻了眼,连秦凌筠身后的大先生也瞠然不知所以。 只有那个黄衣大肚皮的番僧哇呀呀地大叫:“这算什么!根本是邪术嘛!是好汉就应该一刀一剑一拳一掌,拚个高下,这算什么嘛!这算是什么嘛!” 秦凌筠微笑道:“和尚!这算功夫!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再重新来过!” 他立即一撤短剑,人向后一个倒纵,两下又拉开八尺距离。 这个番僧怔着一双凹眼,口中喃喃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东西。 秦凌筠将鱼肠剑交到左手,含笑对他说道:“我说番和尚,你的法号怎么称呼呀!” 番僧说道;“洒家吐鲁。” 秦凌筠说道:“我说吐鲁大和尚,你不在西北拜佛诵经,听着那只刁坏的狼,带到中原,万千为非作歹的结果,丢掉性命,那多不值得呐!我劝你还是回到西北,享受你的清福,不要受累!” 吐鲁番僧哇呀呀地叫道:“小娃娃!你要胜了洒家的‘盖世三环’,你再说这些不迟!” 说着话,探手从皮囊里取出三只金光闪闪的金环,每只金环大约都有饭盂大小,而且每个金环上面都刻着有不同的花纹,吐鲁番僧右手拿两只,左手拿一只,对着秦凌筠直晃脑袋说道:“来!来!这回咱们硬碰硬地干两下。” 秦凌筠也知道这个番僧有一身硬功夫,而且那三只金环也想必是真有几招绝着,方才不过是趁他心浮气躁,一股轻视的情形之下,使出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挫挫他锐气,此刻真的硬碰硬地拼招,秦凌筠哪里还敢轻视? 秦凌筠从左手里接过短剑,一晃右腕,在夜空之下,鱼肠剑划出虹样的光芒,而且还微微地带着啸声,他使了这样一个剑花之后,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对吐鲁僧说道:“我还是奉劝你那句话,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必来到中原惹事生非,如果你仅仅是受了旁人的蛊惑,更是大可不必来冒这种危险!我看你是一个出家人,所以才直言相劝。” 言犹未了,突然听到对面一声尖啸,厉叱一声:“好一张小利口!” 话音未落,就只见一点黑星朝着秦凌筠面门飞来,临到面前突然又“哗”地一声,撕裂得粉碎,顿时化作一股浓烟,向秦凌筠卷过来。 秦凌筠赶紧闭住呼吸,向后一撤步,突然又觉得迎头飘下一阵水雾,凉凉的,潮潮的,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光景,那股浓烟,立即变得烟消雾散。 秦凌筠顿时大笑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当着天下神医在此,趁早不要玩弄毒计,以免现眼,你不听我的话,结果自找没趣!其实我和这位吐鲁大师父动手过招,谁胜谁负,还是未可预料之事,你这只老狼何必如此沉不住气?难道你认定这位番和尚要输么?” 那吐鲁僧也转身去说道:“狼施主!咱们这场拼斗,你可别插手,要是洒家真的输啦!自然有你打的!” 灰狼丁八倒不愧是一只狡猾的狼!他虽然受了吐鲁僧这一顿数说,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倒是认真地点头说道:“佛爷!我听你的!” 吐鲁僧这才一晃手中三只金环,一步一步向前走来,他和秦凌筠相对五步左右,停下用金环指着秦凌筠说道:“咱们闲话少说,是你先动手,还是洒家先上?” 秦凌筠说道:“当然是大师傅你先请!此地正是中原之地,我秦凌筠叨在地主,不但要大师傅先请,而且少不得我还要让你大师傅三招,以稍尽地主之谊!” 吐鲁一听,呵呵大笑,挺着肚子说道:“洒家出道以来,还没有遇到人肯先让我三招,娃娃!你是第一个敢在洒家面前说这等话的人,洒家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他突然双脚一交叉,那肥敦敦的身体,一旋而起,双臂交叉捧在胸前,一点也不作势,只等他的身形,突然由旋而扑,就如同是一堵墙一样,向这边扑压过来,这时候,突然见他双手一挥,左手单环横砸腰际,右手双环在顶门一幌,倏地直落“太阳”。 吐鲁僧这一招透着十分奇怪,大大地违背了一般高手出招的要领。左攻中盘,右取“太阳”,双招如此直落,无异是自己门户大开,只要对方能够有力接下任何一招,以余力攻向这个洞开的门户,纵然不受伤,也要立即逼走下风,除非吐鲁僧是有十分把握能够一招之下,将秦凌筠击倒在目前,使他没有还手的余地。 但是,在场的灰狼丁八和大先生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吐鲁要在一招之下,将秦凌筠击倒,那绝对是不能的事。 吐鲁僧这样“双招取敌,门户大开”的打法,虽然奇怪,但是,更奇怪的是秦凌筠根本没有趁他这个空隙,人如骤风吹柳,倏地向右边一倒,右肘一落地,连翻三式“浪打残荷”,翻开五尺开外。 几乎是与他这样一倒的同时,吐鲁僧双手一收,微微地一怔,脱口赞了一声:“好聪明的娃娃!” 秦凌筠此刻已经含笑而立,点点头,只说了一句:“第一招!” 吐鲁僧暴叫“娃娃等着”,一抬脚,跨上前一步,双手三环共演“舍利三光”,连成一线,照准秦凌筠当顶压采,秦凌筠不退反进,接着一溜斜,紧擦着衣角,掠进圈内。吐鲁僧原身不动“呼”地一声,左臂暴涨一倍,挟着金环跟着扫去。 秦凌筠虽然小心谨慎,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痴肥的吐鲁番僧,居然还能使出“通臂神功”,他大惊之余,人只好向前一伏,双掌一贴地面,一式“灵蛇入洞”,擦地疾溜。 秦凌筠这一招不能算不快,但是,毕竟还是以一丝之差,没有完全躲开。只听轻微地“嘶”了一下响,他自己感觉到背上衣衫被划了一道。 他躲过这样连环两招,立即回身,鱼肠剑取在手中,沉声说道:“连前一招,共是三招!秦凌筠已尽地主之谊,大师傅!现在是让你领教中原武林,比你西藏密宗,在武功上有何差别之处!” 他鱼肠短剑比在自己鼻尖之前,左手骈指一领眼神,右手曲肘向上,欺步进身,踏中宫,一声断喝:“大师傅!你要小心了!” 白虹乍涌,鱼肠剑在月光之下,从他怀里掠出一道闪耀白芒,刚刚划过半弧,白虹突然一点,去势如闪,直击吐鲁右腕。 这种先清门户,后攻敌人的击剑方法,真正是中规中矩,而且是火候十分,仅仅这一招“灵蛇吐信”,一尺多长的鱼肠剑,宛如一丈七八的长枪,枪尖一点,去势如风!已经俨然一派击剑宗师的风度! 吐鲁僧是识货的!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真正遇到了劲敌,哪里还敢有一点怠忽之意? 说时迟,那时快,三环并在一起,腾出左手,入向左侧一旋,正好让开秦凌筠如此迎面一击,双手却丝毫不差,同时下击,三环挟雷霆万钧之势硬砸右肩。 秦凌筠塌肩拧腰,反腕短剑高挑,“斜钩挂玉”短剑划向左肋。 吐鲁也还真快,踏偏宫进身,收腹让剑,三环一分为二,双招焦雷灌耳,从身后攻向秦凌筠“太阳”。 秦凌筠一个“凤点头”,避开这样双招合击,突然一个倒纵,口中喝道:“且慢!” 大先生站在那里,都看得怔了!刚才也不过是一口气的工夫,秦凌筠和吐鲁僧接连几招,不但是快如闪电,而且都是有攻必救,一发千钧,看得人心惊肉跳,大先生还真没料到秦凌筠这样小小的年纪,居然有这么高的武功! 和他有同样感觉的是灰狼丁八,不过他在惊讶之余,顿生毒念,一股杀意掠过心头,他正盘算如何下手之际,忽然听到秦凌筠如此一叫,他也不由自主地一怔。 秦凌筠将鱼肠短剑交到左手,对吐鲁说道:“大师傅!你这一身武艺练来不易,何必要拿数十年的苦功,来为别人逞一时之气,万一失足,岂不是后悔终生么?所以,在下不揣冒昧,来向……” 吐鲁叮当一声,三个金环向手上一并,呵呵大笑,说道:“娃娃!你真能说!你……” 显然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有了悔意,但是他人忽然一阵震栗,瞪着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秦凌筠一见,急忙上前,叫道:“大师傅!你是怎么的了?” 灰狼丁八比他更快,一跃而前,一把抓住吐鲁僧,那一双骨碌碌的眼睛,从吐鲁僧的肩头看过来,盯住秦凌筠。 秦凌筠还赶上来叫道:“大师傅!既然苦海有了回头之意,一念便是慈航,你如何突然这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大先生一声大叫:“秦小友!快些停步!” 秦凌筠闻声,扭头正要问为什么,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左肩头上一麻,人便昏了过去。 这时候只见灰狼丁八一把扛起吐鲁僧,对大先生呵呵地说道:“大先生!你这位小友总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不是他,我怎么知道这秃贼主意不定三心两意的呢?看在他份上,饶了你这遭,你也不必扣着你那些独门暗器,那颗内丹我不要了!再见吧!我还会来的!” 灰狼丁八扛着吐鲁僧肥胖的身体,大踏步地走了。 大先生真的扣住手心的独门暗器,不敢追灰狼丁八,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去,这才走到秦凌筠的身边,低下头来一看,只见秦凌筠伏在地上,背上衣衫,有一道裂缝,但是,划到里面,却有一件背心没有划透,再看左肩头,直立了三根针,每根针的顶端,还有一个小小的铁塑的狼形,三根针排成三角形,钉在肩头,既没有流血,也没有流黑水,但是,再看看秦凌筠的脸上,已经是紫黑色,气息俱无,分明已经是死过去了! 大先生试了试秦凌筠的鼻息,并没有紧张,他再细心地低下头来,注视着左肩头上那三根狼头钢针,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小瓷插,用小指挑出一点点药末,洒到那三根钢针的下部,霎时间,三根钢针全都变成了黑色。 大先生这才大惊自语说道:“毒八狼果然名不虚传!就凭这三根钢针,他可以称得上是毒技无双!” 他不敢稍作停留,伸手抱起秦凌筠,趁着那末落的月色,向山下急驰而去。 经过不多一会时间,来到茅山之麓,在紧靠一条小溪流岸边,有两三间茅屋,大先生推门进去,将秦凌筠放在一张竹榻上,手脚非常利落地从箱子里敢出一根五寸长的银针,又很快地找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倾出三小撮黑色粉末。 大先生先将这黑色粉末倒在嘴里,然后提起那根五寸长的银针,对准秦凌筠身后尻骨上约一寸的地方,略一比划,就插下去,五寸长的银针插进去三寸多,然后他急忙伏下身去,用嘴含着那半截露在外面的银针,一动不动,如是者过了一盏热茶光景,大先生的汗水,从额上、鼻尖、汩汩地滴下来,头上也像是开了盖的蒸笼,热气腾腾地、发梢也在流着汗水。 这样又过了一会,大先生霍然一抬头,伸手扶住墙壁,闭上眼睛,长长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抬起手来!擦去头上的汗水睁开眼睛,望着秦凌筠。 屋外的弦月被云掩住了,山间的风声也停歇了,在这即将黎明的前一刹,比深夜里还要静,静得连那桌上油灯火焰仿佛都能听到他跳动的声音! 大先生如此伫立不动,注视着半晌,才伸过手来摸了秦凌筠一把,立即有一种凉如寒冰的感觉,使他缩手而回,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再从秦凌筠的身上,取出那颗灵狐的内丹,向里间走去。 里间,也是一盏孤灯,靠墙放着一张竹床,床上躺着一个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老婆婆,散着一把枯干如草、白如秋霜、毫无光泽的白发,两只眼睛凹下去两个洞,就如同是一具骷髅一样。 大先生来到床前,轻轻掀开棉被,用那颗红如炉火的内丹,在老婆婆的胸口轻轻地滚动着,小停地这样滚动着,滚动着…… 外面的曙光,已经从窗子里透进来,那老婆婆忽然慢慢地睁开眼睛,一抬下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到腹内一阵雷鸣似的滚动。 大先生贴下耳朵,在老婆婆的胸口听了一阵,脸上露出喜色,抬手点子老婆婆的黑甜穴,他匆匆地向后进走去。 不消片刻光景,大先生从后面端来一碗白色的浓汤,刚一拍开老婆婆的穴道,便凑到耳边说道:“喝下去!” 那老婆婆一口一口啜着,慢慢地将这一碗白色浓汤喝完,大先生拿开空碗,认真地说道:“老婆子!这碗老参汤,还加上我配的药,对于你这样久虚积弱的身体,是补得太猛了一些,不过事不由人,我是不得不这样,我现在有一件急事,急需要你的帮忙,所以只有请你慢慢调息着,自运功力,把这碗过于霸道的十全大补老参汤发散开!” 老婆婆就在枕上点点头,大先生又接着说道:“我到后面等着你!” 他匆匆地走到后面,找到一个大木桶,圆圆地约有四尺多高,上面有一个活动盖子,盖子中间留了一个圆洞,约有碗口大小,木桶的底层,像是蜂窝一样,许多小孔。 他将这木桶很快地洗刷一遍,将灶上的大铁锅盛满了水,将木桶架到大铁锅之上,准备了许多柴火到灶下,然后在灶里生起火来。 这时候老婆婆扶着墙壁,来到灶边,人虽然还是那么瘦,但是,精神好多了!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大先生忙碌地准备一切,便低声问道:“老头子!是不是你宿疾复发筋骨又痛,你要用这许久未用过的蒸笼浴么?” 大先生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灶下的坐凳,叫老婆婆坐在身边,他便把茅山发生的经过,很快地一一叙述了一遍。然后,他沉重地说道:“老婆子!这位秦小友可以说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他,这颗内丹纵然得到了,也难望保持。可是,没有料到他受了灰狼丁八的骗,中了三根狼头钢针,我曾经在当场用药试了一下,灰狼丁八不愧是‘毒八狼’之一的人物,这三根狼头钢针,至少是用十二种以上的毒汁火炼而成,任何一种单独的解药,都无效解得,如果要配合十二种解药,那还先去化解狼头钢针的毒性,时不我予,秦小友没有救了!” 老婆婆已经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她颤巍巍地说道:“老头子!你得设法救救这位秦小友哇!” 大先生点点头说道:“最后,我只有冒险地想起一个方法,是否可行?老实说,我只有七成把握!” 老婆婆急忙说道:“就是用这种蒸笼浴么?” 大先生说道:“是的!我这种方法是得自东土的一位僧人,他传我这种方法之时,只说这种蒸笼浴可以治筋骨病痛,伤风嗽咳,还有最妙的一种用途,就是可以用来治疗奇怪的毒创,但是,必须要注意一点,就是先一定要将受创的人,全身冰镇起来,只保持心口一点余温,才可以用来蒸发!” 老婆婆耽心地问道:“秦小友呢?” 大先生说道:“就在前面,我已经用冰凌散,将他全身冰冻起来,只留下心口一点跳动,但是,冰镇不怕,我有过经验,用蒸笼蒸上两三个时辰,我没有把握!” 老婆婆说道:“除了这个以外……” 大先生说道:“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奏急效!事急矣!我们只好冒险一试了!” 此时,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滚滚沸腾,打开大木桶的盖,只见里面热气腾腾,大先生拿了一个矮凳子,放在木桶中,再匆匆地从前面将秦凌筠抱来,这时候的秦凌筠,真正是冰冻的一样,浑身上下,冰冷砭骨,如果不摸摸胸口还有一点点余温的话,谁也不相信这还是个活人。 大先生将秦凌筠放进大木桶里,慢慢地使他曲膝坐下来,然后将木桶盖子盖起来,仅留头在外面,大先生此刻几乎是全神凝注,紧张万分,站在大木桶的旁边,看着秦凌筠的脸色! 一开始尽管灶下的火势如此的旺,大木桶内的热气是如此的高,秦凌筠那留在外面的脸色,还是那么乌紫,头上也没有一点汗珠! 慢慢地,秦凌筠的额上,已经微有汗意,而且渐渐地沁出汗珠。脸上的颜色,从人中开始,乌紫的颜色渐渐地褪掉。 大先生松了一口气,他自己的额上倒是早巳经汗水涔涔了。他挥袖擦去汗水,到灶下扶住了老婆婆的双肩,兴奋地说道:“老婆子!事成了!现在我要到屋后老杨树下,去掘一坛陈年大曲……” 老婆婆皱着眉说道:“这就要喝酒?” 大先生呵呵笑道:“喝酒是事实,但是,还有一项更重要的,就是等到秦小友脸色全部变成正常,进而头顶发梢冒汗,脸色更红润的时候,将他拖出蒸笼,放在榻上,用陈年大曲,浑身按摩,如此才可以一竟全功。” 老婆婆连忙催促道:“那样你就快去吧!” 大先生取了铁锹工具,匆匆地走出大门,复又匆匆地走回到灶下,对老婆婆严肃地说道:“老婆子!你要特别注意留神,灶内的火,要始终如一保持着这样,秦小友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余毒除净,到时候,我一定可以赶回来。 在这段时间当中,你要特别留神的,就是不能擅自掀开木桶的盖,因为一揭盖,冷气一进去,使哪些刚刚发散的毒液,立即内收,那样就不会有救了!要千万记住这一点!” 老婆婆点点头,她是真的深切地注意到这一点,眼送着大先生扛着铁锹去了之后,她坐在灶下调息了一回气息,伸了伸双臂,觉得自己气力渐渐地恢复过来了,她便站起来,走到前面房里,将床头的一根拐杖,取过来,再回到灶下,认真的添柴,另一方面她还要注意着灶上的秦凌筠,到底脸色变到什么样子了! 老婆婆想到自己卧病在床,连自己号称神医的丈夫都束手无策,若不是秦凌筠取得这颗内丹,这条老命哪里还能存在。老婆婆心里一种感恩不尽的心情,她真是有无比的关心,注意秦凌筠的变化。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明,朝阳从茅山之巅,照射下来,洒下一片金黄,茅山之麓来了三个人,正迎着东起的朝阳,朝着这则间茅屋,慢慢地过来! 这三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从天池赶来的万博老人、雪峰樵隐、江上渔翁。 万博老人一行从天山失意离开之后,只好另抱着一种新希望,三个人转道前往茅山,去寻找一位隐士神医大先生。 这三个人一路行程倒是没有任何耽搁,不消多少时日,就到达了茅山附近。 万博老人眺望了一下四周的情形,指着前面那几间茅屋说道:“茅山附近,要不就是许多人家。自成村落,要不就是荒凉僻野,没有人烟,只有这里是孤单的独户人家,多少有些与众不同的意味在里面,如果那位隐土神医真的像传说那样,是住在茅山附近,这家人家就有几分相像!” 江上渔翁蔡一伍说道:“江湖上的传说,不足以深信的,说不定这位神医,有些言过其实的地方,因为我一直在怀疑,如果他真是像传说中那样医道通神,为什么他不将自己的所学,造福武林,而情愿做一个市廛之间卖药之流?” 雪峰樵隐说道:“老渔!常言道得好,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这位隐士神医所以如此,他自有他的道理在。好在我们只请他出山,为救武林群雄,而大展一次医道,其他我们又何必多管?” 万博老人点点头,三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沼毛一道小溪,一直向上走去。来到茅舍之前,隔着柴门,万博老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上房有哪位在?” 一连叫了两声,没有人回答,眼看着后进烟囱在冒烟,分明有人举炊,为何没有人答话? 江上渔翁垫起脚来,隔着篱笆向里面看去,只见前面这一间,的确是没有人踪,他忍不住就要推门进去,雪峰樵隐急忙用手拦住,低声说道:“老渔!我们何妨多等一刻?” 万博老人接着低声说道:“屋后面有人来了!” 三个人同时抬头,向屋后面看去,只见从这间茅屋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佝偻着身体,是个又干又瘪的老儿,与传说中的大先生所不同的,只见他手上没有提木箱子,而是捧着一个二十斤的酒坛,从那泥封紧密,和酒坛上那些湿泥看来,是刚刚从地下挖起来的! 万博老人对大家使了一个眼色,他便含笑迎了上去。 因为他们三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大声讲话,同时那位伛偻的老人又是捧着酒坛子,笑眯眯地根本也没有注意四周,这时候万博老人如此上前一动,使得蛀位伛偻老人霍然一惊,他抬起头来一看,不觉脚下微微一顿。 就在这样一顿的瞬间,万博老人拱拱手,微笑说道:“请问尊驾,就是闻名于世的隐士神医,人称大先生的那位高人么?” 这伛偻老人正是大先生,他捧着陈年大曲,真是兴高彩烈,一则是他的医术又新增了一项绝技,再则,他可以趁此机会和秦凌筠畅饮一顿,所以满心欢喜地向回家路上走,没有想到会碰上这三位不速之客。 大先生当时一怔之后,突然心里一动,一个箭步,横妙如飞,站在门口,将酒坛放在门里,先向里面叫道:“老婆子!看看蒸好了没有,主要的看看颜色变了没有。” 里面老婆婆正是全神贯注地盯在那里,她立即答应道:“我在看着呢!还没有变颜色,看样子还差一把火!” 江上渔翁看到那泥封的酒坛,就已经引起酒虫蠢动,如今一听这老头子如此叮咛说话,也不知道是在蒸什么珍品,他咽了一下唾沫,低声说道:“酸秀才!他们在蒸什么吃?” 大先生又对里面叫道:“老婆子!要小心火候,最后几把火,不能弱下去!现在外面可能有点小麻烦,你千万小心看好。” 大先生说完这几句话,这才转过头来,对万博老人间道:“老儿!你来找谁?” 万博老人微笑道:“如果你是神医大先生,我们今天就是来找你的。” 大先生突然将脸一沉,厉声说道:“你找我干什么?我大先生与人从无来往,我这个茅屋从不接待外人,何况我今天还有要事待办。去!去!休要在此烦人!” 江上渔翁突然纵声大笑说道:“酸秀才!听听这口气,和当初你在巫山之上,对待来客如出一辙。” 万博老人微笑说道:“我们远从千里之外而来,专程有要事来访大先生,大先生也不当绝情如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大先生将头摇得就如拨浪鼓一样,连连地说道:“不成!不成!我就是这么绝情,我就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生平从不涉足你们这些武林中的点滴恩怨,我大先生卖的是草药,看的是怪病,别的事一概不调!你们请吧。我看你们也都是须发俱白的年龄,不愿多使你们难堪!请走!请走!” 雪峰樵隐拱手说道:“既然尊驾是不涉足武林恩怨,我们自然不会拉人下水,尊驾慨以卖药为主,我们就以买药治病来谈!现在我们正有许多人,身受奇毒,一时找寻不到解药,所以,我们特地前来,请先生一展岐黄妙术,使众多武林高手,一解生命之危,先生既为名医,自有割股之心……” 大先生双手连挥,口中不耐烦地说道:“我这个名医,是个不通人情的人,既没有割股之心,又没有济世之德!最主要的今天我没有工夫和你们闲扯淡!去!去!休要在此地惹人心烦!” 江上渔翁心中早有不耐之意,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人太过矫情!” 大先生一翻眼睛正要说话,忽然里面老婆婆叫道:“老头子!你快来看看!颜色快要变了,你该准备酒了吧!你还跟他们在闲扯些什么?” 大先生一听,连话也顾不得说,一转身捧起身旁的酒坛,一脚将大门踢关起来,径自向后面走去! 撇下门外这三位武林高人,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江上渔翁蔡一伍咬得牙吱吱作响,他切齿说道:“武林怪人我老渔也见过不少,没有看见这个老儿如此不通人情!” 万博老人说道:“我看此人并非完全不可理喻,稍待一会,我们再来说服于他!” 雪峰樵隐说道:“我看他是有要事,使他无心多谈!不知道什么事使他这样急不可待!” 江上渔翁跌足说道:“是了!他们一定是在弄什么山珍海味好吃的东西,你不看到那老儿方才捧着一坛酒么?还有里面有个老婆子,口口声声说什么颜色变了,火候到了!他们这些懂得医道的人,一定是找到什么稀奇的补品,正在那里烹调.怕我们分他一羹,所以才这样严词相拒!老渔!咱们偏要去瞧瞧,吓唬吓唬他这个馋鬼!” 万博老人拦住他说道:“老渔!我们还是在此地等一等吧!这位神医也正是位个性怪癖的人物,他既然不让我们进去,一定有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我们何必招人生厌?等他出来,我们再予以说服,不怕他不听我们的!” 雪峰樵隐也说道:“老渔!他已经说过不在此地接待生人,我们又何必要去招惹他呢?还是等他出来,我们再和他谈谈正事!” 江上渔翁大笑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变得这样婆婆妈妈!我看透了!他要是不答应我们的邀请,就是再对他低声下气,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万博老人笑道:“老渔!你今天怎么偏偏童心大起?” 江上渔翁摇摇手说道:“主要还是他做得太神秘,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弄什么名贵的东西吃,惹得我非去偷看他一下不可!酸秀才!你们放心!我已经看出来了,那老儿医道也许真的高明,但是他的武功,说不定比我老渔还要差上一截,我要是偷偷地看他一下,相信他还没有办法知道!” 江上渔翁此时真是童心大发,执意要去,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拦不住,只见他一提身形,掠过篱笆,直落屋顶,然后就从屋顶上,悄悄地向后进走过去。 他来到后进之后,屋内的大先生夫妇还真的没有发现屋上有人。两人在喃喃地说话,江上渔翁悄悄地立在屋上,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这时候只听见大先生说道:“不行!老婆子!看样子还差一点火候!你看颜色还没有变红,你还是到灶下去加一把火。” 老婆婆接着说道:“你的酒准备好了没有?” 大先生笑道:“你看!这埋了多年的大曲,真正是陈年老酒,最适合没有了!” 江上渔翁一听,心里暗自忖道:“果然不错!他们是在弄什么好吃的东西,有其夫必有其妻,听这个老婆婆说话,也是一股馋相,待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使他们这样珍贵!” 他正要飘身下来,忽然听到老婆婆说道:“老头子!刚才屋外那些人还没有走吧!他们会不会这个时候闯进来?万一他们乱闯进来,岂不是使我们前功尽弃么?” 大先生说道:“他们要是真敢进来坏我的大事,我就要让他们尝尝‘脱皮烟’的味道!等一等到了的时候,老婆子!你就拿着拐杖,准备着‘脱皮烟’在门口防守着,要是真有人闯进来,你就不客气的赏给他一拐杖!” 江上渔翁一听,心里一惊,不禁忖道:“这老儿既然是以医毒为其所长,也一定是弄毒的老行家,他这个‘脱皮烟’,想必是很毒的一种毒器,少时我倒是小心一二才是。” 但是,他转而一念:“这一对古怪的老夫妻俩,这样郑重其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紧张?我非要去看看不可。” 他当时暗提功力,从屋顶上向下一飘,落到后面,正有一个小窗口,用几根儿臂粗细的竹子夹着,他悄悄地从窗口向里望去,只见里面热气腾腾,几乎都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等到他再凝神一看,顿时不觉大吃一惊,脱口一声大叫:“啊呀!不好了!这不是秦娃儿么?” 这位三峡之神江上渔翁如此大惊而叫,无异是平地一声焦雷,屋里面的一对老夫妇一听到叫声,不禁勃然大怒,也立即骂道:“可恶的东西!果然得寸进尺,招打!” 江上渔翁一时情急,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一举手,劈出一掌,震飞那几根竹子,人就向屋里冲进来!正好此时,那老婆婆举起拐杖,一声怒叱,照头就是一杖。 江上渔翁刚刚冲进屋内,身形尚未站稳,如此迎头一杖,哪里还能躲闪得开!好个老渔,他一沉桩,同时一举左臂,功行劲达,力起一招“推窗望月”,硬向那拐杖推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叭”地一声,江上渔翁左肩微微一麻,那拐杖应声飞出,穿出屋顶,飞到屋外去。 就在这个同时,江上渔翁闻到有一股辛辣之味,只觉得有一股青烟,迎面扑来,他当时心里一震,暗叫:“不好!”这一定是什么“脱皮烟”,他顾不得屋内的情形,一转身向外掠出去,同时大叫:“酸秀才!老樵!你们快来!这两个老东西,要吃秦娃儿!” 他人刚刚掠出屋外,顿时觉得内腑一阵收缩,立即昏倒过去,人事不知! 第十二章 假意讨秘笈 真心报宿仇 山西境内的芦茅山头,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站立着一位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叫化子,露着一只左手臂,金晃晃的十分惹眼,站在那里纵眼四下眺望。 此人非别,正是不久以前,和秦凌筠分手的铜臂丐。 铜臂丐日夜兼程,沿途没有稍作停歇,费了若干时日,才赶到了芦茅山。 铜臂丐赶到芦茅山之后,足足寻找了两昼夜,就找不到三眼神婆所居住的水帘洞。 第三天,他吃完了自己所带的干粮,抛掉空了的酒葫芦,站在大石头上发愣。 他明明记得当初三眼神婆亲自说过,到芦茅山,自然就可以找得到水帘洞,可是,他寻找了两昼夜,不但是水帘洞,连一点瀑布也没有看见,仿佛在芦茅山上连一点山泉都没有,这水帘洞从何找起? 铜臂丐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忽然他灵机一动,一仰头,提足丹田一口真气,朗声喝叫道:“三眼神婆!三眼神婆!” 他这样大声一叫,霎时间,引起山间回音四起,一阵阵如同潮水涌来,而且历久不停,一直传送到很远,很远。 铜臂丐心里暗忖道:“只要三眼神婆在这个山中,相信她一定可以听得到。” 他开始坐在大石上,静静地等着反应!但是,过了约有一盏热茶的光景,依然没有任何一点反应,芦茅山出奇的静,没有一点别的声音,在这岗峦起伏的群山环抱里,只有唯一使人能感受到的,就是寒冷,就如同无数的钢针,在浑身刺扎。 铜臂丐摸了摸身上的破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来,再向另外一个山头走去,突然他发现在很远的下面,有一个人影,正向山上走来。 铜臂丐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爬起来,立即就准备迎下去。因为他想得到,在芦茅山这样荒凉的山上,还有谁会到这里来?何况芦茅山又是三眼神婆的居处,更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捋虎须,来人必定是三眼神婆无疑。 就在他很兴奋地跃下大石头的那一刹,他又停下身形,站在那里留神向下面看去,原来下面来的人,并不是三眼神婆,虽然两下距离还远,看不清容貌,也看不清楚所着的衣衫是什么颜色,但是,有一点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那就是:来人是一位身着宽袍大袖的男人。 铜臂丐心思缜密,他立刻想到这人能有胆量到芦茅山上来,必定不是等闲的人物,但是,此人到芦茅山来,意欲何为? 他心里如此一动,立即一掩身,向大石旁边一伏,先遮住自己的身体,再凝神向来人看去。 果然不出铜臂丐所料,来人身手超凡,极其神速,在这样坎坷的芦茅山上,他在举步之间,却是那样的从容,而且,衣袂飘拂之间,起落都在三丈开外,不消多久,已经来到铜臂丐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仿佛在留神四下打量。 这时候,铜臂丐可把来人看清楚了。一把银白的胡须,飘洒在胸前,一身黄袍,轻飘飘地穿在身上,可是一点也没有寒意,满脸红润,站在那里真有飘飘欲仙之概。只可惜的是他一对眉锋,浓凝着一股杀气,而且,两只眼睛转动之间,炯炯有奇光摄人心神。 铜臂丐看到这个黄袍银须老人,当时觉得好生面熟,仿佛就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他不起。转身再一思索,恍然大悟,心里暗自忖道:“对了!我第二次夜探红柳湖的时候,曾经发现他住在红柳湖,和千面狐卞玉混在一起,而且看千面狐对他执礼甚恭,不用说,他与千面狐都是一丘之貉。但是,奇怪他到此地来做什么?” 铜臂丐当时很想站起来,近前去问个明白。但是,铜臂丐他不愧是个老江湖,这个念头刚起,立即就在心里警告自己:“此人所以被千面狐所恭敬,一定有他独到之处,就凭方才上山的身法看来,那一身功力应该不在我之下,说不定还是超过我,我又何必去撩惹于他?何况我此行主要的是来找三眼神婆,说明虞慕琴姑娘的下落,事情又是这么急,不要去节外生枝,耽搁时间!” 铜臂丐如此思之再三,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等待着这个黄袍老人过去之后,他再来慢慢地寻找三眼神婆的住地水帘洞! 没有料到铜臂丐这样想法还没有停止,忽然听到微微地衣袂飘风的声音掠过头上,他抬头一看,那黄袍老人稳稳当当地站在面前不远,双眼凝神,注视着铜臂丐。 铜臂丐既然成心不惹麻烦,便索性垂下眼皮,靠在大石上,打起盹来了。 那黄袍老人轻轻地哼了一声,接着沉重地问道:“老朋友!假装打什么盹?老夫有话问你!” 铜臂丐坐在那里依旧不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说道:“有什么话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黄袍老人问道:“你在芦茅山如此独自逍遥,对于此地的情形,一定非常熟悉,你可知道水帘洞在什么地方!” 铜臂丐一听“水帘洞”三个字,心里真是意外的一惊,当时竟忍不住脱口说道:“什么?你也是找水帘洞?” 黄袍老人随即“咦”了一声,立即问道:“如此说来,你也是来找水帘洞的!你是什么人?你来找水帘洞做什么?你与三眼神婆有什么关连?” 他这样一连串的追问,而且人也向前逼近了两步,铜臂丐当时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翻着眼睛问道:“请问你是何人?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何事?” 他这样一起身,一问话,很自然地从他那破衣袖当中,露出了金晃晃的手臂,那黄袍老人一眼瞥见那只铜臂,微微地一怔,但是,他立刻就纵声呵呵大笑,拂着胸前银髯,点着头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呀!在红柳湖老夫曾经听到卞玉说过,你偷偷摸摸前去浮庄,存心捣乱,又不敢真刀真枪的和人家对招,真是丢你师父的脸。” 一说到铜臂丐丢师父的人,他就急了,抢着分辩道:“那是千面狐一面之词,若是说明真相,倒是他那张脸,无地可放。” 黄袍老人呵呵笑道:“老夫在红柳湖备受卞庄主的敬重,今天遇到了他的对头,自然也应该助一臂之力,将你捉起来,送给卞玉自己处置!” 铜臂丐一听,这老儿好大的口气?简直将铜臂丐视若无物!他也觉得好笑,当时说道:“千面狐是个无恶不作的人,你居然要为虎作伥,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凭你这几句话就够了!本来我是不想多惹是非,既然你这样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样能把我送到千面狐那里去邀功请赏!” 铜臂丐在说这些话的同时,也暗自运行功力,提神戒备,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头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那黄袍老人说道:“你要看我老人家怎么样拿你?好!你看着!我是这样的拿你!” 这一声“拿你”刚一出口,只见他迈步上前,身上的黄袍突然鼓动起来,右手一伸,箕张作势,朝着铜臂丐的左肩头抓将下来。 这样一抓,只是普普通通一招大擒拿法,丝毫没有特殊之处。 铜臂丐是何许人?他知道这位黄袍老人,绝不会这样平易地攻来一招,在这一招的后面,一定藏着有奥妙的变化。 他当时沉着不动,眼看黄袍老人的右手,直落而来。 铜臂丐直到那箕张的手掌,距离他的左肩,还不到两三尺的时候,还没有瞧出这一招的变化,他便一左肩,随而一挫腰,柱腿盘旋,使一个扑地大旋风,让开这一招,然后随着这样一旋一让,退步挺身收腿,突变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踢出一招“鸡心腿”! 拳经上有句话说是:“鸡心出了现,百物俱不见”,鸡心腿是最厉害的一种腿法,抬脚至心口,然后笔直一条线踢出去,可以颓碑裂石。铜臂丐成心使这位黄袍老人知道厉害,才这样借势踢出一脚! 那黄袍老人果然是识货的,他看见这样疾如闪电的一腿踢来,叫了一声“踢得好!” 他闪让已经是来不及了,突然只见他一吸胸腹,随着左手虚空向边旁一拉,右手骈指如剑,直削下去! 铜臂丐这一招“鸡心腿”,满以为黄袍老人至少也要被腿风扫中,没有料到,眼见得脚尖已经踢到心窝,忽然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他这笔直的脚尖,硬拉开两三寸,他如此一失准头,随着身形一个晃动,就要站立不稳,说时迟,那时快,一股锐利的劲道削向“三阴交”而来。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铜臂丐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问武功堪与当今武林第一流的高手相抗衡,而且对于各家武功,都有所了解,还没有听说过,在一掌之下,能有这么大的吸力,将他的“鸡心腿”吸偏两三寸之差。 一时间,他也没有工夫思虑,右腿功力一撤,猛地从左侧一抽而回,饶他收招很快,但是,仍然被指风扫及脚踵,只听得“唰”地一声,那一只破草鞋,就如同弹丸脱弦一样,飞开七八丈外。 铜臂丐也不仅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他很明白,如果方才那一指削中任何一个地方,都会皮开肉绽,骨折筋断。 但是,铜臂丐自出道以来,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挫折,一股热血上涌,使他那油垢满布的脸上,也泛出一层红晕。他落脚定身,稳下桩步之后,收敛住心神,再看那黄袍老人,站在那里,并没有进一步攻招的意思。铜臂丐沉声问道:“老头儿!你是谁?” 那黄袍老人呵呵笑道:“你要知道老夫是谁,将你送到红柳湖,交到千面狐的手里,你去问他好了!” 说着话,他又掀袍迈步,向这边逼过来,铜臂丐冷冷地哼了一声,探手怀中,取出两条金蛇飞矢,握在手里。 黄袍老人一眼瞥见,立即摇手说道:“叫化子!你休要这么没有出息,还没有三招,你就亮出杀手锏,我记得你师父在日,生平很少使用这玩意儿!你怎么不能保有你师父的那股豪气?你这条‘飞蛇金矢’如果击人不中,你叫化子尚有何说?” 铜臂丐冷笑道:“老儿!你有本领躲开我这条‘金蛇飞矢’,叫化子这条命少不得送给你。如果你躲不了,我看看你这张利口尚有何说?” 黄袍老人呵呵笑道:“来吧!叫化子!我倒要领教领教,昔日名满武林的‘金蛇飞矢’,究竟厉害到何种地步。” 铜臂丐用梅花指攥住“金蛇飞矢”,将全身功力都贯注到一条右臂之上,一双眼神紧紧地盯住黄袍老人的身上,但见这时候黄袍老人全身黄袍鼓动不已,就如同波浪一样,源源地起伏不停。 铜臂丐心里惊讶不已,他没有想到这位黄袍老人内力已经修练到这种地步,他手中攥捏的“金蛇飞矢”,就小心地不敢轻易出手,他知道,如果一击之下,不能击中要害,必然将引起对方强烈无比的反击。 正是如此僵持不下,紧张万分的时候,突然一阵尖啸,仿佛是起自脚底,声如裂帛,震得群山回应! 铜臂丐和那位黄袍老人同时腾身撤步,闪开五尺以上,两个人都朝下面看去,只见三丈开外,一丛乱石之中,嗖地射起一条人影,就在半空中一个翻腾,如同流星赶月一般,向这边疾射过来。 人影一落,正好落在两人当中,只见此人身高还不足五尺,比铜臂丐还要矮上一截,穿着一身十分华丽的衣服,若不是颏下长着一撮花白山羊小胡子,看上去就像是儿童一般。 这人落定之后,仰起头来,向两旁看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宛如蛙鸣,十分难听。 他笑了一阵之后,捻着那一撮山羊胡子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位呀!黄山炼气士司马蓝,金臂丐的徒弟铜臂丐,你们跑到芦茅山来打架,对我们来讲,简直是上门欺人嘛!” 铜臂丐一听原来黄袍老人是炼气士司马蓝,难怪他的内力有如此深厚,但是,眼前这个矮老头认得他,铜臂丐却认不出这个矮老头是谁! 司马蓝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三眼神婆的什么人?三眼神婆她在何处?” 那矮老头忽然点点头,望了司马蓝一眼,一言不发,如此瞪了一会,却又转向铜臂丐问道:“你也是来找,三眼神婆的么?” 铜臂丐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是从千里迢迢之外,特地赶来找三眼神婆有要事相告!” 那矮老头仰着头呵呵地笑道:“妙啊!芦茅山水帘洞从来没有客人来访,今天一来居然就是两位,难得呀!请!请!请随我到水帘洞里款待你们二位。” 炼气士司马蓝停住脚,缓缓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能代表三眼神婆她邀请宾客么?” 那矮老头笑道:“请到水帘洞中,少不得要向二位奉告。” 说着话,就转身向原来那堆乱石走去,司马蓝看了铜臂丐一眼,昂然迈步,随着那矮老头的身后走过去,铜臂丐揣起“金蛇飞矢”,也随在身后,向这边走过来。 来到这一堆乱石,绕过了一个弯,才发觉到有一个洞口,那矮老头朝着洞口走进去,司马蓝略略停了一下,也就随着进去,铜臂丐也是毫不犹疑地随了进去。 这个石洞黑得怕人,伸手不见五指,好在铜臂丐运足眼神,还能看得清楚,倒是这个石洞里面十分平滑,没有起伏不平,或长短不一的石乳,一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样默默地走了半晌,渐渐地,有轰轰雷动的声音,响在耳畔,而且愈向前走,声音愈大,到后来简直就是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震得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 司马蓝突然上来一步,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抓向那矮老头儿的肩膀,厉声叱喝:“你要将老夫带到哪里去?” 那矮老头不知道用一种什么身法,一晃身,不但是闪开了司马蓝的手掌,而且霎时间就失去了踪迹,这时候只听得一阵蛙鸣样的大笑,冲破了那轰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耳朵一阵乱鸣。 司马蓝不再讲话了,他一掩身,靠在石壁上,凝神不动。 铜臂丐站在那里,提足丹田真气喝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在芦茅山冒充三眼神婆的手下,愚弄她的宾客?” 铜臂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那矮老头说道:“芦茅山从不知‘愚弄’二字,你们两个人如果真的诚心来见三眼神婆,没有其他恶意,便放胆一直向前走,到有瀑布的尽头,穿过瀑布,就是水帘洞。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心存歹意,趁早回头,免得丧身此间。” 铜臂丐一句话也不说,昂然迈开大步,一直向前走过去。 司马蓝迟疑了一下,也就向前走去。 这时候,那矮老头又说话了:“司马蓝!你如果是为了那本‘炼气秘笈’而来水帘洞寻事,我劝你还是及早回头的好!” 这位黄山白云谷的炼气士,真是深沉得很,他停下脚步,微微地顿了一下,便朗声说道:“不错!我正是为那本‘炼气秘笈’而来,但是,我没有成心寻事,我只是要问问三眼神婆,这本秘笈何时才能还我,存心立意,都不算恶,我又何必回头?” 司马蓝这样说着话,人还是向前走过去,那矮老头的声音寂然了! 这两个人如此一前一后,走了一阵,转了几个弯之后,突然眼前一亮,这个石洞到了尽头,前面是一个断壑悬岩,相隔约六丈阔的对面,有一道瀑布,从很高的上面,倾泻而下,直冲到壑底,那如雷的响声,正是从那空洞的壑底传出来的。 铜臂丐抬头朝上一看,只见天如一线,只有一抹湛蓝,阳光照不到壑内,再运用目力朝那瀑布望去,果然,有一个隐隐的洞口。当时他毫不思考地,一垫脚,化身“紫燕穿帘”向对面瀑布穿身过去,顿时觉得一阵清凉,灯光耀眼。原来是他已经置身在一间很大的石洞中,三眼神婆和那位矮老头,分东西两边坐在那里。 铜臂丐当时拱了拱手,说道:“三眼神婆!我今天是来赴约的,虞慕琴姑娘的下落,我已经找到了,今天我特地前来跟你对质。” 三眼神婆脸色十分沉重,点了点头,转而向铜臂丐身后说道:“司马蓝!你呢?” 司马蓝敢情也随着铜臂丐进到这水帘洞之内,他摸着胸前那一大把白胡须,十分平静地说道:“三眼神婆!当年你在启云谷盗走了我的‘炼气秘笈’……” 三眼神婆呵呵大笑说道:“司马蓝!你这个‘盗’字用得不太恰当!难道你不知道当年我和你师父所赌的那一点东道吗?” 司马蓝毫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我师父当年曾经在黄山白云谷和你较量一十八掌,拍碎了十八块青石,后来在最后二掌上,未能控制住内力,将青石拍成碎粉,输了你一掌。” 三眼神婆说道:“对了!你师父输了那一掌!是有东道的,他是输给我那本‘炼气秘笈’……” 司马蓝抢着说道:“三眼神婆!你是有名人物,你不能说谎话!” 三眼神婆呵呵笑道:“司马蓝!你说话可要小心一点,我三眼神婆岂是说谎话的人?你师父输了东道,不肯承认,退到白云谷,避不见面,于是……” 坐在一旁的矮老头笑嘻嘻地说道:“为了给你师父一点薄惩,那本秘笈是我从白云谷取来的。司马蓝!我告诉你,水帘洞广集武林各门各派的不传之秘,都是取之有因,可以说是取之不伤大雅,所以你这‘盗取’两个字,要慎重地考虑,才能出口。” 司马蓝翻了翻眼睛,转向那矮老头说道:“尊驾是何人?竟有这分能耐到白云谷取走我师父的秘笈!” 矮老头笑道:“你师父在临死之前,据说曾经留给你一面竹牌,上面曾画着三只眼睛,要你记住这笔仇,其实那面竹牌应该换上我的名字:水帘洞主人方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司马蓝身上震颤了一下,但是,他立即又恢复了常态,站在那里平静地说道:“其实也说不上仇恨,既有东道在先,缺理的是我师父,我不会再算这些过去的老账。” 三眼神婆怪叫了一声,眼睛里闪起紫棱棱的光,锐声叫道:“司马蓝!你很讲道理!你说,你今天到这里来,到底为了什么?” 司马蓝上前走了两步,正色说道:“我虽然不记仇恨,自认缺理,但是,那本‘炼气秘笈’是我师门唯一的秘笈,不论当初如何失去,这本秘笈落在外人手里,毕竟不是道理。” 那位自称是水帘洞主的方朔说道:“如此说来,你是要夺回这本秘笈?” 司马蓝说道:“不是夺也不是索取!这本秘笈放在水帘洞,无甚用处,可是黄山白云谷如果没有这本秘笈,终究是难以洗刷的耻辱。况且,家师昔日输了这本秘笈,也并没有言定输给你们多少年,所以,事到如今……” 三眼神婆呵呵笑道:“我知道了!事到如今应该归还给你!” 她侧过头去,对水帘洞主人方朔说道:“我没有想到炼气一门居然出了这种怕事的人,还给他吧!当年也不过是为了一口气,其实这东西,除了藏在水帘洞的书架上,对我们又有何益?” 水帘洞主滑稽地一笑,站起身来,正待转身下位,突然听到三眼神婆一声厉叫:“恶贼可耻!” 方朔当时连身都没有转,扬手就朝石壁的一侧,隔空拍去一掌,喀嚓一声,接着轰隆隆一阵响,一阵震动,但是,就听到三眼神婆微弱地说道:“迟了!封闭洞口已经于事无补,他已经逃走了!” 方朔跳回来扶住三眼神婆,只见她满脸痛苦无限,在肩头和胸口上,各中了一支金色的箭。 方朔大惊说道:“你这是怎么的了?” 这位水帘洞的主人,自从和三眼神婆结缡以来,何曾见过三眼神婆有过这种情形。无论他平日是如何的精明,到了这个时候,也为之手足无措! 三眼神婆叹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将功夫练到这种火候,慢说他是存心偷袭,就是当面叫阵,他至少也接得下我十招以上……” 方朔急道:“可是这两支暗器!……” 三眼神婆气息微弱地说道:“我已经运用功力,将全身穴道闭住,你将我放到洞中风口,至少可以维持十天半月,不致死亡,十天半月之内,你要……” 她的声音已经低微得听不到了,人就像是熟睡过去一般。 老方朔神情沉重地将三眼神婆扶着躺下,回头看到铜臂丐,他招招手说道:“化子老弟!你来照应神婆,十天半月,小心有人暗算,我去找一位神医,至迟在半个月之内铁定赶回来。” 铜臂丐看看三眼神婆身上那两支从未见过的金色小箭,不解地说道:“水帘洞难道就没有解毒的良药么?” 老方朔苦笑道:“如果三眼神婆能解的毒,她一定可以自行化解,如今她不能解,这两支金色小箭,其毒可知!” 老方朔复又摇头叹道:“使人奇怪的是,炼气门的徒辈,从不会用毒,更何况是这种罕见的剧毒?” 铜臂丐忽然大悟,跌足长叹道:“这就是了!司马蓝一定是用了千面狐的毒,才能如此!” 老方朔说道:“千面狐是谁?还是回来再谈吧!此去茅山,千里迢迢,日夜兼程,时间可贵!化子老弟!此地就一切托付于你!小心谨慎!”他说着话,就匆匆地离开水帘洞去了! 天下事情有许多误会的造成,是非常的可笑的,往往由于阴错阳差的结果,造成许多意外的局面,就如同此刻茅山之麓一样。 江上渔翁蔡一伍为了探看这一对奇怪的老夫妇,究竟在吃什么珍馐美味,是这样的秘而不宣,怕人家知道,决心去探视一番,没有想到他所看到的竟是一个可怕的景象,他所喜爱的秦凌筠娃娃,被这一对古怪的老夫妇,放在一个大蒸笼里蒸,而且是这个伛偻的老人,还准备着一坛陈年大曲,要享受他的美酒佳肴。 这个可怕的景象,给江上渔翁留下极深刻的记忆,他真不相信,在这个世间上,居然真的还有“人吃人”的事情发生,而所吃的又是他所喜爱的秦娃儿! 他当时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但是,迎头就挨了一拐杖,虽然他将拐杖震飞掉,他却中了拐杖里所藏的毒烟,一股辛辣味,使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真气失匀,功力便失掉一半。 江上渔翁心里知道不妙,他拚着最后一口真气,他要警告屋外的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 江上渔翁是冲出了犀外,他也呼喝出警告,但是,随着他也摔倒在地上,昏过去人事不知。 站在篱笆外面的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一听屋内叱喝之声,便知道事情有了恶化,正准备赶到后面去接应江上渔翁,突然又听到江上渔翁大叫“他们要吃秦娃儿!”使得他们为之愕然,一时还会意不过来这句话的用意,接着就听到“扑通”一声大震! 万博老人连忙说道:“不好!老樵守住前面,我去看看老渔!” 隔着篱笆凌空一跃,只在屋顶上微微一点,便掠到后面,果然江上渔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万博老人知道情势紧急,刻不容缓,他伸手一把抓住江上渔翁,就听得身后有人喝骂道:“可恶的东西!叫你们不要来捣乱,你们偏偏要来,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婆子今天非跟你拚上不可。” 万博老人也不再回头察看,抓起江上渔翁一蹬双足,呼地一阵风,向前跃开一丈多远。他将江上渔翁放在一棵树的后面,这才转过身来,只见一位枯瘪的老婆子,手里拿着一根半截拐杖,瞪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站在那里,但是还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这时候雪峰樵隐也从前面跃过来,他一眼瞥见江上渔翁双眼紧闭,躺在那里,不觉意外地一急,连忙赶上前问道:“这是怎么的了?” 万博老人很镇静地说道:“看样子是中了他们的毒!老樵!你看住他,我去问问他们。” 他大踏步走过去,他这里斗脚,就听到那老婆婆喝道:“别过来!你要是过来,也会和他一样!” 万亩老人不理会她,依然是一步一步向这边走过去。 老婆婆一抬手中的半截拐杖,叱喝道:“你再向前走一步试试看!” 万博老人止下脚步,沉声说道:“方才大先生说过,他从未沾手武林一点一滴恩怨。既然如此,彼此就应该和平相处,天下没有谈不通的道理,为何你要对我的朋友,下如此毒手?这岂不是成心结怨么?” 老婆婆瞪着眼睛说道:“你这个同伴,无缘无故冲进我们的屋内,几乎坏了我们一件大事,你们这样存心寻衅,难道就不许我们还手么?老实说,今天幸好没有坏我们的事,要坏了我们的事,就是将你们这三条老命全留下,也赔偿不了!” 万博老人正待说话,只见那位大先生,扎着两只手的衣袖,笑嘻嘻地跑出来说道:“老婆子!别再理他们了!事情已经成功了!再有一会,他就会醒过来的!” 老婆婆念着佛说道:“阿弥陀佛!这就好了!要不然我老婆子要抱憾终生。” 这一对老夫妇,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转身向屋里走去,仿佛将万博老人这三个人都忘记了! 万博老人沉声叫道:“大先生!” 那大先生拉着老婆婆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你们还不死心么?你休要逼我做赶尽杀绝的事。” 万博老人逼上前两步,沉重地说道:“大先生!我们远近无仇,而且你也不愿意结仇种怨,你不要做得这么绝情。” 大先生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万博老人指着江上渔翁说道:“我这位朋友,无故中了你们的毒,请你拿出解药来,将他救醒之后,我们才好谈别的。” 大先生呵呵笑道:“我的老伴儿刚才已经说过,你这个同伴,成心捣乱,才赏给他一阵‘脱皮烟’,要他尝尝剥皮的滋味,你放心!你那个同伴死不了,我要他活下去受罪!” 万博老人忍不住喝道:“亏你还是一位大夫,怎么会有这么毒的手段?” 大先生也喝道:“你不要这样哇哇乱叫,你这个同伴,成心破坏,几乎陷我夫妇于不仁不义之境,凭这一点,他死有余辜,如今我不让他死,已经是天高地厚的恩情,你要是再嚷嚷,你那个同伴,就是前车之鉴。” 万博老人怒叱道:“我的朋友何许人?我知道得清楚,他绝不会陷人于不仁不义,你们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掩饰不了你们自己的罪行。你今天如果不立即拿出解药来,你将后悔无穷。” 说到此处,他又语气一转:“只要你先将我这位朋友解开毒性,其他的事情,我们慢慢再谈。” 大先生叫道:“有什么好谈的?你这个老家伙,罗哩罗嗦,真是讨厌!你给我走!” 他猛地一个旋身,两只手从衣袖中疾伸而出,人向前一扑,飞快的身法抓来一招“怒探利爪”,向万博老人抓去,万博老人向旁边一侧,不退反进,右手三指攒立,疾点大先生后背。 大先生武功也极为不弱,一挺腰,先避开一击,突然很巧妙地将身一折,从这三指之下,一翻而起,人就这样半仰着身,踢上来一脚,这一招攻得很绝,也攻得很凌厉,因为脚尖所挑的地方,正是万博老人的心口。 万博老人叫声:“来得好!” 他借势一仰身,飞起右脚,照准大先生那脚的脚心踢去,这一招真正是出奇制胜,大先生人是半仰着的,自然是闪躲不开,只听得“叭”地一声,万博老人左腿一挺,向后跳动两步,稳下来站在那里,再看大先生,这一下就较出了彼此功夫的高低了,他虽然也及时地顺势向后一个倒纵,但是,却没有办法卸开那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量,人退开四五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万博老人立即赶上前,口中说道:“告罪!告罪!大先生,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雪峰樵隐叫道:“博老!小心身后!” 万博老人闻声知警,也来不及回头,随着一垫双脚,双臂一振,全力使出“奋搏扶摇”,冲天拔起三丈七八,半空一拧身形,朝一边掠过去。 只见那位老婆婆提着半截拐杖,追过来扶起大先生,两个人迅速地又退回屋帘下。 大先生摆开老婆婆的手之后,他一转身掠进屋子里去,转眼又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茶碗粗细的铁筒子,捧在手里。 万博老人摇手说道:“大先生!我们实在犯不着拚死拚活!方才我也说过,我们之间不但没有冤仇,而且我们千里迢迢,就是为了来邀请你大先生,共谋一次善举,你看!我们都是活了一把年纪,即使你不答应与我们同行,我们又何致于蓄意为仇?” 大先生捧着那个粗铁筒子,沉吟了一会,回头向老婆婆道:“里面没事吧!” 老婆婆点点头,只说了一句:“不要耽搁时间,误了大事。” 大先生这才向万博老人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武功都很高,但是,我们老两口也不是好欺侮的人。要不全力对付你们,相信你们也不会那么容易离开茅山。” 他瞪着眼睛看了一会,放下手里那个大铁筒,在身上摸索了半晌,取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团黑巴巴的东西,约有婴儿拳头大小,抬起手来,向万博老人那边抛来。 雪峰樵隐怕他有诈,立即掳袖出掌,正待劈出,被万博老人一把拦住,随着一扬手,将那一团黑巴巴的东西抓在手里。 可是,万博老人刚一抓到手,眉头一皱,不觉脱口说道:“好臭!” 雪峰樵隐也不觉掩住鼻子,他也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当时他生气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作弄人也有个限度!” 万博老人摇摇手说道:“老樵!你暂时不要生气,相信大先生不会作弄我们,说不定这就是他给老渔的解药!” 大先生淡淡地笑着哼一下,他说道:“不错!还算是有点见识,告诉你,看在他方才还没有坏了我们的事,才给你们解药,请你们立即离开此地,要是再有拖延,别再骂我这个做大夫的人手段太辣!” 万博老人笑笑点头道了谢,便将这一团黑巴巴,臭烘烘的药,放在江上渔翁的鼻尖前面,停了半晌,只见江上渔翁浑身一个颤动,张开嘴,震天价地打了一个大喷嚏,霍然一个翻身,坐将起来,一眼看见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跳将起来一把抓住他们两个人叫道:“酸秀才!老樵!不好了!这一对妖夫妇,把秦娃儿蒸熟了,他们要吃秦娃儿下酒!一个武林奇才,可惜被这一对妖人活生生地蒸死了!我们不能放过他们!” 雪峰樵隐虽然为人非常沉稳,但是,师徒情谊有如父子,一听江上渔翁如此一说,再也沉不住气了,脸上颜色一变,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他一挥大袖,大踏步向前走过去。 万博老人紧赶两步,伸手拦住雪峰樵隐说道:“老樵!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这中间难保没有误会之处!” 江上渔翁早就嚷着道:“什么没有弄清楚?我老渔亲眼看到秦娃儿被装在大木桶里,只露了个头在外面,放在灶上用火蒸,这还有什么误会,好好地一个人,放在蒸笼里蒸,这算什么?”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这位大先生怪癖不通人情,都是实事,但是,还不致狠毒到吃人的地步,这中间一定有原因。” 江上渔翁顿足说道:“酸秀才!你真是又犯了酸了!无论什么原因,他用木桶蒸秦娃儿,是千真万确的,而且,他为什么要挖出陈年好酒?他为什么不要人家看?做贼心虚,已经十分明显。而且那老婆子不声不响给我兜头一棍,毒倒我老渔,这个仇也放它不下。” 江上渔翁正在如此大声喝叫,那老婆婆从屋里伸出头来看了一下,叱道:“解药已经给你们啦!人也复元了!你们还不走,还留在此地吵闹,真的要找死不成?” 江上渔翁大喝道:“我们走?走到哪里去?仇还没有报,我就这样轻易地走么?” 他说着话,就朝着屋子这边走过来,雪峰樵隐也随着过来问道:“方才我这位老友说到,你们屋里有一个年轻人……” 那老婆婆突然一声厉喝,端起先前那根大铁筒:“你们站住!我道你们是谁,原来是灰狼丁八一伙的,怪不得你们来得这么凑巧,我今天可饶你不得。” 就在这时候,从屋里飘出来一阵酒香,引人垂涎,江上渔翁叫道:“怎么样?他们现在开酒了,再过一会,连个全尸都抢不到,老樵!咱们一齐上,我来对付这个老妖婆,你去抢人要紧!” 他“唰”地一下,从背上取下钓竿,就向前冲过去。 万博老人急得只有叫道:“老渔!要小心!” 言犹未了,只见那老婆婆一抬手,哗哗哗一连三拨,就如同是一蓬轻烟一样,疾风骤雨般地飞来三阵箭雨,对准江上渔翁飞来。 江上渔翁呵呵一笑,不屑地说道:“就只有这点伎俩?这回你逞不了能了!” 他站下脚步,就凭着右手一根钓竿,左挥右舞,将一根钓竿舞得满天竿影,只听得一阵嗤嗤嘶嘶之声不绝,那三拨箭雨,都被震飞得无影无踪。 江上渔翁收住钓竿,正欲上前,只见那老婆婆又一抬大铁筒,哗地一阵,飞来一片水光,在水光里,又有许多星星闪闪,盖来一大片,就像是一张大鱼网一样,朝着江上渔翁的当顶罩将下来。 江上渔翁冷哼一声,不屑地一拂左手衣袖,扫出一阵风,正卷出一片水光,向旁边飞过去,只听得那老婆婆叱道:“你等死吧!” 她这句话刚一说出口,突然那一片水光,蓬然大震,顷刻之间,卷起一蓬橘黄色的火焰,倒卷回来,说时迟,那时快,江上渔翁的衣襟上沾着火,火舌直抽上来。 江上渔翁只好就地一滚,滚灭了身上的火,站起来,身上衣襟烧了一大片,几乎将里面的皮肉都烧着了。 那老婆婆冷冷地说道:“我这八宝铁筒,才使出两件宝贝,有胆量的你就再来试试!” 江上渔翁这时候已经七窍生烟,哪里还能受得了这种奚落?右手钓竿一甩,伸长八尺,随着一缕钓丝飞出,钓钩就像是一点寒星,飞来一招“天河独钓”,向老婆婆的头顶落下去! 江上渔翁的钓竿功夫,堪称一绝,长短远近,都可以运用自如,他这一招“天河独钓”,更是独创的奇招,那一点小小的钓钩,真可以说是变化无穷,就如同有灵性一般,那老婆婆虽然武功不弱,但是,哪里能躲过这一钓之危?眼见得钓钩落下来,随着便是钓丝缠身,束手被擒! 突然,有人大叫道:“住手!蔡老儿!你先住手!” 江上渔翁当时微微一愕,手下稍微地一停,那老婆婆已经一个倒穿身,退出几尺开外,江上渔翁索性收回钓索,回过身来看时,不觉大为惊讶地咦了一声。 江上渔翁当时一听到有人喊他“蔡老儿”,以为一定是位熟朋友,可是等他回过头来一看,只见一位身高不满五尺,长着一撮花白的山羊胡须的矮老头,满脸滑稽的样子,江上渔翁根本不认得这个老头是什么人。 江上渔翁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谁?” 那矮老头呵呵地笑道:“我是谁?说出来你也未必就知道,你可以问问你身后那位老儿,他既然以万博自居,他应该知道我是谁?” 江上渔翁有些愕然,武林中老一辈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为何这个人没有一点印象?他回过头来,看看万博老人,只见万博老人也是微皱着眉,捻着胡须,沉吟不语。 那矮老头摆摆衣袖,向那老婆婆走过去,扬着手打招呼说道:“弟妹!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哥哥否?我那位神医老弟,可在家中?我有急事特地前来找他。” 那老婆婆还没有说话,就只见大先生从屋里走出来,卷着衣袖,光着一双手臂,也是笑呵呵地走出来,大声地说道:“老哥哥来的正是时候!快帮我挡一阵,我这茅庐之前有了麻烦,待我完成这件事,我们再好好地详谈。” 那矮老头转身指着万博老人他们说道:“你是说他们么?……” 矮老头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先生还没有回答,突然间万博老人朗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居住水帘洞,号称天下第一手,五十年前曾与三眼神婆出现江湖,昙花一现,立即遁迹不复出世的神……” 矮老头顿脚大叫:“不许说下面那个字!” 这时候,他又一变语气,笑嘻嘻地说道:“老朽就是方朔,万博老人果然不差,眼力记性,都是超人一等,佩服!佩服!” 万博老人这才大笑说道:“过奖!过奖!我何敢当朔老如此称呼!来!来!今日茅山幸会,待我与朔老引见两位好友!” 老方朔笑道:“江上渔翁三峡之神,雪峰樵隐中原豪杰,都是武林中响叮当的人物,还用得着介绍么?老朽虽然不曾在武林中原闯字号,对于这些有名人物,都早已闻知大名。” 大先生惊惶地说道:“原来他就是万博老人?久闻此人隐居不问世事,为何今天要到我这里来捣乱?” 老方朔笑道:“不用说,这一定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我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可以为双方担保,彼此都没有恶意。” 江上渔翁突然厉声叱喝道:“没有恶意?他为何要将我的侄儿活生生的蒸了下酒。” 老方朔此时倒变成文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瞠然地望着大先生,口中喃喃地重复说道:“活生生的人蒸了下酒?活生生的人蒸了下酒?” 大先生也站在那里发了怔,但是,霍然间,他伸手拍着老婆婆的肩头,仰面纵声狂笑,只笑得他几乎要涕泗交流,那老婆婆也捧着胸口,兀自笑个不停。 老方朔怔怔地问道:“老兄弟!你们这一对老夫妻在捣什么鬼?” 大先生只等自己笑个够,他这才指点着江上渔翁说道:“请问你!这位秦凌筠是你什么人?” 江上渔翁说道:“秦娃儿是老樵的徒弟,算起来也是我老渔的侄儿,怎么?你还不相信么?” 大先生笑道:“你知道这位秦凌筠是我的什么人?” 江上渔翁这回真是昏头胀脑,搞不清楚来由,他望了望雪峰樵隐,又望望大先生,终于他摇摇头。 大先生笑着说道:“秦凌筠小友是我们夫妇俩的大恩人,因为他对我那老婆子,可以说是有救命之恩!” 江上渔翁几乎是张口结舌,瞪着眼睛说道:“什么?他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方才为什么我亲眼看到你用蒸笼蒸他呢?” 大先生闻言大笑说道:“老渔翁!这才真正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你认为我们在蒸他下酒,我们却以为你们成心前来破坏捣乱,其实我们都是为他好!” 大先生说到此处,他又指着江上渔翁说道:“老渔翁!你不要纳闷!若论这耍竿的功夫,我自知耍不过你,但是要说这医术一项,你老渔翁是一窍不通!来!来!我们不要在此尽打哑谜,请到屋里去,看看秦凌筠小友!我们之间的疑虑,自然可以一清二白!” 雪峰樵隐虽然站在一边半晌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心里对于爱徒的生死,早已经焦急如焚,只是他为人沉稳,没有急形于色而已。这时候一听到大先生请他们进屋,他也就毫不谦让,迈开大步,向屋里走去。 还有江上渔翁,也是急不可待地赶上去,因为是他发现秦凌筠被蒸的,所以,他心里多少还有点不大相信。 这一樵一渔,双双抢进茅屋之内,迎面看到一张木榻上,躺着秦凌筠,浑身脱得赤条条的,只剩下一条底裤,脸色红润,浑身酒香扑鼻。 雪峰樵隐对秦凌筠,别有一种深厚的情感,因为他当初受托于古亭师弟,知道他有一身可悲的身世,而且又像谜一样难以解开,所以,他对秦凌筠已经超过师徒之间的情感!这时候一见到这种情形,心里一阵紧张,连忙扑过去。 大先生却从他的身边抢上前一步,伸手拦住说道:“老樵子!你不要急!秦凌筠小友少时就要醒转过来,现在还不宜惊动于他。” 雪峰樵隐脸上微微一热,忙退后一步,拱手说道:“请问大先生!小徒是得了什么病?” 大先生摇头说道:“不是病!是中了这个!” 他用手指拈起那三支狼头钢针,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当时都不觉脱口啊呀一声,惊呼起来! 身后的万博老人当时接着说道:“这是当年毒八狼的毒器,名字叫做狼头钢针,中人必死。大先生!秦娃娃如何会中了这种毒器?” 大先生将这三根钢针,刚刚放下,江上渔翁立即在一旁说道:“毒八狼当年大闹峨嵋的时候,被巧手书生龙玉泉独自仗剑,杀得七死一伤……” 大先生接口说道:“不错!当年龙玉泉的剑下,只剩下一头狼,那就是灰狼丁八,可惜他当年重伤不死,如今恐怕又要为你们武林带来一阵灾害了。” 于是大先生便将茅山取内丹的经过,说了一遍,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失声笑将起来。 江上渔翁呵呵的笑道:“大先生!你们贤夫妇不能怪我老渔鲁莽,正是你刚才所说的,我老渔对于医药一道,是一窍不通,即使是一个懂得脉理的大夫,他也不会知道,还有用蒸笼医病的道理,试想你们夫妇吞吞吐吐说话在前,莪又亲眼看见秦娃儿蒸在灶上之后,这个误会就自然引起来了!” 老婆婆也笑道:“你这位三峡之神也不要怪我老婆子那一拐杖下得狠,那时候正是秦小友的紧要关头,你这样突然冲进来,为了维护我这位小恩人的安全,我只有狠心下毒了。” 老方朔哈哈笑道:“这才是真正的不打不相识。好了!现在一切都不要再谈,我有一件事,要急烦老兄弟一次。” 大先生说道:“老哥哥曾经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事自然不敢相辞。” 老方朔这时候才敛起笑容,正色说道:“我要请你立即随我前往芦茅山一趟,因为三眼神婆中了无可解救的毒箭。” 大先生这一惊非同小可,连问也不问,立即匆忙忙地去收拾小箱子,便准备立时起程。 倒是站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万博老人走过来,对老方朔拱拱手说道:“请问朔老!如今武林之中,还有谁能伤得了三眼神婆?” 老方朔叹了一口气说道:“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万博老人紧迫了寻句问道:“这人是谁?” 老方朔说道:“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 这时候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江上渔翁都意外的一惊,同时也想起不久以前所挨的那一掌。 老方朔接着说道:“我们和司马蓝这老儿的师父,有一点小过节,这老儿相隔数十年,不知如何找到了芦茅山,假貌伪善,遽下毒手,十天半月之内,如果赶不回芦茅山,三眼神婆性命垂危,幸而今天来到此地,就找到了我这位老弟……” 大先生已经从里面走出来,连忙接着说道:“老哥哥!事不宜迟,我们就不要耽搁,秦小友还有片刻就会醒来,老婆子多加照拂,恕我不能接待你们三位贵客了!” 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都只有拱拱手称便,万博老人突然上前拦住大先生,却面对老方朔说道:“事情十万火急,本不应该多作延宕,但是,老朽有一句话,要趁此机会和大先生说明一下,请朔老少待。” 老方朔点点头说道:“请便!” 万博老人这才向大先生说道:“大先生!你方才说到灰狼丁八出世,你说是我们武林又要引起一些麻烦,大先生!难道这‘武林’二字,与你沾不上么?” 大先生怔怔地瞪着眼睛说道:“我从来不沾武林恩怨,亦不涉足武林,武林之事,自然与我无涉。”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大先生!你错了!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与武林脱离关系,你所说的不涉足武林,不沾武林恩怨,那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谈。” 万博老人摇摇手,止住大先生的说话,他接着说道:“大先生!你不要生气!让我说给你听,茅山抢内丹,你已经和灰狼丁八结下怨,同时你也身受秦娃儿恩惠,这恩怨二字,你怎么可以推开?再说,你这次到芦茅山医治三眼神婆,也是为了报恩,但是,你可知道,此行也与炼气士司马蓝结下了怨?司马蓝一旦知道三眼神婆是你救活的,只怕这个怨就结深了!大先生!以往的不谈,单就眼前这两件事情来看,你怎么可以不沾武林恩怨?” 大先生有些不快,他望着万博老人说道:“你是在教训老朽么?” 老方朔也皱眉说道:“万博老人!仅是这几句话要说给他听么?” 万博老人正色说道:“不!我是要向大先生说明,他没有办法能够脱离武林恩怨,也就是说,他不能脱离武林中的是非圈,因此,武林中的事,他不能不管。” 他突然提高声音,向老方朔说道:“朔老!为了救三眼神婆,你和大先生不能耽搁一刻,要赶往救人,还有数以百计的武林人士,现在也中了毒,需要人去救,难道大先生不能去救他们么?” 大先生脸色渐渐地沉重下来。 老方朔便问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被何人所伤?现在何处?” 万博老人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只能告诉你和大先生,他们都是中了红柳湖千面狐卞玉的毒,目前虽然无事,但是,限期一到,可以使整个武林,陷于歹人之手,那时候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就难以想象了!” 老方朔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向道:“什么?红柳湖千面狐?” 他说了这句话,便回头对大先生问遣:“老兄弟!你是不是不愿意做这种闲云野鹤呢?” 大先生叹道:“不是不愿意做闲云野鹤,而是不能做一个世外散人!万博老人的话,说的也是有道理,我是无法脱离武林恩怨的!” 老方朔连忙说道:“那么你是接受万博老人的邀请了?” 大先生抬起头来,迷惘地望着万博老人说道:“目前是不成的!三眼神婆毒重无比,命在垂危……” 万博老人连忙说道:“自然不是现在,三眼神婆的重毒岂可延宕?我是说在正月十五……” 老方朔也抢着插口说道:“正月十五!我算算看,还有二十多天,就这样吧!正月十五在哪里见?” 万博老人很兴奋地说道:“正月十五在洞庭君山,有一个约会,届时务望大先生驾临,同时还有数百人在少林寺等待着毒发而亡,也是需要大先生去着手回春!” 他说到此处,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朔老和大先生!你们当可看得出,老朽和老樵老渔,也都有这样一把年纪,而且也都是隐退山林,希望过一个与世无争的岁月!但是,我如今却在武林中奔波如此,又何尝是我的心愿?有很多事是无法使人坐视不理的啊!” 大先生点点头,他对万博老人说道:“好!我们在洞庭君山再见!” 老方朔也说道:“你说的对!有很多事是无法坐视不理的!就凭这句话,说不一定我和老伴也会前往君山一行。” 万博老人此时倒真的有些意外了,他拱手说道:“如此真是武林之福!” 老方朔和大先生匆匆地挥别了众人,踏上迢迢的路程。 这边剩下老婆婆留住万博老人他们三位,备酒治菜,老婆婆口口声声把秦凌筠称作恩人,所以对他们三个人更是十分尊重。 他们三个人一则等待秦凌筠的醒来,一则也确是有些饥饿,谢过老婆婆的好意,也就不客气地把杯论盏,开怀畅饮起来。 江上渔翁感慨地说道:“没有想到这一趟茅山之行,不但是请动大先生,而且看情形,三眼神婆还有复出的意思,看来武林之中,正义尚存,邪恶终必灭亡!” 雪峰樵隐接着说道:“灰狼丁八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大患,他居然能煽动西藏密宗的喇嘛番僧前来中土,更是一件可虑的事,但愿他们这些年轻人能够奋发上进,保持武林一份正义,武林的前途还是可喜的!” 江上渔翁说道:“我奇怪秦娃儿为何单身来到此地?还有那个冷姑娘呢?” 正说着话,那边秦凌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四肢一阵伸动,霍然一个翻身,脱口说道:“我这是在哪里?” 他一抬头看到恩师和江上渔翁、万博老人坐在一起,不禁惊喜交集,恍如梦中。 他连忙跳起来,上前行礼,又发现自己赤身露体,只穿着一条内裤,大惊失色,又不觉说道:“我这是怎么的了!” 三位老人一见他这样的窘相,不觉呵呵大笑,还是老婆婆连忙将他的衣服拿来,他手忙脚乱地穿上,这才重新行礼,说道:“三位老人家怎么会来到此地?” 江上渔翁顿时笑着说道:“秦娃儿!你是怎么来到此地?” 这个意外的相逢,自然引起秦凌筠很大的喜悦,因为他发觉恩师和蔡师伯安好无恙,尤其是这一段时期的别后,实在有很多的话要叙述,于是,他们就在茅山之麓,畅述别后,一直说到月上树梢。 趁他们在互说别后,就暂时按下他们不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 又是一个云雾迷漫的早晨,在祁连山的绝谷里,一位苍白纤瘦的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正沿着一条小溪流,慢慢地向前走着,山谷里的云雾很深,浓到看不清楚一丈以外的景物。 这位白衣姑娘,一步一步踏着溪边的石头,向溪流的下游走去,她的心里正默想着一封书简,这封书简是在十天以前,由大青鸟衔着送来的。 书简上是如此地写着:“雪竹!每当云雾迷漫的早晨,你便沿着这条溪流,向前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谷口的时候,你就停下来,回到你面壁的山洞。” 自从青鸟送来这封书简之后,在这十天当中,冷雪竹已经遇到两次有浓雾的早晨,她都按照恩师的指示,沿着这条小溪流,缓缓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谷口—— 谷口是这条小溪流的出口,它向下倾泄,形成一个川流如注的瀑布,下面是深达十几丈的山洼,迷漫着黑呼呼的水。 冷雪竹每次走到这里,停下脚步,望了一望脚下的山洼,毫无所获地,又从谷口走回自己面壁的石洞中。 她不明白恩师要她这样走一趟,是什么用意!不过她相信一定是有用意的!不过这个用意是好是坏?她不敢乱猜。 当她每走一趟这个小溪流之后,她的心里总要忍不住这样的想:“这是不是恩师对我的另一种处罚呢?不过照她老人家送来的书简中的语气,并没有特别生气的意思!” 随着她又会想道:“恩师对我的任何处罚,都是应该的!我是不应该离开抚育我十几年的朱姨!但是!但是……除非我将来与那位不相识的表哥结为夫妇,让自己在心灵上蒙上一辈子的不贞,因为,我在心灵上,已经嫁给了秦凌筠!如果是那样,我会更对不起朱姨!” “唉!”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觉得到祁连绝谷来,倒也很好,在这里潜心苦修,了无牵挂。 但是,是真的能了无牵挂么?父母的大仇,至今毫无眉目,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的! 今天,冷雪竹又从小溪流的尽头,开始向回路走去,她的心里,已经暂时忘记了这些事,而让一件新的烦恼,困惑住她。当大青鸟送她来到祁连绝谷,一并携来了应用的食物和一些用具,这些食物已经为数不多了,她将要为寻找食物而烦恼。 浓厚的云雾,带着浓厚的露水,冷雪竹的衣衫,已经渐渐地潮湿起来,她抬起迷惘的眼睛,茫无目的地朝前看去,忽然,只见前面彷佛有一星星的亮光一闪,就如同在夜空里爆出一点火花一样,在云雾中一闪即逝。 冷雪竹不觉脚下停顿下来,她心里感觉到十分奇怪,暗自忖道:“这样的绝谷里,人迹杳然,连走兽也难得见到一只,哪里来的火花?” 冷雪竹到底是聪明的姑娘,当时她心里略略一转,便立即想到:“恩师要我每当云雾浓布的早晨,就到这条小溪流畔来行走,莫非她老人家已经预知到有什么意外发生么?” 意念如此一动之际,她连忙拽裳一掠,沿着小溪,向上飞身过去。 她估计方才那一闪火花,也不过是在两三丈的距离之外,所以,当她停下身来,凝神向四下看,周围没有一点变化,仍然是那样空寂,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点意外的事情发生。 冷雪竹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她便停在那里,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察看。 忽然,就在她的面前不远,相隔约有七八尺的地方,有一棵松树的根。这个树根约有一人合抱粗细,长在一堆乱石堆里,就在这棵树根的中间,长了一株绿油油的小草,这株小草只有三片叶子,只有大姆指头大小,但是,绿得十分可爱。 在这三片叶子的当中,长了一朵鲜艳的红花,就像玛瑙一样,鲜红欲滴! 冷雪竹感到奇怪,因为她明明记得,在这棵大树根上,根本没有一株小草,更没有这朵小红花。 她在这条小溪流畔,连今天已经走过三次了,她从来没有看见这株小草和这朵小红花,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里,岂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冷姑娘静静地注视了一会,缓缓地向前走过去,她走得很慢,但是,七八尺的距离也很快地就走到了。她站在这株奇异的小草的旁过,只觉得这一株小草,那几片叶子,越发地绿得像翡翠,而那一朵小红花,也越发地红得透明,惹人喜爱。尤其那朵小花,彷佛闪闪欲动,含苞欲放的样子。 冷姑娘一时看得心喜,便准备伸手将这朵小花摘下来。 就在她正要伸手的瞬间,忽然有一种苍老的声音,低沉地说道:“姑娘,你不能动它!” 冷雪竹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绝壁当中,居然有人说话,更使她吃惊的是这说话的人,就在这附近,而居然她没有发觉到。 好个冷雪竹,她不忙着去看这说话的人,先退后一步,顿时意动功行,力走全身,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去,只见一位秃顶瞎眼的白须老人,穿着一身褴褛的破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凄凉的微笑,面对着冷雪竹。 冷雪竹一见这样一位又瞎又老的老人,便把那戒备之意散去,很恭敬地问道:“请问老人家,这株小花为何动它不得?” 那瞎眼老人呵呵地笑了一阵,拖着凄凉的语尾,点头说道:“这株小花,有三种理由动它不得:其一,这朵小花关系你的一生,十分重要。其二,这朵小花虽然是无价之宝,目前却是奇毒无比,只要你一沾手,人花俱毁。其三,姑娘你抬起头来,再向上面看一看!” 冷雪竹此时真是惊疑参半,她怎么样也想不到这朵小花有这么奇诞的内情。她果然遵照老人的话,抬起头来向上看去,不禁脱口惊呼一声,伸手就摸向腰间的宝剑。 原来就在对面不远的地方,在一棵大树上,正蹲着一头遍体漆黑的大熊。这只大熊简直大得令人吃惊,至少也有小牯牛一般大小,一双小眼睛,正骨碌碌地射着凶猛的光棱,注视着冷雪竹姑娘。 那瞎眼老人彷佛已经知道冷姑娘的动作,摇摇手说道:“姑娘!你不必吃惊,更无须动手,这家伙它不会伤人,不过,你要是动它那朵小红花,它凶性一发,就不可收拾,到时候还是很扎手。” 冷雪竹很是惊讶,她瞪着瞎眼老人问道:“这头大黑熊,是你老人家豢养的么?” 瞎眼老人笑道:“我这样的瞎了双眼,朝不保夕的人,哪里还能豢养这种东西,它不过是天生在这里看守这棵小红花罢了!” 冷雪竹惊疑不解地问道:“天生在此地看守这朵小红花?” 瞎眼老人说道:“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地方,凡是一个奇珍宝物,它要是生在深山旷野之中,一定会有一种灵兽来守护在一旁。” 冷雪竹望着那只庞大无比的大黑熊说道:“那么它是一只灵兽了?” 瞎眼老人笑道:“姑娘!不可以貌相,它要不是灵兽,就容不得我们这样站在这里谈话了!其实世间事有许多都是人们难得一见的,甚至于连想也想不到的!就如同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碰见你!” 冷雪竹大惊说道:“你老人家是谁?你老人家在这里做什么呢?” 瞎老人脸上黯淡地说道:“我姓龙,我的名字恐怕今天武林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不过,在我年轻的时候,像姑娘这样大的年龄,武林中也曾轰传过一时的‘一龙一剑’,那‘一龙’就是我。” 冷雪竹越发惊疑地问道:“你老人家今年贵庚?” 龙老人苦笑着说道:“常言道得好:‘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我到这祁连山的时候,才不过三十七八岁,现在恍恍惚惚的约莫过了六七十年了。” 冷雪竹呀地一声,说道:“那你老人家已经是百龄高寿了?你老人家这样大的年龄,住在这样的深山绝谷做什么呢?” 龙老人苦笑道:“只为了一个约定,使我在这山中耽搁了几十年的岁月!如今人老了,也就愈发地不想动了!” 冷雪竹说道:“是和什么人有了约定,一约便是数十年?” 龙老人说道:“就是和你师父!” 冷雪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反问了一句:“是和我师父么?” 龙老人点点头,接着问道:“你不是飞侠女琼如的徒弟么?” 冷雪竹连忙称是,龙老人说道:“这就对了!走吧!到我居住的地方去休息一下,我们慢慢地再谈。” 冷雪竹此时的心里,真是一团糊涂,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止不住在细细地体味:“是恩师有心让我到这里来,和这姓龙的老人见面的么?为什么呢?恩师为什么不和我事先说明白呢?而且,我是到此地来受处罚的,三年面壁是一种苦刑,既是苦刑,恩师又为何要为我安排这样的会面?听这位瞎老人所说的,明明是恩师有意安排的,而且这位老人还特别说道,这朵小红花与我的一生有关,这些无头无尾的事,真是叫人如坠五里雾中。” 冷雪竹姑娘满心猜疑,随着这位龙老人的身后,一直向绝谷的另一端走去,沿途都没有说话,约莫走了一盏热茶的光景,这已经是冷雪汀所没有来过的地方,就在这一条小溪流的旁边,有一棵合抱粗细的古松,盘根错节,就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虬龙,在那里仰首向天。 龙老人来到树下,一点足,悠悠然,就从那交叉叠枝当中,直穿而上。 这个动作看起来很容易,但是,稍微打量一下,就知道那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因为那些树枝长得很密,而且松针都是密密地遮盖着,纵然有些空隙,也都是错综复杂,难得一穿到顶的,龙老人如此悠悠而上,就像是一条灵蛇一样,在那些空隙之中,几经游动,就不见了踪影,不但是游得快,而且,不带一点声息,漫说他是一个瞎眼老人,就是明眼人也不容易做得到。 冷雪竹内心已经深深地察觉到这个瞎老人的不平凡,她还正在迟疑之间,就听到龙老人在上面叫道:“姑娘!请上来吧!为了我这个瞎老人的安全,不得不将蜗居建造在这上面。” 冷雪竹果然应声而上,等她穿过那些浓密的松针和那些错综复杂的枝叉之后,她才发觉到,这棵树的上面,还真是别有天地。 原来在这棵大松树上,建造了一个老大的鸟巢,方圆足足有一丈左右,里面全铺的是松针,旁边也挂了一些简单的用具,那龙老人已经盘足坐在一角,他招呼姑娘坐下,他说道:“姑娘!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我们先坐下来谈谈,然后再来找点吃的,也算我一点招待客人的诚意!” 冷姑娘依言坐下之后,龙老人先笑着问道:“姑娘!