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之圣》 第一章 反击 晨曦如梦,静谧地投入空空的大帐,令朦胧幽暗的大帐渐渐明亮清晰起来。倒在地上的少林方丈圆通,缓缓睁开了他那迷茫失神的双眼,疑惑地打量着四周。一点清澈的神光随着回忆,慢慢在他那浑浊的眼眸中亮起。 他一跃而起,晃晃依旧有些沉重的头,正待从帐后悄然而逃,就听见身后有人用揶揄的声音调侃道:“大师总算醒了,你的修为比老夫估计的要差很多啊!” 圆通一惊,慌忙回头望去,就见黑衣如墨的魔门门主寇焱,正在自己身后负手淡笑。圆通舔舔干裂的嘴唇,涩声问:“你……你想怎样?” “大师为何这般惊恐?咱们可是刚结盟的盟友。”寇焱笑着友好地伸出手,像尊者鼓励后进般欲拍圆通肩头。 圆通沉肩一缩,本能地躲开了寇焱的手掌,嘶声问:“你昨日给贫僧吃了什么?” “你是说这个?”寇焱笑着从怀中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白得耀眼的丹丸,递到圆通面前,“这叫失魂丹,乃是老夫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制成的东西,珍贵无比,它能让你感受到西方极乐世界的快乐。你已经感受过它的好处,要不要再来一颗?” 圆通浑身一颤,不由自主连退数步。他忘不掉昨夜那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奇特,如此令人愉悦,完全不亚于传说中的西方极乐世界。令圆通心生警惕。他知道这失魂丸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心底深处,却又渴望着它给自己带来的神奇感觉。 “怎么,你不想要?”寇焱冷冷问。 圆通连忙陪笑脸道:“门主但有所令,贫僧无不从命,这失魂丹既然如此珍贵,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寇焱喜怒难测地盯着圆通的眼眸,收起失魂丹淡淡道:“你不吃也可以,老夫十八年未踏足中原,不知你少林的武功有无精进,想与方丈切磋几招,请不要推拒。”说着也不等圆通拒绝,已飘飘然一掌拍向圆通胸膛。 圆通大惊失色,想起寇焱二十多年前以天下高手为拳靶的往事,不由胆战心惊,连忙双掌暴推而出,全力抵挡。谁知寇焱这一掌只是虚招,被圆通一挡立刻变向,换了个方向拍向圆通肩胛。圆通不敢大意,连忙沉肩变招,以少林擒龙手还击。二人出手俱迅若闪电,电光火石之间已交手数招。只见寇焱大袖飘飘绕着圆通一味佯攻,圆通则以少林绝技严密防守,一时间但听风声倏然,却没有拳脚交击的闷响。 斗得数十招,圆通便发觉寇焱并未出全力,只是用佯攻来引自己出手,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他待对方出手稍缓的瞬间,连忙退出战团躬身拜道:“寇门主神功盖世,贫僧甘拜下风,还请寇门主高抬贵手。” “好!”寇焱也应声停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圆通道,“方丈虽然为俗务奔波劳碌,功夫却没有搁下,比我想象的要好。” “寇门主过誉了。”圆通勉强一笑,见寇焱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拳靶练功,心中略松了口气,却又不知对方打折什么样的主意,心中惴惴不安,正想找借口离开这险地,突然感觉骨髓深处似有万千虫蚁蠢蠢欲动,令人十分不舒服。他心中暗惊,连忙运功暗查,却又没有受伤或中毒的症状,大惑不解。 “方丈是不是感觉身子有些不舒服?骨髓深处似痒非痒、似痛非痛?”寇焱打量着圆通,似笑非笑地问道。他方才引圆通出手,就是要加快对方气血运行,引失魂丹的药性提前发作,见圆通咬牙强忍的模样,他的目的显然是达到了。 