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冷雪竹说了自己姓名之后,龙老人又接着问道:“冷姑娘!我方才说过,在你的心中,一定有许多疑问,现在你可以尽先发问,就你所最急需知道的问题。” 冷姑娘毫不思考地问道:“论年龄,我应该叫你老人家一声龙爷爷!龙爷爷!请问你老人家为何隐居在这祁连绝壁?你老人家和我恩师有约定,究竟是一种什么约定?” 龙老人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点苦笑说道:“这个问题问得好!问到我几十年来心里真正悲痛的事。” 冷雪竹一惊,连忙说道:“龙爷爷!我是无意的!” 龙老人摇摇头说道:“姑娘!即使你是有意的,我也不会来怪你!因为这件事如果你不问我,我也要告诉你!姑娘!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何来到这样的寒苦绝谷么?姑娘!我到此地,不是隐居,而是被放逐到此地受罪!” 冷姑娘一听,竟然是和她同病相怜,也是被放逐到此地受罚的,只不过她觉得这位龙爷爷比她更值得同情,她不过只有三年的限期,而这位龙爷爷已经在此地住了六七十个寒暑,这真是个悠长而难挨的岁月。 本来冷姑娘是不应该多问这件事,以免触了他的隐痛,但是,姑娘一时同情之心,油然而起,不觉脱口而道:“请问龙爷爷!是什么人将你老人家放逐到这里?而且又是这样悠长的岁月?” 龙老人苦笑道:“当年的一条龙,还没有人有这个本领能够把我放逐,而是我自己!” 这是一个奇怪的答案!自己会放逐自己么?而且居然放逐到这样荒僻的祁连绝谷?一放逐就是几十年?这真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冷雪竹姑娘看到老人那苍老的脸上,在严肃中还带有一分苦笑,这绝不是说着玩笑的。她当时忍不住喃喃地自语说道:“是被自己放逐的?是自己……” 龙老人说道:“姑娘!你还年轻,你不会明白这些,一个人的一生,说不定都要做一些错事,不同的只是错的大小不同而已,错得小一点的,也可能被世情的变化所掩盖而遗忘,但是,错得大一点,哪怕只有一次,那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即使你再三设法躲避,也无济于事。” 冷雪竹实在听不懂龙老人这些话的用意,不过,她可以想象得到,这位老人一定有一段伤心史,才隐居这里。 龙老人仰起头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拂着腮下的银髯,又彷佛恢复起当年的一点豪气。 他接着说道:“姑娘!一条龙是何许人,因为你太年轻,没有赶上当年那个时期,恐怕你压根就没有听说过,不过,我的儿子说不定你听说过,他在武林中,以‘巧手书生’一名,很是响亮。” 冷雪竹对于“巧手书生”的名号,还是没有听说过,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龙老人停顿了一下,有点讶然之意,又接着说道:“难道巧手书生龙玉泉,你也没有听说过么?啊!是了,巧手书生龙玉泉在武林中像是彗星一闪,虽然也曾经光亮一时,但是他消失得太快。” 龙老人忽然有不尽的怆然,两颗眼泪,从他那紧闭的眼中流下来,跌碎在他破衣之上。 冷雪竹突然心里一震,她想起一件事,就像是在千头万绪之中,找到了一个头,随着就理出一大卷丝线一样。 她明明地记起,就是当她被大青鸟送到一个穷僻的山中,遇到一位瞎眼断腿、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后来恩师赶来,断然送她到这里面壁,这时候几乎与那断腿瞎眼的老人起了争执。 而且,她又想起来,这位断腿瞎眼的老人,也就是当初她和秦凌筠在红柳湖湖心岛所遇到的瞎老人,而这瞎老人就曾经被恩师口称为“龙玉泉”! 冷雪竹几乎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这个“龙玉泉”就是眼前龙老人的儿子,世间事也未免太残忍了! 龙老人顿时若有所觉地连忙问道:“姑娘!你曾经听说过龙玉泉这个人么?” 冷姑娘点点头,她立即又想到龙老人是看不见的,她又连忙说道:“是的!” 龙老人显得有些紧张,也显得有些兴奋,紧追着问道:“是听你师父说的?” 冷姑娘低低地应了一声“是”,龙老人立即又追问道:“你见过他?我是说你见过龙玉泉?” 冷姑娘不敢说谎,她只有低声应道:“见过!” 龙老人突然一伸手,快如闪电,二把抓住姑娘的手,颤抖着声音问道:“姑娘!你是在哪里见到的?他是和你师父在一起的么?” 冷姑娘只有应“是”的份儿,她真不愿意说出来,他所看到的龙玉泉,不但是和他一样,瞎了双眼,而且,还断了双腿。她想,那样对于这位年到逾百的老人,将是一种残酷的打击! 但是,她没有料中,只见龙老人松开双手,长长叹了一口气,仰起头,泪水源源地流出来,脸上的肌肉,都在扭曲着,但是,可以看得出那泪水是快乐的,那脸上的表情,也正代表着内心的激动。 龙老人如此默然半晌,他嘴唇颤抖着,喃喃地说道:“他还活着!他活着的!我还夫复何言?够了!够了!” 忽然,他低下头来对冷雪竹姑娘说道:“姑娘!你师父是信人,她当年曾经说过,只要有玉泉的消息,就一定会来通知我。” 冷雪竹忍不住问道:“龙爷爷!你和我恩师就是这个约定么?我很奇怪,当时在谷底小溪畔,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恩师的门人?你怎么会知道到这里来呢?” 龙老人擦去眼泪,呵呵地笑道:“姑娘!你要知道这件事,就要慢慢地来谈。” 他说到此处,突然双手一搂他坐的松针,十分紧张地说道:“姑娘!是不是天暗下来了?” 冷雪竹被他这样一提醒,果然大吃一惊,现在明明是晨间太阳升起不久,为何突然间变得这样暗呢?她紧张地仰头望去,只见天空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龙老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姑娘被这意外情况吓得不知所措!不到一顿饭的光景,天地间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冷雪竹忍不住叫道:“龙爷爷!” 龙老人突然爆起一阵如雷的笑声,得意地说道:“这是天助我成功了!” 第十三章 细说易筋经 惊谈阴灵子 祁连山北麓,有两间石屋,古松伸展门前,修竹摇曳窗外,石屋虽然简陋,却有一分雅致的情调。 石屋之内,两张粗木床,铺着厚厚的蓑草,两床之间,放置着一张高脚茶几,上面正放着一个小石香炉,袅袅的香烟,为这间石屋之内,平添几许宁静气氛。 床上,各坐着一个人,这边是一位白眉如雪的老和尚,另一边坐着一位光头跣足身披黄衣的老人,两个人默默对坐,良久无言。只有窗外的修竹,被风吹来簌簌作响,点缀这石屋中的寂静。 忽然,老和尚舒眉睁眼,抬起头来,低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对面那光头跣足的黄衣客也抬起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眼神流露出一种感激的光芒,说道:“老禅师,少林派这‘五岳归宗’的吐纳内修大法,果然不同凡响,三天如此不断调息,如今但觉神清气爽,一切竟无不适之状,老禅师!如此不惜以贵派不传之秘,慨然相授,我雷火神何以为报?” 对面坐的正是从巫山十二峰救回火神雷奔的少林长老大冶老和尚,他当时微微颔首说道:“这种‘五岳归宗’吐纳内修大法,只不过是少林派达摩易筋经中,初步入门功夫而已,如果能将达摩易筋经中的精华,都练到火候,再加以时日苦修,就可以到达‘金刚不坏’的地步。” 雷火神点头沉思了一会,接着说道:“老禅师!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大冶老和尚微笑说道:“我们已经是患难之交了!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有什么话,尽管说在当面!” 雷火神说道:“久仰少林一派,有七十二种绝艺,都是冠绝一时的武功,前日我身受老禅师的指点,练习‘五岳归宗’吐纳大法,确是高明,证明少林一派,并非浪得虚名,可是,近年来,少林派甚少有人崛起于武林之中,崭露头角,而且声誉也有每况愈下之势,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大冶老和尚叹了一口气,长长地宣了一声佛号,低垂下眉头,缓缓地说道:“雷施主!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是开诚相见,推心置腹,老实说,少林寺这种落寞的危机,老衲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感觉到了。施主是武林中老人,应该记得老衲当年曾经辞谢不就掌门人之职这回事。” 雷火神点头说道:“不错!老禅师辞不就掌门之职,武林中曾盛传一时,而且传说纷纭,莫衷一是。但不知老禅师为了何事?” 大冶老和尚说道:“就是由于当年老衲发现少林七十二种绝技,的确是冠绝一时的武艺,但是,少林寺的僧人没有至深的内力,使这七十二种绝技,徒具盛名,不能练到精绝之境……” 大冶老和尚话还没有说完,雷火神便忍不住抢着说道:“老禅师!少林派达摩易筋经正是练内力最佳经本,这是任何门派所无法模拟的,为何少林派独在内力修为方面,未能有杰出的人才?这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大冶老和尚苦笑说道:“正因为雷施主是推心置腹,老衲也就不相隐瞒,就为了这件事,老衲犯了一次过失,虽然老衲并非为了私欲,但是,触犯少林戒律,实是真情!因为老衲曾经独自偷上藏经楼,翻阅了达摩易筋经……” 雷火神闻言一惊,他知道少林寺的戒律,藏经楼是禁地,任何人不得独自擅入的,大冶老和尚在当时虽然不是掌门人,却是有地位的长老,为何会甘犯戒律。 大冶老和尚摇摇头叹息说道:“因为老衲当时怀疑,为什么历代掌门人,不将达摩易筋经的精华部分,传授下来?即使不能全体传授,至少每一代弟子,总得挑选数人,接受衣钵。等老衲偷上藏经楼,看了易筋经,才知道不是上代掌门不传,而是易筋经的最重要的‘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生死玄关’的炼气功夫,那几页已经不在经上了。” 雷火神更是惊上加惊,当时脱口说道:“这是真的么?” 大冶老和尚点点头说道:“这是很容易被人所怀疑的,少林寺的易筋经,居然将最重要的部分遗失了,而且一直讳莫如深,没有人知道,这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但是,老衲亲自看到,这是千真万确的。这时候老衲才真正的发觉到,少林一派如果再不力图振作,若干年后,少林一派将会在武林之中除名。” 雷火神点头说道:“老禅师这才下定决心,不接掌门职位,要专心谋求重振少林武功之道。” 大冶老和尚说道:“老衲仰仗着两种东西,托言云游四海,离开了少林寺,其一,便是那一株紫灵芝;其二,那一部残缺不全的易筋经,并且携带了一个慧根深厚的小沙弥,沿江而上,准备在西南边陲,以十年时间,培养一位少林后辈,希望从他的身上,再来光大少林盛誉。但是,有很多事情,人算不如天算,乘舟逆江而上,在三峡附近险些丧生。” 雷火神此时心中猜疑不定,他实在想不透大冶老和尚把这些少林秘闻,毫不保留地告诉他,为了何事?他也不便多嘴,只有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大冶老和尚说道;“三峡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断尾虎头鲨,在意料不到的时候,从江水中跃起噬人。对付一头虎头鲨,倒也不是难事,但是,脚下江流滚滚,对老衲是一项大威胁,仓卒之间,只有以手中紫玉钵掷向虎头鲨,人是脱险了,但是,千年紫灵芝从此失去,只能留下一叶断枝。” 大冶老和尚说到此处,突然听到门声一响,进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小沙弥,手里拿着一壶茶,另一只手拿着两个茶碗,放下茶碗,恭恭敬敬地垂手退下。 大冶老和尚招手叫道:“了化!来见过雷老施主!” 小沙弥复又恭恭敬敬走上前,合十问讯,低头为礼,雷火神也慌忙站起来拱拱手,同时用眼睛打量着这个小沙弥,只见他眉清目秀,两眼神光内蕴,举止沉稳,已经是一个具有极深厚内功的人。 大冶老和尚含笑斟了一杯茶说道:“雷施主!坐下吧!尝尝这杯茶的味道如何,这是了化远从祁连山顶摘下来的新茶,用掌心热力焙干,极为难得,是了化特别用来孝敬雷施主的!” 雷火神哈哈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碗,果然香味扑鼻,不同凡品。 他当时放下茶碗望着大冶老和尚说道:“无功不受禄,小师傅用自己内功焙干的绝顶香茗敬客,莫非有要我雷火神效劳之处?” 大冶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说道:“老衲确有求于老施主之处,但是,这区区一杯香茗,断不足以言酬。” 雷火神说道:“老禅师有何差遣,我断不藏私。” 大冶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道:“了化聪明过人,又极肯刻苦自励,力求上进,他也自知责任重大,越发的苦练不辍,不出半年,内力修为方面,有异乎寻常的精进。他有这种天赋,又肯这样努力,倒是很可喜!但是,也引起老衲追求急功的心情!” 雷火神说道:“老禅师!武功一项,还是以渐进为主,才能将基础扎得稳固!” 大冶老和尚十分沉重地从脸上透出一丝苦笑,点着头,半晌才说道:“老施主!老衲原以十年为期,希望培养一个少林后继之人,也是准备在渐进中求稳固,但是,了化的天赋出奇,是使人意外,还有一点更重要的,老衲如今九十有余,自知风烛残年……” 雷火神摇手插嘴说道:“老禅师养生有术,内力精深,望去何异壮年?” 大冶老和尚苦笑道:“雷老施主!你有所不知!老衲当年终朝手托玉钵,受紫灵芝气之感染,确能益寿延年,但是,自从紫灵芝失去,便自知不久于人世,然而,了化功力未成,少林前途究竟如何,尚难预料,所以,老衲才生急就之心。” 雷火神端坐肃容,郑重说道:“老禅师!你是要我……” 大冶老和尚说道:“老衲此次前往四川,原本想找江上渔翁助一臂之力,没有料到无意之中遇到了老施主,如此两全其美,救施主前来祁连……老施主要相信老衲绝无以恩相挟之意,出家人救人是分内之事,若以此自居,是为神人所不齿,若以此相挟,更是等而下之。老衲只是祈望老施主能够俯允成全,不仅老衲,即日后少林一派,他日也感之不尽!” 雷火神眼神突然扫过小沙弥了化的脸上,良久才回过头来说道:“老禅师之意,是要老朽帮助小师傅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生死玄关?” 大冶老和尚说道:“老施主如肯成全,老衲顶礼相谢!” 那边了化早已经跪伏于地,雷火神这才真正相信大冶老和尚距离圆寂之期不远,内力已经难能凝注,所以,他才把这艰巨的责任,交到他身上,如今面对这样的事实,于情于理,雷火神都不能推托。 他当时伸手挽起小沙弥了化,又伸手按住大冶老和尚说道:“老禅师和小师傅不必多礼,只怕老朽内力不够,有负所望,不过老朽会尽力而为,但愿能够在天罡数内,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生死玄关!” 大冶老和尚合十说道:“老施主千金一诺,少林寺僧受福无穷。将来等到了化功成之日,只要他对达摩易筋经残缺部分,能够找出其原因,而能够予以补全,剩下的时光岁月,悉凭老施主驱使,以报今日成全之德!” 雷火神想了一想,也没有推辞,立即站起身来,说道:“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先来搜查百穴,以决定如何使两人内力相衔接,开始凿关冲穴!” 老和尚也站起身来,刚刚合掌称谢,忽然间发现外边的天色不对,现在正是早上朝阳初升之际,不知何时,天色渐渐地黯淡下来,仿佛是要到黄昏天晚的时分一般。 大冶老和尚也顾不得道谢,三脚两步走到门外,仰望天上,但见青天无云,丝毫没有阴霾的现象,但是,天色却一刻比一刻黑暗下来。 雷火神此时也来到外面,讶然道:“天狗食日,是何凶吉?” 老和尚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对了化正色说道:“了化!你日前说的都是真话?” 小沙弥了化连忙跪下来,惶恐地说道:“弟子怎么敢以谎言欺骗长老?” 大冶老和尚点点头,想了一想,又问道:“当时的情形,你还记得么?” 了化说道:“弟子还记得!” 大冶老和尚说道:“你再说一遍,简明扼要!” 他又向雷火神说道:“老施主!如果此事是真,又碰上今日天狗食日,那真是天赐良机,那也用不着要烦老施主消耗三十六天天罡数的内力真气了!” 雷火神听不懂老和尚这样为头无尾的话,只好留神听着小沙弥的叙述,头顶上的天黑得很快,就在说话这一会工夫,又阴暗了一些! 大冶老和尚催着说道:“了化快说!” 小沙弥了化站起来从容地说道:“弟子于昨日清晨,赴祁连绝顶采摘绝顶云雾茶,路过祁连绝谷,无意之中,瞥见一株小草,长得碧绿可爱,就如同是绿玉雕塑而成的一般,当时因为弟子一心赶到绝顶,趁朝阳未露,露水犹新,去采摘茶叶,所以只如此一瞥,便全力奔驰而过。” 大冶老和尚哼了一声。又问了一句:“今天呢?” 了化说道:“今天弟子从绝顶归来,无意之中又从绝谷边缘路过,弟子特别留心察看,只见那一株小草,竟长了一朵鲜红的花苞,弟子觉得奇怪,才禀告长老。” 大冶老和尚本是闭着眼睛在听,这时候睁开眼睛,向雷火神说道:“雷施主!知道这东西否?” 雷火神摇摇头说道:“惭愧得很!老朽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奇花异草!” 大冶老和尚招呼着小沙弥了化道:“前行带路!” 他一面向雷火神说道:“时机不宜迟,我们边走边谈。” 了化小沙弥在前面走得很快,看上去似乎还没有竭尽全力,但是,起落之间,已经远达两三丈开外,看他的轻功造诣已经不同凡响,难怪大冶老和尚对于了化小沙弥抱有如此高的期望。 雷火神紧随在大冶老和尚身后,向山上疾驰,天色渐渐地愈来愈暗,好好的白昼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叫人感到心惊! 大冶老和尚口中轻轻地说道:“这件事居然能让了化知道,而又碰上天狗食日,若说无缘,孰能如此?但是,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使人又难信其真。” 雷火神随在后面说道:“老禅师!小师傅所看到的那朵小红花,究竟是什么奇花异草,能值得老禅师这样的重视?” 大冶老和尚说道:“大凡一棵松树,能长到一人合抱粗细,至少也得数百年乃至千年左右,像这样的松树,由于仰承天地雨露灵气,会长出几件东西,松香、琥珀、松灵芝。这三种东西,又以松灵芝最为难得,虽然比不上紫灵芝,但是,能得一本千年松树所蕴孕出来的松灵芝,服用之后,益寿延年,祛除百病!” 雷火神连忙说道:“如此说来,那朵小红花就是松灵芝了!” 大冶老和尚说道:“不是松灵芝!松灵芝虽然难得,还不是不可得之物,还有一种比松灵芝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我们今天所要去找的那朵小红花!” 雷火神问道:“这朵小红花究竟是什么呢?” 大冶老和尚说道:“这朵小红花是叫什么名字?老衲也不知道!平常我们为了便于称呼,都叫它作‘阴灵松子’。” 雷火神觉得这个名字叫得很怪,便不觉脱口说道:“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大冶老和尚说道:“那是因为它长得奇怪,一般说来,一棵千年以上的老松树,被伐倒之后,留下的树根,并没有枯死,这时候如果有人用一粒石榴子,种在这棵古松树根的中间,经过半甲子的蕴孕,而且要一半时间是长在水气迷漫的环境里,这样,它才可以长出一株碧绿的小草,开出鲜红透明的花朵。” 雷火神摇头说道:“天下岂有这等人?又岂有这等事?” 大冶老和尚笑道:“雷施主!世间有许多意外的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拿常理来衡量的!据传闻中说,过去武林中确实有人摘过这样的花朵。” 雷火神说道:“如果真是有人花半甲子以上的时间,培养出一朵花,岂肯让别人采摘?” 大冶老和尚说道:“这种事很难说,有时候未见得就是人种植的,说不定是鸟雀衔了一粒石榴子,恰巧落在一棵松树根上,又恰巧……” 雷火神大笑道:“哪有这么多‘恰巧’?太难了!” 大冶老和尚说道:“就是因为难,才显得它更可贵,其实难的不是开花,而是在开花之后,因为仅仅是一朵花,并没有多大的用处,至多可以增强内力,如果这花要结成了果实,那就可贵了,但是,太难了!是需要更多的‘恰巧’才能办到。” 雷火神说道:“莫非是与天狗食日有关?” 大冶老和尚说道:“不错!这朵红花如果遇上天狗食日的时刻,它承受那一阵纯阴之气,凝结而成果实,这就是老衲方才所说的‘阴灵松子’。雷施主!你试想,这天狗食日,能多少年才有一次?谁也没有这个能耐知道,这岂不是太难么?” 雷火神说道:“老禅师!这阴灵松子究竟有什么妙用?” 大冶老和尚说道:“可以使人百毒不侵,百病不生,单凭那一股纯阴的阴灵之气,就可以自然冲破生死玄关,打通任督二脉,使内修的功力登峰造极,如果此人不再涉足人间恩怨,潜心苦修,不难有地仙之份!” 雷火神这才恍然大悟,长长地啊了一声。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冶老和尚会如此重视这件事。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只听得了化小沙弥叫道:“长老,情形有了变化!” 阳光消失了,好好的白昼,突然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任凭武功如何高超的人,能在夜里远看一草一木,到了这时候,也变成两眼如同瞎了一样。 龙老人挽着冷雪竹的手,从那棵松树的大鸟巢里跃出来,他郑重地对冷雪竹姑娘说道:“姑娘!这样黑暗,不会太久,你不要害怕!但是,就在这天狗食日的时候里,我们要把握时机,先将那头熊除去。” 冷雪竹姑娘此时还是莫名其妙,她只好紧抓着龙老人的手说道:“龙爷爷!我一点也看不见!” 龙老人说道:“是的!这一会工夫,不同于夜晚,纵然你有功夫,也看不见东西!不要紧!有我这个老瞎子在你身边,这闭眼睛打架的功夫,相信还没有人能斗得过我,何况是一头畜牲?” 冷雪竹忍不住又问道:“龙爷爷!我们此去……” 龙老人拦住她说道:“不要多问,除掉那只大熊,然后我们再谈!快走!迟了就麻烦了。” 他拉着冷雪竹姑娘,几乎是全力奔驰,冷雪竹如同两眼漆黑,一点也看不到,只好紧紧地随着龙老人,起落奔腾,有几次耳边呼呼而过,分明是一毫之差,擦着岩石和大树而过,使得冷姑娘又是钦佩又是担心。 钦佩的是这位瞎了眼的老人家,竟有这么高深的武功,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担心的是,万一稍有失误,碰上岩石和大树,定会碰得脑浆迸裂! 两人如此飞快地走了一会,突然,龙老人一把拉住冷姑娘,脚下一停,低声说道:“姑娘!少时你听老朽的话出招攻敌,不可慌张,尤其是脚下要有分寸,前进后退的步伐大小是两尺五,左右闪动的步伐是三尺,要拿稳这样的尺寸,非常紧要。” 他说到此地,一松手,低喝一声:“先停在此地!”随着冷雪竹只听到一阵衣袂飘动的风声,接着又是一声叱喝:“滚开!老夫在此已有一甲子以上的时间,这件东西应该是我的!” 冷雪竹奇怪龙老人是和什么人在讲话,她这个念头尚未兴起,就听到一声裂帛似的怪吼,呼地一阵,卷起一股腥风,随着听到一阵哗哗作响,那正是沙石齐飞的声音。她这才知道,龙老人已经和那头大熊斗起来了! 冷姑娘站在那里,只觉得阵阵腥风呕人,而且那些飞沙走石,又不断地在她上下左右飞舞,她又着急,又担心,又不能擅自移动,只有站在那里,干着急! 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砰地大震,随着一声低吼,就如同地震一样,耳朵里只是嗡嗡直响,冷姑娘忍不住担心地叫道:“龙爷爷!” 她这声叫喊刚一出口,就听得龙老人一声断喝:“左三步‘灵鹊渡桥’,快!” 冷姑娘知道情形不对,随着他的声音,一折腰,横飞九尺。脚下刚一停下来,就听到龙老人接着叫道:“低头向前三步,‘拜见雷音’,快!” 冷姑娘如响斯应,一低头,躬身一伏,向前冲过去七尺五,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就有一股强劲绝伦的劲道,直扫而过,带得冷姑娘的衣袂飘动,几乎都带浮了她的桩步。 冷姑娘心里意念一动:“身后掠过,是个机会!拍它一掌。” 她意动功行,一个翻身,上身向前一探,单掌一扬,提足十成功力,使出师门独创的寒阴掌力,以小天星的掌法,掌心内凹,突然向外拍出。 以冷雪竹目前的功力而言,这一掌劲道,就是一头大水牛,也要将之震飞三丈开外,震断心脉死去,但是,没有料到她这样一掌拍出去,就听到龙老人叫道:“不可动手……” 已经迟了!冷姑娘的劲道无法收住,霎时间“扑通”一声大震,冷姑娘右臂一麻,心头一阵翻腾,几乎鲜血涌上来,脚下桩步早已经拿不稳,踉跄倒退开七八步才稳了下来。 冷姑娘这一惊真非同小可,赶忙调息行功,调匀呼吸,但是,这时候又听得龙老人叫道:“向前‘寒鸦赴水’,要低!” 冷姑娘有方才的经验,哪里还敢懈怠?也顾不得调息了,一伏身,人向前一扑,一式“寒鸦赴水”,紧擦着地面,向前掠过去丈余,同时她感觉到那一阵腥风,刚好从头上扫过,如果不是及时从下面扑过去,两下正好对个正着! 姑娘此刻已经对自己失去信心,她不敢想这样硬碰一下的后果会是怎样? 冷姑娘正如此从地上挺身站起来,刚刚旋身回来,就听到龙老人叫道:“拔剑!” 姑娘慌忙一探手,铮地一声,宝剑应声弹挺在手中,她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龙老人的下一个口令,但是,意外地半晌没有了动静,只听到呼呼呼的风声,在不远的地方,响个不停,想必龙老人和那只大熊,斗得正是历害。 这时候,天色渐渐有了光亮,潆潆就如同是浓雾一样。 冷姑娘心里一松,眼睛也渐渐能够看到一点了,只要眼睛能看得见,她就不会这样闷在那里着急! 突然,龙老人叫道:“冷姑娘!掷剑!” 冷雪竹茫然地不知道所以,因为她的眼睛已可以看得见了,她没有看见眼前有任何东西,要她掷剑做什么?当然,如果她还是一点也看不见的话,她一定会遵照龙老人的话,应声掷出手中的宝剑,可是现在…… 她这样一犹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一黑,一股劲风,一堆黑影,就如同一堆山压将过来。 这一堆黑影来得太快了,慢说冷雪竹没有时间掷剑,连举手剌出一剑的时间,都没有了。 冷姑娘这时候只有一种自然的动作,便是向后一倒,企图闪让开如此突然而来的迎面一击。 冷姑娘的身子刚刚挨到地上,只听到“砰”地一震,那一团黑影从她身上飞过去,落在距离八尺的身后。 然而随着这一团黑影飞越过去,跌落在冷姑娘身旁的却是一个人。 此刻的光亮又渐渐地明亮起来了,冷姑娘仰在地上惊魂未定之际,一眼瞥见,跌在她身旁的那人,正是龙老人,只见他嘴角流血,躺在那里喘息不停。 冷姑娘大惊,一跃而起,双手扶住龙老人,惶然不知所措地叫道:“龙爷爷!龙爷爷!你老人家……” 龙老人忽然挣扎着说道:“小心身后!出剑找它的项下前喉白点。” 冷姑娘立即气个转身,刚刚挺起剑,呼地一声,一股劲风从旁扫至。 冷雪竹此时杀心顿起,同时也因为天色大明,功力恢复正常,不再畏惧。她右手一沉腕,宝剑落招化式,划起一股银虹,向旁边削去。 “铮!”一阵火星四溅,冷雪竹的手也一阵发麻,姑娘手里本是一柄软剑,如此一弹之下,几乎弹脱姑娘的掌握。 冷姑娘向后挫了一步,心里既惊且讶,她知道自己手里这柄剑,是无坚不摧的宝剑,现在居然削不动对方的一只前爪! 龙老人仿佛是亲眼看到了一般,他喘着气说道:“这东西浑身松香沙子,任何宝刀宝剑砍它不动!姑娘!只有在项下那一块……” 冷姑娘突然一挺身,向前一扑,左手扣劲十成,右手持剑凝神,正好此时那大如牯牛的大黑熊后腿站立如人行走,前腿张开八字形,像是大钳子,向冷姑娘扑过来。 冷姑娘成心不让,左手手心一挺,吐劲送力,大喝一声,寒阴掌力全力推向那头大黑熊的下颚,左手毫不停滞。宝剑化作银星一点,直刺项下那点白斑! 这样一掌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只要那大黑熊被掌力顶住它一下,宝剑便应声刺进那块白斑! 可怪的这东西,就像是早巳料定了姑娘有此一招,它的下颚不但没有向上抬,反而迎着掌力,向下一扣,“砰”地一声响,下颚如此一扣之下,正好将它项下那块白斑,遮盖得一丝不露,然后那两只毛茸茸的前爪,闪电地向当中一圈。 冷雪竹一看不好,顿时一缩身,落地一路“青云十八跌”,翻到一丈开外。可是,她手上那柄宝剑,已经来不及收回,被那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抓个正着,拿起来就向嘴里一送,喀嚓一下响,宝剑的剑尖,一下被它咬下三四寸。 冷雪竹这一下真吓呆了,她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大黑熊扔下断剑,迈起步子,就向那棵松树根走过去。 冷姑娘从地上拾起那柄断剑和剑尖,早已经如醉如痴。她想:“这柄宝剑是恩师传授的宝物,如今断损在此,我将来还有什么脸去见恩师呢?” 她早已将身外的事物,忘记得一干二净! 正是她如此心分神驰的时候,突然间听到龙老人失惊大呼:“不好了!这厮要去毁宝了!” 冷姑娘手里提了这截断剑,站在那里一时还会不过意来,不知道龙老人说这话是什么用意。她只抬头看去,只见那大黑熊正蹒跚着步伐,向那棵松树根走去,她这才想到这毁宝二字事态之严重! 正是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龙老人霍然从地上站起来,一挺身向那大黑熊扑过去。 龙老人如此霍然而起,正好像困兽作最后之挣扎,是以全身的力量,作此最后之一击,冷姑娘一见,急得大叫而起:“龙爷爷!” 她这一声叫喊的余音,还在空中飘荡,龙老人已经全身撞上那只向前走的大黑熊,龙老人事实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哪里还能与这个坚强的怪物,作如此生死撞击?当时咕咚一声,龙老人一个倒退,跌坐在地上,随着翻身滚到一边。 那只大黑熊被如此一撞之下,只微微地扭转回身看了一下,正好这时候冷姑娘也赶到近处,姑娘一眼就瞥见那一点特别显眼的白斑,一时触动灵机,右手一抬,几乎使出全部的力量,将一截断的剑尖,当作暗器一般打出。 双方距离也不过只有七八尺远,冷姑娘又是在如此一瞬间,以全力打出这截剑尖,任凭那只大黑熊是如何精灵,也逃不过这一剑之危,嗤地一声,那一截剑尖直入于大黑熊的颈项之内。 冷姑娘真没想到这只力大无穷,刀剑不入的大黑熊,居然就这样容易被她一剑扎穿要害,她当时也不觉地呆了一呆。 那只大黑熊立在那里,似乎也呆了一呆。 一人一熊,相隔七八尺,如此呆呆地对立着。霍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佛号,一声苍老的声音说道:“姑娘!你要谨防垂死的挣扎!” 冷姑娘心里动了一下,但是,还没有等到她移动身形,只听一声裂耳的叫声,一股鲜血,从那一点白斑的地方,劲射而出,就如同是一股喷泉,疾射而至,正好就是冷姑娘所站的地方。 冷姑娘刚刚一闪身,那只大黑熊就像是一朵大黑云,随着一阵狂风,疾卷过来。 冷姑娘脚下桩步还没有落实,来不及再挪动身形,霎时间,姑娘一低头,斜肩一落右手推去一掌,随着便借势向一旁横掠过去,谁知道姑娘这一掌还没有发出去,却有一阵劲风,呼啸如雷,扑通一声怪响,大黑熊斜地里向旁边一撞,正好有一个大青石被它如此一撞之下,撞得四分五裂,碎石四下飞舞。 冷姑娘暗叫一声“险”,她站稳了身形,回过头来看去,只见一位十几岁的小沙弥,执着一根与他身材不成比例的禅杖,站在那里。在他的身后不远,有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和尚,和一位光头跣足,身着黄衣的怪人,正慢慢地向着她走来。 那老和尚点头说道:“姑娘!你岂不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方才一剑虽然中了它的要害,但是,它不会立刻就死的,方才它那最后的一扑,如果姑娘仅仅一掌的力量,不但不足以阻止它那拼命的一击,而且,姑娘还有受伤的危险。” 冷雪竹姑娘闻言行礼,刚刚说到:“多谢老师父……” 忽然听到龙老人叫道:“冷姑娘!” 冷雪竹一听是龙老人的声音,连忙转过身来,只见龙老人撑起自己的上半身,面向着这边,脸上带着一分焦急,也带着一分愤怒。 冷雪竹赶紧跑过去,扶住龙老人,说道:“龙爷爷!你现在怎样了?龙爷爷!我真后悔!当时我若是听了你的话,毫不犹豫地掷出宝剑,也就不会有后来这样的麻烦了!” 龙老人摇摇头说道:“这是怪我,当初没有将这只大黑熊的厉害情形,说得清楚些,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有想到天狗食日会在这时候,看来万般俱是定数!” 冷雪竹叫道:“龙爷爷!你是不是受了内伤?” 龙老人摇摇头说道:“我们现在还没有闲情来说这些,姑娘!对面来的是些什么人?” 冷雪竹说道:“是一位老和尚和一位小师父,还有一位……” 龙老人嗯了一声,拦住她再说下去,他抬起头来,沉声问道:“那和尚!你是少林一派?” 大冶老和尚立即合十问讯说道:“老衲正是少林本院僧人!请问老施主……” 龙老人不耐烦地挥着手,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雷火神听这位老瞎子如此出口无状,难免有些气愤,不过他毕竟是一位上了年岁而且是很有名声的老人,对方又是一个又老又瞎的人,所以,站在那里也就没有插嘴说话。大冶老和尚倒是认真地答道:“老衲大冶,请问老施主……” 龙老人又插嘴问道:“你是大冶和尚?嗯!慧元方丈是你什么人?” 大冶老和尚大吃一惊,立即合掌垂眉,低声答道:“是少林一派七十代掌门人,是老衲师伯!” 龙老人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大冶和尚!你的年龄算起来也不小了,你偌大一把年纪,到这西北边陲来做什么?特别是今天,你趁着天狗食日的时候,你到这祁连绝谷来做什么?” 大冶老和尚倒没有想到这个老瞎子会有这样率直一问,而且问的又是那样不客气,他一时倒被愣住了,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回答才对。 龙老人厉声说道:“你说!不许打诳语!你是不是想来摘取这一粒‘阴灵松子’?嗯!” 他如此厉声说话,说到最后,已经止不住微微有些气喘,但是,那一份令人生畏的威严,依然如故。 雷火神这时候已经忍耐不住了,他一挺身,正要斥责对方,却被大冶老和尚一把拉住。 大冶老和尚依然是那么和缓地说道:“请问你老施主尊姓?” 龙老人冷冷地笑了一声,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三个字:“我姓龙!” 大冶老和尚当时一愣,他实在想不起有姓龙的这一号人物,敢如此在少林寺当代长老的面前,如此蛮横得近乎不大讲理! 龙老人接着又说道:“如果你居然真的为这粒‘阴灵松子’而来,我劝你趁早离开此地!” 大冶老和尚这时候突然心里一震,他想起一个人,当时他的脸色大变,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宣了一声佛号,低沉而恭敬地说道:“老施主莫非当年在嵩山少室峰之巅,与敝师伯……” 龙老人立即截住他说道:“你知道我是谁,那就很好!下面就不必再说了,我可以告诉你……” 他又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不告诉你,你也看得出来,目前已经油枯灯灭之际,绝不是你的对手,我这位冷姑娘,虽然她武功并不弱过你,但是目前她消耗真力太多,也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你对于这粒‘阴灵松子’是誓在必取,当然,你是一定可以得到手的!” 大冶老和尚连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连声说道:“老衲不敢!老衲不敢!” 龙老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你立刻就走!” 大冶老和尚也立即说道:“老衲即刻就走!” 这情形看在雷火神和了化的眼里,觉得有不可思议的奇怪,为什么大冶老和尚对这个命在垂危的老瞎子,会这样的害怕而唯命是从? 大冶老和尚一点也没有理会到别人那种惊讶的眼光,他只是十分虔诚,十分恭敬地合十行礼,转身就去。 这时候冷雪竹姑娘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师父!” 龙老人忽然也招招手说道:“你回来!” 大冶老和尚返回身来,很恭敬地问道:“老施主是唤老衲回来么?” 龙老人说道:“方才是你挥了一禅杖,救了冷姑娘免于受危,是么?” 大冶老和尚答道:“是少林一个弟子了化所为!” 龙老人嗯了一声说道:“少林有弟子能有如此功力,倒也难得!老朽是讲究恩仇必报的!冷姑娘受你们这样一杖之惠,不能不报!” 大冶老和尚连忙说道:“老施主如能对武林晚辈有所赏赐,那是了化的造化不浅!” 龙老人点点头,他示意冷姑娘扶他坐好,仰起头来想了一会,问道:“大冶和尚!你说!你想要什么?” 大冶老和尚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他缓缓地说道:“老衲原本只想要‘阴灵松子’,但是,老施主如此竭尽心智,必有要用,老衲何敢再生非分之想!” 龙老人问道:“你要‘阴灵松子’何用?” 大冶老和尚说道:“少林弟子了化,天赋极佳,将来重振少林声誉,寄望在他的身上,但是,少林目前已无能力为他打通任督二脉,因此,生死玄关不能冲破,武功不能登峰造极,有何前途可言?所以……” 龙老人忽然一震,立即打了个哈哈说道:“是啊!是啊!少林一派已经无法打通任督二脉,你想借用‘阴灵松子’的力量!我看不必了!‘阴灵松子’是有缘者得之,岂是老朽可以任意赠与?” 大冶老和尚说道:“老衲之意,请老施主可否稍赠一片叶子……” 龙老人突然脸色一沉说道:“一片叶子断不能冲破生死玄关,我说过,我会答应你的要求,使你达成自己的愿望,你不必那样委曲求全!” 大冶老和尚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忙说道:“老施主!你答应将那粒‘阴灵松子’给老衲么?” 龙老人摇头说道:“错了!‘阴灵松子’是我必须之物,否则我会给你的!” 大冶和尚愣然不解,说道:“那……” 龙老人说道:“你到嵩山少室峰之巅,去找一块鞋状青石,此石名曰仙人履,你在仙人履下,当有所获。” 大冶老和尚连忙问道:“请问老施主……” 龙老人淡笑一声说道:“你既然相信我姓龙,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 大冶老和尚合十宣声佛号,郑重地说道:“多谢老施主慈悲,老衲谨此致谢,他年少林能有成就,当志不忘。” 他挽着疑惑不定的雷火神,带着小沙弥了化,匆匆地走出祁连绝谷。 龙老人凝神坐在那里,静了半晌,抬头向冷姑娘问道:“姑娘!他们走远了么?” 冷姑娘说道:“已经去远了!” 龙老人沉吟了半晌,他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我才不得不信,一饮一啄,俱是前定,不是人力所能勉强妄为的!” 冷雪竹站在一旁,不敢多说话。 龙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说道:“姑娘!你的眼睛好,你拿着这个!” 不知何时,龙老人的手上,多了一柄三四寸长的晶莹闪目白色小刀,分明是一件宝物。 冷姑娘不知究竟,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来,接到手里之后,她才发觉这柄小刀,寒冷砭骨,就像是一块冰落到手里一样。 龙老人说道:“这柄小刀是有来历的……现在也没有时间去说它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柄万年寒玉所琢磨而成的小刀,也可以说是武林之中,仅有的一柄,珍贵无比。” 冷雪竹捧着这柄小刀,只有唯唯称是。 龙老人又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皮口袋,上面还画着一条龙,也交给冷姑娘,说道:“这个小口袋,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物,但是,他随老朽几十年,也装过不少奇珍异宝,如今送给你……” 冷雪竹姑娘一听连忙抢着说道:“不!不!龙爷爷!我不能受你老人家这样贵重的东西!” 龙老人摆手说道:“姑娘!你听我说,你用那柄寒玉小刀,将‘阴灵松子’根削断,盛在这个小皮口袋里,然后……” 他说到此处,突然浑身一个颤动,哇地一声,涌出一口鲜血,人站在那里,也是摇摇欲坠! 冷姑娘一见大惊,抢上去扶住龙老人,几乎是惊慌失措地说道:“龙爷爷!” 龙老人仰起头来,自己用手在心口上,轻轻地揉动几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来苦笑说道:“姑娘!你不要着急!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和你说明,这条老命少不得还要支撑下去!” 龙老人扶着冷雪竹,缓缓地坐起,停了一会才说道:“你先将这棵‘阴灵松子’用寒玉小刀截断,装在这皮口袋里!注意!不可沾到铁器!” 冷雪竹依照龙老人的话,很快地将阴灵松子割断,小心翼翼地,装进那个皮口袋里面。 龙老人静心地在听,他听到冷姑娘一切做好之后,他便说道:“从大黑熊的伤口里,取出那柄断剑来。” 冷雪竹这时候才想起这柄宝剑断了之后,未来的严重问题,想到这里,自己的手都不禁抖将起来。 龙老人仿佛就像看到了这种情形一样,安祥地问道:“怎么?着急了么?” 冷雪竹几乎都要哭出来,她居丧地说道:“我不是怕受重罚,而是将师门至宝毁掉,我以何面目去见恩师?” 龙老人说道:“在这种情形之下,任何人都无法避免,你不必为这件事不安。” 冷雪竹急道:“龙爷爷!这是我师门的宝物!” 龙老人说道:“我知道!银丝柳叶软剑,的确是一件宝物,你不要急,我有办法使你这柄宝剑恢复原状!” 冷姑娘又惊又喜地问道:“龙爷爷!是真的么?你老人家不会哄着我玩吧?” 龙老人说道:“我看你是那样的着急,怎么好再逗你玩呢?你将这柄断剑小心收好,带着这颗‘阴灵松子’,到长白山下去找一个人。” 冷雪竹急道:“龙爷爷!你老人家要我走?啊!不!我是被恩师罚在此地面壁三年,现在还不到十一天,怎么可以离开?” 龙老人微笑说道:“老朽这把年纪,难道这点道理还不懂么?我叫你去,自然没有关系!” 冷雪竹仍然是不放心,她怯怯地问道:“龙爷爷!到长白山下去找什么人?找这个人做什么呢?” 龙老人说道:“你现在也不要管去找的是什么人?你到了长白山下,有一个很大的村庄,你说你找一把剑,到时候自然可以还给你一把原样不动的银丝柳叶剑。” 冷雪竹怔怔地想道:“找一把剑?找一把剑来代替这柄断剑么?那怎么可以,再说,我向谁去找一把剑?” 她这样怔怔地没有说话,龙老人就接着问道:“怎么样?你是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么?” 冷雪竹连忙说道:“龙爷爷!这一把剑究竟是……” 龙老人说道:“你不管别的,只管按照我的话去做!到时候你自然明白!” 冷姑娘唯唯应是,她只好问道:“龙爷爷!我何时启程呢?” 龙老人说道:“自然就是现在!” 冷雪竹吓得一怔,说道:“现在?龙爷爷!现在怎么可以呢?你老人家身体有点内伤,正是需要人侍候,我怎么能够丢下你老人家不管呢?再说此事并非急如星火,更用不着这样即刻启程!” 龙老人笑道:“姑娘!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已经有六七十年,自己照料自己,早已成了习惯!哪里还用得着你来照料?不过,这样也好,来吧!姑娘你扶我走一段路。” 冷姑娘扶着龙老人,慢慢地沿着小溪向上走去,同时冷姑娘心里也想道:“龙爷爷的伤,受得这样的重,连走路都要人扶,我怎么能够抛下他而不管?” 两个人如此慢慢地走着,约莫走了一顿饭的光景,龙老人扶着姑娘向右边拐过去,穿过两棵老松,迎面看到一个大石洞。 这个石洞没有多深,里面非常干燥,而且阴凉无比。在石洞的当中,有一白石凿成的坐位,龙老人命冷姑娘扶他在石椅坐下,微微地有些喘息,半晌他挥手叫冷姑娘就地坐下,然后他缓慢无力地说道:“姑娘!你和老朽见面之后,不是就曾经问过,我和你师父有什么约定么?” 冷雪竹点点头,但是,她立即又说道:“龙爷爷!我现在不要听了!” 龙老人倒是一怔,奇怪地说道:“为什么?你不是急于要听么?” 冷雪竹说道:“龙爷爷!你老人家方才力斗那只大黑熊,分明是受了内伤,现在正需要调息,不宜于多费心神讲话,等到你老人家好了,再说也不迟。” 龙老人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孩子!你说错了!” 冷雪竹一惊,呐呐地说道:“是我说错了么?我……” 龙老人微笑地摇着头说道:“不是你说得不对,你的一番好心,我很高兴,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你再也听不到这件事情的真相了!” 冷姑娘茫然不知所措,口中喃喃地说道:“龙爷爷!你是说……你是说……” 龙老人说道:“你现在不要再想别的,只管听我来说这一段故事。” 他咳了一声,仰起头来,仿佛是在回忆一件事情,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道:“在很久以前,我在武林之中,有很响亮的名字,而且我的儿子龙玉泉以巧手书生的名衔,也在武林中闯下了字号,但是,他为了爱上一位出色的姑娘,我父子的一生,就这样断送了!” 冷雪竹睁大了眼,看这位缓缓而谈的瞎老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口,凝神地在细心倾听着。 龙老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位姑娘在当时的武林之中,的确是非常出色,论武功,是出类拔萃;论品貌,更是绝色无双。我的儿子龙玉泉,为这位姑娘所倾倒了,其实像这种出色的姑娘,倾慕的人又何止我儿子一个?但是,在老朽看来,能配得上这位姑娘的,只有我这个儿子。” 冷姑娘立即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断了一双腿,瞎了一双眼睛的龙玉泉,心里不禁起了一种怜悯与同情!她只轻轻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龙老人脸上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苦笑,摇摇头说道:“后来……我的儿子竟失败于一个其貌不扬的人。” 冷姑娘同情地啊了一声,关切地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龙老人叹口气说道:“为什么?老朽当时也在问‘为什么’?但是,我只能说这是缘分,‘姻缘姻缘’如果没有缘分,只有徒唤奈何!老朽虽然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但是,如果是不可为的事,也就不再勉强!” 冷雪竹倒是由衷地赞道:“龙爷爷!你老人家是对的!大丈夫提得起,也放得下!不是我帮你老人家说话,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事情既然已经成了定局,自然只有放下这个念头!” 龙老人叹道:“姑娘!你说得很对!但是,旁观者清,而当局者迷。我是这样的想,可是我那儿子却不这样说。他是死心塌地,非她不娶。” 冷姑娘惊道:“这样……不是很容易闹事的么?” 龙老人说道:“龙玉泉虽然当时很失意,但是,他还不会做出无理取闹的那种丢脸的事!他当时就凭了这样一口闷气,独自仗剑入川,硬斗八狼,后来八狼是七死一伤,他也中了剧毒,性命垂危!” 冷姑娘虽然不知道八狼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可以想得到不是好人,而且此时她也愈发地同情龙玉泉了!她不禁又追问了一句:“后来呢?” 龙老人说道:“等老朽赶到四川,才知道我那儿子已经被他一位义兄和另外一个人救走了!而这另外一个人,居然就是那位出色的姑娘!” 冷姑娘理解不了这件事情了!她实在弄不明白龙老人和她大谈这段往事,用心何在?不过,她另一方面也在怀疑,龙玉泉那一双腿和那一双眼睛,是不是就是那一场拼斗伤害的呢? 龙老人此时脸色沉重了,他沉缓地说道:“等我赶上那位姑娘,又才知道我的儿子已经下落不明,你说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能相信她的话吗?天下事没有比失掉儿子更令人心痛!我当时几乎要为之发狂,当时不分青红皂白,拔出长剑,朝着那姑娘的脸上划去。” 冷姑娘惊叫道:“那是为什么?” 龙老人沉重而软弱地说道:“为什么?我当时认为这一切恶果,都是由于这张绝色的脸所引来的,所以我要毁掉它!” 冷姑娘当时不由自主地双手掩住自己的脸,惊悸地叫道:“龙爷爷!……” 龙老人声音愈来愈低弱,缓缓地说道:“因为双方距离太近,而且那姑娘又没有料到我会下这样的毒手,再者,老朽的武功比她还高!就因为如此,那一剑划得十分准确,劲道也拿得十分的稳,不轻不重,不偏不斜,就在那姑娘的脸上,划下一道血印……” 冷姑娘叫道:“龙爷爷!不要……不要说了……” 龙老人凄惨地笑了一笑,说道:“孩子!你已经知道这位姑娘是谁了吧?她就是你师父飞侠女琼如!” 冷姑娘掩着脸,抽泣不止,她才知道,恩师的脸上竟是因为这样被刀划的。她真想恨眼前这个老人,但是,能恨他么?眼前这位老人,是这样的孤独、残废、可怜。 龙老人抬起头,那一双瞎眼睛对着冷姑娘说道:“孩子!你恨我么?” 冷雪竹心中矛盾了半晌,她没有说话! 龙老人点点头说道:“孩子,你恨我是对的,可是你师父当时却不像你,她掩着自己脸上的伤痕,没有说一句话。我当时傻了!把那一腔怒火,化成一腔惊讶,站在那里发了呆。 这时候你师父才说了话,她说,是她的错,她罪有应得!同时,她安慰我说,龙玉泉没有死,只是在剧毒除去之后,他不知为何隐居起来了!相信将来一定可以找到的!” 冷雪竹姑娘这时候对于自己的恩师,感觉到有无比的伟大!这种以德报怨的表现,是需要有多少牺牲的勇气? 龙老人突然一阵喘息起来,脸上涨得通红,冷姑娘又觉得老人当时那种爱子心痛,因而导使失常的行动,是情有可原的! 她抬起手来,在龙老人的背上轻轻地捶着。 良久,龙老人才停止了喘息,但是,人显得更软弱了!他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师父当时这种不相为仇的表现,使我惭愧!尤其当我知道我儿子的毒是她和龙门居士帮助除清,挽救了性命之后,我更惭愧得要死!我那一股自私的爱子之心,使我失掉了理性!” 冷雪竹姑娘真不想再听下去了,这是一个悲惨的错误,令人心悸的往事。 但是,龙老人却要接着说下去! 他喘了喘气接着说道:“孩子!我知道我作了一件终生无可挽回的错事!我毁了你师父的面容,比杀多少无辜的人还要使我内疚难安。你师父虽然原谅了我,但是,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我做了这种事,居然没有受到应得的惩罚,武林之中,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冷雪竹此时已经把内心里那一点恨意,化为乌有了。她低声叫道:“龙爷爷!不要再说了。” 龙老人摇摇头说道:“于是,我自己惩罚了自己!” 冷雪竹尖叫道:“龙爷爷!” 龙老人此刻十分平静,他缓缓地说道:“面貌对年青姑娘,甚而重于生命!但是,有什么东西在男人是最重要的呢?我想不出,最后我选择了自己的眼睛,我用几十年黑暗的生活,来作为赔偿你师父毁容之恨!” 冷雪竹的心都寒了,武林中的恩和怨,是分得这样清楚,龙老人居然用自己数十年的暗无天日的生活折磨,来惩罚自己,作为了结怨恨,真是可怕! 龙老人说道:“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忍受黑暗的痛苦,以泄你师父毁容之恨!可是你师父也有一份对我的报答,她答应一旦有了龙玉泉的消息,就会设法通知我!我就这样一半为自罚,一半为了等待儿子的消息,我活在这祁连绝谷几十年!”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的颜色忽然变得红润起来,他抬起手来,握住冷姑娘的手,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我得到儿子安在的消息,也对飞侠女的徒弟作了一点小小的酬劳,从此恩怨两了……” 他的声音渐渐地低沉而无力,冷姑娘吓得叫道:“龙爷爷!龙爷爷!” 龙老人又开口慢慢地说道:“姑娘!快到长白山麓去找‘一把剑’,就说是我拜托他的,那‘阴灵松子’,那断剑……你去吧!有机会告诉龙玉泉……告诉你师父……你走……走……” 冷姑娘仿佛是被他那种神情镇慑住了,茫然地、慢慢地退出洞外,随着就听到“轰隆”一声,就仿佛是天崩地裂一样,面前沙石齐飞,灰尘滚滚,冷姑娘吓得倒退好几尺远。 再看时,那石洞已经掩没在沙石之中,就好像是一座大冢! 祁连山的脚下,一片起伏的山峦里,坐着三个人。 大冶老和尚,雷火神,还有小沙弥了化。 大冶老和尚遥望着身后那一片云雾迷漫的穷山恶岭,不觉感慨万千地叹道:“世事如棋,真是令人难以预料。老衲原以为在这祁连山中,慢慢培养少林下一代,而老衲自己就终老此间,没有料到,居然我又重回到少林去,而且是回去找寻失去多年的达摩易筋经最重要的部分!” 雷火神忍不住问道:“老禅师!方才那个老头子,双眼俱盲,而且看他分明是受了内伤,性命就在旦夕之间,为何……为何……” 大冶老和尚说道:“雷施主!你的意思是老衲为何这样畏惧于他?” 雷火神说道:“老禅师是念在故旧之情,而对他有所忍让,是么?” 大冶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双眼俱盲的老人,在七八十年以前,在武林中就如同彗星一现,震惊一时,据说当年‘一条龙’和‘一把剑’,在武林中几乎是无人可敌。” 雷火神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他就是‘一条龙’?是么?” 大冶老和尚点点头说道:“他曾经和老衲师伯,也就是少林七十代掌门人,在少室峰上较量了一场,结果……这是少林之羞,不说也罢,虽然当时他对少林并无恶意,却没有料到易筋经的失传,居然就出在他的身上,若不是今天遇见他,少林绝技,永无精进之日!” 雷火神问道:“究竟是他偷取藏经楼的易筋经,被令师伯发现而起冲突?抑或是易筋经是失落于后?” 大冶老和尚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追查!但愿这次回去,能够在少室峰之巅,发现所失去的易筋经最重要的几张,则是少林之福了。雷施主!老衲拖累了你,来到这西北边陲,难道如今又要拖累你去跑一趟少林寺本院不成?” 雷火神拱拱手说道:“老禅师救命之德,尚未言报,不敢前去少林打扰!我要就此告辞,我既然不能遁迹山林,少不得还要到红尘中去打滚一番!” 两个人正在如此说话,小沙弥了化忽然叫道:“长老!前面有人来了!” 大冶老和尚和雷火神两个人立即同时看去,只见很远的前面,在那山峦起伏之间,时隐时现,一条人影如同流星赶月一般,朝着这边飞驰过来。 雷火神吃惊地叫道:“这个人的身法好快呀!这等轻功,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大冶老和尚也颇为吃惊,说道:“当今之世,除了你们这中原四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轻功?” 了化也说道:“看这人身手如此矫健,恐怕还是一位年轻的好手!” 这时候,前面那条人影正好走到低处,看他不见。 大冶老和尚说道:“祁连山是如此荒凉,杳无人烟,这个人来到此地为了何事?” 他说到此处,脸上颜色一变,紧接着说道:“事情怕的就是一个‘巧’字,莫非此人也是有所风闻,来到祁连绝谷,来找那株‘阴灵松子’的么?果然如是,我们倒要小心防备才是!” 正说话间,前面那条人影,又从山凹里出来,显然他也看到了这边有人,所以,一直朝着这边,风驰电掣地奔将过来! 因为来人的身法实在是太快了,所以使得这边的人,不觉都提起功力,全神注视着,一转眼间,那人已经来到前面不远,只不过有十七八丈距离。 来人正跃登一堵大石,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充满了惊喜的语气:“雷师叔!你老人家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声叫喊,只叫得雷火神一怔,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立即他就大喜叫道:“秦娃儿!老贤侄!是你呀!” 言犹未了,只见那条人影,霍地从大石上一个飘身,宛如剪水紫燕,鼓翅翻飞,悠然飘落到雷火神面前,行礼口称:“侄儿秦凌筠,给师叔请安!” 雷火神呵呵大笑,伸手挽起秦凌筠说道:“秦娃娃!老贤侄!别来不久,你的功力大为精进!看来中原四杰可以安心无虑了,后继有人,还急他怎地?来!来!快来拜见少林高僧,武林前辈!” 秦凌筠果然回过身来,深深地一躬说道:“晚辈秦凌筠!拜见老禅师!” 大冶老和尚合十还礼,口中宣着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请千万不要多礼,老衲大冶,今日能在此地见到小施主,深觉是武林前途有福,正道辈出能人,可喜!可贺!” 老和尚又向雷火神说道:“雷施主与这位小施主意外相逢,一定有许多话要说,老衲也要赶路,就此告辞,来日后会有期!” 老和尚打着问讯道别,雷火神也拱手相送,只有秦凌筠在一旁瞪着两个大眼睛,傻在那里说不上话来,他眼送大冶老和尚、了化小沙弥匆匆远去后,忍不住问道:“师叔!这位老禅师是少林的长老大冶老和尚么?” 雷火神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拍着秦凌筠的肩头说道:“是了!你一定是听到大冶老和尚死了的传闻……” 秦凌筠禁不住想道:“我何止是听到传闻,我还吃了一肚子断尾虎头鲨的血,长了几倍功力,那一本灵芝,还有那紫玉钵……事实俱在,怎么是传闻呢?” 但是雷火神却笑呵呵地说道:“秦娃儿!这中间有一段别人所不知的秘密,待师叔慢慢地告诉你!啊!还有你,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你师父老樵呢?还有你虞师伯,和游师伯呢?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察访的结果,你可晓得究竟是怎么样?” 秦凌筠也说道:“师叔!别后的情形,也正和你老人家所讲的一样,说来话长!” 雷火神笑道:“这样很好,我们爷儿俩,就在这里,互谈别后的情形。” 这一老一少,就在这祁连山麓,彼此互相谈论着别后的情形,虽然两个人分别不过几个月,但是,这几个月当中,中原四杰历尽了悲欢离合,而且真正是曲折、离奇、惊险、紧张……使人有白云苍狗之叹!不胜欷敷! 两个人如此一谈,不觉日过晌午,秦凌筠打开自己所携带的干粮,爷儿俩饱餐一顿之后,雷火神站起来说道:“秦娃儿!我有一个意见,不知你是否同意!” 秦凌筠说道:“师叔有何教言,侄儿焉有不听之理!” 雷火神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这件事还是要商量着做才行。你找那位姑娘,大丈夫一诺,如白染皂,自然应该信诺必行,但是,洞庭君山这一会,乃至于二月初二的聚会,不止是关系到中原四杰,也关系到了整个武林,这等大事,我们不能不去!尤其我听到你说,虞老鉴的孙女儿,落在红柳湖,看来我雷火神八成也是她救出来的,所以,这两次集会,无论是就公就私,我们都应该参加……” 秦凌筠立即接着说道:“师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要侄儿暂时不要寻找冷姑娘,先去洞庭君山,以及红柳湖的两次集会,然后再来寻找于她!” 雷火神点头道:“事有轻重缓急,秦娃儿!你以为如何?” 秦凌筠说道:“师叔的教诲,在情在理,侄儿自然遵命! 当初侄儿在茅山与恩师,以及万博老人、蔡师伯叩别的时候,也曾经说明,元宵节一定要赶到洞庭君山。” 雷火神喜道:“如此甚好!我们刻不容缓,早日离开这西北边陲,前往洞庭和他们会合!”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刚刚说得一声:“我们走!” 忽然他又刹住身形,一把拉住秦凌筠的手,急促地问道:“秦娃儿!你刚才说,你要找寻的姑娘,她姓什么?” 秦凌筠被他这样突然一问,问得一怔,便说道:“姓冷!” 雷火神紧接着说道:“她叫冷什么?” 秦凌筠也有些紧张,立即说道:“她叫冷雪竹!师叔!莫非你老人家听说过么?” 雷火神忽然纵声大笑说道:“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雷师叔是所,其实早就应该想得到,那个姓龙的老人,明明说过两次‘冷雪竹’,偏偏我都没有能够一时想得起!” 秦凌筠惊道:“师叔!你是说冷雪竹姑娘就在这山中么?” 雷火神说道:“一点也不错i就在今天正午以前,我们在祁连山上,还看到她力斗那只大黑熊,得到了那株‘阴灵松子’无价之宝!” 秦凌筠紧张地叫道:“雷师叔!” 雷火神点头说道:“秦娃儿!你的意思我知道,我们立即回到祁连绝谷,去找冷姑娘!很好!如果她知道她的恩师正月十五日有一次重要的集会,她也应该及时赶到那里去,照她今天力斗大黑熊的武功看来,武功极为不弱,去到洞庭,未尝不是一个有力的助手!” 秦凌筠说道:“师叔!你老人家同意我们去找她?” 雷火神说道:“此去并无多远路程,可以帮助你了却一番心事,自然是应该去!不过,秦娃儿,这件事牵涉到儿女私情,你要冷静一些。” 秦凌筠说道:“侄儿知道!” 雷火神笑道:“你雷师叔也是愿你们有情人成为眷属,但是,在人家问题未解决之前,我们要有分寸!” 他又朗声笑了一声说道:“其实这也是我的多虑!你能独自闯荡江湖,和冷姑娘相爱许久而不及乱,这正是说明你很不错,我只不过是多加叮咛一番而已!” 秦凌筠唯唯称是。 雷火神说道:“走吧!如果来得及,今天我们还可以赶得下山。” 两个人展开身形,转身向山上奔去,祁连山绵长而又险恶,时为寒冬季节,风寒而厉,此刻虽有骄阳当顶,却没有一点暖气。幸好这一带还没有积雪,否则,他们两人就不敢跑得这么快了。 雷火神算是轻车熟路,一路专走捷径,翻山越岭,不稍作休歇,跑得很快!两个人如此奔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雷火神停下来,遥指着那高耸的岩石说道:“秦娃儿,你看!那就是祁连山最险的石壁,壁下就是著名的祁连绝谷!冷姑娘和龙老人就住在那绝谷之中。” 秦凌筠当时突然有一种惶然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离乡久别的游子,一旦快回到家园的时候,有一种“近乡情怯!” 他在内心深处,在不知不觉之间,有一种对冷姑娘的怀念!如今一旦真的找到冷姑娘了,他真不知道一旦和冷姑娘见面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雷火神一眼瞥见,立即察觉到他这种心情,当时便笑呵呵地问道:“秦娃儿!你在犹豫什么?” 秦凌筠说道:“不瞒师叔说,侄儿想到当初朱姨逼她离去,而她又悄然离开朱姨,这种错综复杂的心情,一旦快刀斩断,倒也了无牵挂,如今偏偏又找到了她,我……我……将如何对她说话?” 雷火神说道:“莫云往事,但说眼前!快去!” 秦凌筠喃喃地重复这两句话“莫云往事,但说眼前!”他突然说道:“师叔!你老人家不去么?” 雷火神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休要耽搁了我们的行程!” 秦凌筠应了一声,立即展开身法,向那祁连石壁上飞奔而去!一路上起落不停,不消片刻时间,便到了石壁上。他从石壁上向下一看,只见云雾迷漫,不知胡底!他便沿着石壁那些小树丛草,向谷底深处落将下去! 愈下愈低,渐渐地能看到谷底了! 他看到这绝谷之中,潮湿甚重,真正是杳无人踪!她想:“雪竹她找到这种地方来隐世,可见她的内心是如何的痛苦,才这样来克制自己!” 他终于降落到谷底,谷狭而长,他沿着小溪,一直向上走去,忽然,他看到那只业已死去的大熊,一点也不错,正是这个地方! 秦凌筠忍不住便朗声叫道:“冷姑娘!冷姑娘!雪竹!雪竹!” 由于两山合应,一时只听得“雪竹”之声,不绝于耳,历久不歇。 但是,却没有一点回答的声音! 秦凌筠再沿着小溪向上走去,沿途是那么的寂静,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人的痕迹!愈走愈使秦凌筠生疑:“难道走错了么?方才明明看到那只大熊,绝没有错。但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人影?” 同时他又怀疑:“莫非雷师叔记错了人?此处又是另外一个人?既是另外一个人,我这样喊叫,也应该有反应,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 他一面猜疑,一面继续向前走!走不多远,赫然发现一堆新土,仿佛是从山上滚下来的,照这堆土的痕迹看起来,分明是山崩不久,土色犹新。 秦凌筠站在那里发了怔,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突然,他看到在这一堆土的中间,有一块长方石头,埋在那里,仿佛就像是一块石碑一样! 他三步两步赶到土堆前面,凝神朝那石碑看去,只见那块石碑上,是用大力指法,写了几行字:“武林义老一条龙之墓。” 旁边写着:“再晚冷雪竹敬立。” 这明明是冷雪竹方才在这里立的石碑,为什么她人不见了呢? 秦凌筠忍不住又高声叫起来:“冷姑娘!冷姑娘!” 他这两声刚一叫毕,只见石壁中间,人影一闪,他不敢稍慢,立即提足功力,向石壁上扑过去,并且叫道:“冷姑娘!我有令师的要事相告!” 第十四章 泛舟洞庭夜 移花嫁祸时 从山崩的痕迹,以及那一堆新土当中所树立的石碑看来,冷雪竹姑娘分明才离开不久。秦凌筠顿足大悔,如果能够早来一刻,说不定就可以遇上冷姑娘,如今冷姑娘人离此处,又不知要到何处才能找得到她。 正是他如此既急又悔之际,突然抬头瞥见石壁的中途,在云雾迷茫之中,有人影一闪,秦凌筠心头一震,这样的深山,这样的绝谷,还有谁来到此地呢?毫不容疑,一定就是要去未去的冷雪竹姑娘。 秦凌筠哪里还肯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当时踊身一跃,凌空扑去,远达四五丈,脚步刚一落实,他便高声叫道:“雪竹!雪竹!冷姑娘!我有令师的重要事情相告!” 他如此朗声大喝,话犹未了,只见那条人影疾如鹰隼一般,从上面直掠而至,来到面前不远一停身,立即听到说道:“老贤侄!是我。” 原来是雷火神,秦凌筠颓然地说道:“师叔!我们迟了一步,她已经走了!” 雷火神也是十分意外,沉思了一会,说道:“如此说来,那龙老人一定已经伤重死去,她才独自黯然离开。” 秦凌筠点点头,他转身将雷火神带到那山崩的地方,指着那块石碑,失望无比地说道:“师叔说的不错!那龙老人已经去世,冷姑娘在伤心之余,独自离去,这次她离开了祁连,天苍苍,地茫茫,真不知道要到何处去寻找!” 人就是这样,如果一直这样茫无头绪地寻找,自然是心安理得地寻找下去,但是,今天却偏偏又在祁连绝壁无意之中寻找到冷雪竹姑娘,所差的就是错过时间,未能见面,在这种情形之下,就容易使人倍增失望之意。 雷火神拍了秦凌筠的肩头说道:“秦娃儿!你不可灰心丧气,只要你有恒心,你一定可以寻找得到冷姑娘的,你一定可在那位姓朱的妇人面前,刷清你的冤枉,不过目前,我们已经没有从容的时间,事情要分轻重缓急,我们已经没有很长的时间在此地逗留,因为此去洞庭湖,还有一段遥远的路程。” 秦凌筠点点头,抬起头来说道:“师叔,我们即刻就走!” 这一老一少,即刻从祁连绝壁展开身形,开始奔向洞庭君山的千里途程。 正如雷火神所预料的,洞庭君山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次聚会,虽然只是千面狐卞玉和琼林夫人的约会,但是,在这次聚会当中,有几点不同凡响的地方: 第一,琼林夫人是武林中早年知名之人,久已不曾出现江湖,如今这个消息传出去,武林中一定要为之轰动。 第二,千面狐所讲的那两件宝物,是真是假,这次可以得到分晓。 第三,琼林夫人的动向,惹人注意,如果不幸她被千面狐所蛊惑,武林将有不可想象的一次大劫,相反地,如果琼林夫人揭穿千面狐的诡计,红柳湖指日可以扫平,则是武林之福! 当然最关心的莫过于万博老人、江上渔翁和雪峰樵隐!因为他们最了解这事情的经过,也与这件事有密切的关系,因此,比较起旁人,更多了一分关心和紧张。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前一天,江上渔翁却先一步赶到少林寺向飞叉银龙他们说明经过情形,以安他们的心! 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就来到了岳阳,但是,使他感到奇怪的,岳阳平静得一如往昔,没有一点异样。 万博老人感到纳闷,他向雪峰樵隐说道:“老樵!事情有些奇怪!” 雪峰樵隐说道:“博老言下之意,是指岳阳附近,没有看到一个武林人物,是么?” 万博老人说道:“老樵!那千面狐如果真的前来赴约,他绝不会单身一人前来,除非他希来,但是依照他当时在天山那种心有成竹的表现,他是一定会来,否则,他何必自己拆穿假面具?如今,岳阳附近,连一个武林人士都没有看到,其中必然又有了变化。” 雪峰樵隐说道:“千面狐有诡计,原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他究竟有什么变化?静等今宵,一定会有分晓,不过,他如果拿琼林夫人开玩笑,只会对他不利。” 万博老人叹口气说道:“琼如太过自信,而且又有些刚愎自用,我真怕她会中了千面狐这种阴险小人的暗算,她当时交出那柄小剑,依然是当年那种目空一切的表现……” 雪峰樵隐何尝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万博老人可以如此讲,他则不可以,彼此亲疏关系不同。 当时雪峰樵隐反倒安慰着万博老人说道:“若论琼林夫人的功力,当今之世确实难有人与她相比。” 万博老人叹道:“常言道得好: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三山五岳之中,难保没有新人辈出,她这样唯我独尊的心情,终将会受到挫折!” 两个人如此一阵嗟叹,难免引起心情的沉重,一直等到夜里,才雇了一叶小舟,泛入洞庭,向君山遥遥飘去。 这年的元宵节,好个万里无云的天气,湛蓝的天空,就如同是一匹深蓝色的缎子,蓝得发光,一轮明月,真正是“冰轮乍涌”,万里清辉,将这水波不兴的万顷洞庭,照成了一片琉璃世界! 这情景,不仅是给人有一种美的舒适,而且,特别有一种静的感受,令人尘念俱消,想遗世而独立。 万博老人站在小舟的前面,仰天微吟,轻发啸声,感慨万千地说道:“多美的景色!为什么……” 雪峰樵隐忽然轻声叫道:“博老!前面有人了。” 万博老人低下头来,向前面看去!只见远处,在月光和水光之中,有一线黑影,在那里荡漾!分明是一只小舟。因为彼此相隔很远,无法看清楚人的身形,万博老人喃喃地说道:“不知是否琼如?或者是另有旁人!” 雪峰樵隐说道:“我们赶过去,自有分晓!”两人各自操起一支桨,用力拨动湖水,破浪向前滑去。 不消多少时间,两下相隔得近了!因为那只小船,是停在那里没有移动,所以万博老人如此全力追赶,很快地,将船上的人看得清楚了。但是,他们将那边的人看清楚之后,两个人手中的桨,就自然地慢了下来。 万博老人首先意外地说道:“不是琼如!” 雪峰樵隐也接着说道:“也不是千面狐卞玉!” 两个人索性将桨放到船上,任凭那小舟,慢慢地飘流着,一点一点地向那只小船接近过去! 雪峰樵隐说道:“博老!你是否记得在武林之中,较为有名的人物,谁有如此高大身材!” 万博老人摇摇头,他眼睛注视着前面,由于月光照耀下的湖面,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水雾,而且彼此相隔,至少还有一二十丈左右,实在还不能看得很清楚,只能够隐约地看到,那人有一个很高大的身材,而且,颌下长着一把齐胸的胡须,头上戴着一顶峨冠,宽袍大袖,微微被湖风飘动着,真有飘飘欲仙之概! 万博老人注视了半晌,突然将手中的桨撤掉,站起来走到船头上,脸色突然变得十分沉重起来。 雪峰樵隐也站起来,看了一会,问道:“博老!你已经认出是谁了?” 万博老人点点头,雪峰樵隐心里有了一点了解,便追着问道:“是一位难缠的人?” 万博老人这才回过身来,苦笑了一下说道:“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但是,使人无法了解的,他到此地为了何事?难道也是听到了千面狐有那两件宝物的消息,而赶到此地的么?” 雪峰樵隐又追问了一句:“他是谁?” 万博老人说道:“当年三个半高人之一,脾气最为怪癖的龙门居士!” 雪峰樵隐虽然也曾想到,这个人一定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但是,他断没有想到竟是龙门居士这个有名难惹的老头子。 但是,他转而想一想说道:“龙门居士虽然脾气古怪,他与琼林夫人同是盛誉当时的高人,绝不是为千面狐助拳而来!想必他是另有要事,凑巧停在此处!”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按理说来是如此,但是,就怕这老儿是风闻紫菱草而来,那就麻烦了!因为这老儿一向对于奇花异草是尽力搜罗,归为已有,何况紫菱草是千载难逢的宝物!” 雪峰樵隐忽然笑道:“博老!你相信千面狐所说的紫菱草是真的么?他在天山不过是信口雌黄,骗骗琼林夫人罢了!如果龙门居士是真的被紫菱草所引来的,一旦拆穿,对于千面狐更是不利!”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雪峰樵隐说道:“博老!想这位龙门居士已经看到了我们,你与他熟悉,是否应该上前去打个招呼?” 万博老人摇摇头说道:“龙门居士这个人怪得很,我们不上前打招呼,他未必不高兴,上前打招呼,也未必他乐意。他躲在龙门山,终年不出龙门梅谷一步,也不许旁人涉足梅谷一步,他今天突然在洞庭湖上出现,一定会有很重要的事,我们还是少沾惹他为是。” 雪峰樵隐退了回来,拿起木桨,拨偏船头,想绕过龙门居士,前往君山,口中却在问道:“龙门居士他会不会为着那根金蛇鞭而来呢?当年三个半高人之间,各有专长,而金臂丐所倚仗的就是这根金蛇鞭,万一金臂丐生前与龙门居士有着一点过节,他会不会今天专程为这根兵刃而来?” 万博老人忽然浑身一震,哎呀一声说道:“老樵!你这句话提醒了我,只怕琼如与龙门居士之间有隙,今天的事情就麻烦了!” 雪峰樵隐笑道:“我只不过是如此猜测而已,未尽然就真有此事,最主要的还是千面狐对琼林夫人究竟是存什么用心?如果按照正常情形看来,这项消息既然一般江湖人士都没有知道,龙门居士深居山中,更无由知道!除非千面狐……” 他言犹未了,万博老人叫道:“老樵!你看琼如来了!” 雪峰樵隐顺着他手势看去,果然,就从君山的方向,有一线黑影,浮着模模糊糊的一层白色身影,向这边飘飘摇摇地过来。 雪峰樵隐便和万博老人双双荡起手中木桨,向前迎将上去。 但是,没有料到他们的船只绕过龙门居士所乘的船时,彼此只隔着十来丈远,突然,龙门居士一声断喝:“那船给老夫停住。” 雪峰樵隐当时一怔,万博老人却应声打了个哈哈,人从船上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居士,是我啊!” 龙门居士哼了一声,说道:“老夫知道是你!” 万博老人笑道:“居士既然知道是我,如此厉声喝停,难道是责怪我没有和居士打招呼么?因为居士从不轻出龙门山,如今突然来到这洞庭湖上,定有要事,我和敝友也就未便打扰,按理说,我和敝友应该向前辈致谢才对,因为居士曾经成全了他的门人秦凌筠!” 龙门居士啊了一声,说道:“那位就是雪峰樵隐?” 雪峰樵隐也放下木桨,抱拳拱拱于说道:“杜蜀山不敢居士如此称呼!只因为……” 龙门居士摆摆手说道:“我请你们停下来,并无他意,只是要你们今天晚上,在这洞庭湖上,只做一个袖手旁观的人,不要涉足老夫这一场恩怨!” 万博老人笑道:“我与居士尚有两度畅饮之谊,居士不需要我们助拳,我们难道还要插手对方不成?” 龙门居士淡淡地一笑说道:“你能如此说话就好!就怕到时候你情不由己,所以老夫才特别向你们先打过招呼!我不是怕你们插手,而是不愿意你这个颇有雅趣的人,沾上世俗恩怨!特别今天又有雪峰樵隐在此,我不希望伤了他和秦娃儿的情分!” 万博老人听他这样一说话,不觉大惊说道:“居士今天所要会的对手,难道说……” 龙门居士没有答话;一落身坐在船上,操起两把木桨,双臂齐挥,朝着君山那边疾驶而去! 万博老人也不觉拿起木桨,划动船只,对船后的雪峰樵隐低低说了一声:“我们快追过去!” 他们船只如此一动,就听到龙门居士在前面说道:“希望你们要记住自己的诺言!” 他那只船去得很快,在湖水之上,就如同是一支破水而行的箭,划开了一道白浪,一转眼间已经将万博老人他们撇下好几丈远! 但是,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也全力挥动手中的桨,随在后面紧紧地追赶! 万博老人这时全力在划着桨,合两个人的力量,才能和龙门居士前面那只小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万博老人的心里,有着无比的沉重,因为他发现龙门居士根本不是为着金蛇鞭或者是紫菱草而来,却是完全冲着琼林夫人而来的,这真是一件令人无法猜透的事。而且这两个人相遇,后果如何,任何人也不敢预料。 他正在心分神驰之际,忽然雪峰樵隐叫道:“博老!当心!” 他赶紧一敛心神,定睛向前看去,只见龙门居士双桨从水中抽起,在空中略一挥舞,哗地一声,插入水中,顿时湖中溅起一阵浪花,水花飞起三四尺高,小船就像是一片落叶,从很高的浪头,倏地向下一落,说时迟,那时快,小船就像是贴在湖面上一样,一动不动。 原本是一只疾行如箭的船,突然如此停住,这是什么样的功力? 万博老人如此一疏心神的瞬间,小船已经冲到龙门居士的船边,两个人分别撇桨,一声吆喝,船身打横,滴溜溜地一转,旋开一个水涡,才停了下来,险些儿就和龙门居士撞个正着。 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这名满武林的一等高手,此时也禁不住互视一眼,擦下额上的冷汗,万博老人忍不住叹道:“人外有人……” 言犹未了,就听到一声冷如寒冰,令人寒毛竖起的冷笑,万博老人对这个笑声非常熟悉,他同时回头,叫道:“琼如!” 原来琼林夫人的船,也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前面不远,隔着面纱,琼林夫人沉缓地说道:“很好!你们自知理亏,居然找到一个帮手前来撑腰!” 万博老人一听,糟糕!果然不出所料,她把龙门居士认为是万博老人请来的帮手,这个误会可大了! 万博老人明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解释,都听不进她的耳里,但是他忍不住还要抢着解释着说道:“琼如!你误会了!” 琼林夫人断喝道:“我误会?哼!你怎么不说你无耻呢?” 万博老人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辱骂,当时脸色一沉。但是,他还是和缓着语气,平静地说道:“琼如!请你等到千面狐来的时候,再指责我不迟,你这样过早的下断语,将来你会后悔的!” 琼林夫人冷哼了一声,刚要说话,龙门居士打着哈哈,宏亮的嗓子,大声说道:“你们两个人任何时期都可以吵架,任何时期都可解决,不要在今天此时此地口角,老夫先有一个问题,要向琼林夫人请教!” 琼林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哼说道:“亏你活了这把年纪,居然为了别人的事,离开自己隐居之地,来做这助拳帮腿之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龙门居士打个哈哈说道:“你说的不错,老夫已然隐居,就不应该再搅入武林中这挡子混事,但是,有人放不过老夫,为了几十年前的一点虚名,居然向老夫指名挑战,你说,我若不来应战,岂不是太辜负人家一片好意了么?再说老夫这张老脸也搁不下呀!” 琼林夫人咦了一声,随口问道:“是有人向你挑战么!” 龙门居士突然纵声大笑说道:“飞侠女!你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么?是不是有临阵退却的心意呢?是不是你还是老规矩,一定要将你的东西亮出来,才算接受呢?既然如此,你就先拿这个!” 话音未落,只见大袖微微一抖,一点银星,在月光之下,闪起一阵耀眼的光芒,朝琼林夫人飞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笃”地一声,一柄雪亮的小剑,纹风不动地钉在琼林夫人的船头。 这柄小剑,正是当初在天山琼林夫人交给卞石成的,叫他用来保护金蛇鞭和紫菱草,想不到如今居然会落在龙门居士之手。 武林中的事情,每每真有一些令人想它不透! 当这柄小剑钉在琼林夫人船头的那一刹那,万博老人立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连忙叫道:“居士!这件事误会大了!” 龙门居士顿时脸色一沉,厉声说道:“酸秀才!你忘了你方才的诺言?如果你硬要插一脚,老夫可以将你一起算上!” 万博老人连忙说道:“居士!是你误会了!这柄小剑是琼林她在天山……” 龙门居士十分不耐地一挥手叫道:“酸秀才,你能不能在两句话之内,把事情说完?如果说不完,等老夫办完了这件事再听你细说!” 万博老人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可以,你听着!琼林这柄小剑,不是给你的,是被人移花接木,嫁祸挑拨!” 龙门居士喝问道:“谁?” 万博老人说道:“千面狐卞玉。” 龙门居士纵声大笑,突然笑声一收,厉声说道:“酸秀才!你要不打算助拳,你就退到一边去,不知道的事情,趁早少讲!” 万博老人还不死心,还说道:“居士!你听我……” 突然这时候琼林夫人叫道:“唯博!你不要再说了。” 万博老人几十年来从没有人叫过他“唯博”这个名字,如今乍一听,不觉使他一怔,他望着琼林夫人,呆在那里,万种心情,一齐涌上心来。他多少次挨受辱骂,为的就是希望能获得琼林夫人叫他这个名字的情感,没有想到,今天在这种情形下,她叫了! 琼林夫人十分平静地说道:“唯博!我已经知道其中的内情了,你此时毋须多说,多说无益。” 她没有理会万博老人的反应,即转而向龙门居士说道:“居士!你要怎样?” 龙门居士呵呵笑道:“我要怎样?你既然持剑下约,老夫还说什么?老夫只是前来赴约而已!” 琼林夫人也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居士!你方才不是说我装佯不知么?现在算我索性装佯到底,你将这持剑下约的经过,当着他们的面,说个明白,然后我们该当如何,再来决定!” 龙门居士侧着头,认真地看了一会,说道:“本来这件事,只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既然你要告诸旁人,老夫也未尝不可如此来做!” 他伸手指着她那船头上的小剑问道:“这支小剑,是不是你当年用以代表‘飞侠女’的标志?” 琼林夫人点点头,哼了一声。 龙门居士呵呵笑道:“只要你认明不是老夫做伪,就可以了。当年三个半高人的说法,也不过是当时武林之中,一些好事之徒所编造的,其实我们四个人之间,谁也没有真正的比划过,究竟是谁高谁低?很难下定论,再说,谁又愿意将这些虚名放在心上呢?” 琼林夫人又哼了一声,眼光隔着面纱仿佛有棱光射出。 龙门居士又接着说道:“谁又能料得到,事隔数十年,大家都已经退隐山林,又有人提出这件事,而且不满意这三个半高人的称号。” 琼林夫人喝道:“谁?” 龙门居士也断然说道:“就是你!” 琼林夫人浑身一震,重复地说了一遍:“就是我?” 龙门居士此刻变得冷笑说道:“不错!你派了专人,寻上了老夫隐居的龙门梅谷,说老夫在三个半高人当中,只能算是半个人。并且说,如果老夫不同意,可以在今天此地见面,大家较量个高下,如果老夫不来,就算是默认这样的变更,你就要向天下武林宣告!” 琼林夫人身上有些颤抖,显然她气极了!半晌她才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送去的?” 龙门居士冷笑道:“老夫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你这柄小剑是真而不假就可以了!本来老夫不必计较这些虚名,来和你计较高低,但是,老夫若不来时,岂不是使你失望了么?” 万博老人此时可以说完全洞察这一切的经过,他自认凭他的三寸之舌,根据事实,一定可以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当时他便从容地含笑说道:“居士,如果你能平心静气,容我酸秀才说几句话,相信你一定就可以将其中的曲折是非之处,了解个透澈明白!因为我们都上了一个人的当!中了一个人的诡计。” 龙门居士哦了一声,语气中难免带有不信之意说道:“居然有人能盗用琼林夫人的标志前往老夫住处行骗么?” 万博老人说道:“不是盗用,而是一种骗取……” 突然,这时候琼林夫人说道:“唯博!不许你再说,徒然惹人轻视!” 她立即又向龙门居士说道:“不错!这支小剑是我叫人送到你那里去的……” 万博老人一听,心里说“糟了!”他知道琼林夫人的脾气,是宁折不弯的,龙门居士如此一逼,琼林夫人她宁可承认,也不愿在这上面受气。 他当时连忙抢着说道:“琼如!你这又何苦呢?事情只要说明白就可以了。” 琼林夫人说道:“唯博!你方才不是已经说明白了么?人家不听,又将奈何?难道还要我披肝沥胆,从一点一滴处说起?” 龙门居士呵呵地笑道:“酸秀才!人家本人已经承认了,你还在遮盖些什么呢?” 琼林夫人冷哼一声说道:“事情本来就是如此,当年三个半高人,你凭什么也插上一席?虽然这是虚名,今天我也要说你配不上称这点虚名!” 龙门居士呵呵笑道:“很好!想必你这几十年,在武功上有了特别的长进,青春不能永驻,虚名也不能久存!只要你能击败我,老夫愿退居这半个人之列。” 琼林夫人一声断喝说道:“就是这半个人也不容你立足,你把现在那些后起之秀,放到哪里去?” 龙门居士呵呵大笑说道:“这样也好!只要你能击败老夫,洞庭湖就是老夫葬身之地!飞侠女!你呢?” 琼林夫人冷冷地说道:“反正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洞庭湖。” 龙门居士长啸一声,叫道:“如此正好!请吧!” 琼林夫人一语不发,突然身子微微向下一沉,船身后半截整个翘起来,她顺手反掌照准湖面上一拂,哗地一阵响,水花飞起一大片,那只小船,斜刺里一个转弯,直向旁边冲过去,随着就如同是一只破浪而行的鱼鹰子,冲开一道水槽,滑过去三四丈远。 龙门居士一点也不动声色,抬起手来,操起一只桨,单手一划,就如同是流星赶月一样,紧随在琼林夫人的船后,追将上去! 万博老人心头真有无比的沉重,他回头和雪峰樵隐说道:“没有想到千面狐有如此的厉害!我真不敢想象这次的结果,将是如何?” 雪峰樵隐也沉重地说道:“我们也追上去!” 他们不稍迟缓,双双挥桨,也随后就追! 这三只小船,拉成一线,向前疾驶,突然,琼林夫人从船头上凌空拔起,小船依然向前滑行,人向下一落,正好落在船尾上,船头上翘,霍地一个盘旋,原地转弯,转个面面相对! 龙门居士大喝一声:“出手吧!” 随着他这声大喝,脚下的船一打横,龙门居士左手撩着衣襟,右手露出大袖之外,双脚不丁不八,钉立在船舷上,显然是凝神蓄势以待。 琼林夫人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不拿出你的剑丸么?机会不多,不容你多作尝试的!” 龙门居士也呵呵笑道:“若不徒手,怎么能领教你那自诩为天下无敌的‘阴灵掌’之力呢?” 琼林夫人不再说话,右手一抬,霍然向后一收,倏地掌心内凹,闪电般地向外推出,龙门居士此时的脸色十分凝重,右肘横收,旋又上翻反掌推出。 这两位高人如此蓄势发掌,但是,都毫无声息,连一丝掌风都没有,谁能料得到他们各人都拼出了十成功力? 说时迟,那时快,出掌攻的人,存心硬烙直下,发掌还招的人,也存心硬接硬架,霎时间只听得“噗”地一声,两个手掌,正好迎个密合无缝!只见双方所站的船,都微微地向下一沉,再也不动了。 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的船,也刚刚赶到附近,两个人顿时呆住了! 他们万没有想到这两位武林中同时享有盛名的高人,彼此没有一点仇恨,只是为了一点误会,而且这点误会是被人从中愚弄而起,如今居然见面第一招,就是生死性命攸关的搏斗,这是从何说起! 尤其是琼林夫人,她已经知道了这是千面狐卞玉所弄的鬼,竟为了不输这口气,宁可如此,更是叫万博老人顿足而叹! 事实上,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此时此地,也只有顿足而叹,因为,像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这等高人,一旦如此硬拼实招,双方胶着上了,除了其中有一个人,愿在中途,自甘认输,撤招让步,否则,只有这样耗到最后,分出高低强弱。 那正如琼林夫人所说的:“两个人只有一个人活着离开洞庭湖!” 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这时候如果插手来帮任何一边,只要一举手之间,就可以将对方击退,乃至于击毙,但是,他们究竟帮助哪一边为是?帮助任何一边,都有遗憾,而且被帮的一面,也不会欢迎! 如果就让他们这样耗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惨剧的发生,那更不是他们所希望的。 任凭万博老人平时如何机智百出,到了这种时候,除了搓手之外,毫无别法! 他站在那两只船之间,恳声说道:“居士和琼如!你们都是隐居山林许多年的高人,何必为了个小误会,而要如此死拼不下。一旦传出武林,岂不令那些后生小辈,引为笑谈么?” 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根本不为所动,只有双方所站的船只,又下沉了一些,船舷渐渐接近水面了! 万博老人急得叫道:“你们两人这样舍命死拼,相持不下,万一两败俱伤,那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都是大智之人,为何做出这种大愚之事?” 他这里言犹未了,只听得远处一阵呵呵大笑,有人接口说道:“万博老人!你到底不愧是万博!所料的正是,他们鹬蚌相争,少不得有我这位渔翁得利!” 万博老人因为一直注意着这两个死拼不下的人,雪峰樵隐也是急着这两个人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所以也忘记四周的情况,如今这一阵呵呵大笑,仿佛就是突然其来,令人为之一惊! 这时候只见远远地有一只细长的船,向这边飞驶而来,船的两边,大约有七八支桨在不停地挥动,在月光下拨起浪花,就像是一条大鱼,在那里飞鳍戏水一样。 船头上站着一人,迎着湖风,衣袂飘动,徒着一双手,神情十分潇洒! 万博老人一见此人十分面生,从来没有见过,唯恐有诈,连忙向雪峰樵隐说道:“老樵!我们过去拦住他!” 两个人立即拨动船只,绕过这一对死拼的人,向那边迎将上去! 对面的船只,来得太快,一转眼之间,已经来到面前不远,突然间,只见船头上那人一声吆喝,随着便是划桨的那些人,齐声地“嗄”了一声,八支桨,一阵倒拔,顿时将这只飞驶的船,缓了下来! 万博老人提着桨,站到船头上去,朗声问道:“尊驾何人?” 那人是一个白面无须,长得十分潇洒的中年人,他当时一挥袖,船上的桨,一齐深落入水,将船停住,他这才含笑说道:“怎么?我刚,刚还在夸奖你是名副其实的万博,怎么现在一会儿工夫,又变得如此愚蠢无知?” 万博老人一点也不为他这种恶意地讽刺辱骂,而引起激动,只是十分平静地紧追着问了一句:“尊驾何人?到此何事?” 那中年人咦了一声说道:“这就怪了!家兄明明说是,他和琼林夫人相约之时,也有你们二位在场,难道二位已经忘记了么?” 万博老人闻言一惊,立即问道:“你是千面狐卞玉?……” 雪峰樵隐在后面叫道:“博老!小心!千面狐千变万化易容有术,在天山的卞石成,是与他二而一、一而二,此人前来必定有诈!” 万博老人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小子!你果然是想得渔翁之利?你错了!只要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了解到你的诡计,他们之间一撤手,你的小命就逃不了!” 那中年人微笑点头从容不迫地说道:“不错!我就是千面狐!在天山的卞石成,也就是我易容的化身,那金蛇鞭和紫菱草的确都是假的!我的意思没有旁的,就是要诳琼林夫人到洞庭湖来,我要在洞庭湖上,布下天罗地网,将她杀死……” 万博老人眼光向下一扫,冷哼了一声。 千面狐笑着挥挥手说道:“你用不着看,今天洞庭湖上安静如恒,没有任何一点埋伏,说到这里,我不能不感谢飞侠女她本人,她拿出那柄小剑,让我毫不费事的将龙门居士这老儿诳到此地,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鹬蚌相争,少不得由我这渔翁得利!一次除了我两个最强的对手!一石二鸟!” 他说罢,仰头哈哈一阵大笑! 万博老人大怒说道:“小子!你这一石二鸟之计,只怕你弄巧成拙!” 千面狐摆手说道:“算了!万博老人!你用不着挖空心思来对付我!老实说,你想用话点明龙门居士和飞侠女,好让他们彼此撤掌,好来同时对付我。万博老人!你错了!你那点机智我若是没有,还能到这里来么?还能将他们这两大高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么?” 他指着龙门居士那边接着说道:“现在他们早已拼得难分难解,谁要有一丝分神,谁就失败,在这样紧要关头,漫说你这样说话,就是霹雳响在头顶上,他们也不知道!” 万博老人知道他这些话,说的都是实情!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拼得不分高下,彼此都凝神一志,没有一点分神,身外的事,早已不闻不知! 他当时厉叱道:“千面狐!你偷学了几成金臂丐的功夫,就能如此猖獗么?你看我可能容得你胡作非为!” 说着话,他一挥手中木桨,一招“横扫千军”,朝着千面狐横砍过去。 万博老人此时决心保护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的安全,所以这一招是以他的全部真力挥出,虽然只是一支普通的木桨,但是,那凌厉的风力,锐利如削,漫说让它直接扫到,要变成血肉横飞,就是让它劲风扫及,也会骨折筋残。 千面狐微微一笑,喝声:“来得好!” 左手大袖一撇,四支雪亮的桨一齐后扳,小船就如同浪里白条一样,呼地一阵,掀起一条白浪,在湖面上划下一个大圆形,正好让出万博老人这一桨的威力之外。 雪峰樵隐左手划桨拨动船只紧迫,右手扣住三支银剑。 万博老人提着木桨,一语不发,二次抢攻,一连三式泼风刀的使法,劈得风声呼呼,千面狐就是不还手,只是节节后退,有两次小船几乎被桨风扫及,摇晃得十分厉害,几乎要翻下湖去,都被千面狐小心地稳住船身,危险十分地躲过去! 万博老人刚刚一桨逼开那只小船后退七八尺之后,忽然想起大叫:“老樵!咱们掉头回棹,小心中了这只狐狸的诡计。” 雪峰樵隐也顿有所悟,左手木桨一拨,船头刚刚一转过来,只见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的船只附近,从湖水里冒出来四个人头,水亮亮的鱼皮水帽,在月光下看得分明! 万博老人大叫:“我们上当了!快……” 言犹未了,只见月光之下,闪起三点银星,只一闪间,水面上那四个人头,就有三个被贯穿!三柄银色小剑贯穿了鱼皮水帽,在湖面上一幌,一阵骨碌碌,湖面上就泛起三个尸体。 万博老人刚刚说道:“老樵!好准……” 立即听到千面狐卞玉一阵大笑说道:“准是很准!就是来不及了!你们看这个!” 万博老人赶紧反腕一掠木桨,再一回头,只见一片黑黝黝的网,闪着一片亮晶晶的钩子,迎头盖将下来。 万博老人大喝一声:“老樵!小心上面!” 他随手一折手中的木桨,咔嚓一声一折为二,一刻也不稍缓,双手齐抬,这半截木桨,像是平地飞起的两只大鹰,正好挑中这张带了钩子的大网,一边一个,像是用手收网一样,硬将这迎面下落的网一把兜住,阻住空中,随又唰地一声,当时就坠落到湖里! 万博老人心里有数,他口中还叫道:“老樵!我们先回那边,看住龙门居士他们再说!” 他们如此间不容发地将船向那边划去,但是,已经迟了! 那边像这边一样,一张带有钩子的大网,从空中落下去,将那两位全神贯注舍死忘生的武林高人,一起网住! 万博老人失声大叫:“糟了!” 他从船上一点足,凭空飞起,转侧苍鹰扑食,如同陨星下落一样,直掠水面,只听得“嚓”地一声,水面上那戴鱼皮水帽的人头,被他这样一掌之下,成了烂西瓜! 万博老人他在半空中,劈了这一掌,左手却从水里一捞,一把抓住那大网的收口绳索,折身横穿,擦着水面,回到琼林夫人的船上。 但是,使他惊慌的乃是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这两个人,虽然被这样钩网钩住,依然是手贴着手,站在那里纹风不动,可是每个人的脸上,在月光下,都成了苍白色,而且是汗水如雨淋下。 看这种情形,他们分明是耗尽了真力,已经快到虚脱的地步,在这种情形之下,任何人只要轻轻一掌,就可以将这两位一代武林高手,劈死在当场! 万博老人大惊失色,连忙叫道:“老樵!快来!” 雪峰樵隐刚刚应声从船上站起来,突然听到千面狐哈哈大笑说道:“我这次来洞庭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万博老人!留着你们的活口,将这件事去告诉那些不知趣的人,谁能斗得了我?叫他二月二日去到红柳湖!” 万博老人叫道:“千面狐!你今天还想逃?” 雪峰樵隐早已拿出所有的几支小剑,用连珠手法打出,一时间在月光下,闪起七八点银星,向千面狐飞去。 雪峰樵隐的功力老到,出手快速,而且此时又是全力打出,等闲人休想躲过这一轮满天星的手法。 千面狐轻轻地哈了一声,随即高叫一声:“起!” 霎时一阵亮光一闪,千面狐那只船上就如同堆起一座银色的山峰,原来那八支桨就如同盾牌一样,将小船的船梢,遮得风雨不透,这八个浆手,动作之快与合作之熟,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这样一瞬之间,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飞溅起一阵火花,雪峰樵隐那八支名重一时的小剑,没有想到竟被千面狐手下用八支纯钢的船桨,全挡到水里去! 千面狐呵呵笑道:“中原四杰不过如此,领教了!” 就在他讲话的同时,八支桨又分别入水,小船去势如矢,转眼已去有十来丈远,慢说雪峰樵隐此时心悬两头,无法追赶,就是能够放手追赶,谁又能料到后果如何? 万博老人看得清楚,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老樵!我们现在救人要紧!” 雪峰樵隐也只有回到龙门居士的船上,但是,等到他看到这两位高人的情形之后,大惊失色,脱口说道:“博老!……” 万博老人叹息地说道:“不幸被我言中,如今两败俱伤!老樵!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们先将这张网取掉,然后点穴拿人,将他们分开,暂时离开此地再说。” 雪峰樵隐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忌讳!他们明知道彼此都是误会,为什么还要如此死拼到底?还不过是为了一口气而已,如今这样将他们分开,虽然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反抗,将来一旦复元,更是一场难以解脱的风暴!然而,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拼到吐血而亡啊! 他心头十分沉重,用手慢慢拉开蒙在龙门居士身上的网,他这一拉不打紧,这才发现那些钩子,都是特制的活动倒刺,一旦钩住人身,愈拉愈紧,愈钩愈深,而且这些钩子都是蓝汪汪地,在月光下面闪着一种暗蓝的光芒,分明都是喂了毒的。这些钩子有不少已经深深地钩进龙门居士衣服之内,是不是已经钩到了肉?很难确定! 雪峰樵隐是何等的老练,他不敢擅自挪动,便说道:“博老!事情有了麻烦!这些钩子不仅有毒,且制作得特别,如果擅自挪动,万一愈钩愈深,伤及皮肉,问题就难了!” 万博老人那边也正遭遇到同样的情形,他扶住琼林夫人沉重地说道:“老樵!不能轻举妄动!这些钩子一旦钩到皮肉,今天的洞庭湖之会,那才真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腾出一只手,拔出利器,将这张网从中划断!十分谨慎地扶住琼林夫人,而手心抵住后心命门,轻轻地说道;“老樵!分开他们的手掌!小心虚脱。” 雪峰樵隐点点头,他此刻看得更真切,龙门居士显然已经真力耗尽,只凭着双方手心互制互动的一点内力,在那里支撑着,一旦分开,十有八九就要虚脱而死!像龙门居士这等绝世高手,要是用来对付一般武林,纵有数十人使用车轮战法,也无法伤及他的内力!但是,遇到对方也是一个罕世难逢的高手,两强相遇,就无法避免两败俱伤! 雪峰樵隐知道自己内力修为,与龙门居士还有一段差别,唯恐自己无法护住他不致虚脱,他提足自己十分真力,缓缓地伸出手掌,正待贴上去,突然万博老人说道:“老樵!这一掌十分重要,一定要等到他回过一口气,能将气血调顺,能够说话,才能撤掌!否则就怕功亏一篑!” 雪峰樵隐点点头,两个人同时将手掌贴上去。手掌刚一沾到后心,劲道刚一透入命门,两人立即将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向后一带,凑准前胸没有钩上那些倒刺鱼钩,扶着伏在船上,同时各自从手心当中,源源不断地将内力输入对方体内! 这时候,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连大声都不敢出,小心谨慎地凝神贯注着,不敢稍有一点分神,以免坏了这种“导气引力”,内力交流的功夫。 谁知道偏偏在这个时候,一阵桨拨水的声音,逐渐接近而来,随着有人呵呵大笑说道:“我要看看你们这些自命正派的人,可有为人替死的道义?” 雪峰樵隐和万博老人一听,心里都为之一震,几乎手都脱离了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的背上,心里都在想道:“怎么这厮又回来了!” 来人非别,正是方才佯言离去的千面狐卞玉,他这只小船真是出没无常,往来又快,居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赶回来了,看来一切都是他预料好了的! 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十余丈远之外,一只小船破浪而来,船头上站的正是千面狐卞玉,背着一双手,喜笑颜开,得意洋洋。 这两人心里向下一沉,暗自忖道:“糟了!这次真正上了千面狐的当了!我们如果撒开手掌迎敌,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便立即死在当场!这变成不是救他们,而是害他们!如果不撤手迎敌,那……只有束手被千面狐所伤!” 他们这两位平日都是以机智著称的武林高人,此刻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又不能出声讲话来彼此商量! 霎时间两人头上汗水涔涔而流!明知道即使不撒开手掌,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也必将受到千面狐的杀害,但是,他们都不能为了自己生命,撇开手掌,使他们两人死在当场! 万博老人突然一摆头,将浑身劲道都贯之于右臂之上,这才吐气说话道:“千面狐!你如果还有一点勇气,你就不应该趁人之危!” 千面狐纵声大笑说道:“怎么?你害怕了么?什么叫做趁人之危?在我千面狐的心里,只有两句话: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你们这些老家伙,自以为了不起,不肯顺从于我,就要设法让你们死!现在你打算怎么样?是撤出手掌来,先让他们死?还是乖乖地先服下我一颗丸药?” 万博老人从容地笑道:“千面狐!你用不着拿死来威胁我们!” 千面狐大笑道:“是了!你们这些自命正派的人士,有所谓舍命全交的说法,你宁可被我杀死,也不愿意先撤去手掌!很好!你们既然不怕死!就让我来成全你们吧!” 他当时一挥手,接着说道:“现在我要让你们死在两个无名小卒的手里,而且要慢慢地死,好让你们细钡地品味‘舍命全交’的滋味!” 这时候,立即就有两个人放下手中的桨,扑通,扑通,跳到水里,向万博老人这边游过来! 这两人游得很慢,就听得千面狐笑道:“你们还可以仔细地想想,是愿意死?还是愿意吃我一颗丸药?或者是愿意站起来尝尝我这‘金蛇飞矢’的味道?” 两个人故意游得很慢,慢慢地拨着水,一点一点向这边游过来! 突然,千面狐叫道:“快游!要快!” 这时候月光之下,有一只小船,正以无比的速度,在水面上滑着,向这边直驶而来,船上隐隐可见站着三个人。 千面狐立即朗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言犹未了,就听到有人叫道:“你这丑恶的狐狸!是你雷火神爷爷来了!” 千面狐打着哈哈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雷火神!你从红柳湖逃出去,是我有心放你一条老命,你就应该好好地珍惜自己生命,躲起来苟活才对!怎么又跑来送死?” 他一面挥手对水中那两个人说道:“快过去下手!” 那水中两个身穿鱼皮水靠的汉子,突然从水里一跃而起来,拔出水面五六尺高,凌空就向万博老人那只小船扑过去。 就在他们如此冲出水面,凌空飞跃的时候,忽然就在中途咕咚一下,掉到水里,顷刻之间,水里泛出一阵红,连哎呀一声都没有叫出来,就这样死去! 千面狐大怒说道:“雷火神!你们之中是谁下的手?我们血债血还!” 随即有人呵呵地笑道:“我们早就应该血债血还了!方才只不过是老渔下了两枚钓钩,我们慢慢地来算老账!” 千面狐大喝一声,他那只小舟立即六桨举起,一齐落水挥动,向这边冲过来! 雷火神的船也正朝着这边划来,两下相隔也不过只有八九丈远!突然从雷火神的船上站出一个人,朗声叱道:“千面狐!看你今天再往哪里逃?” 说着话,只见他一抬手,月光下立即有一股银色飞虹,脱掌而出,就如同一股白色的匹练一样,朝着千面狐飞去! 千面狐一见大吃一惊,口中说道:“原来是你小子也来了!” 他的手立即向腰中一摸,随着便有一股金亮亮的光芒,应手而出!在他的面前化成几十股光芒,在不停地掣动!就如同是有几十条金蛇,在那里飞舞!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叮当一声火星四溅,银色的光芒和金色的光芒同时收敛,使人眼花缭乱之余,只听到千面狐叫道:“回航!” 那六匹桨一个倒扳,吆喝一声,小船如飞向前驶去。等到雷火神和江上渔翁追到万博老人船旁边,千面狐的船已经远去十七八丈了! 秦凌筠顿足叹道:“相隔距离太远了!我的功力火候还不到,可惜又让他逃走了,反而使我损失了一颗剑丸!千顷洞庭,我到哪里去寻找剑丸呢?” 江上渔翁摇头说道:“没有想到千面狐已经将金臂丐的金蛇鞭练到如此地步!不过,他今天一定也受了伤!” 雷火神说道:“我们快看看老樵和博老!他们为什么不还手?难道已经受了伤了么?” 他们三个人慢慢地将船摇过来,就只见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两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满头大汗淋漓!在他们的脚下,正伏着两个人! 江上渔翁摇摇手悄声说道:“我们别吵!他们正在行功救人,难怪他们不能撤掌起来迎敌!” 雷火神说道:“是什么人受伤?能使老樵和博老甘心舍命成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万博老人慢慢地撤去手掌,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随着雪峰樵隐也撤掌起身! 万博老人含着笑容,沉着地说道:“老渔!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回来得正好……” 雪峰樵隐也说道:“雷火神!你到哪里去了?许久没有消息?筠儿呢?你们来得正凑巧!” 他们两个人如此一说话,两个人的眼泪不觉同时流出四行!方才他们都是视死如归,可是当在生死边缘,得庆生还,就难免令人有一种无尽黯然之叹,而流下了一滴难以形容的眼泪。 秦凌筠赶紧上前一一行礼,雷火神打着哈哈说道:“老樵,都是你派的好差事!差一点我就没有命来见你了!说来话长,咱们目前一切从简吧!” 江上渔翁说道:“说巧不巧!我前往少林寺,竟在半途之中碰见了老雷和秦娃儿,我一想,还是回来大家聚聚的好,没有想到!……” 万博老人笑道:“老渔!你这次来得正巧!方才那两个人,若不是你那两个小鱼钩,我和老樵就等不到见面了!” 雪峰樵隐接着说道:“对了!老渔是钓鱼的能手,你看看这网上的钓钩,应该如何取下?” 江上渔翁低下头来一看,仔细地端详了半响,失声叹道:“这千面狐真是少见的人物,他怎么对于这万能活钩,也制造得这样精细!老樵!你说得对了,这万能钓钩如果轻易扯动,那钩上所装的副簧,愈张愈大,而钩子则愈钩愈深!不过,这东西在我老渔眼里,又是会者不难,你们放心,瞧我的!” 他蹲下身去,窝起手心,照准那些钩子,一个一掌拍下去,不知怎的,随便的一掌便将那些钩得紧紧的钩子,一个一个地震掉下来,不到片刻工夫,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身上的钩子,全都被震下来,随着那两片鱼网,也将之揭下来。 秦凌筠站在一旁,已经纳了半天闷,而且也担了半天心事! 这时候一见龙门居士身上这些钩子全都掉下来了,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向万博老人悄悄地问道:“老前辈!龙门……他老人家怎么会离开龙门梅谷,来到此地?” 万博老人叹口气说道:“秦老弟!若在平日,论这机智一项,我还算得上一份,可是,如今面对千面狐这样的人,我要自愧不如,人家是一石二鸟,他至少一石数鸟……” 秦凌筠惊道:“千面狐有这种能耐?他能将龙门老前辈伤成这般模样么?” 万博老人摇摇头,还没有回答,只见龙门居士吐了一口浊气,艰难地翻了一个身,仰着脸睁开眼睛,一眼就望到了秦凌筠,低沉地叫道:“是秦娃儿么?” 秦凌筠赶紧跑过去,跪在旁边说道:“是弟子秦凌筠!” 龙门居士说道:“秦娃儿!我老人家受了很重的伤!即使能挽救得了生命,也恢复不了武功,所以这报仇一项,要你为我老人家代劳!” 秦凌筠叩头说道:“你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定毕生以赴,定不负你老人家的期望!” 龙门居士点点头说道:“很好!难得你有这种心!不过,你知道我老人家的仇人是谁么?”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挣扎着要坐起来,秦凌筠立即扶住他,他坐稳之后,一双无神的眼睛,钉在琼林夫人的身上! 这时候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顿形紧张,龙门居士如果将琼林夫人指作他的仇人,将来秦凌筠如何实现他的诺言? 江上渔翁和雷火神虽然还不知道内情,但是,他们都是久历江湖的老行家,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出来?他们看到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如此双双负伤的模样,就猜到八九成是彼此力拚而竭的结果!因此,也随着紧张起来! 其实秦凌筠本人又何尝不急?琼林夫人是冷雪竹姑娘的师尊!是万博老人的神仙伴侣,如果龙门居士指定要他报仇,这后果何堪? 周围变得异常的寂静,只有那湖水轻轻拍击着船身,发出轻轻的节奏,更加重了这凝固的气氛! 突然,琼林夫人一个翻身,伸手挽住万博老人,吃力地坐起来,和龙门居士面面相对着。 龙门居士依然是十分平静地说道:“我老人家自以为天下少敌,没有想到没有任何一招一式,如今落得力竭神摧,这一口气,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秦娃儿!我要你亲手血刃仇人,以快我心。” 秦凌筠唯唯应是! 龙门居士又问道:“你可知道我老人家仇人是谁?” 秦凌筠喃喃还没有说出话来,龙门居士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千面狐卞玉。” 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意外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江上渔翁叫道:“你们看!那是什么人的船?来得好快呀!” 果然,在水光迷茫的湖面上,有只小船如飞地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个人,迎风而立,而且还在挥着手! 万博老人说道:“茅山大先生与我们有约!而且水帘洞主方朔也说要在今夜赶来洞庭湖,莫非就是他们赶来了?” 雪峰樵隐摇头说道:“来人身材高大,分明年纪很轻,既非佝偻驼背的大先生,又非矮小的老方朔!” 说话之间,来船渐渐近了! 秦凌筠突然失声叫道:“怎么会是他呢?” 万博老人说道:“是谁?” 秦凌筠说道:“千面狐卞玉的儿子卞璞!” 卞璞会到这里来?这岂不是怪事么?就难怪秦凌筠要感到惊讶了! 昏黄的上弦眉月,斜斜地挂在柳树梢头,没有一点光泽,就像是谁用黄纸剪成的模样,贴在树梢上。 隔着窗儿,有一位姑娘手托着香腮,微锁着眉峰,呆呆地坐在那里!房里没有点灯,倒是隔着窗外的那些垂柳,从湖里反映上来的一点昏黄的啁色,将这间很精致的房间,添抹上一层寂寞的颜色。 这位姑娘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道雷爷爷他老人家可曾安全离开了红柳湖!他也不知道可曾会见了爷爷!” 想到“爷爷”,这位姑娘就忍不住流下眼泪,口里低低地呼唤道:“可怜的爷爷!” 这位姑娘是谁?她正是失身陷落红柳湖,决心不再出去,要在红柳湖暗中策应,将来大破红柳湖之后,她要亲眼看到千面狐和司马蓝死去,她才甘心闭目了却自己一生的虞慕琴姑娘。 可是,她在红柳湖住下去就是几个月,内心的苦闷,与日俱增! 尤其她在放走雷火神之后,很怀疑红柳湖浮庄里的人,已经知道是她干的,更加焦躁着急!她不是怕红柳湖的人来加害于她,而是怕她不能等到亲眼看见红柳湖的瓦解!所以,她越发变得郁郁不欢,而且也小心地戒备着。 她坐在窗前,如此呆呆地独自思忖一回,忽然想道:“我与其在这里等待,何不做几件有益于武林人士的事,使他们能够早日来攻打红柳湖,不是比这样等待要好得多么?” 当时她立即振奋起来,随着她就想到,应该做什么事,才能对武林人士有帮助? 心里如此一想,她忽然想起:“武林人士恐怕最感到头痛的,就是这红柳湖浮庄埋伏的毒器和机关暗箭,其次就是千面狐那根金蛇鞭!我如果能得到一张红柳湖的图样,能够将金蛇鞭偷盗到手,再离红柳湖,那样对武林人士的帮助就大了!” 虞姑娘想到兴奋处,脸上也不觉流露出一丝微笑,就像阳光冲破了乌云,为她的脸上带来光辉!但是,虞姑娘这一阵兴奋,很快就化作一腔冰冷! 她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两样东西,都是关系红柳湖十分重要的东西!千面狐是何等狡猾的人物?他能让这两件东西轻易被人盗走么?他一定有万全的防范,我如何能盗得到手?” 她想到这里,人又呆住了! 突然,一阵轻碎的脚步声,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侍女手里捧着银灯,来到屋里轻轻地说道:“姑娘!少庄主来问候姑娘!” 这是卞璞每天照例地要来纠缠一番的时候,卞璞似乎对虞姑娘是真心的爱上了,尽管虞姑娘从不假以颜色,但是,他从来没有气馁过。在虞姑娘认为,这也就是她之所以能在红柳湖这样安全地住下去,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 实情是不是如此?当然又另当别论了! 且说这两个侍女走进来以后,若在平时,是照例地等候姑娘说一句:“我今天太乏了,告诉少庄主改天再见吧!” 或者是干脆地就说:“天晚了!明天再见!” 然后两个侍女又相率而去。但是,今天虞姑娘一听侍女说“少庄主问候”,她当时心里一动,暗自忖道:“对了!我有人可利用,何不利用?” 心里一决定,当时便对那两个侍女说道:“你们替我请少庄主进来!” 这句话显然是使那两侍女大大地感到意外,手持着银灯,人站在那里发了呆! 虞慕琴姑娘站起来娇嗔道:“怎么?没有听懂我的话么?去请少庄主进来。” 那两个侍女如梦初醒,喏喏连声,将银灯放下,连忙退到房外。 少时,房外一阵脚步声,只见卞璞喜笑颜开地走进来,兜头远远地作了个揖,口中说道:“慕琴妹妹!你的身体可大好了!我一直要来看你,又怕引起你的不高兴!” 这“慕琴妹妹”四个字如此一叫,引起虞姑娘一阵无比的惆怅!假如这声“慕琴妹妹”是叫自另一个人的口中,那给人又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虞姑娘一时怔在那里,卞璞见她没有答理他,不觉自感没趣,搭讪着说道:“慕琴妹妹如果要一个人独自养神,我就不敢打扰了!”说着话便要退出房去。 虞姑娘这才心神一震,自己暗自忖道:“我不是要好好地利用他么?为什么又不理他呢?” 当时便站起身来摆手说道:“少庄主请坐!” 卞璞微微一怔,他立即含笑说道:“慕琴妹妹!你怎么可以到现在还这样地称呼呢?这样称呼,让下面人听到了,也会好笑的!” 虞慕琴姑娘点点头说道:“今天请少庄主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要和少庄主谈谈!” 卞璞听她口口声声“少庄主”,叫得人兴趣索然!但是,转而一念:“只要她能容我和她谈话,总有磨服她的一天!好在爹爹留她在此地,以备他日有用,而我只不过是趁这段时机,使她回心转意,让我再享几天温柔之福,其他管他作什么?” 卞璞当时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之后,含笑说道:“慕琴妹妹!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又何必这样郑重其事?” 虞姑娘也在对面坐定,正色说道:“我到红柳湖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是自己人看待,还口口声声称我作妹妹什么的,这岂不是言不由衷么?” 卞璞连忙说道:“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我每天只愁着妹妹气恼我上次的行为,而不屑理我。我还一直在想,总有一天你能了解我的真情实意,所以我天天在等待,巴不得你有回心转意的一天,我怎么还不把你当做自己人看待呢?” 虞姑娘说道:“你不必如此发急,我有事实可以证明!” 卞璞连忙说道:“是不是手下人开罪了你?你说出来,我一定要好好地处罚她们!” 虞姑娘摇头说道:“你不要胡猜!我说的两件事实,与别人无关,都是在你身上。” 卞璞这时候倒是真正有点意外了,他说道:“都是在我身上么?” 虞姑娘点点头说道:“第一,红柳湖到处都是机关暗器,稍一不慎就有杀身之祸!……” 卞璞抢着说道:“我曾经叫那值日的侍女,每天将红柳湖浮庄上的机关变化告诉你,难道她们没有告诉你么?” 虞姑娘说道:“她们都已经告诉我了!但是,那样每天告诉我,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而且每天变化,每天都不一样,万一我记错了,岂不是白送命么?所以,害得我只有独自深锁在房里,不敢出房门一步。你说,我这样像是红柳湖浮庄的人么?” 卞璞说道:“可是,除了这样……” 虞姑娘说道:“红柳湖浮庄上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每天变换着记忆么?” 卞璞点点头说道:“是的!他们都是每天记住变化,而且从来就没有出过差错!” 虞姑娘问道:“那么你呢?” 卞璞说道:“爹爹和我,以及少数心腹人士,每个人都有一张浮庄图解,这张图交给他们保管一个月,将浮庄一切变化,都记熟无讹,这张图再交回到爹爹那里!” 虞姑娘冷冷地哼了一下说道:“就是了,看来我在红柳湖的地位,还不及你们那些心腹人士,还说什么把我看成自己人?这不是欺骗我是什么?” 卞璞微微一顿,立即说道:“慕琴妹妹!你的意思是要一张浮庄图解,是么?” 虞姑娘不屑地说道:“不要问我!这张图解对于浮庄关系重大,交给我这样没有关系的人作什么?那不是太危险了么?” 卞璞顿时扬眉笑道:“慕琴妹妹!你这是说哪里话来?过去是我们疏忽我承认错误。现在,我马上向爹爹要去!我相信爹爹一定会交给你一份!” 虞姑娘摆摆手说道:“你也不必那么急!我已经被人见外了几个月,又何必在乎这一下子时间?你坐下来我还有话和你说!” 卞璞坐下来以后,便将椅子拉近,笑嘻嘻地说道:“妹妹!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你却为了这件小事,害得我苦苦地等待你好几个月,咫尺天涯,诉不尽我有多少相思苦况!” 说着话,便上前拉着姑娘的手,露出急不可待的神情! 虞姑娘当时脸色一沉,一挥手说道:“还有就是这个问题要跟你谈!” 卞璞一愣,缩回手,怔怔地望着虞姑娘。 虞姑娘又和缓了语气,但是,脸上仍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老实说,凭你的人才武功,得婿如此,我有何憾?但是,我不能和你相比,我是一个姑娘家,婚姻大事,应该堂堂正正,禀告堂上,明媒正娶。上次为了救我的性命,从权之计,彼此一时糊涂,我也不怪你!但是,一错不能再错!我们应该循正当的途径来解决问题!” 本来卞璞被她严词拒绝之后,人在惊愕之余,已经有些老羞成怒!如今听虞姑娘如此一说,觉得所说的句句有理!尤其是“得婿如此,我有何憾?”这可话,使他听得高兴,把方才那一腔怒火,化得干干净净! 他点点头说道:“妹妹说得有理!依你之见?” 虞姑娘说道:“事情非常简单,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赶快找到我爷爷,正大光明地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做一对堂堂正正的夫妻!” 卞璞点点头,半晌没有说话,忽然,他抬起头来问道:“万一你爷爷不答应这门亲事呢?” 虞姑娘微笑道,“看你乎日很聪明,轮到自己的事,为何这样糊涂?” 卞璞说道:“听你的语气,你有绝对的把握么?” 虞姑娘略有羞意地说道:“我和爷爷说,说你为了救我的性命,已经看到了我的肉袒以陈,除了你,我还能够嫁谁?” 卞璞击掌说道:“好主意!好主意!” 虞姑娘立即说道:“所以我们要早点解决这件事,而且是愈早愈好!我早日离开红柳湖,找到爷爷,你们马上派人到银龙堡去提亲!”卞璞连连说道:“好极了!事不宜迟,我马上去禀告爹爹,只要他老人家一答应,你立即就可以成行,而且我相信他老人家不会不答应的!” 虞姑娘点头说道:“那就好了!你去和老庄主商量一下,要能成行,就应该及早。” 卞璞应声而起,临走到门口,他忽然回过头来,向虞姑娘点头说道:“慕琴妹妹!请你静候好消息!” 说着话,他的脸上流露着一种微笑,含着一种得意的表情,匆匆地消失在门外。 虞慕琴姑娘目送他走去后,心里也泛起一点安慰,不禁暗自忖道:“看来这张图样的事,是成功了!只要图样到手,我熟记下来,得便我就可以离开这块伤心的地方!如果因为我的牺牲,而能使得武林人士攻打红柳湖的时候,多一分胜利的把握,我虽死也可以瞑目了!” 有人说,苦难的生活,可以使人成熟,可以使人坚强,虞慕琴姑娘在几个月以前,还是一个娇憨天真的掌珠,几个月以后的今天,太多的磨折使她成熟了,也使她坚强了! 她沉着地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一方面她在暗自盘算尔后的行动,另一方面,她正如卞璞所说的,静待好消息! 第二天,一整天没有见到卞璞前来,她又不便于前去打听,因为她不能表现得太着急。从道理讲起来,着急的应该是卞璞,而不是她。 晚上,侍女们掌上灯来,她闷闷地用过晚餐,她同时又在想,万一图样之事不成,如何盗得金蛇鞭,也是一件重要的收获。 正是她如此细心盘算之际,突然卞璞匆匆地走来,微微地喘着,脸上带着一丝惊慌,还有一点兴奋的表情,进得门来,便急促地叫道:“慕琴妹妹!” 虞姑娘的心,砰地一跳,不由地站起来,脱口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卞璞兴奋地从身上摸出一个厚纸封套,交到虞姑娘手里,只说了一句:“爹爹不在庄上,我……我……” 虞姑娘用手抓紧那厚纸封套,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你这样慌张做什么?” 卞璞紧张地回身向房外看了一下,伸手抓住虞姑娘的手,短促地说了一句:“我们走!到那边再说!” 虞姑娘不知道内情,不敢冒昧从事,当时一撒手腕,一落桩步,沉声问道:“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说明白?” 卞璞又向房外张望了一下,急促地说道:“慕琴妹妹!爹爹今天早上离庄远走,我趁他不在,盗了他的浮庄图解……” 虞姑娘心里一动,追问着道:“为什么要盗取呢?难道老庄主不愿意给么?” 卞璞跺脚说道:“妹妹!我们先走,在路上我再告诉你!” 虞姑娘在红柳湖几个月,见过的奸诈事情多了,她沉住气说道:“不行!你不说明白,我不走!” 卞璞无可奈何地顿了一下说道:“好吧!我说!昨天我就把我们商量好的一切,告诉了爹爹,谁知道他完全不同意,他并且说,你是飞叉银龙的孙女儿,在红柳湖自认受辱,困居几个月,将来一定会惹起飞叉银龙的误会,所以……所以……” 虞姑娘心里一跳,追问道:“所以怎么样?” 卞璞说道:“我爹爹说,不如将你杀死,来个不认账。慕琴妹妹!你看我怎么舍得呢?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所以,趁着爹爹不在,我盗了这本图解,一则表明我对你的爱心,再则我们借这个图解,逃出红柳湖去!……” 虞姑娘突然问道:“你说什么?‘我们’逃出红柳湖?‘我们’……” 卞璞连忙说道:“妹妹你一定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并不是我爹爹的亲生儿子,只不过是他抚养的罢了!今天他离开浮庄之前,将所有的机关暗器,统统变更了,而且没有告诉我,显然我已经不受重视,何况我又是这么的爱你,此时不逃走,更待何时?慕琴妹妹!事不宜迟!我们要走趁早!” 虞姑娘经过他这样反过来一劝,停了一下,霍然点点头说道:“好!我们走!” 卞璞欣然举步,但是,他忽又回身说道:“妹妹!我们此行危险万分,生死难测,我们两个人如果有一个人中途受难,一定将来要报仇,我们写下诺言好不好?” 他不等虞姑娘说话,便在桌上取过纸笔匆匆写上:“卞璞和虞慕琴今日同逃红柳湖,有福共享,有祸共当,若有一人不幸,报仇的责任,则在另一个人身上!”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将这张纸交给虞姑娘,说道:“妹妹!这是我给你的爱情约书!你呢?” 虞姑娘迷茫地望着他,也糊里糊涂照样写了一张,交给卞璞,口中喃喃地说道:“你这个变卦,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如果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我愿意偷生不死,为了延续一脉香烟,而嫁给你!” 卞璞虽然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但是,他仿佛是了解到姑娘此刻的心情,他没有说话,只一作手势,说了一声:“走!” 两个人展开身形,向庄外奔去! 沿途转弯抹角,来到庄外湖边,早就有一只小船系在那里,卞璞解开绳索,和虞姑娘双双跳下,荡开桨,向湖心划去! 卞璞划得很快,不一会到了湖心,他仰头望了一下,说道:“万幸得很,居然让我们骗出了浮庄……” 言犹未了!虞姑娘只觉得小船一晃,她还没有分辨出是怎么回事,已经身落水中,冰冷的湖水,使她昏迷,仿佛有人用绳索捆起她,自此她就一切都不知道了,当然更没有听到湖面上还荡漾着卞璞得意的笑声! 第十五章 真情或假意 扑朔又迷离 洞庭湖上,突然出现了卞璞,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尤其当秦凌筠说出来人是红柳湖千面狐卞玉的儿子之后,当时的众人,几乎要为之哗然! 雷火神第一个冷哼着说道:“不知道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又要捣什么鬼!” 江上渔翁呵呵笑道:“这么多武林中名绝一时的高手在此,还怕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么?管他捣什么鬼,先捉住他再说!” 万博老人沉吟了一会,说道:“来人是一位后生小辈,而且是单身一人,千万不要坏了我们的名头,先让秦老弟一个人去接住他,问个明白!” 秦凌筠躬身应是,跃上一只船,单身向前划去。 万博老人又叮咛了一句说道:“我们要对付的是千面狐!其他的人,今天在洞庭湖上,都一律放过,不要惹上以多欺少,以老欺小的恶名!” 秦凌筠点头称是,但是,他也说了一句:“老前辈!此人刁猾奸诈不下于千面狐!晚辈曾经上了他的一次大当!” 正在说话之际,只见卞璞那只小船,已经来到前面不远,并且挥手说道:“凌筠兄!小弟卞璞特地前来相见!” 秦凌筠当时也划动小船,飞快地迎上去,喝道:“卞璞!你来作什么?今天在场的各位,都是武林中的前辈,不屑对你下手,你趁早离开此地,休要自寻死路!” 卞璞将船缓慢下来,并且放下手中的桨,抱拳说道:“秦兄!卞璞今天不是以敌对的身分前来此地,请你不要拿以前的卞璞来看我!” 秦凌筠冷冷地说道:“千面狐已经结怨整个武林,你是千面狐之子,我们今天不伤害你,是因为不屑对你下手,你还玩什么鬼花样?你不是以敌对身分前来,难道你是以友人身分前来说话?” 卞璞说道:“秦兄说的一点也不错,卞璞今天得知诸位老前辈在洞庭湖,特地赶来有要事相告,而且这件事关系武林未来前途,非常重大!” 秦凌筠冷冷地“哦”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兹事重大?莫非令尊大人有意悔过自忏,派你前来先为说项么?” 卞璞说道:“秦兄不必讽言小弟!家君野心难遏,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是无法望其悔过自新的!” 秦凌筠见他说得认真,倒有一分奇怪,当时便正色说道:“不要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快点说,你到此地究竟为了何事?” 卞璞脸上流露出悲恸的表情,说道:“我今天赶到此地,主要是为了我妻虞慕琴……” 秦凌筠一听“我妻虞慕琴”五个字,霎时勃然大怒,断-喝一声:“好贼!你居然还敢来这样说!” 一长身,振臂一挺而起,势如鱼鹰扑食,快如疾风闪电,贴向水面一掠,只听得“啪”地一声,卞璞的身子应声而倒,扑通一下跌到湖中。 秦凌筠在船头上借势一点,反身侧探,旋身扑回到自己的船上。 此时卞璞从湖水中冒出头来,扳着船舷,跃到船里,站在那里一身水湿淋淋,左腮肿起多高,含着苦笑向秦凌筠说道:“秦兄!你这样误解好人,你会后悔的!” 秦凌筠当时见他根本没有还手,心中觉得诧异,暗自忖道:“难道他是真的……不!这是不可能的事!” 江上渔翁这时候插嘴说道:“秦娃儿!你让他先说,他是怎么和虞慕琴那孩子成婚的!他要是信口雌黄,再揍他不迟!” 秦凌筠点点头称是,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又起了许多疑窦,因为他明明看到虞姑娘是在红柳湖,而且,虞姑娘还不愿意离开那里,可是,又偏偏满脸幽怨之情,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这其中的隐情,是否与卞璞这小子所说的有关呢? 他如此沉思了一下,便厉声对卞璞说道:“卞璞!你说吧!你是怎样和我虞师妹成婚的?我要告诉你,你已经骗了我两次了,这次如果你再想撒谎,你可以衡量一下后果!” 卞璞拱拱手说道:“秦兄!你方才那一掌之赐,以及你如此怀疑我,我是一点也不怪你!因为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会和你一样的……” 秦凌筠拦住说道:“不要东扯西拉!我只问你,是怎么和虞慕琴姑娘成婚的?” 卞璞点点头,不慌不忙地说道:“虞慕琴姑娘是随黄山炼气士司马蓝一同前往红柳湖的……” 秦凌筠忍不住喝道:“上次你不是说虞姑娘中了铜臂丐的毒,落在你们卞家庄么?” 卞璞苦笑说道:“秦兄!你方才已经说过,前两次都是骗你的!那是奉了家君之命,不得不如此地做,今天不同啊!今天我是前来诉说真情实话的!” 雷火神此刻十分紧张,因为他比秦凌筠又少知道一些,他只知道虞姑娘落在红柳湖,其他一概不知,所以,他更是急于知道虞姑娘的真实下落!当时他便说道:“秦娃儿!你让他说下去!等他说完了,我们再来判断他的真假!” 秦凌筠指着卞璞说道:“你继续说!” 卞璞说道:“虞姑娘是怎么遇上司马蓝的呢?据姑娘自己说,她在巫山十二峰上,受了一个很大的刺激之余,遇到了司马蓝,伤心之际,受到司马蓝的安慰,相携遨游四海,因而来到我们的红柳湖浮庄!” 万博老人哦了一声,口中自言自语重复了一句:“她到过巫山十二峰么?” 此时秦凌筠的内心震动了,当时只说道:“是的!虞姑娘曾到过巫山,遇到我和冷雪竹姑娘!” 万博老人是如何的精细,就凭这句话,他立即察觉这是怎么回事了。他点点头,说道:“叫他说下去!” 秦凌筠此时对卞璞有了几分相信之意,语气也不像方才那样凌厉了!他对卞璞点点头,沉声说道:“你再说下去,她到了红柳湖之后!” 卞璞说道:“因为司马蓝和家君私交甚笃,所以,留在红柳湖盘桓一个时期,但是,此时很不幸的,虞姑娘自己不小心,在红柳湖的庄上,误触机关,中了毒器!” 雷火神此时惊叫起来抢着说道:“中了毒又怎么样?” 卞璞说道:“红柳湖上的毒器,都是剧毒非常,当时为了救人要紧,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当时就解开虞姑娘衣衫,为她敷药疗毒,才及时挽救了一条性命!” 雷火神这才松了一口气。 卞璞接着说道:“但是,虞姑娘为此事,终朝闷闷不乐,因为姑娘以为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样赤身露体被我疗毒,使她无法有脸做人,后来经过司马蓝一再相劝,才索性下嫁于我,而结成夫妇!” 突然,雪峰樵隐说道:“卞璞!你的话说的很周到,但是,有一点你错了!” 卞璞几乎一跳,脸色为之一变,但是,他仍然很沉稳地说道:“那位前辈以为我说错了什么?” 雪峰樵隐说道:“我那小侄孙女儿自幼受他爷爷的教诲,娇宠放纵是难免一些,但是,对于善恶是划分的很清楚,而且自幼是嫉恶如仇,她当时发觉被你看过她的身体,可能立即死去,决不会下嫁于你,因为,她怎么会下嫁给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的儿子?” 万博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盯着卞璞! 江上渔翁顿脚说道:“对!对!虞娃娃不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你小子撒谎!” 雷火神拦住老渔翁说道:“让他再说下去!” 卞璞一听雪峰樵隐如此一说,他狂跳的心,又安定下来了!变得十分沉稳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注意着对面那些老人的意见。 雷火神挥挥手说道:“小子!你继续说下去!” 卞璞摇摇头说道:“老前辈!我不想说了!” 说着话,他无限委屈地坐下来,顺手拿起两支桨,拨着船头,就有离去之意! 雷火神叫道:“那小子!你为啥不说?你要逃吗?真金不怕火炼,你要是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要逃呢?” 卞璞停下手中的桨,仰起头来望着雷火神说道:“老前辈!不是我逃,而是我要另外想办法去!你们既然不相信我,我不能多耽搁时间,我要再找别人,去救虞姑娘!” 雷火神喝道:“要走也没有那么容易,说明白再走。” 卞璞说道:“此地已经没有我说明白的余地了,还叫我说什么呢?我不怪各位前辈对我的话有怀疑,谁让我是千面狐卞玉的儿子呢?” 雷火神说道:“你小子现在不要跟我狡辩,你说下去,你说你的理由。” 卞璞放下桨从船上站起来,向众人看了一遍之后,沉着地说道:“那位前辈说得很对!虞姑娘是一位很烈性的姑娘,她要是知道红柳湖的内情,她是不屑下嫁给我的!但是,她知道得太晚了,如果她早知道红柳湖是一个包藏祸心的地方,她不会随司马蓝到红柳湖来;如果她一到红柳湖,就知道家君的种种行为,她不会下嫁给我,然而等到她知道红柳湖的真相时,一切都已经成为事实了!” 雷火神冷冷地说道:“我知道虞娃娃!她如果知道真相,她会为她失身于你而羞愤自裁的!” 卞璞忽然大声说道:“雷老前辈!我认识你,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离开红柳湖的。但是你太不了解虞姑娘!她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她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羞愤自裁!她选择了更好的途径,她要留在红柳湖,她要为武林中留一个内应在红柳湖!” 雷火神大叫道:“原来她委屈留在红柳湖,是有这种想法,这孩子……” 这位爽朗的雷火神竟激动得掉下两颗老泪! 卞璞点点头说道:“雷老爷子,你老人家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才对!还有秦兄!你也是一样,如果不是虞姑娘在红柳湖,你们怎么能够离开那块地方?” 这句话真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捣在雷火神和秦凌筠的心窝,两个人同时闷哼一声,说不出话来,因为卞璞此刻说的,和他们所遭遇的,以及他们后来所想的,都是符合的! 周围沉默了一阵,万博老人点点头问道:“你今天来到此地做什么?” 卞璞说道:“虞姑娘这样做,不能长久瞒住家君的,果然,她的行为被家君知道了,要对她施以一种极毒极残酷的刑罚,慢慢折磨到死……” 周围的人都突然地紧张起来了!雷火神比谁都快,厉声问道:“后来她……?” 卞璞点点头说道:“我比家君早了一步,我告诉了虞姑娘,并盗取了红柳湖浮庄的图解,我们同时结伴逃出了红柳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万博老人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卞璞!你这个理由编撰的不高明,在情理上十分勉强!” 卞璞平静地说道:“老前辈!你是说我在撒谎?” 万博老人笑笑没有说话,雪峰樵隐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能说得出理由吗?” 卞璞说道:“我爱她!我是真的爱她!在一开始为她治疗毒创的时候,我就爱她!虽然后来她疏远我,但是,我是真的爱她,我把她当做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坐视我的妻子死于非命!老前辈!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雪峰樵隐说道:“这个理由在其他任何人都够了!” 卞璞问道:“为什么唯独我是不够呢?老前辈你也能为我说一说理由么?” 雪峰樵隐还没有说话,江上渔翁大声说道:“小子!这还用得着说理由么?因为你是千面狐的儿子!你敢为了一个姑娘,背叛你的父亲?” 万博老人说道:“卞璞!从开始我就静静地分析你的话,我觉得你所有的话,在这个原因之下,都失去真实可靠!现在你说,你到此地来说这些假话做什么?说明白,我们不会为难你一个小辈!” 卞璞平静地点点头说道:“你们果然不愧是江湖上的老前辈,见多识广,料事如神,对于事情的观察,明察秋毫,但是,有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是你们所未能料到的!” 江上渔翁喝道:“你小子行迹已露,还有什么没料到的?” 卞璞说道:“你们没料到,我并不是千面狐卞玉的儿子!” 这回秦凌筠真是大感意外了,他指着说道:“你当面说谎,你忘了我们在红柳湖当面对质的事?” 雷火神说道:“小子!你已经图穷匕见了,还在这里胡扯什么?只要你说明白此来的用意,我们会让你安然的离去!要是再胡说八道:就休怪我们以大欺小。” 卞璞一点也不为所动,仍然是那么平静地说道:“千面狐卞玉不是我父亲,我卞璞也不是他的儿子!” 万博老人拦住秦凌筠,望着卞璞,沉声说道:“你说下去!” 卞璞说道:“我自幼酷爱武艺,五年前,被千面狐看中,携归红柳湖,认为义子,他待我的确不错,如同己出!但是,这种‘父子之情’,比起真正的‘夫妻之情’,孰重孰轻?各位设身处地来想,我还是选择虞姑娘?还是选择一位危害武林的义父?” 大家默然了!没有人能想到其中居然还有这一段。 包括万博老人在内,谁也不能断定这是真情,抑或是假话? 还是雷火神想起来问道:“虞姑娘她现在何处?” 卞璞说道:“现在陷落在黄山白云谷的一个绝谷之内!” 雷火神叫道:“什么?陷落?你说陷落是什么意思?” 卞璞从容说道:“我们逃出红柳湖,她当时就决心要到白云谷去找司马蓝,问他为什么要带她到红柳湖。我再三阻拦不住,到了白云谷,她要我在谷口把风,过了午时不回,叫我就离开白云谷。我爱她,我不能不尊重她的话,但是,过了午时,她没有出来,我就冒险从一旁绕到白云谷的后面,才知道司马蓝将姑娘骗到绝谷之中,封了谷的出口,要将她活活饿死在里面!” 万博老人哼了一声问道:“你为什么没被司马蓝关进去?” 卞璞说道:“我骗他,我是追踪而来的。我离开了白云谷,我要找人来救虞姑娘,单凭我一个人是无能为力的,因此,我想到今天在洞庭湖你们一定有许多人和家君——不!和千面狐有集会!这就是全部的情形!” 他说到此处仰起头来,四处看了一下,接着朗声说道:“各位老前辈有人相信我的话否?有人相信,就请随我去救虞姑娘,没有人相信,我要另找他处,因为事不宜迟!” 在场的雷火神,第一个便跨上前一步,说道:“卞小子!老夫雷火神……” 他的话说到此地,停顿下来,因为他发现没有第二个人有响应的意思。 万博老人低着头在那里沉思,雪峰樵隐皱着眉头,在那里沉默不语,连江上渔翁这个老火爆脾气,也瞪着眼睛没有说话,秦凌筠在这里更是小辈,没有表示意见的地位! 雷火神如此停顿了一下之后,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小子!你的话说得倒也头头是道,但是,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情实话?再说明白些吧!我们怎么知道虞姑娘是和你一道逃出来的呢?” 卞璞点点头说道:“各位如此多疑,就算我卞璞预料错了!我真没有想到你们这些正派的前辈,竟是这样畏首畏尾,竟是这样不够义气……” 江上渔翁喝道:“小!你敢骂人?” 卞璞说道:“我不敢骂人,但我觉得各位太过胆小,即使我所说的都是假话,难道各位就对付不了我这样一个武林后辈么?何况我说这些话当中,还牵涉到各位好友的孙女儿在内?各位为了胆怯,竟丝毫不为所动,这岂不是畏首畏尾,没有义气么?” 他朗朗发话,昂然坐下去,抄起双浆便要掉舟而去! 蓦地一声大喝,雷火神凌空扑至,就如同是苍鹰搏兔一样,闪电扑到卞璞的船上,夹背一把,将卞璞抓住,厉声说道:“小子,你想到哪里去?” 卞璞一点也不反抗,淡淡地说道:“雷老爷子!你们不去救虞姑娘,我还要去找别人,你不要耽搁了我的时间,耽搁了虞姑娘被救的机会!” 雷火神因为身受虞慕琴姑娘救助之恩,所以对于这件事,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是,他发现没有一个人有同意的表示,他又踌躇不前,此刻他怕卞璞就此走掉,但是,他这样一把抓住之后,更是不知所措了! 卞璞看到雷火神怔在那里,便缓缓地说道:“雷老爷子!你不必为难了,我想起身边有一件东西,可以作为证明!” 雷火神一听立即叫道:“快拿出来!” 卞璞拍拍衣上皱纹,小心翼翼地从身上摸出一张纸,展开来,递到雷火神面前。 雷火神一看,便说道:“小子!你快快带路,老夫和你一齐去!” 黄山,是五岳之外的第一名山,有人说黄山的松,古怪多姿,黄山的石,千形万状,黄山的泉,态美味甘,有如此特出的松树、岩石和飞泉,黄山便夺尽天下名山的钟灵秀气! 所以有人慨叹:“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正是春寒料峭的新正,黄山覆盖着一片白雪,晶莹满目,美丽十分。 雪霁而天未晴,阴霾的天,阵阵寒风,利如刀割,就在这样的雪地里,黄山脚下来了一行四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卞璞,紧跟在后面的是秦凌筠,再在后面的是雷火神,和江上渔翁蔡一伍。 四个人踏着积雪,飞快地向山上奔驰,行不多久,秦凌筠便停下了脚步。 卞璞回头看了他一眼,便问道:“秦兄!你为什么不走了?” 秦凌筠却向后面的雷火神说道:“蔡师伯!雷师叔!我们是否停下来歇歇?” 雷火神瞪着大眼,看看秦凌筠站在那里神定气闲,没有一点累的模样,不觉奇怪地说道:“娃儿!你要歇歇么?白云谷就在前面不多远,我们还是早一点赶到……” 秦凌筠欲言还止地说道:“雷师叔……” 江上渔翁说道:“秦娃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秦凌筠看了卞璞一眼,说道:“在我们从洞庭湖启程之时,万博老前辈曾经对晚辈交待,他说,他和我恩师把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送到龙门梅谷养伤,然后他们要以最快的方法,赶到黄山来会合,他要我们等他们一起前往白云谷。” 雷火神顿时把一双眉头皱到一起去了,他沉重地说道:“要等他们一起么?” 江上渔翁一听秦凌筠说这话,便知道这个酸秀才说这种话,不无原因的,因为他和雪峰樵隐都吃过司马蓝的亏。虽然当时是出之不意,但是,司马蓝的功力比他高出一筹,那是极可能的! 这位三峡之神平日火爆,但是他粗中有细,特别是对于万博老人,由衷地心服,所以他当时沉吟了一会说道:“雷火神!酸秀才叫我们等他们,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何妨多等他们一会?” 雷火神抬起头来,望望黄山这一片晶莹的雪景,脸色十分阴沉,停了半晌,他忽然问卞璞道:“小子!你和虞姑娘分手的时候,她身边还有多少干粮?” 卞璞摇摇头说道:“我们当时没有打算在黄山耽搁很久,所以身上都没有带干粮!” 雷火神又问道:“那绝谷之中,可有什么吃的么?” 卞璞又摇摇头说道:“我没有去过绝谷,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只知道这黄山绝谷,是白云谷的后半段,深入山峡,两旁峭壁高不可仰,只有一个进口,终年云雾迷蒙,湿气特重,恐怕能够吃的东西,不会太多。” 雷火神摇着手说道:“你如此来往奔跑,已经消耗许多时日,偏偏又遇上这一场大雪,虞姑娘不知是否还在人间。” 他说到此处,突然转面向江上渔翁说道:“老渔!我知道酸秀才的用意,司马蓝不可轻惹,要等他一齐来,有个人多势众之意。但是,救人如救火,如今等不及了!……” 秦凌筠叫道:“雷师叔!你老人家……” 雷火神沉下脸色,说道:“秦娃儿!你留在此地吧!等你恩师和万博老人来一齐再去!” 秦凌筠不安地叫道:“雷师叔!筠儿的意思……” 雷火神点点头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我也懂得万博老人的意思!老实说,以我们目前这些人,去闯白云谷,胜负之数很难确定,万博老人从安全着想,并没有错。但是,换在我的立场就不同了!虞慕琴这娃娃是虞老鉴的孙女儿,我们不知道她身陷险境则已一既然知道了,这救援的行动,就不能稍有迟缓,否则,我何以对虞老鉴?”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尤其我雷火神身受虞娃娃救助之恩,眼前纵有刀山,我也不能皱一皱眉头!” 秦凌筠惶然地叫道:“雷师叔!筠儿愿意和你老人家一同去白云谷,不要在这里等候了!” 江上渔翁叹了一口气说道:“老雷!论理,你是对的!我们走吧!” 卞璞突然站起来说道:“雷老爷子!我们还是等一会的好!万博老前辈顾虑的对,司马蓝一身功力,莫测高深,我们能够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呸”地一声,雷火神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指着他骂道:“卞小子!你真是个混蛋的懦种!你还口口声声说是真心真意地爱着虞娃娃,事到如今,你畏首畏尾,就凭这一点,你辱没了虞娃娃!” 他气愤地骂了一顿之后,便大踏步地越过众人,向山上走去! 秦凌筠哪里敢怠慢?也紧随着身后,追将上来! 江上渔翁摇摇头心里暗自忖道:“雷火神平日最是玩笑不羁,十分风趣,为何如今变成这等模样?是咽!一个人身受疗毒救命之恩,他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 他也只有随着后面,跟了上来!这才真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时候,只有卞璞突然一掠身形,超到雷火神前面,拦住去路说道:“老前辈!” 雷火神一瞪眼叱道:“你要干什么?” 卞璞指着左边说道:“那边才是白云谷的进口,一直进去,便是两山环抱,险狭天生的山谷。” 雷火神一言不发,转身便向左边走去。 卞璞又抢上前一步,说道:“老前辈,我们不必直接从谷口进去,而且,从白云谷到绝谷的进口,已经封死,无法进到绝谷之内。” 雷火神翻了翻眼睛,卞璞赶紧说道:“老爷子!登上绝谷右边的峭壁顶端,再想法子进入绝谷救人!” 雷火神点点头说了一声:“你带路!” 卞璞果然走在前面,展开身形,向山上疾驰,沿途矮松奇石,飞瀑流泉,都成为过眼之云,转瞬就消逝在脚下。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全神贯注,起落腾挪!约莫过了顿饭光景,雷火神等一行三人,在卞璞的引导之下,来到了将近峰顶之处! 山顶上,积雪数尺,只有少数几棵松树,和少数大石头露在外面! 卞璞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说道:“雷老爷子!站在前面那块岩石上,就可以看到绝谷内的情形!不过,今天天气不好,不知道云雾情形如何?” 雷火神说道:“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凌筠突然说道:“雷师叔!那块岩石为何没有积雪?” 这是小事一件,但是,却也是一件很奇怪的小事。遍山上下,都是白雪覆盖,为何独独这块石头没有积雪? 江上渔翁说道:“莫非有人移动了么?” 但是,他立即自己打了个哈哈说道:“谁有能耐移得了这千斤巨石呢?尤其是在这样的高峰绝岭之上。” 雷火神沉吟了一下,本来已经迈开的脚步,忽然又停下来,站在那里,凝视着七八丈远的大石头! 他看了许久,点点头说道:“这块石头不但有人移动过,而且还有人在上面盘桓过,否则,石头上面不会没有积雪!是谁会到这里来呢?是司马蓝么?” 他言犹未了,卞璞突然说道:“待晚辈前去看个明白,再请雷老爷子作定夺。” 他说着话,展身一扑,接连两个起落,正好落到那块大石之上,只见他十分留神地察看大石的四周,然后,他站在大石的边缘,半探着身子,向深谷中探看! 山高,风厉,卞璞这样站在大石的边缘,探着身子,厉风鼓动他的衣衫,仿佛就有随风而去的感觉。 雷火神叫道:“卞璞!你要小心!” 卞璞叫道:“老爷子!谷内云深雾浓,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慢慢地下去才能有所分晓。但是,这里都是陡峭如削,下去很不容易!” 雷火神叫道:“你看看大石的四周,可有什么异样么?” 卞璞正探着身子,向后面摇着手说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猛地见他衣衫敛起,脚下一个溜动,人向下面倒下去!一声撕裂心肝的凄厉呼号,由高而低,顷刻消失在一阵微弱的回音里! 雷火神脸色突然一变,一顿足,横掠过去! 秦凌筠和江上渔翁也唯恐有失,紧随着疾奔过来,三个人来到这块大石上,留神向下面望去! 果然只见云雾迷漫,而且在那里翻腾鼎沸,就如同潮水汹涌一样,哪里看得清楚谷内的情形?卞璞的生死如何,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雷火神心头十分沉重,他黯然地说道:“卞璞的死,我要负责任!……” 秦凌筠忽然叫道:“雷师叔!你老人家看这里!” 雷火神和江上渔翁一齐走到秦凌筠这边,向下看去,只见大石的脚下,有一堆碎石断树,分明是被人挖开不久。 秦凌筠说道:“这里分明是被人挖开了的!为什么方才卞璞却说是毫无异样呢?” 雷火神沉吟一会说道:“说不定他没有看到。” 江上渔翁说道:“这大堆碎石,不会看不到的!莫非他有诈,不过,他若有诈,为何会失足跌死在这里?” 雷火神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对!我看卞璞这小子是有诈,我并不是说其他,而是说他这失足摔死,太没有道理!你们来看!” 他回到卞璞摔下去的那地方,指着说道:“这块大石长得十分奇特,边缘圆滑,山风劲厉,一般人站在这里,一个不小心,很容易跌下去,或者因为山风劲厉,根本把持不住,摔倒下去,都是情理中的事!但是如果是一个武功很有根基的人,会失足跌下去,那是令人难以相信。” 江上渔翁惊道:“雷火神!你是说卞璞这小子摔下去,是假的?” 雷火神说道:“卞璞的武功不弱,从方才登山的情形看来,堪称高手,岂能这样失足跌下去?” 江上渔翁说道:“如果说他是故意摔下去的,这深不见底的绝谷,岂不是要摔死么?” 雷火神说道:“如果在这云雾迷漫之中,事先架设好可以攀手停足之物,就摔不死了!不过,我只是这样怀疑而已,他如果是有诈,其目的何在?” 秦凌筠此时连忙说道:“请两位老人家先离开此地,再从长计议,照这种情形看来,他没有诈则已,一旦果真有诈,此地决不可久留!” 雷火神悚然一惊,立即说道:“对!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去从长计议!” 他言犹未了,只听得江上渔翁低喝一声:“有人来了!” 雷火神和秦凌筠也是与他说话的同时,就地一个转身,只见对面两条人影,疾如鹰隼一般,从另一个高石上,向这边飞掠过来。 人刚一落定身形,就听到一阵很熟悉的笑声说道:“怎么?三位现在就走么?” 雷火神一见对面来的两个人,一个是白须老者,另一个是中年文士,两个人都很眼生。他刚刚一怔,就听到秦凌筠急道:“师叔!我们果然是上当了!” 江上渔翁既惊且怒,立即从背上抽出那根钓竿,叱道:“司马蓝!今天咱们得算算老帐!” 只有那中年文士笑道:“雷火神,说旁人不认识我,是情有可原,你在我红柳湖浮庄上,醉卧几个月,怎么到如今连我这做主人的都不认识了呢?” 雷火神一听,脑门上一股怒火,直冲发梢,大怒叱道:“原来你就是无耻的千面狐?你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将我醉倒在浮庄,用来讹诈,今天我总算见到了你的庐山真面目!我倒要看看你这只老狐狸能再玩什么花样?” 千面狐纵声大笑说道:“是啊!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慈悲为怀,要是在你临死之前,再不给个机会,让你看看千面狐的真面目,你岂不是虽死九泉,也难瞑目么?” 他说着话,突然大声叫道:“卞璞吾儿!一切都就绪了么?” 他这一声叫喊,叫得秦凌筠浑身一震,当时也不由分说,双手分别拉住雷火神和江上渔翁,叫道:“两位老人家快走!” 雷火神和江上渔翁也察觉到其中的变故,三个人就在这一瞬间,一同垫足挺身,凌空向对面飞掠过去! 但是,他们如此拔空而起,迎面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涌来两股强劲的掌力,雷火神首当其冲,立即一沉丹田真气,人向下落,双掌也同时挥出,江上渔翁和秦凌筠也是如法泡制,凌空还掌,人向下面停桩卸劲。 这种凌空发掌,而且又是事起仓促,哪里抵得住那种雄浑的掌力?三个人刚刚一落地,那边掌风直逼而至,只听得腾、腾、腾……三个人一阵倒退,退回到原来那块大石头上。 秦凌筠心里知道不好,他只好功行全身,力走双臂,口中叫道:“两位老人家当心……” 话还没有讲到一半,耳边一阵轰隆隆,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他们三个人只觉得脚下一虚,那块万斤巨石,就像陨星一样,向深谷里坠下去! 秦凌筠就在这一瞬间,正好伸手抓住雷火神和江上渔翁的手,三个人就像倒栽风筝一样,随着那大石滚下去! 这时候,只觉得风雷满耳,隐隐约约还听到千面狐大笑道:“这是璞儿的功劳!咱们还等着吧!索性将那些老讨嫌来个一网打尽……” 这也只不过是一会工夫的变化,除了还有几块小石,还在碌碌地滚动之外,黄山又回到它原来那样的静寂!白云、矮松、怪石、流泉……一切都像没有发生刚才那件事情一样! 从险恶的祁连绝谷,奔向白山黑水的东北,这是如何遥远的一段路! 如果在这段路的跋涉当中,能有一个知交良伴,再不受时日的限制,如此纵情山水之间,逢镇歇脚,遇站打尖,那样虽然有千里迢迢,万里关山,也还不致十分感到旅途之苦。 但是如果让一位孤单的人,而且是一位孤单的姑娘,匹马单骑,走这么远的路,那实在是一件难以忍受的煎熬! 冷雪竹姑娘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遥远的路上,寂寞而孤单地走着。 尤其最使她担心的,不是身上藏着一株阴灵松子这个罕世之宝,而是在她身上所携带的两截断剑。 因为阴灵松子知道的人不多,即使被人发现,要想在她手底下夺过去,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这两截断剑就不同了,将来总有见到恩师的一天,如何向恩师交待?虽然说,此行前往长白山,主要就是为了这把断剑,才如此千里跋涉,谁又能晓得到了长白山之后,能否解决这项严重的问题? 路上心事重重,倒把这“寂寞”二字忘记了!沿途没有耽搁,算来也是很快,没有走多少时日,已经到了白山黑水的关外。 这里的风光,与冷姑娘所来的西北边陲,别无二致,都是难得见到人烟,只是看不到西北那黄沙满天,风尘滚滚的情景而已。 冷雪竹姑娘连走了两天没有人烟的大平原,远远地只看到戴了白帽子的高山,近处只有一丛一丛的大树林,她仿佛走到了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这时候,才使她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寂寞! 她回手摸摸挂在马后的干粮袋,心里盘算着今后的行止,如果再找不到人家,往后的日子,少不得就要找些野生的东西来果腹了! 正是她如此策马轻驰,暗忖主意的时候,突然,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冷姑娘当时心里一动,连忙纵马到一个很密的林子里去。她自己一个反身,跃上一棵大树,向后面看去,只见灰尘滚滚,一共有三匹马,向这边疾驰而来。 三匹马来到这个树林,当中那人一扬手,停下马匹,跳下来说道:“我们歇一会吧!” 另两个人也跳下马来,其中一个说道:“此地离庄上路程不远了!我们歇下来商量商量也好!我真奇怪,为什么这么一个蒙面的女人,竟有这么样的厉害?方才若不是张大那一招‘网落夕阳’,阻住了她的攻势,我们几乎连马也摸不上了!” 原先说话的那人沉重地说道:“几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在这里拔掉剑旗,滋生事端,这个蒙面女人若不是成心前来找岔,焉能如此?” 另一个又问道:“张大哥!这蒙面女人为什么和你起了冲突?” 那人说道:“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她突然来到剑旗旁边,伸手拔去剑旗,并且用剑旗指着我问道,这旗主是谁?” 另一个说道:“啊!拔旗叫阵,这还是没有听见过的事!” 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她敢拔旗叫阵,我就要她认识认识我们的厉害!” 另一个说道:“张大哥!你是说回庄以后禀明庄主……” 那人说道:“这是小事一件,用不着禀明庄主,回头我找几个人,先收拾她一顿,弄清楚她的来路之后,再禀明庄主不迟。” 冷姑娘藏身在大树上,将脚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被叫作张大哥的,长满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披着黑色大氅,神情十分沉重,另外两个也都是长得十分硕健的中年人,黑色大氅放在马背上,肩头露出一段剑柄,几绺黑色流苏,在那里飘动! 他们所说的话,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送进冷姑娘的耳朵里,使冷姑娘听了吃惊不已,因为她听到是一位蒙面的女人,而且武功奇特,莫非是恩师来到此地么?在冷姑娘的记忆中,除了她的恩师,还没有遇到第二个人是用面纱蒙着脸的! 她想到这蒙面的女人,可能是恩师时,她止不住又惊又喜,惊的是,她老人家为何突然会来到这白山黑水的关外?难道又有什么奇特的事情发生,使她老人家如此长途跋涉么?喜的是,正是她孤独寂寞,手足无措的时候,能够遇见恩师,使她有机会把龙老人的情形说给恩师听;岂不是难得的机会么? 正是她如此惊喜不定的时候,树下面那三个人已经站起来,跃身上马,向前面走去。临走的时候,那姓张的虬须大汉说道:“那蒙面女人从大路追赶,约在黄昏时分,可以到达三家村,我们一定要在酉牌时分赶回到三家村!”只听他叱喝一声“走”,三匹马顷刻就拔掌翻蹄,飞奔而逝。 冷雪竹心里暗自忖道:“怪不得我走了两天,没见着人影,原来我走岔了路。” 她跃下树来,找回马匹,便沿着方才那些蹄痕,向前追上去,走不多久,果然就上了大路,而且,前面不远,就有袅袅的炊烟升起,分明是有了人家。 冷姑娘心里一喜,正准备跑上去,忽然她停下来沉忖了一下,又跑了回来,钻进原来的杂树林中,坐下来饱餐了一顿干粮,喝足了水,将马纵走,然后她靠着树上假寐了一会,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夕阳如火的时分了! 冷姑娘霍然跳将起来,脱去外面的长衣,就从这路旁的杂树丛中,沿着路一直跑过去,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光景,只见路旁边有三家草屋,孤零零矗在那里,想必这就是那虬须大汉所谓的三家村了! 冷姑娘捡了一个很好的位置,爬上树去,稳稳地坐在树叉当中,留心地向两头观看。 就在她爬上树不久,只听得一阵蹄声震地,在夕阳余晖里,一共来了五匹马,马上的人,一律都穿着玄色紧身衣靠,肩背长剑,神情十分庄严,走在当中的,正是方才那位虬须环眼的张大哥! 这五个人来到三家村之后,将马拴好,大家都用眼睛注视着大路的另一端! 其实这时候树上的冷姑娘也和他们一样,心情十分紧张地注视着大路的另一端!而且,她的心中,更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是多么希望大路另一端来的那位蒙面妇人,就是她的恩师!但是,她也希望那蒙面女人不会是她的恩师! 就这样忐忑不安的时候,夕阳已经西坠了,下弦月还没有起来,只有蒙蒙的星光,为原野撒下一层雾色! 那五个人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只是静静地坐着,这都是说明这五个人的功力很不平凡!已经没有浮躁的毛病! 忽然,有一阵轻微的蹄声,的的嗒嗒地朝这边走来,这五个人立即站起来,神情透着一份紧张。 冷雪竹姑娘也赶紧凝神朝前面看去,只见迷漾的星光之下,果然有一个身穿玄色衣裙的女人,骑在一匹乌黑色的马背上,缓缓地朝着这边走过来。 冷姑娘的眼力好,而且坐的位置高,所以看得很清楚,她第一眼便看出这个身穿玄色衣裙的女人,不是恩师琼林夫人。因为无论从神态举止,以及所穿的衣着,没有一点像是琼林夫人。 但是,冷雪竹姑娘并没有放松那女人,仍然注目凝神,仔细地观察着。 这个骑黑马的女人,愈来愈近,这边的五个人,也缓缓地迈开步子,迎将上去!双方如此一接近,气氛立即随着紧张起来。 双方如此慢慢地接近,相隔约在五丈左右,那玄衣女人突然一拧马缰,勒住坐骑,猛一抬头,原来她脸上蒙了一层黑色面纱。她非常从容地从马背上下来,站在地上,手里提着一条两尺多长的马鞭子。 看她那种神情,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概,根本就没有将这五个人放在她的眼里。 这情形看在冷雪竹姑娘的眼里,又是钦佩,又是惊奇,钦佩的是这女人那种傲然不惧的神情,惊奇的是,她实在想不起武林中何处有这样一位女高手。 五个人当中那姓张的首先发话:“长白山前,剑旗所到之处,任何人都要敬让三分!你只是一个过路的人,胆敢将剑旗拔掉,我现在要向你讨还个公道。” 那玄衣女人隔着面纱干净利落地说了一句:“就凭你们五个人么?” 冷雪竹姑娘因隔着较远,而且又是从高处往下听,对方的声音也说得很低,所以听不十分清楚,但是,当时她有一个感觉:“听这声音,如果再说高一点!就仿佛好生耳熟!好像我什么时候听过这人说话的声音?” 她不敢多作挪动,怕惊动了双方,越发地疑神屏气留心细听。 只见这时候这边的五个人,一齐迈动步法,摆开一个阵势,向那玄衣女人包抄过去。显然他们是为了刀才那一句话所触怒,此刻便一声不响地围上去。 那玄衣妇人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庄主不来,就让你们出来丢人现眼么?” 这回冷姑娘因为听得用心些,所以听清楚了许多,她愈发觉得这说话的声音十分耳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这时候五个人已经站好位置,一个交错的半圆形,将那玄衣妇人围住,当中那姓张的一抬手,接着铮然几声作响,在迷漾的星光下,闪出几道青森森的光芒,各人捧剑捏诀,威停山岳,气概不凡。 那姓张的说道:“我们庄主对于拔旗不敬之人,断不相见,就让我们打发你走算事!” 那玄衣妇人又是那句冷冷的老话:“就凭你们?” 那姓张的一言不发,长剑一交右手,左手剑诀一领,右臂一个大弧,唰地一声青光暴起三尺,划出盆大的光华,大喝一声:“起!” 脚下一错,人向前一扑,右手微缩,左指一划,剑尖突然聚起一点,就如同是一点青萤,闪电直落玄衣妇人面门! 他这样一出手,其他四个人,如出一辙,四支长剑,疾化四点青芒,分从四个方向,向那玄衣妇人攻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五个人如此一出招,使坐在树上的冷雪竹看得有些吃惊,因为这五个人仅此一招,已经表现出他们的剑术极为高超!衡之中原各大剑派如:武当、青城、华山等等,第一流的高手,也不过如是!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冷姑娘自觉看走了眼。 尤其使她吃惊的,便是这五个所使的长剑,青芒逼人,冷锋森森,即使不是罕世难逢的宝物,至少都是古物神兵,是从何处来的这么多宝剑? 冷雪竹此时不由自主地要为那位玄衣妇人担忧了!而且她顿时也有了不平之意,不管谁是谁非,五个人围攻一个总是不够公平。 其实,冷雪竹这种不平和担忧,是多余的! 也不过是才一瞬间她没注意,等到她再留神看的时候,场内的情势,显然不是她所料到的! 五个人,五柄长剑,宛如五条矫健的游龙,在夜空里游动。冷雪竹姑娘看得清楚,这五柄剑虽然看去是在游动,事实上,每一柄剑的剑尖,每闪动一次,都是针对着对方的要害部位,而且,招式都十分刁钻! 但是,再看那玄衣妇人在这五柄剑的围攻之下,从容闪让,就如同是蛱蝶穿花一般,悠然自如!冷雪竹姑娘看呆了! 她几乎忍不住前倾着身子,口中自语地说道:“这些身法不都是恩师传授我的那些么?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在每一身式闪动之际,偶尔在无意之中,流露出一式半式别的身法的余味,也可能是积习难改,以致大大地削弱了天山恩师这些身法的妙用!” 她眼睛一点也不放松地看着,口中喃喃地说道:“难怪这五个击剑高手,都沾不到她的身,原来她会我恩师的身法!她……她……究竟是谁?天山的身法,从未外传……” 突然,五个人之中,有人一声尖啸,就在这啸声未了之际,五个同一身形,顿足挺身,凌空拔起三丈四五,说时迟,那时快!五个人转身下扑,五柄剑,化为五点流萤,从三丈多高的半空,像是闪电流星般地落下来。 这一招原是一般剑术中的绝着“天女散花”,昔日青城派以此一招,在剑术上称霸数十年,后来群起效尤,各设破招,但是,仍然不失为一招致命的击剑绝着。如今一招天女散花改为五个人猛攻下来,这威势何止是增加了五倍? 冷雪竹姑娘一时忘情,不禁脱口叫道:“糟了!” 她这一声惊叫尚未出口,只见那玄衣妇人突然人向地一扑,落地大旋风,旋开两三丈的方圆,尘土大起,黑影翩翩,也看不清楚人到底是在何处? 冷雪竹姑娘大喜叫道:“啊!原来是……” 她的话已经被那五个人一阵失声惊叫的声音所掩盖了,就在方才那一招十分妙绝的—“水银泻地”之后,玄衣妇人不知从何地振臂旋起,手里也拔出了宝剑,半空中一招“投鞭断流”,宝剑应声出手,哗啦、呛啷啷一阵响之后,五柄剑有三柄被这一招掷剑的劲道震飞,其余的两个人,虎口也震得发裂。 这时候月亮刚刚从东边云层里露出半边脸,大地多了一层白茫茫的乳白色的光辉,照着那玄衣妇人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缓缓地将长剑入鞘,抬起头来向冷雪竹姑娘所坐的地方,沉声说道:“多谢那位姑娘方才替我担心,何不请来一见?” 她言犹未了,就听得一声动人肺腑的呼唤:“朱姨!是我!”一条黑影,从树上如同陨星坠落的一般,扑进那玄衣妇人的怀中! 两个人抱个正着,冷雪竹姑娘泪流满脸,愕然无状,不知所以地叫道:“朱姨!朱姨!是我!是雪竹!” 那玄衣妇人当时几乎要晕眩过去,她抓住冷姑娘的手,如同呓语一般地在叫道:“是雪竹?真的是雪竹么?啊!雪竹!你不要离开我!过去是朱姨错了!一切让我们重头做起!雪竹!一切我都听你的,只要你不离开我!” 冷雪竹伏在朱若熙的胸前,痛哭失声:“朱姨!是雪竹做错了!是雪竹对不起朱姨!从今天起雪竹不再离开朱姨一步!” 这两个因误会而分开,因意外而重逢的人,如此如醉如痴,互相拥抱,忘记了身外的天地,一直过了许久,两个人才想起那五个击剑的高手,她们回头再看的时候,已经走得一个不剩。 冷雪竹姑娘当时不觉说道:“朱姨!他们没有趁我们忘情如醉的时候,下手偷袭,还不失是个正派人的作风!” 朱姨哼了一声说道:“正派人?有许多最坏的人,都是戴着正派人的面具,比起那些明目张胆的坏人,还要更坏!在世界上,伪君子比真小人还要可恨!” 冷雪竹连忙问道:“朱姨!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朱若熙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是,我知道他们是坏人!那应该是千真万确的!” 冷雪竹瞠然以视,她很了解朱姨的为人,平日很少口出恶言批评人,何况还是一些不明了底细的人呢?可见其中一定有许多内情! 朱若熙看到冷雪竹那一脸惶然不解的表情,便伸手从衣襟里面,取出一面小小的三角旗,旗作青色,上面绣了一柄银色小剑。 冷雪竹看了一下立即问道:“朱姨!这是不是他们方才所说的剑旗?” 朱若熙点点头,接着沉重地说道:“雪竹!你的身世一直像谜样的,存在你心里,过去我曾经对你说,找到你那位配有玉块穗的崔表哥,再告诉你的身世,今天我要先告诉你了!” 冷雪竹浑身一颤,啊了一声,眼泪便噗噗地直流下来。 朱若熙说道:“雪竹!你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要告诉你这件事?” 冷雪竹姑娘摇摇头,但是,她又立即说道:“朱姨!十几年了!你真忍得住啊!” 朱若熙说道:“本来是要等你找到那位崔表哥之后,再细说明白,因为这件事牵涉到两姓血仇,不能不谨慎从事,但是,今天却不同了,仇敌当前,不能错过!万一我不幸败死,你就永远没有办法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了!” 冷雪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她知道自己有一段血仇深如海,如今一听说仇敌当前,她立即血脉为之偾张! 抢着说道:“朱姨!仇敌是何人?” 朱若熙指着手中那面小小的三角旗,说道:“就是它!这是过去江湖上曾经一现即逝的剑旗。当时我和啸天从现场逃出来的时候,曾经看到这面三角小旗。” 雪竹姑娘泪流满脸,柔肠寸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如醉如痴地伏在朱姨怀里,听她叙述那次大劫的经过。 朱若熙此时也是满脸泪痕,悲痛无比地在回忆着,最后她说道:“江南崔道渊是仁义大哥,对武林中朋友,不问黑白两道,一律接待,崔大哥——也就是雪竹的舅舅,武功虽不出众超群,仁义之名,无人不晓,竟没有想到遭到灭门之祸,尤其不幸的,是你母亲携你归宁,也遭此意外,当时我和我的丈夫巴啸天,作客崔家,这才从匆忙中,各携一子一女逃出现场。” 冷雪竹哭了一阵之后,人也冷静多了,她接着问道:“朱姨!我巴叔叔和那位崔表哥呢?” 朱若熙叹道:“我们为了分散仇人的注意,各携一人分道而行,至今一十八年,毫无音信。” 冷雪竹姑娘又问道:“除了在现场那面三角旗之外,没有别的线索可寻?” 朱若熙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中途我们曾经被人拦截,来人留下标志,竟是大名鼎鼎的飞叉银龙虞鉴的银叉令,不过,后来听到你师尊说,中原四杰为人不苟,一定别有原因,如果放下那银叉令的线索,只有这面剑旗了!” 冷雪竹又忍不住泪水流个满面,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天有眼,今天让我再见朱姨,而且又让我遇到不共戴天的仇人!朱姨!今天我一定要手刃仇人,以慰母亲以及舅舅他们全家阴灵于地下!” 朱若熙点点头说道:“本来我是不主张你如此冒险的!不过事到如今,也就说不得了!雪竹!你离开我以后,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可怜害得我终日以泪洗脸,你可吃苦了么?” 冷雪竹又是羞,又是愧,伏在朱若熙的怀里,抬不起头来。 朱若熙拉起她的脸来说道:“雪竹!我们上马先走,在马上慢慢地再谈!” 