经过方才的激战,圆通只感到潜藏在自己骨髓深处的万千虫蚁,被寇焱内力一激,似乎已经从沉睡中惊醒,开始啃噬起自己的骨髓和神经,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五个穴位、十二条经络,无一处不痒、无一处不痛,同时心底深处渐渐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那是对西方极乐世界的渴望和向往。他大惊失色,失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失魂丹的功效。”寇焱笑着从怀中重新拿出一颗失魂丹,递到圆通面前,“吃了它,你立刻就能享受到极乐世界的无上快乐,不然就会堕入十八层地狱,身受油煎火烤,刀锯斧砍却不死之苦。” 圆通张皇后退,厉色内荏地叫道:“妖孽,我有阿罗汉的定力,不会受你邪魔外道的引诱!”说完盘膝于地,运功与体内的药瘾相抗。 “很好!我就看看你阿罗汉的定力。三天之内,你若不求着我要这失魂丹,我就让你平安离开这里。”寇焱冷笑着在圆通面前坐下。虽然失魂丹已经在很多人身上试验过,不过用在圆通这种身负佛门精深内功的绝顶高手身上,却还是第一次,寇焱心中也没多少把握。所以他想仔细观察圆通的反应,以验证失魂丹在内家高手身上的功效。 圆通光秃秃的脑门上泌出了一层油汗,头顶渐渐蒸腾起白蒙蒙的水雾,那是汗水被内力蒸发的现象。他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上,此刻已是一片灰败,脸颊上的肥肉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显然在运功与灵魂深处的欲望勉力相抗。 半天时间过去了,圆通虽然依旧在咬牙苦忍,但浑身已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痛苦不堪。寇焱观察着圆通的反应,嘴角渐渐泛起一丝冷笑。他捏碎一颗失魂丹,然后以内力催逼烘烤,让失魂丹的药味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并随着他的内力催逼,飘向圆通鼻端。 这一丝熟悉的药味,使圆通强压下的欲望如猛兽般破栅而出,渐渐将他的理性淹没。骨髓深处的万千虫蚁开始疯狂的啃噬着他的神经,令他忍不住用手抓绕全身。但即使将皮肤抓得血肉模糊,也如隔靴搔痒般越挠越痒。在肉体的痛苦和意识深处的强烈欲望驱使下,圆通完全失去了自我,一声怪叫扑向寇焱,欲抢他手中的失魂丹。寇焱侧身一让,圆通立刻失足扑倒在地。他心知要想从寇焱手中抢夺失魂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不由挣扎着向寇焱伸手哀求:“给我……快给我……” 寇焱俯视着他笑道:“我早说过,你会求着我要失魂丹。不过现在你想要失魂丹,得先替我办件事。” “什么事?”圆通嘶声问。寇焱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到圆通面前:“你照着这个给武当掌门凤阳子写一封信,邀他到少林一晤。” 圆通接过纸条一看,立刻就明白了寇焱的用心,不过早已被失魂丹摧毁了反抗的意志,毫不犹豫地叫道:“我写!我马上就写!” 寇焱拍拍手,一名教徒应声而入,为圆通送上笔墨纸砚,并扶他到书案后坐好。见圆通浑身战栗捉笔不稳,寇焱伸掌按在他后心灵堂穴上,用内力助他压住药瘾,圆通稍事喘息,立刻照着寇焱给他的纸条,匆匆写下了一封书信。 寇焱收回掌,拿过书信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仔细封好后交给那名教徒:“立刻送去少林寺,让少林弟子把信送到凤阳子手中。” 圆通挣扎着扑到寇焱面前,涕泪齐下,拉着寇焱的衣袖嘶声哀求:“给我……给我失魂丹!” 寇焱脸上泛起满意的微笑,连精通佛门内功的圆通都抵不住失魂丹的药瘾,天下还有谁能抵御失魂丹之毒? 他将一颗失魂丹一分为二,递给圆通半颗道:“为了保持你的清醒,我先给你半颗,等拿下风阳子后,我再给你剩下这半颗。” 