冷雪竹姑娘这才从朱若熙怀里爬起来,到路旁林中,找着了自己的坐骑,和朱姨并辔而行,慢慢地从她当初深夜离开之后,一直叙述到在祁连绝谷面壁,遇到一位姓龙的老人,得到“阴灵松子”,而后来到东北关外,来寻找一位高人。 朱若熙兴奋地说道:“雪竹!我也曾经听说过‘一条龙’和‘一把剑’的故事,只是年深月久,有些渺茫,令人难以相信,没有想到你居然有这种福气,遇到这种高人,而且又遇到这种罕世难逢的‘阴灵松子’,真是福份非浅!雪竹!……” 她一口气说到此地,忽然又停顿下来,望着冷姑娘,摇摇头说道:“雪竹!我现在主张又有些动摇了!” 冷雪竹不解地问道:“朱姨!你动摇什么?” 朱若熙说道:“我不想立即要你和我一起去寻找当年的仇敌了!” 冷雪竹忍不住失声叫道:“为什么?朱姨!多少年来,我们为了找不到仇人而不安,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为什么又不去找他呢?” 朱若熙说道:“方才我也说过,我们今天去找这位仇敌,多少还是有一些冒险!如果等到你将阴灵松子的精华吸收,功力大增之后,岂不是可以有绝对把握,将仇敌处死手下么?万一今天我们这样冒然而去,不幸失败呢?我们死无足惜,你呢?两姓血仇都在你身上,你有意外,叫我何以对崔大哥他们全家?” 冷雪竹此时泪流满面,说道:“朱姨!万事哪能尽如人意? 如今仇敌当前,要我放手不理,我又如何对得起我舅舅他们全家和我母亲?朱姨……” 朱若熙也不觉为之眼湿,她黯染地说道:“雪竹!我们谁也不要拦阻谁,我们来赌命运吧!” 冷雪竹擦着眼泪问道:“朱姨!什么是赌命运?” 朱若熙说道:“方才那五个人虽然结伴而来,我可以断定他们住处至少在半日行程之外,另一方面龙老人嘱咐你所寻找的‘一把剑’,言明在长白山麓,而此地也是长白山麓,我们不妨就在这半日行程之内,慢慢地寻找!” 冷雪竹抢着说道:“如果先找到这面剑旗的主人呢?” 朱若熙说道:“那我们就报仇第一!不过,如果找到龙老人所说‘一把剑’,我们就应该先作忍耐,等你增进功力之后,再来报仇!” 冷雪竹点点头说道:“就这样遵照朱姨的意思做!” 两人就这样取得协议,纵着马在路上轻驰着。踏着月色,在原野上轻驰,蹄声得得,倒是富有情调,只是马上的两个人,都缺乏这种心情。 如此静静地走一阵,冷雪竹忽然问道:“朱姨!你为什么要用面纱遮着脸呢?” 朱若熙笑着掀去脸上的黑纱,说道:“没有原因!只是少让人看到我的真面目罢了!” 两人如此谈谈说说,不觉又走了一程,月光被一片浮云遮挡着,大地到处又增加了一层黯影! 忽然,冷雪竹从踏镫上站起来,指着前面说道:“朱姨!你看!” 朱若熙也站起来向前看去,只见约有两箭之地,有几簇摇曳的灯火,再仔细地辨认一下,是一座占地极光的村庄! 两个人不觉停下马来,远远地看了一阵之后,冷姑娘摇摇头说道:“这恐怕不是仇人的村庄,如果是他,经过方才那一阵格斗,不会如此安静!” 朱若熙仔细看了一下说道:“那也很难说,方才那五个人分明都是私自出来,以为抢回剑旗就算了事,所以,主人并不知情,如今失败回去,更无话可说,要有所动作,也是明天天明以后的事,说不定就是冤家路窄呢!” 她又接着说道:“不管他是也不是,我们小心从事,迎上去便知分晓!” 现在正是黎明前的一段时分,浮云掩去下弦月,星光也显得非常黯淡,应该是一般人家正睡得最熟的时候,朱若熙和冷雪竹双骑来到庄前不远,围墙上面,突然亮起一盏灯光,接着一阵吱吱喳喳的声音,围墙的木栅大门拉开了一道缝,从里面冲出两匹马,泼刺刺一阵风也似的,冲到两人面前不远,突然一扬前蹄,尘头落处,两匹马稳当当地停在前面。 马上的人露了这一手功夫,没有一二十年马背上的功夫,休想练到如此地步,等闲毛贼,只要看到这一手,也就应该知难而退了! 朱若熙也及时停下马,静等来人问话。 来人一打量是两位妇道人家,倒是为之一怔,在白山黑水地带,即使不是青纱帐起的季节,单人独骑也不敢在深夜里乱闯,何况是两位妇道人家? 不过人家眼皮子宽,见过世面的,只此一怔之际,看到这两位妇道人家,那一股神情不比寻常,便知道人家没有三分三,不敢闯梁山。立即马上抱拳,朗声发话:“两位女客人!深夜来到敝庄,不知有何事见教?” 朱若熙说道:“我们乍到贵地,路途不熟,错过宿头,特来贵庄求得一席之地,度过今宵,明天一早就好赶路!” 那两个人一听是错过宿头,不觉为难起来,其中一人说道;“既然两位错过宿头,行路的人,哪有携带房屋出门的道理,自然应当延请入庄,以尽地主之谊,但是,时当深夜,我们实在不敢擅专,请两位在此稍候,待在下回过庄主,自然有人前来接待。” 朱若熙含笑说道:“些些小事,实在不敢惊动庄主,既然贵庄规矩如此,少不得只好有劳了!” 那两个拱拱手便带回马头,向栅门里面走去,这时候忽然从木栅门里冲出来一匹马,朗声喝道:“你们两位办事怎么愈过愈回来了!人家远路来的客人,怎么可以让人家在外面饱受风霜?这等事还用得去禀明庄主么?快请人家进来,等到明天再禀告庄主也不迟!” 这两个人当时一愣,不觉脱口说道:“胡二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庄主早有交待,任何客人都要禀明庄主自己知道,在这深夜之内,更应该如此!要瞒着庄主,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了?” 那姓胡的迎面一使眼神,压低嗓子悄声说道:“庄主那里有张大爷负责!” 随着他又打着哈哈朗声说道:“你们二位真是死心眼儿,有道是天理、国法、还不外乎人情,你怎么这样转不过弯呢?如此深夜,外面露水重,来人又是两位女客,难道还要人家等在外面么?真是欠通之至!” 那两个人还在犹豫,却被那姓胡的堵上去,低声叱道:“张大爷交下来的,先稳住她们,明天再禀告庄主,关系重要,你们还推托什么?还不快点转口迎上去!” 他又朗朗地笑道:“快请!快请!” 冷雪竹是江湖阅历比较浅,而且此刻她也的确有些累,等在庄外,倒没有注意什么。朱若熙则不同了,虽然她没有听清楚对面说话的内容,但是,在木栅门口那种推推扯扯的情形,她看在眼里,心里起了疑窦! 这时候那原先两个人让开路,只听那后来出来的人一叠连声:“请!请!” 朱若熙跳下马,牵着缰来到栅门口,拱手为礼,口称:“时值深夜,我们也不便惊动贵庄主,但求得一席之地,度过今宵,于愿已足!” 那人连声说道:“哪里!哪里!应该!应该!” 一面招呼人将两匹马牵到马厩上料,一面让朱若熙冷雪竹进入栅门,穿过一个广场,进入一幢十分宽大的屋里,再穿过一间大客厅,招呼到左边一间厢房里。 那人自称姓胡,他陪着笑说道:“两位女侠怎么称呼?” 朱若熙笑笑说道:“我姓朱,这位是我的侄女姓冷,外子姓巴,也是武林中的同道,胡管事的这‘女侠’二字实不敢当!” 那姓胡的立即说道:“原来是巴夫人!想必旅途没有用饭,待我去招呼准备一点粗点聊以充饥,以待明日天明再……” 朱若熙立即拦住说道:“胡管事!千万不必客套,承情借宿一宵,已属非分,断断不能再有所打扰!我们一行也确是困倦,需要休歇!管事的请便!” 那姓胡的这才告罪退去。 夜是真静,偌大的村庄,竟然没有一点声音。冷雪竹因为有朱若熙在一起,很快的就睡着了,心里没有一点心事。可是朱若熙就不同了! 她躺在床上,闭目假寐,约莫过一会儿,天色已经接近黎明,外面酷寒,庄上仍然没有人的声音,她从床上起来,悄悄走到窗口听了一会儿,然后推开窗口,横身一掠而出,从外边天井里,穿身一点,飞上屋脊,凝神一看,西边不远,还有一片灯光。 她先向四处留神看了一下之后,突然疾起一招“大鹏展翅”,冲天飞起两丈多高,忽地.一折身形,不带声息,飘飘地落向西厢那火光亮的地方。 伏在对面的屋顶上,向对面房里看过去。 窗子糊着绫纸,只见人影在里面晃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朱若熙没有法子,只好静下心情,凝聚耳力,向房里听去! 只听房里有一种沉重而又有威严的声音,在说道:“胡二!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忘了本庄的规矩!” 果然那姓胡的惶然说道:“回庄主的话!胡二不敢!只是因为张大爷他特别交待,胡二只好遵命办理!” 接着那沉重的声音又说道:“你胡说!张老大在本庄待了十几年,难道他不知道本庄的规矩,我于凡一生不入江湖,但是,对于武林人士从不得罪,像你们这样接待人家,岂不是让人说我于凡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人么?” 那姓胡的显然不敢再有所声辩,这时候,突然房门响起剥剥之声,房里又多了一个人影一闪,随着就听到有人说道:“回庄主的话,是我要胡二暂时先稳住她们,我本来准备明天一早,回明庄主,再作处理,没有想到庄主明察秋毫,今天晚上就发现了这件事。” 那沉重的声音哼了一声,浓重的鼻音,代表着他浓重的不高兴。沉默了半晌,他又突然说道:“张老大!你是庄上的老人,也见过不少世面,你今天的事,是大大地错了!” 那姓张的惶恐地抢着说道:“回庄主的话……” 那人拦住他说道:“你不必多说,我已经知道了一切经过,你今天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下面没有人敢再说话了,如此静默了半晌,才听到那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了一声:“你们去吧!” 一阵脚步声,房里的人陆续地走了,只剩一个人在房里重重地踱着脚步的声音。步履沉重,也正说明他心情的沉重! 朱若熙突然从身旁取出一柄小匕首,正准备跃身下去,突然,从房里传出来一声:“屋上那位女侠!请进来吧!” 朱若熙一怔,但是,一转瞬间,她立即振起精神,从屋上旋风一扑,掠进厅堂,远隔两丈之外,一抬腿,呼地一阵劲风,砸开房门,人随着闪身进去,贴着桌子边沿一站,手上匕首寒光闪闪地指着前面。 前面站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疏疏落落的花白须髯,十分有神的眼睛,一身淡蓝绸面的皮袍子,手里握着一根白铜银亮的旱烟袋,是一位十足富绅模样,看不出任何一点有武功的神情!而且面容慈祥,十分和蔼。 他望着朱若熙手上的匕首,点点头说道:“老朽于凡,闻听小仆说到女侠尊姓巴……” 朱若熙冷冷地说道:“我姓朱,外子姓巴……” 于凡立即说道:“巴夫人!有事请坐下来谈,老朽世居此地业已三代,绝不因事而有所逃避!巴夫人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天下没有谈不清的道理,老朽如有缺理之处,自当接受巴夫人处置,但在事情尚未说明白之前,请巴夫人稍缓一口气,彼此才好谈话。” 朱若熙知道这老人功力不平常,就凭他方才叫破她在屋上藏身,而又表现得如此镇静的情形看来,就不是寻常之辈,她手中紧紧握着匕首,冷冷地说道:“于庄主!我先要说明,我手中这把匕首,是……” 于凡立即接着说道:“是天山飞侠女琼林的‘淬毒阴寒短刀’,中人见血封喉,百步冻僵尸骨,是不是?” 朱若熙一听脸色一变,她没有想到对方知道得这么清楚。 但是,她仍然很沉重的说道:“既然知道,那也很好!于庄主,你应该明白,今天我来此地,是准备生死之拼,你应该把一切放明白些!” 于凡哦了一声,两只眼睛神光突然一亮,光棱四射,右手握那白铜旱烟袋,不停地在摩娑着,半晌才说道:“巴夫人!你这生死之拼四个字,使老朽甚为惊讶,老朽行年五十有二,从未与任何人有过纠葛,深仇大恨,更谈不上,除了数次遍游天下之外,近年来,足迹不曾出得长白山区一步。老朽自幼秉承庭训,对武林人士,不管黑白两道,一律待之以礼!巴夫人今天如此持刀寻仇,莫非有误?” 朱若熙冷笑一声说道:“你说你不曾涉足江湖,何以一见我这柄淬毒阴寒短刀,便能叫出名字?” 于凡忽然笑道:“这个是先慈在世之时,曾经将武林中的一些典故,谆谆相告的原故,其实我何尝知道这些事呢?” 朱若熙冷笑点头说道:“有一个人大概你一定认识,江南小孟尝崔道渊,你可曾听说过?” 于凡摇摇头说道:“真是惭愧,听巴夫人的口气,这位崔道渊是一位很负名望的人,老朽的确不曾有缘识荆。” 朱若熙冷哼了一声说道:“崔道渊是江南武林仁义大哥,可惜他在一十八年之前被人谋杀,而且戮及全家,陈尸一片。” 于凡讶然说道:“这是何人能下如此毒手?” 朱若熙冷笑一声说道:“很可惜我们不知道这位仇人是谁,但是,在现场我们曾经看到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在十八年以后的今天,我又看到了!” 于凡神情有些紧张了,他立即问道:“是什么东西?” 朱若熙满脸寒霜,没有说话,随手从身上掏出那面剑旗,扔在于凡脚下,人向前迈近一大步,厉声叱道:“就是这件东西,你认识它吗?” 第十六章 惊悼一把剑 喜见旧铸炉 在衰黄的草原上,一切还没有带来春的音讯,依然保持着严冬的沉默,与深秋的萧杀。尤其遥望着长白山头,那未溶的冰雪,一片白茫茫的山峰,谁又能相信这时候的江南,已经草长莺飞百花生树了呢? 如果说,在这草原上还有春天的气息,那应该是两匹疾驰的马所带来的! 马是一色的枣红口外名驹,马上的人,却是各有不同,左边那匹马上的一位姑娘,看上去也不过才十七八岁,长得眉目如画,神采飞扬,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紧身衣裳,偏偏又在外面裹了一袭猩红色的大披风,领子上露着一圈雪白的羊毛,越发衬托得肌肤如雪,明眸皓齿,这鲜红艳绿的颜色,穿在别的姑娘身上,会显得俗气,可是穿在这位姑娘身上,只觉得愈发明艳动人。 坐在右边这匹马上也是一位姑娘,她却是穿一身月白色的衫儿,外面裹了一袭嫩黄色的大披风,淡雅得就如同是冰雪湖中的一朵雪莲,浑身已经不带一点烟火气。在披风里,露出的那张吹弹欲破的脸,镶着一对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 这一对人间绝色的姑娘,纵着坐骑,在草原上轻驰着,风儿吹来她们的银铃笑声,将这沉睡在寒冬里的大地,也唤得苏醒了! 穿红披风的姑娘忽然勒住坐骑,遥指着马鞭,对那穿黄披风的姑娘说道:“冷姊姊!我们跑到那山上去,眺望一下四周的景色好么?” 这位被唤作“冷姊姊”的,正是冷雪竹姑娘,她和这位于小雁姑娘,虽然才只认识两天,但是,她已经深深地喜爱着这位小雁姑娘,她常常自己这样想:“小雁一定是快乐仙子的化身,任凭谁和她在一起,都沾染上快乐的情绪,如果她是我妹妹,一定会被我宠坏的!” 她含着笑,注视着身旁的于小雁,点点头道:“小雁妹妹!你说的当然好!” 于小雁得意地娇笑一声,忽然一抖手中的丝缰,那匹枣红高马,随地一声长嘶,一矮身,箭也似的窜出去,迎着风,就像一条矫健的游龙,起落隐现在草原上,向那山上驰去。 冷雪竹姑娘也放开缰,纵马随后就追。 如此一前一后,两匹马跑个首尾相衔,不消片刻工夫,已经奔上林中上山的小径,向山上狂奔而去。 在山上如此穿林越涧,跑了约有一盏热茶的光景,已经渐渐地看到积雪的痕迹了,于小雁姑娘突然一声娇呼:“冷姊姊!我们到了!” 言犹未了,只见她人从马背上一旋而起,那猩红色的大披风,迎风鼓起,就像是平地吹起一朵红云,悠悠地飘起三丈七八尺高,然后一个转侧,又像是一片落叶,轻悠悠地向前落下去,正好落在一堵突出的岩石上,笑嘻嘻地对冷雪竹姑娘招呼。 冷雪竹姑娘微微一笑,当时也飘身下马,穿出树林,拔空而起,落到那岩石上去。 于小雁姑娘挽着冷姑娘,半偎在她身上,指着山下说道:“冷姊姊!你看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从上面看下去,看得人心里开朗多了!要是到了天气暖了,草儿长了,绿油油的一片,那就更美了!姊姊!你说是么?” 冷雪竹倒是由衷地点点头,不由地说道:“这里的景色,的确是好,和那风沙满天的西北,迥然不同,就是号称山明水秀的江南,也难得看到这种壮阔而又秀丽的风光。” 于小雁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冷雪说道:“冷姊姊!你喜欢这里么?” 冷雪竹点点头,眼睛却凝视在那遥远的草原上,低声回答道:“我喜欢!” 于小雁拉着她的手,摇撼着,仰着头说道:“冷姊姊!你要是喜欢这里,就留在我们家好么?” 冷雪竹突然一怔,低下头,收回视线,问道:“小雁妹妹!你说什么?” 于小雁笑嘻嘻地说道:“我说姊姊喜欢这里,你就留在此地,我们可以在草原上驰马,我们可以在深山里狩猎,我们可以同在庄上读书,作女红,练武功,还有……” 冷雪竹很感动地握住于小雁的手,认真地说道:“小雁!你说得真好!真美!” 于小雁说道:“冷姊姊!我喜欢你!我爹爹和娘也都喜欢你,你要是觉得方才我说的那种生活很美的话,你就留下来吧。我是多么希望有你这样一位姊姊!” 小雁这种坦率而纯真的感情,使人十分感动,冷雪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凝视着良久,才缓缓地说道:“小雁妹妹!谢谢你的美意,我也真的喜欢你!我也更感谢老伯伯和伯母对我的爱护,我也很想留下来,和你生活在一起。但是,小雁妹妹!我……” 于小雁惊道:“冷姊姊!你……你有什么困难么?” 冷雪竹叹了一口气说道:“小雁!你还年纪小,而且你一直是幸福地生活在父母的爱护之下,不会知道人世间的事,有许多不能尽如所想!” 于小雁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冷雪竹,半晌,她也点点头说道:“冷姊姊!小雁今年也不小了,我懂得,你有许多事要做,不能留在这里,我听爹说,姊姊负着一身血海深仇,要去洗雪!” 冷雪竹点点头。 于小雁又说道:“前天,和你一同来的那位朱阿姨,还差一点和爹拼了起来,据说也是为了与你那身血仇有关。” 冷雪竹叹道:“是的!老伯祖传的那支‘剑旗’,曾经被我的仇家盗用过,朱姨根据这点线索才误认老伯就是当年的杀母仇人。” 于小雁急道:“原来是这样呀!那多可怕啊!后来朱姨怎么又相信爹不是那种人呢?” 冷雪竹说道:“事情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只要双方对面,真假立即就可以判明的!要不然在那天晚上,就会闹得腥风血雨,我们怎么能这样并辔游行呢?” 于小雁伸着舌头缩了一下脖子说道:“真可怕!可是这个为什么要嫁祸到我爹的头上呢?” 冷雪竹说道:“据说老伯这次也要打破数十年来的习惯,他老人家要亲自察访察访,看看到底是谁,会用这种移花接木的手段,嫁祸到这里来。” 于小雁忽然又跳起来说道:“冷姊姊,我爹要出去,他一定会带我一起去,姊姊!我们这回可一道走了!” 冷雪竹摇摇头说道:“小雁!我只怕不能和你一同走!明后天我就要和朱姨向你们道别了,因为在长白山下我们还要寻找一个地方……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件东西。” 于小雁奇怪地问道:“冷姊姊!你到底是找一个地方,还是找一个人,或者是找一件东西呢?” 冷雪竹笑道:“我也不知道,因为当初对我说的人,并没有说明白。” 于小雁说道:“冷姊姊!你说说看,到底找什么!在这长白山一带,虽然地方辽阔产但是,在数百里之内,我都跑得很熟,说不定我可以知道一点线索。” 冷雪竹说道:“我要到长白山麓,寻找‘一把剑’……” 于小雁当时几乎跳起来,瞪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一把剑’?” 冷雪竹心里一动,立即点点头,她便把祁连山龙老人所说的情形,大略地说了一遍。 她最后说道:“我也想到这‘一把剑’可能是一位武林前辈,但是,龙老人并没有说明,而且他是为了我这宝剑断了,要我来这里找一把剑,谁能知道是不是要找一把新的宝剑呢?” 于小雁忽然一跃而起,拉着冷雪竹姑娘的衣袖,紧张地说道:“冷姊姊!你说那祁连绝谷的老人姓龙?” 冷雪竹愕然地点点头。 于小雁拉住冷姑娘的手,说道:“走!冷姊姊!我们去看一件东西!” 于小雁这个出奇的举动,使冷雪竹感到惊讶,她就这样满心不解地被于小雁拉着向山上跑去。 这一程跑得很快,越过一个陡脊,翻过一道山棱,又爬过两层峭壁,来到一个突出的山腹位置,此处位置已经很高。 山上已经不少低凹处,积有残雪未消,山风也渐渐地较为劲厉。 于小雁对于这一程路,似乎十分熟,沿途毫不停留地起落飞腾,最后停在山腹之上,面向着一座坟茔,她才松开手,顿时满脸庄严肃穆之情,缓缓地走过去,跪在墓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冷雪竹此时满心疑窦未解,但是,她发现这座坟墓,风水十分好,青龙抬头,白虎伏首,前瞻辽阔,后地巍峨,坟旁围栽着几株松树,已经高达一丈有余,虽然深山非常荒寞,这座坟茔却是整洁非常,拜台之上,还放着一束未谢的腊梅,分明是经常有人前来打扫祭奠。 冷雪竹心中暗自忖道:“这座坟是何人的?于小雁她带我到这里来为了何事?她方才分明很意外地问到祁连绝谷的老人,是否姓龙,难道这座坟茔与龙老人还有什么关连么?” 她正在这里猜测难定,忽然,于小雁走过来,拉着冷雪竹的手,轻轻地说道:“冷姊姊!你过来看!” 冷雪竹随着她走到拜台之上,只见墓碑上写着一行大字:“显妣龙母于太夫人之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但是字迹已经半被土所掩盖,而且也长满了苔藓看不清楚。 冷雪竹惊问道:“这是……” 于小雁恭敬地说道:“这是家祖母她老人家的坟茔!” 冷雪竹立即退到拜台之下,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但是,她当时的心中,仍然止不住在怀疑:“这墓碑上明明写着龙母于太夫人,小雁妹妹又说是她祖母,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不姓龙,而要姓于呢?” 她叩拜已毕,站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又接触到那墓碑上的“龙母于太夫人”几个字,突然心里一震,仿佛恍然大悟:“难道说,这位龙母于太夫人,就是祁连绝谷那位龙老人他的……” 于小雁这时候又拉住她的手,仰头问道:“冷姊姊!你的宝剑断了,那位龙老人要你来到长白山麓,寻找一把剑么?” 冷雪竹点点头。 于小雁又接着问道:“冷姊姊!你可知道我奶奶她是谁?” 这个问题很奇特,于小雁的奶奶就是墓中的“龙母于太夫人”了,还会是谁呢?冷雪竹有着很大的不解,瞠然注视着于小雁。 于小雁有几分骄傲,也有几分伤感地说道:“我奶奶就是当年与‘一条龙’同时享有盛名的‘一把剑’……” “啊”地一声,冷雪竹这回是真的惊住了! 于小雁又接着说道:“我奶奶之所以被人称为‘一把剑’而闻名,那不仅是因为她老人家的剑术造诣登峰造极,而且,她老人家的铸剑的技术,天下无出其右。” 冷雪竹这才又是一声意味深长的惊呼,她明白了龙老人要她到长白山来找“一把剑”的用意,是希望能得到“一把剑”的相助,使断剑铸成好剑。但是,谁知“一把剑”已经墓石高拱,这铸剑之事,看来已是落空了。 她呆呆地站在墓碑之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冷雪竹仰头问道:“小雁妹妹!你不知道!我这次来到长白山麓,主要的目的有两个,而这两个目的都是要仰仗……” 于小雁忽然眼睛一转,跳起来说道:“冷姊姊!我再带你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她也不由分说,拉着冷雪竹就跑,一连越过两处悬岩,突然又飘身落到一个峭壁的转弯里,小心留神地转过弯,迎面有一个石洞,于小雁对冷雪竹招招手,一转身便钻进洞里去。 冷雪竹也随着走到洞里,只见里面还分成里外两间,十分宽敞,从顶上透进天光,石室里面光线十分柔和。 于小雁又拉着冷雪竹走进里间,原来里面陈设着许多东西,有熔炉、有风鼓、有铁砧、有许多应用的锤、叉、剪……之类的工具,虽然炉中火冷,早已没有使用,但是所有的东西,都还保持得干干净净,光洁如新。 冷雪竹脱口问道:“这是……” 于小雁仿佛已经知道她问话的意思,立即点点头说道:“这是我奶奶生前铸剑的地方,我奶奶生前只铸了两把真正的宝剑,但是,就是一般宝剑,只要是经过她老人家铸的,无不锋利超过平常。” 冷雪竹回想起前天在路上遇到那些人,一个个使用的青锋长剑,果然都是不同于寻常,她知道于小雁的话,是言之实在的!但是…… 她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头有无限的沉重,觉得这趟长白山是白跑了。 于小雁拉着她问道:“冷姊姊!你那把宝剑为什么会断了呢?” 冷雪笔便将祁连绝谷与神兽大黑熊拼斗的情形,大概的说了一遍,于小雁当时不觉咬着自己的指头说道:“这个大黑熊真厉害,怎能够一口将宝剑咬断呢?” 她忽然又天真地抬起头来问道:“冷姊姊!你这把宝剑很重要是不是?” 冷雪竹苦笑道:“这把剑是我恩师传授,是师门宝物,一旦折断,我将何以对恩师?而且将师门宝物损坏,这简直就是有辱师门的事,我真是……” 于小雁连忙安慰着说道:“冷姊姊!你不必着急,龙老人所以叫你到长白山来,他老人家会想得到我奶奶已经离开了人世,因为算起来,如果我奶奶在人间的话,今年应该一百零几岁了,世上难逢百岁人啊!冷姊姊你说是不是?” 冷雪竹叹口气点点头。 于小雁接着说道:“龙老人他老人家也会想得到我奶奶会将这铸剑之术,传给我爹的!” 言犹未了,冷雪竹姑娘不禁跳将起来,抓住于小雁的手,急促地问道:“小雁妹妹!你是说于老伯他老人家也是铸剑名手?” 于小雁笑道:“冷姊姊!你怎么啦?岂止是当今铸剑名手?家学渊源,独步当今,还有谁能超过爹他老人家铸剑功夫?” 冷雪竹姑娘这才愁颜顿解,喜笑颜开地叫了一声“小雁妹妹!” 这时候就听得洞的外间有人呵呵大笑说道:“雁儿!哪有女儿为父亲胡乱吹嘘的道理,也不怕你冷姊姊笑话么?” 于小雁一听,咦了一声,立即笑着说道:“怎么?爹来了?” 冷雪竹姑娘也赶紧来到洞外间,只见于凡和朱姨站在外间,连忙上前行礼。 于小雁跳上前去,偎在怀里,先回转头去,叫了一声“朱阿姨”,然后,才撒娇地问道:“爹!你和朱阿姨是什么时候来的!” 于凡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准是到这里来了!正好我和你朱阿姨谈到冷雪竹在祁连绝谷的奇遇,所以特别来到这里,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没有想到,我们还没有来以前,你们就已经谈过了。” 于小雁仰起头来认真地说道:“爹!冷姊姊所说的那位龙老人,他是不是就是我们的……” 于凡沉重地说道:“小雁!你曾经不止一次问过我,奶奶过去的往事,你也追问爷爷的下落,今天让我为你说明白这一段家门的秘密,也可以说是武林中的秘密!” 于小雁惶然地叫道:“爹!……” 于凡抚着于小雁的头,对冷雪竹姑娘点头说道:“冷姑娘!相信你对于‘龙母于太夫人’的疑问,一定也存在心中。” 他又转头向朱若熙说道:“巴夫人!当年一条龙和一把剑之所以在武林中一现即隐,始终是武林中的疑案,相信巴夫人乐于一闻的。” 他忽然长叹一声,然后沉重地说道:“今天让我来说一说这一段鲜人知道的往事吧!” 长白山的石洞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特别是在熔炉之中,火焰起得更旺,冷雪竹姑娘在一旁小心的拉着风鼓,于小雁姑娘在一旁添着木炭,两个人脸色,都被火焰照得红红的。 冷雪竹兴奋地望着于小雁说道:“小雁妹妹!我真说不出内心的感激!于伯伯不但为我重新燃起多年熄火的熔炉,为我劳费心神,重新铸剑,而且,还答应要为我炙炼‘阴灵松子’,助我打通奇经八脉,冲破生死玄关,我这一生受于伯伯这样的恩典,真是报答不尽。” 于小雁姑娘白了一眼,翘着嘴说道:“冷姊姊!爹爹已经说过啦!要是你再说这些话,他可不管这档子事啦!” 冷雪竹笑着说道:“他老人家愈是这样,愈是叫我感激得无以言之!” 于小雁捧了一把炭,放到熔炉里,望着冷雪竹说道:“冷姊姊!说实在的,要说感激,应该是爹爹和我,要感激你才对!前天爹爹不是说过,当年我奶奶和爷爷,为了一口闲气,双双分手,今天你来了,为他们老夫妇俩带来和好的讯息……” 冷雪竹叹道:“可惜晚了啊!要是于老前辈仍然健在,那又不同了!” 于小雁摇头说道:“你前天不听到我爹说么,一条龙和一把剑,是恩爱夫妻,只是彼此个性倔强,斗了一口气,其实双方何尝不想和好?所以,我奶奶直到去世,没有见到爷爷前来相见,可以说是死不瞑目!” 冷雪竹急说道:“小雁妹妹!那是因为龙老前辈自毁双目,在祁连绝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啊!” 于小雁说道:“可是谁知道啊?你来了,带来爷爷的话和要求,这分明是向奶奶赔不是的表现,奶奶九泉之下,会含笑而安心的!” 冷雪竹说道:“我不明白,于伯伯和你,小雁妹妹,你们为什么不恢复姓龙呢?” 于小雁说道:“我听爹说,巧手书生大伯伯既然还在,龙氏门中,香烟未绝,可是奶奶的于氏门中,却是无以为继!爹说,既然当初从奶奶姓于,就索性姓于吧!将来和巧手书生大伯伯见面的时候,再作决定。” 冷雪竹点点头,她心头浮起巧手书生龙玉泉那残废的身影,一阵凄凉之意,袭上心头,几乎使她忘了手中的风鼓。 于小雁见她呆怔怔地不觉叫道:“冷姊姊!你怎么啦?” 冷雪竹一惊,赶紧收敛心神,加紧拉动风鼓,口中搭讪着。 她将眼光注视到熔炉里,看了一会儿,不觉问道:“小雁妹妹!你是否记得于伯伯过去铸剑,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熔化?” 于小雁摇摇头说道:“从我解事时起,我就没有看见爹铸过剑,不过,根据一般说起来,熔钢化铁,要不多少时间的!” 冷雪竹皱着眉说道:“可是,小雁妹妹!我们两人在此鼓风加炭,轮流不息,已经两三天了,你看,我那柄断剑,还是原样不动,这是什么原故?” 于小雁果真的朝熔炉里看了一看,可不是么!那柄又细又窄的银丝剑,依然故我的在熔炉里,没有一点变动! 于小雁在这两三天当中,一直是和冷姊姊天南地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想这些,如今这样一看,她也惊住了,瞪着眼睛说道:“这就不对了!哪有两三天下来,还没有能熔化的道理?莫不是还有什么方法爹忘记告诉我们,让我们白白费了两三天的力气么?” 冷雪竹一面拉动风鼓,一面摇头说道:“于伯伯是何等精明的人,他怎么会忘记告诉我们呢?我是在想,是不是我们做得不对?或者时间还不到?” 于小雁望着熔炉的火焰,一直在摇着头,口中喃喃说道:“奇怪!奇怪!”她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冷姊姊!这中间一定有个道理,我曾经听到爹说过,上好的纯钢,在熔化之后,火焰会变成青色,可是看这火焰,一点也没有变,而且,你那柄断剑,连红也不曾红,这岂不是怪事么?” 冷雪竹心里忽然有一个不祥的预兆,仿佛这柄宝剑上,她将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从石洞的外面,慢慢地走进来,于小雁抬头一看,连忙叫道:“爹!你来的正好……” 冷雪竹也站起来,一面拉着风鼓,一面说道:“于伯伯!” 于凡点点头,站在熔炉的旁边,脸色变得非常的沉重,注视了半晌,忽然吁了一口气,说道:“冷姑娘!你暂时停下吧!” 冷雪竹惊道:“于伯伯!你老人家的意思?……” 于凡拂着颚下的长须,点点头说道:“是的!本来熔炉开炉发火之后,是不能轻易停歇的!但是,现在很意外地发生了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熔炉如此昼夜不停地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冷雪竹此时心里有一点慌乱,她急着说道:“于伯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了?忘记某一桩事情了?” 于凡说道:“冷姑娘!你不必着急,这事得慢慢从长计议,与你无关,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 冷雪竹注视着面前那两人合抱大小的熔炉,里面正熊熊地抽着两三尺高的火舌,火是那么样烈,但是,她那柄宝剑,在熔炉里面丝毫无损。 于凡说道:“走吧!我们且到外边坐下来商谈,从容设法。” 冷雪竹放下风鼓,心情顿时就如同万斤巨石,压上心头,随在于凡的身后,慢慢走到石洞的外间。 三个人刚刚坐定之后,朱若熙也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脸上露着喜悦的笑容,向冷雪竹说道:“雪竹!我方才跑到长白山的一堵最高的石笋上,立了一面小旗,如果大青鸟它能飞翔到这里来,它就可以找得到我们,我们也就可以和夫人联系上,你这一连串的经过,早就应该禀告师尊才对啊!” 朱若熙显然是很高兴,说话时语气急促,微微气喘,但是,她忽然发觉到这石洞里的气氛不对,尤其是冷雪竹姑娘的一双眉峰,几乎锁到一起去,她停下脚步,讶然地问道:“雪竹!你是怎么的了?是铸剑之事有了问题么?” 冷雪竹站起身来,于凡却说道:“巴夫人说的不错!铸剑之事,有了一点问题,我们现在正准备商谈,巴夫人适时来到正好。” 朱若熙脸色也随着沉重下来,上前挽住冷雪竹,坐到一旁问道:“于庄主!是很严重的问题么?” 于凡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要先请问一下冷姑娘,这柄剑,不幸断在看守‘阴灵松子’的神兽之口,万一不能使断剑复元?令师是不是就会有……” 冷雪竹大惊抢着说道:“什么?于伯伯!你是说这柄剑没有办法铸成么?” 于凡摇着头说道:“冷姑娘不要惊惶,我只是这样问,万一这柄断剑不能复元之时,令师会有何种责罚于你?” 冷雪竹黯然说道:“不是师尊责罚与否的问题,而是我自己良心难安,即使恩师丝毫不责,但是,师门至宝毁在我的手里,我有何面目去见恩师?” 于凡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冷姑娘的心情,我很能了解!我可以告诉姑娘,这柄剑我是可以铸好的,但是,眼前有一个关键,必须要向你们说明白。” 他站起来,带着大家走到里间,指着那熔炉里说道:“令师这柄剑,是闻名天下的银丝柳叶剑,是武林中的一件至宝! 剑的本身,是红毛铁,孩儿铁,和寒铁合熔久炼而铸成,所以能够软如棉,而又截金断玉!按说,这种合熔的钢剑,在这样火里不致三天不熔的,这中间可能就是令师久居天山,银丝柳叶剑在令师手中,又终年处在冰天雪地之中,阴气太盛,炉火一时无法对它起相制之用,所以熔化不了!” 朱若熙一听,也觉得这事情太严重了! 冷雪竹连忙问道:“于伯伯!是不是再要时间久一些呢?” 于凡摇头说道:“三天不能熔化的东西,已经到了极限!就是再炼三个月,也是这样!” 冷雪竹脸色苍白,呐呐不能成言。 朱若熙在一旁问道:“于庄主!难道就没有法子么?” 于凡说道:“法子是有的!巴夫人和冷姑娘一定听说过,春秋时代有一位冶剑的名家,干将莫邪夫妇,因为久炼不化,炉火不能凝结,后来莫邪跳入炉中,于是炉火凝结,精铁炼化……” 冷雪竹突然眼睛光棱四射,立即说道:“于伯伯!你的意思是也要……” 于凡连忙摇着手说道:“姑娘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是也要有人跳到熔炉中去,因为银丝柳叶剑本身已是炼成之物,与干将莫邪当初那种精英铁石不同,还用不着如此严重处理!只要有一点纯阴的血肉之躯,投入炉中,使炉火得而凝聚,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于小雁叫道:“爹!那到底应该怎么办?” 于凡说道:“我方才问到冷姑娘,如果此剑不铸也可,我们就毋须想这个办法,如今此剑非铸不行,我们只有用这个方法了!” 朱若熙忙问道:“于庄主!是什么办法?” 于凡说道:“稍时我们回到庄内,找一个纯阴的处子,断她一条手臂,投到熔炉中去,就可以使炉火凝结,断剑就可以熔化。” 冷雪竹霍然叫道:“于伯伯!怎么能够为了我的铸剑,要别人为我断一条手臂呢?” 于凡说道:“冷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强迫她们,而且我会付出应有的代价,使她虽然断了一条手臂,得到一生的生活无虞!” 冷雪竹微微有一股颤抖之意,摇着手急急地说道:“于伯伯!不能……不能这样,绝不能让一位无辜的姑娘,为了我这把断剑,使她残废一生。我绝不能这样做!我不能……” 于凡点点头说道:“冷姑娘!你的慈善心念,我是知道的,我也很高兴你能这样不自私。但是,冷姑娘!如果不这样,你那柄断剑,我就无能为力!” 冷雪竹几乎是呻吟般地低沉叫了一声:“于伯伯!” 朱若熙也在一旁说道:“于庄主!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么?” 于凡摇摇头,但是立即接着说道:“巴夫人!银丝柳叶剑是天下有数的名剑,一旦断剑,不但是冷姑娘的损失,而且,也是武林中的损失!我们不能存妇人之仁,只要我们对于那位姑娘,好好地看待,照顾她一生,虽然是一件残忍……” 突然间,于小雁姑娘一声尖叫:“冷姊姊!你要做什么?” 于凡闻声心神一凛,霎时头也不回,一伸手,就朝着冷雪竹抓过去,于凡这样一伸手,真是快如闪电,嚓地一声,一把抓住冷姑娘的衣襟。 但是,已经迟了一瞬,只听见嗤啦一声响,衣襟应手而裂,冷雪竹姑娘已经摔倒在熔炉之旁,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人也昏了过去,可是熔炉里的火色,就在这一瞬间,抽出宝蓝色的火舌。 朱若熙当时为之大恸,扑过去一把抱住冷雪竹的身子,刚叫得一声“雪竹”,人就昏过去了。 站在一旁的于凡,也怆然地流下两滴眼泪,但是,他很快地就擦去泪痕,上前点闭雪竹的穴道,止住她左臂的流血,他指使站在旁边发呆的于小雁,道:“快些回去叫人来!” 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像是冥冥之中,早有预定,但是,事实上,又是来得那么意外和突然,尽管朱若熙在回到庄上以后,口中一直喃喃地说道:“这怎么会呢?这是不会的!这是梦……是梦!” 但是,她没有办法辩得过事实,眼前冷雪竹姑娘躺在床上,左肩以下,用布裹着,血渍透出布外,脸色焦黄,人躺在那里,阖着眼睛,只有一丝气息。 朱若熙叹着气,眼泪不断地向下流着,口中是轻轻喃喃地说道:“我怎么对得起崔大哥于九泉之下呢?我怎么对得起……” 她内心如绞,神情憔悴。突然,这时候从房门外面悄悄地进来一个人,朱若熙擦去眼泪,抬头一看,是于小雁姑娘,只见她脸上带着一份难得见到的笑容,轻轻地叫了一声:“朱阿姨!” 朱若熙问道:“小雁姑娘!你从铸剑的地方回来了!辛苦了你!于庄主呢?” 于小雁说道:“我爹也回来了,他在厅外,没有进来,朱阿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冷姊姊那柄剑,今天中午铸成了,用不着千锤万炼,从模子里倒出来,就是光辉夺目的利物神兵。” 朱若熙愁封已久的脸上,也才露出一点笑容,便问道:“剑呢?” 于小雁说道:“剑在爹那里!我爹他还说,现在才完了第一桩心事,他还有第二桩心事,就是将阴灵松子炙炼成功,帮助冷姊姊打通奇经八脉,冲破生死玄关……” 于小雁言犹未了,忽然听到冷雪竹姑娘在床上呻吟的叫了一声:“小雁妹妹!” 于小雁立即走过去,只见冷雪竹睁开眼睛,脸上也有一分激动的光彩,她低低地说道:“小雁妹妹!请你去请于伯伯进来,我有话要说。” 于小雁点点头应是,站起来,望了朱若熙一眼,朱阿姨也点点头,于小雁才走到外面去,不到一会工夫,就听到于凡笑呵呵地从门外走进来,一路上说道:“冷姑娘!令师这柄银丝柳叶剑,经过这次的锻炼,较之以前,更多一层色泽,黑夜出鞘,更有宝光映目,就如此情形看来,比之当年的干将莫邪,也不稍逊色!” 他说着话,伸出手掌,只见他手心当中,托着一颗银色弹丸,倏地一揿手指,唰地一声,弹出一柄细长耀眼的宝剑,果然与原来的宝剑,一般无二,只是在光泽上更觉得有一层宝光。 冷雪竹在枕头上点点头,十分感激地说道:“多谢于伯伯!” 于凡顿时神色黯然地说道:“冷姑娘!你如此一说多谢,使我感到无比的惭愧!而且,我也更觉得愧对葬在祁连绝谷的先严!他老人家要姑娘前来长白山,绝不是希望你变成现在这等模样!” 冷雪竹焦黄的脸上含着一抹圣洁的光辉,微笑着说道:“于伯伯!我们彼此都不谈这些,现在请你将这宝剑让我看看!” 于凡将宝剑递过去,冷雪竹伸出她那仅有的右臂,握住宝剑,细细地鉴赏着,忽然她放下宝剑,从贴身的地方,取出阴灵松子,交给于凡,成说道:“于伯伯!我有两件事相求于你,不知道你老人家可能俯允于我?” 于凡小心翼翼用手接过阴灵松子,也正色说道:“姑娘!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无不尽力以赴!何况我此刻对姑娘,还有一种赎罪的心情,岂能稍有不尽力之处?” 冷雪竹伸手抚摸着宝剑,缓缓地说道:“第一件,我请求于伯伯尽快炼制好阴灵松子……” 于凡立即接着说道:“那是自然!” 冷雪竹说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阴灵松子炼制好了以后,请于伯伯帮助小雁妹妹打通奇经八脉,冲破生死玄关,使我小雁妹妹成为当今武林在内力上第一等好手。” 这几句话一出,于凡、于小雁,以及朱若熙都诧住了! 大家都“嗄”了一声,瞪大了六只眼睛,怔怔地望着冷雪竹姑娘! 冷姑娘一点也不为意,继续说道:“还有第二件,我要大胆地推荐一位乘龙快婿给于伯伯,他就是当今龙门居士和雪峰樵隐的得意门人秦凌筠……” 这时候朱若熙已经回过神来了,她惊呼道:“雪竹!你在说些什么?你为何要这样说呢?” 冷雪竹正色说道:“朱姨!我已经残废,阴灵松子要是给我,真是暴殄天物,可是要给小雁妹妹,却是适如其分,事实上,这颗阴灵松子,本是龙老人以性命换来的,如今让小雁妹妹得去,也是理所当然!” 她喘了一口气说道:“至于我,和崔表兄既有婚约,崔表兄生死未卜,我虽然残废,也无大碍!可是秦凌筠兄写我相处颇有时日,此人品德武功,俱是一等人才,非小雁妹妹不足以言配,我只不过是由衷的荐介而已!” 朱若熙哭出来了,精明的她,此刻已没有了主意! 于凡倒是此刻已经冷静过来,他含着微笑说道:“冷姑娘!你的好意,我父女感激!但是,我们只能心领,至于阴灵松子无论……” 冷雪竹姑娘打断他的话,叫道:“于伯伯!本来我是不能这样随便为小雁妹妹作主的!但是,我可以保证于伯伯是得一佳婿,所以我不但大胆如此推荐,而且还要请求于伯伯能够俯允!” 于凡是何许人?他一听到冷雪竹如此一反常情地为小雁推荐着秦凌筠,以及朱若熙和她说话的神情,他就已经知道了冷雪竹和秦凌筠在情感上的重量,同时,他也相信这位秦凌筠,一定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他怎么能如此冒然接受呢? 当时他就说道:“冷姑娘!我方才已经说过,你的好意,我至为感激,但是,我只能心领。” 冷雪竹正色说道:“于伯伯!如果你认为我是完全出于一种好意,就请你能俯允成全,否则……” 言犹未了,银光一闪,银丝柳叶剑已经掉头指向冷雪竹姑娘自己的心窝,姑娘铁青着脸沉声说道:“于伯伯!雪竹今天耍个无赖,如果得不到于伯伯的应允,我就溅血横在于伯伯和小雁妹妹的面前。” 于凡措手无及,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只有朱若熙是真正了解冷姑娘此刻的心情,她大有徐庶走马荐诸葛的意思,一则因为她与崔表兄有婚约在先,再则她已经为师门至宝,而变成残废,所以,她将对秦凌筠的一缕真情,转赠给于小雁的身上,舍己成全,令人感动。 朱若熙当时含着眼泪说道:“于庄主!如果你没有特别的困难,你就俯允了吧!秦凌筠是个才貌双全的孩子,不会辱没小雁姑娘!等到雪竹伤口痊愈,阴灵松子炙炼成功,大青鸟能找到此地,我就带着雪竹和小雁姑娘,跑一趟关内,一则就算是陪小雁姑娘游览一下江南风光,再则也了却彼此一件心事,到时候,双方中意之后,我自然央大媒前来提亲。于庄主!你看如何?” 于凡点点头说道:“巴夫人为我们一切都设想周到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呢?只是这样太过委屈冷姑娘,小雁也太占便宜了!” 冷雪竹这时放下剑,深深地点着头说道:“多谢于伯伯一诺千金!”她伸手一把拉住站在床边的于小雁姑娘,认真地说道:“小雁妹妹!你不会怪我这样强作主张吧!” 于小雁一直站在一旁,为这些意外的事,弄得又惊又讶,又羞又奇,没有说半句话,这时候被冷姑娘如此真情地一问,顿时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泛上心头。 她突然一个翻身,伏在冷雪竹的枕边,颤叫道:“冷姊姊!我怕!……我怕会辜负你的一番盛意!” 龙门山梅谷之内,破例地来了这么多宾客,龙门居士衰老的面容,倒也还带着一点笑容,蹒跚的步伐,更显他那一份垂老之年的体力,已经不良于行。但是,他依然很高兴地忙碌着。 他的老脾气倒也还没有改掉,喝酒一定喝个雅而不俗,所以,他将梅林中的亭子,布置得一尘不染,摆上美酒佳肴,举着酒杯笑呵柯地说道:“琼林夫人!我们这一场虽然意气之争,却几乎丧了性命,今天还能够此地举杯邀饮,足见老天待我们不薄,先干一杯!” 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也都含笑干了一杯。 琼林夫人拈着两颗新鲜的梅实,示意作陪。 龙门居士又说道:“留得这风烛残年,我已经不打算再恢复功力了……” 琼林夫人含笑点点头,万博老人倒是很意外地说道:“龙门山梅谷之内,奇花异卉,何止万千?恢复功力在龙门山而言,根本不是难事,何况?……” 龙门居士大笑说道:“酸秀才说的不错!梅谷之内,奇花异卉,珍贵果实,用来助益于调息功力,多得不胜枚举,所以要恢复功力,至多也不过三五月之间,老夫就可列身武林一等功夫,但是,如今不必了!……” 琼林夫人这时候接着说道:“唯博!我们在梅谷盘桓几天,也一同回到巫山十二峰,度过一个安静的晚年吧!” 万博老人对于琼林夫人这几句话,可以说是梦寐以求,多少年来,他所追求的理想,就是希望得到琼林夫人这两句话:“同回到巫山,同度过一个安静的晚年。”但是,眼前他听到这几句话,却是惊多于喜! 万博老人点点头,但是,他接着很沉重地说道:“琼如!你不再过问武林中的事了么?譬如说千面狐……” 琼林夫人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洞庭湖上这件事,使我觉悟了,还是让我们安静地度个余年,管他恩仇怨恨,都抛到一边吧!” 龙门居士呵呵笑道:“我和琼林夫人可以算得上是劫后余生,就很自然地顿悟前非,管他什么名利恩怨,都将他一笔勾消。” 他说着话,举起酒杯,豪然地邀饮! 这情形显然是大大地出乎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的意料之外,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形! 雪峰樵隐按着酒杯,沉吟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只怕千面狐放不过你们两位,此人志在称霸武林,他就容不得有任何异己之人留在武林,你们两位既不能做千面狐的麾下受命之人,千面狐就容不得你们两位有安静的岁月。” 龙门居士笑道:“老樵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千面狐过去千方百计想除掉我们,那是因为怕我们,如今,我和琼林夫人都是毫无功力垂老之人,他又何必多分一份心思,来做无关重要之事。” 雪峰樵隐恳声说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居士和琼林夫人都是早年盛名传遍宇内的高人,即使两位没有功力,他也断不会允许有人在他的控制势力之外。” 琼林夫人摇摇头说道:“唯博如果坚持要缠入江湖恩恩怨怨之中,我就等大青鸟回来,乘它返回天山了!一个人就怕他心意俱灰,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激动!” 万博老人沉默无言,他端着一杯酒,半晌放不下去,他想到即将到来的二月二日红柳湖之会,他想到少林寺中那许多中毒待救的人群……这些事,他不知道则已,如今早已卷入这其中的漩涡,如今半途叫他抽手不管,他怎么能做得了这件事? 但是,琼林夫人和龙门居士偏偏在生死边缘获救之后,顿生灰心之念,这不但是减少二月二日红柳湖大会能够制服千面狐的两个高手,而且对万博老人自己,更有一种牵制。 这情形使万博老人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这时候雪峰樵隐放下酒杯,站起来说道:“请问居士!这梅谷之内平日可有客人前来?” 龙门居士笑着摇头说道:“实不相瞒,梅谷最大的优点就是一个清静!你们三位今天来到梅谷,是梅谷从来未有的事。怎么?老樵子发现有人进到梅谷之内么?” 万博老人此时也变色站起来说道:“这就怪了!来人脚步纷沓,分明还不止一个人,如果是明知此地平日不许人进入,如今适时前来,分明是不怀有好意!” 龙门居士此时和琼林夫人一点也不能发觉,但是他很自信地笑道:“酸秀才!洞庭湖上这一场拚斗,使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里还有当年的英风豪气?依老夫看来,这是你万博老人应该与琼林夫人相偕归隐的时机,你已经不可一误再误,眷恋江湖!” 万博老人摇着头说道:“居士!就算我酸秀才在洞庭湖上,被吓破了胆,我也要说今天梅谷不比寻常,不但是谷口有人进来,看样子就是谷的四周,也有人踪来往,你听!这分明是互相用呼哨打招呼的声音。” 龙门居士笑道:“酸秀才!你忘了龙门梅谷是什么所在了?梅谷虽然没有千军万马,但是,等闲要想进到梅谷之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拿你酸秀才来说,让你独自进来,难保无伤,你这位万博老人,尚且如此,何况旁人?”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龙门梅谷有奇门遁甲之妙……但是,还是让我和老樵,一同前去看看,也好以防万一!因为千面狐为人狠毒阴险,他绝不会如此中途撒手的!” 龙门居士按住酒杯说道:“你以为千面狐真会那么赶尽杀绝么?” 琼林夫人忽然说道:“还是请杜兄和唯博一同去察看一下也好!如果实在是千面狐如此不放手,我们至少也应该让他知道,我们有‘互不相扰’的决心!” 雪峰樵隐和万博老人及时出了这座茅亭,展开身形,向谷口扑去。 在一路之上,雪峰樵隐沉声向万博老人说道:“博老!千面狐绝不会干休的!此次来人十有八九又是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我们有否退敌的良策?否则,那两位武功已失的高人,只怕难逃此次灾难!” 万博老人说道:“论武功,千面狐未尽能在你我手下占得上风,就怕他那根金蛇鞭,暗藏玄妙,万一为他所趁,问题就严重了。老樵!我们也采取互为呼应的方法吧!” 雪峰樵隐点点头,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两个人如此一路飞驰,稍时已经来到谷口不远,隔着梅林望过去,果然,就在梅林边缘,有许多人影在穿梭走动! 万博老人脚下一紧,穿身出去,刚一出得梅林,他怔住了!梅谷进口之处,哪里有千面狐卞玉的踪影,只有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在那里指挥着一二十个庄丁模样之人,搬运许多油布包裹之东西! 万博老人停下脚步,咳嗽一声。 那人站在那里,连头也不回,只是照旧地指挥那些庄丁,在忙碌地搬运一包一包油布包裹的东西。 万博老人沉声说道:“尊驾何许人?在这梅谷之前做些什么?你可知道这龙门梅谷是何人居住么?” 那中年汉子连回头都不肯回头,只是不经意地打了个哈哈说道:“我如果不知道这地方是谁住,我到这里来又为了何事?” 万博老人厉声喝道:“既然知道龙门梅谷是龙门居士之地,你到此地难道招呼也不打一个么?你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无礼?”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是一张黑糁糁的脸,带着一脸络腮胡子,样子看去很凶猛,此刻龇着白牙冷呵呵地笑道:“是龙门居士的地方,关你万博老人何事?难道你这位大名鼎鼎的万博老人,从什么时候起,做了龙门居士的听差了么?” 万博老人霎时颜色一变,一股怒火直冲顶门!但是,他不愧是位足智多谋的人物,立即又将怒火抑压下去,含着笑容,淡淡地说道:“尊驾何人?尊驾这张利口,我自愧不如!……” 他言犹未了,就听得雪峰樵隐在身后叫道:“博老!此人有诈!他们所搬运的东西,都是……” 没等到雪峰樵隐的话说完,突然听到这中年汉子一阵爆炸性的大笑,断喝一声:“放!” 说时迟,那时快!说随着他这一声“放”,只见谷口四周,突然间飞起一阵箭雨,少说也有两三百支的羽箭,向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所站的地方射来,而且还是连珠射法,来势如蝗! 事起仓促,而且太过意外,两方距离又是这样的近,所幸雪峰樵隐方才如此一叫,已经提高了警觉,当时双袖交叉一拂,脚踵着地,全力向后一纵,饶是如此及时撤退,还是险险落个乱箭穿身! 万博老人停下来之后,勃然大怒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行径无耻已极!你这样区区箭雨就能伤得了我么?你若是再不说明来历,就休怪我不按江湖道义行事!” 那中年汉子笑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派来的!难道你还不知道除了千面狐,在武林中还有谁会找你们这些人的麻烦?” 万博老人当时“嗄”了一声,立即厉声问道:“千面狐他本人何在?” 那中年汉子笑道:“他正在白云谷等你!” 万博老人越发惊惶了,立即追问道:“等我?他在黄山白云谷?” 那中年人笑道:“你自以为万博,其实我看你还不如我!我们庄主只不过是略施小计,你们就上了当,现在江上渔翁和雷火神,还有那很厉害的姓秦的小娃娃,大概都已经身落绝谷魂游谷底了!” 他说到此地,又摆摆手说道:“你不要着急,听我再说下去!本来我们庄主以为你会去的,索性来一个一网打尽,想不到你拖延未去,看来还是你老命未绝!所以,就派我们来这里找你!” 他又摇手笑道:“不要急!听我说,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你看看目前的大势所趋,还有什么人能够和我们庄主相抗?要是你归顺我们庄主,你万博老人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万博老人再也听不下去,他怒叱一声:“先宰了你,再去找千面狐!” 拧身一扑,向这边扑过来,那中年人向后一个倒退,厉喝一声:“快放!” 弦声响起,四周箭雨又蓬然而至,这回万博老人已经有了准备,抖开一双大袖,凌厉地拂起两股罡风,将那些箭,拂得纷纷落下! 但是,因为这些箭都是弩弓射出,劲道强疾,而且又是连珠射出,只要稍一不小心就会有射中的危险! 雪峰樵隐此时折了一根梅枝,挥动剑招,冲到万博老人面前叫道:“博老!我们小心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方才我看到他们所搬运的东西,都是硫磺硝石之类的引火之物!我们困在此地,只怕谷内有变!” 万博老人一听之下,一阵心血上冲,人几乎晕倒过去,大叫一声:“老樵!我们快回……” 他们两个人奋起神威,将这些箭雨挥散,两人联袂向谷内冲过去! 就在这时候,只听见这位中年人呵呵笑道:“你们已经晚了一步了!” 万博老人一听这话,便知道不好,连忙抬头一看,只见梅谷的四周,烟火四起,烈焰冲天,已经烧得哔哔叭叭作响! 这火势愈烧愈烈,他想起谷中那两位已经身无武功的老人,真是心急如焚!一口鲜血直冲嗓门,哇地一声喷个一地! 雪峰樵隐上前一把扶住,问道:“博老!你怎么了?” 万博老人挥手说道:“老樵!我们先宰掉这东西,再去救人!” 雪峰樵隐不等他再说话,回身挥动树枝,转扑谷口,但是,正如那中年人说的话:“已经迟了!”谷口四周,也起了一片烈焰!熊熊的火舌,正由四周,向他们逼近而来! 这些火焰,都是硫磺硝石之类的东西,一经引着,便蓬然而起,立即燃成一片火海,万博老人此时气得浑身发抖,灵智尽失,顺手一把夺过雪峰樵隐手上的树枝,扬手掷出。 这回正当他急怒攻心之际,掷出的树枝,几乎是使用了他的全力,只见那树枝呼啸而去,穿过火焰,去势直如脱弩之矢,那中年汉子正在张着大嘴,呵呵得意大笑,没有想到突然会有这样一招飞来,猝然一惊,探手取向腰际,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嚓地一声,那根树枝竟穿胸而过,中年汉子倒在当场,那根树枝兀自余力未衰,直撞到一丈以外一棵老梅树上,喀嚓一响,老梅树被撞成四分五散! 雪峰樵隐伸手拉住万博老人,沉声说道:“博老!请你要冷静下来!你我的生命,还有谷内两个人的性命,还要靠你运用机智来解救!博老!你不能激动!” 雪峰樵隐这几句话,是他运用本身真力,作黄钟大吕之声,最难能的,这时候的火焰已经渐渐逼近他们两个人,火舌已经渐渐炙人肌肤,雪峰樵隐能沉着凝聚功力,作此厉声一吼,这一份临危不乱的沉稳,不愧是中原四杰之首! 万博老人本来已经急怒攻心,灵智蒙蔽,一时分不清轻重缓急,才如此失去章法,这时候经雪峰樵隐如此一吼,直如当头棒喝,顿时人清醒过来!不觉大汗如水而下,口中说道:“老樵!我真惭愧!无名火起,我湖涂了!” 雪峰樵隐沉着地微笑道:“博老!为时未晚,我在听命差遣!” 在说话的时候,一堆烧酥了的石头,就像山崩地裂一样,哗啦啦滚落到雪峰樵隐的身边,雪峰樵隐连瞧也没有瞧一眼。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老樵!先运用铁掌功,此地山泉源头不远!” 雪峰樵隐立即明了这话的用意何在!立即双掌一扬,全身功力运用到双臂之上,一双手掌随着便向地下插去。 再看那边,万博老人已经运掌如飞,直掘得沙石泥土,四下纷飞。 这两位武林高人,在这样烈火包围,而又手无寸铁的情形之下,四周又没有一点可以利用的东西,眼见得就要无路可走,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运用一双手掌,来当作锄锹,掘动泥土,他们这样四只手掌连续翻飞之下,一阵阵的砂风石雨,将面前的火焰,扑灭了一片。 但是,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毫不停顿,四只手掌一直掘下去,不到一盏热茶的光景,已经将周围的火焰,扑灭了一半。 这时候,他所掘的地方,已经是好几尺深了,果然不负所望,掘到了泉水源头,泉水直涌上来。 万博老人低低地说了一声:“时不我予,要快!” 两个人立即脱下身上的长衣,浸透了泉水,这时候,周围那些人又接着抛过来不少硫磺油包,又射来不少火箭,把已经扑灭的火,又引燃起来。 万博老人披着湿衣服,叫声:“冲!” 这两位高人已经拿出全身的本领,一点双足,猛提一白丹田内的真气,拣那没有火焰的空隙,冲天拔起,平掠前扑,硬生生地越过五六丈宽的一道火焰地带,便全力向梅谷之内冲去梅谷,此刻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从谷口看进去,只见是一片火海,所有的梅树,都变成了火树,在哔哗叭叭地抽着火舌! 雪峰樵隐苦笑道:“博老!千面狐这次是志在一网打尽,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引火之物!” 万博老人沉重地说道:“由此进谷,到龙门居士居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路程,千面狐的引火物再多些,也不能一次烧到谷内,我们冲进去!” 他展开手上拿的那件湿漉漉的长衣,黯然说道:“我们尽人事吧!火是从四方来的,只怕等不到我们冲到里面!” 说着话便抖开长衣,涌身一跃,直向谷中扑过去!等到要落地的时候,便用手上的湿衣,扫开火焰,如此更番前进! 雪峰樵隐小心地捧着湿衣服,跟着万博老人的足迹前进! 万博老人如此连跃带扑,接连纵跃不出十次,手中的衣服,已经水气毫无,四边都已着火烧起来了!而且,四周的烟火炽烈,若不是万博老人的内力深厚,早已经被这样烟火,薰烤得窒息而死! 他刚刚挥动手中的衣衫,勉强停下脚来,正好有一棵老梅树,带着火焰向他倒下来,他抛弃手中已经冒烟的衣衫,飞起一脚,踢飞那老梅树,不小心被烟呛了一口,咳得他泪泅交流! 他抬起手来,用衣袖掩住自己的眼睛,叫道:“老樵!……” 雪峰樵隐应声而至,呼地一阵带有水气的凉风过去,周围的火气稍微锦退了一些,万博老人这才调息过一日气来,说道:“老樵!已经不远了!前面已经可以看到那亭子了!” 雪峰樵隐叫道:“我们尽人事吧!火势太烈!而且我这衣服沿途已经被火烤得快要干了,只怕撑不了那么久!” 雪峰樵隐在说话的同时,他奋力挥起手上的衣服,扫开一片火焰,大喝一声:“博老!我们走!” 两个人腾空而起,两丈多高,掠过梅树枝头那些火焰,门前面掠去,他也仿照万博老人的方法,趁着下落的那一瞬间,扫动手中的衣衫,挥开一片火焰,勉强停下身去! 如此接连几次之后,已经渐渐地接近那座茅亭子了! 不看那茅亭子则已,一看之下,原来茅亭子已经是一片火海,火焰抽起两三丈高,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个人一看,全部呆住了! 摆在眼前的还有三四丈远的相隔,这三四丈都是一片烈焰飞腾,即使没有三四丈相隔,此时赶到茅亭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如此千辛万苦,赶到这样的火谷之内,没有想到茅亭已经是如此一片火海,顿时间,使得他们失望已极,尤其是万博老人,真可以说是万念俱灰!因为他好不容易得到琼林夫人的回心转意,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那泪水竟不断地流将下来。 火是无情的,就在他们这样一停之际,那熊熊的烈焰,已经逼近他们两个人的身边,雪峰樵隐看看自己的衣衫,已经干透了,再看看梅谷之内,这样一片火海,任凭你是三头六臂,也无法脱离这里了! 当时他不觉撇下手中的衣衫,对万博老人笑道:“博老!想不到我们会死在千面狐的手里!” 万博老人此时此地擦着眼泪笑道:“老樵!我和琼如是做了同命鸳鸯,可惜你是被我连累的!” 雪峰樵隐闻言呵呵笑道:“说这些作什么?我是可惜两件事,第一,没有看到秦凌筠这孩子报得亲仇,第二,没有能够和千面狐硬拚几招!” 万博老人仰起头,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自以为智谋不弱之人,没有想到栽在千面狐这样一个小辈手里……” 他话没有说完,突然叫道:“老樵!你看那是什么?” 雪峰樵隐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半空中有一只大鸟在那里翻腾!他忽然大喜,说道:“那是琼林夫人的大青鸟!” 万博老人摇摇头说道:“命还不当绝啊!” 他撮口一声尖啸,并且说道:“老樵!我们为它扫开一块立足之地吧!” 他们两个人,本在绝望之标,突然得到这样一线生机,各自提足所有的真力,分向两边推出去。 掌风出手,仍然是凌厉非常,只听得呼的一声,那逼近来的火焰,又都四下披摩,连带着飞砂走石,荡开一个五六丈见方的空地。 说时迟,那时快!大青鸟就在这时候如同是陨星下坠,唰地一阵响,落到这块空地里,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也立即跨上去,大青鸟双翅一层,蓬地大震,火焰煽灭一片,大青鸟已经腾空五十丈有余。 坐在鸟背上,再向下面看,梅谷烟火连天!哪里还像以往那种风光雅致的世外桃源呢? 万博老人已经擦干的眼眶,又湿润了! 这种心情,雪峰樵隐最能了解,几十年来,希望所系,就是在获得琼林夫人的回心转意,这次好不容易得到她的谅解,重修旧好,共效管鲍双修,又怎晓得祸起突然,这一把火将龙门梅谷烧得干干净净,连带地将他的希望,也烧得粉碎。 雪峰樵隐纵有千种妙舌,也无法在此地来劝解万博老人。 这一阵火,起得快,但是熄灭得也快!不消多少时间,龙门梅谷之内,已经没有熊熊的火焰,只剩下一团团的浓烟,在那里散播着火后余味。 大青鸟慢慢地飞着,它是一直在梅谷上空飞翔,一直没有离开龙门山的附近。这情景更使万博老人伤感,他觉得这可爱的鸟儿,也在为它的主人遭受意外而在此地眷恋伤情。 万博老人抚着大青鸟的羽毛,沉痛地说道:“走吧!我们离开这伤心之地!” 大青鸟低低地鸣了一声,仿佛听懂了万博老人的话。 雪峰樵隐忽然问道:“博老!你叫大青鸟送我们往哪里去?” 万博老人沉重地说道:“我要即刻飞往红柳湖,去和千面狐这可恶的东西,作一个生死决斗!不如此,我何以对得起惨死在龙门梅谷之内的龙门居士和琼如呢?” 雪峰樵隐说道:“博老!你夫妇情深,哀恸愈恒,倒也是常情,但是,你忘了一件大事。” 万博老人一愕,当时他立即说道,“老樵!我此时灵智尽失,一定有失当之举,老樵有何教我?” 雪峰樵隐说道:“报仇之事,固属重要,但是,千面狐已经和整个武林结怨,这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斗,迟早必行,我们也就不必急于一时!眼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在梅谷!” 他从大青鸟的背上,指着下面那渐渐烟消火灭的梅谷,接着说道:“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两位武林高人为宵小所趁,遇难在梅谷之内,我们总不该使他们的骸骨露在那里,任令风吹雨打吧!” 万博老人“啊”了一声,用手捶着头叹道:“老樵!若不是你提醒我,我真对不起琼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觉得跨下的大青鸟,疾旋下落,敢情它已经听清楚了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的谈话,它不等到万博老人的吩咐,便向谷内疾落而去! 梅谷之内,虽然已经烟消火灭,但是,一进入谷内之后,便觉得有一阵烟火珠呛人,而且有一阵热浪熏人! 万博老人叹道:“龙门梅谷本是一块世外挑源,美景非常,不啻仙境,曾几何时,这一把大火,把这美景非凡的地方烧得面目全非,真是世事无常,不可预料。” 雪峰樵隐也叹道:“看来世事都有定数,若以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的武功而言,这一把火,何致于能要得了他们的性命?偏偏他们在生死关头觉悟禅机,不愿沾惹武林是非,又哪里晓得这些邪魔外道的坏人不除,要想得到安静,那岂不是舍本逐末么?” 万博老人又何尝没有这种想法?他只有点点头,感伤地叹着气罢了! 大青鸟突然一鼓双翅,煽开地上那些残枝余烬,再慢慢地落下来。 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两人急忙从大青鸟的背上跃下来,向前面那间茅亭跑去! 这座古意盎然的茅亭,已经让一些滚落下来的碎石和残枝,压得几乎看不见痕迹,若不是当中那个石案,还露在那里,谁还能想到这地方曾经是一座亭子呢? 万博老人三步两步跳到亭子附近,找一根没有烧完的老梅树杆,慢慢地拨开那些残枝碎石,雪峰樵隐也拿着一根树枝,在小心翼翼地拨动着! 两人这样不停地拨动着,慢慢地,那些碎石都被他们拨光了,连当时饮酒时所用的杯盘碗盏,也都寻到了破碎的痕迹,但是,却没有看到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的尸体。 万博老人用力拨开最后的一堆碎石之后,站在那里怔住了!口中喃喃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雪峰樵隐也停了下来,望着面前的亭址,说道:“博老!我们都过于焦急了!其实如果我们想一想,当火来的时候,他们绝不会在此地束手待毙,一定会逃到别的地方去,他们虽然身上已经没有武功,但是,逃开这场大火,也并非不能!”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不能!简直就不能!老樵!你忘了!我们当时几乎为火所困的情形!因为这一阵大火,是千面狐有心一下烧死我们的,所以,他从四面八方,用硫横硝石一起引着,尤其对于谷内,他们用引火之物,从山上滚下来,就是身具武功的人,不一定就能躲得了,何况他们还是身上毫无武功的人?” 雪峰樵隐说道:“他们人走了是实情!生死如何,尚难预料,我们再向上找去!” 两人沿着一条尚能辨认的小路,沿途小心翼翼地找上去,经过龙门居士住的茅舍,也是烧得一塌糊涂,但是,也是没看到有人的尸体。 两人就在望着这一块地方,周围转来转去,慢慢地寻找,但是,没有一点可以发现的线索!两个人的心情,也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等到找了第二次的时候,万博老人颓然地放下手中的树枝,摇摇头说道:“凭他们的体力,在当时火焰包围的情形下,不会走得更远,为什么毫无踪迹?难道千面狐趁我们出去的时候,偷入谷内,架走他们两人么?” 雪峰樵隐默然没有说话,他明知道这是不大可能的事,但是,除了这样猜测,实在找不出答案来! 正是他们在这里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听到大青鸟高吭的鸣声,双翅一扇,掠过他们的头顶朝着正对面的石壁脚下飞去。 大青鸟飞前近处,用它那大如车轮的翅膀,朝着石壁一扇,就在它如此一扇之下,只见那石壁顿时破石四飞,当中露出一个洞口来。 万博老人一见大叫道:“是了!一定是在这里!” 他挺身一掠,直扑洞口,雪峰樵隐也紧跟在身后,进得洞来,才发现洞口是用石块堆砌起来的,由于碎石残枝的堆积,遮盖了起来,如今被大青鸟一扇,才露出原形。 洞内是一阶一阶的石级,拾级而上,走不到几十步,便黑暗莫辨! 万博老人凝神屏息,连用目力,再向上走去,转了几个很奇特的弯,突然顶上一亮,到了一个十分宽阔的石室。 这石室不但是没有一点烟味,而且光,线还十分柔和! 石室的四周,放了许多酒坛,万博老人欢声说道:“原来此地是龙门居士藏酒的地方了!” 雪峰樵隐点头说道:“大青鸟灵性过人,它一定发觉到主人在这石室之内,所以才扇开石洞,看来八成他们是安全的了!” 刚一转过一个弯,一股芝兰之香,迎面扑人,方博老人一紧脚步,抢上去几步,当时他呀了一声,但是又立即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没有让惊呼出来。 雪峰礁隐也走过来看,原来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两个人各占一边,趺坐在那里,每个人的面前,燃着一炉香,袅袅的香烟,正飞向他们两人的鼻孔之内,在他们两人的身畔各放置了一只碗,碗里尚有余沥,仿佛也有一股香味飘荡! 万博老人轻轻一拉雪峰樵隐,两人退到石室外间,雪峰樵隐问道:“博老!他们二位是在运行功力么?” 万博老人这时候露出一点笑容说道:“是运行功力,而且用的是一种龙涎灵木香,洗伐内髓的运行功力的方法!” 雪峰樵隐不解地说道:“龙涎灵木香?洗伐内髓?”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这种香,是一种龙涎木所焚出的,练功的人,如果能使这一缕香烟,从鼻孔吸入,周游全身,就好像是伐毛洗髓一样!可以使人的筋骨强健无比,一个初练武功的人,能得到这龙涎灵木香薰上一个对时,等于苦练了十年筋骨皮!” 雪峰樵隐啊了一声说道:“看样子他们二位由于这次的刺激,又要放弃隐世的念头了!” 万博老人说道:“本来恶人未除终久是武林之祸,我们又何能忍心隐居?” 雪峰樵隐点点头说道:“他们二位能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情,投身江湖是非圈,那是武林之福!但不知这次他们再从头练功,能恢复几成功力?” 万博老人还没有说话,突然听到外面大青鸟一声尖叫,仿佛是有所发现,万博老人当时脸色一变,立即向洞口走去! 第十七章 梅谷双斗智 忍痛归恶人 万博老人当时一听这大青鸟的尖锐鸣声,脸色一沉,转面对雪峰樵隐说道:“老樵!大青鸟鸣声告警,梅谷之内,分明是来了生人,现在龙门居士和琼如,正在利用‘香薰药洗’的方法,苦练内力,只要内力能凝聚,他们功力,就有恢复的希望,但是,一旦被人惊动,阻塞了正在疾急循环的气血,不但内力无法凝聚,且有性命之虑。老樵!你在洞口守住,有人冒然进来,便施以杀手。” 他说着话,便匆匆向室外走去,雪峰樵隐跟到室外,说道:“博老!既然以他们二位恢复功力为重,来人如果一时没有发现洞口,暂时容忍一时也就算了!” 万博老人沉忖了一下,毅然说道:“千面狐为人狠绝,一计未成,二计再生,如果我不早一刻还手,一旦等到他再生毒计,我们恐怕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雪峰樵隐,眼光进射,沉声说道:“老樵!我出去万一不胜,也绝不将这厮引到洞口来,如果他能找到洞口,就全靠你突施杀手这一着棋了!” 万博老人说完话,便匆匆转身,昂然向洞外走去。 走完了这一段曲折阴暗的地道,沿着石级,一步一步走到快要出口的地方,只听洞外风声呼呼,挟着飞砂走石的声音,分明是大青鸟在和人作生死的搏斗。 万博老人暗自忖道:“大青鸟功力非凡,等闲武林之辈休想挡得住它这样一轮猛攻!不说别的,单就它那一双大如车轮的翅膀而言,一扇之下,就可以使你刀剑脱手,如今来人力斗大青鸟如此之久,这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就是千面狐本人来到梅谷。” 他屏息凝气,提足十成功力,紧靠着石洞站定,突然这时候听到外面一阵呵呵大笑,有人声如闷雷样地说道:“这只鸟力量真不小,我倒要好好地驯服它,成为我的坐骑,那就可以‘朝游北海暮苍梧’,过一种世外神仙的生活了!” 万博老人一听,来人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不是千面狐,分明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想必是路过此间,看到这梅谷一片烟火,特地来看看,被大青鸟认为是坏人。 他如此一踌躇,心里在打算着要不要出去,突然呼地一阵风扫过,哗啦啦一阵石崩土裂,随着就听到那人一声哎唷,说道:“好个厉害的畜牲,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厉害,哎唷唷!哎唷唷!” 说着话,就仿佛倒了下去,痛苦不支的样子。 万博老人一听,他唯恐大青鸟伤人,当下急忙一闪身,从洞里掠出来,喝道:“大青鸟!不得无礼……” 他喝声未了,一眼瞥见大青鸟伸着一双大翅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儿!他心中闪电一转:“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觉察到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当顶压到。 当时的情况,已经无法使他有旋身闪让的余地了。 这时他把心一横,咬着牙,将全身的功力,都集中在左肩之上,侧着身子,硬抗这一记偷袭。 这本是死里求生的方法,在情况不明之际,冒然硬抗,这是比武中的大忌,但是,不如此万博老人便只有挨打的余地。 但是,很出乎意外的,那一股劲道来到身边,突然消除得干干净净,只是轻轻地在万博老人迎上来的左肩头上,拍了一掌,随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万博老人就在这一掌接触的空隙,身化“急湍游鱼”,擦着地面,向前游滑而去,单掌一落地,飞快地一个转身,站立起来,凝神望去,就在眼前站着不远的,正是千面狐卞玉,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卞璞等一干人等。 万博老人是何许人?当时心里一凉,暗叫一声:“完了!我打了一辈子的雁,到头来被雁啄瞎了眼睛!” 他这里还没有想完,对面的千面狐卞玉笑哈哈地说道:“若不小施一点计谋,怎么能请得出你这位通晓万博的大老!” 万博老人厉声喝道:“千面狐!你实在卑劣无耻!” 千面狐笑道:“你和我已经有好几次的对手,还没有了解我的为人,就难怪你终究要败在我的手下了!在我千面狐的心里,只有成功和失败,其他一切都不屑一顾,什么叫做卑劣?什么又叫做无耻?你万博老人不‘卑劣’,也不‘无耻’,但是,你却中了我的‘蚀骨针’,你却要乖乖地听我的话。” 万博老人伸手摸着自己的左肩,沉着脸色问道:“什么?你打了我一把蚀骨针?” 千面狐卞玉笑道:“别忙!现在时间很长,咱们慢慢地来说明白!” 他招招手,卞璞立即送上来一个折凳,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摇着手说道:“万博老人!你现在静静地听我说话,不要妄自提气引功,也不要生气来和我拚命!那样只对你没有好处!” 他又转面向着石洞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石洞里面是雪峰樵隐杜大侠!你也千万不要乱动,那样只有早些使万博老人死于非命!” 万博老人忽然呵呵大笑说道:“千面狐!你以为用一个‘死’字,就可以挟制我的行动么?那你就错了!” 他说着一长身,人像灵蛇出洞,一掠而至,右掌起处,一招千斤落石的掌势,照准千面狐的当顶拍下。 这一招是万博老人拚命的一招,人快,招快,千面狐哪里还能招架,他只有一落地,一骨碌滚开,当时只听得喀嚓一声,那一张钢铁做的折凳,经这样一掌落下,拍成一块铁饼! 千面狐狼狈地从地上起来,笑道:“万博老人,如果你真的要拚命,我可以陪你走几招,但是,至少你也要等我把话说清楚!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话,就是你不打,我也要和你打呢!我们不必急在这一时,你以为如何?” 万博老人当时心里一动,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抬头向洞口叫道:“老樵!你将那东西准备好,就按照方才我们说的方法,不要离开!” 接着他又向千面狐说道:“好吧!有话,快讲!你先说,你要和我说些什么?” 千面狐含着笑,走到原来的地方,对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万博老人!咱们有言在先,不管我的话中不中听,你一定要让我说完,说完了话,你是要拚要打,悉听尊便。” 万博老人此时心意已定,便泰然地点头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让你畅所欲言,你说吧!” 千面狐说道:“第一,方才我已经说过,你一出洞之际,我趁你不备,拍了你一掌‘蚀骨针’,一掌之数是六根。我这‘蚀骨针’,任何人只要中了一根,过了两个时辰,便如同万蚁攒心,要熬过两昼夜,才能断气。” 万博老人打了一个哈哈,朗声笑道:“千面狐!你吓唬我?” 千面狐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自命正派人士,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但是,你们也有另外一句话,说是:死有轻如鸿毛,有重于泰山!像你目前这样死去,除了白白受了两昼夜的痛苦之外,有什么价值?” 万博老人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千面狐立即又接着说道:“因此,我为你可惜!” 万博老人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再说下去!” 千面狐说道:“第二,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浑身武功已失,形同废人,我尚且愿意放他们一马,你又何苦如此守着他们,把大好时光,浪费在这两个老而且朽的人身上,岂不是令人更为可惜么?” 万博老人大笑说道:“你还有话要说么?” 千面狐摇头说道:“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结论,这个结论不是我说,而是要你来选择。” 万博老人满脸笑容摇晃着脑袋,说道:“不行!有话就要你来说明白!我不懂你在打什么哑谜。” 千面狐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不管你是假装如此,或若你是真的不明白,我来说个清楚。我们红柳湖很需要像你这样足智多谋的人……” 万博老人笑道:“过奖!过奖!如果我是足智多谋,也就不至于上你的当了!” 千面狐得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红柳湖现在我是事必躬亲,所以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红柳湖庄主参赞一职,虚位以待,只等你一颔首,你便是红柳湖总管一切的要人……” 万博老人呵呵说道:“如果我不颔首呢?” 千面狐说道:“稍时‘蚀骨针’毒发,筋酥骨痒,万蚁攒心,在这龙门梅谷之内,明天便多了一具白骨而已。” 万博老人说道:“如此说来,顺你者生,逆你者死!” 千面狐微笑说道:“其实这生死二字,还是在于自己选择,与我何尤?” 万博老人逼上前一步,说道:“千面狐!你自以为足智多谋,你知道我会选择什么。” 千面狐说道:“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这样的人才死得这样不值!我知道,你心里不但是选择死,而且还要在死前,拚个同归于尽,对不对?但是,你错了!你看!” 他说着话时,人向后面突然一个倒纵,闪开三丈多远,一声牛角大鸣,突然从千面狐的身后,出现约有八九十人,分成二拨儿,一个个手捧弩箭,严阵以待,而且,那些箭头上,都是缠成黑黑的一团,分明都是点火之物。 千面狐指着这些弩匣说道:“我这些弩箭,都是连珠射法,只要我一挥手,他们这一阵箭雨,不但可以将你射退回去,而且,我还要将这石洞里燃着一把火,将洞里的人,活活烧死,回头我再慢慢地欣赏你那种抽筋脱皮的死法。” 他说着话,又向前一逼,“唰”地一声,从身上抽出那根金蛇鞭,抖在手里,连耍两个大花,惹起了金光闪闪,他很沉着地说道:“即使你能挡住这些弩箭,你也只能挡住一时,何况你还挡不了这些弩箭所带来的火,更何况我手里这根金蛇鞭,可以缠住你离开不了方丈之地。” 万博老人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冻结在脸上,而且慢慢地消失,他望着千面狐身后那一堆火箭,再回头看看那黑黝黝的山洞! 这时候,万博老人的四肢,已经有些抽筋发痒,他咬牙站在那里,汗珠从头上慢慢渗透出来,一颗一颗大汗珠,慢慢地向下掉落! 千面狐微微一笑说道:“我方才已经说过,红柳湖最高参赞一职,虚位以待!遍访武林,只有你万博老人才能配当这项职务!” 万博老人突然说道:“好!我答应!” 千面狐大笑说道:“对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万博老人不愧是武林中的智者……” 他言犹未了,只听得一声断喝:“博老!你怎么可以失身败节?” 石洞口人影一闪,雪峰樵隐如怒马奔驰,向这边猛扑过来。 他这里刚一出现,随着只听到嗖、嗖、嗖……一阵箭雨,朝着雪峰樵隐射去,雪峰樵隐匆忙中迎头受了这一阵箭雨,立即停下脚步,挥动大袖,扫起一阵劲风,将那些弩箭,扫开一个空隙。 但是这些箭都是燃着火的,一阵毕剥之声,石洞之前,立刻火舌四起,汇成一片火海,一齐向洞口烧去! 万博老人沉声叫了一声:“千面狐!” 千面狐淡淡地笑了一下,立即一挥手,止住那如雨落下的火箭,并且高呼一声:“灭火!” 他这一声“灭火”刚一叫罢,立即就看到一阵黑忽忽的东西,飞向洞口附近,顿时一阵水花四溅,不消一口气的工夫,那熊熊的火焰,化作一股青烟,渐渐地消失了。 万博老人沉声说道:“千面狐!我答应你是有条件的!” 千面狐笑道:“为了我有一位得力的参赞,只要不是让我过于为难的条件,我都会答应的!” 万博老人指着那洞口说道:“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已经失去武功,你不应该火焚梅谷,赶尽杀绝!如今他们在石洞之内,你应该适可而止。” 千面狐大笑说道:“一句话,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万博老人抬头望望天色,点点头说道:“很好!我相信你的话,你有什么约束我的,譬如说,给我吃点药,或者是要我留下什么标志,以便你对我的控制。” 千面狐笑道:“用不着,我得你万博老人一句话就够了!而且你现在不必跟我回到红柳湖,二月初二日即将来临,到时候我们在少林寺会面!” 万博老人一怔说道:“二月二日?你不是约好天下武林,一同前往红柳湖,怎么……” 千面狐纵声得意大笑说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接住这个。” 他随手掷过来一个小瓶子,含笑说道:“用这个渗水洗澡,就可以解除‘蚀骨针’的毒,只要毒除净,背上针自落,我们二月二日在少林寺大殿上再见!” 千面狐说完话,也不容万博老人作答,便转身和那些人匆匆离去,走得很快,霎时间,龙门梅谷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 万博老人脸上木然无情,从洞口向里面走进去,雪峰樵隐在一旁将这件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里感慨良多,但是,他不知道万博老人究竟搞的什么鬼,不便先问,只紧随在万博老人身后,走进洞去。 此刻,想必万博老人身上的毒针,已经渐渐发作,只见他的身体,不住地在微微地颤抖着,腰也佝偻得厉害,步履踉跄,身形不稳! 雪峰樵隐见状正要抢上去,扶住他,突然只见万博老人缓下脚步,极力想让脚步轻下来,然后他探着身子向洞里走进去。 雪峰樵隐也随在身侧,向洞里看去,只见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脸色异常红润,鼻孔里面有两股白色的气,缓缓地向外呼出来,颈子以下,汗水津津,将衣服都湿透了。 万博老人回过身来,对雪峰樵隐摇摇手,又向回路走去,雪峰樵隐这才看清了万博老人的面容,面如死灰,额上汗水都像黄豆大小,滚滚下落,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雪峰樵隐一见这种情形,大惊说道:“博老!是毒发作了么?” 万博老人咬牙强忍,说道:“老樵!你休要为我着急!只要我用他的解药沐浴,便可以立即无事。倒是他们……” 他指着身后的洞里,低声说道:“他们正在紧要关头,等到这一周天过后,他们的功力就可以恢复六七成。好在龙门居士和琼如都是走遍三山五狱的人,他一定可以再想出方法,再彻底恢复他们原有功力,那时候,武林有福了!” 万博老人说了这一阵话,手的骨节都捏得吱吱直响,他强忍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现在我要拜托老樵你两件事!” 雪峰樵隐听这话音不对,连忙说道:“博老!你要我为你作什么事?” 万博老人说道:“第一,目前他们两人的安全,要请你多费神照料,这件事关系武林今后甚巨,老樵!你要多担待一些!第二,等到他们两人醒来以后,不要告知我的下落……” 雪峰樵隐大惊说道:“博老!你说什么?难道你真的要去应千面狐的约么?跟这种阴险的小人,还有什么信誉可讲,你怎么可以投身魔窟呢?” 万博老人惨笑了一下。 雪峰樵隐压低声音说道:“博老!我知道你有难处,当时迫于环境,为了龙门居士和琼林夫人的安全,你不得不如此应允!其实这只是你的权宜之计,当然不必认真,何况对手又是千面狐这种毫无信用的人呢?” 万博老人严肃地摇摇头说道:“不!老樵!我答应了千面狐,我就一定前去赴约,他可以不讲信用,我却不能妄置信用于不顾!” 雪峰樵隐黯然说道:“如此说来,你是要去少林寺应约?”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二月二日,还有一段时日,我要先上旁的地方走走!不过二月二日,我一定要准时前往少林赴约!” 雪峰樵隐突然严肃说道:“博老!不是我劝你不顾信诺,而是对象不同,同千面狐这种人讲信用,岂不是对牛弹琴?你如此拘泥小节罔顾大体,这不是你这位胸怀万博的人,所应该有的行为!” 万博老人惨淡地笑了一下,只说了一句:“再见了,老樵!” 雪峰樵隐急了,跨上前一大步伸手就要拦住他。 万博老人凄惨地指着自己的额上那一滴一滴的汗珠,说道:“老樵!你忍心拦住我!” 雪峰樵隐长叹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目送着万博老人蹒跚地走了出去。 他的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慨,想不到区区一个千面狐,居然将这些武林老人,折腾得一个一个惨败下来,连这位号称万博的酸秀才,居然落得俯首归顺天下事,真是令人难以逆料啊! 这种感慨,如同潮水一样,不住地在翻腾着。这位中原四杰之首的雪峰樵隐杜蜀山,站在那里呆得半晌,不知黄昏之已至! 突然,一阵脚步声急促地由远而近传来,雪峰樵隐这才回过心神,急忙掩到洞口看去,只见是茅山的大先生和老方朔,还有一位蓬头垢面的乞丐,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姑娘和一位中年妇人。 雪峰樵隐这才走出洞口,遥遥地向大先生挥手说道:“大先生!你来迟了一步,造成了武林中一项不可弥补的损失。” 对面以大先生为首的一行人,都被这句话说得怔住了,大家不觉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雪峰樵隐叹了一口气,迎上去,自然又要费一番口舌,来说明这件事情的经过了。 阴霾的天气,龙门梅谷之内,弥漫着一片云雾。 从云雾里突然闪出两条人影,极其快速地,从龙门谷口一掠而出,几经跃起之后,其中一个握住另一个人的手,依依不舍地说道:“小雁姑娘!我不能陪你去找秦凌筠了!因为我要先一步回到天山去,料理一下天山瑶池的住处,夫人和龙门居士还有茅山的大先生,即将要去那里,希望借那里的环境,来静心恢复功力,我不能不去照料一下。按理说,我是应该陪你的!令尊大人一再叮咛……” 于小雁姑娘飞红着脸,不胜娇羞地说道:“朱阿姨!若不是雪竹姊姊要我……要我……去找他的下落,我是应该和朱阿姨一道走才对。” 朱若熙微笑地点点头,但是,她立即又正色说道:“小雁姑娘!你方才不是也听到雪峰樵隐杜前辈说么?依照千面狐的语气,秦凌筠分明已经是遇险!那杜蜀山他为了大家,舍弃私情,他和铜臂丐以及老方朔去找万博老人去了。剩下了这秦凌筠和雷火神、江上渔翁的下落,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一则是因为你的功力,自从服了‘阴灵松子’,之后,夺尽造化之妙,再则,你是一个新人,不会引起千面狐的注意,小雁姑娘!你的任重道远,快去吧!二月二日,一定要赶到少林寺会合。” 于小雁这才略显羞意,点了点头,但是,她立即又接着说道:“朱阿姨!黄山绝谷来回路程不易,怕的是我赶不回来,还有,我听杜老前辈的口气,千面狐已经有十分把握……” 朱若熙立即接着说道:“你是担心秦凌筠他们的生死问题,这一点我倒信得过,旁人我不知道,单就秦凌筠这孩子而言,他的武功和机智,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尤其听说他又获得龙门居士传授‘剑丸’,在任何情况之下,足以自保。千面狐陷他们于困境或有之,要想害死他们,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说到此处,握住于姑娘的手,安抚着说道:“小雁姑娘!我有一种预感,像秦凌筠这种人,不应该遭到千面狐的毒手,你放心去吧!二月二日盼望你尽快赶来,好让大家释却心头一种负担!” 于小雁姑娘点点头,虽然说朱阿姨这种预感,是多么没有根据的事,但是,于小雁姑娘也多么希望秦凌筠是安全的。 因为,从冷雪竹姊姊的一再推介之下,秦凌筠已经成为她心中的一个偶象!更何况冷姊姊还赤裸裸有相让的诚意呢?于是,她就抱着满腔希望,去到黄山绝谷,拯救秦凌筠他们一行。 人的预感果真是灵验么?这是一个很难解释的微妙问题!不过,关于生死存亡的情形,冥冥之中,仿佛是有定数!所谓善恶有报如此而已!如此说来秦凌筠他们果然是真的安全的么?又未尽然如此了! 且说,秦凌筠当时发觉到千面狐的阴谋之际,双手抓住江上渔翁和雷火神,但是,已经晚了一步,三个人脚下一虚,一齐向悬崖之下,沉落下去。 从黄山峰顶,坠落到绝谷之内,那何止是几百丈深?三个人如此一落下,大家心里就立即想道:“这番完了!” 人下降愈来愈快,秦凌筠只觉得两耳风生,心血上涌。他知道时不我予,如果不及早设法,只一转眼间,便要摔成肉酱。 他突然一提真力,大喝一声:“两位老人家提足功力……” 他的话尚未说完,他突然觉得他所抓的两只手,几乎是同时一个扭动,卸开他的锁拿,耳边响起一句:“你自己多小心!” 他这里不由地一愕,他心里还没有转过念头,突然蓬地一下,仿佛是一根棍子,正好撞到他的大胯骨,使他痛彻心肝,整个大胯骨,都像断了一样,同时这样一撞,将他弹起好高,把他下降的冲力,消减了不少。 他这声哎呀还没有叫出口,突然又是一震,巧的是臀肉受到一下严重的震撞,随着他头一晕,便人事不知,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她悠悠地醒转过来,只觉左大腿,痛彻入骨,伸手摸了一下,湿漉漉地,分明是摸到一手的血。他睁开眼睛,又看不见周围,只听到四周有呼呼的风声。 秦凌筠又躺了下来,他仔细慢慢地在身上摸了一遍,发觉除了大腿受了伤之外,别的地方,倒还没有受到伤损,只是气血不顺,受的震动太厉害,无法运力。而且,稍一提劲,就感到心血汹涌,有按捺不住之势。 秦凌筠颓然倒在地上,摸摸身上居然是厚厚的一层松针,只是有一股霉烂气味,直冲鼻孔,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人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又是一觉醒来,谷里有了光亮,只是看不到阳光,想必已经是白天了。 他慢慢地挣扎起身子,趺坐起来,试图运行功力,居然较第一次有了一点进步。 他当时心中大喜,便收敛住心神,垂帘内视,抱元守一,慢慢地运行功力! 但是,那一口气冲不到十二层楼,便滞而不进,秦凌筠屡试之后,均不得成功,只有慢慢站起来。这时候,他才想起:“他们两位老人家呢?” 这是他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第一次想到身外的事,就在这一想之下,他几乎支撑不住,人也摇摇欲坠,忽然,心头一热,急呛了一口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他扶住石壁,喘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向四周看看,没有,根本没有雷火神和江上渔翁的踪迹。 他满心沉重,跛着左脚,慢慢地沿着这条狭谷,向上寻过去! 当时他的心里,慢慢地想起向下坠落那一刹那间的情景。 他明明记得本来是三个人手拉手的,后来突然两位老人家摔开他的手,叫他自己小心! 这时候,他才撞到那棵松树,撞断了大腿,但是也救了他的命! 但是,雷火神、江上渔翁能有这么幸运么? 秦凌筠的左腿,根本不能使用,而且痛得厉害,他只有利用一根树枝,慢慢支撑自己,向前走去!一路上走着,一路上提心吊胆,他自己不停地在祝祷着:“不要发现他们两位老人家吧!只要不发现,永远还有希望。只怕一旦发现了,就会毁灭一切希望了。” 但是,他这种祝祷是一种自欺的安慰,他终于发现了。 当他一眼瞥见的时候,他不觉丢下树枝,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去。 爬到近前,只见雷火神和江上渔翁相隔不远地躺在一起,在他们的身旁流了一滩血,那血渍已经干了,变成了黑色!雷火神和江上渔翁都是直翘翘地躺在那里,分明已经气绝多时。 秦凌筠爬到那里,呆望着这两位老人家,他没有流泪,就如同一尊木塑的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半跪伏地爬在那里。 过了半晌,秦凌筠才回过一口气,眼泪如涌泉一般,站了起来,咬牙说道:“雷师叔,蔡师伯!你两位老人家阴灵不远,保佑我能生离此谷,一定要活擒千面狐,剜心祭奠!” 他祝祷已毕,又想到雷火神和江上渔翁的尸体,摆在此地,万一被野兽发现,一定会落得皮骨无存,这时候要叫秦凌筠背走,那是绝无可能,他连走路尚且需要借树枝支撑,哪里还能背着两个人行走? 但是,让两位老人家的尸体放在此地,总是不妥。 秦凌筠想了一阵,决心自己搬运石头,来砌一个石坟,先护住尸体再说,只要他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一定会再回到此地来,重新安葬。 砌一座石坟,谈何容易?尤其秦凌筠此刻已经左腿折断,内腑受伤,气血不顺,功力没有恢复,要想搬运这么多石头,来砌成石坟,真是一大难事。 天下事的难与易,是看人有没有决心,只要有坚定的决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秦凌筠他就凭着这一点坚定的决心,慢慢地,一块一块地,搬运着石头,又一块一块地慢慢地在尸体的四周堆砌起来。 他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生死,忘了饥饿,甚至连他那拖在地上的断腿,血渍斑斑,皮破肉绽,他都没有在意,只是一心一意地搬运着石头。 这搬运的工作,愈来愈难了,因为附近的石头都搬完了,势必愈来所走的道路愈远,谷底都是崎岖不平之地,秦凌筠这样在地上爬来爬去,还要搬运石头,这种艰苦的情形,真是无与伦比。他所以能够支撑,全凭着他那一股坚强的心意。 正当他从一棵老松树的树脚下,搬动一块石头,慢慢地滚回来的时候,突然呼呼地一阵风声,还没有等到秦凌筠回过意来,只见对面一声地动山摇的低吼,从那云雾弥漫之中窜出一只巨大的斑烂猛虎。 这只猛虎足足有小牯牛那么大小,张着血盆大嘴,向秦凌筠走来。 秦凌筠当时心里一凉,暗想:“这下可完了!” 这时候慢说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猛虎,就是一只山羊朝他冲来,秦凌筠也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一种万念俱灰的意念,顿袭心头,使秦凌筠凄凉地闭上眼睛,等候那血盆大嘴迎头扑下。 没有想到等了一会儿,竟没有动静,他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赫然那猛虎就坐在他对面不远,瞪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秦凌筠。 秦凌筠不觉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忽然又有一种念头,顿起心间:“久闻黄山没有猛虎伤人的消息,看来这只猛虎,莫非是神兽?” 他的武功虽然因内伤而失去,但是,他的胆气,却在这一瞬间又炽烈起来,他立即撑起来,坐正身体,对那猛虎说道:“你若是灵兽,就应该知道目前我秦凌筠正在为两位前辈砌坟,请你走开,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那猛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秦凌筠又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互不侵犯!” 他对那猛虎点点头,又搬起地上的石头,慢慢地向前推过去。 谁知道他这样一推之下,那只猛虎也站起来,随着后面走过来。 秦凌筠让一只老虎盯在身后,无论如何,在心情上是一个大负担。 他索性停下来,转过身去,望着老虎说道:“我若不是你的口中食,请你不要这样跟着我!如果你一定要吃我,也请你不要这样戏弄我,等我堆好了石坟,静等你饱餐一顿!” 那老虎这次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步一步向那堆了一半的石坟走过去! 秦凌筠真让这种情况愣住了!他不知道这只老虎究竟是什么来路,看它的那驯良的举动,分明是通灵的神兽,但是,它这样紧盯在身边,究竟是什么存心? 秦凌筠正自猜疑不定,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见那只老虎一直走到那未完成的石坟旁边伸出前爪,哗啦一下,将石坟抓倒一大片,秦凌筠这一急非同小可。 他倒并不是着急石坟被推倒了,而是着急老虎要伤害石坟里的尸体!他当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一声大吼:“孽畜?你敢!” 他就这样半跪半坐地从地上捧起那大石头,照准那老虎砸去! 在这种情况下的秦凌筠,怎么能将这块大石头,扔到石坟那边去呢? 卟通一声,石头落在身前不远两三尺的地方,那只猛虎却于此时掉回过头来,龇着血盆大口,怒吼了一声。 常言道是:云从龙,风从虎。这虎吼一声,地为之震动,随着就有一阵风起,刮得沙石簌簌,那只猛虎就在这一声吼罢,张开前爪,向秦凌筠扑过来。 秦凌筠方才扔那块大石头的时候,已经是一种精枯力竭的现象,这时候哪里还受得了这种震动,当时,只觉得一阵震动,立即昏厥过去。 这一阵昏厥,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秦凌筠才觉得有一阵凉风拂面,而且又感觉左腿一阵阵痛彻心肝,他心里想道:“难道我还没有死么?”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那只猛虎,仍然虎踞在一旁,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盯在秦凌筠的身上。 秦凌筠倒是十分意外,他明明记得那猛虎朝他身上扑过来,怎么又坐在那里不动呢?他心里疑惑,口中却止不住叫出来:“咦!怪事!” 他这样一叫不打紧,立即就听到一个很苍老的声音,但是又仿佛拙嘴笨舌不会说话似的,在那里说道:“好了!好了!这个人醒来了!虎兄!你不要再吓他了,这个人胆子好小啊!” 秦凌筠一听这说话之人,居然和老虎称兄道弟,那一定是一位武林高人,这只老虎一定是他豢养的!如今有了人来,事情就好办了! 但是,他只听到人说话,却没有看到人的踪影,他向四周看了一转之后,除了那虎踞在一旁的山大王之外,看不到有一个人影。 秦凌筠当时抱拳说道:“晚辈秦凌筠,因遭受奸人陷害,跌落在这绝谷之内,身受重伤,我的两位长辈,都因伤重致死,但祈前辈伸以援手,使秦凌筠能出得此谷,此恩终生不忘!” 他说完话,就听到有人啊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被人推下来的!” 秦凌筠此时依然看不到人,不禁拱手说道:“那位前辈请一现尊容,也好拜见!” 随着又听到那人说道:“什么叫做一现尊容呀?你也不用拜见,我在这里呀!” 秦凌筠顺着声音看去,哪里有人影?只有一只巨大的鹦鹉,站在一株老松树上,敢情方才说话,就是这只鹦鹉么? 秦凌筠还如此怔怔地,那只鹦鹉又说话了:“为什么不说话呀?我的名字叫老言,我是主人叫我和虎兄一起来的,看看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凌筠此时真惊喜参半,他没有想到这只鹦鹉会说得这样好,就像老头的声音那么苍老,这位饲养鹦鹉和猛虎的主人,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秦凌筠当时拱拱手说道:“老言兄!请问贵上是哪一位?” 那鹦鹉说道:“什么是‘贵上’呀?” 秦凌筠说道:“请问你主人是叫什么名字?他住在什么地方?能引我去拜见么?” 那鹦鹉说道:“我主人就在这绝谷之内……” 秦凌筠当时急不可待地说道:“老言兄!这绝谷不是四无出路吗?你主人住在这绝谷之内,他怎么出去?那一定有个出路,这出路在哪里?你能告诉我么?” 那鹦鹉说道:“你说的我听不懂!” 秦凌筠说道:“老言兄!我问你,这绝谷的出路在何处?” 那鹦鹉老气横秋地哦了一声说道:“你是问这个绝谷的出路么?这个绝谷,根本没有出路,四面都是陡峭的削壁!” 秦凌筠突然地呆了一下,但是,他又接着问道:“既然四周都是陡峭的削壁,你主人难道他不到外面去么?他是怎么走出谷外面去的呢?” 那鹦鹉说道:“我们主人从来就不外出。” 秦凌筠觉得这只鹦鹉是在说假话,他立即驳斥他说道:“老言兄!你们主人从不外出,他是怎么样生活的呢?难道他不吃东西么?” 那鹦鹉说道:“要吃的东西,那很容易,有我和虎兄,不就够了么?” 秦凌筠心里一震,立即问道:“你们主人叫什么名字?” 那鹦鹉说道:“我们主人有个很好的名字,但是,他很少用,他的名字叫做:司马蓝!” 秦凌筠大吃一惊,不由地爬起来说道:“什么?司马蓝?他是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 那鹦鹉还没有说话,忽然听到一声苍劲的哨声,仿佛是从头上吹来。 那鹦鹉突然说道:“秦老弟!我们主人有请你,去!去!到上面去见见他!” 秦凌筠忽然大怒骂道:“大丈夫可死不可辱!他司马蓝是什么东西,也不过是千面狐的一条走狗而已。串通作弊,暗算于我们,算什么本领,他叫我去,我还要找他算账呢。” 他一生气,就向前冲,他忘了自己左腿已经折断,勉强支撑着一根树枝,站在那里,如今一冲动,还没有抬开一步,咕咚一声,摔倒在一边。 那鹦鹉说道:“这不是奇怪的事么?你在乱骂些什么?” 那只猛虎这时候突然低沉如同闷雷一样,吼了一声,伸直了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忽然那低沉苍劲的啸声,又响自头上,那鹦鹉说道:“虎兄!不要生气,主人要我们送他上去!” 那只猛虎又吼了一声,移动四条腿,向秦凌筠走过来。 秦凌筠躺在那里慢说不能逃跑,连站起来都来不及了,只见那猛虎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就将秦凌筠的衣服,夹背一把咬住,就这样衔在嘴里,朝谷的那头走去,那只鹦鹉却从树上飞下来,落在老虎背上,口中只是不停地叫道:“你怎么可以乱骂人?你怎么可以乱骂人?” 秦凌筠被老虎衔在嘴里,对于生死,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想,他只是凄凉地叹了一口气,不平地说道:“想不到我秦凌筠竟死在一个畜牲的口中,竟会倒在一个阴险的小人之手。” 秦凌筠这样满心怨愤,情不自禁地说了这两句话。 他的话刚说完,顿时就觉得那老虎将口一张,秦凌筠掉了下来,震得他哎哟一声,痛皱了眉,他正想骂,忽然听到上面有苍老的声音问道:“谁是阴险的小人?” 秦凌筠当时正是痛得浑身出汗,尤其是左腿,更是痛得厉害,他将那黄山白云谷的炼气士司马蓝,恨到了骨髓,所以,一听有人说话,便立即认为是司马蓝,脱口便叱骂道:“就是你!你与千面狐是一丘之貉,都是阴险的小人。” 那苍老的声音又说道:“你以为我是谁?” 秦凌筠抬起头骂道:“你是谁?你是卑鄙的司马……” 刚一说到“司马”,立即将话缩了回去,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他面前,是个石洞,洞中坐了一位须发皆白,须长过腹,发长披肩的老人,一身衣服,破蔽不堪,盘脚坐在那里。使人吃惊的,是他两只手,分别用两条儿臂粗细的链子,锁在一起,这链子已经磨得雪亮。再留意着脚下,在脚腕子上,也是用同样粗细的链子,锁在一起。 这个白发老人乍一看去,就如同是一堆骷髅一样,但是,稍一留意看去,只见他那一双眼睛,光棱四射,着实吓人。 秦凌筠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当时呐呐不能成言,只是嗫嚅地说道:“对不住!我认错了人!请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那白发老人点点头说道:“老言已经告诉过你了!” 秦凌筠为之一震,“啊”了一声,瞪着眼睛,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白发老人平静地说道:“老朽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 那名叫老言的鹦鹉在一旁插嘴说道:“刚才我说过了,他就乱骂人!” 司马蓝笑了一笑,说道:“他骂的是另一个司马蓝,不是骂我!” 他的眼光又停到秦凌筠的身上,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从峰顶,被人推下来,居然没有死,也算是奇迹,想必内伤也是很重,待老朽先治好你的伤势,再说其他。” 他对鹦鹉说道:“老言!去到后面,将那两个白色的小瓷瓶拿出来。” 那只鹦鹉立即飞到洞里面去,不一会儿工夫,又从洞里飞出来,嘴里衔了两个白色小瓷瓶,送到司马蓝的手里。 可怜这司马蓝的一双手,被链子锁在一起,只有自己身子前后左右一点活动范围。每一移动手臂,便听到那粗如儿臂的链子,抖得哗啦沉重的响声,十分刺耳。 他拿着两个瓷瓶子,对秦凌筠点点头说道:“你的内伤很重,看来你过去曾经服用过什么珍贵的东西,否则内腑早已震裂,哪里还有活命?你先服下药,看看可有成效,如果有成效时,我们再进一步想办法。” 他抬起一双手,递过那两个瓶子,说道:“你能爬上前两步么?爬过来自己喝下去!” 秦凌筠怔怔地望着这位自称为司马蓝的白发老人,他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司马蓝笑道:“你不管老朽是真是假,先喝下去再说。我是假司马蓝的话,要杀害你的性命,你也跑不了。我是真司马蓝的话,你也就毋须害怕担心,喝完了,我们再慢慢地详谈。” 秦凌筠倒不是怕,只是觉得这事情变化得令人莫名其妙。 当时他没有答话,撑起身子,努力地向前爬了两步,伸手接过那两个瓷瓶,口中只短短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打开瓶子的瓶塞,顿时有一阵清香扑鼻,味道十分好闻,他犹疑了一下,立即一仰头,将这两瓶味道清香的白色乳状的东西,喝了下去。 这东西入口清凉,就如同是一服清凉散,从咽喉徐徐而下,一直凉到腹内,凉到丹田,使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四肢百骸,似乎都为之松弛起来。 秦凌筠觉得内腑气血也顺畅多了,他刚说道:“多谢老前辈的妙药仙丹……” 忽然感觉到从丹田之内,有一股热力向四肢发散,这热力散得非常的快,而且也热得厉害,霎时之间,五脏六腑,都像被火在烧烤着一样,其痛苦的程度,正好与方才那种舒服,是成强烈的对比。 秦凌筠就在这瞬间的转变,立即痛得满面焦黄,汗出如注,他忍不住张嘴骂道:“司马蓝!你这老无耻……” 下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一阵灼热,在心里滚动,霎时间,就昏倒过去。 秦凌筠虽然昏倒了,但是,他隐隐约约地还有一点知觉,他仿佛觉得有人用手在他的心口推拿,但是,愈推拿愈疼痛,终于,他晕得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也不晓得经过多少时间,秦凌筠悠悠醒转过来,他刚一睁开眼睛,一眼瞥见那白发老人的手上,正玩弄着他那柄鱼肠短剑,以及两枚剑丸,顿时那一股怒火,蓬然而起,跳起来,指着骂道:“你这个老混……” 下面话他没有骂出口,忽然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内腑一点也不痛了呢?左腿为什么也不觉得痛了呢?他低下头去看看自己的左腿,啊!原来是用两枝树枝夹住,用绳索捆得紧紧的,在折断的地方,涂上一层厚厚的青色糊样的东西,他站在那里,除了感到有些麻木之外,一点也不痛。 他伸了伸双手,便觉得有一股劲道,蠕蠕欲动,分明是武功早已恢复。 这个奇迹使他惊奇了,也使他惭愧,他错怪了好人。 他站在那里,低下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白发老人自称是司马蓝的含笑说道:“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秦凌筠满心羞愧,因为左腿绑了树枝,不便行礼,只有深深地落地一躬,口中说道:“请老前辈原谅晚辈无知,出言无状,因为晚辈遭受大恸之余,神智已失,诸多失礼冒犯之处,请老前辈海涵。” 那白发老人笑道:“你为何身配两种武器?你到底与杜蜀山,还有龙门老儿有何关系?” 他指着手里那柄鱼肠剑,以及两枚剑丸,如此追问着。 秦凌筠一听他张口就说出两件兵刃的出处,愈发的心服,立即恭敬地躬身垂手说道:“晚辈秦凌筠是雪峰樵隐的入室弟子,后来,得一机缘,曾获得龙门老前辈在龙门梅谷之内,授我剑丸三枚,但是,虽有授艺之德,他老人家却不允许有师徒名份。” 白发老人啊了一声说道:“难得的很!你是杜蜀山的门人,居然得到龙门老儿的青睐,很不容易!” 他说这两句话,便低下头去,沈忖不语,忽然又抬起头来,盯着秦凌筠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句:“嗯!很好!很好!” 接着他又点头示意,说道:“你坐下来说话,你是怎样被人推到这白云谷的绝谷里来的?” 秦凌筠依言坐下,稍为思忖了一下,便大概地将千面狐为祸武林,如何到处掀起仇恨,制造纠纷,而且处心积虑地来算计武林中的高人,使他们一个个中了毒计,为他所控制。 秦凌筠这才将洞庭湖之会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追踪黄山,要救飞叉银龙的孙女儿,以至和江上渔翁、雷火神同时失足。于绝谷之中。 白发老人显然也很意外,啊了一声,说道:“我只知道有人摔下来了,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江上渔翁和雷火神听说在武林中都有很好的名声——他们现在怎样的了?” 秦凌筠滴着眼泪说道:“晚辈因在半空中被树枝阻挡了一下,减少不少力量,幸还留得命在,他们两位老人家,都不幸……” 下面的话,都哽咽住了。 白发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很多年不曾出现江湖,武林中的变化也的确太大了!” 他转而向秦凌筠说道:“孩子!你的福泽不浅,心地也很好,武功也很有火候,想必这报仇之事,是迟早得偿心愿的,现在,老朽要问你两个问题,请你真心的答复我,如果我们是有缘分,这两个问题,都是与我心里所想的,不谋而合,以后的情形,我们就慢慢再谈,如果这两个问题,我们之间有点出入,我会让老言送你出谷去,我们以后再见吧!” 秦凌筠很惊讶白发老人突然说出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时他很恳切地说道:“老前辈有何垂询之处,晚辈自然秉诚以告!” 白发老人点点头,说了一声“好”!接着他就说道:“孩子!请你真心的告诉老朽,此时此地,你心里所想的最重要的两件事是什么?请你告诉老朽知道!” 秦凌筠当时真的为之一愣,他以为是什么困难的问题,原来是这样的一件事。 他只微微地如此怔了一下,便立即按照真话说道:“晚辈此刻心里所想的两件事,第一,老前辈医道如此高明,手里必定还有仙丹妙药,起死回生,请将绝谷之内两位老人家救活,则晚辈感激不尽!” 白发老人嗯了一声说道:“起死回生,谈何容易,但是,也并非无此可能,天下事有很多是难以预料的啊!这第二件事呢?” 秦凌筠说道:“晚辈受老前辈救命之恩,不敢言报,也无以为报,但是,看到老前辈锁困在此间,饱受拘禁之苦,晚辈如有力量,要立即断锁除链,使老前辈不受这拘禁之苦!” 那白发老人又叹了一口气,不住地点点头,良久才说道:“在生死关头,能够不以自己放在第一位,十分难得!刚才我也说过,这是我们之间有缘分,所以才让你在这黄山绝谷与老朽相见。说不定就凭这点缘分,我可以帮助你完成这两个心愿!” 秦凌筠闻言大喜过望,他几乎激动得讲不出话来,只说得一句:“老前辈!” 那白发老人含笑说道:“你先不要激动,成不成尚是未知之数,但看天意如何了!孩子!你能忘我无私,老朽也应该‘先人后己’,先看看你那两位同伴而来的江上渔翁和雷火神。” 秦凌筠感激涕零,叩谢再三,他正要起身下去,去将江上渔翁和雷火神的尸体搬上来,就听得一声低沉的虎啸,那只斑斓大虎口里衔着一只大篮子,放在白发老人的面前,篮子里面,放置着的竟是许多罕见的果实。 白发老人笑道:“炼气之人,本不吃烟火食,这几十年来,多亏老言和老虎,夏秋之季,采集许多果实,存放在阴凉的山洞深处,就这样渡过几十个寒冬。你今天来到此地,无物招待,也只好请你吃水果了!” 秦凌筠哪里安得下心来吃水果呢?但是,又不便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只好道谢之余,据篮大嚼。 不到一会儿工夫,只见那只斑斓猛虎,口衔着江上渔翁的尸体,放在洞口之外,转身又跳了出去。 秦凌筠放下水果,蹒跚地走过去,那只猛虎又衔着雷火神的尸体,来到面前放下。 这两具尸体放在一起,只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紫青青的,鼻孔和嘴角,都还有乌色的血渍,情形十分怕人。 秦凌筠看在眼里十分惨然,那泪水又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那白发老人坐在那里,眼睛对地上那两具尸体,缓缓地看了一遍,沉重地哼了一声,说道:“幸好他们摔下来的时候,侧身着地,内腑虽然震裂,并且有移动的现象,但是,还没有完全砸烂,等闲人从那么高的峰顶,摔落下来,早已成为肉酱,哪里还能保存全尸?可见武功深厚,在不自觉之间,行功运气护住内脏……” 秦凌筠急不及待地问道:“老前辈!可还有救么?” 那白发老人停了一下,说道:“按理是应该有救的!目前还不敢断言。” 他说着话,叫老言到里间去将神医请出来。 秦凌筠听了心里纳闷:“这洞内难道还有人么?这‘神医’是个仕么样的人呢?” 正是他在百思不解,满心疑惑的时候,只见那鹦鹉老言,口里衔了一个小笼子,笼子里面放了一只约有一尺多长的大蜥蜴。 鹦鹉很吃力地将这个铁笼子衔到白发老人的手上,白发老人将铁笼子打开,将那大蜥蝎放到地上,只听得坚硬的身体触地叭叭作响,原来那大蜥蜴身上竟长了一层坚硬的甲,像一层铁壳一样,包着整个身子。 白发老人挥挥手,那大蜥蝎就吱吱喳喳地爬出洞去,那只鹦鹉熟练得很,不待人说话,便一展翼,飞了出去,显然是紧跟在那东西的后面。 这一切情形看在秦凌筠的眼睛里,都是如此的新奇而不解,他实在不明白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白发老人将秦凌筠那种满怀不解的表情,看在眼里,点点头说道:“孩子!你真是感到惑然不解?” 秦凌筠便老实地说道:“晚辈愚昧,实在不能明白这事情的真相。” 白发老人说道:“你可知老朽方才放走的那东西,叫什么名字么?” 秦凌筠想说是“大蜥蝎”,但是,他又怕说错了,所以,他摇摇头,说声“不知道”。 白发老人说道:“那是一个珍贵的奇兽,名叫‘穿山甲’,它力能穿山凿石,浑身甲壳坚硬无比,穿山甲不但是能穿山凿石,尤其可贵的,它是一个好大夫,精通岐黄,所以我称它作神医,用意就在此。” 秦凌筠真是闻所未闻,瞠然而视。 白发老人说道:“武林中人如果得到一个穿山甲,真可说是价值无数,因为无论你受了什么样的内外伤,只要将穿山甲,也照样地打伤,而且伤的部位,也和你所受的伤一样,这时候,把它放出去,派人紧跟着它,看它寻找什么药草疗伤,你就同样采取那些草药,回来治疗,药到病除,十分灵验!” 秦凌筠忍不住说道:“竟有这等事?” 白发老人笑道:“天地万物,真是奇妙已极!只不过我们所知道极有限罢了!” 秦凌筠唯唯称是,但是,他又问道:“方才那只穿山甲,并没有受伤!” 白发老人说道:“你放心!老言早已懂得我的心意,他会和老虎一同去,将穿山甲先打个半死,将它内腑打成重伤,然后放它走,再去跟踪。” 秦凌筠啊了一声,回头看时,果然,那只斑斓大虎,早已经离去,他又看到放在洞口的两具尸首,他的心里不禁燃起一线希望,暗自祝告道:“但愿能灵验,起死回生,则我秦凌筠终生感激无涯了!” 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黄山绝谷的云雾仿佛是越来越浓,天地也渐渐地暗下来了。 秦凌筠找了一些松脂,在洞里燃起来,又在洞中生了一堆火,用瓦罐煨了一罐水,不知道他从何处寻到一些青竹芯,泡成清茶,端到白发老人面前。 那白发老人摸着自己的手腕和脚颈,再摸摸堆在面前的那一堆儿臂粗细的链子,感慨万千地说道:“孩子!就是这东西囚禁了我几十年!”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接着说道:“几十年来,我没有在洞里点过火,没有喝过一杯热水,今天,孩子!你对我的恩赐太大了!” 秦凌筠连忙说道:“司马老前辈!你老人家对我有救命之德……” 白发老人摇手说道:“不讲这些!……你现在相信老朽是司马蓝了吗?” 秦凌筠点点头,白发老人也点点头说道:“江上渔翁和雷火神,让他们在后面疗伤,看样子穿山甲的伤好了之后,他们也就该醒了,但愿起死回生,能发生奇迹!我们就在这守着吧!” 秦凌筠忽然说道:“司马老前辈!你老人家为什么会被人困在此地?是谁这样狠心囚禁你老人家达数十年之久?” 司马蓝站起身来,在石洞里走了两趟,忽然说道:“老实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将我困在此地的人,到底是谁?” 秦凌筠大惊说道:“这人陷害你老人家数十年之久,为何连姓名都不知道?” 司马蓝说道:“如果要勉强说出姓名,那只能说他是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了!” 这话把秦凌筠愈说愈糊涂了,他瞠目而视,一时间问不出话来。 司马蓝笑道:“你大概有点糊涂了!事情是这样,大约在二三十年以前,白云谷突然闯进来一位身负重伤的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这情景让灵岩大师看到了……” 秦凌筠插嘴问道:“老前辈!那时候你老人家呢?” 司马蓝说道:“老朽也在白云谷,这中间有个秘密,灵岩大师是我师兄,老朽是灵岩的俗家师弟。不过因为我极少出道江湖,无人知道罢了,还是接着说前面吧!我师兄出家人以慈悲为本,就命我为他治疗三剂良药,不但治好了他的病,而且,还助长了他的功力。” 秦凌筠连忙问道:“他没有说出姓名么?” 司马蓝摇摇头说道:“没有!他闭口无言,不说一句话,我们只道他有隐痛,不愿意说话,也就算了。谁知道弛暗存祸心,趁我们不备之时,盗走炼气秘笈,伤害了灵岩大师,最后也点了我的穴道。” 秦凌筠有些不解,他便问道:“他的功力有这么高么?” 司马蓝说道:“当时他的功力不高,但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而且他又是偷袭,所以,我们全都着了他的道儿。” 秦凌筠说道:“老前辈!我有一句冒昧的话,当时他为什么不下毒手杀害你呢?他一定还有别的用心,是么?” 司马蓝说道:“对了!他还有别的用心,因为他主要的目的,是来偷盗‘炼气秘笈’,但是,他发现炼气秘笈不全,他要向我追查。”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于是他就将你老人家锁在绝谷之内,逼问秘笈下落。” 司马蓝说道:“黄山白云谷的炼气秘笈,有一部份是被武林中第一神偷方朔,拿到水帘洞去了,这中间还有一段原因,暂时不谈。后来他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便要我活活饿死在绝谷。事隔五年,他进到绝谷一次,发现老朽居然还活着,大为惊讶,不过那时候他要置老朽于死地,已经不行了。” 秦凌筠说道:“那时候老前辈已经收服了虎兄了!” 司马蓝点点头说道:“老虎的保卫,当然也是个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五年时间的静坐,我将师门炼气秘笈记载的功夫,领悟到更深一层,我的功力大进,虽然铁锁锁住,他要想伤害我,已经不行了。” 秦凌筠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司马蓝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说道:“也只好如此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就因为那一次见面,老朽才知道他已经用炼气士司马蓝的名字,在武林中闯荡了一阵。” 秦凌筠又问道:“他不能下手,就此作罢不成?” 司马蓝说道:“他最后的一手,便是封闭了绝谷的孔道,让我在此自生自灭,因为,只要没有人进到黄山绝谷里面来,我就无法挣开手脚四根铁链。孩子!你休要轻视这堆铁链,都是红毛铁、孩儿铁,混炼而成的!原是灵岩师兄找来炼兵刃的,没有想到成了他的工具。” 秦凌筠听完了以后,不觉为之毛骨悚然,将人陷害了数十年,居然连姓名都不知道,这种心计,比千面狐也不逊色!再一方面,虽然那人想得周到,但是,他没有想到几十年以后的今天,居然有人跌到绝谷里来,居然没有跌死,居然还有一柄盖世难逢的鱼肠宝剑。 可见这坏事是做不得的!无论怎么设计周密,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秦凌筠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老前辈!现在天意让你恢复自由之身,你一定可以捉住那人,问个明白,一申数十年的冤气了。” 司马蓝说道:“不错!几十年的苦修,我现在要抓他,易如反掌,因为我已经将炼气秘笈上所记载的功夫,炼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但是,我在这几十年苦修的岁月当中,已经对于这些恩恩怨怨,看得十分的淡了,何必为了数十年的仇恨,再去惹一身血腥!” 秦凌筠叫道:“老前辈!难道就如此让一个害人的魔头,逍遥自在么?何况他还冒充你老人家的姓名,在为虎作伥呢?” 司马蓝点点头说道:“老朽的私仇,不报可以,坏人却不能让他留在世上,危害别人,因此,老朽对你还有一点小小的赠与!” 秦凌筠惊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是要……” 司马蓝笑道:“老朽苦守深山数十年,还有什么相赠?也只不过是一点自修的功夫,对你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秦凌筠大喜过望,连忙站起来,正要拜谢下去,却被司马蓝拦住,笑着说道:“其实你的一身功力,已经是不凡,尤其又有龙门老儿的剑丸在手,如虎添翼,不过老朽方才说过,我这点功夫相赠,对你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说到此处,脸色一怔,沉着声说道:“老朽这点功夫相赠,也无须称谢,算是给你日后除暴安良的一点报酬而已。” 秦凌筠也立即严肃地说道:“长者赐,不敢辞,晚辈他年一定珍视老前辈如此破格相授,为白云谷报一次积怨,使行恶者自食其果,为武林保存一份正气。但愿努力以赴,不负老前辈所望。” 司马蓝点点头,连连说道:“好个‘使行恶者,自食其果’!总算老朽幸运,所遇得人,使老朽这点功夫,不致湮没,也不致为害武林。” 司马蓝说着话,大踏步走到洞口,仰头望着洞外云雾弥漫的天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慨地说道:“好个大千世界,令人好生眷恋。” 他回头招手叫秦凌筠来到身边,解开他左腿夹棍,拍散那些青色糊块,随手在腿上往来轻轻拂了一阵,秦凌筠的左腿就像是熨斗贴着烫过,有一阵出奇的舒服!他试着伸一下左腿,不但舒屈自如,而且似乎比以往更有力些。 秦凌筠抚着自己的腿,感激莫名的说道:“老前辈真是妙手回春,我这条腿不但完全复原,而且似乎比以往更能着力。” 司马蓝笑道:“老朽不谙岐黄,只不过是穿山甲对跌打有特到功效,我只是代为敷药而已。说到此处,我还想到另外一件事,以你的伤势而言,短期之内,本难奏效,可是如今不但完全痊愈,而且痊愈得非常迅速,这其中一定有个道理,是不是龙门居士那老儿给你吃了什么奇花异果呢?” 秦凌筠想了一想说道:“晚辈曾经饱饮过一顿通灵的断尾虎头鲨的血,而且,这头断尾虎头鲨曾经吞过一钵紫灵芝!” 司马蓝叹道:“这就难怪了!” 秦凌筠又说道:“后来到龙门梅谷,随龙门老前辈习艺之时,曾服过数枚梅实,龙门老前辈又在晚辈身上做过一次按摩的功夫!” 司马蓝点头说道:“你迭有奇遇,福份非浅,按理说,你早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内力已经臻于化境了,如今你之所以还没有登峰造极,那是未尽人事的关系,看来老朽这次要省力不少。” 他伸手挽住秦凌筠,便向洞外走去。 秦凌筠倒是十分担心洞里那两位气息俱无的老人,他又不便多问,当时只是不安地叫道:“老前辈!他们……” 司马蓝笑道:“起死回生,岂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即使能成功,那也需要九转丹成,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老实说,此地也不是你所应该久留之地。” 他携着秦凌筠,飘然向绝谷的更里面走去。 沿途,司马蓝遇事流连,仿佛是遇上多年未见的老友,非把握言欢,不足以开畅心怀。 这样一直走到一个独立矗起的石笋之前,这石笋离地大约有五丈来高,孤零零地越显得高耸。 司马蓝指着石笋说道:“坐到上面去!” 秦凌筠重伤初愈,还没有试过身手,面对着这五丈高的石笋,不敢等闲视之!调匀气息,猛一展臂,一挺双膝,嗖地一声,一式“大鹏展翼”的架式,冲天拔起,足足有六丈多高。 越过石笋顶端,这才一撤手臂,悠悠地落到石笋之上。 司马蓝说道:“盘足而坐,五心朝天,调足一口真气,试从十二重楼,急转直下,冲撞尻尾,看看可能撞开任督二脉。” 他一口气说到此地,稍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按理说,你的生死玄关,早已冲破才对,因为在武林中的人,几十年的深谋远谋,也碰不到你这么多不世的奇遇,所以,孩子!你今天应该先有个信心,不需要任何助力,必定可以打通任督二脉。” 秦凌筠点点头,没有说话,就按照司马蓝所说的,五心朝天,垂帘入定,让丹田一股真气,缓缓上升,直导十二重楼,试图将这口真气,导至尻尾,却是始终力不从心,这也就是练内功的人,最大的困难,无法将真力贯到尻尾,以致任督二脉,也就难以打通。 秦凌筠心无旁鹜,只是力图将那口真气,慢慢向身后尻尾引去!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那一口真气,始终游离在紫府之间,秦凌筠自己在不觉之间,浑身汗出如沈。 原来这根石笋,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周围没有任何一点障碍,只有迎顶的阳光,照得正烈,秦凌筠浑身上下,就像是火烤一样。 秦凌筠心里感到很奇怪:“绝谷之内,除非正午,无法受到阳光,为何这时候阳光还是这样的强烈呢?” 他心神一分,抬起眼帘一看,只觉得有一道耀眼的光芒,顿时使他眼睛一花,随即真气一散,人几乎一个倒栽葱,摔倒下来。 秦凌筠心里一惊,赶紧收敛心意,再次提功运气,再向尻尾引去。 谁知道这次那股真气一动,立即仿佛有一股炽热的火力,随着真气,一直追逐而来。非常意外地,就在这样追逐之下,那股真气,居然直冲尻尾。 霎时间,一个十分奇妙的境界,仿佛周身骨节一松,一股烫热的火力,迅即分散到四肢百骸,使人达到一个飘然的意境里。 这时候,秦凌筠没有思想,没有意念,只是坚持那股真气,游离在尻尾上下,让它前后自如。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凌筠纳气回神,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司马蓝站在石笋边缘,手里捧着秦凌筠那柄鱼肠剑,脸上露着笑容,对秦凌筠说道:“恭喜!恭喜!” 秦凌筠立即就站起身来,却被司马蓝一把按住,说道:“你自己完成了很重要的一部份,现在老朽要奉赠一项小技。” 他不让秦凌筠讲话,只是将手中的鱼肠剑轻轻地抖了抖,说道:“你相信传说中的剑仙,手一挥,白光一道,去势宛如疋练,取人首级,于百里之外,这等事否?” 秦凌筠怔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这恐怕是未可深信之事,不过,据说剑术练至极处,可以使一种驭剑术,伤人于十丈之内,这倒是有此可能。” 司马蓝说道:“驭剑术是有的!只是各大剑派还没有人能有这等功夫。龙门居士传你的剑丸,就是这种功夫的。另一种门径,以剑为丸,又要高出一筹。不过,在驭剑之术方面,这并不是最高的功夫!” 他说着话,随手一扬,手中鱼肠剑立即脱手而出。 当时只听嘶地一阵响,剑去如风,划起一道青色光芒,直奔对面石壁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哗啦一声,碎石齐飞,对面石壁之上,至少被打成一个栲栳大洞。 秦凌筠不觉为之骇然。 相隔至少也有十一二丈远,一柄短剑,脱手掷去,居然能将石壁打成这样大的一个洞,的确是出人意外。 但是,更使人惊讶的,那柄鱼肠剑,此刻又好生生地握在司马蓝的右手之上。 秦凌筠为之瞠然不解了! 司马蓝含笑将鱼肠剑垂下,问秦凌筠道:“可觉得奇怪么?你是不是觉得这是邪术?” 秦凌筠不敢回答,只是呐呐地说道:“晚辈见识粗浅,孤陋寡闻。” 司马蓝笑道:“其实,天下事说穿了没有奇怪的事。现在我再举个例子来说明。” 他对秦凌筠说道:“用你的掌力,将对面伸出来的那株老松,劈去一枝。” 秦凌筠依言,提足掌力,劈空一掌,立即听到喀嚓一声,伸在三丈开外的老松,那枝斜长的树枝,应手而落。 司马蓝问道:“你用掌力,摇动那棵松树,但是,不许伤及松树。” 秦凌筠此时正是满头雾水,莫名其妙,只好依言去做,随手挥出一掌,刚刚发出掌力五成,立即凝神收力,正好将松树摇了一下,丝毫没有伤及松树一枝一叶。 司马蓝点点头说道:“好了!现在我问你,为什么你能隔空将几丈远的松树劈断?” 秦凌筠说道:“因为发掌出劲,虽掌未至,劲实已达,此是内力之表现,所以一旦劲至,松树乃应手而断。” 司马蓝又问道:“你为什么能够摇动松树,又不伤及松树?” 秦凌筠说道:“内功练到火候,真力可以收发自如,掌力虽然发出,但是,仍然可以收回。真力之伤人,虽然看去无物,事实上,就好像手里拿了一根绳子一样,收发从心,轻重随意。” 司马蓝大笑说道:“得了!你方才的疑惑,现在你自己得到答复了!我方才那一种驭剑收剑的功夫,在道理上,和劈空掌力是一样。试想,劈空掌力可以遥远伤人,可以遥远收发自如,如何不能用来驭剑?所不同的,不过是内力需要更大,更纯而已。” 秦凌筠这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司马蓝说道:“练飞剑,最重要的要有最深的内力,要有最好的宝剑,现在你两样都具备了!老朽才决定把这驭剑最上乘的功夫传授给你,助你他日快意恩仇,仗义除奸。” 秦凌筠这一喜,真是喜出望外。 这才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十八章 石壑避急雨 林中惩恶人 一场春雪,将黄山下白了满山!带来春寒料峭,大有寒冬未去之感。 春雪不比腊雪,虽然雪花纷飞,满天弥漫,但是,融化得很快,黄山三十六峰都戴上了一顶白色的帽子,但是,不到峰回路转的山腰部位,就已经雪融水流,只当是下了一场大雨而已,为那半空中的瀑布,增加了飞瀑流泉的气势! 雪止而云未开,一片阴霾,春雪似乎还有余情未尽之意。 在黄山脚下,有一个人在蹒跚地走着,再三回头,也不知道是路滑难行,还是对黄山有留恋之意,如此一步三回首,终于,他踏上了山麓通衢大道,停下脚步,遥向着那云雾弥漫的山峰,喃喃地说道:“我秦凌筠何幸,能再三得到各位武林老前辈的栽培与提携,不惜以所藏的奇珍妙药相赠,更不惜以自己已不传之秘相传,我秦凌筠若不发奋为强,为武林一振正直之气,何以对得起这么多爱护我的老前辈?” 他的手抚摸着腰间的鱼肠短剑,想到自己能学到“飞剑却敌”的最上乘的剑术,更忍不住对司马蓝这位孤独的老人,寄以无限的怀念。 他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江上渔翁蔡师伯和雷师叔,如果真的能够起死回生,他们索性留在黄山,与司马老人作伴,互相啸傲风月,不是倒也很好么?” 但是,他又忍不住叹气了,因为,在他离开黄山绝谷之前,江上渔翁和雷火神,都还没有回生的现象,要不是司马老人催之再三,要不是他想二月二日红柳湖大会,他真不应该离开黄山绝谷,离开这两位生死未卜的老人。 通衢大道上,有蹄声传来,使他回过心神,暗自想道:“山中无甲子,但照月圆的情形看来,明后天就是元宵佳节,距离二月二日已经为时不多,我不能在这里如此恍恍惚惚,无论如何,先找到歇脚的村镇,问明方向,买匹马,也好兼程赶路。” 他主意打定,便顺着这条大道,一直向前,放开脚程跑去。 沿途行人倒也不少,三三两两的行商旅客,大多数都是赶着回乡过年的,但是被这一场春雪,阻在路上,如今大雪已霁,寒冻未消之际,大家又都兼程赶路,盼望着能早一点回家。 秦凌筠从这些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路线走错了,如果要到红柳湖,应该朝广西方向走,那是应该从黄山北麓,直下江西,越过鄱阳湖,要走水路,可以沿赣江而上,不消多少时日,就可以到达广西境内。如果能走山路,走直径,翻山越岭,虽然难走,却近了不少,不过总而言之一句话,秦凌筠走了相反的方向,多跑了一段冤枉路。 秦凌筠一听,既然如此,索性再走一程,到前面买一匹好脚力,再赶回头,绕过黄山,走起来也就快了! 前面不远是甘棠镇,几百户人家聚居的一个镇,倒是很热闹。但是,使秦凌筠感到意外的,这个镇上,不但没有卖马的,连小毛驴都看不到一条。如果他知道这里买不到脚力,又何必走这许多路? 事不顺心,人也有几分气闷,看看天色,该是晌午时分。 打算找一个小酒楼,打个中尖再走。 向东街一转弯,远远一阵刀勺之声,便顺着方向找来,果然,酒帘儿高挑,还有点乡村的风味,迎风招展三个大字:“来顺楼”,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陈年好酒,十里飘香”。 秦凌筠并不是为这酒帘儿勾起酒虫,而是引起一阵饥火中烧,他也想起,自己已经是好多天没有吃到饭菜酒食了,今天要好好地饱餐一顿。 再向前一看,他不觉为之一怔,就在这来顺楼门前,拴着一匹马,这马一落进秦凌筠的眼里,便不由自主地脱口叫了一声:“真是好马!” 浑身火赤,没有一根杂毛,油光发亮,神骏非常,配的鞍鞯,也是特别精致,就凭那一付雪亮的踏蹬,擦得如此耀眼,在江湖上还不多见。 马背上的鞍轿未卸,这说明马主人不是刚来,就是要走。 秦凌筠正是需要马而又不可得的时候,看到这样一匹神驹,打从心里有一阵羡慕,他随即在门前停下脚步,不停地打量这匹马,同时他也想看看这位马主人,到底是如何一个人物,因为,能骑这样一匹马在江湖上闯荡,那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物。 秦凌筠正在端详着这马,忽然从店里走出来一个人,这人一走出店门,就仿佛是一阵光,那样的眩目,使店的里里外外,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到这人的身上。 这人是一位姑娘。 看年纪也不过才十七八岁,明眸皓齿,梨涡隐现,身上穿着一件湖水绿的紧身袄儿、十二三粒爬山扣,像一条百脚蜈蚣,贴在身上,同色的长裤,下面露出一双薄底快靴,同色的头巾,裹着头发,一双欺霜赛雪的手,正捧着一个小口袋,袋子里面装肪是黄豆拌老酒。 她走到这匹马的身边,拍了拍马,将那小皮口袋,套在马头上,让那马自顾自地在吃着。 她对于这周围的眼睛,仿佛没有看见一样,挂好了小皮口袋,正准备走回到店里去,这时候突然从街上传来一声轻薄的笑声,嗤嗤地笑道:“这妞儿人好马也好,好一块肥牛肉,不知道便宜了谁?” 这人话还投有讲完,突然“哎哟”一声,脸腮上去掉一块肉,鲜红滴滴,好不怕人。 大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秦凌筠看得清楚,那马鞍的旁边,斜插着一根细细的马鞭,那位姑娘抽鞭打人,插鞭还原,只不过是一瞬之间,其他的人哪里能看得清楚? 那姑娘丝毫没有异样,从容地走进店里去。 但是,在秦凌筠的,心里,就多了一分惊讶之意,他真没有想到,在这样穷乡僻壤的小镇上,居然出现这样一位高手,而且这位高手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他为此心里有了惊讶之意,就不觉对这位姑娘多看了几眼。 随着秦凌筠也走进店去,只见那姑娘独自一人,据桌用餐,看她门前马不卸鞍的情形,分明她是身有要事,但是,她此刻却又是那么样的从容不迫,举止斯文,使秦凌筠叹服,不知道这位姑娘出身何处?能有这么好的教养,如果她是男儿汉,秦凌筠真想和他交一交,如今对方是位姑娘,也只好悔满腔钦慕之情,放在心里罢了! 秦凌筠刚刚叫好了饭菜,忽然听到那姑娘叫店伙过去问话,秦凌筠没有注意她第一句讲的是什么话,但是,下面的话,就紧紧地抓住他的心情。 那姑娘问道:“从这里到黄山有多远?” 那店伙说道:“按说啦!小店这里也可以叫做黄山,因为甘棠镇就在黄山山麓,不过此地距离黄山顶峰,那就远了!” 那姑娘又问道:“我不要到山顶上去,我要去白云谷,你知道白云谷在哪里?” 店伙陪着笑阿谀地说道:“大小姐!幸亏你问的是我,因为我在这里已经做二三十年伙计,黄山三十六峰,哪一天不要听说几次,所以你这样一问白云谷,也只有我才知道。” 秦凌筠一听这位姑娘打听的是白云谷,就愈发引起他注意了。 店伙接着说道:“这白云谷就在始信峰下,两旁都是削壁悬岩,是生得又狭又陡,尤其长年都是云雾迷漫,封锁住谷口,从来也没有人敢进到谷里去。所以,这白云谷名字虽然是很好听,但是,实际上是一个十分险恶的山谷。” 那姑娘嗯了一声,微微笑道:“你的确知道得很详细!” 店伙被这姑娘一夸奖,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嘻嘻地笑道:“多谢大小姐的夸奖!其实,不是我夸口,对于黄山的情形,没有人比我更熟,比如说,在这白云谷之后,还有一个绝谷,这根本就没有人知道的……” 秦凌筠一听,几乎跳将起来!偏偏这时候店里又来了客人,店东吆喝店伙去招呼客人,他说到这里,就陪着笑要走。 那位姑娘突然一伸手,像抓小鸡似的,将店伙一把抓回来,吓得店伙直翻白眼,说不出话来。 那姑娘问道:“那绝谷在什么地方?快说!” 店伙被抓在那里,脚下不能移动分毫,吓得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绝谷……绝谷就在……白云谷的……里面……” 那姑娘又追问道:“既称绝谷,一定无路可通,你知道从什么地方可以进去?” 店伙叫饶求道:“小的从来没有去过,也不过是平日听到一些过路的客商,闲谈中提到,小的实在不知道这绝谷的进口在什么地方。” 那姑娘看他说的也是真情,一松手,店伙跌了一个大马扒,爬在那里,半晌起不来。 随着那姑娘站起身来,从身上掏出一块碎银子,当地一下,丢在柜台上,淡淡地说道:“多余的钱,给你们伙计压惊吧!” 店东傻着一双眼,还没有回过头来道谢,只听得一阵蹄声震地,那匹火赤神驹已经驮着这位绿衣小姑娘,驰出去老远了。 这里的一切情形,都看在秦凌筠的眼里,他心里起了极大的疑惑:“这位小姑娘不但是面生,而且功夫还高得很,她是谁?她为什么要打听黄山绝谷的情形?” 他自己禁不住摇摇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第一:据司马蓝说的,黄山绝谷近几十年来,除了那个假司马蓝曾经先后到过两次之外,从来没有来过旁人,为何独在这个时候,来这样一位姑娘? 第二:若以外貌取人,这姑娘不是坏人,但是,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秦凌筠这样一阵思忖之后,顿时下了决心:“跟上去!看个明白!” 意念一决之后,放下饭碗,算了饭钱,走出店门,便朝方才来路走回去。走出市镇之后,他放开脚程,向前紧赶一阵,约莫跑了一盏热茶的光景,依然没有看到那位姑娘的踪影,想必那匹马跑得很快,秦凌筠在耽搁一阵时间之后,追赶不上了。 秦凌筠转而一念:“既然已经追上来了,就索性追到底吧!反正我要翻过黄山,从南麓到江西去的,就算是顺路追赶一程,看个究竟,大致也差不了多少路。” 于是他又放开脚,全力追赶下去,不多久时间,便开始进入山峦起伏、树木森森的地带,抬头向上,黄山的始信峰,已经高高在上,直耸云表。 秦凌筠不觉缓下脚步,向四下张望,心里止不住在想道:“怪呀!按说她马匹虽快,到此也应该追上才对!为什么人影也看不到一个呢?莫非走岔了道?” 他正在犹疑不定,举步不决的时候,突然一阵飕飕冷风吹来,飘来一阵细细的雪花,不一会儿,雪花停止,随之而来的是倾盆大雨。这种由雪而雨的情形,一般说来,还不多见,秦凌筠站在那里,如此一犹豫之间,浑身衣衫,俱已湿透。加上寒风飕飕,湿衣贴在身上,好不难过。 此时他不禁有着很大的懊恼,暗自忖道:“在重伤之后,不要一时疏忽,中了风寒,生病事小,误了日期事大,还是不要追她吧!不管她是何人,黄山绝谷有司马蓝老前辈在,谅她也无法作怪,我还是到红柳湖去赴约要紧!” 心中如此决定之后,当即涌身几跃,找到一处悬岩之下的洞壑,又找了几根干枯树枝,细细地劈开,点着火种,生起一堆火来。好在深山四下无人,他将浑身上下衣服,脱个精光,只留着一条底裤,慢慢地在烤着。 洞外雨势已经渐渐地小了下来,洞内的火势却正炽烈,秦凌筠估计,这一阵雨停之后,他的衣服也正好干了,他就可以趁此机会登山取道,硬穿过覆压数百里的黄山,进江西境内,以便及早南下红柳湖。 他赤着身子,离开那炽热的火焰,促膝席地而坐,挨近洞口,望着外面那迷蒙一片,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此情此景,最容易引人往事愁肠,萦萦百结。 他想起冷雪竹姑娘的下落,究竟何处?对于这位红粉知己,他总是觉得亏欠得太多。 自古道是好事多磨,应该正是他和冷雪竹姑娘之间的写照。他不是自私的小人,他倒是希望冷雪竹姑娘能够和她那位姓崔的表兄,劫后重逢,白头偕老。他甚而至于希望她那位姓崔的表兄,在各方面都能不辱没冷姑娘! 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世间上,哪有这样的完满呢?” 同时,他又及时想起虞慕琴姑娘:“这位可怜的姑娘,遭受不幸,身落红柳湖,但是照卞璞的言行推测,她的遭遇比想像中的更为不幸。” 他不禁又摇摇头,心里充满了对虞姑娘的歉疚! 外面的雨渐渐地停了!但是,天也渐渐地暗下来了!秦凌筠站起身来,收拾起他满腔思念,伸头到外面去看看,打算穿好衣服,趁夜赶路。 突然,一声马嘶,紧接着一声大笑,只笑得回音四起,有人狂妄而自负地叫道:“丫头!看你往哪里跑?” 秦凌筠一听,糟了!这一定是方才那位小姑娘上山以后,被人盯上了梢。不管盯梢的人是谁,就听这说话的语气,就可以明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这里一着急,也就来不及穿上衣服,从石洞里一掠身,飞跃而出,在半空中借势在松树上一点脚,嗖地一下,向山下扑过去四五丈远。 果然,就在不远一棵松树底下,那姑娘被三个四十几岁的青衣汉子围在那里。 这些青衣汉子的手上,各提着一根青森森的铜蛇。在那里不停地游动,就像活的一样,用蛇鞭作武器的,在江湖上少见,立即使秦凌筠想到:“莫非是卞玉那老狐狸的手下么?” 真不出所料,那三个大汉得意地笑了一阵之后,指着那小姑娘,带着几分下流的样子,说道:“你说你到黄山绝谷来干什么?是来探望姓秦的那小子么?告诉你,你来迟了!那小子已经死了。看你小模样不错,不如随我们去到红柳湖,保险你有受用的!别看你手段有几下子,到我们的手里就不行了,你还是识相的好!” 秦凌筠一听,心里想道:“敢情是千面狐派人留守下来的,可是这几个人武功行么?千面狐为何这么放心呢?” 但是,他转而一念:“不对!这几个人手中拿着铜蛇鞭,分明都是惯使毒气的人,这位姑娘不要着了道儿才好!” 他在这里着急,可是,看那位姑娘,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模样,她左手牵着那匹赤火神驹,右手提着那根皮马鞭,十分从容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事一样。 秦凌筠本来急冲冲地扑出来,如今一看这种情形,他不觉又停了一下。他想看看这位姑娘到底是何许人?看她那份从容不迫的样子,想必这三个人不是对手,所以,他索性藏在暗处,看个结果。 只见那位绿衣姑娘笑嘻嘻地说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三个人一见她这一派天真的样子,也就松下了戒备,大声笑道:“我们都是红柳湖卞庄主的手下,在这里等候捉拿那些想前来绝谷救人的人。姑娘!你可是姓秦的那小子一伙么?” 那姑娘笑着说道:“不错!我正是前来绝谷看看他们的下落。” 那三个大汉笑道:“你也不要看了,姓秦的小子早就死了?” 那姑娘沉下声音说道:“谁说的?” 那大汉说道:“我们说的!人从万丈悬岩跌下去,还有不死的道理?” 那姑娘说道:“不管是死是活,我要去看看。” 那大汉怪叫道:“丫头!照理说,只要你是姓秦的那小子一伙的,我们就应该把你给宰了!因为我们看你长得小模样不坏,才想带你回红柳湖,你怎么这样不识抬举?你是不是不吃敬酒吃罚酒?” 那姑娘皱着眉头说道:“什么叫吃罚酒?” 那大汉大笑道:“原来是个不懂事的雏儿,别多废话啦,带她走吧!” 那人说着话,就掖起手上的青铜蛇鞭,大踏步上来,伸手就朝那姑娘抓来。 那姑娘说道:“你敢动手?” 话音一落,左手不知怎么的一抖,那人平空摔了一个大跟斗,跌在那岩石之上,跌得满脸开花,“哎唷,哎唷……”爬不起来。 剩下两个人一见,大叫道:“好丫头!你敢找苦吃!” 两人齐步抡鞭上扑! 那姑娘笑道:“本来早就应该将你们废啦!只是想打听打听绝谷的情形,才让你们多活一会儿,现在你们要找死,怨谁?” 人在说话,只见她身子一闪,手中的皮鞭一闪而过,嗖嗖立刻飞起两条人影,咕咚,咕咚两下响,两个人摔在那里像死猪一般,连哼也没有哼一声。 秦凌筠站在暗处,看得真切,他对这位姑娘的身手,真是由衷的钦佩!当时不由得脱口喝采:“好身手!” 那姑娘一旋身,厉声叱道:“什么人?” 秦凌筠当时应了一声:“是我!” 这一声“是我”答应之后,秦凌筠把抬起的脚步又放了下来。因为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是赤身露体,只穿了一条底裤,怎么可以出来和一位姑娘见面? 他这样一迟疑,那位姑娘立即寒声冷笑说道:“你要是朋友,你就无须躲藏,你要是敌人,想逃走比登天还难!” 秦凌筠知道对方误会了,衡情量理,在这种情形之下,易地而处,秦凌筠也会误会的。但是,他这种狼狈像,实在不便于出去。 心里一急,他只是呐呐地说道:“是我!我是……” 他言犹未了,只听得那姑娘叱喝道:“你是谁?春吞吐吐,藏头露尾!定不是好人!” 随即只听得呼啸一声,一阵劲风扫至,秦凌筠慌忙地一个倒纵,穿出那棵树影。他身形未定,就只见哗啦一阵响,那棵舒展多姿的古松,顿时摧枯拉朽,随着那一声鞭啸,飞到两丈开外,砂石飞扬,连根拔起。 那姑娘一鞭扫开松树之后,一眼瞥见秦凌筠赤身露体,不觉大吃一惊,脚下一缩,立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秦凌筠也弄得满面羞愧,手足无措地说道:“真是失礼得很!因为方才一阵山雨,淋湿了衣服,躲在山洞里烤衣服,正在这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叱喝,一时慌张抢出来,所以十分狼狈!” 那姑娘唔了一声点点头,因为她的衣服,也被雨水淋个湿透,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她很了解穿湿衣的滋味,如果有火,她要烤干衣服再说。 但是,这一刹间的同情,顷刻又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突然向前逼近一步,叱道:“啊!原来是你!你在甘棠镇上就盯住我,注意我讲话,没想到你居然盯到黄山来了!你是活得不耐?你想找死!哼!我生平最恨这种轻浮的人!” 说着话,她就抽出皮鞭子。 秦凌筠看过她那根皮鞭的厉害,万一动了手,闹得彼此不好说话,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弄不清楚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连忙摇着手说道:“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因为在客店里,我听见姑娘追问黄山绝谷的情形,所以才引起我的注意。” 那姑娘追问道:“你和黄山绝谷有什么关系?你是秦凌筠的什么人?” 秦凌筠一听,可听傻了!他心里想道:“我该怎么回答呢?当着我的面问秦凌筠,这岂不是个大笑话么?” 他真想逗个乐子,说个假姓名,但是,秦凌筠不是那种好说笑的人,他不肯那样做,最主要的,他实在想不起,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来找他?他应该说明真相,大家说个明白。 就在这样一怔之际,那姑娘又叱喝道:“你想编造谎话是不是?你还不快说!” 秦凌筠抬起手抱拳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姓……” 那姑娘霎时间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眼光从秦凌筠的胸前掠过,当时就拦住他说道:“我已经知道你姓什么了!” 秦凌筠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愕然说道:“怎么?你知道我姓什么了?” 那姑娘点点头,突然一伸手指,指着秦凌筠的胸前说道:“我问你!你胸前挂的这块玉块,是不是自己的?” 这句话问得无头无脑,愈发使得秦凌筠满头雾水,他低下头看了一下胸前挂的那块玉块,因为式样别致,颜色淡红十分惹眼。他点点头说道:“不错!这块玉块是我自己的!” 那姑娘更进一步地追问道:“你那块玉所系的丝绶,一定不是原来所有的,是不是?” 秦凌筠这一来,不觉为之大惊失色,他的手不自主抬到胸前,抚摸那系着玉块的丝绶,心里涌起一阵汹涌的思潮:“她是谁?她怎么知道我这块玉块的秘密?十几年以来,如果不是恩师告诉我,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会一眼识破,而且还一语道破?” 他心里如此地想着,不觉渐渐提高了警觉,立即功力运足全身。 那姑娘盯着问道:“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秦凌筠沉重地点点头,缓缓地说道:“是的又怎么样,你怎么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那姑娘这时候脸上绽出一朵笑容,就如同百合初放一样,真是美极了!她有着一份得意,天真地说道:“你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也别问我是谁告诉我的,我还要问你一句,那么,你是姓崔?” 秦凌筠又是一个意外,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什么?我姓崔?” 那姑娘微笑道:“你不承认么?你连这个都不承认,还想我告诉你是什么人告诉我的么?” 秦凌筠当时心里一动,有一个特别的预感掠过他的心头,他决心一定,随即就点点头承认道:“不错!我姓崔!请问姑娘!是谁告诉你这些事?这个人他现在哪里?” 他问这些话的时候,显然是有些紧张,因为,他有一个奇特的奢望,他想着:说不定可以在这次意外的事情当中,知道谁是真正的仇人。 那姑娘一直甜甜地笑着说道:“怎么你这样急了么?你一急,连应有的礼貌都忘了!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请教么?你也不先问问我和那位告诉我的人,是个什么关系?就这样急着追问那个人!本来也难怪你,十几年了!” “十几年了!”这句话像是平地一声雷。 几乎使秦凌筠跳将起来。他心里不停地在说道:“不错!果然不错!十几年,她是说对了!” 那姑娘又笑道:“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秦凌筠心里已经拿定主意,当时便很沉着地说道:“真是失礼得很!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那姑娘微微一笑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已经不是外人,我就冒昧地叫你一声崔大哥了!” 秦凌筠一怔,说道:“叫我崔大哥?” 那姑娘说道:“怎么?我不配叫你一声崔大哥么?人家跟我像是嫡亲姐姐一样,我能不叫你崔大哥么?再说,叫你姐夫,那未免太早了一点吧!” 秦凌筠这时候真是被她弄得糊里糊涂,什么姐姐姐夫,扯到哪里去,简直让人如坠五里雾中。 他瞠目以视,呐呐不能成声,只是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姑娘!你究竟是谁?” 那姑娘看他这份着急的样子,愈发的笑了。她指着秦凌筠说道:“崔大哥!你瞧!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够和我谈话呢?” 秦凌筠啊了一声,双手不觉又抱住胸前。 那姑娘说道:“你瞧!我这一身也湿透了!你也该让我烤干了衣服,才能详谈啦!” 秦凌筠心里一想:“不管怎样!我一定要问你一个明白!看她一脸纯真,想必她不致于说谎话,我就一切依你,看你说不说明白!” 秦凌筠想罢点点头说道:“如此姑娘请稍待,我去穿好衣衫之后,再请姑娘进去烤衣。” 他连忙回到石洞之内,匆匆穿好衣服,又将那堆火,加了不少木柴,来到洞外叫道:“姑娘!你请进去烤衣服!” 那姑娘十分放心地微笑点头,坦然地走进石洞里去,一点也没有将秦凌筠当作是敌人来防范。 秦凌筠趁姑娘走进洞里去之后,他独自一个人坐在离洞很远的地方,抱头苦思,他在想:这位姑娘所说的这些话,到底是说些什么?为什么他一点也听不懂?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这时候,不但是雨停,而且云散,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圆,冷清清地挂在天上。这时候,才令人体会出“天街夜色凉如水”的诗句,是描写得如何的深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凌筠听到那位姑娘在洞口呼唤,他才惊觉过来,站起来,走回到洞里去,只见洞里火光熊熊,十分温暖,那位姑娘含着甜甜的笑容,容光焕发地站在洞中,在那一堆火上,竟煨上了一个小铜壶,噗噗地喷着热气,在火的旁边,还放置了一个铜菜盘,里面有油饼也有熏鸡。 秦凌筠傻在那里,不解地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那姑娘得意地笑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从马背上行囊里取来的。我们生长在关外的人,对于马上的生涯,都熟悉得很。” 秦凌筠惊道:“你是关外来的?” 那姑娘笑道:“看你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大概思念我姐姐过甚,方才我出洞两次去拿东西,你竟丝毫都不知,道,坐在那里发什么呆?” 秦凌筠没有办法不发呆,他怔怔地问道:“你姐姐?姑娘!你姐姐是谁?” 那姑娘盈盈地站起来,从地上拾起一个口杯,倒了一杯开水,拿起几块油饼,一块熏鸡,递到秦凌筠手里说道:“你一定饿了!先吃点再说!” 秦凌筠倒是真的饿了,他伸手接过,冷静了一下,问道:“姑娘!请问尊姓芳名,令姊是谁?能否一一相告?” 那姑娘微笑着说道:“我姓于,名字叫做小雁!” 秦凌筠啊了一声,口中说道:“原来是于姑娘!” 但是在他的心里,却十分怀疑,“于小雁”三个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于小雁姑娘笑道:“说到我的名字,你自然不知道,可是说到我姊姊的名字,你一定会知道了!” 秦凌筠惊道:“令姊是……” 于小雁姑娘说道:“我姊姊姓冷!” 秦凌筠一听,宛如晴天霹雳,抢着问道:“于姑娘!令姊的芳名叫什么?” 于小雁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秦凌筠又抢着问道:“令姊的芳名是否叫做冷雪竹?” 于小雁姑娘笑着点点头,秦凌筠一冲上前,一把抓住小雁的手,但是,他立即发觉自己这样过于鲁莽,涨红着脸,退回来嗫嚅地说道:“于姑娘!请原谅我一时的激动,实在急于知道她现在何处!” 于小雁姑娘也不觉脸上一红,微微地点点头说道:“崔大哥!我懂得!我明白你这种心情,我听冷姊姊告诉过我,你们自幼就分开了,十几年没有见面,一旦听到消息,难免就会激动。” 秦凌筠愕然说道:“于姑娘?你说什么?我们自幼分开,十几年没有见面?” 于小雁说道:“是呀!冷姊姊她跟我谈了许多,她说你和她都是自幼被人救出来的,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就各奔西东。她还说……总而言之,关于冷姊姊的事,她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到时候你见到她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秦凌筠摇着头说道:“于姑娘!那一定是你记错了!我和冷姑娘分手,才不过两个月,那是因为她朱姨说她已经与……咦!不对!你方才怎么说?” 于小雁姑娘这时候比他更惊讶,瞪着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你和我冷姊姊分手才两个月?你是说因为朱阿姨说冷姊姊幼有婚约,不许你们来往才分手的么?”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一点不错!于姑娘也知道这件事?” 于小雁姑娘脸上颜色变了,脚下不停地向后退,口中嗫嚅地问道:“你说一点不错?那……你不是姓崔?” 秦凌筠说道:“我本来就不姓崔,于姑娘要一再说我姓崔,而且不容置辩,我为了打听冷姑娘的消息,只好顺从姑娘的意思,承认姓崔……” 于小雁脸色苍白地抢着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姓秦?你就是陷在黄山绝谷的秦凌筠?”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正要请教姑娘,姑娘如此打听黄山绝谷,是否也是冷姑娘所说,她又如何晓得在下陷在黄山绝谷?” 于小雁姑娘根本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紧张地问道:“你既然姓秦,为何身上带着那块玉块?” 秦凌筠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姓秦就不能佩带这块玉块? 他要在平时,会为姑娘这种奇怪的问题而发笑的,但是,现在他知道其中一定有重要的原因,他当时很严肃地说道:“于姑娘!这块玉块是我家传之物,自幼即带在身上。” 于小雁突然啊了一声,立即张惶失措,双手掩面流下眼泪来,秦凌筠怔住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手足无措地叫道:“于姑娘!于姑娘!” 于小雁姑娘突然又一撒两手,露出满脸泪痕,说道:“你姓秦,但是,你也姓崔,原来你自己都不知道,难怪和冷姊姊相处在一起,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空让冷姊姊找你这么久,白让朱阿姨操了这么多心,也空让冷姊姊……” 她说不下去了,一掉身,飞掠出石洞,便向山下飞奔而去。 秦凌筠此时正如在千头万绪之中,找到了一点头绪,正要慢慢地来整理,却又被于姑娘这样万分悲恸失望地一跑,跑得他糊里糊涂。他急忙一个穿身,抢出洞外,全力展开身形,向前追过去。 于姑娘去势真快,简直就像流星赶月一般,向山下飞驰电掣而去。 秦凌筠随在后面,几乎是全力追赶,也不过追了个平起平落。 秦凌筠心里暗自吃惊忖道:“这位于姑娘的功力,真是了不起,我这样全力追赶,也才追个平起平落,要是换过旁人,还怕不是撇下了十几丈了么?” 他当时便朗声叫道:“于姑娘!请你暂留一下,你还没有将冷姑娘的住处告诉我!” 于小雁姑娘此时正好跳上自己那匹火赤神驹,刚刚一捻丝缰,一听秦凌筠如此一叫,微微一怔,左手一带丝缰,正待扬鬣而驰的火赤神驹,竟然一扬双蹄,转过身来。 秦凌筠趁着这一瞬间的工夫,一掠而至,落到马前,拱手说道:“于姑娘!令姊冷姑娘在何处?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再者,在下无论姓秦姓崔,承姑娘今日告知,在下已感之不尽,姑娘何故遽尔离去?” 他抱拳当胸,恳切地望着于小雁姑娘,接着又说道:“姑娘远从千里迢迢之外,赶来黄山绝谷,必有要事相告,奈何如此就去?莫非在下有何言语开罪于姑娘?如此,在下愿在此向姑娘致歉!” 于小雁姑娘坐在马上,丝毫没有掩饰地,让那泪水滚滚地向下流着。 她的心里只在想着一个问题:“原来秦凌筠就是冷姊姊的崔表兄,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如此看来,冷姊姊的一番好意,我势必不能接受!不错,秦凌筠确是一个才貌双全的人,是一位理想的丈夫,虽然我不能接受冷姊姊的好意,但是,我已经早在心中默许于他,否则,一位女子千里迢迢来找一个陌生的男人,算什么呢?今后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流着眼泪,痴痴地在想着,望着眼前站着的秦凌筠,突然,心里意念一决:“我看他对于冷姊姊是一往情深,冷姊姊对他更是情丝早系,当初是为了不知道他就是崔表兄,迫于朱姨之命而分开,如今自然是皆大欢喜,我如何能插足其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离开他!离开他!” 秦凌筠看她呆呆地坐在马上流泪,不禁又轻声问道:“请问于姑娘!来到黄山可是有要事相告?就请姑娘下马,我们详谈如何?” 于小雁姑娘此时心境已定,当时抬手擦去眼泪,冷着脸,沉声说道:“不错!有两件事要告诉尊驾!” 秦凌筠连忙说道:“请姑娘下马再谈!” 于小雁冷漠地说道:“不必了!” 秦凌筠不觉又是一愕,他暗自忖道:“这位姑娘为什么突然一变这等模样?” 既然人家不愿意多停留,秦凌筠自然也不便多说话,只好拱手说道:“如此在下洗耳恭听。” 于小雁说道:“第一:冷姊姊现居长白山麓于家庄上,你要去探视,到了长白山麓,自然可以找得到。第二:红柳湖二月二日之会,已有变卦,改在少林寺集会,你如果要去参加,可以就此直接赶去。” 秦凌筠当时拱手说道:“多谢姑娘如此相告!只是这二月二日改在少林之会……急在眉睫,在下势必先去少林,因为此会关系太大,秦凌筠不敢以私情而害公。有劳于姑娘返回贵庄之肘,告知冷姑娘……” 于小雁立即接过口来,冷冷地说道:“对不起!我不回去!” 秦凌筠一怔,立即又说道:“姑娘目前有事不回去,稍后亦可,请告知冷姑娘,就说我秦凌筠……” 于小雁姑娘又接过来说道:“对不起!我日后也不回去!” 秦凌筠瞠然不解,问道:“姑娘要到哪里去?” 于小雁说道:“五湖四海,任意遨游……” 她说这话时,泪水又止不住簌簌地流下来,秦凌筠大惑不解,一时呐呐不能成言,就在这时候,蹄声已响,火赤神驹已向山下奔去。 秦凌筠抬起手来,正待叫唤,只听得叭地一声鞭响,立即蹄声大震,火赤神驹顷刻消失在这夜色深沉的黄山之中,撇下秦凌筠站在那里呆呆地发愣! 嵩山少室峰下少林本院这个古老而又庞大的丛林,晨课的钟声,像往常一样,悠悠地传出寺外,荡漾在峰峦之间,但是,在少林寺内,却洋溢着一种令人沉闷的气氛。 大殿上,香烟缭绕,灯火通明,下面摆满蒲团,蒲团上也坐满了人。 大殿佛像之下,坐着少林方丈,此刻合掌沉眉,神色十分庄严。 在方丈的两侧分别坐着好几个武林中大名鼎鼎、盛誉久传的高手,有中原四杰当中的飞叉银龙虞鉴、鬼掌神弓游金化,有武林神医大先生,有闻名不曾见面的神偷方朔,至于其他各门各派的知名之士,都分列在两厢,大家的神色都是十分凝重。 大殿里虽然坐了这么多人,但是,没有一点声息,静悄悄地,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一些功力较低的,定力比较差的,已经忍不住要抬起头来,悄悄地四处张望,又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在这许多人的心里,又觉得它过得太慢,又觉得它过得太快,一阵焦急的颜色,慢慢地涂抹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样静悄悄地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少林方丈从蒲团上站起来,合十稽首沉重地宣了一声佛号,缓缓地说道:“各位施主!天色已经大明,时不我予,我们原想等万博老人前来,请他主持这件事,但是,事到如今,万博老人他恐怕是赶不及,或者他是真的不准备来了,我们现在就请飞叉银龙虞老施主来主持其事。” 银龙堡的虞老堡主,鼎鼎大名的人物,尤其这几个月来,大家在少林寺的相处,对这位中原四杰的高手,多了一份了解,此刻一经少林方丈提出,立即赢得一片赞扬之声,飞叉银龙虞鉴也就在这个时候,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位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堡主,数月以来,更增添了一份衰老,此刻他双手抱拳,当胸拱立朗声说道:“这次的事情,事关重大,虞鉴实在无能无德来担此重任,但是,如今仇敌当前,时机又迫,既承各位错爱,老朽少不得要勉为应命。但是,老朽在此,有几句话,先向各位说明,如有不妥之处,再请各位指教!” 他拱拱手,眼光向四下里一扫,周围都立即变得十分宁静,等待着他的高论。 飞叉银龙如此周围看了一圈之后,仿佛又恢复了他当年的威风,朗声说道:“这次千面狐千方百计,处心积虑,想把武林中的高人,来一个一网打尽,用心之毒,亘古未闻,幸而得到这位从不涉足江湖恩怨的茅山大先生,以他的妙手回春的医道,解除了我们每个人身上所中的毒,使我们又能一起坐在此地,共商对谋,这岂不是天意?”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这次千面狐的毒计未逞,却使我们大家共同遭遇了一次生死边缘的危险,我们真正可以说是患难之交,所以,今天我们在商讨对付千面狐之际,一定要有点感受,才能使我们大家更团结。” 他一变而为十分诚恳地说道:“今天有茅山大先生在此,千面狐的各种毒计,无法如愿,若果凭武功来硬拚高下,他绝不是对手。但是,如果在这期间,我们不能抛弃私人各派之间的恩恩怨怨,千面狐仍然是可以将我们置之死地的!” 飞叉银龙这一段话,说得真是肺腑之言,而且,每个人都有切肤之痛,所以每个人都为之动容。 飞叉银龙不愧是领袖群伦的人物,他先用一席话,扣住人心之后,立即表现出他那种指挥若定的气派。 他首先告过罪,然后立即庄严地站在那里,发号施令:“少林本院请真如方丈派出大罗汉阵在山门两厢,一旦发生群斗之时,或者有人逃遁之时,由少林罗汉阵负责。” 少林真如方丈,随即一挥手,那边一阵走动,山门两厢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飞叉银龙又拱手说道:“武当五行剑阵,被称为当今一绝,天衣道长请你派随行五大高手,压住大殿东角以防千面狐暗中弄鬼!” 武当天衣真人宣了一声“无量寿佛”,一摆云拂,五位佩剑道人,闪身而去东角。 飞叉银龙又向华山掌门铁剑古千里拱手说道:“华山铁剑,剑术一代之宗,请古掌门派人守住西角。” 不到一刻工夫,飞叉银龙口若悬河,将黑白两道,有名的门派都使用上了,将整个少林寺,布置得有如天罗地网一般,正是:遍布天罗地网,捉拿千面狐精。 飞叉银龙虞鉴安排好以后,他含笑拱手说道:“老朽久别江湖,对于武林中的后起之秀,知之不深,如此安排一定有遗珠之憾。不过相信等一会儿千面狐他果真来时,各位高手,杀敌一定不会后人,我先在这里告罪。” 他说完话之后,又转向坐在前面的各大掌门人,拱手说道:“各位掌门人!少时还要请各位发挥绝技,展露神威,来硬斗千面狐。” 他又转向茅山大先生说道:“有关解毒防毒之事,悉由大先生大力鼎助。” 大先生脸上没有笑容,只是木然地点点头,而且点得非常之勉强。 坐在一旁的老方朔,低低地问道:“老兄弟!你有什么意见么?” 大先生皱了一皱眉,也低低地说道:“很奇怪!我现在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方才我为这些人解除体内存毒之时,我才想到,这些毒与神婆所中的司马蓝的那两支金箭,几乎是完全相同……” 老方朔没有等他说完便抢着说道:“本来是一样嘛!不是对你说起过,司马蓝不会使毒,他所使的毒,完全是千面狐的,他不过是……咦!对了!这中间有问题,我还真没有想到过!” 大先生说道:“是啊!我也是偶然想到这一点,司马蓝不是等闲人物,他怎么会和千面狐这等后一辈的人来往?来往倒也罢了,只要臭味相投,年龄辈份,并不妨碍,但是他绝不会借用别人的毒器,为自己撑腰,老哥哥!换过你我,会这样做么?” 老方朔迟疑地说道:“司马蓝不会有假,除非……”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飞叉银龙忽然叫到了他:“水帘洞主方老前辈,虞鉴不敢冒昧说话,不过一旦有情况紧急之时,少不得要请方老大力支持。” 老方朔摇着双手笑道:“虞堡主!说句老实话,若论这功力,在座强过我的很多,我不过是陪同我这位老兄弟前来,算是站脚凑威而已,别的谈不上。” 飞叉银龙刚刚拱起手,正要说话,突然,钟楼上传来一声钟响。悠悠扬扬,飘荡得很远。 飞叉银龙立即站起身来,一挥手,大殿上的人霎时间,各站定自己指定的方位,立即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殿上充溢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寂,弥漫着一种弓上弦、刀出鞘的紧张。 这时候,山门霍然而开,一阵步履之声,只见有一个人从山门外缓步走进来。 这人一露面,飞叉银龙不觉意外地一喜,立即上前忙说道:“博老!你让我们望眼欲穿,真使人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如今你真像一片云彩,飘然而降。” 飞叉银龙上前挽住万博老人的手,朗声说道:“博老!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当初你慷慨承当了这份责任,而且你又请得大先生前来,为大家解除了剧毒,大功已经告成一半,你怎么会不来呢?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飞叉银龙说到最后,呵呵而笑,但是,他的笑声十分空洞,是那么样的单调,在大殿里回荡着。 飞叉银龙的笑声,嘎然而止,他奇怪地回过头来,看着他身旁反应出乎常情、冷漠的万博老人,只见他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飞叉银龙心里一沉,他立定脚步,恳声对万博老人说道:“博老!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么?你……”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坐在大殿中央的老方朔和大先生他们一眼,咬咬牙,狠心说道:“博老!听说你受制于千面狐,从而答应那狡猾的狐狸,归顺红柳湖。可有此事么?” 万博老人只是抬了一抬眼皮,没有说话,迳自走到大殿中央,站在那里,昂头四顾,没有说话。 飞叉银龙愕然站在那里,他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他不仅是有一份难堪,而且,还有一份奇怪,万博老人为何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即使有难言之隐,当着天下群雄,也不能这样对他昂然不理呀! 