圆通已来不及计较,一把抢过半颗失魂丹便吞了下去。药性渐渐在体内发作,压住了令人疯狂的药瘾,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寇炎手中剩下的半颗失魂丹。半颗失魂丹根本无法满足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如果面前站着的不是寇炎,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抢夺。 寇炎收起失魂丹,掸掸圆通后背上的泥土笑道:“你先休息一日,仔细洗去脸上身上的污垢,堂堂少林方丈,可不能有半点失态。明日我陪你回少林。只有你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会源源不断地供给你失魂丹。” 圆通失魂落魄地点点头,现在在他心目中风阳子的生死,少林的事业和荣耀,甚至自己的权势地位,都不及失魂丹来得重要了。 少室山的山坳是武当众道士露宿的营地所在。虽然少林曾邀武当众道士去寺内客房歇息,不过都被武当掌教风阳子以“僧不入观,道不宿寺”的祖训为由推拒。释、道、魔三方虽然结盟,但门人弟子并无多少往来,哪怕是同为名门正派的少林和武当,互相间也有所提防。 此刻,风阳子正盘膝于地,眯着浑浊的老眼打量着对面的云襄和罗毅。想从二人的表情上判断他们所言真伪。圆通方丈受魔门门主寇炎的药物控制,已投靠魔门,设下圈套欲引自己入瓮,通过自己控制武当上下,并欲挟释、道、魔三教弟子起事造反,这些消息任何一条都让人惊心动魄,难以置信。不过千门公子襄说的话,加上静空大师俗家弟子罗毅作证,却又令人不敢有任何怀疑。风阳子正沉吟间,忽听远处有弟子禀报:“掌教师父少林有信送到!” “递上来!”风阳子沉声道。那弟子应声将信送到风阳子手中,风阳子拆开一看,是少林方丈圆通的亲笔书信,邀他三日后到少林一晤,有机密要事相商。风阳子将信递给云襄,这封信让他再无怀疑。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云襄问:“贫道该怎么做?” 云襄将信仔细看了一遍,笑道:“掌教现在只有两条路走。”迎上风阳子的目光,云襄淡淡地笑道:“一条路就是连夜逃离少室山,再不趟这浑水,这是眼下最安全的办法,不过如果将来魔门得势,恐怕未必会放过武当;另一条路就是大胆地去见圆通,届时将计就计奋起反击,粉碎魔门吞并释、道两教的阴谋!” “反击?如何反击?你难道是要我们独力去对抗魔门和少林?”风阳子尚在沉吟,他身后的风清子已在大声质问。风清子乃风阳子师弟,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火暴脾气,与风松子、风明子、风阳子合称“武当四子”。 而面对风清子的质问,云襄从容道:“道长放心,如果没有万全之策,我也不敢要武当一派去冒险。” 风阳子身后的凤松子冷笑道:“你不过是一巧舌如簧的老千,有何万全之策?你该不是想让咱们武当为你个人的功业打头阵吧?” 云襄淡淡笑道:“武当四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肚鸡肠、胆小谨慎?难怪如今武当一派的声望远远不及少林。” 风清子与风松子勃然变色,正待发火,却被风阳子挥手打断。他捋着下颔稀疏的花白胡须沉吟道:“不知公子有何妙策?不妨说来听听。” 云襄点头道:“寇炎虽然控制了圆通,欲借会晤之机制服掌教,但他并未控制整个少林,所以他们的计划不敢让更多人知道,寇炎与圆通只能在与掌教单独见面时出手突袭。而我已说服少林达摩堂首座圆安、戒律堂首座圆祥,为少林的前途命运与魔门决裂。届时他们会率少林十八罗汉在外布阵埋伏,只要掌教躲过寇炎一击,十八罗汉立刻就会一拥而入,将寇炎和圆通困在罗汉阵中。就算寇炎武功再高,要想在罗汉阵中平安脱身,恐怕也是千难万难。” 