飞叉银龙知道其中必有意外,刚叫了一声:“博老!……” 突然,钟楼上钟声大作。 当,当…… 飞叉银龙霍然一个转身,撇开大殿上的万博老人,飞起两大步,掠到大殿前沿,只听山门外脚步之声纷沓不停,一行人迳自穿过山门,向里面走进来。 飞叉银龙一见先头走的一个人,面带笑容,笑吟吟地走进来,不觉厉声大喝:“千面狐!” 前面那人果然就是千面狐卞玉,他毫不在意又向前走了几步,含笑说道:“不错!正是我。我准时前来与会,言而有信,尊驾这般神情,敢情是这次聚会的领头之人,如此甚好,我们是旧交,一切事情,更可以减少许多口舌。” 飞叉银龙凛然点头说道:“千面狐!你说的不错!今天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口舌,要有的也只是将老账算个清楚,彼此拚个生死存亡。” 千面狐呵呵大笑说道:“虞大堡主!何必说得这般严重?且不说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我与在场的各位高人,也是没有任何积怨在心,何至于说到生死相拚!” 飞叉银龙哑然失笑,但是立即又沉下脸色厉声说道:“千面狐!你我都不是三岁稚童,为何这样作儿戏之言?我飞叉银龙被你盗名欺世,达十几年之久,在红柳湖你又暗中下毒,要置老夫于死地。这且不说,你看……” 他后退一步,一挥手,说道:“你看!在座的各门各派,武林高人,何止数百?你蓄意为仇,存心一网打尽,在少林寺大殿之上,施放蚀骨烟,迫使大家二月二日前往红柳湖,接受你的宰割,像这种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还说没有仇恨,这岂不是自欺欺人之谈么?” 千面狐闻言一点也不意外,背手在后,笑呵呵地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而发这么大的火气,那真是天大的误会。” 飞叉银龙厉声喝道:“误会?若不是茅山大先生及时赶到,在座的各位高人,都要身受蚀骨之苦,这难道也是误会么?” 千面狐哦了一声,眼光扫到大先生身上,含着笑容说道:“不错!那也是误会!” 这时候,大殿上一阵脚步声,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都从自己坐位上站起来,移动脚步,向当中猬集而来。 少林真如方丈握着禅杖,高宣着佛号说道:“虞老堡主!跟这等人徒费口舌作什么?他的一切罪行,早已昭示若揭,今天就是要和他拚个生死存亡。” 千面狐含笑摇手说道:“老和尚!一个出家人不要有这么大的火气!何况少林寺的绿玉杖,还在我的手中,我就可以指挥你的行动,除非您愿做少林派所传下来的戒律的叛徒!” 不提绿玉杖则还罢了,一提绿玉杖,真如方丈那一把无名火,腾腾而起,举起手中禅杖,力扫一式“扫荡群魔”,呼地一声,那根水磨镔铁禅杖,以雷霆万钧之势,扫向千面狐卞玉。 千面狐脚下一个盘旋,避开这凌厉的一击,突然一声断喝:“住手!” 真如方丈哪里管他什么,跟步进招,随着就展开降魔杖法,近搏上去。 千面狐忽又哈哈一笑说道:“老和尚,要打架也要有个章法,怎么一个大名鼎鼎的少林掌门,这样没有风度?” 真如方丈闻言手下一停,飞叉银龙也于此时说道:“老方丈,且容他一说!” 飞叉银龙转向千面狐说道:“千面狐!你说这‘误会’二字,是从何而起,请你先说个明白!” 千面狐呵呵笑道:“对啊!这才像是一个发号施令的人物,既然我约定你们二月二日为期,在这一天自然会有一个结果,各位性急怎地?” 他慢条斯理地叠起两个手指,漫声说道:“我的同伴和手下人,都在门外,万一他们也和你们一样,性急起来,少林寺那些和尚又要倒霉了!” 说到此地,他突然对站在大殿上的万博老人挥手说道:“有劳参赞转告门外一声,就说是庄主我的意思,没有我的信号,不许任意动手!” 万博老人很认真地点点头,迈开大步,向大殿外面走去,他走得很快,转眼走下大殿,一直向山门外走去。 这一件事情,也不过是短短的一转眼工夫,但是,给在场的各门各派的高人,所带来的却是无比的惊讶和错愕,大家心里几乎都有一个相同的想法:“鼎鼎大名的万博老人,怎么会成为千面狐的参赞?这简直是无法令人相信的事嘛!” 但是,飞叉银龙的心里,却止不住暗暗地叫苦,他和大先生老方朔,交换了一个莫可奈何的苦脸,他们作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真的如此。 就在大家如此惊愕不置、大殿上一片沉寂的时候,千面狐哈哈地朗声说笑道:“这就是我所说的,你们大家误会的关键所在!” 飞叉银龙忍不住厉声叱道:“千面狐!你以卑劣的手段,来控制万博老人,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使得我们不究你的既往吗?” 千面狐笑道:“你休要自作聪明,强作镇定,让我说明白之后,你再说话。” 他故意咳嗽一声,清理了一下嗓音,缓缓地说道:“不错!你飞叉银龙和游金化前往红柳湖,被我小施一计,中了我的毒药,还有在座的各位掌门,各路高手,也是我在少林寺小施一计,让他们中了我的‘蚀骨烟’,可是,如今你们不都是安然无恙么?” 飞叉银龙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脱开你的罪名么?如果不是茅山大先生及时施以解救,在座的各位,都已经毒发内腑,危及生命……” 千面狐立即接着说道:“你可曾想到,如果当时我不留下解药,你们又岂能活到现在等大先生来解救你们么?这一点正是足以说明,我并没有真正要你们性命之意!而是让你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们要识时务,否则,你们才真正的有生命的危险!这只是给你们一点警告而已,你们应该了解我用心良苦才对,为何反而以仇人相视?” 飞叉银龙怒叱道:“千面狐!你巧言令色,可恶已极!今天任凭你说得舌底泛莲,也放不过你!” 千面狐淡笑道:“虞鉴!你真是执迷不悟!你自回比万博老人如何?” 飞叉银龙厉叱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招!”随手他一撤腰间的两柄烂银飞叉,哗啦啦抖起一阵乱响,一阵光芒闪起,直扑千面狐而去! 千面狐连忙一个闪身,“慢着!” 飞叉银龙收住飞叉,嗔目说道:“少说废话,亮家伙,拚个死活!” 千面狐说道:“既然你如此固执,我心意已尽,少时我有辣手之处,你就不要再说我姓卞的心肠太狠了!现在你说,我们要怎样拚个高下?” 飞叉银龙说道:“就凭我这一对烂银飞叉,硬斗你一百招。” 这时候,少林真如方丈在一旁宣声佛号说道:“虞老施主请暂息怒,老施主是这次大会的主持其事的人,不宜率尔亲自出手,老衲站在地主之地位,先讨下这第一场。” 飞叉银龙拱手说道:“在场的各位,都是武林高人,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老朽所谓主持其事,也不过是当时情不可却而已,当不得老方丈如此重视。千面狐与我有十余年积怨,无论如何,请老方丈让过这第广场,如果老朽接不下来,再请老方丈一展神威!老朽是情切之言,务请老方丈和各位掌门人见谅!” 真如老方丈见他说得真切,不便多说话,只有低宣佛号,退到一旁,单掌立胸,朗声说道:“既然老施主报仇心切,老衲只有从命了,老衲和各位掌门人在此为老施主掠阵。” 飞叉银龙点头称谢,他提起两柄飞叉,厉声说道:“千面狐!你还不亮家伙?” 千面狐微微一笑说道:“飞叉银龙你那两柄飞叉,想必有点门道。不过现在我还不想急于动手,我要先让你看一件东西!” 他说着话,仰起头一声低啸,转而又向飞叉银龙说道:“请你通知山门口,让我的人进来好么?” 飞叉银龙点点头摆手,叫道:“让他们进来!”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山门进来一顶蓝色小轿,轿帘低垂,看不见轿内的人,由两个人抬着,一直抬到大殿上来,放在千面狐的身边。 千面狐笑道:“飞叉银龙!你要看看这轿子里的人么?” 说着话他随手一掀轿帘,果然,里面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个人,飞叉银龙当时一见之后,大叫一声,疯狂地向前扑过去! 这顶蓝色小轿里,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此时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分明是被人点了穴,放在轿子里面的!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虞慕琴姑娘。 飞叉银龙虞鉴当时一看到这种情形,顿时形同疯狂,一声厉呼:“琴儿!” 人向前猛扑过来。但是,这情形彷佛早已经在千面狐的意料之中,他一挥手,只见呱地一下响,轿帘向下一落,随着嗖嗖的两声,从轿杠里面,突然伸出两把雪亮的刀,一个十字交叉,恰好将轿门封住。 飞叉银龙当时不觉一怔,只见那两个抬轿子的人,比谁都快,一抄手,将轿子抬起采,向后面退了两步。 飞叉银龙就在这一怔间,突然又疯狂地跳起来,抖动手中的烂银飞叉,厉叫道:“千面狐!我跟你拚了!” 千面狐站在那里一点也不动,只是冷冷地说道:“怎么?你不要你孙女儿的命了么?” 这一句话,比什么都灵,就像一根针猛刺了飞叉银龙一下,他浑身一颤,脚下步子自然地停了下来,双手一垂,烂银飞叉连同链子,散落一地,他就像泄了气一样,软弱地说道:“千面狐!你也是个闯字号的人物!论年龄,你也应该有一大把,你什么卑鄙的手段都可以使,不应该在一个没有成年的女孩儿身上施展你的毒计。” 千面狐顿时大笑说道:“笑话!我怎么会在女孩儿身上施展毒计?老实说,我关心她,绝不亚于你,她不过是你的孙女儿罢了,终究是外姓的人,可是,她却是我卞氏门中的媳妇,难道我不关心她么?” 飞叉银龙当时眼眦俱裂,几乎咬碎牙齿,大声喝道:“你怎么这样无耻?” 千面狐笑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开玩笑,难道这儿媳妇也可以拿来说笑的么?” 飞叉银龙当时闷了一口气,只听得喀嚓一声,他脚下站的那两块青砖,裂得粉碎,他瞪着眼睛,怔了半晌,才说道:“千面狐!你将琴儿还给我!” 千面狐突然正色说道:“虞老鉴!站在亲戚的立场,我称你一声老鉴!你的孙女儿已经嫁给我的儿子为妻,今天我带她到这里来,就是要让你看看,同时也让你有个选择。” 飞叉银龙这位中原四杰的高手,此时已经让虞慕琴姑娘的安危,弄得神智失措,他就像是站在千寻高崖失足,只有一丝游丝在维系着他,他已经没有一点办法,当时随口问道:“叫我选择?叫我选择什么?” 千面狐正色说道:“很简单!你是选择我这门亲家?还是选择你孙女儿的尸体?要是你选择前者,可以陪伴你心爱的孙女儿,一同前往红柳湖,红柳湖有一个总舵执法的位置,虚位以待,你在这大殿之上,接受过这一道任命,你就可以立即离开。” 飞叉银龙瞪眼说道:“你胁迫我?” 千面狐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如你选择后者,我是说:如果你选择你孙女儿的尸首……” 他说到此处,语气一顿,人向蓝色小轿旁逼了一步,然后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那更简单。只要我现在一抬手!”说着话他的右手真的举了起来,按向轿帘门口。 飞叉银龙突然大叫一声:“不!你不能动手!” 千面狐哼了一声,手掌缓缓地撤回,随着又冷冷地说道:“那么,你是选择前者?” 飞叉银龙脚下不觉退了一步,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千面狐大声说道:“你是愿做我红柳湖总舵执法?还是愿意……” 飞叉银龙又突然厉声叫道:“啊!不!我虞鉴堂堂为人,怎么能做你这种卑劣小人的走狗!” 千面狐断然说道:“那也很好!你准备接收你孙女儿的尸首吧!” 言犹未了,突然在人丛中有人大喝说道:“千面狐!你怎么这样无耻!竟然拿虞堡主的孙女儿,来作为要挟的工具!你要是还有一点点人性,你要是还能承认自已是个武林汉子,你就应该一拳一腿,硬拚个高下,你这样处处弄鬼,亏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说话。” 千面狐斜睨了一眼,不屑地说道:“古千里!你凭仟么讲话!就凭你那柄铁剑,我红柳湖的总舵执法,你还不配当呢!” 华山掌门铁剑古千里如何受得了这种谩骂!一振手中铁剑,抢步上前,叱道:“你试试古掌门人的铁剑,配不配取你的首级!” 千面狐长袖一拂,卷起一阵劲风,先挡住古千里的攻势,转而又向飞叉银龙厉声问道:“虞老鉴!你可是要他来为你抵挡么!他的话算不算你的答复?” 飞叉银龙六神无主地叫道:“古掌门,请你慢一点!” 他失神的眼睛又望着千面狐说道:“你让我再看看我的琴儿!” 千面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你以为这还是假的不成?现在再让你看个仔细,如假包换!不过……” 他阴阴的一笑,故作姿态接着说道:“你要是想打歪主意,那就怪不得我手下不留情了!你应该知道,任凭你有如何快的身法,也快不过我这一举手!” 飞叉银龙点点头,没有说话。 千面狐随手打开轿帘,飞叉银龙脚下就止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轿内坐的可不是虞慕琴姑娘么?一点也不错! 飞叉银龙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罢!罢!千面狐!算你厉害!挖到了我飞叉银龙的命根子,我认输!我服了你!只要你现在还给我的孙女儿,咱们过去一切,老朽自认倒霉,从此一了百了,红柳湖我是不去,少林寺我立即离开,两不相沾,从此不管任何事!” 千面狐摇头说道:“那怎么可以?我就是看中了你飞叉银龙在武林中的那点名声,才将总舵执法这样重要的位置,虚位以待,你不去红柳湖,岂不是令我大失所望?” 言犹未了,那边武当天衣真人立即说道:“虞施主!今天你是主持其事的人,千万不要半途而废,今天武林各派人等均在此地,正是扫除千面狐及其余党的机会,虞施主!你不能出尔反尔!” 飞叉银龙黯然说道:“道长!这不得已啊!你知道轿内是我唯一的孙女儿!我不能眼看着死在千面狐的手下。” 千面狐紧逼着说道:“虞老鉴!你可以看得到目前的情形!容不得你稍有延宕之机,你要快一点决定,你是要活的虞慕琴,还是要死的孙女儿?” 这边华山派的古千里接着说道:“虞老堡主!你英名一世,盛誉传遍武林,无人不表崇敬,如果今天在这紧要时机,稍一失足,即将遗憾终生。老堡主!年事已高,临晚失节,令人扼腕而叹,还要请你三思。” 飞叉银龙此时心神交瘁,傍徨无主,在如此双方一逼迫之下,只剩下老泪纵横,望着小轿中的虞慕琴姑娘,口中喃喃地道:“琴儿!琴儿!” 突然,他嗔目大叫:“罢!罢!琴儿!你休怪爷爷不能救你,现在让爷爷走在你前面吧!” 右手一抖,散在地上的那一堆链子,突然飞起,一柄烂银飞叉,闪电直飞顶门,眼见得直落之下,这位中原四杰的高人,就要溅血横尸,死在眼前。 这一瞬间的反应是不同,千面狐卞玉站在那里,嘴角泛起一丝丝冷笑,站在四周的各位高人,则惊呼失措,齐声惋惜!因为事情太过突然,没有一个人可以来得及去救!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烂银飞叉已经接近顶门的那一瞬间,突然一缕蓝光一掠而过,就像是突然而起的一阵闪电,随着呛啷啷、哗啦啦一阵乱响,飞叉银龙手上那柄烂银飞叉应声而落,不但是掉在地上,而且被切成四五段。 这真是一个意外,飞叉银龙惊住了,瞠目而视,说不出话来。在场的各路高人也惊住了,又是一阵惊呼,连站在小轿旁边的千面狐卞玉,也被惊得退后两步。 就在这样群情惊愕的时候,一条人影,从大殿屋檐上,翩然而下,就如同是一只燕鸟,掠水穿帘一样,那样轻盈美妙的落在大殿当中。 大殿上立即又是一阵惊呼:“啊!原来是他!” 这人含着歉意,抢步来到飞叉银龙的面前,落地一躬,恭谨地说道:“晚辈秦凌筠拜见师叔,因为事起突然,晚辈一时措手不及,伤了师叔的兵刃,真是罪该万死!还请师叔多多地原宥!” 飞叉银龙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拉住秦凌筠流泪说道:“秦贤侄!惭愧的是我,我老了!我……” 秦凌筠安慰而又惶恐地说道:“晚辈来晚了一步,请师叔放心!这里的事,暂时由晚辈来担当一下。” 他转身对千面狐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千面狐!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吧!你今天尚有何说?” 千面狐哈哈地一笑说道:“真是意外得很,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碰上了,看来你的命大,一次死不够,还要死个第二回。” 他刚一说到这里,突然一个闪身贴近小轿旁边,不知何时,他的右手执着那根金光闪闪的金蛇鞭,蛇头正指着小轿子里面点住虞慕琴姑娘的肋骨,语气一变,厉声叱道:“姓秦的小子,你少来插手管这挡子事,这是我和飞叉银龙之间的私事,你要插手,就休怪我这金蛇鞭下手无情。” 秦凌筠一声断喝:“好只狡猾的老狐狸,你敢!” 千面狐冷笑一声,手上金蛇鞭又向前抵了一下,说道:“我为什么不敢?” 秦凌筠一扬手中的鱼肠剑,但是,他终于有所顾忌,短剑握在手中,没有动作,只是大声叱喝道:“除非你想我一剑刺你一个透明窟窿,你还不将那鞭子放下?” 千面狐笑道:“我知道你那柄剑有点门道,你来呀!你为什么不挺出你的剑呢?” 飞叉银龙软弱地说道:“秦贤侄!你暂时退下,让我来,这件事让我来和他解决!” 千面狐立即又喝道:“虞鉴!你不要再推三拖四,犹疑不定,告诉你,我现在主意变了!不再和你罗罗嗦嗦,你们不都是口口声声要和我硬拚个高下么?现在让你们死一下心,看看你们可有这能耐?” 飞叉银龙叫道:“千面狐!我们之间的事,还没有说好!” 千面狐不屑地说道:“不用讲了!看样子你这个主持其事的人,也是徒有其表,管不了大用,倒不如让我和各门各派直接了当地来解决问题。”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右手,仍然紧紧的执着金蛇鞭,顶在虞慕琴姑娘的肋骨上,眼睛却望着四周各大门派掌门人的身上,特别他对于站在一旁的秦凌筠,看都不看一眼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 千面狐对各大门派掌门人说道:“其实,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解决,才是道理,别人解决不了,而且你们也不能请旁人来解决,譬如说,少林寺真如老和尚,你的绿玉杖现在落在我的手里,你能请别人替你解决这项问题吗?” 真如方丈高宣一声佛号,朗声说道:“绿玉杖乃是少林派镇山之宝,岂是旁人可以解决得了的?卞玉!老衲等待你已经很久了。” 千面狐呵呵笑道:“这就是了!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他这才斜睨了秦凌筠一眼,以一种讽刺的口吻说道:“老弟!听到没有?要学着点!别人的事,你少管,你等着吧!咱们两个慢慢来,你没有死在黄山白云谷,谁能保险你不死在少林寺的大雄宝殿上呢?” 秦凌筠叱道:“恶贼!你放下虞姑娘,我们放手一斗!” 千面狐冷哼一声说:“你先问问少林寺的老和尚,看看他可愿意让你先来插一脚?” 真如方丈这时候接着说道:“秦小施主!少林寺与他有动摇根本之不世仇恨,请让老衲先会他一会。” 秦凌筠按着短剑说道:“老禅师!千面狐阴谋无限,我们今天以除他为第一要义,其余私仇,都可以暂放一边,晚辈此次专程赶来……” 真如方丈单手打着问讯,高声说道:“小施主!绿玉杖关系少林一派的存亡,这不是私仇,老衲如果不敌时,请小施主再施以援手,此时请容老衲先占一筹。” 在这种情形之下,秦凌筠尚有何说?只好收起短剑,拱拱手说道:“老禅师请多小心!晚辈在此随时听候差遣!” 他退了下去,挽住飞叉银龙的臂膀,低声说道:“师叔!你老人家暂时忍耐一下,我们多留意虞姑娘的安全。” 那边真如方丈沉重地将手中禅杖横起,提足十分精神,凝神敛气,向千面狐走去,走到面前十步的地方站住,说道:“卞施主!请亮出兵刃来!只要你将老衲击败,这绿玉杖的问题,至少老衲无颜向你讨还了!请吧!” 千面狐笑道:“老和尚!绿玉杖对我是一点用都没有,只要你答应我一句话,我立即将绿玉杖双手奉还。” 真如老方丈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当初绿玉杖是怎样被你拿去的!如今你这样还给我,老衲不能接受!” 千面狐呵呵大笑道:“老和尚!只要你答应一句话,就可以免除一场血光之灾,绿玉杖又可以还到少林派的手中。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他转面叫道:“来呀!将少林寺的绿玉杖拿过来。” 绿玉杖果然被一个人捧在手上,走进大殿。 第十九章 刁钻弄玉杖 意外见友朋 绿玉杖光泽依旧,放在一个黑漆盘子里,里面衬着一方猩红丝绒,四角缀着流苏,鲜艳美丽,分外夺目。 这人双手托着盘子,神情十分恭谨地走到千面狐卞玉身边,面向真如方丈。 真如老方丈即使再有耐性,也经不起如此的挑逗,他双手禅杖一抡,迈步进身,两臂使出十成劲道,狠劈一招“独镇群魔”,照准千面狐迎头劈去,口中并且叱喝道:“盗杖的恶贼,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这位老方丈动了无名真火,拚命的一招,威势非同小可。 千面狐卞玉咦了一声,说道:“怎么真的打起来了?” 他,人在说话,脚下微微地晃动,不偏不斜,正好挪到那捧着托盘的人身后,那捧托盘的人,不差分毫地闪到千面狐的位置。 这一瞬间的换位,真如老方丈的禅杖已经落到临头,不用说,捧盘子的人,自然要劈个脑浆四溅,更要紧的那光泽夺目的绿玉杖,势必在这一杖之下,劈成粉碎。 周围的人看得清楚,有不少人忍不住脱口惊呼,眼看着这次少林之会,揭开了腥风血雨的序幕,而少林寺的镇山之宝,也从此变成一堆碎砾。 好个真如老方丈,不愧是少林寺的当代掌门,居然就在禅杖将要碰及绿玉杖的一发之隙,陡地一个闷哼,人向后一撤,硬生生地将这一杖千斤劲道,撤了回来,可是,蹭蹬一个倒退,老方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根水磨镔铁禅杖,倒插在水磨青砖地上,深入两尺有余。 千面狐微笑着走到前面,点头说道:“老和尚!你空有高僧之名,对于事理禅机却一点也看不透,你先不要生气,慢慢将逆血纳入正规,听我说两句话。” 他在说话的时候,手上那根金蛇鞭,仍旧是一点也不放松地抵在虞慕琴姑娘的身上,那个捧绿玉杖的人,紧紧地挨在他的身旁。 真如老和尚因为卸劲过猛,岔了一口气,坐在那里运功调气,没有回答。 千面狐接着说道:“你少林寺和我千面狐之间,最主要的也不过是为了这柄绿玉杖,今天我将绿玉杖还给你,完璧无损,所交换的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少林寺退出这个是非圈子,如果你坚持要这点虚面子,非要硬拚到底.这真是不明事理已极!” 秦凌筠在一旁叱道:“无耻的老狐狸,你这点卑劣的存心,真叫人为你羞辱。” 千面狐冷冷睥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只管接下去说道:“一个出家人,最忌的杀生害命,你如果执意要在这少林寺的大殿之上,杀个血水横流,尸横遍地,请问你这位高僧高在何处?” 千面狐说到这里,突然一变脸色说道:“少林寺退出这次纠纷,我们之间一了百了,绿玉杖物归原主,我们和其他各派,立即退出寺外。老和尚!一念之差,就可以导致百年遗恨!你可曾仔细想过?” 真如老方丈此时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禅杖柱在手中,沉重地说道:“怪不得你有野心,老衲活了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碰上你这样刁猾无耻的人物!不过老衲要告诉你,卞玉!你死了这条心吧!老衲不能像你,轻诺寡信,老衲不但不能背弃各大门派之间的诺言,而且方才也曾经讲过,绿玉杖是怎样丢失的,如今要怎样拿回来,即使你能无条件的送还,老衲亦未必会接受!” 千面狐听了老方丈如此慷慨而言,居然他击掌道“好”,连说两声:“有志气!有志气!” 真如方丈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缓缓地说道:“卞玉!狐狸是善变的,但是,你有千变万化,老衲有一定之规!来吧!亮兵器!规规矩矩拚个高低死活,除了这个途径,没有第二个办法用来解决绿玉杖的问题!” 千面狐闻言呵呵地笑了一阵,朗声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自然也有成人之美!来吧!请上来动手!” 真如老方丈横着禅杖,一步一步逼上前去。 千面狐点头示意说道:“你去吧!领教领教当前少林最杰出的高手。” 那捧着托盘的人立即躬身应是,托盘一换手,托在左掌之上,右手从腰间一抽,一根青铜蛇鞭,倒提在手中。一横身,迎上去几步,冲着真如老方丈说道:“老秃驴!来吧!咱家陪你耍几招!” 真如老方丈那一股拚命的锐气,不觉为之一挫,嗔目叱道:“卞玉!你这是甚么意思?” 千面狐呵呵笑道:“老和尚!你不要瞧不起我这位老伙计,他是红柳湖的一流高手,你未必就能赢得了他。” 真如老方丈怒叱道:“卞玉!你怎么这般无赖,我只是和你拚个高下,你自己畏缩不前,还有甚么面目叫别人顶替?你若有意如此刁猾,就休怪老衲不按武林规矩行事了!” 千面狐呵呵笑道:“老和尚!你不是说:我有千变万化,你有一定之规吗?现在我这才不过是一个变化,你怎么就乱了章法?堂堂的少林掌门方丈,可不能自食其言啦!” 真如老方丈厉声叱道:“对了!老衲的不变之规,就是要取你的性命。看杖!”水磨镔铁禅杖二次又起,力发一招“犁庭扫穴”,禅杖探出一半,突化半个弧形,扫将过去。 千面狐站在那里微笑依然,一点也不为所动,只听那个捧托盘的人吼道:“老秃驴!咱家在这里!” 身形奇怪,一闪而至,正好迎上真如老方丈那凌厉的一招,特别是首当其冲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左手掌上所托的绿玉杖。 真如老方丈这回有了经验,招式未满即收,跟着口中叱骂道:“真是无耻之徒!”滑步欺身,禅杖宛如乌龙摆尾,反腕回扫,径打这人的下盘。 这人一点也不知道闪让,身形向下一蹲,绿玉杖以“黄鹂觅食”的姿态,迎将上去。 真如老和尚每下一招,心中都有所顾忌,而且劲道都自保留,这样一来,处处掣肘,功力打了很大的折扣。 可是反观对方,他可以毫无忌惮地迎接老方丈的招式,而且,他右手里的青铜蛇鞭,得空就钻,招式刁猾,出手快速,稍不留神,就要伤在他这青铜蛇鞭之下。 在这种情况之下,真如老方丈变得只能处处挨打,不能出手打人的局面,不到十余招,老方丈就渐渐地只有招架的余地了。 千面狐站在一旁呵呵地笑道:“老和尚!不要执迷不悟,你那数十年的英名,得来也颇是不易。现在为止,我方才所讲的话,仍然有效!只要你停下手,点一点头,绿玉杖立即交还给你,这大殿之上,立即就可以恢复祥和。” 真如老和尚本已动了无名,如今再被千面狐如此恶意一激,把那仅有的一点灵智,丧失得净尽,大喝一声:“眼前就是一阵腥风血雨,不杀恶人,哪里有祥和!” 手中禅杖招式一变,老方丈将少林寺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其中的精华“伏魔九杖”,全力连环施出,顿时这大殿之上,强风大作,响声刺耳,威势顿时不同。 那捧托盘的人也怪叫连声:“老秃驴!好家伙!真干起来了!” 霎时间在那重重的杖影之内,人影已经隐而不见,只是时而传出一两声惊呼的声音。 转眼一连三招过去,突然真如老方丈大喝道:“去吧!” 言犹未了,只听得喀嚓、哗啦一阵乱响,一条人影倒穿而起,口中叫道:“老秃驴真有两下!” 真如老和尚收住禅杖,定睛看时,拿托盘的人,还是好生生地站在那里,而且龇着一丝微笑,狡猾而又得意的意味,充分流露出来。再看看眼前地上,木盘子已经四分五裂,那柄光泽可人的绿玉杖,变成一堆粉末。 真如老方丈呆住了,他柱着禅杖,注视良久,半晌没有讲话。 千面狐突然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可惜呀!可惜呀!少林寺的镇山之宝,想不到这样毁在老和尚你的手里。” 真如老方丈长叹一声,高宣佛号,沉声说道:“孽障!你这样刁钻使坏,上天不能容你。” 千面狐呵呵笑道:“老和尚!你这位礼拜三宝,口念弥陀的出家人,上天是不是保佑你呢?” 真如老和尚不再答理他,转过身去,遥对大殿上的佛像,扬尘礼拜,状至虔诚。 飞叉银龙虞鉴突然想到一件事,高声叫道:“老方丈,事有从权应变之时,你不可……” 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完,真如老方丈人向后面一仰,口中喷血,胸前流红,他已经自震心脉而死。 大殿只有少数少林弟子,目睹掌门落得这般惨状,一齐合掌垂泪,低念佛号,但是他们不愧是少林派的弟子,临危不乱,据守分寸,他们含着泪水,向飞叉银龙合掌问讯,沉痛地说道:“少林遭此不幸,请堡主下令,准许贫僧等为掌门人雪恨报仇!” 说这话的人,都是少林寺四大首座高僧,在少林派中地位极高,功力深厚。 飞叉银龙抱拳拱手说道:“请各位师父先安顿老方丈的后事,此间老朽自来安排。” 那四大高僧走到老方丈尸体之前,抱起尸体,向后殿走去,飞叉银龙虞鉴却在这个时候,昂首向千面狐走去。 千面狐笑道:“虞鉴!我看你还是歇在一边的为妙,我不愿意再看到你那种可怜相。” 飞叉银龙厉声叫道:“千面狐!你休想再拿老朽孙女儿来胁迫我,你这只老狐狸不除,武林寝食难安,我虞鉴今天愿意舍弃孙女儿,也要除去你这个祸根!” 他抖起手中的烂银飞叉,迈步向前,满脸凛然之气,显然是他在痛苦之中,下定了决心。 这时候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也都一齐激动,大家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老堡主能如此公而忘私,我们大家也就应该同心合力,除恶务尽,今天一定要将千面狐除在此地。” 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场面,当今武林这许多独当一面的领袖人物,在同一个地方,共同举起兵刃,去围攻一个人,这个气势,这个威力,任凭何人也要愕然失色。 千面狐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我卞玉居然会引起你们这些自命正派的人物,集体围攻,总算不虚此行。不过像这种打法,你们能不要脸,我却没有这份兴趣!看家伙吧!” 他这一声“看家伙”来得特别突然,大家微微一怔之时,只见他手里金星一闪,竟直飞茅山大先生而去,这样意外的一招,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当时哎呀一声,血光一现,大先生的脖子上穿过一支小金箭。 他还轻松地指着说道:“看样子没有打中咽喉,算他命大,也要将息两个月。大先生!休怪我卞玉下重手,不是你来,今天的局势,就改观了!现在只有走着再说了!” 这时候,各大门派掌门人才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大家一个发喊,向前猛扑过去,刀剑并举,水泄不通。 千面狐呵呵一笑,突然右手一挥,大喝一声:“去你的!” 随声一下轰然雷响,平地卷起一阵浓烟,各大门派掌门人都吃过千面狐的苦头,一见浓烟卷起,大家都慌不迭地后退,而且,已经有人被烟呛得咳嗽不停,涕泗交流。 受伤的大先生微弱地说道:“不妨事的!是他准备逃走的障眼法!” 老方朔立即厉声大喝:“不妨事的!大先生说不妨事的,小心他乘机逃走!” 各大掌门人一听不妨事,立刻各自挥袖拂起劲风,一时大殿之上,呼呼之风大作,片刻之间,那一阵浓烟,被挥退得四下散开,果然不出所料,千面狐和那两个抬轿子的人,以及那个拿托盘的大汉,已经安然地停身在大雄宝殿对面,高达四五丈的院墙上。 他含着得意的笑容,向站在一旁没有动手的秦凌筠说道:“姓秦的小朋友!你到底不愧是个识时务的人,告诉你,如果今天你们稍微有一点能威胁到我的安全,虞慕琴这孩子就会立即死在当场!只有你才是真正关心着虞慕琴的安全,因为你对她有着态多的歉疚!” 秦凌筠暴喝一声,仗剑拧身,扑到院墙之下。 千面狐接着说道:“刚刚说你识时务,现在你就不识时务。你不想想,在这时候,我会让你得到虞慕琴这娃娃么?” 突然,他一变而为厉声说道:“秦凌筠!你如果不想虞慕琴眼前惨死,你现在乖乖地退回去,一个月之内,欢迎你到红柳湖,只要你有这份胆量,只要你有这份能耐,你可以从红柳湖救走虞慕琴。否则,你就少管闲事。” 秦凌筠望着那顶小轿,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激动,正如千面狐所说的,对虞姑娘他有太多的歉疚,他沉重地说道:“好吧!千面狐!今天你挟持着虞姑娘,使我们投鼠忌器,已经够狼狈的了,我们也不为已甚!一个月之内,我一定到红柳湖来,就是你在红柳湖布置成为刀山油锅,我秦凌筠绝不爽约!” 千面狐呵呵大笑说道:“很好!我卞玉从来不对任何人说下约言,今天对你例外,一个月之内我保你虞慕琴毫发无伤,过了时间,我就不保险了!” 他从院墙之上向外一个翻身,墙外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渐渐的远去。 少林寺的大雄宝殿之上,霎时间陷入一种出奇的寂静,在场的众人,也说不出是一种羞愧抑或是一种难堪! 在这一阵出奇的寂静之后,大家都默默走开,散了!去了!两个多月的共患难,同生死,如今怀着一种难言的惭愧,悄悄地离开了少林寺。 这些悄悄离去少林的人,心里多少有一种悲哀的念头:“武林的命运是难以想像的了!” 从众人离开之始,飞叉银龙就一直陷入静思之中,一直等到大殿上的人都走光了,他还是呆立在那里。 秦凌筠走上来挽住他的臂,低声说道:“老爷子!我们也走吧!” 飞叉银龙忽然怆然泪下,一语不发,向后殿走去,后殿少林高僧们,正在悲切地商讨掌门人的丧事,飞叉银龙面对着真如老方丈的遗体,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复又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外走去,他这一程走得很快,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毫无反顾之意。 秦凌筠和神弓鬼掌游金化一直随在两侧,老方朔背着大先生,也匆匆地随在身后,一直到山门之外,停足在一块大岩石上,口中喃喃地说道:“琴儿!爷爷愧无能力,任令你受如此折磨……” 秦凌筠说道:“老爷子!一个月之内,虞姑娘一定可以安然归来。” 飞叉银龙突然向秦凌筠说道:“秦娃娃!你是好孩子,虞慕琴能否获救,已经是次要问题,我们不能任令千面狐如此猖獗下去,武林涂炭,百姓非福!中原四杰老了,孩子!你要勇敢地承当起这份责任!” 他言犹未了,秦凌筠已有手足无措之意,突然,只见上山的路上,出现一条疾驰的人影,一转瞬间,已经逼近十几丈之内,大家都觉得身形好熟…… 突然,那人叫道:“老鉴!不许说丧气话,年轻一辈固然要负责任,我们这些老一辈的,还没有老到不能管事的地步,这件事,咱们要管,不能放手!” 秦凌筠和游金化都大喜过望,齐声叫道:“万博老人!万博老前辈!是你!是你老人家!” 不错!来的正是万博老人,只见他满面笑容,神清气爽,步履轻快,和少林寺中被千面狐戏弄的情形,前后判若两人。 秦凌筠发觉到飞叉银龙虞鉴有厌世之意,正在手足无措,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万博老人的出现真是使他有“大旱之现霓云”的感觉。他当时一个拧身,飞扑而下,和万博老人迎个正着,他激动非常地说道:“老前辈!我们渴望已久,你老人家终于来了。” 万博老人呵呵笑道:“娃娃!你休要着急,天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也没有打不倒的邪恶。” 飞叉银龙和老方朔也走过来说道:“在少林寺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博老甘心受千面狐的驱使,这其中究竟有着甚么原因?难道千面狐在龙门梅谷暗施的‘蚀骨针’,真的控制住了你这位豪情四海,嫉恶如仇的万博老人么?” 万博老人始而一怔,但是他立即恍然呵呵大笑说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这只老狐狸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不过这次也是弄巧成拙,恐怕是他所未能始料得到的了!” 秦凌筠吃惊地问道:“少林寺所出现的万博老人,原来是千面狐恶意伪装的?” 万博老人笑道:“岂止于此?他所给我的解药,根本就是假的——此事姑不说它。当时你们对于那个假货难道一点也分辨不出么?” 飞叉银龙摇头说道:“行动举止,无不神似,唯一可辨的就是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万博老人说道:“千面狐固然易容术可夺造化之妙,对于声音一项,就只怕还无法摹拟得一般无二,所以他那个假货,只好闭口不言了。此其间还有一段令人高兴的事,将来对于清除千面狐,扫荡红柳湖,都有很大的帮助。” 他说到此处又转向秦凌筠问道:“少林之会,想必已经就此风消云散,你们现在何处去?” 秦凌筠说道:“晚辈别后也有许多意外之事,要慢慢禀告,特别是要向方老前辈说明。” 老方朔惊道:“老弟台!你有甚么事要特别告诉我的呢?” 秦凌筠正待说明黄山绝谷司马蓝的事,说明如今有个假的司马蓝在江湖上,遍树仇敌,而真正的司马蓝还在绝谷潜修…… 突然万博老人大笑说道:“如此说来,老朽已经明白了,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秦娃娃!你不要讲了,我们先找一个地方歇下来,决定下个步骤的行止。” 一匹枣赤神驹,驮着一位姑娘,满脸风霜,形容憔悴,分明是经过长途跋涉,远渡关山,旅途劳顿,才落得这般模样,而且,姑娘双眉紧锁,时而长吁,分明是有着重重的心事。虽然如此,仍旧掩盖不了她那种玉貌花容,国色天香。 这位姑娘正是在黄山之麓,满心意懒念灰,单骑远走的于小雁姑娘。 她不怨恨秦凌筠,当然也不会怨恨冷雪竹姊姊,因为,她觉得他们都没有错,如果说她有所怨恨的话,她只是怨恨上天太捉弄人。竟有这般巧事,秦凌筠居然就是冷姊姊的表兄,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只有她晓得,这真是上天有意要她于小雁承受这份情感上的苦痛! 当她愤然地一马疾驰离开了黄山之麓以后,她说是“四海飘零”,实际上她也是无处可去,只有抱着一份受创的心灵,随遇而安,慢慢地无目的地四处走着。 这天,她来到河南境内保安驿,已经是晌午时分,她便停下来找到一家客店歇脚打尖。 她招呼店伙,喂好神驹之后,她自己啜着一盏热茶,坐在靠角的一边,慢慢饮着在那里出神。 忽然,店门外面来了一顶蓝色小轿,后面跟着卡几个人,仿佛是保护这顶小轿的,这一行人一直来到店里,吆喝着订了一间上房,将那顶小轿抬到里面去。 因为将轿子抬到房里去,这情形还是很少见到的,所以于小雁姑娘好奇的打量了两眼,她发觉到这些人都是功力很高的好手,连那两个抬轿子的大汉,都有很好的根基,步履稳健,脚不扬尘,抬着一顶小轿,轻松得若无其事。 稍时这些人都来到前面饮茶歇脚,吃饭打尖,其中就有人咕噜着说道:“这么一个臭丫头,还要我们这样宝贝样的保护着!” 接着另一个说道:“你忘了?她是我们少庄主的夫人。虽然还没有成礼,红柳湖谁个不知道。只有你小子是个浑虫!” 这些人说话都是轻言悄语在一起咕噜着,外人很难听到他们在说甚么。可是,这些话却被独处一角的于小雁姑娘,听个清楚明白。 当她听到“红柳湖”三个字之后,不由地心里一动,暗自忖道:“红柳湖?红柳湖不是千面狐的巢穴么?这些人岂不是都是千面狐的爪牙?” 姑娘虽然从秦凌筠那里获得无限的失意,恨与爱是连在一起的,而爱与关切,又是连在一起的。 “红柳湖”这个地方,是秦凌筠关系很重的地方,也是与冷雪竹姑娘有很重的关系,一种发自内心,出乎自然的关切,使她更留神的听下去! 果然,那边又有人咕噜着说道:“既然是少庄主的未过门的夫人,为甚么又要像犯人一样地对待她呢?” 另一个人低声说道:“听说这姑娘她爷爷叫甚么飞叉银龙,在武林中很有点名气,人家可不愿意呀……” 这人话还没有说完,立即就有人叱道:“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在这里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果然这些人都不讲话了,喝茶的喝茶,吃饭的吃饭,没有一点声音。 可是这些话听到于小雁姑娘的耳朵里,大惊失色,几乎要站起来,她心里忍不住想道:“原来这小轿子里面,竟然是虞慕琴姊姊!虽然我没有见过虞家姊姊,但是,我听到冷姊姊说过她,而且据说她曾经救过秦凌筠和雷火神前辈,今天为甚么会变成这种模样?这件事我既然碰上了,可不能不管!” 她当时就要站起来,准备到后面去打碎小轿,救出虞慕琴姑娘,至于前面这十几个人,于姑娘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但是,她刚刚一站起来,心里又突然忖道:“不成!虞家姊姊也是有一身好本领,她岂肯被这些人这样抬着走?久闻红柳湖千面狐是个擅长弄毒的人,想必他在虞家姊姊身上做了手脚,我如果这样贸然去救她出来,却不懂得解毒,岂不是反而害了她?” 她这样一想,不觉踌躇起来,不知应该想个甚么办法,才是万全之策。 正在这时候,外面蹄声纷沓,店门口来了四五匹马,停下来之后,立即从外面进来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位四五十岁微见髭须的中年人,后面跟的有老者,也有年轻人。 这些人进来以后,先来的那十几个人,都肃然起立,执礼甚恭。 于小雁姑娘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心里忖道:“是了!这一定就是千面狐了!我应该怎么样?是堂而皇之找他明斗?还是另设万全之策?” 于姑娘正在暗想方法,忽然听到那边有人说道:“今天要到黑龙庙歇脚!” 于姑娘忽然心里一动:“我何不如此这般!反正我现在没有事,乘此机会逛逛红柳湖,又何尝不可?” 她这里心意一定,便匆匆算了饭钱,刻意地掩住自己的面孔,避开那些先来的十几个人,走到门外,跨上枣红神驹,向镇外跑去。 从保安驿到黑龙庙,至少也有两百多里地,所幸这一路都是很宽很平的黄沙大道,于姑娘这匹赤火枣红神驹,可正好奋发神威,一路上风驰电掣,在黄昏日落之前,赶到黑龙庙·,可是姑娘止不住心中在想:“他们说今天赶到黑龙庙,他们能赶得到么?” 她想一想,且不管这些,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到达黑龙庙,姑娘将自己这匹赤火枣红神驹,付给一个可靠的店家,又换了一套破旧的衣服,慢慢地踱到街口。此时镇上灯火通明,街上的人比白天还热闹,三三两两,熙熙攘攘。 于小雁姑娘拣了一块空敞的地方,当中一站,抱拳四下作了一圈揖,朗声发话:“常言道得好:人穷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小女子路过贵地,只因为盘缠用尽,寸步难移,只好在此以两手庄稼把式,当众献丑,还请各位帮衬一二。特别是乍到贵地,人地两疏,拜访不周,礼数不到,尚请各位前辈,多多包涵。” 这一段场面话交代过之后,于姑娘就展开身手,打了一套拳。 姑娘已经将自己的功力,收起十之八九,但是,这一路拳打下去,依然花团锦簇,看得人眼花缭乱,拳势出手,虎虎生风。这一路拳打完之后,身式一收,姑娘气不喘,脸不红,有道是: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就凭姑娘这两手,立即博得周围春雷也似的彩声。 尤其是于小雁姑娘虽然衣着破旧,但是,却掩不住她那种绝色天生的容貌,因此围看的人就愈来愈多,不到片刻之间,把个街头,挤得水泄不通。 正在这时候,忽然一阵蹄声震地,一群快马从镇外进来。 街道阻塞,马行有碍,马上的人便叱喝众人让路。 于姑娘眼快,她立即看到正是中午在保安驿打尖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个中年人。 她立即朗声发话:“古理常言道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小女子流落此间,穷到街头卖艺,承蒙各位抬爱,帮衬个场面,这位马上的大爷,如果不能帮场,还请不要拆台,请尊驾轻放一缰,绕个道儿!高抬一下贵手,小女子就感激不尽了!” 于小雁姑娘刚一说完这些话,那马上的中年人突然咦了一声,立即从马背上跳下来,挤到圈子里,眼光炯炯地盯着于姑娘。 于姑娘也觉得这个眼神特别,犀利非常,仿佛要将人看透似的!差不多的人,被他这样一看,怕不看得毛骨悚然!但是,于姑娘早有成竹在胸,她含笑像男人一样的拱着手说道:“请问这位大爷,莫非有何指教么?” 这中年人噢了一声,眼光一变,脸上也绽着笑容说道:“姑娘像貌不凡,气质不俗,为何流落街头卖艺?” 于小雁姑娘摇摇头,故意黯然地说道:“大爷此言差矣!有道是:一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自己在数月以前,又何尝能想得到在街头卖艺?” 她说到此处,忽又苦笑说道:“今天一宿,明日三餐,都还没有着落,我还要向各位帮场子的乡亲,请求周济,无法和大爷多谈!大爷能下马前来帮个人场,已经感激不尽!” 只见她一抱拳,转身便向地上拾钱去了。 那中年人忽然叫道:“姑娘!你且慢收钱,我有一句话,想冒昧地请教一下。” 于小雁姑娘站起身来,认真地说道:“大爷有何指教?” 那中年人点头说道:“我家住南疆,此去路途遥远,同行的儿媳老病,乏人照料。姑娘如果愿意,我请你沿途照料我那儿媳,到了舍下之后,姑娘愿意,当然更好,如果不愿久留,我少不得备足盘缠,让姑娘返回家园。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于小雁一听,心里止不住叫道:“好啊!居然被我料中了。” 她心里那一份喜悦,流露出一份真切的兴奋,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嗫嚅地说道:“那敢情好!只是你这样帮助我,叫我如何感激才好?” 那中年人呵呵笑道:“用不着感激!你好好地照料我那生病的儿媳,就算是感激了我!咱们做事干脆,说走就走,你还有甚么人?” 于小雁姑娘故作黯然地说道:“三个月以前高堂老母去世,只剩下我一个人,要不然也不致于流落如此田地!” 那中年人点点头说道:“你没有牵连更好!我们现在就走吧!” 他回过身去,招招手,立即有人牵过一匹空鞍马,他叫于小雁姑娘上马,于姑娘忍不住对那地上数十枚钱,留下不舍的一瞥,然后来到马旁,一跃而登。 中年人看在眼里,暗自点头。 于小雁姑娘问道:“大爷!萍水相逢,承蒙你如此仗义援手,还没有请教尊姓!” 中年人笑了一笑,他回头四下看看,周围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因为没有热闹可看,也都渐渐地散了。他也上了马,催动坐骑,慢慢地走着,口中说道:“以后你和他们一样,称我庄主!我姓卞。” 于小雁一听,果然是千面狐卞玉,她几乎笑出声来,没有想到当时的灵机一动,居然就这样顺利地合着心意,完全符合她自己所想的计谋。 也就因为太顺利了,于小雁姑娘又禁不住心里起了狐疑:“为什么会这样顺利?莫非千面狐已经看出我的心意?久闻这只老狐狸狡猾无比,会不会是他将计就计,所设下的陷阱?” 转而一念:“不会的!我于小雁不是个有名的人物,他认不出我的身分,而且他也想不到我会用这个方法来接近他。” 她正在思潮起伏,心意不定,突然听到千面狐在前面叫道:“你叫什么名字?” 于小雁连忙据实以告,千面狐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方才在发甚么呆?心里在想些甚么?” 于小雁姑娘心里一惊,连忙说道:“我觉得这好像是在做梦,幸运来得太突然了。” 千面狐哦了一声,微微地点点头,便不再问话了。 于小雁姑娘此刻的心里,才真正地提高了警觉:“这只老狐狸果然名不虚传,真厉害!他不知什么时候看了我一眼,居然就看出我有心事。看情形,往后我要小心才是。” 一路没有说话,来到一个客店门前停下来,漱洗茶饭之后,千面狐对于小雁姑娘说道:“今天你很累了,且到西厢房去歇息,明天你再去照料少庄主的夫人!” 于小雁应了一声“是”,规规矩矩地独自一人走到西厢房,在经过天井的时候,她看到上房有一顶蓝色小轿子,心里想道:“虞家姊姊究竟是什么情形,明天就可以知道了!” 走进房里,她的确也有些疲乏,坐在床上默念一回今后可能遭遇的情形,想了一些预防的方法,最后她自己认为:“只要不露出自己真正的功力,千面狐就不会找出我的底细!”想罢安心上床,坐在那里调息一回,才宽衣睡去。 约莫在二更天气,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于小雁姑娘警觉极高,立即惊醒,但是,她躺在床上没有动,阖着眼睛,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门被推开以后,停了约有半晌工夫,才从门外走进一个人,走得极为缓慢,而且没有一点脚步声音。 于姑娘虽然阖着眼睛,却将来人看得清清楚楚,白面微须,两眼如星,分明就是千面狐卞玉。 于姑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闪电想道:“他来做什么?是发觉我是假装的么?我该怎么办?……” 正是她这样踌躇未决之际,千面狐已经走到床座,于姑娘觉得不能再装佯不醒了,万一有甚么变化,连应变的余地都没有。 她霍然一个翻身,仿佛是刚刚惊醒,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厉声叱道:“什么人?” 她左手拉着盖被,掩住身体,右手翻腕拍出一掌,当然这一掌只拍出她的两成掌力。 千面狐一伸手将姑娘的手腕抓住,低沉地说道:“是我!” 于小雁哦了一声,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喘息地说道:“原来是庄主!” 但是,旋即她一正脸色,抽回手说道:“庄主深夜到此,有何要事见示?莫不是少庄主夫人病情有了变化么?” 千面狐没有松手,仍然是抓住姑娘的手腕,含有几分笑意说道:“你不要惊惶,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于小雁姑娘心中松了一口气,暗自忖道:“原来你不是怀疑我,而是想打歪主意,这就好办了!” 她坐正身子,正色严声说道:“庄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待我起来点灯再说,深夜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于小雁虽然身落江湖,却是自幼身受家教,自知人言可畏,请庄主尊重!”她说着话,便扭着手腕,挣扎着要下床来点灯。 千面狐突然手下一紧,低沉而又严厉地说道:“你是什么人?照实说!” 于小雁心里一惊,但是,她故作讶然地说道:“于小雁自幼生长在白山黑水的关外,是一个大户人家,只因家父早年亡故,家道逐渐沦落。年前和母亲携带一部分家当,南下中原,一则陪母亲散心,再则也见识见识中原的风土人物,开开眼界!没有想到母亲不服水土,途中病故,以至流落江湖。庄主你半夜深更,就是为问这个问题而来的么?” 千面狐没有理会她,只是沉声问道:“你的武艺是跟什么人练的?” 于小雁说道:“我的双亲在关外也是颇有名气的武林人士,家学渊源,我自幼就随着父母习艺。” 千面狐嗯了一声,手一松,说道:“你起来点上灯!” 于小雁匆匆披上外衣,找着火种,将灯点亮。千面狐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亮棱棱地盯在于小雁的身上。 此时的于小雁云鬓蓬松,萝衣半掩,灯下看去,越发有一种动人的姿态。 于小雁看到千面狐那双贼亮的眼睛,不由地心里发毛,心里忖道:“万一这只老狐狸兽性大发,我将如何对付?如果认真动手,相信这老狐狸还不是对手,枕边包裹里只要宝剑一出鞘,就要叫他流血五步。但是,这样一来,一切计划就要作废了!我如果不认真还手,万一老狐狸不可理喻……那……” 她正在想得浑身出汗,突然,千面狐上前一步,一伸手,搭住于姑娘的肩头,轻轻一带,于小雁便跌进他的怀里,没等到于小雁挣扎,千面狐已经将于小雁拥在怀里! 于小雁又羞又急涨得满脸通红,急着说道:“庄主!请你放尊重些!你这是做什么?” 任凭于小雁如何挣扎,如何说话,千面狐就是置之不理,只是紧紧地拥着,一双眼睛含着几分狡猾笑意,盯在于小雁的脸上。 于小雁此时真地已经急了,喝道:“庄主!请你放手!你要是再不放手?……” 千面狐忽然脸上笑容顿收,沉声问道:“你要怎么样?” 于小雁乘着口风说道:“我就要死在你面前!” 千面狐突然又呵呵大笑说道:“我看你是怎么样死在我面前?” 说着话,他的手,就朝于小雁的衣扣摸去,准备解开她的衣衫,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于小雁放弃她自己的原来计划,提了一口气,正准备反身一个猛击将千面狐击倒当场,没想到她刚一提气,千面狐突然又呵呵笑将起来!左手一松,右掌朝她肩上拍去…… 千面狐如此一伸右掌,拍了一下于小雁姑娘的肩头,笑着说道:“你受惊了!” 于小雁姑娘此时倒真的有些意外和愕然,呐呐地问道:“庄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面狐笑而不答,看了于小雁半晌,才说道:“你的天赋极好,可惜早年功力下得不够。这次好好看护少夫人,到了红柳湖,传你些绝顶武艺,相信比你那‘颇有名气’的父母,要高明一些!不过,我是非常奇怪,瞧你的眼神,分明是内功很有基础,可是事实上……” 千面狐停住了话头,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好好的安睡!明天你就要照料少庄主夫人上路。此去红柳湖,还是有一段很远的路程,知道么?” 说着话,他点点头,迳自走出房门去了。夜还是这样的平静,连前面客房里传来的鼾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于小雁站在房里,望着那半掩的房门,呆了半晌,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这时候才真正地觉察出千面狐的确是一个够厉害的人物,每句话,每个举动,都是含有极深的心计。 就拿方才来说,他用一种对女人施暴的行为,逼出对方的真相,幸亏于小雁迟出手一瞬,否则,正好中了千面狐的诡计,露出于小雁的真相。 但是,在一阵紧张之后,于姑娘又忍不住自己得意地微笑起来!她心里想道:“任凭你千面狐如何厉害,这次你总算失算一着!” 她掩上房门,熄了油灯,宽心地躺上床,毫无挂念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开始,于小雁便紧跟在那顶小轿旁边,照料着轿中的虞慕琴姑娘。 她对于这件事,有许多不解之处。她看到虞姑娘是那么年轻,那么娇美,既然是中原四杰飞叉银龙的孙女儿,为什么会落身于红柳湖?同时,她更不解,看千面狐对虞慕琴姑娘是十分重视,否则也不会派个专人来照管她,但是为什么要用点穴的方法,来制服姑娘? 于小雁反正已经拿正主意,混进红柳湖,这疑团等着到了红柳湖,再慢慢地来打听。 在一路之上,虞慕琴姑娘也经常被拍开穴道,饮用茶水,只有于小雁知道,在这些茶水之中,都放置有上好的参汤,就这样维持着姑娘的体力。 虞姑娘在清醒的时候,也看到在一旁小心侍候的于小雁,但是,除了那冷冷的一瞥,从没有和于小雁说过一句话,从那冷冷地一瞥当中,可以看出虞姑娘对红柳湖的人,有着多少怨愤和痛恨! 路上没有多耽搁,几天光景,这一行人穿越了几千里的路程,到达了红柳湖。 生长在白山黑水的于小雁姑娘,很少见到红柳湖这样的风光,现在正是柳枝吐芽,一片嫩黄,摇曳在水色之中,真是别有一番情调。 尤其是到了浮庄之后,于小雁姑娘更要惊叹这水上城廓,真是鬼斧神工,她忍不住要叹息:“这么一个好地方,竟被千面狐这种人糟蹋了!” 到达浮庄之后,她随着那顶蓝色小轿,到达一间很讲究的房子里,虞姑娘被从轿子里抬出来,放到一张床上,千面狐也走了进来,拍开了虞姑娘的穴道。 虞慕琴姑娘一个翻身坐起来,厉声叱道:“千面狐!你究竟打算将我怎么办?” 千面狐微笑道:“我已经在你被捕之前就告诉过你,按照你盗窃机密,背叛本庄的罪名来处理,那是惨不堪言的……” 虞慕琴冷笑道:“告诉你,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威胁到我!即使是千刀万剐,我不会皱一皱眉头。” 千面狐微笑道:“不会的!因为你毕竟曾经做过我的儿媳,我不会按律来处置你。再一方面,你的爷爷最近就要来红柳湖,至少我应该让你和他见一面,你说是不是?” 一提到“爷爷”这两个字,虞慕琴就像迎头一记重棒,人立即摇摇欲坠,软弱地坐了下去。乏力地问道:“你说我爷爷他老人家要来?” 千面狐笑道:“我犯不上和你说假话,不过他来的结果,究竟对你来说是凶是吉,还要看他的意思。到时候,你还应该让他识识时务,犯不上你爷儿俩都在红柳湖……” 下面的话没有说完,千面狐只笑了一笑,便转过身去,对于小雁点点头,说道:“好好服侍少庄主夫人!留心她不要寻短见……” 虞慕琴突然接过来说道:“我寻短见?哈!哈!哈!现在千般磨折,万种侮辱,我都会忍受,不到那一天,我才不会寻短见呢!” 千面狐依然是笑了一笑,没有接话,只是仍然对于小雁说道:“有任何问题,只要敲房门上的红色铁马,自然就会有人来替你解决。” 他说完这几句话,便自走出去,只见他的后脚刚刚跨出房门,就听得“砰”地一震,房门关得紧密无缝。 这时候房里只剩下于小雁和虞慕琴两个人,于小雁先将房门的四周,细细地打量一遍,看去这房子布置得非常堂皇,实际上,这就是一间牢狱! 房门是紧闭着的,一个窗子也是用铁柱子作成栏栅,要想离开这间房子,看来是十分困难! 于小雁姑娘慢慢地走过去,低低地叫了一声:“虞姑娘!” 虞慕琴突然一扬右手,闪电样地掴了于小雁一个大耳刮子,只打得于小雁眼冒金星,身体摇晃,仓促之间,这一掌可给于小雁吃了苦头。于小雁摸摸嘴角的流血,按捺不住喝道:“虞姑娘!你休要看错了人,我是……” 于小雁一时气愤之下,她是准备说“我是来救你的”,但是没有等到她说完,虞慕琴立即接着叱骂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你是红柳湖的爪牙罢了!凡是红柳湖的人,都是一丘之貉,绝好不了,你给我滚远些,少在这里讨人厌!” 于小雁被她这样一骂,真有些啼笑皆非,摸着脸,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突然这时候房门霍然而开,千面狐笑呵呵地从房外走进来,他指着虞慕琴说道:“你这就是不识好歹了!我特意请她来陪伴照料你,怎么你反而这样打人?” 她转身又对于小雁说道:“方才我忘记嘱咐你一句,论武功,你是打不过她的,所以你要多忍耐,好在你们都是姑娘们,相信慢慢就会处得很好的!” 他说完话,又带上门去了! 于小雁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暗暗叫险!忖道:“敢情方才他在门外听得清楚,如果我说出真情,岂不是前功尽弃么?” 她停了一会,擦去嘴角上的血,低声下气地说道:“虞姑娘!你有千仇万恨,与我们这做下人的有何关连?我也不过是奉命前来侍候姑娘,姑娘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于小雁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缓缓地走上前去,突然,一伸手兰花指一弹,一缕劲风,打到虞慕琴的穴道,虞姑娘当时身体一麻,暂时口不能言。 于小雁站在身旁,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虞姊姊!请你原谅我!因为我有话要和你说明,我怕你误会,泄露出风声,不得不冒昧出手!虞姊姊!我首先要告诉你,我不是红柳湖的人!我是半路上设法混进来的,这中间说来话长,只要虞姊姊相信我,我们慢慢地来谈!” 这一招功力使虞慕琴怔住了,她脱口问道:“你是……” 于小雁立即伸手唇边,指指房外摇头示意! 虞慕琴这才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你要我怎么能相信你?” 于小雁点点头悄声说道:“我姓于,和虞姊姊的虞不同,我是干钩于,我叫于小雁,家住长白山麓,我用什么方法证明我的话是真的呢?我提二个人,你一定会知道,她叫冷雪竹!” 虞慕琴浑身一抖,垂着眼睛说道:“不错!我知道她!这位冷姑娘是她毁了我的一生!” 于小雁大惊问道:“什么?冷姊姊她?……” 虞慕琴苦笑道:“对不起!是我说错了,应该说是我自己毁了我自己的一生,与这位冷姊姊无关!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现在何处?” 于小雁说道:“冷姊姊她现在长白山麓,住在我的家里,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冷姊姊她现在已经成了残废的人,她断了一个手臂。” 虞慕琴啊了一声,又慌不迭的用手俺住自己的嘴,她睁着那一对惊惶的眼睛,半晌才说出话来问道:“于家姊姊……” 于小雁摆手说道:“我比你年小,叫我的名字小雁才好!” 虞慕琴接着问道:“小雁妹妹!那冷……冷姊姊,她怎么断了一只臂呢?是怎么断的?是和别人拚斗受伤而断臂的么?那……秦凌筠秦哥哥呢?他难道没有保护她么?” 于小雁摇摇头说道:“冷姊姊断臂的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地告诉你。不过,虞家姊姊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相信我了呢?” 虞慕琴姑娘沉忖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我很难相信,不过,我也无所谓相信不相信,即使你是红柳湖那只老狐狸故意叫你来的,又能将我怎样?死尚且不怕,还有甚么事能威胁到我?” 突然,她又凝神对于小雁问道:“你究竟要来做什么?” 于小雁说道:“我要来救你脱离红柳湖。” 虞慕琴姑娘冷冷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目前不想离开这里。” 于小雁惊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想留在这种罪恶的地方呢?” 虞慕琴不为所动,依然是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红柳湖?” 于小雁姑娘点点头,停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其实这也难怪,你身陷虎穴,而我们彼此之间又毫不相识,你当然不能这样遽然地相信我。虞家姊姊!请你给我时间,我把我的来龙去脉说明白之后,我们再说其他。” 虞慕琴姑娘非常冷漠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你不必为我多费心神,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离开红柳湖!” 于小雁听她这样一说,比她方才挨那一耳光还要令她吃惊,不觉脱口说道:“你不想离开红柳湖?那为什么?” 虞慕琴姑娘说道:“你方才不也听到我说么?现在我不会寻死,更不会离开这里,因为……唉!和你讲这些也是多余的!” 于小雁不觉有些着急说道:“虞家姊姊!你不离开这里,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你着急?我虽然没有见过虞爷爷,我可以想得到,他老人家是急到如何地步。” 于小雁转面恳声说道:“虞家姊姊!相信我!只要我们合作,一定可以安然地离开红柳湖,老实说,若论功力,千面狐还不足为惧……” 虞慕琴冷冷地拦住她说下去,脸上露着一丝冷漠的笑容,直截了当地说道:“够了!你说这些已经足够了!要是在几个月以前,我早就相信你,和你一道走了!不过,现在你所说的这些,已经不够动人。” 于小雁急道:“原来你还不相信我?” 虞慕琴说道:“我过去相信过很多人,但是很多人都没有使我能相信下去!在数月以前,我相信一个人,和他一起逃走,结果我受到更多的苦难!” 于小雁抢着说道:“虞家姊姊!这次不同,我是真心的!” 虞慕琴说道:“是的!这次你已经与上次不同,比上次更高明!告诉你!红柳湖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件事,能使我相信!” 于小雁站在那里,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也说不上来是失望,抑或是生气?是后悔?抑或是同情? 不过,她对于这次事情遭受到虞慕琴的反对和仇视,是她所没有想到的,如今她已经陷身红柳湖,是继续留在此地,相机救出虞慕琴,或者是就此离开而去,她踌躇拿不定主意,她深深地感觉到:“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正是于小雁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服虞慕琴,使她相信而愿意合作的时候,突然,房门呀然而开,门口站定两个人,对于小雁很恭谨地说道:“庄主有请于姑娘!” 虞慕琴突然冷笑着向于小雁说道:“你知道他们二位是甚么人吗?” 于小雁茫然地摇摇头。 虞慕琴依然冷笑说道:“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他们是红柳湖浮庄左右两总管,想不到你这位使女侍婢,能劳动红柳湖的总管传话,倒是一件罕有的事!” 于小雁顿了一下,叹道:“疑心为一切误会的根源!少庄主夫人!你多疑了!” 当着这两个人的面,她不方便多讲什么,只是匆匆地跟着这两个传话的人,穿堂过廊,来到一间大客厅里,千面狐正背着手,含着微笑站在那里,那笑容使人看来有一份诡谲的意味。 于小雁刚一来到客厅,千面狐就含笑一摆手,说道:“于姑娘!请坐!” 于小雁愕了一下,立即说道:“庄主为何如此客气?名分有关,我不敢当庄主如此相待!” 千面狐呵呵笑道:“我已经说过,你的天资过人,我带你到红柳湖来,并不是要你做侍奉人的使女,这与什么名分有关?何况今天我还有话和你说,自然是坐下来好说话!” 于小雁心里想道:“你要捣什么鬼?任凭你如何,相信你查不出我的根底。” 她当时便说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于小雁告坐!” 千面狐停了一会,忽然说道:“我这个人说话做事,都讲究一个痛快,咱们都不必绕圈子说话,我要从今天起,收你作为我的门人,传授你的各种武功。” 于小雁倒是很意外,立即说道:“庄主如此垂青,只恐奴才不堪教育,有失庄主期望之深!” 千面狐笑道:“我的眼光不会看错人,三五年以后你一定是武林中一位独步当今的女中英雄,巾帼豪杰!不过……” 他说到此处,突然脸色一沉,十分严肃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明了红柳湖上的一切秘密,包括一切的明桩暗卡,一切的机关暗器,一切的毒物,乃至一切不传的秘笈武功,如果你对红柳湖有一点不忠实的行为,红柳湖岂不是一切都被人了如指掌么?” 于小雁一听他这样一说,心里着实一喜,暗自忖道:“好嘛!我来的意思,只不过是想伺机救出虞家姊姊,倒没有想到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要将红柳湖上的一切秘密,都了如指掌,这样一来,将来等他们那些人大破红柳湖的时候,只要我随便指点,岂不是得心应手,红柳湖垂手可破么?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当时也表现得很认真的说道:“庄主难道对我还不相信么?我这样孤身一人,蒙庄主收容……” 千面狐摆手说道:“你不要说了!我如果不相信你,又何必将你带到红柳湖来呢?又何必跟你说这些话呢?自然我是相信你的!但是,在红柳湖有二项规定,那就是:新来的人,一定要有一项忠诚的保证。” 于小雁连忙说道:“我孤零一人在此地,要到何处取得保证?” 千面狐继续说道:“这项保证因人而异,越是重要的人物,这项保证越重要,以你来说,只要举行过拜师大典之后,你的地位和我儿子卞璞,完全相同,因此你是红柳湖上最重要的人物,是需要一项很重要的保证!” 于小雁问道:“方才我向庄主陈述过,像我这种情形,可否免除这种保证?” 千面狐摇头说道:“这项规定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于小雁为难地说道:“我在此地身无长物,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更没有任何贵重的东西!既然不能免除这项规定,看来还是我无福分在红柳湖投师习艺了。” 千面狐微笑说道:“你错了!红柳湖的保证,既不是要值钱的东西,也不是贵重的物品,而是需要你表现一下勇气和决心,就可以了!” 于小雁一听,心里想到:“这勇气和决心要怎么表现才能算数?” 她正是猜疑不定,忽然听到千面狐叫道:“来人!将虞慕琴带到这里来!” 于小雁突然一惊,为什么千面狐要将虞慕琴姑娘带到这里来呢?难道…… 大厅外面响起一阵暴雷也似的应诺之声,不消多少时间,虞慕琴姑娘被带了上来。带上来的情形,十分令人吃惊,浑身上下都是绳子捆绑着,只剩下一双腿还可以活动。 虞慕琴被带到大厅之上,她一眼瞥见于小雁坐在上面,不由地冷笑两声,站在那里昂然不理。 千面狐此时正色问道:“虞慕琴!红柳湖待你不薄,我爱惜你很有些才华,将你许配给我的儿子,谁知道你以少庄主夫人之尊,专做吃里扒外之事,而且三番两次携带重要东西逃去,你究竟是什么存心?” 虞慕琴姑娘啐了一口痰,骂道:“你这只不知羞耻的老狐狸!还亏你说得出来红柳湖待我不薄,告诉你,我生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死也要化作厉鬼追索你的性命!” 千面狐一点也不为所动,说道:“按照红柳湖的规矩,像你这种行为,应该处蛇刑!” 他说到此地,忽然转过头来向于小雁说道:“于姑娘!你大概还不知道甚么是蛇刑吧!这是我红柳湖一种比较重的刑罚,专对那些吃里扒外的人而设置的!” 他招呼着:“将蛇刑抬上来,让于姑娘见识见识!” 于小雁一见虞慕琴姑娘被捆上大厅,心里就暗叫不好!她暗自急得不得了!她正在想:该怎样来动手救她? 不过,于姑娘有一个原则,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准备露出真面目,因为她认为能打进红柳湖内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所以,只要不伤及虞姑娘性命她都忍耐。 但是,最使于小雁姑娘心里不安的,不是千面狐那些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是虞慕琴姑娘那一双令人心悸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仇恨、愤怒、卑视和切齿的敌意,而这一双眼神,却一直紧紧地盯在于姑娘身上。 大厅下面蛇刑抬上来了,那是两个大口袋,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但是可以看到口袋里面蠕蠕而动的情形,虽然看不到袋内的蛇,但是,仅凭想象,就会令人股栗欲坠,毛骨悚然。 千面狐指着那口袋说道:“这两个口袋,都是特制的两层皮口袋,里层装着有一百条无毒的蛇,但是,这些蛇虽然无毒,却是每一条都饿得饥火中烧,受蛇刑的人,放到皮口袋的外层,那里面的蛇,就一条一条从特制的孔里,钻到外层来,慢慢地咬噬人的身体,因为这些蛇都是无毒的,不容易致人于死命,所以一个受蛇刑的人,经常熬上四五天,还不会死去,这也是常有的事。” 于小雁哪里听说过这种可怕的刑罚?早已把脸吓变了色,口中连忙说道:“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千面狐微笑说道:“蛇刑在红柳湖还不是最厉害的刑罚,还有更厉害的,这都是用来对付那些冒充蒙混,吃里扒外的人,如果不厉害一些,我这红柳湖的规矩如何维持?” 于小雁听在耳里,心中一阵七上八下,听那千面狐说话的语气,似是无心,又像是有意。 于姑娘心里说道:“除非千面狐他会未卜先知,否则他断然不会知道我的出身。” 她心中虽然提高了警觉,却仍然相当平静,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千面狐说道:“虞慕琴虽吃里扒外,但是,她毕竟是我的儿媳,对她不能不额外施恩。” 于小雁姑娘当时禁不住脱口问道:“如此说来,庄主你是免了虞姑娘的罪了!” 千面狐说道:“不错!我免了她的蛇刑,不过按照红柳湖的规矩,蛇刑免除是天大的恩典,按照规定,这时候就应该给她一个痛快,快刀过颈,让她痛痛快快地死。” 于小雁急道:“你……庄主!原来你还是不能饶她?” 千面狐说道:“你不是听到我方才说么,这是红柳湖的规矩,也是我对她额外的恩典……” 他忽然一回头,盯着于小雁问道:“什么?你是有意为虞慕琴讲情么?” 于小雁怔了一会摇摇头说道:“我是何许人?有什么面子能在庄主面前讲情?如果不是庄主救助,到现在我也只不过是在江湖上流浪的人而已,直到如今,如果不是庄主特别照顾,我也不过是一个使女侍婢而已,这种执法整纪,我怎么能多讲一句话?” 千面狐嗯了一声,笑了一笑。 于小雁又接着说道:“不过,如果容许我说一句话,我以为,虞姑娘既然是少庄主夫人,而且庄主也看在这个关系上,作了额外施恩的举动,何不多开放一分恩典?” 千面狐哦了一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连死罪干脆都免了?” 于小雁姑娘说道:“虞姑娘是红柳湖上的人,于小雁只不过是一个未拜师的门人而已,自古道是:疏不间亲,我不敢多说话,还要请庄主裁夺!” 千面狐闻言呵呵大笑说道:“好个疏不间亲!就凭你这句话,我今天饶了虞慕琴这条命。” 于小雁倒是认真地站了起来,对千面狐行了一个礼说道:“谢谢庄主赏给这分面子!” 千面狐笑道:“你的应对机智,高人一等,真是少见的人才。不过,这件事还没有完了,而且还要你来作一个结束。” 于小雁愕然不解问道:“与我还有关系么?” 千面狐点头说道:“与你有关系,常言道得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昂头叫道:“拿刺刑来!” 于小雁心中正在怀疑:“什么叫做刺刑?”只见大厅下面跑上来一个人,手里捧着一块长约三尺,宽约五寸的皮条,在皮条的另一端,上面钉了近百个银亮的倒刺,于小雁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 千面狐拿到手之后,立即递到于小雁的手里,朗声说道:“你拿这东西,去打虞慕琴五十下!” 于小雁错愕半晌,复又急忙问道:“要我去打她?那是为什么?” 千面狐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要你去打她,用那有刺的那一端,去打她五十下。” 于小雁几乎叫起来,天啦!那近百枚雪亮的倒刺,在虞慕琴身上打五十下,那不是体无完肤,遍体鳞伤么? 于小雁直着眼睛愣在那里,千面狐正色说道:“去!去!打她五十下,这就是我们所需要你给我们的保证,这就是你应该表现给我们看的决心和勇气!” 于小雁立即有一种被戏弄的愤怒,霍然站起来,但是,她一眼看到千面狐的表情,是十分严肃,没有一点恶作剧的意思,她仍然忍不住叫道:“这是没有来由的事!我与虞姑娘不但没有仇恨,而且我和她已经有这么多天的相处,一路上虽然我们没有谈什么,但是,我对她已经有了深厚的情感,我怎么可以下这种毒手,特别是无缘无故的!” 千面狐说道:“对!这在你来说,是无缘无故的,也就因为是无缘无故的,才是给你一种测验,看看你能不能接受我的指使,看看你有没有这分决心和勇气。” 于小雁叫道:“不!我不能!” 千面狐说道:“你一定要能够,因为我要你这分保证!如果你没有这分保证,红柳湖不能收你这个门人。” 于小雁霍然叫道:“够了!我不稀罕做这种门人!” 千面狐纵声大笑道:“你已经迟了!现在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赶快上前与我打!” 他说到这里,突然又一声断喝:“把虞慕琴的衣服脱光,于小雁与我过去打!” 立即就有两个人走上前去,解开虞慕琴的绳索,要脱她的衣裳。 于小雁突然叱喝一声,一步跃上前,举手一挥,那两个大汉跌跌爬爬摔开一两丈远。 她怒目叱道:“你们不可以这样无礼!” 千面狐这时候突然一阵嘿嘿地笑声,笑得是那么样的得意!笑得于小雁一阵毛骨悚然! 千面狐指着于小雁笑道:“怎么?你还没有拜师,就敢背叛我么?” 于小雁这时候已经有些明白,千面狐一定是已经明白她的来意,她仍然保持着一分冷静沉声说道:“我不是背叛,而是感到奇怪与不平。庄主是武林成名人物,为何能做出这种不高明的事?对付一个姑娘,岂可用这种手段?所以,我才出手阻拦。衡情量理,庄主以为方才的行为,是否应该阻拦?” 千面狐笑道:“如果虞慕琴换成了别人,你也这样的关心她么?不会吧!不但不会如此关心她,恐怕你也就不会到红柳湖来,是吧?” 于小雁大惊说道:“你是说?……” 千面狐抚掌大笑说道:“我是说,你这样乳臭未干的丫头,居然敢在我千面狐面前掉枪花!这简直就是夫子面前卖文,大江岸边卖水。” 于小雁霍然一退,紧靠在虞慕琴的身边,伸手一探腰间,千面狐立即笑道:“你摸迟了!你那柄很好的宝剑,连同包袱,放在房里,不在身边。” 于小雁忽然说道:“就凭赤手空掌,看看你千面狐可能招架得了?” 千面狐突然一正面容,厉声喝道:“于小雁!你赶快说,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你的名字到底叫做什么?你和虞慕琴有什么关系?快说!” 于小雁理也不理他,她随手一摸,虞慕琴姑娘身上的绳索,全都变成一截一截的脱落了,可是虞姑娘仍然软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分明是被点了软穴。 于小雁哼了一下,只手一挟,就把虞慕琴挟在胁下,大踏步向大厅外面走去。 千面狐呵呵大笑,道:“丫头!你来到红柳湖,还想这样随便走出去么?” 于小雁到底年轻,只知道凭自己功力,一定可以闯出红柳湖的浮庄,她哪里想到这座浮庄是布满了明桩暗卡,到处都是机关埋伏,像她这样毫无所知的人,怎么能够走出红柳湖?等到千面狐这样自负而又得意的一说,她才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她停了一下,霍然反身,朝着千面狐走去。 突然这时候挟在她胁下的虞慕琴姑娘说话了,她低声地叫道:“于家妹妹!你解开我的穴道,红柳湖上的机关埋伏我都知道,我和你一齐向外闯!” 于小雁啊了一声,非常高兴地说道:“虞姊姊!你现在相信我了么?刚才在大厅之上,你的眼神好令人可怕啊!我知道你不仅是对我不相信,而且有更大的误会。” 虞慕琴姑娘黯然地说道:“于家妹妹!你哪里知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在红柳湖我受过太多的骗,使我对一切好意,都发生一种怀疑,于妹妹!我对不起你……” 于小雁连忙说道:“虞姊姊!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先走出去…” 她伸手刚刚拍开虞慕琴身上的穴道,突然,她惊觉地站起来,向四周一看,只见四面站定四个大汉,手里各拿着一根青铜蛇鞭,虎视眈眈,注视着于小雁。 千面狐呵呵地笑道:“丫头!我知道你的武艺很不错,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有多高的功力,现在让红柳湖四位教头考验一下,想不到你居然能瞒过我的眼睛,就凭这一点,我应该饶你一条命。你放手去斗吧!” 于小雁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声对虞幕琴说道:“虞姊姊!你在这里不要管他,待我打退这四个人,我们走路!” 虞慕琴姑娘伸手拉住于小雁的衣袖,关切地说道:“于妹妹!这四个人都是红柳湖的高手,你要小心才是!” 于小雁姑娘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自有道理!” 这时候那四个手执青铜蛇鞭的大汉,其中一个迈步上前,青铜蛇鞭一交左手,右手一伸,疾推一式“推山赶岳”,正朝着于小雁当胸印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个大汉如此简简单单,平平易易的一招“推山赶岳”,明眼人一看这架式,就知道这中间含有变化,如果对方硬接,他真力一送,变成大力掌式,硬较上了劲道。如果对方一让掌式变化,立即抢个机先,源源出来。 于小雁冷哼了一声,理也不理,只等到那大汉掌式落实,印到面前的时候,她突然左掌一翻,闪电般直迎上去。 这样闪电翻掌直迎的掌法,有个名堂叫做“迅雷掌”,是大力掌法当中属于“小天星掌”一类的功夫。 那大汉一见于姑娘如此飞快地翻出一掌,而且掌心内凹,五指紧并,他心里一惊,知道碰到硬手了。他掌式已发,无法收回,只有咬牙再加真力,拼命向前送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地一声,如同击到败絮之上,两个人手掌对个正着,手掌贴着手掌,站在那里没有动。 过了约莫一口气的工夫,那大汉腿一软,像倒了半截黑塔一样,倒了下来,随着一张嘴,吐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块一块的血块!人在那里直翻眼,只剩下一点游丝气息,眼看着就要撒手黄泉。 千面狐当时脸上颜色一变,眼珠不停地乱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那三个大汉齐声暴吼,各抡青铜蛇鞭,齐扑上前,三条鞭就如三条择人而噬的蛇向于小雁扑来。 于小雁怒叱一声,向前一迈步,徒手穿身而上,独迎上去。 这三个大汉的青铜蛇鞭果然不同凡响,尤其是三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真个是风雨不透。 可是于小雁在这三条青铜蛇鞭当中,宛如蛱蝶穿花,左右飞舞,那疾风骤雨的青铜鞭,却沾不了她的衣角。 突然,千面狐一声断喝:“住手!” 可是就在他这样一声断喝的同时,扑通、扑通、扑通、三个执鞭大汉,倒了一双半,躺在地下不能动,于小雁却是没事一样,气度悠闲地站在那里。 虞慕琴姑娘刚刚拉住于小雁的手,叫得一声:“于妹妹!你……” 千面狐突然呵呵一阵大笑说道:“我千面狐打了一辈子的雁,没有想到让这只小雁啄瞎了眼睛!我只晓得你是欺骗我的,没有想到你竟欺骗我这样深。好好!就凭你方才露了这一手,我今天也要放你一马,不置你于死地,只要你归顺我红柳湖,一切都可以原谅。” 于小雁冷笑道:“千面狐!你说这些话也不觉得难为情么?你凭什么来说这些?” 她昂然回身,牵着虞姑娘的手说道:“虞姊姊!我们走!” 千面狐冷冷地一笑道:“你以为凭你方才那两手,就可以走出红柳湖么?那你也太小看红柳湖了!” 他言犹未了,只听见喀嚓一声,这座大厅突然分裂为二,于小雁和虞慕琴所站的一头,忽然脱了浮庄,像是一个小平台浮在湖面上,向红柳湖当中飞快地漂过去,漂到周围都是水的湖中间就缓缓地停了下来不动了。 这时候千面狐叫道:“丫头!你仔细想一想,是愿意死,还是愿意活?” 于小雁回身向虞慕琴问道:“姊姊!这是怎么回事?” 虞慕琴叹口气说道:“红柳湖浮庄据说是千面狐所设计的,随时可以分裂开,像我们这种情形,说不定下面就是一间水底囚室,只要他将水门一开,我们都会沉下去。” 于小雁急道:“有方法可以离开么?” 虞慕琴颓然摇摇头。 那边,千面狐远远地叫道:“我给你二天的时间,让你慢慢地想,三天以后,生与死就由你选择了!” 于小雁站在那方圆不到两丈的浮木上,翘首云天,一时感慨万千,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说起! 第二十章 冒险入虎穴 从容闯龙潭 在湛蓝色的天空上,有一只庞大的青鸟,伸展着车轮大翅,飞翔在白云之间,在鸟的背上,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清癯的老者,另一个是年青的书生,这两个驾鸟乘风,遨游碧落的不是别人,正是武林中号称博古通今,胸罗万有的万博老人,和武林后起之秀,深获三位高人真传的秦凌筠。 万博老人正凝神俯视着下面,秦凌筠却微锁着眉头,仿佛若有所思。 这情形立即被万博老人察觉到了,老人微笑道:“秦娃娃!你对于此行,是不是有些畏惧之意?” 秦凌筠心神一敛,立即答道:“晚辈虽然不才,有老前辈同行,尚不知畏惧为何物!常言道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使此去是闯刀山下油锅,也不能有一点惧意!只是晚辈在想,老前辈所说的那位峨嵋叛徒大虎僧所说的话,是不是可靠?因此,这不是危险与否的问题,而是此行只许成功不能失败,万一大虎僧所说不实,我们失败了,虞慕琴姑娘的性命,恐怕就万难保全了。” 万博老人嗯了一声说道:“对了!你是不相信大虎僧的为人。” 秦凌筠说道:“背叛师门,就是欺师灭祖的行径,这种人的言行,是很难令人信任的!” 万博老人笑道:“这大青鸟虽然快速,但是,到红柳湖还有一段路程,我们爷儿俩不妨先来谈谈大虎僧吧!其实何止是你,连那位老练江湖,见多识广的虞老鉴,号称天下第一神偷的老方朔,何尝不是怀疑?所以我好不容易说服他们,让他们从少室峰回到巫山,等候我们的消息。秦娃娃!你也可以看得出,在我们临行之时,虞老鉴的眼神里,还充满了忧虑的神色呐!” 秦凌筠说道:“虞老爷子虞师叔他老人家这次在少林寺所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当年的胆识和豪情,已经不复存在!不过,这大虎僧……” 万博老人说道:“我老实告诉你,这大虎僧不但是峨嵋的叛徒,而且还是千面狐的拜兄呢!” 秦凌筠闻言一怔,一分神,人几乎被迎面的劲风,吹下了鸟背,他伸手抱住大青鸟,吓得一身冷汗,定了定神,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是说这大虎僧和千面狐有结拜之盟!” 万博老人接着说道:“大虎僧是位生性豪放,爱管闲事的出家人,因为他当年直言批评本派武功日见衰微,触犯峨嵋清规,因此逐出门墙,但是,他后来流落到四塞八荒,居然学到一身硬功夫,于是他便以大虎僧的名号,遨游名山大川,无意之中结识了卞玉。” 秦凌筠说道:“大虎僧他为什么会和这种人论交?” 万博老人说道:“大虎僧是个直肠热心爽快的人,卞玉是个虚伪的老狐狸,等到大虎僧发现卞玉的本质,他们已经结成金兰之好。大虎僧在红柳湖郁郁不乐住了两年,终于隐入山林,不再走动江湖,因为他对武林失去了信心!” 秦凌筠听得很有劲,不觉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万博老人笑道:“就是因为我没有说明这点,所以才让你们怀疑,这是因为如果我说得太清楚,虞老鉴为了他的孙女儿,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同来,即使不与我们同行,他既然知道了其中秘密,他必会独自悄悄前往,那就容易坏事了!” 秦凌筠问道:“究竟你老人家瞒了我们什么呢?” 万博老人说道:“大虎僧我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他对我也有回生之德,我们真可以说是‘生死’之交,所以,他的话断断不假。” 秦凌筠怔怔地没有讲话,万博老人接着说道:“秦娃娃!你听说过我在龙门梅谷,我中了千面狐的‘蚀骨针’这件事么?” 秦凌筠说道:“晚辈听到几位前辈说明,老前辈当时是慑于龙门老前辈和琼林夫人的身体和生命安全、投鼠忌器,才让千面狐得逞一时,不过,据说千面狐给了老前辈解药!” 万博老人说道:“是的!他给了我解药,我也答应他二月二日前往少林,听他差遣!当时我是另有存心,谁知千面狐更是别有用意,他给我的解药竟是假的!” 秦凌筠不觉脱口骂道:“这无耻的老贼!” 万博老人说道:“常言说得是:天理昭彰,丝毫不爽!我离开龙门不久,遇到一个僧人,中了一种蛇毒,躺在山径上运用自己的功力,在那里挣扎!看见这种事情,我自然不能袖手,上前去问情由,没有想到这位僧人先我说出,他问我是怎么中了‘蚀骨针’?因为除了我痛苦的表情之外,他已经看到我额上有五点青痘,这正是‘蚀骨针’发作的征象!” 秦凌筠说道:“这个僧人想必就是大虎僧了!” 万博老人点点头,他接着说道:“他当时就拿出身旁仅存的一枚风干的香果……” 秦凌筠惊道:“红柳湖湖心岛那棵树上所结的香果么?”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这就叫做相生相克,因为千面狐的毒技,是来自金臂丐,可是解药却没有从金臂丐那里获得,偏偏红柳湖有这棵香果,独能解除千面狐所有的毒器。这枚风干香果,解除了我体内的毒,大虎僧又用他的戒刀,为我除去背上的蚀骨针……” 秦凌筠抢着说道:“为什么要用戒刀?要用那么大的器械?” 万博老人笑道:“秦娃娃不知道大虎僧所用的戒刀,是磁铁所制,名贵非常,厉害无比,若不是凑巧他有磁铁戒刀,那五根蚀骨针,还是一件惹人心烦的事。” 秦凌筠说道:“老前辈!这真是吉人天相!那大虎僧想必也在老前辈的施救之下,解除了他的蛇毒。” 万博老人点点头,他停了一会说道:“我和大虎僧分手的时候,他沉思了良久,才毅然决定告诉我,他说千面狐这种人迟早要为武林所扫荡消除,但是,红柳湖埋伏机关,也的确不同寻常,为了使武林之中减少死亡,他希望我设法将人潜伏红柳湖,作为内应,如此内应外合,可以减少很多麻烦,也减少很多拼斗,最后他告诉一件事,就是红柳湖有一条废弃多年的湖底隧道,可以直通红柳湖的浮庄之中,这是连千面狐都不知道的事。” 秦凌筠叹道:“潜伏内应太难了,尤其是目前,千面狐自有警觉,他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的!如此说来,这条废弃的隧道又有何用?” 万博老人大笑说道:“怎么没有用?我这次前往红柳湖,就是要利用这条湖底隧道,进入红柳湖的浮庄之内。” 秦凌筠闻言大惊,不禁转过身来说道:“晚辈只道老前辈此次前来,伺机而动,暗中侦察虞姑娘的下落,救她脱险,没有想到老前辈要潜伏红柳湖作为内应,这件事以晚辈之见……” 万博老人笑道:“是不是万万使不得?” 秦凌筠嗫嚅地说道:“并非晚辈胆怯,而是老前辈名头太响,面目太熟,无论如何,是没有办法潜伏。千面狐既然使用假解药在先,他岂能相信老前辈会去相投?所以……所以……” 万博老人呵呵笑道:“这中间还有一项道理,是你所没有想到的!” 他说到此处,忽然遥指下面说道:“你看那前面一片水光,何止万顷?算算日程,也应该是红柳湖了,我们下去再说吧!” 大青鸟逐渐地向下盘旋,秦凌筠也朝着前面看去,此时夕阳已经西斜,那湖水泛起一片红光,就像在那逐渐幽黯的地面上,抹上了一层绚烂的红霞,再看那沿湖四周,都是浓郁的一片,那想必都是沿湖垂柳。 夕阳消失得很快,水上的波光,也逐渐的消失,这时候也可以看到西北角,有一片扎眼的灯火,覆盖着数十亩大小,声势真是吓人。 大青鸟在逐渐下降的中途,突然一收双翅,流星下坠,唰地一声,直落地面,它这种疾如脱兔的动作,正是避免引起人注意的方法。 落到地面之后,万博老人和秦凌筠一跃而下,那大青鸟低呜一声,如同游蛇一样,贴着地面悄悄而去。 万博老人缓缓地凝神四顾,忽然他指着远处,一丛矗立的阴影说道:“大虎僧说的,在万柳成林的当中,有一株参天古树,鹤立鸡群,在那里就可以找到进口。我们过去吧!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小心一些。” 万博老人当先,秦凌筠殿后,在夜色逐渐加深的晚上,借着点点的朦胧星光,向前飞驰而去。 约莫走了一会,看来那棵大树已经很清楚的在望了,同样地,红柳湖的灯光,也越来越近了。 万博老人回头笑道:“秦娃娃!若有风吹草动,还是多加忍耐,我们的目的是救虞娃娃,是探听红柳湖的虚实,其他的事,可以置之不理算了!” 秦凌筠点点头,刚说声:“晚辈晓得!” 他突然看到一根亮亮的游丝,飞飘过来,若是等闲人,在这种朦胧的星光之下,是看不见的,秦凌筠的目力何等锐利! 他以为这不过是柳林中的蜘蛛飞丝而已,伸手一撩,向旁边一扫。 谁知道他这样一扫之际,随着嚓地一声响,就从他的脚下,飞快地伸出两柄雪亮的铁钯,那钯齿尖锐,就如同是四根雪亮的尖刃,不偏不斜,不上不下,正好一前一后,将秦凌筠当胸一把钳住,而且咯咯咯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那把铁钯立即向内钳紧。 万博老人听到自己身后有响声,旋转一看脸都吓变了色,立即一掠而至,叫道:“娃娃!你……” 秦凌筠此时也被这样突然的一件意外,弄得呆住了,而且他也感觉到那两把铁钳子向当中夹的力量,还真不小,夹得他前胸后背,相当的疼痛。 万博老人站在那里怔了半晌,才问道:“娃娃!你伤得不重吧?” 秦凌筠低头看看自己,苦笑道:“衣服破了!好像还没有受伤,只不过是有点痛!” 万博老人怔然地重复他的话说道:“只不过是有点疼?这……” 他估计那一对铁钳,至少也有两三百斤的力量,而且前后都是锋利无比的锐齿,在这样一夹之下,除非是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否则,只要你是血肉之躯,怕不夹成对穿而过?所以才将这位见多识广的万博老人,吓得发愣!要是将秦凌筠伤在这里,那真是无妄之灾! 他听说秦凌筠没有受伤,倒是越发的怔住了,过了一会,他突然呵呵大笑说道:“是!是!这是天意。秦娃娃!你还记得那件断尾虎头鲨的皮甲么!” 秦凌筠这也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不觉笑将起来,立即一抬双手,前后一分,一使力,将这设计巧妙,力量强劲的铁钳子,前后分开,人从里跳出来。谁料到他这一放手,铁钳子咔嚓一合,立即听到有一阵铃声,叮叮当当,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去! 万博老人咦了一下,当时抬头四下一望,平地向上一拔,跃到一棵柳树桠上,探手一抓,抓住一只老鸦,飘身下落,叫道:“娃娃!快拉开它!” 秦凌筠也省悟到他的用意,随着上前双手一分,将铁钳子拉开,万博老人将老鸦放在铁钳当中,一松手,低喝一声:“走!” 两个人长身一跃,就从柳树梢头,疾驰而去。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光景,万博老人在前面一打手势,两个人向柳梢一伏,屏住气息,疑神细听。 对面嘁嘁嚓嚓来了一阵脚步声,一行四人,走得很快,而且一路闲谈,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在说:“八成又是飞禽走兽,触动了机关,其实,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到红柳湖来捋虎须?庄外七十二,庄内一百八,这些机关暗器,只要一碰上,就算你是铁罗汉,管叫你变成一堆铜。” 另一个说道:“你不知道,庄主明天决心要拿那两个小姑娘上刑逼供,怕的是今天会有人来,所以格外要庄内庄外小心。管他呢!去看看,是人,咱们割耳朵缴账,是兽,咱们今天正好宵夜下酒!” 一行人说说谈谈,脚下功呋颇为不弱,转眼就走了过去。 万博老人一招手,秦凌筠和他立即展开身形,朝那棵参天大树奔去。树是一棵白果树,虽然春初,好在红柳湖气候不寒,依然枝叶茂密。 万博老人来到树前,很快绕树一圈之后,他在树根的西方,找到一块方圆四六尺大卧牛青石,这块卧牛青石,有一半嵌在土里,估计至少也得千斤以上。 万博老人掳起衣袖,双手沿着青石边缘,向地下一插,深及手腕以上,突然见他一昂头,双臂骨头一阵吱吱作响,这块庞大的卧牛青石,被他扶了起来。 果然,他笑了一下,双臂一伸,将石头推翻,指着地道:“秦娃娃!你看!” 秦凌筠早就看清楚了,但是,他并没有万博老人那么兴奋,相反地,他倒有些失望,因为他以为这块大石头推开之后,一定是露出一个黑通通的地窖,那就是通往浮庄隧道的进口,可是现在看到的,并不是如此,仅是大海碗那么大小的一个洞口而已,说它是阴沟涵洞可以,说是隧道,未免言过其实。 万博老人看到秦凌筠失望的表情,他拍拍秦凌筠的肩头说道:“大虎僧没有骗我!” 秦凌筠急急地说道:“这就是隧道进口么?” 万博老人说道:“红柳湖浮庄,可以在湖上移动,据说当年那位高人设计之时,全庄只有一处是半在岸上半在水上而不能移动,就是我们这隧道通往的地方。大虎僧在浮庄数年,在无意中发现,若是有心,倒恐怕找不到了。” 他蹲下去摸摸洞口,接着说道:“和大虎僧说的完全符合,是用此地特产的粗竹子埋在地下,通过湖中,到达浮庄之内。” 秦凌筠沉吟着说道:“多少年了!这竹子恐怕早已腐烂,而且……”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是应该早就烂掉了,但是,只要还有一点空隙,我就去定了。娃娃!方才你没有听说么,明天千面狐要逼问两位姑娘的口供,我若不去,尚待何时?” 秦凌筠掠身上前说道:“要去也是应该弟子服其劳,老前辈你先等在这里,且为晚辈照料……” 万博老人含笑拦住说道:“你错了!这件事不能分什么长幼有序,我知道论武功,你比我要高,但是,若说混进红柳湖作内应,我比你要强上十倍!你别不服,娃娃!你还记得飞叉银龙虞老鉴所说的,在少林寺出现过我这位万博老人么?” 秦凌筠不解地说道:“那是假的嘛!” 万博老人笑道:“假作真来真亦假!千面狐能拿假的万博老人去骗天下群雄,我这个真的酸秀才就可以冒充假的去骗他这只老狐狸!骗人者人恒骗之,真真假假,相信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秦凌筠恍然说道:“老前辈要去冒充那假的‘万博老人’!” 万博老人笑道:“红柳湖一定有一位万博老人,而且一定是他的心腹死党所扮,我去取而代之,红柳湖岂不是令我逍遥自在?” 秦凌筠总觉有些不妥,只身闯虎穴,而且,红柳湖的机关埋伏如此之多,万一有失,不仅是武林中的损失,也是令秦凌筠无法安心的事。 万博老人轻松地笑道:“娃娃!你放心!你要相信我老人家还有这点机智,各种条件对千面狐固然有利,但是,对我有利的也还不少,不过……” 他说到这里脸色一变而为严肃,沉声说道:“秦娃娃,你要在这附近隐藏,等候消息,如果我得不到机会,自然会退回来,我们再另想办法。如果我得手顺利,至多三天,我也要回来告诉你一项消息。万一有了紧急变化,你看到有流星冲天,你可以作独断之处置!” 他指指自己的腰间,不等秦凌筠作答,只见他双手向上伸,朝天合十,复又一低身,向下一伏,就如同一条蛇样,游进那大海碗粗细的竹筒子洞中去了。 秦凌筠明知道方才万博老人说的也都是实情,他此去危险是有,但是未尽然就是绝对危险,然而说不出是什么道理,使他的心里,始终是忐忑难安,他坐在那里沉思良久,霍然站起来,将那块卧牛青石推到原来的地方放好,握拳自语道:“我就是这样去做!” 红柳湖的浮庄,就像往常一样,静静地靠在湖岸,偶尔有些人走动,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异样,但是,这个水上城廓的内部,却有一份忙碌的紧张。 在浮庄的西北角,有一间宽大的房间,这时候,房间里面正有许多人在往来的走动着。 这间房子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从屋顶以下,没有一个窗子,里面充满了黝暗,尽管屋外正是阳光普照,可是屋子里依然是黝暗有如黑夜。 房子正对面当中,站着一排三个人,有三盏微弱的灯光,从三面由下而上,将人影子拉得老长,将人的面孔照得模糊不清,给人增加了不少神秘和恐怖。 这三个人当中坐的是千面狐卞玉,右面坐的是黄山炼气士司马蓝,左面坐的是大名鼎鼎的万博老人。 千面狐含笑对司马蓝拱拱手说道:“司马老前辈!既然连你这位老江湖都认不出这柄短剑的来历,越发的令人可虑了。 像她这样的年龄,竟会有这样精的武功,传授她的人,也就可想而知。如果我们不能找出她的来路,无疑地是给红柳湖留下一条祸根。 这些年来,我早就把江湖上各门各派都弄得清清楚楚,所以,才能处处得心应手,如果不能明了对方底细,而偏偏对方又是一个劲敌,这岂不是红柳湖的危机么?” 坐在左边的万博老人呵呵笑道:“可惜我这个万博老人是个冒牌货,要不然,我倒是应该了如指掌!” 千面狐摇摇头说道:“不然!不然!金江兄!就是你真的是万博老人,也就未尽然能够挖出这姓于的丫头她的底细。老实说,若论见过的宝剑,不是我卞玉夸大口,万博老人也未见得就有我看的这么多!青虹、巨阙、干将、莫邪、松纹、鱼肠……,没有一柄我没有见过,也没有一柄剑我不能数出它们的主人,可是这柄短剑,把我考住了。” 那司马蓝拈着胡须笑道:“所以,你就只有动用这最后的一个办法了?” 千面狐苦笑道:“我承认,这最后的办法,也是最愚蠢的办法,在我卞玉生平,还没有事能难住我,可是现在我被难住了,我只有打开尘封已久的刑房。” 那冒充万博老人的西北道上兀鹰丁金江关心地问道:“庄主的意思,舍去用刑逼供之外,就没有第二个办法了么?” 千面狐点点头说道:“这个姓于的小姑娘我可以杀死她,可以将她碎尸万段,可以将她折磨成人干……可以说生杀宰割,悉由我便,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能够使她口吐真言,所以只好刑求了!” 兀鹰丁金江摇头不以为然,沉声说道:“庄主!你这最后的办法,也不是能够奏效的办法,因为这些丫头,都有一股烈性,用刑过急,可能引起她们拼着一死,不说出一句真话,这样岂不是达不到庄主的目的么?” 千面狐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依你之计?” 兀鹰丁金江说道:“最好暂时让她困在此地,慢慢培养她求生的欲望,使她在绝境中不急于求死,后再慢慢设计诱之,这等事,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反而坏事!” 千面狐沉吟着说道:“姓于的小丫头陷落在红柳湖,不须多久一定会有人来找她,在这之前我不能找出她的底细,来人如何应付?如何才能握胜利之左券?你的话虽然很对,但是,远水救不得近火,无济于事。” 兀鹰丁金江说道:“庄主如果坚用刑求,也不能直接用刑在这女娃娃身上。我们不妨杀鸡儆猴,把最厉害的毒刑,用在旁人身上,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只要她还有一点求生的欲望,她就不得不说出实情,只是千万不要走极端,那样反而误事!” 千面狐咦了一声,他望着兀鹰丁金江,笑道:“金江兄!你简直不是冒充,而是货真价实的万博老人嘛!想不到多年不见的老兀鹰,居然在机智上有了这样进步!只是我猜不透,金江兄为何也变得这样有耐性,要是搁在当年,还不早就将这姓于的女娃娃撕开算了,哪里还有那么多闲情慢慢等待!” 兀鹰丁金江呵呵地笑道:“如今老了!哪里还有当年的火爆脾气?再说,为着你庄主啊!你是套取口供为第一,自然就应该多忍耐一些了!” 他这话刚说完,突然门口呀然一声,走进来一个人,站在门旁,冷冷地说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兀鹰丁金江!” 这声音,这语句,简直是太惊人,千面狐霍然站起来喝道:“你是谁?” 站在门边那人平静地说道:“庄主!你难道听不出我说话的声音么?” 千面狐一声断喝:“掌灯!” 立即有两盏灯光点亮,照在门口,大家都一怔,站在门口赫然就是万博老人,含着冷冷的笑容,站在那里。 千面狐愕然一顿,指着说道:“你是……?” 他回过头来一看,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位冒充的万博老人,和门口那位一模一样。 千面狐的机智再好,到了这个时候也为之错愕,他心中闪电一转,立即又回过身去,指着门口那万博老人喝道:“你到底是谁?” 那万博老人咦了一声说道:“庄主!我远从千里之外,离开大漠,来到此地,为的就是助你一臂之力,怎么你连我兀鹰丁金江都不认识了么?难道说你有了这位假的老兀鹰,就不认我这个真的丁金江了么?” 坐在那里的兀鹰丁金江突然站起来骂道:“你这个老酸丁!你要找死也不是这样的找法,你是什么意思敢冒充我?我来宰了你!也让你见识见识西北沙漠兀鹰的厉害!” 他站起身来,一伸双臂,咯咯咯骨节一阵作响,箕张着一双手掌,迈步就向万博老人扑过来。 千面狐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兀鹰丁金江闻声脚下一停,怔怔地问道:“庄主!你是叫我么?” 千面狐眼珠一转,点点头说道:“金江兄!请你先坐下来,这件事让我来处理!” 兀鹰瞪着两个眼睛,忍下气,退回来两步,坐在原来的位置,闷着一言不发。 千面狐指着门口那位万博老人问道:“你是谁?” 虽然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其语句之寒,其声调之厉,其表情之峻,可以使任何人不寒而栗。特别是他那对眼神,锐利如箭,寒冷如冰,真是要洞穿人的肺腑。 万博老人又咦了一声,而且立即将脸色一沉,满脸不高兴的表情,沉声说道:“卞庄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有听懂我的话么?这都是你的主意,你要我假装万博老人,欺骗天下武林,怎么如今又转脸不认?人家都说弥卞庄主是机智过人的人物,为什么面对着真假不分?既然如此,咱们就还我本来真面目,回到我西北沙漠过我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说着话,伸手一解衣带,一掀衣襟,将一件青衫,丢在地上,露出里面一身褐色羽毛编织而成的紧身衣靠,一挥手,昂然说道:“算我丁金江倒霉,跑了这趟冤枉路。再见!” 一拂袖,转头就走。 他这里一抬脚,那边突然厉喝一声:“老贼!你想这么容易走!要走把命留下来!”那兀鹰丁金江二次起身,盘步出身,混元鹰爪功舒掌伸臂,就向门前扑去。 这回千面狐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在那里袖手旁观。 正要起身的万博老人一听身后风声袭来,脚下立即一停,左臂一抬,哔啦啦一阵清脆的声音,随即见他右手一探左腋,唰地一声响,亮光一闪,一条五尺左右的连锁活扣羽毛刀鞭,就像是一条飞起的刀鱼,脱水而出一样,迎向那兀鹰丁金江的一双手掌。 这根连锁活扣羽毛刀鞭的出现,是非常刺目的。 首先是兀鹰丁金江,他蓦的一惊,双手一收,人向后面退了两步,口中脱口叫道:“你……你……”他的手也伸向自己的左腋,手却放不下来。 其次反应最快的是千面狐卞玉,他没有高声喝叫,只是冷冷地说道:“你们二位住手!” 紧接着他就向兀鹰丁金江伸手一指,斩钉截铁地说道:“你!金江兄!请你回去坐好!” 兀鹰丁金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有一丝寒意,从心里面泛出来。 但是,他立即想起千面狐的态度,超乎平常,使他不能接受。 他当时也立即脸色一寒,应声说道:“卞庄主!你这是跟我说话么?请你休要忘记,我丁金江在红柳湖是客位,不是你的下属!” 千面狐脸上毫无表情,还是那样冷冷地说道:“金江兄!我请你坐好!如果你承认现在就与我为敌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和我谈话,否则,先请你委屈一下,回去坐好!” 兀鹰丁金江自然听得出千面狐的语气,他也深知千面狐的为人,憋住一口气,只有退回到原来地方,一屁股坐下来,顿时只听到“喀嚓”一声,那张太师椅,坐得七分八裂,变成一堆碎木料。 千面狐一点也不为意,他连头也不回,只随口叫道:“替丁大爷换好椅子!” 下面立即“嗄”地一声,就在刑房之内,两个人抬上来一张椅子,摆在兀鹰丁金江的身边,那兀鹰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响地坐上去,尽自在那里生气。 千面狐这时候脸上露出丝丝冷笑,撇了一下嘴角,向前走了过来,向万博老人问道:“你说你是兀鹰丁金江,请问你,我这房里坐的那位,他又是谁?” 万博老人摇摇头说道:“他是谁?我不敢断言,我只能说他不是我兀鹰丁金江,至于他外形像万博老人,是不是他就是万博老人?我不敢说,因为在外型上,我又何尝不是像万博老人?” 他言犹未了,就听得兀鹰喝道:“去你的!” “嗖”地一声,一点寒星,飞向万博老人的面目而来! 突然千面狐一拂衣袖,呼地一阵风,把那一点寒星,扫到几丈开外,钉到墙壁上。 兀鹰丁金江勃然大怒,说道:“庄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面狐冷冷地说道:“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不让你下手灭口,好来个死无对证!” 兀鹰一声怪叫,霍然站起来,叫道:“听你之意,你居然在怀疑我?岂有此理!千面狐你这是……” 千面狐冷笑说道:“我是两个人都怀疑!请你稍安毋躁,真金不怕火炼,自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我看你如果不是心虚,何妨坐下,看个明白?” 他说着话,便掉头不理,继续向万博老人说道:“你是兀鹰丁金江,在红柳湖是客位,我请你来刑房,你为何没有来?反倒被别人抢在你先,是何道理?” 万博老人哼了一声说道:“说起这件事,我要为你含羞。你这个号称天罗地网的红柳湖,想不到依然是漏洞百出,让人混了进来,你还一点不知道。就是因为我太过于相信你红柳湖是安全的,才松懈心神,宽心入睡,没有料到……” 于面狐紧追着问道:“没有料到怎样?” 万博老人冷笑道:“你想不到吧!我在红柳湖中了人家蒙汗烟香,在沉睡中失去知觉!” 千面狐哼了一声问道:“后来?” 万博老人说道:“后来我自己清醒过来,才察觉到情形有异,我相信红柳湖的人不会对我下这样不入流的手段,至于外人呢?我更不相信,因为外人怎么能进入红柳湖呢?” 千面狐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了很大的兴趣,他半侧着头,注视着万博老人问道:“你到底认为是红柳湖的人对你下的手,还是外人下的手?” 万博老人说道:“我遗失了一件内衣,三件暗器。红柳湖的人要之无益,那一定是外人别有用心,趁机鱼目混珠,否则要内衣何用?” 千面狐脸上颜色微微一变,话还没有说出口,那边兀鹰丁金江叫道:“岂有此理,我放在房里的一件内衣,和我的连锁活扣羽毛刀鞭,想必正是被他偷去,反而到这里反口咬人,这老儿想必正是万博老人本人,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分心计,卞庄主!快抓住他,要问个明白!” 兀鹰丁金江也真是个识相的人物,而且,他也真正了解千面狐的为人,翻脸毫无情面可言,方才那两次表现,已经说明情形对他有显著的不利,所以,他这次在那里不动,只是用话来点明千面狐! 千面狐却是冷冰冰地说道:“你的刀鞭和内衣遗失,为何不讲?为何不早讲?” 兀鹰丁金江说道:“因为直到方才……” 千面狐冷笑说道:“你不必讲理由!你有脱不了的嫌疑!” 兀鹰丁金江这时候忍不住一把无名火起,大声怒叱:“千面狐!你的机智何处去了?你原来是一个混帐东西!” 千面狐冷冷一挥手,突然“哗”地一声响,从那张椅子四周,伸出来四只手,像挠钩一样,紧紧地把兀鹰双臂双腿抓住,把他按在椅子上,一点也不能动弹。 兀鹰丁金江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千面狐!就凭这件事,我已经看出你败亡之兆!你是非不分,黑白混淆,是朋友还是敌人,你都区分不清,还有何事可为?我兀鹰有眼无珠,伤在红柳湖,算不了什么!相信在黄泉路上,很快的我就可以等到你!” 千面狐毫不在意他的叫骂,只是转过面来,指着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你……” 万博老人笑道:“卞庄主果然明察秋毫,不负我丁金江远道而来!” 他这里话刚一说完,千面狐撇了一撇嘴角,就在黑影中,飞出来两条绳索,套上万博老人的身上,只两下,便将万博老人捆个上下不能动弹。 万博老人愕然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面狐微笑道:“你的话,也照样的有破绽!” 万博老人心里一动,口中说道:“有破绽?真情实话,有什么破绽?破绽在哪里?” 说话的同时,他心里也在暗想:“果真有破绽么?” 千面狐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不是我姓卞的自夸,红柳湖浮庄周围,虽然不敢说是天罗地网,但是,要是有一个人居然能在全庄不知不觉当中,混进庄来,这是绝无可能!即使是他会飞他也飞不进红柳湖。所以,你刚才所说的那一段,什么丢衣丢暗器,就有不实之处,你说可是?” 兀鹰丁金江一见万博老人也被捆住,心里又燃起一点希望,这时候他叫道:“本来他就是乱说一通,胡诌一气!” 千面狐冷峻地斜睨了兀鹰一眼,没有说话,可是,捆在门上的万博老人却在这时候呵呵地笑了!而且笑得十分放肆,几乎把眼泪都笑出来。 千面狐一点也不为之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一直等到万博老人笑够了,停了下来之后,他才淡淡地问道:“笑够了么?” 万博老人依然呵呵地说道:“凭心而论,我是没有笑够,因为我想到你方才所说的话,我就要笑。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假充的,是冒名顶替的,那么请问你,我是怎么混进你这座自称是天罗地网的红柳湖的?” 千面狐倒没有想到有这样的一问,当时一怔。 万博老人进一步说道:“其实你不必难以自圆其说,我们之间的确是有一个假充的,这个假充的所以能够进来,而且不被你们发觉,那是因为你这个天罗地网有了漏洞。” 千面狐刚说了一个“不会”,他立即又转变口气说道:“你说!红柳湖有什么漏洞?是有了内应,还是道路上有了问题?” 万博老人说道:“你不要多问,只需要派个人到浮庄后面兵器库内去察看一下,去仔细地察看一下,你就会知道了!” 千面狐几乎跳起来,他已经沉不住气了,追着问道:“你怎么知道?” 万博老人说道:“你忘了我住的地方在哪里?和兵器库相隔咫尺,我的东西丢了,我仔细的寻找,无意中发现,兵器库的门……” 千面狐说道:“那门是长年难得一开的!” 万博老人说道:“对啊!长年难得一开,为何如今有了开动的痕迹?我就大胆地走了进去,赫!我看到移动了两个兵刃的架子,原来我发现到……” 千面狐喝道:“不要说下去!” 他立即向外面传话说道:“派人到兵器库仔细察看结果,速来回报!” 刑房里灯光还是那样的灰黯,正中一排坐的仍然是千面狐卞玉、炼气士司马蓝和万博老人三个人,所不同的原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万博老人,现在却被一张特制的椅子,紧紧地捆在那里,抬到靠墙的地方放着,头顶上有一盏灯,正正地照着他。 这位酷似万博老人的西北沙漠兀鹰丁金江,此刻早已经把生命豁出去了,他知道犯在千面狐手里,是准死无活,即使是冤枉也只有冤枉到死! 他在痛恨与后悔,为什么要应千面狐的邀请,来到红柳湖? 这时候,他明明知道上面坐的是真正的万博老人,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使千面狐相信他的话。他只有将一腔怒火,都发到千面狐的身上。 千面狐轻松地笑着,指着兀鹰丁金江说道:“万博老人!只要你能说明两件事,我保你平平安安离开红柳湖。” 兀鹰丁金江啐了一口清痰,张嘴骂道:“人要自取灭亡,老天爷也帮不了忙的!明明是你朋友,你把他当做仇敌,明明是你的生死大敌,你倒又把他当做朋友,昏庸到这种地步,我看你还能活多久!” 千面狐只是那样的微笑着,阴沉沉地问道:“当初我给你的是假药,解不了你那五根蚀骨针的剧毒,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为你解除了毒?此其一。第二是什么人告诉你红柳湖浮庄还有这个隧道?只要告诉我这两件事,立即派一只小船,让你平安地离开红柳湖。” 兀鹰丁金江纵声大笑说道:“对了!这两个问题都是你的致命之伤,第一,你的毒器已经不是无药可解,第二,红柳湖的天罗地网,实际上早已经为人所熟知,而且破绽百出。哈哈!你所倚仗的两点,全不可倚仗,看你还能挨到几时?” 千面狐冷冷地说道:“万博老人!你如果不说,你会想得到后果!” 兀鹰丁金江说道:“除死无大病,要饭再不穷。我兀鹰在沙漠之中,想必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今天在红柳糊,就算它是自食其果罢了!谁让我自己瞎了眼,要认识你这样的朋友?老狐狸!有什么花样你只管上,咱丁金江会瞪着眼睛看着你!” 千面狐冷笑说道:“直到如今,你连‘万博老人’的身分还不承认,真算你够硬的!好吧!我们今天要来斗斗,看是你嘴硬,还是红柳湖的毒行!” 他转面朗声叫道:“来人!将那两个女娃娃提到刑房里来!” 房外“嘎”了一声,不多久就听到房外一阵辘辘车声,从门外推将进来。万博老人一看,心向下一沉,推进来的是一辆特制的囚车,四周都是粗如儿臂的铁栅,下面装着四个轮子,里面靠着两位年青的姑娘,有一个不认识,有一个正是飞叉银龙虞鉴的命根子,他唯一的孙女儿虞慕琴。 万博老人只看了一眼,轻松地打个哈哈说道:“本来庄主今天是专门为了审问这两个女娃娃而打开刑房的,想不到为了我的事,又耽误了这么多的时间,只是庄主是否还要按照原订的计划,要用刑求来逼取这两个女娃娃的口供呢?” 千面狐点点头说道:“如今我有更好的方法了,一举两得,省掉我不少气力。” 他招手叫声:“掌全灯!” 房子四周轰雷一样的应声,立即亮起一片灯火,将这间庞大的刑房,照得上下通明,如同白昼! 这些灯光,将原来刑房中那种阴沉恐怖的气氛,一扫而净了,但是,灯光却也带给人们更多的胆寒。 只见那刑房四周,那些怵目惊心,令人不忍卒睹的刑具,再大胆的人,也会为之股栗欲坠。 千面狐刚一招呼:“将醒神丸给那两个妞儿闻上,我要她们醒来见识见识!” 突然,当当当一连三下,云板连响。 千面狐立即一挥手,喝声:“且慢!” 他的眼神凝视到刑房之外,眼睛里射出一种奇异的光棱! 这时候,从外面走来一个中年人,来到门前一站,抬手过头,高声朗报:“回庄主的话,庄外有人拜望庄主!” 千面狐哦了一声,立即淡淡地问道:“什么人?可有拜帖?” 那中年人答道:“没有拜帖!他只是口称秦凌筠,特来求见!” 这“秦凌筠”三个字一说出口,就如同是平地一声炸雷,最吃惊的还是万博老人,他在心里暗暗地叫苦:“糟了!他怎么一个人跑来了?怎么他不听话?为什么不等候我?” 虽然他心中叫苦不迭,但是,在表面上,他还要装作没有事儿一样,轻松地问道:“庄主!这秦凌筠是哪一号人物?目前庄主正有在事,是不是还要和他相会?” 千面狐也在那一刹间怔了一下,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原状,他要想办法对付这个十分意外的转变。 他回过头向万博老人说道:“是一个很年青的劲敌!” 万博老人笑道:“庄主能口称劲敌,想必武功不弱,等一会我倒要领教领教他!” 千面狐摆摆手,没有再理会,只是向那中年人问道:“来了多少人?” 那中年人回答说:“就是他独自一个人!” 千面狐迷惘地睁着眼睛,口中重复着说了一句:“独自一个人?”他摇了摇头,仿佛是不了解,又像是放宽了心,随着问道:“他是怎么来的?我是说,他哪来的船?在这辽阔的红柳湖上?” 那中年人有些不安地说道:“那秦凌筠没有船,他是用两根枯木枝……” 千面狐抢着问道:“什么?你是说那秦凌筠是利用树枝,施展一苇渡江的功夫,穿过红柳湖?你看见了?还是听人说的呢?” 那中年人惶恐地说道:“是我亲眼看到的!” 千面狐思忖了一会,突然呵呵地笑了一下,抬起头来,对那中年人说道:“那秦凌筠既然口称拜望,而不是挑战,我们且按这拜山的礼节来接他,传话下去,就说我有请,在花厅相见。” 那人去了以后,千面狐向司马蓝以及万博老人说道:“这姓秦的年青人,功力了得,机智不凡,我们一同去见见他,看看他究竟有何用心,你们二位也好见见这位年青的好手。” 万博老人站起来说道:“利用枯木,来作一苇渡江,虽然功力不错,但也不是绝世惊人之举,红柳湖也不值得为这样一个人而有所惊动。” 千面狐停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个姓秦的娃娃,曾经得到过几位武林中高手的刻意传授,独得几家秘功,不同于一般,上次曾经来过红柳湖,被他逃脱,如今胆敢重来,必有所恃。这种人的武艺已是不凡,而胆气更是令人心服,能得到他在红柳湖效力,是个栋梁之才!” 万博老人呵呵笑道:“原来庄主有爱才之意,这就难怪了。” 那司马蓝没有说话,也笑眯眯地站起来,走出刑房,向前面不远花厅走去。他们三人一行,刚刚走到花厅坐定,立即听到外面有人高喝:“秦凌筠相公求见庄主!” 千面狐站起来含笑说道:“有请!” 花厅上顿时肃静无声,当中两扇大门缓缓打开,只见厅外众人簇拥,当中站着一位年青英俊,气势如山的青衫相公,他迈开大步,走上厅来,当他一跨进花厅,显然地大吃一惊,他那一双眼神扫在万博老人身上,那分惊讶是可以看得出的,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表情,随即一抱拳,说道:“在下秦凌筠,与卞庄主有数面之雅,一切套言从略,在下今天有一件事特来向庄主请教!” 千面狐呵呵笑道:“秦凌筠少侠何必如此紧张!虽然过去我们之间的确有过几次生死拚斗,无论斗智斗力,都是在生死边缘,可以说是痛快淋漓,少侠的豪气与胆识,早就在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秦凌筠脸色一变立即说道:“卞庄主!我今天此来,不是和你谈这些的!” 千面狐笑道:“秦少侠!你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武林之中一旦双方敌对,拚的是你死我活,各用其极,但是,一旦脱离了拚斗范围,彼此还是武林同道,什么都好商量! 你秦少侠今天专程前来拜山,我以礼相待,请看厅上厅下,可有一个拿你当做敌人看待么? 所以,我的意思,归根结底一句话,秦少侠你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有话尽管好谈!” 秦凌筠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他早已经打好了主意,今天独闯虎穴,能够折服千面狐,救出虞慕琴姑娘为最好,如果不幸要动手,他决心以自己新学的飞剑术,飞斩魔头,血溅红柳湖,即使他寡不敌众,也要将红柳湖杀个腥风血雨,石破天惊。 但是,使他不解的是万博老人,他不相信天下有人如此相象,所以心里打着闷葫芦。 千面狐看在眼里,只当不觉,他笑道:“我来为你引见,两位武林中人物,这位是……” 万博老人呵呵地笑道:“老贤侄!老朽与你师父有世交,彼此是熟识的,用不着介绍了!” 秦凌筠将心一放,立即不屑地说道:“在下与万博老前辈之间,交谊虽深,却有分寸,这‘老贤侄’三个字,我是不敢当如此称呼,请你收回!” 万博老人立即表现出一脸尴尬相,口中嗫嚅地说道:“这……这……” 千面狐道:“好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位是西北沙漠有名的兀鹰丁金江,西北第一,沙漠称霸,现在做客红柳湖!” 秦凌筠心里真是止不住的惊讶,他虽然认为揭穿了对方底牌,心中有一阵快意,但是,他真没有想到世上竟有人相象到如此地步。 千面狐接着又说道:“这位是武林中的散仙,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老前辈!” 这“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几个字一出口,秦凌筠宛如晴天突然传来一声霹雳,当时止不住脱口一声惊呼:“啊!他就是司马蓝?” 千面狐讶然说道:“你们见过面?在什么地方?” 秦凌筠心中想道:“对了!这才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今天我要了一了两件心愿,一举两得,如果能成功,这才真正是天意。” 他当时含笑说道:“见是见过面,只是不知道就是大名鼎鼎的司马老前辈,今天倒是一了宿愿了!” 千面狐大笑说道:“今天在场的人虽然不多,可是都是风云一时的人物,难得!难得!” 他转面叫道:“摆酒!” 秦凌筠立即站起来说道:“我此行是有两件大事,此事未办,庄主一切招待,只是心领!” 万博老人此时忽然大笑而起说道:“秦少侠与我这个冒充万博老人初次见面,却使我有一见如故的心情。走!走!一切大事,也要等到吃完这顿酒之后再谈!” 他站起身来,居然伸手挽住秦凌筠,呵呵地笑道:“稍时我少不得也要借花献佛,把敬三大杯!” 秦凌筠当时正要发作拒绝,突然有一种细细的声音响在耳畔:“叫你等,你为什么要冒险前来?” 秦凌筠大吃一惊,这分明是有人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他讲话,这两句话虽然很简单,但是,他一听就知道是万博老人的语气,因为只有他才懂得这话的意思! 他抬起头看看,那司马蓝坐在那里脸色严肃,正在仰天沉思一件事,千面狐正走到司马蓝的身边,含笑伸手相请,只是万博老人正好背对着千面狐,难道…… 千面狐这时候接着哈哈大笑说道:“难得兀鹰能和秦少侠如此一见如故,请!请!秦少侠也是豪爽人物,天大事情也等到这顿酒后再来商谈,即使是秦少侠要和我们拚个生死存亡,也请在这顿酒后如何!” 万博老人立即呵呵笑道:“自然!自然!天下没有不可解释的事情,说不定杯酒释嫌,落个皆大欢喜。” 秦凌筠还在游移,心中盘算,究竟该怎么办,忽然那细细声音又响在耳畔:“一切忍耐,相机行事!” 这回秦凌筠看得清楚,万博老人背对千面狐,面向着他,嘴在微微地掀动。 秦凌筠这才一切恍然,敢情方才那声:“老贤侄”,是故作欺骗之举,他立即说道:“敬聆指示!” 千面狐说道:“秦少侠你说什么?” 秦凌筠从地容说道:“既然两位如此相邀,在下只有叨扰,酒席当前,我是红柳湖的宾客,席后如何,我们再谈吧!” 红柳湖到底是个不比平常的地方,一声摆酒,不消多久工夫,立即有一桌丰盛的酒宴摆在花厅的后间。 酒过三巡之后,秦凌筠按住酒杯,正色说道:“在下有几句话,要在这酒席筵前,说个明白。” 千面狐起身笑道:“秦少侠既然到此,少不得我也有几句话说个明白。我与少侠曾经数次相遇,因彼此所站的地位不同,各以武功和机智相斗,也是人之常情,算不得恩怨!即使算它是恩恩怨怨,我今天也在借这杯洒,但愿将这恩恩怨怨一笔勾消。” 他说完这几句话,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头,干到杯底。 秦凌筠眼珠一转立即说道:“武林中恩恩怨怨是在所难免,已经过去,谁也不应该放在心上,庄主能够让它一笔勾消,在下有何不可?” 说罢他也一仰头,干了面前的酒。 万博老人心里发了怔,暗自怔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害怕了么?是不是有了屈服的意思?不会吧!秦娃娃不应该是这种人。” 千面狐一拍桌子,叫道:“痛快!秦少侠豪气干云,令人起敬。来!我要再敬一杯!” 他咕噜喝了一杯,秦凌筠也含笑喝了一杯。 千面狐按住酒杯说道:“既然过去恩怨俱消,秦少侠便是我红柳湖的朋友,欢迎你这位新朋友,来!我们再干一杯!” 他端起洒杯,又咕噜一口喝了一大杯。但是,秦凌筠却坐在那里,含笑不动。 千面狐看了他面前的酒杯一眼,问道:“怎么?秦少侠不喝这杯么?” 秦凌筠说道:“如果像方才一样,喝一杯酒,就等于承认勾消过去一切恩怨,这杯酒我不能喝,因为我还不打算承认我是红柳湖的朋友。” 千面狐点点头,显然他并不奇怪秦凌筠的举动,只是简单地问道:“秦少侠!既然不记过去恩怨,为何目前不能成为朋友?” 秦凌筠说道:“过去的仇恨虽消,但是新的恩怨未了!卞庄主!你休要奇怪,我来请教你两个问题,第一,飞叉银龙是我师父挚友,他孙女儿陷落在此间,虞老爷子心痛此女,几近疯狂,卞庄主!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接受红柳湖的友谊?” 千面狐笑了一笑说道:“虞慕琴在红柳湖早已失去作用,如果能拿她交换你秦少侠一句友情的承诺,我立即将虞慕琴送出红柳湖。这第二呢?” 秦凌筠说道:“第二,我曾经获得一位武林高人传授他毕生精力所萃的武功,而且救过我的性命,恩同再造,情同师徒,现在这位老人家有一位不共戴天的仇人,身在红柳湖客位,我不遇到这个人,尚且要去寻找,如今遇到了这个人,要我放手不动,万万不能,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友谊。” 千面狐有些意外了,他抬起头来,朝万博老人和司马蓝看了一看,万博老人也不觉将眼光转到司马蓝的身上。 那司马蓝脸色一变,低沉地问道:“小朋友!你是在讲谁?” 秦凌筠斩钉截铁地说道:“讲你!” 司马蓝咦了一声,千面狐便立即问道:“秦少侠!你休要弄错了人!你那位救命传功的老前辈他是谁?” 秦凌筠说道:“他是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老前辈!” 此言一出,千面狐不觉一怔,但是他立刻又纵声大笑,但是,他笑声未绝,一眼扫到司马蓝,只见他颜色大变,显露杀气。 千面狐眼珠一转,正要心生巧计,突然,司马蓝展身一扑,右手一伸,那右臂突然伸长两尺,活像一柄飞爪,照着秦凌筠抓过来。 这一抓是抓得十分突然一而且出手又十分奇特,隔着桌面,来势有如闪电。 秦凌筠想必早已料到这一着,脚下一点,左肩一卸,当时毫无声息,连人带凳子,飘开五尺以外。 身为主人的千面狐,此时竟一句话不说,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容,在一旁袖手旁观。 这个动作,是非常明显,坐观鹬蚌相争,他好静等渔人得利。 秦凌筠站起来,十分从容地说道:“你究竟是谁?司马蓝他老人家都不知道你的姓名,盗名欺世,已经是罪恶已极,你还残忍地将一个老人锁在绝谷,要活活将他饿死,你这种行为,天也难容,你现在唯一可作的,就是赶忙说出你的真姓名,以便获应得之罪。” 那司马蓝推开坐椅,站起来凝视着秦凌筠,脚下一步一步向前走过来。 秦凌筠站在那里神情庄重,但是也可以看得出他一点也不紧张,静静地等在那里,顷刻之间,摆酒的地方,立即充满了山雨欲来之势。 突然,千面狐一摆手说道:“请你们两位暂缓动手,我有一句话要讲。” 那司马蓝微微停顿了一下,一双眼神,锐利如矢,在千面狐身上一扫,点了点头。 秦凌筠倒是泰然地说道:“此事断然与你无关,但是,他是红柳湖的客人,自然我也要尊重你的意见!” 千面狐说道:“本来两位之间的私事,与我姓卞的无关,但是,我现在将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我要和秦少侠赌一点赌注,要赌你的这场拚斗输赢!” 秦凌筠心有成竹,点头说道:“如果我输了,自然一切不谈,我可以一切听你的,如果我赢了,你要赔偿我什么?” 千面狐笑道:“秦少侠!你说的真干脆,如果你赢了,少不得我也一切听你的!” 那司马蓝半天不讲一句话,这时候他高兴地掀起眉头,笑道:“卞庄主!你是个善赌的人,看的准,押得狠,你赢定了!” 其实,千面狐是何等人?他从来不做“绝对”的事,遇事都给自己留余步,为何今天他这样果断?难道是真的对那司马蓝有信心么?说穿了还不是他另有他的打算。 如果是司马蓝赢了,他更可以获得这位高手的信赖,可以得到他更多的帮助,尤其重要的,他假别人之手,除掉一个心腹大患。如果是秦凌筠赢了呢?在千面狐看来,不但是不意外,甚而可以说是他所希望的,困为他早有了打算! 千面狐哈哈地打着如意算盘,摆着手说道:“花厅地方宽敞,要较量高低那边最合适。请!” 他让司马蓝和秦凌筠先走,随后,他靠近万博老人,轻轻地叫声:“金江兄!” 然后他悄悄地在万博老人的身边,说了几句话,万博老人在讶然中又忍不住有一丝笑意浮上脸来,连连点头称是,他飘然穿过花厅,向刑房那边走过去。 这时候,只有秦凌筠听到细细地一句:“沉着应战,慕琴那里有我!” 秦凌筠心里真的安稳非常,他来到花厅之后,面向花厅站定,等那司马蓝站定之后,便问道:“我们用什么较量?是用刀剑?还是徒手?还是……” 那司马蓝哈哈一声说道:“卞庄主说你是年青一辈的翘楚,内外功都已经深具基础,今天老夫既然要和你较量较量,少不得让你输得心服,就是死也要你死得心服!” 他说到这里,又摆手拦住秦凌筠的说话,他冷冷地说道:“你不要问我的姓名,如果你输了,自然我还是司马蓝,如果你能赢得了,管我是谁又有何碍?”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说得干脆!请吧!我让你这把年纪,让你来出题,我奉陪就是!” 这句“我奉陪就是”,简单的五个字,真的使那司马蓝为之一惊,这是多大的口气?说这句话,需要多深的功力? 他忍不住摇摇头说道:“小朋友!你能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秦凌筠笑道:“就是因为我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所以要向你这位老谋深算的人多多领教!” 在秦凌筠的心目中,他也知道这位假司马蓝功力极高,在黄山绝谷之内,他曾经听见真的司马老前辈说过,这人曾将炼气秘笈练数十年,内力极高,虽然因为“炼气秘笈”不全,使他不能臻于极境,但是,功力之高,当可以想见的! 但是,秦凌筠也有自知之明,这才决心放胆斗他一斗。 那司马蓝对千面狐说道:“卞庄主!方才我看到刑房之内,有一个刑具,状似女人,那是叫做……” 千面狐接口说道:“那叫铁美人!” 司马蓝说道:“就将铁美人拿到花厅上来,我要借用它!” 花厅下面立即有人轰雷一声,答应下去。 秦凌筠暗暗不解,暗自忖道:“这铁美人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怎么可以用来较量武功?” 他心里实在想不透,也就索性不想,他觉得万博老人临走之时所说的话很对:“沉着应战”。 任凭你这个假司马蓝有什么花样,沉着以对,如果你要暗中捣鬼,我就施用飞剑,斩下你的脑袋,为司马老前辈报仇。 这时候,只听到一阵沉重的车轮声,隆隆而至,赫然一个怪物,被七八个人推到花厅上来。 说是怪物,那是因为秦凌筠从来没有见过的原故,这是一尊生铁铸成的直立的裸体女人像,这尊像铸得十分高明,从头到脚,无一不是栩栩如生。在这像的下面,装了一个平台,平台的下面装了四个铁轮,便于推动。 秦凌筠心里想道:“这个想必就是铁美人了!不知道有何作用?” 秦凌筠正在怀疑不解,千面狐在一旁打着哈哈说道:“这座铁美人,是一位来自西域的朋友送给我的!设计之妙,铸造之精,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因为非常喜爱这座铁美人,所以一直没有用她来当做刑具,今天因为司马老前辈指名要它,我只好推出来。” 他挥挥手,接着向那些推动的人说道:“打开它!” 立即听到喀嚓一声,那座铁美人从身侧分裂为二,慢慢的掀开,秦凌筠一看,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这铁美人里面都是空的,在这个空壳当中,有许多四五寸长的铁钉,尖锐有如狼牙,雪亮耀眼,看上去有几百根,亮森森地十分可怕! 千面狐说道:“这座铁美人身体里面有三百六十根铁钉,每根铁钉的位置,正好和人身上的每一个穴道相差两分,如果有犯罪的人,把他放在铁美人的身体之内,然后将铁美人.慢慢地合拢,让那三百六十根尖锐的铁钉,慢慢的刺进人的身体之内,因为每一根铁钉都与穴道相差一两分远,一时不致伤命,这样一直等这受刑的人,慢慢的受痛苦而死!” 这一段话听得秦凌筠浑身汗毛直竖,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真不相信世间还有这种惨无人道的刑罚,简直是骇人听闻。 千面狐说完之后,含笑向那司马蓝问道:“老前辈!你要这座铁美人如何来比武?” 那司马蓝拈着白须,呵呵的笑道:“小朋友!你听到卞庄主方才所说的话么?把人放到铁美人身体里面去,把铁美人合将起来,那滋味的确不大好受。小朋友!你愿意去试一试吗?” 秦凌筠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心里可以想得到,像这样把铁美人合将起来,除非是练成了金钢不坏之身,否则,血肉之躯,没有不被戳穿的! 但是,他毫不动声色,含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如果你愿意试试,我自然可以试它一试!” 司马蓝呵呵地笑道:“小朋友!你瞧着!” 他昂首阔步,向那铁美人走过去,毫不犹疑地走进铁美人的里面,头和四肢,都摆进铁美人的里面,笑哈哈地说道:“把它关起来!” 这真是一个动人心魄的场面,连千面狐站在一旁也看直了眼。 那铁美人关上去,身上立即留下三百六十个洞,鲜血从那三百六十个洞里流出来,那是多么可怕的情形?比起那一刀一剑,拼的腥风血雨的情形,也不知道要可怕多少倍。 那些推车的人,都呆在那里,不敢动手。 司马蓝叫道:“你们怎么不动手?难道还要等你们庄主下令才肯动手么?” 千面狐点点头说道:“既然司马老前辈如此说法,你们就阖上吧!” 那铁美人的旁边装有绞盘和铁链的,摇动绞盘,铁链就慢慢地收动,铁美人也就慢慢地阖起来。 站在四周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尤其是秦凌筠,他更是看得仔细,看他可有什么玄虚。 铁美人慢慢地阖上了,绞盘带动链条的声音,分外刺耳,一直将铁美人合得很紧,不留一点空隙。 大家的心里,都在奇怪,铁美人里面的司马蓝,是不是已经受伤了呢?他的伤又伤到什么地步?但是,有一件事那是真的:铁美人里面没有血流出来。 千面狐默默地看了良久,挥手说道:“放开!”那掌管绞盘的人,立即松开链条,扳开锁扣,那铁美人悠悠掀开,司马蓝从里面一跃而出,脸上含着一丝笑容,打着哈哈说道:“很糟糕!我这一身衣服,被扎得百孔千疮,不能见人了!” 秦凌筠闻言大惊,不用问,这老儿不但没有受伤,而且,浑身上下丝毫没有损害,这是什么功夫?难道他已经练到金钢不坏之身了么? 这时候就听到千面狐笑呵呵地说道:“久仰黄山白云谷的炼气功夫,诩当今第一,誉之盖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人大开眼界,钦佩无已!” 秦凌筠恍然大悟,心中想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黄山白云谷的炼气秘笈,被他盗去,苦练数十年,虽然秘笈不全,不能达到精绝之境,但是仅就他所有的秘笈,练上数十年,气功一项,确是可以避开刀剑伤害于一口气之间,我为何没有想到这一点?最重要的是这三百六十根铁钉,都没有扎到穴道上,所以,他才能凭借上乘气功,抵住这些铁钉的扎入……” 他正在思索其中的道理,忽然,司马蓝叫道:“那姓秦的小朋友!你方才怎么说?” 秦凌筠答道:“你能试试铁美人,我也可以试试这铁美人的滋味!”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非常从容,语句也非常镇定,连那缓缓走去的脚步,也是那么稳健,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一种什么情形,那是一种难以解喻的紧张,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翻脸动手,将红柳湖杀个天翻地覆,第二,拼着命去领教一下铁美人的厉害。 事实上,这两点在秦凌筠的心目中,都是走不通的,前者,即使能将千面狐和这个假司马蓝杀掉,是不是可以救得了虞姑娘?而且摆在面前的这位司马蓝,看他这功力,能有把握么?后者,秦凌筠更没有把握,那雪亮的铁钉,岂是血肉之躯所能够抵御得了的? 秦凌筠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心里直如波涛汹涌,拿不出主意。 这时候,千面狐含着微笑,毫不置评,那司马蓝更是嘴角挂着冷笑,他静等着秦凌筠,看他如何渡过这一关? 秦凌筠走到那铁美人近前约两尺的地方,那里面雪亮状如狼牙的铁钉,一根一根清清楚楚地在眼前闪耀,时间已经不许再拖了,他必须有所决定。 突然,那司马蓝冷冷的说道:“小朋友!我们比武是三场两胜,如果你害怕,就算输了一场,还有两场可赢的机会,你这样拖延做什么?铁美人里面的铁钉,不会自己折断的!请啦!” 秦凌筠当时灵机一动,心中闪电想道:“对啦!这此铁钉自己不会折断,我为什么不能将它毁断?他并没规定不能弄断的!” 意念一决,心境立宽,顿时哈哈大笑,转回过身来,朗声说道:“铁美人果然设计奇妙,细细欣赏之余,才知道其中奥妙!” 千面狐连忙问道:“什么奥妙?” 秦凌筠笑道:“铁美人里面这些钉子,都是脆弱十分,稍碰即折,那里能伤得了人?怪不得方才能使人安然无恙!” 那司马蓝喝道:“你胡说!” 千面狐也说道:“秦少侠!红柳湖尊你是客位,而且是按拜山规矩行事,不愿使你难堪!你如果不能较量这一场,就光明磊落的认输!不必如此故作混淆视听之谈!” 秦凌筠笑道:“我们之间,有很重的赌注,我如果故意如此拖延迟疑,岂不是对我自己有意造成不利之势么?天下事岂有此理?” 他说道此处迈步上前,一面走,一面说:“你信不信,我进去一试,你们便知真假!” 话音一落,他大跨一步,正好踏上铁美人的坐盘,一掩身,便安安稳稳地站在里面,含着笑容,丝毫不以为意! 司马蓝显然为之一震,当时已经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收绞盘!” 霎时间只听得哗啦啦一阵铁链子乱响,这次绞盘收得很快,一刹时间,砰地一震,那铁美人阖得紧紧地,丝毫无缝。 就在这一声响过去之后,花厅里人声寂然,大家都把眼睛集中在铁美人的座盘之下,像是期待,又像是猜疑,大家都在看那下面会不会有鲜红的血流出来。 时间一滴一滴的过去,花厅里静得连心跳的声音都听得出来,相信在这时侯有一小滴血滴下来,都会很清楚地听到大家的耳朵哩!然而,大家毕竟失望了,约莫过一盏热茶的光景,铁美人的座盘下面,依然干净如昔,没有一丝鲜血的痕迹! 司马蓝忍不住了,他抬起头来,望了千面狐一眼,沉重的说道:“卞庄主!你那铁美人里面的机关,会不会有问题?” 千面狐想了一想,接着说道:“年深月久,不曾使用,是否有问题,我不敢说,不过,关于这里面的情形,老前辈你比我知道得清楚,你觉得这里面是否有问题?” 司马蓝显然是碰了一个软钉子,不过说实在话,他应该知道得清楚,因为他刚从里面出来,他沉默着没有讲话。 千面狐说道:“这铁美人是否要打开,如果你司马前辈不主张打开,我是十分同意,因为红柳湖虽然得不到一个得力帮手,倒也去掉一个劲敌,就这样不打开,也不失为是个好主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 但是,司马蓝突然大吼道:“当然要打开!是死,我要看看尸首,是活,我要研究研究原因。” 千面狐恍然地说道:“要打开,我也赞同,反正我有……” 下面的话,他吞了回去。 他顿了一下,立即挥手喝道:“打开它!” 下面人“嗄!”应了一声,可是,这位司马蓝又如钢针刺股跳起来叫道:“慢一点!” 他制止了那些正要打开绞盘的人,神色十分严重地,向那铁美人走去,他在走的时候,身上的宽袍无风自动,分明是运行了全身功力。 第二十一章 翻脸便无情 用谋兼用毒 这位假司马蓝提足了十成功力,缓缓地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过去。 这时候花厅之上,只听得一声一声戚喀,戚喀的声音,原来那司马蓝每迈一步,水磨青砖铺砌的地上,便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周围的青砖就碎了一大片。 他如此一步一步走到“铁美人”的面前,突然双臂一张,将那“铁美人”一把拥抱入怀,而且浑身上下,贴得非常紧密。 那“铁美人”虽然是铁铸的,但是雕塑得十分神似,栩栩如生,活似一个美人裸体而立,如今被这位司马蓝拥抱入怀,神情又表现的如此穷凶极恶,那情景倒很引人发笑。 但是站在花厅的人,大家都是惊讶恐惧多于讪笑。每个人都睁大着眼睛,看看这奇怪的事情还有什么奇怪的变化。 整个花厅只有千面狐卞玉,脸色凝重,嘴唇紧闭,仿佛他要预见有什么意外不幸事情发生。 这时候花厅里寂静已极,没有一点声音,每个人站在那里,都像是脚上拖了千斤镣,不能移动分毫,手心里都在冒着冷汗。 突然,吱吱吱一阵刺耳的声音,从那“铁美人”里传出来,而且这声音不停地传来,愈来愈响,就像是尖指甲划在玻璃上一样,令人汗毛竖立,随着有一个令人吃惊的现象,那位司马蓝满头汗水淋漓,就像是开了锅的蒸笼一样,热气腾腾。 就这样约莫过了盏热茶的光景,司马蓝霍然松开双臂,人向后面倒退了几步,眼神里透露出疲乏不堪的神情,背上渗透了汗水,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是那样的羽毛不整,精疲力竭。 花厅上人们都在奇怪,为什么司马蓝抱了一阵“铁美人”就变的如此疲备不堪? 只有千面狐卞玉忽然纵声大笑,走上前对司马蓝说道:“老前辈!你将我这尊心爱的铁美人损坏了。” 司马蓝当时也呵呵地笑起来,虽然笑中不难听出一些力乏之意,但是也掩盖不了他那分得意的心情。 千面狐接着说道:“生铁合铸的铁美人,能在老前辈如此一抱之下,扁了一寸有余,老前辈这等功力,足以惊天地而动鬼神,我卞玉今天有幸,能够亲眼看到黄山白云谷的盖世奇功,眼福不浅!” 千面狐这一番话,无疑地是点醒了在场的人,大家仔细一看,舌头伸得几乎缩不回来,原来那铁美人接缝的地方,硬挤出来一块,好好的一个铁美人,果然是扁了一寸有余,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功力? 司马蓝这时侯仿佛已经恢复了精神,他呵呵地道:“那小子就是刀枪不入,老夫也要将他轧成肉饼。看他还那样信口雌黄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那铁美人一阵哗啦哗啦乱响,就在那接头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缝,只听得秦凌筠在里面叫道:“铁美人里面闷热得很,请你们打开可好!” 这几句话语调说得那么悠闲,声音是那么自然,大厅上的人,连千面狐和那位司马蓝在内,都像是大雨淋虾蟆,一齐傻了眼! 秦凌筠又说道:“你们还不打开,我只好自己出来了!” 千面狐正要挥手作势,突然一阵唏里哗啦的声音,那铁美人接缝的地方铁链锁扣,一齐断落,散落一地,铁美人悠然而开,秦凌筠从里面神情自若地走出来。 那位司马蓝蓦地里一声怒吼,人向前面一扑,就如同饿虎扑羊一样,咬牙切齿地向秦凌筠猛扑过来。 秦凌筠一闪身,化作“败絮随风”飘到一旁,含笑说道:“我们三场才比较了一场,就是你要比拳脚,等鉴定了我们这场的胜负再开始,也不算迟,你又何必如此性急!” 秦凌筠人在说话,身子接连飘动,凌空换位,闪避那司马蓝一连三招的攻击。 这时候千面狐突然叫道:“司马老前辈!请你暂停出手,我有话要和他讲!” 司马蓝果然身形一收,怒目而视叱道:“你……?” 千面狐含笑说道:“是我!我要问问他是怎样毁掉‘铁美人’里面那三百六十根铁钉!” 司马蓝这才注意到,那铁美人躯壳里面,那三百六十根雪亮的铁钉,一律齐根断折,而且又平滑无痕,像是用锋利的刀剑削掉的,更奇怪的,那三百六十根铁钉,不见了踪迹,“铁美人”躯壳里面,一根不剩。 司马蓝把眼光转到秦凌筠身上,脱口问道:“你是……” 秦凌筠微笑道:“我没有你那种气功,能够在一口气的时间里,抵住刀剑,这正如方才卞庄主所说的,白云谷炼气功,真是独步当今。但是,我虽然没有学白云谷的炼气功,我却学到了白云谷的另一种功夫。” 那司马蓝没有等他说完,就急急地追问道:“你学到什么?你在白云谷学到什么?” 秦凌筠含笑不答,先从衣衫里面抖了一下,哗啦啦从衣衫里面落下一堆雪亮的断刃,正是“铁美人”里面的那些铁钉。 那司马蓝脸上颜色变了,他瞪着眼睛问道:“你……?你学会了白云谷的飞剑术?” 秦凌筠微笑着向前逼近一步,沉声问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大丈夫做事,敢做就敢当!” 那司马蓝凄厉地一笑,说道:“你以为就这样,我就应该告诉你了么?休想!” 言犹未了,他右手一伸,“通臂神功”右臂突长两尺,朝着秦凌筠抓来。秦凌筠又忘记他的手臂可以长短自如,两只手臂仿佛成了一个手臂,这样突然的一抓,秦凌筠仓促之间躲闪不及,这一把正好抓在胸前,顿时嘶啦一声响,前襟撕了一个大洞。 秦凌筠也吃了一惊,若不是自己胸前穿着那副鲨皮软甲,胸前早已经留下五个血窟窿。 那司马蓝一抓不曾得手,咦了一声,手里抓了那一块衣襟,人在那里发了怔! 秦凌筠这时候厉声说道:“比武规矩既不遵守,我秦凌筠也就不听规矩行事了。” 那司马蓝脸色苍白,一双手捏得吱吱直响。 秦凌筠从身上拔出一把短剑,拔去剑鞘,蓝光闪闪,神剑鱼肠,砭人肌肤,他将短剑握在手里,朗声说道:“我身受司马老前辈救命授艺双重恩德,今天我代他老人家一雪数十年前旧恨,你快拿出兵刃,我要给你一个公平搏斗机会。” 那位司马蓝松下手中的衣襟,握紧拳头,正待说话,忽然,千面狐卞玉叫道:“你们二位且慢!我有话要向二位请教!” 秦凌筠按住宝剑,眼光扫了千面狐一下,口中没有说话。 那司马蓝微微地哼了一声,站在那里没有动。 千面狐微笑道:“你们二位约好了比较三场,以定胜负,如今第一场比较下来,还没有确定谁胜谁负,怎么就要动手第二场呢?” 秦凌筠不屑地笑了一笑问道:“你以为第一场是谁胜谁负?” 千面狐说道:“司马蓝老前辈能够凭借一口真气,使三百六十根铁钉对他毫发无伤,这种功力真是举世罕闻,黄山白云谷的绝技,许之为独步当今,当不为过。” 秦凌筠说道:“那么是我输了这第一场了?” 千面狐笑道:“你能运用高深剑术,利用铁美人关起来那一瞬间,将三百六十根铁钉,削断一根不剩,尤其是难得的,能在那样小的空间里面,将三百六十根铁钉,不带一丝声息,收集在一起,无论剑术与机智,都是冠绝一时。” 秦凌筠说道:“到底谁输谁赢呢?” 千面狐说道:“依我看,你们一老一少,堪称双绝,因此,我对你们二位有一项小小的建议,但愿你们二位冰释前嫌,我千面狐少不得要重整酒席,让你们杯酒言欢,成为一对忘年之交,为武林留下一笔佳话。” 他不等司马蓝张口,就含笑拦着说道:“司马老前辈与这位秦少侠之间,本无任何仇隙。” 他又转向秦凌筠说道:“秦少侠对于司马老前辈,只不过是由于间接地传话有误,算不上仇恨,将来另约时间,一齐到黄山白云谷,自然可以当面对质,弄个一清二白,其实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也不乏其例,万一秦少侠所听的有些微失真之察,岂不是遗憾终生么?” 那司马蓝忽然呵呵笑道:“我老人家与你千面狐相识很久,什么时候听见你说过这等和平相处的话?这倒是奇迹!” 千面狐很自然地笑道:“二位都是身怀绝技的奇才,如果二虎相争,造成一伤的后果,岂不是一件太可惜之事么?所以,我才来劝二位,冰释前嫌,成为莫逆之交,为武林造成佳话。” 秦凌筠闻言大笑说道:“千面狐!你是真的有这种为人化除仇隙的好心肠么?恐怕你是另有用心吧?何不直截了当说明白,是希望我和这位共同携手合作,为你红柳湖效命呢?” 千面狐当时是有些尴尬,但是立即他就坦然笑道:“红柳湖前途无量,二位能共同为红柳湖一尽助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位司马蓝瞪着眼睛说道:“老狐狸!枉你聪明一世,你却糊涂一时,老夫和这个姓秦的小子之间,是不能并存的,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老狐狸如果真的要打这个糊涂主意,那就错了!” 按说,这个场面是很难堪的,但是,千面狐含着笑容,一直听着他们讲完之后,停顿了一会,他忽然放声大笑,仰面耸肩笑得十分得意,他这样的笑声,笑得十分突然,使得秦凌筠和那位司马蓝,都注视着他,带着十分惊愕之意。 千面狐笑够了之后,他从容地说道:“多承司马老前辈的夸奖,说我千面狐是聪明一世,我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但是,如果说我千面狐是糊涂一时,那是有失真实的话,老实说,如果我千面狐有一时糊涂,红柳湖就有沉沦的危险,就拿你们今天这件事来说……” 他说到此地,脸上又挂出一丝揶揄的笑容,向着秦凌筠和司马蓝说道:“试想你们二位,一位精谙炼气玄功,武功可以许之为武林独步,另一位是熟知飞剑术,武林少见的少年奇才,像你们这种人,怎么会在我卞玉的控制之下,听命于红柳湖?即使你们之间,没有这一段仇隙,也不会愿意同时留在红柳湖的。如果连这一点我都不清楚,还能谈到红柳湖将来如何如何么?” 秦凌筠冷笑说道:“其实你还应该想到一点,你千面狐和秦凌筠之间,那些仇恨,绝不是方才那一杯酒可以冰释于心的!” 千面狐哈哈笑道:“想到了!我都想到了!但是虽然我都想到了,我还要郑重地告诉你们二位,我没有改变我的初衷,我仍要求你们二位,能够为我红柳湖效力。” 那司马蓝大叫道:“什么?为你红柳湖效力?老狐狸!你忘记我老人家到红柳湖来只是来游玩观光,随时可来,随时可走,如果不是你对我老人家执礼甚恭,你这红柳湖我早就离开了,怎么现在你居然敢说这种话?老狐狸!你疯了!” 秦凌筠冷冷地说道:“老狐狸倒没有疯,他敢说这种话,他一定有所恃!” 那司马蓝说道:“老狐狸!你有什么所恃?你休惹翻我!惹翻了我老人家,你可以想得到后果。” 千面狐笑呵呵地说道:“自然!自然!弄翻了你老人家,我会得到极坏后果的,所以,我早在你老人家来到红柳湖之初,就做好了这件事的准备工作,未雨绸缪,才不会临渴掘井啦!嘿!嘿!” 那司马蓝闻言一惊,皱着眉头问道:“老狐狸!你说什么?” “像你老前辈这样高的功力,我红柳湖如果能得到这样一位帮手,那真是如虎添翼,但是,我卞玉有自知之明,要请你长期留在此地,那是缘木求鱼,绝不可得的事,所以你老前辈一来之初,我在饮食之中,下了‘归心散’……” 那司马蓝暗自行功搜查,一面问道:“什么叫做归心散?” 千面狐笑道:“管它什么名称,总之是红柳湖的毒药而已,每隔一个对午,就会发作,发作时,万蚁钻心,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就这样痛苦七天,才能将心溃烂而死!” 司马蓝已经搜查到腹内果然有异样,当时他还是很沉着地问道:“为什么我老人家从来没有发作过!” 千面狐笑道:“你老前辈每天早上喝那杯香茗,清香扑鼻,那里面就有红柳湖的解药在内,每天一杯,正好可以维持一天不发作,老前辈如果不能接受我卞玉的要求,这一杯香茗,少不得也就从此停止供应了!” 那司马蓝叱道:“你这个老狐狸!像你这样,不分敌友,一概施以心计,不以真心相处,你还能获得谁的相信?” 千面狐笑道:“我不要人相信我,只要是我所需要的人,自然能使他信服于我,比如说你老前辈今天虽然不相信我了,但是,你老人家仍然要听从我千面狐的话行事,这样就够了,又何必分什么敌与友?” 那司马蓝叱道:“你做梦!讨死的东西!” 他向前一扑,隔空就推过来一掌。 那千面狐早就料到有这一着,他顺着司马蓝这一扑,向左侧一掩身,正好藏身在一根大柱子后面,那司马蓝此时想必恨千面狐入骨,形同疯狂,一招不中,旋身迈步,右掌又起,劲风刚刚一出手,只听得那大柱子,一阵嘶嘶之声大作,喷出一股浓烟细雨。 那司马蓝立即收招挫步,闭气停功,但是已经迟了一步,当时他觉得一阵头晕,顿时天旋地转,人随着扑地倒了下去。 千面狐从大柱子后面走出来,一招手叫了一声:“针灸!” 这时候立即有一个人跑上来,手里拿了一根五寸长的银针,当着那司马蓝的后脑海刺下去。 秦凌筠一见大喝道:“慢点下手!” 但是,他的喝声未了,那根银针已经刺进司马蓝的后脑海,拿针的那人,动作非常的快,银针刚刚刺进去,立即又拿出一根细如针线,色作漆黑的东西,从那银针的末端插进去,敢情这银针还是空心的。 这人飞快地插好这两根东西之后,就退回到原处。 千面狐这时候笑嘻嘻地望着秦凌筠说道:“秦少侠!你不必担忧他的生命,他不会死,我还要他为我红柳湖效劳尽力呢!所以我只给他扎了一针迷药,使他功力依旧,本性迷失。如果你秦少侠存心为你那位恩人报仇,将来我一定会成全你的!” 秦凌筠把方才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此刻点点头说道:“千面狐!你不但狡猾如狐,而且是狠毒如蛇虺豺狼。这老儿甘心和你这种人攀交情,如今他自食其果,实有应得,只是你这样做人的方法,如果不会败亡,那真是无有天理!” 千面狐呵呵的笑道:“天理?你和我千面狐讲天理,那岂不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么?如果事实真有天理的话,你这位熟谙飞剑奇术的大家,就不应落在红柳湖,听命于我千面狐了!” 秦凌筠哦了一声,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说道:“你说什么?你说我‘落在红柳湖,听命千面狐’?我看你是不是想错了!我秦凌筠可不像刚才那老头儿,我没有在红柳湖盘桓日久,好让你从容下毒,今天我虽然在你这里吃了几杯酒,但是,有一件事我应该提醒你,秦凌筠虽然不是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却是有百毒不侵之法,你要想利用放毒之法,来对我加以控制,你的主意就大错特错了!” 千面狐背着手,转过身去,慢慢地踱着,并且侧着头,斜着眼,看了秦凌筠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秦少侠!你还记得方才我和司马老前辈所说的话么?如果我千面狐连这点事情都料它不中,我还有这个胆子向天下武林挑战?” 秦凌筠也含笑说道:“你有自知之明那就好,就请你不要再说梦呓。现在你应该知道,我要你为我做什么事!” 千面狐格格地笑道:“秦少侠!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是说,我很明白,你有百毒不侵之身,红柳湖的毒对你没有控制能力,但是,我也应该告诉你,红柳湖除了用毒,还会用谋!” 秦凌筠当时心里一动,知道如此长久拖下去,他孤身一人,对他不利,当时他立即一拔鱼肠短剑,厉声说道:“千面狐!你有什么计谋,也挡不住我秦凌筠这柄宝剑!我劝你识相些,快将虞慕琴姑娘放出来,否则,短剑脱手,只怕你千面狐还没有这种能耐,能抵得住飞剑绕颈,短匕穿胴!” 千面狐呵呵的笑道:“是啊!秦少侠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取得虞慕琴的安全,其实秦少侠你何必为这件事如此横眉竖眼,我早就为你预备好了。既然秦少侠已经亮出兵刃,差点没有撕破面皮,我还能不知趣么?” 秦凌筠哼了一声说道:“你能识趣那就好!” 千面狐昂起头叫道:“你们难道没有听到么?秦少侠请虞姑娘,你们还不赶快请丁大爷将虞姑娘护送出来!” 他这“护送”两个字说得特别加重语气,花厅上那些人,立即轰雷也似的应了一声,稍时就听得轰隆隆,轰隆隆,一阵车轮滚动,从刑房里推出来一个大铁笼子,儿臂粗细的铁栅,里面斜躺着两位年轻姑娘。 秦凌筠一见大感意外,不远得脱口叫道:“怎么?于小雁姑娘也和虞姑娘在一起!” 他这里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就听得千面狐纵声大笑,这笑声震的屋上的瓦垄都仿佛吱吱作响。他连笑带说道:“原来于小雁也和你认识,看来与你交情还不错,那就更好了!” 秦凌筠沉声说道:“不错!这位于小雁姑娘是我的友人,现在我要你把她一齐放了,我此时饶你多活几天!” 千面狐突然敛住笑容,冷冷地嘿了两声,说道:“放是要放,但是不是现在……” 秦凌筠叱道:“不是现在?你敢拖延时间?你是不要命?” 千面狐依然说道:“我已经说过,放她们可以,不是现在,那是等你归顺红柳湖之后。” 秦凌筠大怒说道:“千面狐!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你找死!” 千面狐突然一声断喝:“住手!秦凌筠!你回头看看再说!” 秦凌筠回头一看,只见万博老人手里提着一把短剑,锋利的剑刃,正架在虞慕琴和于小雁的身上。他不觉一怔,叫道:“这是什么意思?” 千面狐呵呵冷笑说道:“这是我方才说的,红柳湖除了用毒之外,还会用谋!这就是我的谋,我要用它来控制你,像控制司马蓝一样,乖乖的为我所用,除非你愿意眼看着这两个女孩儿溅血横尸在这花厅之上!” 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那一阵发自内心的大笑,笑声在花厅上不停地回荡着,那分表露无遗的得意与骄傲,使秦凌筠呆了! 秦凌筠一时也分不清这情形是如何转变到这种程度的! 当时情急之下,挺剑直上,口中厉声叱道:“少林寺的故技,亏你有脸还来重施!今天我要叫你尝尝我的利害!”鱼肠短剑耀起一片青芒,宛如雪花盖顶,直落而下。 千面狐从腰间抽出金蛇鞭,护住身体要害,脚下二次旋动,以极快的身法,闪开数尺,一面笑着说道:“秦少侠!如果你不使用飞剑术,红柳湖你占不到便宜的!就连凭我手中这根金蛇鞭,老实说,百招之内,胜负还不知道是属于谁呢?” 秦凌筠呼地一声,收住身形,敛气凝神,封剑以立。 千面狐也停下身来,看着秦凌筠笑道:“怎么?要使用飞剑术了么?只要你这里微有动手之意,那边我的朋友兀鹰丁金江的宝剑,立即就会对穿而过!秦少侠!你如果觉得我卞玉这条命值得抵偿你那两位姑娘,就请你动手!” 秦凌筠忽然此时心里一动,暗自忖道:“我怎么这样的糊涂?怎么忘记了万博老前辈了呢?” 他当时脱口大叫道:“万博老前辈!放开那两个姑娘!这只老狐狸由我来对付他!” 千面狐嘿嘿笑道:“秦少侠?你是真的忘记了呢,还是一时情急,方寸已乱呢?那执剑而立的,是我数十年的老朋友金沙大漠兀鹰丁金江,不是你的万博老前辈!” 他向那万博老人颔首示意说:“金江兄!用你手中的剑,划开这两个女娃娃的衣裳,可是你千万不要伤了她们!只是给这位秦少侠看看你那柄剑,利也不利?看看能不能一剑穿透两个人!” 万博老人含笑说声:“遵命!” 说着话,手中的短剑缓缓地向上抬起,秦凌筠一见果真急了,不觉叫道:“万博老前辈!你……你老人家怎么……” 千面狐嘿嘿地笑得更得意了,他说道:“金江兄!你下手时可要有点怜香惜玉的心情罗!要不然那可就让我们的秦少侠伤心了!” 万博老人笑道:“那是当然!”他说着话,手中短剑突然一落,这时候秦凌筠和千面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你……” 这一声“你”刚一出口,只听得那边喀嚓,喀嚓,短剑就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将儿臂粗细的铁栅,一气削断了七八根,铁笼立即开了一个大缺口。 里面斜躺着两位姑娘,霍然一跳而起,跃出铁笼,双双站在万博老人的身旁,于小雁更在这时从万博老人的手里接过那柄短剑。 秦凌筠这才惊喜无限地跳起来说道:“老前辈!原来你已经……” 千面狐这时候脸色顿成死灰,颤抖着嘴唇,望着万博老人说道:“你……不是丁金江?你是真的万博老人?” 万博老人呵呵大笑说道:“老狐狸!你一生不信天理昭彰,这回你可信人算不如天算了吧!你红柳湖自以为天罗地网如今又将如何?你自以为计谋周密,可以从容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上,可是现在你还能玩弄人否?你来看看你的金江兄在这里呐!” 他一抬手,从花厅一角,闪出来一个人,和万博老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只是他此刻身上披的是一件玄色紧身衣服,而手里所提的是一根羽毛刀鞭。 千面狐瞠然咋舌,惊惶失措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位手提羽毛刀鞭,真正西北沙漠兀鹰丁金江呵呵说道:“我早已经说过,你这种以真作假,以假为真的情形,就是你要覆亡的征兆,果然被我言中,我丁金江虽然粗野暴戾,却还真心直肠,你这种阴险小人,我丁金江也不屑与之为伍!” 千面狐站在那里,真的呆住了,他没有想到一着之失,导致满盘皆输,他自问玩了一辈子的手段,结果还是倒在自己所耍弄的手段之下。 但是千面狐的确是不比平常,身陷危境,他还能够保持着一分镇静,就在这样微微一呆的瞬间,突然神色自如,纵声大笑地说道:“不错!我千面狐聪明一世,也难免糊涂一时,误认敌友,所以才让你得逞于一时,其实百密一疏,平常有的事,值不得你们这样神气。即使你们今天有这个能耐,使我千面狐溅血眼前,但是,红柳湖浮庄,机关无数,埋伏千重,看你们可有这分本领,能够毫无所伤地逃出红柳湖?” 这时候于小雁姑娘呸一声说道:“你别做梦了!你以为红柳湖这点机关埋伏,还能让你作垂死的挣扎?我琴姊姊早已经把其中的变化摸透了,还能唬得谁?” 千面狐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她还有这种能耐!我倒有些不信。” 言犹未了,只见他突然一抖双袖,闪电飞出两点流星,直扑虞慕琴姑娘而来。 秦凌筠大喝道:“千面狐!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 那边于小雁姑娘不知何时从身上解下一根丝绦,抖开来竟是一根长鞭,挥出去一绞,正好将那两个闪电飞来的流星,缠个正着。 万博老人突然想起来,大叫:“于姑娘快将它扔走!” 说时迟,那时快,于小雁姑娘的长鞭还没有抖出这两个流星,只听得啪、啪两声,爆九震得屋瓦吱吱作响,随着两声爆炸,花厅上卷起一阵浓烟。 这一阵烟发散得真快,霎时间,就将千面狐遮住。 万博老人心里一动,抢着说道:“小心他逃!” 秦凌筠一听见“逃”字,当时毫不犹豫,右手—扬,鱼肠短剑脱手而出,闪起一阵蓝色光芒,破烟而去。 万博老人虽然号称万博,他对于“飞剑术”还是第一次看到,当时也不觉为之骇然,能够将短剑脱手成光,至少可以在二十几丈之内,斩人首级。 这种飞剑术果然是千面狐的克星,纵然他有浓烟遮盖,相信他也逃不脱这一剑之危! 万博老人正是如此闪电一掠般地心头思忖,突然,叮当一声响亮,在浓烟中溅起一阵火花,秦凌筠站在那里身子也不禁随着摇晃了几下,他心里也自一惊,不敢怠慢,立即散气收功,蓝芒如电,鱼肠短剑又回到秦凌筠的手上。 万博老人顿脚道:“时机不能错过,今天我们如果不将千面狐除去,又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日!我们快!” 秦凌筠执剑抢上前一步,冲过浓烟,穿过花厅,一直向后面直追去,两个人连过几幢屋宇,迎面竟是一片湖水,再看前面,千面狐站在一间房子的前面,在他的两边,站了四五个黄衣跣足,身材矮胖的喇嘛,那间房屋正冉冉地向那边飘离过去。 千面狐冷笑道:“秦凌筠!酸秀才!你们真行,两个人的力量,将红柳湖闹得天翻地覆,不过这件事没有了结,我们等着瞧吧!” 秦凌筠叱道:“祸根不除,终久非福!千面狐!你想逃到哪里去?” 他一振手腕,鱼肠短剑脱手飞出,只见去势疾如闪电,短剑看去就如同一股青光,飞向千面狐。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对面那五个黄衣喇嘛之中,有一个大袖一挥,从袖口里闪出一点金星,正好迎着秦凌筠的飞剑光芒,说时迟,那时快,就如同刚才一样,叮当一声响,溅起一阵火花,那点金星哗地一声,斜飞入水,秦凌筠硬在这时候身子晃了一晃,赶快收功敛气,收回飞剑。 那黄衣喇嘛鼓腹大笑说道:“号称中原剑术高手最难修练的飞剑术,也不过如此,今天没有空,改日佛爷要以十八面紫金飞钹,领教领教你这三脚猫的飞剑术!” 万博老人口中喃喃地道:“怎么他们会来到中原,怎会和千面狐连成一气?” 秦凌筠惊道:“老前辈!他们是谁?你老人家认识么?” 万博老人说道:“西藏密宗的武功,在武林中来讲,真正是独成一派,与众不同,实际上,西藏密宗自己也分成两派,分的名称和分法,都是非常奇怪,一个叫外派,专练硬功夫,这一派的人都是使用一十八只金环,大小不同,使法各异。一个叫内派,专练内功,这一派人使用是一十八面金钹。” 秦凌筠眼看那逐渐离远的房屋,有无限怨恨地说道:“这五个人都是西藏密宗内派的人了!”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他们还有一种很自然的区别,外派的多半身材高大,体躯粗胖,而内派的多半是身材矮小,眼前这五个喇嘛,不但是身材矮小,而且都用一十八面金钹,自是内派无疑,不过……” 秦凌筠接着问道:“还有什么疑问么?” 万博老人说道:“西藏密宗内派过去曾和中原武林,有过纠葛,当时的各大门派的高手,将他们赶回西藏,他们去得很狼狈,也败得很惨,因此他们在退出中原之时,曾经发过誓言,将来一定耍练成精纯的武功,重来中原算算老帐,想不到他们会与千面狐勾搭成一气。” 秦凌筠说道:“千面狐为了和武林各大门派为敌,自然去到四塞八荒邀请那些臭味相投的人,助纣为虐!只是晚辈今日感到怀疑,记得黄山白云谷司马蓝老前辈传授晚辈飞剑术时,曾经说过,飞剑术是武艺当中绝顶功夫,一旦练成,便可以无敌,如何……”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你不要怀疑,我虽然不懂得飞剑术,但是我可以相信司马蓝的话不会错,你因为限于功力,飞剑威力受到很大的限制,如果等到几十年以后,你的功力猛进,那时候你的飞剑一定可以无敌。” 秦凌筠沉重地低下头来说道:“数十年以后……眼前这场武林劫数又该当如何?” 万博老人也感到十分沉重,微皱着眉头说道:“千面狐一日不死,武林之中一日难安,再加上西藏密宗内派五大高手的助阵,千面狐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万博老人突然心情一振,伸手抓住秦凌筠的手,兴奋的说道:“对了!我想到一个人!方才那位于小雁姑娘,分明是得到高人的传授,对于剑术一道,特别有高深的造诣,刚才在刑房之内,我已经发现她的不寻常,如果不是我的老眼昏花,我看她的功力,不在你之下。” 秦凌筠也立即想起在黄山脚下,于小雁姑娘轻而易举将三个红柳湖的高手折腾得一分不值,那分功力,的确不在他之下,便说道:“于姑娘来自边塞,功力自成一家,在黄山白云谷前,我曾经见过。” 万博老人说道:“如果她在剑术上,能有你相近的功力,如此合两人之力,双剑并发,威力大增,对于西藏密宗内派五大高手,便有了制服之法了。走!我们快去和她说明白!” 千面狐和那五个黄衣喇嘛,携带着昏迷未醒的假司马蓝,已经飘去得远了。他们也不去多看,便匆匆地向原来的花厅走去。 不一会工夫,他们来到花厅,当时不觉大吃一惊,两个人不觉停下脚步,怔在那里,花厅里洒满一地的短箭,也湿遍满地的毒水,而且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有的受伤躺在那里,有的被点住穴道,软成一滩不能动,可是,虞慕琴姑娘和于小雁的芳踪杳然不知去向。 秦凌筠就在这样一怔之后,起身就穿过花厅,向前面追去。 万博老人立即叫住他说道:“秦娃娃!你上哪里去?” 秦凌筠说道:“晚辈此行主要是寻找虞慕琴姑娘,老前辈又何尝不是?如今虞姑娘见了面,而又失去踪迹,岂不是徒然空自冒险闯入红柳湖,万一虞姑娘又生危险,那叫我们如何去对虞老爷子说话呢?”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虞慕琴这娃娃和于小雁她们两个是不是有危险,我不敢说,但是,我可以说她们走得非常的从容,可见得她们是有打算而去的,你要是这样毫无线索地追下去,你到何处才能追得到她们呢?” 秦凌筠不解地问道:“老前辈何以知道她们是有打算而去的呢?” 万博老人指着右边的一根合抱的柱子上说道:“秦娃娃!你看看那是什么?” 秦凌筠因为当时一心焦急两位姑娘的下落,立意要追赶下去,所以没有注意别的地方,这时候经万博老人如此一指点,他才注意到那根大柱子上,用一支短箭钉住一封书简。 他急忙纵一步上去,取下书简,只见封面上写着: 留奉万博老爷爷和秦大哥,虞慕琴百拜留书。 秦凌筠递上书简说道:“老前辈料事如神,果然她们走了!但是晚辈十分不解,我们如此舍死忘生前来救他们,为何事成之后,她们反而一走了之呢?” 万博老人闭上眼睛说道:“她们一定有难言之隐!秦娃娃!拆开来看看,一定又有新的问题发生。” 秦凌筠心里也动了一下,当时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默默地将书简拆开,只见里面行书带草,写满了一张: 万博老爷爷和秦大哥前来救我,如此身闯虎穴,舍己为人,不是我说简单的感激二字,所能表达心情于万一。但是,我却有非去不可的苦衷,如果将来没有见面机会,万博老爷爷和秦大哥的恩德,只有永记心间。于妹妹和我有相怜之同病,所以我们相偕而去,究竟去往何所!连我们自己也不知晓。 我爷爷那里,请秦大哥代为美言一二,安慰他老人家老景凄凉的心情!我这个不孝的孙女,未能侍奉膝下,有其难言之苦衷。 于妹妹要我专达秦大哥,请他务必前往长白山麓一行,冷姊姊病中寥寂,秦大哥理应前去慰问。 临书匆匆言不尽意,不知所云。 秦凌筠看完了这封书简,正如虞慕琴在书简上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一样“不知所云”,他实在不能了解这两位姑娘,此时此地如此留书而去,到底是为了何事? 秦凌筠抬起头来叫道:“老前辈!这封留书……” 万博老人说道:“这封留书有两个大疑问,其一:她先后两次提到有不得已的苦衷!这究竟是什么苦衷,使她非离开不可?是什么苦衷使她连最敬爱的爷爷都不愿意相见?其二:她和于小雁姑娘按照你的说法,她们只是最近在红柳湖才相识的,为何变得如此相投?乃至于是‘同病相怜’?令人难以揣摩!” 秦凌筠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说道:“晚辈上次失陷红柳湖,是多亏虞姑娘相救,那时候她如果要离开红柳湖,是可以和我同行的,但是她没有……” 万博老人伸手拦住他再说下去,摇摇头说道:“不要任意猜测,既然是难言的苦衷,我们就不应该猜测才是!走吧!我们即刻闯出红柳湖,天黑了就增加了麻烦,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两个人展开身形,似流星赶月般,冲出浮庄! 在口外的原野上,孤零零的一个人,骑着一匹马,蓝天白云的尽头,衬托出隐隐青山,附近青纱帐渐起,一片青青,风来时一阵沙沙之声,就像是骤雨打芭蕉,别有一种萧杀意味。 此情此景,秦凌筠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寂寞和那浓厚的乡愁。 他记得万博老人在红柳湖和他分手时特别交代着说是:“跑一趟远程,去到长白山看看冷姑娘,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此事八成是由冷姑娘而起,即使不是,你去看看她,也可以知道其中梗概。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在最近期内,我也要到长白山一行。” 秦凌筠摇摇头,想不出一个道理来,他在马上呆呆地道:“我与于小雁姑娘素昧平生,她……怎么……怎么会是由冷……雪竹而起?这是无来由的事嘛?至于虞妹妹,与雪竹也是彼此少见,关连更少,怎么会她们三人有连带关系呢?难道万博老前辈另有发现,他故意未作说明,要让我去猜测么?” 孤单寂寞的旅程,再加上满怀纳闷,使得秦凌筠这次长白之行,充满了沉闷疲倦的感觉,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人在不愉快的时候,精神也会随着不振。 这天,骄阳高顶,秦凌筠懒懒地纵着坐骑,向着那远远在望的山峦走去。 突然,远远的一骑,带起一股沙尘滚滚而来。在这样辽阔而又寂寞的原野上,能有这样滚滚而来的气氛,也会给人带来一种亲切与兴奋! 秦凌筠当时也一夹胯下坐骑,纵马向前跑过去。 两匹飞快的马,如此相对疾驰,不消片刻时间,双方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秦凌筠看到对方是一个劲装中年汉子,背上斜背着一柄长剑,右手带着丝缰,左臂垂着,分明是受了伤,但是,此人骑术甚精,虽然是一只手受了伤,仍然将一匹马骑策得有如风驰电掣一般。 秦凌筠一见此人受伤,忍不住勒住马匹,扬臂高呼:“朋友!” 那人一见有人招呼他,立即一收马缰,将那奔驰中快马,只勒得双扬前蹄,唏律律一声长嘶。马停下之后,那人沉脸问道:“尊驾何人?拦住在下有何指教?” 秦凌筠指着他的左手臂说道:“朋友!你的左臂受了创伤,如果不及早治疗,只怕是有残废的危险!” 那人脸上毫无表情地说道:“多谢你的关注!在下自己知道。只是目前没有时间顾到这些,尊驾如果没有旁的话要问,咱还要兼程赶路,不能多作耽搁,请了!”不等到秦凌筠说话,便一夹马腹,向前冲了过去。 