罗毅听云襄信口开河,不由连使眼色,云襄却装着没看见,继续道:“道长韬光养晦至今,不就是在等一个令武当重振往日辉煌的机会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就看道长能不能大胆抓住了。” 风阳子眉梢一挑,眼中隐有神光闪烁:在少林与魔门两大势力的压力下,他一直低调隐忍,静待声势的机会。这是他心底潜藏已久的隐秘,没想到却被云襄一眼看穿。捋须沉吟良久后,他微微颔首道:“若能得少林圆安、圆祥两位大师及十八罗汉相助,贫道便率武当上下冒一回险与魔门周旋。不过若没用少林的亲口承诺,贫道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襄沉声道:“只要道长给我一件信物,我便连夜请两位大师前来与你相会,商议联手对付魔门的细节。” 风阳子略一沉吟,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云襄道:“这是贫道随身携带之物,两位大师一见便知。请公子连夜去请两位大师,贫道在此恭候佳音。” 云襄接过玉佩,仔细放入怀中,对风阳子拱手一拜:“请道长在此相侯,我去去就来。” 离开武当驻地后,罗毅忍不住小声提醒:“云大哥,虽然圆安师兄和圆祥师兄一向看不惯圆通方丈的所作所为,但你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说服他们背叛掌门师兄啊!” 云襄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风阳子的玉佩道:“若是仅凭你我空口白话,确实很难说动圆安、圆祥,不过现在有了武当掌教风阳真人的信物,我就有把握说动他们了。” 罗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云大哥早有打算,难怪坚持要风阳子的信物。” 云襄笑道:“利用各方势力信息的闭塞和滞后,巧妙借用一方势力的名号说服另一方势力,这在千门中叫做‘借势’。春秋战国时的千门前辈苏秦正是此道高手,我不过是向他学习罢了。”说着他遥望少林方向,“咱们要立刻去见圆安、圆祥,只要他们对少林的忠诚超过对掌门的愚忠,我就有把握说服他们。” 苏秦正是此道高手,我不过是向他学习罢了。”说着他遥望少林方向,“咱们要立刻去见圆安、圆祥,只要他们对少林的忠诚超过对掌门的愚忠,我就有把握说服他们。” 少林寺达摩堂还像几年前一般破败古旧,静谥幽暗,当云襄被知客僧领到这里时,不禁想起了与舒亚男在此相遇的情形,一时间百感交集,怔怔失神,以至于有人来到身后尚不知觉。 “云大哥,圆安师兄与圆祥师兄到了。”罗毅小声提醒道。 云襄连忙收入起杂念回头望去,就见一胖一瘦两位老僧已并肩立在自己身后,经罗毅介绍,才知右边那圆脸方额、始终面带微笑的胖和尚是达摩堂首座圆安;而左边那瘦骨嶙峋、满脸冷厉的黑脸和尚,则是江湖上默默无闻、少林上下却人人惧怕的戒律堂首座圆祥。 双方见礼毕,圆安笑问:“听罗毅小师弟说,公子襄有要事必须见咱俩,不知有何要事?” 云襄沉声道:“是关系少林生死存亡的大事,所以在下才连夜求见两位大师。” 圆祥一声轻嗤:“危言耸咱是千门中人惯用的招数吧?” “没错!”云襄笑着迎上圆祥那冷厉的目光,“圆通方丈去见魔门门主至今未回,难道还不够危言耸听的吗?” 圆祥面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云襄没有回答,只目示身旁的罗毅,罗立刻将昨晚看到的一要仔细地说了一遍,圆安、圆祥听后满脸惊诧,面面相觑。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但罗毅向来不打诳语,令人不得不信,而根据被方丈支回来的十八罗汉的禀报,以及方丈令人给武当掌教送信的举动,又让人不敢不信。(花容月毛打) 圆安立刻急道:“我带十八罗汉去魔门驻地,若方丈师兄真落入了魔门掌握,咱们定要将他救出来!” “怎么救?”云襄毫不留情地质问道,“且不说在魔门手中抢人有多大把握,就算你们见到圆通方丈,他让不让你救还是个问题。