秦凌筠见此人身受重伤,依然是行色匆匆,感到纳闷,心里暗自忖道:“万博老前辈曾经说到?长白山区一带,颇为平静,不似中原武林,终朝砍砍杀杀,为什么我今天刚一进入长白山区,就看到有人受伤奔驰?这分明是互相拼斗的结果,难道近年来,长白山区情形有变化么?” 秦凌筠正如此纳闷沉思,突然,身后蹄声又起,他急忙回过身来看时,原来刚才过去那人又奔将回来,马跑得很快,转眼来到秦凌筠的眼前,没有等到秦凌筠向他打招呼,那人沉着脸色问道:“请问尊驾来到长白山区,有何贵干?” 秦凌筠当时便说道:“听尊驾口气,莫非就是这长白山区附近的人氏?如此说来正巧,在下远从关内千里迢迢前来,访问一位武林人物,正是不知从何找起,尊驾人地俱熟时,可否为在下指点迷津?” 那人沉声问道:“你找谁?” 秦凌筠说道:“在下特地前来探访长白山麓于家庄的于庄主!尊驾可晓得此人否?” 那人显然震动了一下,接着也没有回答秦凌筠的话,只是追问道:“你和于庄主有什么关系?你找于庄主有什么事?” 秦凌筠当时一顿,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论关系他根本与于家庄没有任何一烹关系,甚至于他还不知道于庄主是个何许样人?因为他只是从于小雁姑娘的口中,知道冷雪竹是住在长白山麓的于家庄,所以,他只有来找于家庄的于庄主了! 至于说是为了什么事,他也不便说出来是来看望冷姑娘的。于是,他怔在那里,一时答不上话来。 那人瞪着眼睛看到秦凌筠如此一怔,突然放声大笑,但是这笑声中,含着有几分凄厉的意味。 蓦地笑声一落,他人也从马背上一飘而下,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左臂受了重伤,他人一落地之后,右手反腕一探,呛啷一声响,眼看青芒乱闪,一柄三尺八寸的青锋,横在手中,缓缓地向秦凌筠走过来。 秦凌筠发觉到情形不对,不觉诧异地问道:“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他们同路人,你当我是傻子?要不然你从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做什么?既然冤家路窄碰上了,我就饶不了你。看剑吧!” 身形一晃,脚下一个滑劲,十分灵巧地溜到秦凌筠的身边,贴近马腹位置,长剑一探,刺出一招“老龙探珠”,剑招虽不凌厉,却是快速十分。 秦凌筠咦了一声,一带偏缰,猛将马带到三尺开外,刚刚闪开这一剑,立即从马背上飘身下地,讶然问道:“我与尊驾萍水相逢,远近无怨无仇,为何如此拔剑就刺?” 那人冷笑道:“只怪你撒谎找错了人!我在于家庄数十年,哪里见过你这样一个人?你还诡辩些什么?接招!” 长剑二次又起,震腕旋身,青锋似砍又削,斜斜地劈出一招“断情断义”,攻向秦凌筠的下盘。 这一招攻得十分刁钻,只要秦凌筠稍一闪避,长剑立即就可演出一招顺势的“把火烧天”,因为是顺势,所以,很不容易躲闪! 但是,秦凌筠一听对方竟是于家庄的人,一时倒是意外的大喜,这种情形之下,他当然不肯出手接招了,当时他使了一个神妙的旋回法,让开了对方一招,复又火速地回到那人身旁,说道:“朋友!你听我说,我们算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既然你是于家庄的人,就请你带领在下,前去拜见于庄主。” 那人冷呵呵地笑道:“你休想骗过我!你们都是一伙前来的!骗得了谁?” 他似乎不再多讲话了,长剑一轮,唰!唰!唰!……一连攻出四五招,不仅出招凌厉,而且落点很狠毒,恨不得一剑就将秦凌筠刺个对穿过,或者是将他劈成两半。 秦凌筠不肯出手,只是在剑光闪闪的剑幕之中,闪躲腾挪,同时他心里也忖道:“看他的身份,不过是于家庄的管家之流,凭他断了一只左臂,居然还能将一柄剑,使到如此地步,这于家庄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想到这里,突然心里又想到一件事:“他左臂受伤,分明是庄上出了什么事,同时他口口声声说我是什么一伙的同路人,这分明是说于家庄受到外力的侵袭,我怎么能够在这里尽耽误时间呢?” 他心里一急,稍一分神,那人立即趁隙一招“割袍断义”,青锋掠过一丝凉风,扑向秦凌筠的项下而来。 秦凌筠当时已经闪让无及,只好人向后一仰,随手拔出鱼肠短剑,向上一撩,口中同时喝道:“住手!我有话讲!” 就在说话声中,叮当呛啷啷,一阵金铁交呜,溅出一阵火花,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八步,才勉力将身形稳住。 秦凌筠收起自己的短剑,又从地上捡起一截断剑,慢慢走向那人,说道:“抱歉得很!因为你方才那一招,出手太快,我一时分神,无法躲闪,所以伤了你的剑。现在我要告诉你,在下姓秦与于庄主虽然素昧平生,但是,我来到此间,绝无恶意,我是于小雁姑娘指点我前来口外,有要事与于庄主面商,请你千万不要生疑。” 那人握着手中的断剑,瞪大着眼睛望着秦凌筠,忽然说道:“尊驾你就是秦凌筠秦相公么?” 秦凌筠讶然问道:“在下正是秦凌筠,尊驾怎么知道我的姓名?” 那人丢下手中断剑,深深地点了点头说道:“真是对不起!我真没有想到你就是秦相公。在下于得森,是于家庄的大管事的,因为我们小雁姑娘离开庄上之时,我曾经听到她和那位朱夫人,提到你的名字,我们庄主也曾经先后提到你的名字,所以我能记得。秦相公!所说你是小雁姑娘指点你来的,我们小雁姑娘她现在哪里?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秦凌筠说道:“于小雁姑娘因为……咦!于大管家!你怎么啦?为什么颜色这样难看呢?你是受了内伤?是怎么受了……”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于得森摇晃着身子,吃力地说道:“秦相公!今天于家庄突然来了三四个喇嘛和一个老头,他们找庄主,庄主不在庄上,后来我就……” 一个咕咚,人向地上一栽,口中喷出一堆紫血,脸色惨白如纸,立即昏了过去。 秦凌筠大吃一惊,抢上前去,一把扶住于得森,只感觉到他手脚冰冷,再解开衣襟一看,胸口隐隐地露出一块紫色瘀血手印。原来于得森他不仅左臂受了伤,而且内腑也受了内伤。 想必刚才于得森是凭着一口气,乘马奔出,去向庄主报讯,半路上和秦凌筠相遇,又用力动了几招,越发增加了伤势,等到他知道来人竟是秦凌筠的时候,将那点警戒之心撤除,人立即倒在地上。 秦凌筠这几个月以来,也见得多了,所以他倒没有慌张,从身上取出一粒疗伤丸药,塞到于得森的口中,度他一口真气,双手稍加推拿,将丸药顺流到腹内,然后点闭他的穴道,扶起来放在马背上,秦凌筠自己也跨上马匹,向前面赶路。 因为于得森话没有说清,就倒在地上,他不知道庄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只能推想于家庄一定是有了意外,而且庄里主人不在,群龙无首,他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桩事,当时几乎使他跳起来:“冷雪竹……她正在于家庄,会不会有危险?对了!来人既然有胆量捋于家庄的虎须,必定不是等闲人物,万一雪竹她……” 他想着不由地身上出了一阵冷汗,当时便催动坐骑,向前疾驰,但是他这样刚跑不久,扑通一声,本来放在另一匹马背上的于得森,如此马一奔跑,又从马背上,摔掉下来。 秦凌筠自然不能撇下来不管,他只有停下坐骑,下来将于得森抱起来,再放到马背上,但是,光是这样横放着是不行的,只是稍一颠簸,又自然会摔下来。 这才真是愈急愈忙,愈是赶时间,愈是麻烦多!他想了一下,便从自己身上解下一条丝带子,撕成两条,结在一起,便将于得森捆绑在马鞍子上,他心里在想:“这样跑起来,就再也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他感觉到自己这个设想,还真不错,当时便催动坐骑,一直朝着那远远的山峦跑去。 这一阵他跑得很快,于得森也没有再摔到地上来。他站在马踏镫上向前看看,仍甲是一片草原,看不见有村庄人烟。 时间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过去,秦凌筠的心里愈来愈是着急,他忍不住在想:“万一错过时间,于家庄已经出了意外,那岂不是令人抱憾终生么?” 他心里愈是这样想,人也愈着急,胯下的坐骑,也愈是催得急。 他这匹马,当初挑选时候,确是化了不少时间,特选了这匹很能跑的脚力,如今在这样一催之下,只跑得头尾几乎为一线,真是追风赶月、闪电流星! 正是秦凌筠跑得正急的时候,他忽然看到眼前十几丈远的地方,仿佛有人影在高梁地里动了一下,当时他因为赶路要紧,也没有多作理会。 一转眼间,他跑到那地方,突然眼前有飞绳一闪,秦凌筠暗叫一声:“不好,中伏了!” 无奈胯下坐骑跑得太快,他已经没有办法能停下坐骑,只好从马背点足而起,平空冲天拔起三丈多高。 正在他如此飞身拔起,振臂腾空的时候,只听咕咚咚一阵山摇地动一般,随着一阵马嘶,那匹飞奔的快马,已经被绊马绳绊倒,而且一转眼的工夫,四只脚已经被绳索活套拴得死死的,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秦凌筠正在心急如焚之际,恨不得早一步赶到于家庄,探望一下于家庄的下落,没有想到半路上又遭受到这样意外,当时也无法细想,只把那一股无名之火,撩拨得腾腾而起。趁着下落的身形,半空中一声厉喝,双掌一扬,因势利导,朝着那两旁,猛推一掌,口中喝道:“恶贼滚出来吧!” 他这样凌空发掌,劲道不纯,掌风下去,勉强达到他的三成功力。虽然如此,只见那高粱应掌披靡,倒了一大片,高梁地刚刚跳起两个人,又立即随着倒下去,哇哇两声,吐出两滩鲜血。 秦凌筠指着骂道:“下回把功夫学够了再出门做坏事,像你们这样脓包,做个贼还不够格!” 他骂了两声之后,没有时间再去理会他们,伸手过去,捏断捆马的绳索,拉马起来,刚要跳上马背,忽然想起来,驮着于得森的那马匹,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急得从地下,跳到马上四下里张望,口中叫道:“奇怪!马呢?” 言犹未了,突然身后高粱地里一阵响,忽地出现了三个人,四匹马,另一匹马正是驮着于得森的那一匹。 秦凌筠急忙带转马头,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么将我这匹马偷过你们那边去呢?” 在那三个人当中,是一位五十多岁花白胡须的老者,穿着一身蓝绸衫,手里拿着一根白铜旱烟袋,满脸挂着怒容,沉着声音说道:“老朽从来不愿意张口骂人,现在我要借用你的话,回送你自己,你回去将功夫练够了,再出来做坏事,像你这样脓包,连做坏事都还不够格!” 秦凌筠一怔说道:“你骂我?” 那老者说道:“我不是骂人,而是叫你将这两句话收回去,像你这样任意伤人,任何事都不问青红皂白,还会做出好事来么?” 这话说得很重,秦凌筠不觉涨红了脸说道:“你要将事情弄清楚!这两个人无缘无故将我的坐骑绊倒,若不是我,换过旁人,至少要摔个头破血流,像这种人还不应该给以应得惩罚?” 那老者摇头说道:“你为何只说别人,不说自己的短处?如果你没有做出坏事,他们会这样对你下手么?年青人!我看你面貌不错,气质极佳,为何与那些坏人同流合污?老朽为你感到十分可惜!” 秦凌筠原以为这些人一出现,一定是一场拼斗,没有料到这个老者,只是责侮他,而没有动手的意思!不觉心中有了奇怪之意,但是,他又想起自己应该立即赶到于家庄去,不应该在这里耽搁时间。 他一想起于家庄,便停留下住,当时也沉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和你辩论这些,谁是谁非,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请你将马和人都还给我,我要赶路!” 那老者看了一下捆在马背上的于得森,沉下脸色说道:“这人为什么要还给你?你是拿他去作邀功的礼物么?你这样做也太下作了!” 秦凌筠一听“邀功”二字,不觉大怒,厉声叱道:“你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于庄主虽然不曾见过面,我相信他是一位长者,何况我此来并非对他有所冀求,你这邀功二字,是从何而起?你既然对我的人格如此的侮辱,我对你也就不能客气!” 说着话,一催马冲将过来,挥拳就打,不过他毕竟看对方是一位年老的长者,拳招出手,临时又转向击那老者的马首。 老者两边站的人,一声怒叱,双双冲过来,夹击秦凌筠。 就在这样一发千钧,即刻就要掀起一场拼斗的时候,突然听到那老者喝道:“你们都住手!” 这一声断喝,不仅是充满了威严,而且充满了震撼力量,使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怔。 大家为之一顿,就在这样一顿的瞬间,那老者朗声说道:“那位年青朋友!你尊姓大名,你找于庄主有何事相告?” 秦凌筠没有想到这样一位文弱的老者,居然有这么深的功力,也感到有些奇怪,当时停下手,说道:“在下秦凌筠……” 那老者突然呵呵大笑说道:“意外!意外!这才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 秦凌筠急忙问道:“敢问老丈是?……” 那老者笑道:“老朽于凡,自从小女去后终朝盼望,想不到今天你居然只身来此!可惜于家庄现在正有急难,我们无暇在此详述!先赶到庄上去,解除了麻烦,咱们再谈吧!” 此处碰见于凡于庄主,这真是叫做“无巧不成书”了! 长白山麓于家庄,正处在危机四伏之中。 在庄院围墙之外,站着一个矮小精瘦的老头,颔下有几茎白须,头上满头白发,一双小眼睛光棱四射,穿着一身灰朴朴的长衫,左肩露着一截金光闪闪的把柄,龇露着满嘴亮森森的白牙。 在他的身后,站了四个身材高大黄衣喇嘛,手臂上都勒着许多金光闪闪的金环。 矮瘦的老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叫你们庄主出来!不要那样贪生怕死,于家庄在这关外,也是鼎鼎有名的地方,不要留下污名!” 这时候!围墙栅门缓缓地开了,从栅门里走出来一位中年汉子,在他的身后跟随了有十几个年轻力壮的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柄长剑。 这中年汉子走到栅门之外站定,正色朗声道:“我家庄主外出未归,已经说明再三,尊驾不但不信,反而恶言伤人。只因为本庄素来不与武林中任何人结怨,故而再三忍耐,尊驾如此恶言相向,令人欲忍无方!” 那灰衣老头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既然你们欲忍无方,就应该早出头露面才是,为何要这样一直龟缩不前?” 那中年汉子正色说道:“在下活了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像尊驾这样的人!毫无教养,不谙礼数!请问尊驾,尊姓大名? 要见我家主人所为何事?说得明白而且确是有事,在下自然会派人去请庄主回庄接见!如果仅是如此一味歪缠,就休怪于家庄的人气量不够!” 那灰衣老头冷呵呵地笑道:“充其量你只不过是个看守庄院的奴才罢了!你能见过多少高人?你又能知道多少世事?” 他说着话,从背上取下耀目的兵刃,弯如眉月,长约三尺,在刃口的地方有七个参差排列的小孔。在手上晃了一下说道:“你能认识这东西否?” 那中年汉子确没见过这种兵刃,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那老头得意地笑道:“连兵刃都不认识,还站在这里算什么?你就是愿意找死,我还未必有这分兴趣,去!去!去叫你们的庄主出来,就说咱们还有一笔老帐要算一算!” 那中年汉子仍然是强忍住一股冤气,摇头说道:“我敢相信,你一定找错了人!我们庄主自幼生长在关外,从来不曾进关,在这关外之地,我们庄主急公好义,对于武林同道,尤其是仁义以待,不会与任何人结下梁子,我说尊驾一定是找错了人!” 那矮瘦老头突然大喝说道:“你在罗嗦什么?叫你们庄主出来,如果你再这样罗哩罗嗦,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快去!就说我灰狼丁八特地远道而来,找他算一算旧帐!” 那中年汉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仿佛他对于“灰狼丁八”这个名字,还没有听说过。既然人家亮出字号想必是真的有事情,但是,他想到自己职责所在,庄主不在,这场事少不得要接下来。当时他点点头说道:“在下姓张,你丁八爷有什么事,不妨先向在下说明,庄主不在庄上,有什么事在下尚可以效劳!” 灰狼丁八一睁那双小眼睛,厉声说道:“好可恶的奴才!你算得了什么东西?云佛爷替我赏他一环!” 他这里言犹未了,在他身后,左边一个胖大和尚,挺着肚子呵呵狂笑上前两步,只见他一伸右臂,一个抖动,顿时闪起一圈耀眼的金光,带着呼啸之声,直扑那中年汉子而来。 那中年汉子也识得厉害,一见来势太过快速,劲道不同,哪里还敢大意?当时反而不敢擅自闪动,双足向下一沉,站稳了桩步,右手长剑一横,震腕横推,朝着那飞来的金光迎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长剑刚刚如此一迎,只听得叮当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火星四溅,他的右手虎口疼痛如裂,刚刚暗叫一声:“不好!” 立即有一个坚硬的东西,正好撞在右肩头,那股力量之猛,使他立足不住,一个翻身倒在地上,随着口内一甜,哇地一口鲜血,直涌上来,随即昏晕人事不知。 那胖和尚呵呵地笑着,挺着肚子,一摇一晃地走到这大汉的身边,若无其事地看了一卞,伸于从地上拾起一个饭碗大小的金环,用手摩擦着,转身向回走来。 站在木栅门两旁的十余大汉,一齐发喊,执剑追来,叫道:“贼和尚!你打伤了人,还这样目中无人,看你有多少门道!” 这十几个人,手下功夫不弱,如此一发喊,分作两边,向当中夹击而来,十几柄长剑,化作十几条出海蛟龙,疯狂地向当中冲来。胖和尚随手将那只金环向右臂上一套,左手从衣襟里面一抄,叮当哗啦一阵乱响,三个巨大的金环,随手而出,两手一分,左单右双,正要迎将上去! 突然听到那灰狼丁八嘿嘿地笑道:“云佛爷!请你让开,这几个小辈,让我来打发,今天我非要逼他们的庄主出来不可。” 那胖和尚呵呵大笑,三环一并右手,右手一掀黄袍,扑地一旋,风沙顿起,人像是一朵黄云,冲天飘起,拔出这十几个人围攻夹击的场面。 就在这一瞬间,灰狼丁八嘿嘿直笑,冷冷地叫道:“扔下你们的兵刃吧!你们这些傻奴才!” 他这样一叫,那十几个执剑猛冲的汉子,倒是十分听话似的,呛啷啷手中的长剑先后都扔到地上,每个人的右臂,都松懈地垂着,仿佛是脱了骨臼。 灰狼丁八用手上那柄七星夺命狼牙刺,指着那十几个人说道:“你们现在都中了我的‘阎王芒’,只要两个时辰,便要毒发无救而死!你们要活也很容易,马上叫你们庄主出来,让我灰狼丁八算清老帐,你们每个人都可以得到一份解药。” 那十几个人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果然每个人的手臂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痣,上面钉了一根又细又短的金色的刺。 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想透,这么一根小小的刺,竟然使得一条右臂失去知觉,麻木不仁,不能活动。 灰狼丁八厉颜喝道:“如果你们错过两个时辰,到时候毒发而死,就不要怪我灰狼丁八心狠手辣不给你们解药!” 那十几个人有人抬起头来说道:“庄主外出了!” 灰狼丁八喝道:“去找!要尽快地去找!” 那大汉说道:“庄主很少外出,所以外出也无定处,我们无处可找!” 灰狼丁八喝道:“你胡说!……” 他这一声叱喝尚未落声,突然从庄子里面,有人应声说道:“他说的都是真话,你与于庄主有任何仇恨,可以等庄主回来,不必如此专找一些下人施威!有失你一位武林高手的风度!” 这几句话不仅是说得铿锵有声,而且声声有如黄莺出谷,悦耳已极,灰狼丁八和那四个黄衣喇嘛当时都不觉为之一怔,大家眼光都转向木栅门里望去! 从木栅门里,缓缓地走出来一位白衣姑娘,纤瘦苍白,但是,又空前绝色,令人奇怪的,这位姑娘左手臂,仿佛自手肘以下,空空洞洞地没有东西,如果她的手臂真是断了,那真是一大煞风景的事,这样的绝色姑娘,有这种残缺,那只有说是天嫉的结果。 那白衣姑娘来到庄外站定之后,面向着灰狼丁八说道:“将解药拿出来,给他们解毒!” 灰狼丁八怔了一会呵呵大笑道:“姑娘!我还没有被人这样指使过,要解药未尝不可,但是要说好话,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是向我求解药!” 他把“向我求解药”这几个字,说得特别重! 这位白衣姑娘正是在于家庄养病的冷雪竹姑娘,她当时也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亏你灰狼丁八还自称是个叫字号的人物!居然对这些庄丁下手,就是将他们全都杀死,又算得了是哪门子英雄?叫你拿解药,算是给你遮羞,你以为我会求你么?” 姑娘说到此处,神情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如果是我中了灰狼丁八的毒刺,你送给我解药我都不要,将你制服在当场,从你身上取出解药自己敷用!” 灰狼丁八一摸自己的胡须,一拍大腿说道:“好!你说的真够种,解药咱们给,不过,我倒要领教领教你的手下功夫,看看你可是口手一致!” 灰狼丁八的话刚刚说完,忽然有两个喇嘛,向这边飞驰过来,呜哩哇啦说了几句话,那灰狼丁八突然脸色一变,说道:“这些人既然说谎,个个死有余辜,他们分明知道庄主的去处,为何假说不知道?” 冷姑娘正色说道:“你怎么可以证明他们知道庄主的下落?” 灰狼丁八说道:“方才有人奔出庄外,分明通风报讯,如果说不知道你们庄主的去处,岂不是骗人?” 冷姑娘连忙问道:“人呢?” 灰狼丁八说道:“已经跑了!不过,他中了重手法,谅他也跑不多远。” 冷雪竹姑娘这时候才长叹说道:“看来你这只漏网的毒狼,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不愿意看到于家庄惹来腥风血雨,想不到你一再相逼,我只能说是你已经恶贯满盈,才该当如此!” 灰狼丁八咦了一声说道:“女娃娃!给你三分客气,你就拿着当福气?我看你长得不错,虽然我年老无欲,倒也不愿意辣手摧花,想不到你就胡说八道,你在说些什么?” 冷姑娘说道:“灰狼丁八!你这次来找于庄主,其中原因只有我晓得,甚而至于连于庄主本人都无法弄清楚,所以我才生化解之心,趁着于庄主不在庄上,将此事化于无形,也就算了!谁能想到你毒辣成性……” 灰狼丁八一声暴叱:“住口,一个小女娃娃,乳臭未干,你能知道什么?” 冷雪竹说道:“毒八狼当年在巧手书生龙玉泉剑下八丧其七,你丁八一人逃生,还不珍惜剑下余生,偏偏还要惹事生非,你不敢找龙老前辈,却找到于家庄上来……” 灰狼丁八喝道:“那龙玉泉当年中毒,早已死去,我到何处找他?这于凡和龙玉泉是同胞手足,我不知道这个秘密则已,知道了自然要来算老帐!” 冷姑娘说道:“谁说龙老前辈死了?” 灰狼丁八倒是一惊,立即反问道:“谁说他没有死?” 灰狼丁八突然呵呵冷笑说道:“女娃娃!你不要拿这个方法来解目前之危!龙玉泉当年中了毒八狼的毒器不止一处,他绝活不了!万一他还活在人间,等我收拾了于凡,再去找他也不迟!” 冷姑娘说道:“所以我说你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心开脱你,减少一分冤孽,你空活这把年纪,却没有一点眼色。” 灰狼丁八笑呵呵地说道:“女娃娃!我灰狼丁八不是吓大的!你是什么人的门下?你与于凡有什么关系?” 冷姑娘说道:“我寄居在于家庄,与于庄主情同父女!所以这件事我不能不管!至于你问我是什么人的门下?刚才你亮出兵刃来叫字号,我少不得也请你先看看这个!” 她右手一伸,掌心托着一颗银色弹丸,只见她屈指一按,唰地一声,弹出一线银丝,竟是一柄颤巍巍的又细又长的宝宝剑。 那两个胖大喇嘛是识货的!一看之下,怪叫连声说道:“好剑!好剑!” 灰狼丁八当时脸上微微一变,立即敞着嗓门,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我道是谁?敢情你是飞侠女的徒弟!” 他说完这句话,立即脸色一沉,接着厉声叱道:“你是飞侠女的徒弟又怎样?我要你寅时死,你就等不到卯时。” 冷姑娘将银丝柳叶剑握在手里,平静地问道:“现在你要我何时死呢?” 灰狼丁八突然龇牙嗷嗷大笑说道,“我要你死时,自然我会告诉你。现在我要问你,龙玉泉和于凡的关系,你是怎么知道的?那龙玉泉现在何处?” 冷姑娘说道:“我劝你休在此地打听,珍惜你早年剑下余生,退隐江湖,落个逍遥自在。如果你一味执迷不悟,吃亏是你自己!” 灰狼丁八一双小眼睛骨碌碌地一转,忽然又放缓了语气说道:“女娃娃!其实此处与你无干,我丁八前来报仇,常言道得好:血债血偿。龙玉泉当年在峨嵋,剑伤我七位同门兄长,如今我找不到龙玉泉,而找到他的同胞兄弟,即使按照江湖的规矩,我丁八前来讨这笔者债,也是在情在理。女娃娃!你凭空插这一脚,又算什么?” 冷雪竹姑娘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收回银丝柳叶剑,说道:“很好!只要你愿意和我讲道理,那就好办了!现在我可以就你所说的话,回答你三点。 第一,龙玉泉老前辈确在人间,至于现在何处,你既然要寻仇,就应该由你自己去寻找! 第二,龙玉泉老前辈既在人间,你就不应该迁怒,这些恩恩怨怨,不找本人岂不是失去重大的意义?何况于庄主自是姓于,姓龙的杀了你们的人,你找姓于的报仇,这个道理讲到哪里都讲不通的!” 灰狼丁八呵呵笑道:“巧言狡辩!你且说说看,这第三点尚有什么重大的理由?” 冷姑娘说道:“第三点,说来你休要见怪,老实说你们毒八琅危害江湖,同道侧目,人人可以得而诛之,龙老前辈独上峨嵋,单身一人,独斗你们八狼,无论是武功、豪气,都是令人钦敬,他剑劈七狼,只是代天行道、除暴安良罢了,有什么仇恨可言?你剑下逃生,就应该面壁忏悔才对,事隔许多年,居然还出来找人报仇,道理何在?” 灰狼丁八站在那里脸都气变了色,大喝一声:“贱丫头!你好一张利口!今天就是飞侠女自己出面,我丁八也要杀她一个血肉成浆,拿命来吧!贱丫头!” 灰狼丁八一顺手中的七星夺命狼牙刺,向前就冲。 方才那个胖大喇嘛笑嘻嘻地抢上前一步,说道:“丁施主!让给咱家吧!” 灰狼丁八见好就收,停了下来,沉声对他说道:“云佛爷!你要小心!这丫头不可轻视!” 这个名叫木云的喇嘛贼忒忒地笑道:“咱家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丁施主!咱家凡心动啦!”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冷姑娘这边走过来,口中咕咕哝哝地说着:“小娘们!咱家来啦!佛爷喜欢你!来!来!跟佛爷回西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冷雪竹姑娘怒叱:“贼秃!佛门的败类!你找死!” 话音一落,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木云喇嘛心里一惊,脚下随之一顿,手中的金环向上一掠。 但是,就在他这样一掠之际,突然觉得右边脸颊一凉,他暗叫不好,人向后面一闪,伸手一摸,右边耳朵已经不知去向,连带着右脸腮上,削掉一大片肉。 他这一下可暴跳如雷,伸手撕开黄袍,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把白粉末,随手按到伤口上,顿时就止住了流血。 这时候,这个木云喇嘛的眼睛都红了,口里叽哩哇啦骂个不停,形同疯狂,他将黄袍掀到一边,裸着上身,随着将两只手臂一抖,哗啦啦,一阵乱响,两只手臂上,一边套着九只金环,被他这样一抖,一齐抖到手肘以下。 木云喇嘛虽然咆哮如雷,却也不敢轻自上前,这时候,他站在那里,指着冷雪竹姑娘,用汉语骂道:“小娘们!今天你休想逃出佛爷的手!” 说着话,他双臂一抖,嘶!嘶!嘶!……一阵乱响,破空之声随之大作,眼前金光乱闪,一连飞出四只金环,朝着冷姑娘打来。 西藏密宗外派韵金环绝技,的确是非同小可,四只金环仿佛挟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来,而且分从四面,分途夹击,闻风知劲,就可以知道每一枚金环的力道,都在数百斤左右,只要中了一枚,无不骨折肉绽。 其厉害尚不止于此,金环外面带有四只尖角,都有锐利的尖刃,金环的内圈,却是一圈极薄极利的刀片,这样的金环,加上旋转的威势,若想用刀剑来遮挡阻拦,谈何容易? 冷雪竹姑娘是识货的行家,她当时功行劲达,力透剑身,脚下一屈,仰身半作盘旋,手中银丝柳叶剑化作飞舞银虹,只一闪动间,接连听到当、当、当、当四下声响,接着一声“哎哟”,庄门外面倒下一条人影!随着一阵震天价地呵呵大笑。 第二十二章 恶人终授首 双剑比翼 飞木云喇嘛这一阵狂笑,他忘记了耳朵的伤痛,挺着大肚子,狞笑着向这边走过来。粗野地说道:“小娘们!这回你再向哪里跑!这才是虎无伤人之意,人反倒有害虎之心!佛爷这回要好好地收拾你!” 冷雪竹姑娘倒在地上,四只金环套在银丝柳叶剑上,撇在姑娘身边。 灰狼丁八突然叫道:“云佛爷,你要小心那丫头有诈!” 木云喇嘛闻言脚下一顿,但是,立刻他就呵呵地笑道:“就算她有诈,看她能逃得出佛爷的手掌心否?” 两只大胖手,张开就像是一对大蒲扇,向冷雪竹姑娘抓过来,就在他俯身伸手的瞬间,霍然一声娇叱:“还给你!” 几乎是与这三个字同时而起,姑娘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挺身一跃,随着银光一闪,挟着几点金光,飞向木云喇嘛的前胸而来。 木云喇嘛果然也不是弱者,咦呀一声怪叫,人向后一仰,双手当胸一搂,使出一招“怀抱日月”,全力封闭门户,保护要害。 但是毕竟迟了一着,他这一仰一搂,招式未全劲道未到,只觉迎胸一阵猛烈地撞击,真气一散,立即倒头向后一栽,狂呼一声,涌出一口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上正好嵌着两只金环,直入腑脏。 灰狼丁八厉声叫道:“丫头!今天就冲你这一手毒着,丁八爷今天铁了心,要血洗于家庄!” 冷雪竹姑娘的银丝柳叶剑上还套着的两只金环,摆腕一甩,滑自长剑飞出,随手只见她又一挥,喀嚓、叮当,两只金环劈成四半,冷冷的说道:“只要你这只毒狼有这个能耐。” 灰狼丁八厉声道:“你等着接着吧!” 他刚刚迈动步子,另外三个大喇嘛已经抢在前面,每个人手里各拿着三只巨大的金环,分成三个方向,朝冷雪竹姑娘包围过去。 冷雪竹姑娘将银丝柳叶剑横在手里,朗声说道:“西藏密宗为边塞武林颇负声誉之门派,想不到出了你们这等人物,令人为之扼腕。你们如果是受了灰狼的蛊惑,及早回头,为时未晚,如果你们执迷不悟,方才那人就是榜样。” 这三个喇嘛一句话不说,只是横眉竖目,怒气冲冲,向当中围拢过来。 冷雪竹姑娘知道这一场拼斗,已经是在所难免,当时也凝神敛气,全神贯注,准备迎接这一场狠拼苦斗。 蓦地三个喇嘛几乎是同时一声尖锐凄厉的怪叫,声如裂帛,动人心弦。 就在这一声尖叫未了之际,三个喇嘛各自腾身猛扑,手上的九个大金环,就像是一圈巨大的头箍,朝着冷雪竹的当顶盖将下来。 这一招是密宗外派硬打当中最厉害的一着,“三星拱照”转化的“九九归元”,分工合击,没有一点空隙,被攻的一方,躲是绝躲不开,只有硬迎硬架,但是三双手臂,九只金环,谁能有把握硬接得下? 冷雪竹姑娘在他们展开身形,前冲合击之际,已经料到他们这一击,一定是舍死忘生,全力地一击,她自然也不敢轻视。 好个冷姑娘此时心境平静如恒,一点也不慌张,既不躲避,也不硬架,她拿定桩步,站在那里,觑得真切处,手中的银丝柳叶剑使出一记巧招“山谷流霞”,银光化为流水,趁着九只金环还没有落下来之前,快如闪电地各向三个喇嘛的手臂扫去。 使剑的行家就可以知道“山谷流霞”是一种虚招,虚而不实,可以使人眼花缭乱,但是,真正的威力,是不值识者一笑的! 这三位西藏密宗的高手,如果沉住气,不加理会,九只金环一齐落下,任凭冷雪竹有如何了得的身手,也只落得皮开肉绽,骨折筋摧而死。 但是,巧的是这三位外派高手,一则不识这一招“山谷流霞”的虚实,再则,凛于木云喇嘛惨死的前车之鉴,各人心里存着一些畏意。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银光一闪,三个喇嘛九只金环,一齐向后一撤,并且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冷雪竹这一招虚招,逼退了三个喇嘛,解决了自己当头的危机之后,心情大振,抓住这一瞬机先,娇叱而起,银丝柳叶剑展开攻势,人在半空中飘忽不定,银丝柳叶剑就如同万股银丝,乱闪银蛇向三个喇嘛攻去。 这三个喇嘛一旦失去机先,被制于人,顿时缚手缚足、捉襟见肘,但是,他们都是外家好手,一连三招过后,反而沉稳下来,一招一式先求稳住,再找空隙回手进攻。 四个人这样一来,便形成胶着状态,斗在一起,一时分不出高低上下。 西藏密宗外派是以硬功夫见长,金环沉重,力道刚猛,这三个喇嘛又都是密宗个中翘楚,如今一旦稳下了局面,合斗冷雪竹姑娘,时间一长,冷姑娘便有落于被动的迹象了。 尤其冷姑娘只有一只右臂,偏偏手中使的银丝柳叶剑,又是细柔兵刃,虽然锋利无比,但是,在威势上显然就打了很大的折扣。 转眼二十余招过去,这三个喇嘛愈斗愈有精神,九个巨大的金环,仿佛是形成一座金山,带着无比的压力,朝着冷雪竹姑娘的当顶,不断地压将下来。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灰狼丁八,这时候嘿嘿地直在冷笑,突然,他大声说道:“三位佛爷!你们慢慢地消遣这娘们吧!我去庄内走走!” 冷雪竹姑娘一听,心中顿时大急,厉声叱道:“丁八!你要到哪里去?” 灰狼丁八冷冷呵呵地笑道:“我要去血洗于家庄,看看于凡这老小子他出来不出来!” 冷雪竹姑娘这一急就非同小可,厉喝道:“你这算什么武林高手,无耻之尤……” 她言犹未了,猛地感到手心一热,虎口如裂,她禁不住自然地一松手,呀地一下响,银丝柳叶剑竟被当中那个喇嘛,手上的金环,绞住护手,甩落一边。 原来冷姑娘心中一急,心神一分,竟被喇嘛的金环趁隙咬住兵刃,如今银丝柳叶剑一脱手,这三个喇嘛居然没有及时落招沉环,相反地,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收住金环招式,爆出一阵沉浊如雷的呵呵大笑,三个人一同迈步,向冷姑娘逼过来。 灰狼丁八背着手,站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我看你这丫头,再能向哪里跑?” 三个喇嘛手里执着金环,步履是沉缓的,笑容是狰狞的,分从三面向冷姑娘不停地逼将过来,逼将过来,逼将…… 冷姑娘徒手站在那里,脸色是苍白的,眼神却在射着光芒,身上的衣衫,有一阵微微的抖动。 突然,三个喇嘛脚下一停,每个人都将手中三只大金环,并到左手里,腾出右手,脸上的狞笑变成更可怖的面容,缓缓地将右手伸出、伸出、向前伸出…… 蓦地里只见冷姑娘白裳一个掀动,一阵冷风平地卷起,右手突向左右一挥,说时已迟,那时已听砰砰地两声大震,左右两个喇嘛,身形一连向下晃动,桩步无法再能稳住,嗵、嗵、嗵……一连退后四五步,脸上吹去了血色,眼睛也失去了光芒。 灰狼丁八当时一声怪叫:“好呀!飞侠女的压箱底的功夫都抖出来了!” 冷雪竹根本不去理会他,单掌一收,人如雪蛇出洞,就从左边那喇嘛的身旁,一闪而过,凌空巧使一式“卷地秋风”,掠到丈开外,从地上抄起银丝柳叶剑,刚要旋转身再来拼斗,这时候就听到灰狼丁八冷冷地笑道:“你的确真有两手嘛!”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冷雪竹只觉自己身后脊梁上,有一阵凉凉麻麻的感觉。 她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行功闭穴,但是,已经迟了,她只觉得脚下一软,立即倒了下来,浑身劲道全部丧失,遍体全部麻木不仁。她只略略地着到灰狼丁八挂着一丝冷酷可怖的笑容,手里拿着那根七星狼牙刺,朝着她走来,随着她就昏了过去。 灰狼丁八呵呵笑道:“三位佛爷休要生气,这丫头现在交给你们,但凭你们如何处置,只有一点,就是不要伤了她的性命,因为我留着她将来还有点用处!” 他说着话,朝着冷雪竹走过来,弯下腰去,伸出两指,笑着说道:“她只有一只右臂,还有这样厉害,不如索性折断它,免得日后麻烦。” 那两个指头便朝着冷雪竹姑娘的右肩骨椎处,截将下来。 他这手指将落之际,突然远远听到有人叱喝,他心里一动,赶紧飞快地朝冷雪竹姑娘肩头点下去,如此千钧一发,间不容瞬,忽然灰狼丁八觉得眼前青芒一闪,随着手上一凉,低头看时,两个指头断在地上,鲜血直流。 灰狼丁八已经顾不得去伤冷姑娘,左手一把按住右手,转身厉叱:“什么人?……” 他抬头一看,站在面前一老一少,那年少的十分面熟,而且接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只漏网的恶狼!你还记得我否?” 灰狼丁八显然是被这眼前的情形震慑了!他睁着眼睛,怔了一会,随着他就凄厉地笑道:“原来你没有死?三根狼头钢针居然没有要了你的命?姓秦的小子!今天咱们正好结算一下老帐!” 来的这一老一少,正是于家庄的庄主于凡和秦凌筠两人。 秦凌筠冷笑了一下说道:“对了!要算一算老帐!当初你在茅山无耻偷袭,今天我要看看你除了偷袭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能耐!” 他说着话,手里握着那柄鱼肠短剑,慢慢地向前逼将过去。 于老庄主突然伸手拦住他,说道:“秦贤侄!你且稍住,我要问问他,这只恶狼为何纠众到于家庄来生事?只要他说出理由来,今天就饶了他一命,如果说不出理由来时,这只漏网的恶狼,今天就是他落网之时。” 灰狼丁八这时放开了左手,从身上摸出一块药饼,在口中嚼了几下,按在断指之上,撕一块衣襟缠住,再从地上拾起七星夺命狼牙刺,脸上含着一分不屑的冷笑,望着于凡说道:“你就是于凡?你既然是于凡,你还装什么佯?毒八狼伤在何人之手,难道你还不知道么?龙玉泉既然死掉了,这一,笔血债我不找你于凡,我去找谁?” 秦凌筠一时还弄不清这中间的关系,立即厉声喝道:“你们这些恶狼,早就死有余辜,当年龙老前辈剑下让你逃生,你还不知悔改,如今还乱生是非;这种人还留着你作甚?” 灰狼丁八突然大声喝道:“去你的!臭小子!” 手中七星夺命狼牙刺向前一伸,只见那前面第一个孔射出一股青烟,就像一条发亮的细线,飞快地射向秦凌筠。 秦凌筠凝神挥剑,青芒大作,立即在自己面前形成一道剑幕,冷风飒飒,只见那一缕青烟,就像萎缩了一样,倒转回去! 秦凌筠朗声说道:“姓丁的!在茅山你是偷袭得手,今天可没有这样容易。你如果没有能力冲破我这股剑气,我就要取你的性命了!” 话音一落,那一堵青芒突然转化为一抹青光,挟着砭人肤肌的冷气,朝那灰狼丁八飞去。 灰狼丁八一见人都傻了,张口结舌,只叫得一声:“飞剑……” 他做梦也没想到秦凌筠这样小小的年纪,居然会使这等高深的剑术,他一时手足无措,只有站在那里束手待毙。 但是,那股青光从他身旁一掠而过,冷气使他股栗欲坠,只如此一闪之间,青光又隐而不见。 只听得秦凌筠说道:“于伯伯!晚辈不敢擅专,还要请老伯来作处理!” 于庄主点点头说道:“丁八!你来长白山麓寻仇,我不怪你,反而要佩服你消息灵通,居然能找到我头上来。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龙玉泉尚在人间,你应该找他报仇,才是名正言顺;在我而言,你这只漏网的狼,应该死在龙玉泉的剑下,使他此生了无憾事。所以今天尽管你在于家庄,胡乱伤人,我还是要饶你一命。” 灰狼丁八脸上的颜色变得铁青,指着于庄主说道:“于凡!你休要夸口,凭你这样的货色,还不配在丁八爷面前说这种话。” 于庄主呵呵地笑道:“秦贤侄!你与这只恶狼之间,就算彼此扯平,没有积怨,他打你三根狼头钢针,你削断他两根手指,各有亏损,一了百了,你站在一旁袖手旁观,让我来会会这位毒八狼的老么,能有多少能耐!” 灰狼丁八闻言大喝而起,叫道:“如此甚好!于凡老儿!你看这个!” 他举起七星夺命狼牙刺,旋身拔起三丈多高,狼牙刺在空中舞开一圈大花,向于凡挥将下去。 于庄主知道这只恶狼不比寻常,他这样凌空扑来,劲道猛烈尚在其次,还不知道他这根七星狼牙刺里面会有多少鬼东西。 好个老于凡是艺高人胆大,站在原地沉桩不动,突然一掀长袍,嘶啦一声,整个长袍的大襟,撕在手中,猛地抖手一旋,呼啦一阵破空作响,这一大片衣襟就仿佛是一朵乌云,又像是一件巨大的铁甲旋着锋利的刀刃迎将过去。 灰狼丁八的七星狼牙刺刚一点中这块旋动的衣襟,立即感觉到手心一热,几乎把握不住,他哪里还敢再怠慢?手下一紧,人的身体随着那般旋转的力量,滴溜溜,冲天而起,直拔三丈七八,才卸清那般旋力,倒吸一口气,斜地里飘落到对面。 于庄主一撤右手,呼啦一阵响,那块衣襟收落到身旁,头上汗珠滚滚,热气腾腾,心头起伏不定,可见得方才那一招抖衣却敌,是如何使出他那深厚的内力。 灰狼丁八站在对面,默默地望着这边,半晌,他点点头说道:“你能将这块衣襟,使出这样凌厉的劲道,几乎是坚如钢铁,倒是很不平常,算了!既然龙王泉还在,我们也就不必死拼到底,有机会再见。” 他掉转头抱拳叫道:“三位佛爷!咱们这趟东北边塞,算是白跑了。” 那三个喇嘛怪叫不绝,指手划脚,暴跳如雷。 灰狼丁八苦笑说道:“三位佛爷!咱丁八生平就服膺一句话,大丈夫能提得起,能放得下,没有关系,来日方长,只要咱们这口气不断,等着往后瞧吧!” 他又向于凡点点头说道:“咱们再见了!” 那三个喇嘛倒也很听话,嘴里咕咕噜噜地说着,从那木云喇嘛胸口掏出那两只金环,藏在身上,随着灰狼丁八走去。 突然,秦凌筠喝声:“你们稍等一下再走!” 灰狼丁八停下身,转面过来,淡淡地问道:“你还非要见个生死不可么?” 秦凌筠说道:“有两件事情相告,第一,冷雪竹姑娘中了你的毒,解药留下来。” 灰狼丁八打着哈哈说道:“再大的闷气都忍下了,还在乎这件事么?” 他从身上取出一根细细的管子,从管子后面用力一揿,立即挤出一小截纷红色的软膏,他在地上拾起一块碎瓦砾,刮下那一小截软膏,递给秦凌筠,说道:“擦上创口,立即见效!怎么样?够意思吧?还有什么指教?” 秦凌筠说道:“你当初那三根狼头钢针,几乎使我丧命,按理我应该在你身上取得报复才对,但是,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灰狼丁八虽然恶毒无比,只要你一念回头,未尝不可以扬名于世,所以,我捐弃了报复的心意!” 灰狼丁八呵呵大笑说道:“秦凌筠小朋友!你就是要向我说这些么?” 秦凌筠正色点头说道:“话说到此处为止!希望将来我们再相遇的时候,是朋友而不是敌人!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沉声说道:“如果你素行不改,再见面时,我眼睛认识你灰狼是朋友,手中的鱼肠短剑恐怕不会认你作朋友了!” 灰狼丁八呵呵的拱着手说道:“承教!承教!将来见面的情形如何,将来再讲吧!再见!再见!” 他一路笑嘻嘻地带着三个喇嘛走了。 于庄主心头沉重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皱着眉头说道:“此人莫非有诈?毒八狼的作风,绝不如此轻易放手,他还有什么诡计不成?” 秦凌筠忖了一下说道:“如果这解药是真,一切不谈;如果这解药有诈,一盏茶的工夫,我一定要追杀他们于长白山麓之下。” 他大踏步向冷雪竹姑娘走过去,此时也顾不得嫌疑,弯腰下去扶起冷雪竹,正要察看伤势,寻找创口,以便敷药,可是就在他这样伸手一扶之下,使他大吃一惊,叹了一声,双手一阵颤抖,几乎将冷姑娘失手摔倒地上,他抬起头来,用征询的眼光望着于凡,微颤的声音问道:“于伯伯!这是怎么回事?冷姑娘她……她的左手……” 于庄主黯然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秦贤侄!并非老朽有意相瞒,而是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唉!说来话长!” 秦凌筠此时热血沸腾,有如滚油浇心,他用手轻轻褪开冷雪竹的左手衣袖,露出那残废了的手臂,一阵心酸,忍不住大颗眼泪落将下来。 常言道得好: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秦凌筠和冷雪竹的情感,并非一日,虽然阻挠多端,未能常相厮守,但是,彼此灵犀早通,心心相印。 谁能想到秦凌筠在相别数月之后,再看到冷雪竹的时候,竟是落得这等模样,就是铁石人儿也会伤心落泪的! 秦凌筠含着泪,悲愤地问道:“于伯伯!请问这是何人下的毒手?” 于庄主此时心里的沉重,不亚于秦凌筠,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件心事,他看到秦凌筠对冷姑娘如此深情义重,使他不能不预测着另一场更大的悲恸——当女儿小雁获不得这分情感的时候,会有怎样的结果? 于庄主痴痴地想着! 秦凌筠擦干了眼泪,接着问道:“于伯伯!是谁?是谁下的毒手?于伯伯!你有难言之隐么?” 于庄主心神一惊,连忙说道:“贤侄!这是冷姑娘她自己……” 秦凌筠闻言几乎要跳起来,叫道:“什么?是她自己?是她自己?” 正是他这样惊叫张惶,难以置信的时候,忽然,他觉得他手臂上的冷姑娘,微微有了蠕动之意! 秦凌筠连忙低下头去,连声叫道:“雪竹!雪竹!你清醒了么?你清醒了么?告诉我,你伤在什么地方?我这里有解药!” 果然,冷雪竹姑娘气息渐渐恢复了正常,慢慢地一双眼睛睁开了。 秦凌筠不觉心里又是安慰,又是难过,连忙说道:“雪竹!是我!是我来了!不要紧,我已经获得了解药,把你身上的毒,除清之后,我们慢慢的再谈。” 冷雪竹姑娘的眼睛愈睁愈大,射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那光芒使人看到之后,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秦凌筠不安地叫道:“雪竹!是我!……” 冷雪竹猛地一挺身坐起来,和秦凌筠面对相坐,瞪着眼睛问道:“是你?你是什么人?” 秦凌筠就像被蝎子刺了一下一样,浑身一震,颤声说道:“雪竹!你是怎样啦?是我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 冷雪竹忽然一跳而起,一扬掌,掴了秦凌筠一个耳光,这一掌完全是出乎秦凌筠的意外,而且落掌之重,更是秦凌筠没有想到的事情,只打得他眼冒金星,鼻孔流血!人晃了一晃,几乎要栽倒地上。 冷雪竹毫无表情地站起来,指着秦凌筠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她回手就从地上拾起银丝柳叶剑,于庄主一见心知有异,纵身一掠,一把抱住秦凌筠,就地来了一个懒驴打滚,直朝栅门里滚去。 秦凌筠还在挣扎,于庄主厉声叫道:“老贤侄!你看不出冷姑娘有杀人之意,她精神失常,你难道让她杀死不成?” 秦凌筠直叫:“我不信!”“我不信!”终于再挣扎起来,跑到栅门外面,哪里还有冷雪竹的踪影? 向前看去,只见一望无垠的草原和青纱帐,一色湛蓝的天,两片白云,还有那就是秦凌筠心头那无限的不解和无比沉重! 一只乌篷船,沿江而上,船行得很缓,但是,江风劲厉,江流湍急,给这只逆流而上的乌篷船,增加多少挣扎与难行。 幸而这只船载得很轻,给那岸上拉纤的人,减轻了不少负担。 船头上,并肩站着两位妙龄姑娘,都是人间绝色的佳丽,她们迎风细语,纵览江上风景,望去真是神仙中人。 其中一个忽然皱起眉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凝眸远视,似有不尽哀怨,困在心头化解不开。 另一个笑语解颐,悄悄地说道:“琴姊姊!你又想起虞爷爷了!” 那个被称作琴姊姊的眼圈一红,摇摇头良久才幽幽地说道:“小雁妹妹!爷爷他老人家对我真是视如掌珠,宠爱非常,可是,我给他老人家的是什么呢?是无限的忧伤,无尽的怀念,他老人家侠义一生,晚景落得如此凄凉,我……我怎么能够不常常惦记在心头呢?” 另一位姑娘也顿生无限的同情,点点头说道:“琴姊姊!你每次这样说,我每次都有同样的感受!虞爷爷他老人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在想念着你呢!琴姊姊!我陪你回去!回到银龙堡,承欢膝下,做一个孝顺的孙女儿。等到虞爷爷他老人家百年之后,我们再一同出来,遨游四海,浪迹天涯,你看这样可好?” 那位琴姊姊正是虞慕琴,另一位小雁妹妹也正是于小雁。 她们这一对姊妹,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两个人在红柳湖脱险之后,竟不约而同夺船出走,等秦凌筠回来时,她们已经远去无踪,就这样一走之后,两个人竟成了志同道合的同伴,两个人都要将满腔幽怨,借着山川名胜,而去发散心中的块垒! 这天两个人买舟入川,在奔流滚滚的江上,虞慕琴姑娘又想起了爷爷,一种思亲之情,使她柔肠百折,心情沉重。 于小雁这一番劝解之后,虞慕琴倒也深深的为之心动,但是,她一想到自己在红柳湖的一段生活,立即触及痛处,顿时一阵心寒,一双泪珠,随着跌落在身上,断然地摇头说道:“不!我不回去!我没有脸去见爷爷!” 于小雁默默地也没有说话,虞慕琴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等着,将来有一天,我会去见爷爷一面,但是,那要等我了却一桩心愿之后,否则……” 下面的话,让眼泪淹没了,江风将泪水吹湿了衣襟。 两个人都跌进了沉默,只有那纤绳吱吱作响的声音,在江风呼号声中,陪衬出那一份单调。 忽然虞慕琴姑娘问道:“小雁妹妹!你呢?你这样陪着我,值得么?有后悔的意思么?” 于小雁姑娘苦笑着,摇摇头,随口说了两句:“尴尬事情伤心人一不谈也罢!我后悔什么?” 这时候,篷船正好转过一个山脚,于小雁突然向前指着说道:“琴姊姊!你看!” 前面是一段急滩,浪头似雪,水声如雷!在那个急滩之上,居然有两只船并系在一起,停在那里没有动。 停船在这种急流的地方,已经是少见的奇事,可是在两只船上,站了四五个黄衣喇嘛,更是令人惊奇。 虞慕琴当时就叫道:“是他们!” 于小雁点头说道:“不错,是他们!这叫做冤家路窄,正是千面狐一群,我们过去看看,他们又在捣什么鬼,这等仇人当面,再不报仇,到哪里去找这等好机会?” 虞慕琴口中喃喃地说道:“为什么没有看见他呢?” 于小雁连忙问道:“谁?” 虞慕琴没有回答,随即踊身一跃,跳到岸上,于小雁也紧跟着跳下来,两个人借着那夹岸的崖石起伏,巧妙地掩藏着身形,向那边飞快地溜过去。 来到相隔不远地方,两人躲在一块岩石的后面,只听得那边千面狐卞玉还是那样冷呵呵地笑道:“这才叫冤家路窄呢!想不到我卞玉居然在这个滚滚的江流之上,遇到了你。” 于小雁一听就忍不住要站起来,看看到底是谁,却被虞慕琴一把拉住,悄声说道:“小雁妹妹!休要打草惊蛇!我们听下去。” 这时候就听到那边有一个平静而低沉的声音说道:“千面狐!你要怎样?今天我要是皱一皱眉头,就算我输在你手里!你有什么作为,尽管上吧!” 于小雁一听这人说话,心里就有一种好感,钦佩这人的骨气!她摸着腰中的短剑,就要一跃而出,虞慕琴姑娘偏偏这时候又伸手按住她,摇头示意,又低低地说了一句:“等一等!” 接着又听到千面狐笑嘿嘿地说道:“老瞎鬼!想当初在红柳湖上,你羁住在湖心岛,我把你奉之若神明,一切供应无缺,多少年,你没有给我一点好颜色看,这倒不去说他,你居然到后来还帮助秦凌筠那小子跑掉,害得我今天还受他的气,归根结底,都是你这个老瞎鬼不好,如果当时你将秦凌筠和那小妞儿献出来,红柳湖哪有今天这样后患?” 接着就听到那老人笑呵呵地说道:“千面狐!你真不要脸!亏你说得出口,听你的口气,是被秦娃儿赶出红柳湖,那只怪你学艺不精,怎么反而有脸来怪别人?不过这样也好!今天既然遇到了我,让你借这个理由,来向我寻仇。 来!来!来!你千面狐如果要凭那几手功夫,我这个又瞎又残的老头子,还不把你放在眼里,如果你要弄诡计,我只有认命,谁让我是个瞎了眼的残废人呢?” 躲在岩石后面的于小雁不觉大惊说道:“怎么?还是一个又瞎又残的老人,千面狐竟还放他不过,真是岂有此理!琴姊姊!我们出去!” 谁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虞慕琴已经一跃而起,铁青着脸,向江边疾奔而去。 于小雁唯恐有失,赶紧跟着后面,抢将过来。 千面狐一见虞慕琴出现,继又看见十小雁也跟也跟在后面,脸色微微一变,立即打着哈哈说道:“哈哈!你们也来了!这倒巧得紧啦!其实你们躲在一旁不露面也就算了,可是你们又偏偏找上来,来吧!该来算一笔总帐了!” 虞慕琴根本就不理会他,只顾站在岸边石头上,向着那瞎老人冷冷地问道:“你就是当初住在红柳湖湖心岛上那位瞎老人么?” 这瞎老人正是巧手书生龙玉泉,他从峨嵋再次谢辞,终于买舟顺江而下,没想到在三峡附近他借居几个月的老地方,遇见了千面狐卞玉,他知道这一次相遇,对他是凶多吉少。 他正准备如何舍命一拼,在临死之前,将这个武林祸根除掉,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女娃儿的声音,当时他不觉为之一愕。停了一下,他正色问道:“姑娘何人?” 虞慕琴姑娘冷峻而凌厉地问道:“我问你,是不是湖心岛的瞎老人!” 这语气,这神情,显然含有极大的愤恨,于小雁傻了眼,在于姑娘心中,凡是与千面狐作对的人,都是好人,都是站在一边的,方才听这位瞎老人说话,也可以听得出他有凛然不屈的气节,分明是一位值得崇敬的武林前辈,为什么琴姊姊会这样对他呢? 于姑娘急了,赶着上前拉住虞慕琴的手,刚叫一声:“琴姊姊!你是怎么啦!” 就被虞姑娘摆手拦住,神情的严重,使千面狐都为之大大地意外,瞪着眼睛说不上话来。 巧手书生龙玉泉这位瞎老人显然也是被这意外的发生,使他不晓得该从何处说起。 虞慕琴毫不等待地又厉声追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当初在红柳湖湖心岛上那个瞎老人?” 巧手书生龙玉泉看不见人,可是他听得出对方的年龄至多不过十八九岁,与他毫无仇恨之言。他只有点点头说道:“不错!老朽正是当年住在红柳湖的瞎老人。姑娘你是何人?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对老朽大声叱喝?” 虞慕琴这才放平了声音,但是仍然是很紧迫地追说道:“我是何人?暂时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有几个问题要向你请教,请你照实地回答我。” 于小雁在一旁看得呆了,她禁不住要问道:“琴姊姊!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千面狐在一旁呵呵地笑道:“这倒很有意思!老瞎鬼!看来我先要在这里袖手旁观,先看个热闹了!” 巧手书生龙玉泉苦笑道:“姑娘!老朽活了这把年纪,已经是偷生已久,什么事都可以担当得下来。姑娘!老朽眼睛虽瞎,心却不蔽,我可以听得出,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没有冤屈,你绝不会这样对我说话。好吧!姑娘!你问吧!只要是我所知道的,我会尽所知告诉你。” 虞慕琴此时身子有些颤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她竭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地问道:“刚才千面狐说过,当初你和秦凌筠还有另外一位姑娘,逃出红柳湖之际,可发现有人驾船追赶你们么?” 巧手书生点点头说道:“有!” 虞慕琴姑娘此时已经无法掌握住自己的情绪了,她颤抖地问道:“当时你是怎样对付追赶的人?” 巧手书生已经听出其中不平凡的情形了,他稍为停了一下,便接着说道:“因为这件事情很特殊,所以,老朽到现在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老朽和秦凌筠、冷雪竹两个娃娃,同时乘一只小船,离开红柳湖。老实说,那时候的秦凌筠和冷雪竹,他们武功还没有到精绝超群的境界,老朽又是一个盲目之人,所以要逃出红柳湖,最好不要被千面狐知道!” 千面狐站在那里嘿嘿地得意笑了一笑。 虞慕琴追问道:“你还没有说出当时你是怎样对付追赶的人。” 巧手书生说道:“当时发觉有人追赶之后,老朽就准备了一种药水,用来作退敌之计!” 千面狐此时突然大喝:“老瞎鬼!少在此地饶舌,今日相逢,你已经死定了,还说些什么?看家伙!” 他向前一迈步,刚一举起七星夺命狼牙刺,那边于小雁立即扑身一掠,短剑一挑,迎将上去。 几乎是与这同时,两个喇嘛四只金钹,以狂风暴雨之势护住千面狐。 虞慕琴视若无睹,依然是紧迫着问道:“你是用什么退敌之计?” 巧手书生说道:“两舟相近之时,我洒射出一蓬药水……” 虞慕琴没有等他说完,就抢着问道:“有毒?” 巧手书生摇头说道:“没有毒!但是,沾肤火炙,十分疼痛,只能作皮肤之伤,对人无害!” 虞慕琴呛啷一声,从身上取出烂银飞叉厉声说道:“这就对了!一切都是符合!你……你还有什么话说,我今天要先从你的身上,泄我心头大恨!” 于小雁姑娘收回短剑,惊叫道:“琴姊姊!” 巧手书牛此时仅沉重无比地说道:“听你的兵刃撤出的声音,像是银质飞叉之类,当今武林使用飞叉的人,除去中原四杰之中飞叉银龙虞鉴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姑娘年岁尚轻,能使这等轻兵刃,必然是出自名人调教,请问姑娘与飞叉银龙有何关系?” 虞慕琴咬牙忍住眼泪没有答话,千面狐在一旁倒是答话说道:“老瞎鬼你说对了!她就是飞叉银龙的孙女儿!” 巧手书生啊了一声说道:“如此请问虞姑娘,老朽与你有何深仇大恨?只要姑娘说明白,老朽这条残废的性命,绝不珍惜!你总不能让老朽湖涂,束手就戮吧!” 虞慕琴咬牙顿了一下说道:“好!我说!就因为你那一阵药水,灼伤了我的身体,才使得千面狐和他的儿子狼狈为奸,用药欺骗了我,使我失身红柳湖。” 巧手书生大震说道:“什么?千面狐竟如此无耻?” 虞慕琴此时倒反而镇静了,她平静地说道:“我本来应该早日自裁,但是此仇未报,死不瞑目!论仇的深浅,当然是狐父狐子为恶魁,但是,论仇的先后,你是祸根渊源。” 巧手书生点头苦笑说道:“果然!姑娘说得有理,老朽难辞其咎,老朽罪有应得,但愿姑娘能将千面狐父子一并清除,老朽一死又有何怨?姑娘请下手吧!” 巧手书生说得那么平静,是那么恳切,真正是视死如归。 虞慕琴抬起手,几经迟疑终于喝问道:“你究竟是谁?你和秦凌筠有什么关系?” 巧手书生苦笑道:“姑娘!你已经找到冤头债主,还管我是何人?下手吧!今天你不下手,千面狐也要放不过我的!” 于小雁姑娘怯怯地站在一旁,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她始终觉得这位老人是好人,但是,她又不能劝阻虞慕琴,因为她也很同情虞姑娘的遭遇,就这样不知所措的望着虞慕琴…… 虞慕琴终于举起烂银飞叉,咬牙正待出手,突然有人大叫:“琴儿!琴儿!你千万不要妄动!你的一切爷爷都听清楚了!孩子!你知道他是谁?他是……” 巧手书生厉声叫道:“虞堡主!你我素昧平生,但是今天你来的不是时候,你不能让虞姑娘抱憾终生!” 虞慕琴姑娘一见爷爷飞叉银龙和雪峰樵隐、鬼掌神弓,还有好几个人飞赶而至,那一时间的意绪,真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百味俱陈,甜苦酸辣,当时使她几乎昏了过去,但是一瞬间的停顿,她忽然大叫一声:“爷爷!琴儿无颜……” 抬起手,一柄烂银飞叉朝着她胸口插下去! 那边飞叉银龙虞鉴心为之裂惨叫一声:“琴儿!” 一个跄踉,人向前一栽,整个身体就向江水里倒下去! 幸好雪峰樵隐抢快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才免遭落江之险! 再看那边,虞慕琴姑娘烂银飞叉掉在地上,被于小雁姑娘抱在怀里。 这时候只听得千面狐突然呵呵大笑说道:“倒是来得好!让你们死在一起吧!免得阴曹地府黄泉路上缺少个伴!” 于小雁姑娘来得机警,大家都在心分神驰之际,她料到千面狐会有这样一着。她没有等到千面狐说完,随手把虞慕琴放下,手中的短剑一挥而出,闪起一股青芒,向千面狐掠去。 千虑之中,难免一失。 千面狐早就一切成竹在胸,他先看着虞慕琴和瞎老人之间的仇杀,然后他再坐得渔人之利,而偏偏这时候飞叉银龙一行又及时赶到,更是给他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但是,他忘了一个于小雁,这位姑娘有一身绝顶的击剑术,等到他发觉于小雁拔剑出手,已经迟了。 仓惶中,他也顾不得出手伤人了,猛地向后一个翻身,向江水中倒栽下去,那四个喇嘛倒也来得机警,随手发出四面金钹,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阻住了于小雁姑娘这样凝神飞剑一击。 千面狐从江里狼狈十分地爬上船,那四个喇嘛也很快地跳上船,而且每个人手里各拿着两面飞钹,凝神贯注,严阵以待。 于小雁也知道凭她自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击败这几个藏中高手,便按剑指着千面狐说道:“老狐狸!今天让你逃掉性命!下次休要再碰上姑娘!” 千面狐一身水淋淋,但是,他仍然不在乎地呵呵笑道:“丫头!你那点剑术,会有人来收拾你!你等着,最好你找到秦凌筠那小子,告诉他也等着,我们大家干脆一齐到你的家乡,长白山麓作一个总了断。” 于小雁姑娘笑笑说道:“就怕你不敢来,你记住!长白山麓于家庄,你尽管再去请帮手,我们等你一个月!一个月不来,我们就要去找你了!” 千面狐冷笑连声,驾着船顺流下放走了! 这里飞叉银龙搂着虞慕琴姑娘,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大家看到于小雁姑娘迫走千面狐之后,一齐走过来。 于小雁姑娘不慌不忙向大家行礼,口称晚辈。 巧手书生龙玉泉叹道:“这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于姑娘年岁如此轻,想不到功力之高,令人佩服之至,老朽今天若不是于姑娘,这条老命早已休矣!” 雪峰樵隐说道:“龙前辈今日为何……” 巧手书生立即抢着说道:“你是中原四杰其中的人?” 雪峰樵隐说道:“老朽杜蜀山!” 巧手书生说道:“原来是老樵子!老朽和雷火神曾经论交,尔这前辈二字,称之不当。” 雪峰樵隐笑道:“如此我就高攀称一声玉泉兄了!” 于小雁姑娘心里一震,口中喃喃地说道:“龙前辈!玉泉兄,龙玉泉,龙玉泉!啊呀!” 她突然大叫起来,走上前拉住巧手书生的手问道:“老伯伯!你老人家有外号么?” 雪峰樵隐笑道:“于姑娘!玉泉兄昔日有一个响亮的外号,称巧手书生……” 于小雁一听大喜过望,双手扶住巧手书生叫道:“果然是大伯伯在上,侄女小雁给你老人家叩头!” 巧手书生意外的呆住了,他扶着于小雁,沉着地问道:“于姑娘!你是……令尊是……?” 于小雁站起来说道:“大伯伯!侄女爹爹单名一个凡字,他老人家时常惦记着大伯伯,没有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大伯伯。” 巧手书生不解地说着:“于凡?于凡!” 于小雁连忙说道:“大伯伯!我爹爹是从母姓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着巧手书生一样,他在一震之余,忍不住浑身一阵颤抖,连声说道:“是啊!是啊!孩子!奶奶她老人家呢?” 于小雁低声凄然答道:“她老人家仙去很久了!” 巧手书生这才一声长叹,两行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他连说两声“不孝劣子”之后,他牵着于小雁的手,向大家说道:“各位老朋友!今天是我龙玉泉大喜的日子!我来向各位介绍,这是我的亲侄女于小雁!” 接着他约略地将“一条龙”和“一把剑”的故事,叙述了一遍。 最后他擦干眼泪说道:“我们兄弟分手,数十年没有见过面,今天我要代他邀请各位前辈往长白山麓,欢聚一段时期,好在千面狐也约在那里决一死斗,一举两得,各位请啊!” 这一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便从四川启程,浩浩荡荡,奔向关外长白山麓。 一路行程不曾耽搁,倒也很快,这天已经远远地望到那积雪未消的长白山,大家驰骋在乎坦的平原上,于小雁姑娘一马当先,她要抢先报讯,正是她如此催马狂奔之时,忽然,迎面也有一匹马向着这边跑过来。 于小雁姑娘眼快,立即看出对面疾驰而来的那匹马,马上所坐的正是秦凌筠。 本来于小雁能遇到自己的大伯伯,那分喜悦,使她忘记自己心头的创痛,尤其是家乡在望,白山黑水的风光,使她倍生依恋,可是,这时候她突然看到秦凌筠,原先的那一份失意,立即充满了心头。 她勒紧丝缰,停下坐骑,口里不觉咦了一声,意外地说道:“原来是你呀!” 就在这一瞬间,对面那匹马已经冲到她面前,马上的秦凌筠也不由地一声惊呼,胯下骏马唏律律长嘶一声,扬蹄竖立,及时停了下来,拱手说道:“原来是于姑娘!红柳湖姑娘突然离去,我和万博老前辈追寻不见,不安已极,想不到今天又在这里遇见姑娘!请问于姑娘,虞慕琴姑娘她现在何处?她可好么?” 于小雁点点头说道:“多谢秦大哥的关怀!我和琴姊姊都很好!她现在就在后面。” 秦凌筠抬头向来路看去,只见前面尘头大作,有十数匹马正向这边奔驰而来。 秦凌筠又是高兴,又是意外,不觉脱口问道:“于姑娘!你怎么……怎么和虞慕琴姑娘一同来到关外呢!” 于小雁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长白山麓于家庄是我的故乡,我邀请几位客人到我家来盘桓一段时期,这没有什么不可以。” 秦凌筠一听之下,惊喜无限,他几乎是呐呐地说道:“原来于伯伯就是于姑娘的令尊,真是怪我大意,因为我和于伯伯相逢在一个紧张而又急迫的环境之下,所以彼此没有话家常,竟然还不知道于姑娘就是于伯伯的千金,真是失礼之至!” 于小雁当时不觉一皱眉问道:“听秦大哥言下之意,于家庄最近出了什么意外之事?” 秦凌筠头点微有叹息之意说道:“这倒是一言难尽,等着慢慢再谈吧!” 于小雁不觉急道:“究竟于家庄出了什么事?何必如此吞吞吐吐?” 秦凌筠说道:“于姑娘!因为我目前没有时间,我要去追赶冷姑娘。” 于小雁一怔,人不觉从踏镫上站了起来,急急地问道:“去追赶冷姑娘?哪个冷姑娘?你是说我冷姊姊她……她出走了?” 秦凌筠点点头,正待说话,后面蹄声大振,一骑如飞卷至,马未到,人声先到,叫道:“秦贤侄!你不能如此固执,也不必这样急躁,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 于小雁一听来人说话,不觉从踏镫上一站而起,凌空向前飞掠过去,口中叫道:“爹爹!” 马上的于凡,偌大年纪,却有一身上乘骑术,他也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到地上正好迎住于小雁姑娘,父女两人抱着一起,亲情洋溢,令人感动。 于小雁姑娘迫不及待地从于凡的怀里跳出来,急急地问道:“爹爹!冷姊姊她怎么会出走?是谁开罪了她么?还是为了其他什么的原因呢?” 于凡叹了一口气说道:“雁儿!这是飞来之祸,若不是秦贤侄及时来得好,于家庄要遭受一次空前的大劫……” 于小雁抢着问道:“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于家庄捋虎须?冷姊姊呢?” 于凡说道:“是昔日毒八狼的余孽灰狼丁八……” 刚说到这里,只见群马奔腾,人声喧哗,于凡不觉问道:“他们是谁?” 于小雁还没有回答,秦凌筠突然一纵马赶了上去,从马上跳下来,垂手站在地上恭敬地叫道:“恩师是你老人家来了!筠儿在这里向你老人家请安。” 雪峰樵隐含笑停下马,说道:“筠儿!你见过各位师伯。” 秦凌筠赶紧行礼,并且说道:“虞妹妹!你可好!” 虞慕琴没有说话,只微微的点点头,黯然无言,凄然欲泪。 飞叉银龙立即抚着她的肩,老泪几乎为之纵横,低声说道;“琴儿!你答应过爷爷,不再伤心,要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虞慕琴点点头,她抬起头来向秦凌筠说道:“秦哥哥!你快为于家伯伯,引见大家吧!” 秦凌筠心中纳闷,不知道这爷俩重逢之后,为何还这样黯然神伤?他不便多问,当时应声称好! 他刚刚走过来,只见于凡走过来呵呵笑道:“各位大名,于凡久已仰慕,待我见过老朽的大哥之后,再来和各位详谈。” 他拱拱手,便向前迎上去,那边,有两匹马合抬着一个软兜,当中坐的是巧手书生龙玉泉,他那“天耳通”的功夫,早已经将于凡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远远地他张着手,眼泪就如同泉涌一般,张着大嘴,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于凡抢上前去,扑在软兜上,凄厉地叫道:“大哥!” 这一对数十年不曾见面的弟兄,如今彼此白发苍苍,其中一个已经是变成残废,这种相见,究竟是欣喜,还是悲哀?真是难以辨别。 这老兄弟俩静静地流一阵眼泪之后,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老于凡扶着巧手书生的背,沉重而又恳切地说道:“大哥!天见怜!让我们两弟兄在晚年相聚,我们就在这长白山麓,渡过安静的余年吧!” 巧手书生摇摇头说道:“兄弟!恐怕这点私愿,眼前还办不到啊!那千面狐目前已经约定,就在最近要来长白山麓和我们作一了断。兄弟!你大概还不知道那千面狐是何许人,我们回到庄上,再作详谈。这次中原高手来到此地,也就是为了这件事。” 于凡一听,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那已经不是丁八之流的人物可以相比的,他连忙说道:“大哥说的甚是,一切事情回到庄上,再作商议!” 他这里扶着巧手书生正准备走过来,忽然听到于小雁姑娘叫道:“大伯伯!爹爹!你们现在不能马上回到庄上去。” 这一声尖锐的叫声,就好像是午夜猿啼,撼人心弦,使得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惊,大家都将眼光集中到于小雁姑娘的身上。 这时候只见秦凌筠手足无措地说道:“于姑娘!这件事我原本不敢惊动大家,只要我一个人追下去就可以了,姑娘何必要惊动各位前辈?” 于小雁姑娘走过来拉住于庄主的手说道:“爹爹!这件事急不容缓!冷姊姊中了灰狼的毒,心神既然已经迷乱,危险自不待言,这件事是件急事呀!” 老于凡点点头说道:“冷姑娘对你有厚恩,我们自然要追上去!” 于小雁又走到雪峰樵隐面前行礼说道:“杜老前辈!我冷姊姊这次的生死,不仅是关系到她个人,而且还牵涉到两姓香烟,和一桩沉冤血案。老前辈!我们一定要全力追到她!” 雪峰樵隐沉重地点点头说道:“于姑娘!秦凌筠是老朽一手扶养长大,他的事老朽知道十之五六,假如这位冷姑娘的出走,是与他有关,我可以为秦凌筠承当一切责任,于姑娘!你只管说。” 于小雁认真地说道:“杜老前辈!这件事确是与他有关!” 于凡急忙说道:“雁儿不得胡说,冷姑娘是中了灰狼丁八的毒,心神错乱而走,与秦贤侄何干?” 于小雁也急得叫道:“爹!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冷姊姊的身世与秦大哥有关!” 这句话真如晴天霹雳,最震惊的是雪峰樵隐杜蜀山和秦凌筠师徒二人。 于小雁这才对雪峰樵隐说道:“老前辈!你说你知道秦大哥的一切,那你应该知道他并不是姓秦!” 这句话更是惊人,大家都怔住了。 只有雪峰樵隐他默然注视秦凌筠,秦凌筠突然扑通一声跪到师父面前,叫道:“恩师!” 雪峰樵隐伸手扶起了他,沉声说道:“筠儿!原谅我,一直没有将你的身世真情告诉你,那是因为怕的画虎不成,现在也正是告诉你的时间了,你不是姓秦!你姓崔!” 秦凌筠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于小雁姑娘接着说道:“冷姊姊是和你表兄妹,她的身世都和我讲过,我又看到过你那块玉块,所以,我在黄山就劝你到关外来见冷姊姊,因为你们不但是表兄妹,而且是互有婚约的未婚夫妇……” 她说到此地,不知怎地一转身扑到老于凡的身上,又失声痛哭起来。这哭声充满了哀怨,那哀怨只有老于凡知道得清楚!但是,他能拿什么言语来安慰她呢? 在八家镇外的大路,一匹枣红色的马,在按辔徐徐地走着。 马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女,这少女生长得十分秀丽,但是满身飞尘,无限憔悴,那一双眼睛也黯淡无光,眼神显得非常之呆滞,她的左臂,下半截是空荡荡的,右手也是那么无力地握着丝缰,任凭那马儿有气无力地缓缓而行。 忽然从八家镇里,步行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在于家庄铩羽而遁的灰狼丁八,随在后面的也正是西藏密宗外派的三大高手。他们走出镇外,都向东眺望着,像是期待着什么人的光临。 那灰狼丁八微皱眉头说道:“三位佛爷!你们那位大喇嘛会不会真的前来?” 那三个喇嘛笑道:“丁八爷,你尽管放心,咱家这位大师兄久已有意要到中原,去会会武林中的人物,这次约在八家镇会面,不见不散,那是他的主意。咱们大师兄是密宗外派数一数二的人物,说话是说一不二,他说来,就一定会来。倒是你所说的那个女娃娃,恐怕有些靠不住,这么远的路程,她会跟到这里来?嘿!嘿!令人难以相信!” 灰狼丁八不觉涨红了脸,笑着说道:“我丁八别的不敢说,对于这用毒一项,敢说独步当今,临行之前,我在那娃娃身上撒了一点‘迷性粉’,只要她吸一点进去,她就会失去本性,与平时的一切言行,正好变成相反,而且她会循着一股气味,避寻她要依归的人。” 有个喇嘛问道:“是什么气味?” 灰狼丁八得意地笑道:“这就是我要沿途不时洒下的‘逐味香’,她吸了我的‘迷性粉’,就会自然地循着这股逐味香寻找而来。喏!你看那不是她来了么。” 灰狼丁八指着对面路的尽头,有一匹马缓缓向这边走来,顷时表现得有无限的兴奋。他呵呵笑着说道:“谅她也逃不脱我丁八爷的手!” 那三个喇嘛也显得很高兴,说道:“这回要好好地整她一顿,让她死不得也活不成,也好为咱们那位木云师兄吐一口怨气。” 灰狼丁八微笑道:“只要人到咱们的手,报仇雪恨太简单了,还不就像是笼里鸡砧板上的肉,任凭我们宰割。这报仇雪恨还是第二步的事……” 那喇嘛抢着问道:“你这样费尽心机,将她引到此地,不是为你报仇,还有什么第一等事?” 灰狼丁八笑道:“我要她做我的人质!因为这娃儿是当年飞侠女的门徒,有了这个人质……咦!你们看,那是做什么?” 就在灰狼丁八得意十分遥指着前面说话的时候,忽然远远地从右边岔路跑来两匹马,因为距离很远,还看不十分真切,只能看得出马上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而且这男的还是长了胡须的老头。这两个人正催着马,向着那匹枣红色的马拢过去。 灰狼丁八一急非同小可,连忙叫道:“三位佛爷!我们赶快过去!恐怕要有变化!” 这四个人立即展开身形,放开步法,向那边急奔过去。一转眼间,距离那三匹马大约还有七八丈远,灰狼丁八眼尖,立即看到那老者正举手向马上那位白衣姑娘穴道点截下去。 灰狼丁八一见大吃一惊,全力凌空向前一扑,足足越过了四丈左右,他人一落,口中随着大叫:“那是谁?快些停手!” 他刚一如此喊叫,只见那白衣姑娘身子一软,从马上倒下来,正好被那妇人抱在怀里,那老者抬起头来一看,双方几乎同时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意外与惊讶之意。 灰狼丁八随即恢复原状,含笑说道:“原来是你呀!你大名鼎鼎万博老人,久已归隐深山,为何今天出现在这关外之地?看来我们倒是十分有缘啦!” 对面那老者正是通晓古今的万博老人,和他同行的是朱若熙。 万博老人呵呵地笑道:“是啊!老朽正想不起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何人会使用‘迷性粉’?原来是你呀!这就见怪不怪了!丁八!你对老朽这个侄女,下这个毒手,为了何事?有什么打算?老朽愿意领教!” 灰狼丁八一听万博老人张口就道破“迷性粉”,真的使他一怔,继而听到说是万博老人的侄女,更是大吃一惊,他眨了眨小眼睛,忽然龇起一分笑容说道:“万博老人!你不要拉近乎,这娃娃是你什么侄女?你这样大的年龄,不要再打糊涂主意!”他一面说话,一面将手伸到背后,慢慢地抽动七星夺命狼牙刺。 万博老人笑了一笑,立即板起脸,厉声叱道:“丁八!你真是恶人乱告状,血口喷人!告诉你,你那点玩意儿还不在老朽的眼下!当年龙玉泉一个人就宰了你们七个,你以为老朽比龙玉泉如何?你要早些找死,你就尽管先上,要是你有后悔之心,快拿解药来,这件事,我们可以商量。” 灰狼丁八大笑道:“老头儿!你休要在我丁八面前掉花枪,用不着来吓唬人!当年龙玉泉伤了我们七兄长,那是当年,今天慢说是龙玉泉,就是飞侠女自己前来,你看看我丁八又是怎样对付他?” 那三个喇嘛叫道:“咱们的人,这老头儿怎么拦路截了去?让咱家超渡他去!” 三个喇嘛也不管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三个人各拿出三个金环,分成三面向万博老人攻来。 万博老人呵呵笑道:“西藏密宗外派有五大名手,在藏内确是如此,在藏外尚不知道能否算它是名手。” 万博老人飘身一落,下得马来,从容迎将下去。 突然,朱若熙一抬头,只见她泪痕满面,霍然厉声叫道:“老前辈请让我去会会这些恶徒,竟将我的雪竹折磨到这等模样!” 她从冷雪竹身上找到银丝柳叶剑,将姑娘放在地上,她扑身一掠,抢到万博老人前面,嘎地一声,弹出银丝柳叶剑,一言不发,剑光一起,银虹顿见,向那三个喇嘛攻将过去。 这三个喇嘛哪里把朱若熙一个妇人放在心上?三个人笑呵呵地拿起金环,毫不在意地向朱若熙攻上去。顿时只见银光闪闪,全芒阵阵,四个人斗在一团。 那朱若熙的剑法,是随飞侠女十九年,耳濡目染,再加上自己的苦练出来,剑法的确是已臻上乘。 但是,无奈三个喇嘛都是外家高手,兵刃又重,力道又沉,再加上三个人联手合斗,所以,一上手朱若熙就感到对手给她的压力太强,不出十招,便将起手时那一阵上风,扯成平手。 灰狼丁八将这情形看在眼里,他笑了一笑,从肩上拔下七星狼牙刺,慢慢地向万博老人走来,甲中说道:“咱们也别闲着,难得有这个柳,会,看看你比龙玉泉高到哪里去!” 万博老人知道是一场少不了的拼斗,而且对方的毒技,他也是知道的,当时他不再说话,运行功力,将全身穴道闭住,就徒着一双手,站在那里准备迎战。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叫道:“你们大家都停下来!” 这一声叫喊声音不大,倒是很有权威,那三个喇嘛立即撤回兵刃,闪到一边,连丁八也按下七星狼牙刺没有出手。 万博老人也拦住朱若熙,两人同时向前看去,只见一个高达七尺的高大身材的黄衣喇嘛,脸上木然没有表情地朝这边走过来。 万博老人一见之下,心里向下一沉,当时问道:“你是木赤喇嘛?” 这个身材高长而又削瘦的喇嘛,当时发出一阵枭鸟样的笑声,刺入耳膜,指着万博老人说道:“你这人还真有点眼色,居然能叫出洒家的佛号,看来你在中原还有点名气,来!来!咱们来较量几招!” 朱若熙按不住心头如火,挺起银丝柳叶剑,厉叱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看剑吧!” 万博老人抢先一步走到朱若熙的前面,拦住她的去路,低声说道:“此人不可轻敌,若熙!你且退下去照管雪竹那孩子,待老朽去斗他一斗!” 朱若熙尊重方博老人,只好按住心头的怒火,回到冷雪竹姑娘的身边,万博老人缓缓地向前走过去,突然听到朱若熙叫道:“老前辈!你看!那边是谁来了?” 万博老人不敢骤然擅自回头,怕那木赤喇嘛不按规定,径行偷袭,当时只问道:“是什么人?是敌?是友?” 朱若熙还没有回答话,先自一声欢呼,接着就听到那边有人应声说道:“万博老前辈!是我们来了!” 叫喊挟着啼声,就如同是风卷残云般地疾卷而至! 万博老人心情大振,呵呵大笑,凌空倒穿回身,说道:“秦娃娃!你来的正是时候!” 他身形还没有落定,就听到那边接着有人呵呵笑道:“博老!你也是来得正当时!如果不是你先来,我们恐怕就来晚了!” 啼声骤止,来人纷纷下马,这群人就是飞叉银龙虞鉴、雪峰樵隐杜蜀山、神弓鬼掌游金化、巧手书生龙玉泉和老于凡、于小雁、虞慕琴、秦凌筠,后面还有神偷方朔,和茅山大先生,这一行老老小小此时来临,真好像是大旱之现云霓。 于小雁跳上前扯住朱若熙的手,低声哀怨地叫着:“朱姨!” 秦凌筠急着看望躺在地上的冷雪竹姑娘,不知道她的伤势如何? 几个老前辈的互相引见之后,在衡量当前的情势,大家集在一起,显得有些纷乱的时候,忽然又有一阵蹄声震动,从八家镇的来路上,又卷起一阵黄尘,尘头落处,十几匹马一字排开,当中那人嘿嘿地笑道:“想不到我们长白山的约会,却在这八家镇相遇了。早了也是了,晚了也是了,我们何必要到长白山麓呢?就在此地作一了断,岂不是更好么?” 灰狼丁八倒不认识这人是谁,他提着几分戒心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倒知道你是灰狼丁八,你在西藏搬救兵,我也是从藏宗请毒手,我们所行所事,倒是异曲同工,何妨携手合作?消灭了眼前这帮人,你是已经报仇雪恨,我是得偿心愿,各得其所,何乐不为?” 灰狼丁八哦了一声说道:“我在西藏曾经听到你的事,你是……” 那人立即接着说道:“我是千面狐卞玉,丁八爷!对面有一个小辈使得一手飞剑术,颇是不易相与,我们先请藏宗内派第一高手喀尔活佛先把这小子给刷了,剩下的我们就好对付了。” 灰狼丁八朝那边看去,只见在七八个喇嘛的簇拥之下,在一匹高大的马上,骑着一个矮胖的喇嘛,两腮多肉,双眼眯细,脑袋后面折了一堆肥肉,一对耳朵却是小小的嵌在肉堆里。 这时候,只见木赤喇嘛和另外三个喇嘛,都施施然走过去,站在那矮胖的喇嘛之前,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 那矮胖喇嘛突然睁开那双小眼睛,灰狼丁八只觉得有两股电光一闪,令人股栗欲坠。接着就听到那矮胖的喇嘛似笑不笑地脸皮扯动了一下,用标准的汉语说道:“四位请闪开吧!让洒家去拔个头筹。” 那四个喇嘛悻悻地退了开来,连那位身高七尺的木赤喇嘛,也默声无言,退回到一旁,没有说话。 这时候灰狼丁八知道这个矮胖喇嘛有些不平凡了,他对千面狐卞玉点点头,说道:“卞老弟见识过人,一切都先听你的处理也就是了!” 那个被称为喀尔活佛的矮胖喇嘛,他从马背上被人抬了下来,迈开那又短又粗的腿,一晃一晃地走过来。 只见他眯着眼睛,抬着头,若无其事地说道:“是哪个娃娃会使飞剑?叫他先过来领死。” 秦凌筠早就已经按拣不住,但是,有许多煎辈在这里,他又不敢造次擅专,这时候就听到万博老人叫道:“秦娃娃!你过来!” 秦凌筠赶紧趋身过去,万博老人看着那喀尔活佛一眼,然后沉声说道:“我不曾见过此人,只是曾经风闻,藏宗每代都要出一位高手,身兼内外两派之长,照方才的情形看来,这个喀尔活佛不比寻常,你去斗他,要小心。” 秦凌筠应声而出,抖擞精神,走到相距七八尺的地方,刚一抱拳,就听得那喀尔活佛说道:“就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使飞剑么?” 秦凌筠厉声说道:“比武拼斗,不要开口伤人!” 喀尔活佛笑着说道:“快使用你的飞剑术,别说废话。” 秦凌筠知道跟这种人是无理可喻的,同时他也不敢轻视,便不再言语,取出鱼肠短剑,凝神闭气,聚结神功,短剑托在右手掌心之中。 喀尔活佛笑道:“动手吧!佛爷我先动手,你就没有还手的机会了!” 秦凌筠当时大喝一声,扬臂一挥,鱼肠短剑立即脱手飞出,嘘地一声,闪出一道青色光芒,向喀尔喇嘛飞去。 喀尔活佛怪叫道:“果然不错!看我的!” 他在那里矮胖的身子一蹲一起,大袖一挥,嘶嘶直响,飞出一股金光,朝着那股青芒迎将上去。 霎时叮当一声响亮,火星四溅,随着那股青芒收敛成一点,那道金光也只剩下一圈,在半空中僵持对峙,互拼不下。 这情形把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看得呆了,哪里会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武功呢?但是在这些高人中,只有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看得清楚,秦凌筠站在那里身子微有摇晃,头上的汗珠直冒,显见得斗得非常吃力。 再看那边,矮胖的喀尔喇嘛,两只细小的眼睛睁开了,闪着光芒,他那身宽大的黄衣,不停地像鼓风的风扇一样,不停的在鼓动着,也每鼓动一次,那金色的光,就好像盛一万博老人低声说道:“此人功力太强,秦娃娃今天……”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叫道:“于小雁姑娘!你快去接。” 于小雁姑娘应声而起,飞身一掠,落到秦凌筠身边,抬手一挥,脱掌飞出一股青芒,对准着那一圈金光,猛击而下。 这两股青芒如此一会合,立即光芒大盛,随着那金光立即萎缩下去,而且还在不断地颤抖后退,后退。不到一会工夫,那金光已退到距离活佛的头顶,只有一两丈高了。 突然,万博老人喝道:“秦娃娃和于姑娘!你们住手!” 秦凌筠和于小雁果然立即散功收剑,那圈金光消除了压力,随着一闪而起,但是立即又敛收无踪,只见那喀尔活佛也是满头大汗,嘴唇都在不停地颤抖,他指着秦凌筠,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终于他挣出一句:“你们果然很了不起!”说完话,便摇晃着身子,回到马前,被那许多喇嘛抬上马背,便这样径自去了。连着那四个外派的喇嘛,也都上了马随着驱马而去。 这情形显然不是千面狐所料想得到的,任凭他是如何机智百出,到了这时候,他呆若木鸡,和灰狼丁八两个人,站在那里发呆,原以为搬来天下无敌的靠山,没有想到靠山走得这么快,这个意外,使这位千面狐手足无措了。 这时候巧手书生龙玉泉叫人牵着他的马,来到前面说道:“丁八!我们之间的仇恨,可以到此了结了!你们毒八狼作恶多端,当年死在我的剑下,是罪有应得。我杀戮太重,也落得残废到如今,都可以一笔勾消了,如果你能觉悟回头,你就放下兵刃,去吧!” 龙玉泉的话,说得很恳切,那灰狼丁八当时长叹一声,撇下七星狼牙刺,拱拱手悄然而退。 万博老人趁着此时指着千面狐说道:“卞玉!你今天的确是恶贯满盈,死期已到,但是,像你这样一个人,能搅得武林大乱,这份机智,如能用于正途,岂不是造福人间不浅么?……” 万博老人的话还没有说下去,朱若熙这时突然挺身而出,抢到大家前面,朗声说道:“老前辈,任何人都可以宽恕,唯独千面狐是死有余辜!” 她向那边的茅山大先生说道:“大先生,请让冷雪竹走过来。还有,秦凌筠你也过来。” 她一手牵着一个人,流着眼泪说道:“昔日江南仁义大哥小孟尝崔道渊,他无辜地死于暗袭,满门被杀,连带探亲的姑舅都不留情,我夫妇……” 千面狐突然大声喝道:“你不要说了!” 他向四周看了一看,然后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道:“不错!崔道渊全家是我杀的,没有原因,只是为了考验自己的功力,为自己坚定信心,其实我的罪过何止于此?可以说是擢发难数,我原以为仗着自己的才智和武功,可以成就武林霸业,谁知道正如你们常说的:人算不如天算!现在我承认,是我输了!” 他说到最后,竟含笑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今天的后果,是罪有应得!” 他抬手照着自己顶门,拍下一掌,立即脑浆四溅,倒在地上,这个搅乱武林的罪魁祸首,终于死于非命。 这个结果虽是大家所预期的,但是,此时此地,却有不少感慨,大家都默然半晌,静静地站在那里。 突然,朱若熙携着冷雪竹默默地走到一旁,一只大青鸟不知从何处突如其来,两个人同时跨上鸟背,秦凌筠一见叫道:“朱姨!你们……” 朱若熙摇摇手,对冷雪竹低说了两句话,冷雪竹黯然地叫道:“凌筠表哥!再见了!祝你们比翼双飞,白头偕老!”人在说着话,那大青鸟冲天而起,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十七八丈高,乘风而去。 接着蹄声大振,神偷老方朔,携着虞慕琴姑娘,双骑如飞,只剩下老方朔随风飘来几句话:“我那老伴儿惦记着虞姑娘,此地不是她久留之地,虞老鉴如果念孙心切,可以来水帘洞探望!” 这四个人走得都那么突然,大家既无法阻拦,也不知道是否应该阻拦,剩下的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万博老人笑呵呵地跳下马来,伸手挽住秦凌筠和于小雁,说道:“秦娃娃大仇得报,复姓归宗,大喜事此其一;今天双剑齐飞,将一场腥风血雨的拼斗,化除得干干净净,使藏宗几位高手,悔悟回头,亦是大喜事此其二!我们还在此地停留作什么?走!走!回到长白山麓于家庄,我们该当痛饮一杯,以示庆贺!” 这几句话,立即掀起一阵欢呼,大家一齐上马,蹄声雷动,意气飞扬,逐渐消失在那莽莽无尽的草原之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