从他给武当掌教写的信来看,他已经完全屈服于寇焱,如果你们贸然前去相救,而他以方丈身份命令你们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的话,你们怎么办?” 圆安、圆祥面面相觑,皆哑然无语,圆祥沉吟片刻,只得对云襄拱手请教:“公子有何办法?请不吝赐教!” 云襄负手从容道:“要想救下圆通方丈,粉碎魔门吞并少林、武当的阴谋,首先就要无视圆通方丈的身份。”见二人有些不解,云襄解释道,“既然圆通方丈已为失魂丹控制,他的言行已不能代表他的本意,若再将他的命令当成方丈的法旨,岂不是上了魔门的当?” 圆祥想了想,微微额首道:“公子言之有理,若圆通师兄协助寇焱袭击武当掌教,便犯了少林戒律,戒律堂有权暂时时免去他方丈的职责。我会通知门下弟子,暂时时无视方丈的指示。” “不可!”云襄忙道,“此事一旦传开,少林上下必定人心惶惶,恐怕难以在方丈面前日保持镇定,定会被他看出破绽,咱们也就无法将计就计,对魔门实施反击。” 圆安急道:“公子有何妙策?请快快道来,别再卖关子了。” 云襄沉呤道:“圆通欲与寇焱在少林伏击武当掌教风阳真人,咱们就将计就计在少林反击寇焱,所以咱们的计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看除了你们两位,只须再让十八罗汉知道就够了。” 圆祥沉声问:“连圆泰师兄都要瞒过?” 云襄点点头:“圆泰与圆通关系最为密切,一旦得知咱们的计划,他未必会支持。两位是少林难得的开明高僧,相信你们对少林的忠诚过对圆通方丈的忠诚,所以我才冒昧前来献策,希望能借你们的力量粉碎魔门阴谋,助少林度过这次危机。” 圆安、圆祥交找了一个眼神,俱沉吟不语,显然还在犹豫。 云襄见状拿出风阳子的玉佩,对二人道:“武当掌教在得知魔门阴谋后,立刻表示愿率武当下下冒死一搏,决不容魔门的阴谋得逞,他甚至不顾自身安危,愿以已为饵引寇焱上钩,难道少林上下竟无一人有掌教的气魄?” 二人一见风阳子的信物,脸上俱有几分羞惭。云襄见状趁热打铁:“寇焱要想在少林伏击风阳子掌教,必定不会多带人手。为了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将掌教制服,他只能选在圆通方丈的禅房中动手。十八罗汉只要事先埋伏在禅房四周,待掌教将寇焱从藏身处引出,到时寇焱便会引入罗汉阵和少林,武当众多高手的重围之中,要想脱身可就难了。” 圆祥沉吟片刻,终于慨然道:“既然武当掌教敢以身犯险,我少林岂能退缩。请云公子带我去见风阳子掌教,当面商议反击寇焱的细节,圆安师兄与罗毅小师弟立刻去联络十八罗汉,待咱们定下详细的计划后,便依计行事,定要将寇焱一举拿下!” 云襄心知冒如此大的险,圆祥在没有得到风阳子的亲口承诺之前,决不敢轻易答应,正好风阳子也想见过两位少林高僧后再作决定,他立刻欣然道:“好!咱位这就去见风阳子掌教。” 圆安虽不是罗汉堂首座,但十八罗汉的武功大多出自他的传授,而罗毅与十八罗汉的交情最为深厚,由他们二人出面再合适不过了。四人击掌盟誓后,立刻分头行事——云襄与圆祥连夜去见风阳子,而圆安刚与罗毅连夜去联络十八罗汉。 当风阳子与圆祥见面后,立刻便下定了决心,有少林四大高僧中的两位和十八罗汉相助,面对寇焱他也不必再胆怯。若少林、武当的顶尖高手联手都对付不了寇焱,那这释、道两门的泰山北斗,除了投降魔门,恐怕就只有灭亡一途了。这是两派生死攸关的一战,二人都不敢大意,在云襄的指点下,二人谋算好行动的所有细节,这才各自回去准备。 离开武当临时的驻地后,云襄对园祥道:“大师先回少林照计划准备,我还要去联络另外一位盟友,若得她之助,咱们的计划便万无一失。” 园祥听云襄说得慎重,似乎对这位盟友的看重还在凤阳子之上,他不禁问道:“不知这位盟友是谁?” 云襄抱歉地摇摇头:“我不敢肯定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她,更不敢肯定她一定会帮忙所以暂时不便透露她的名字,请大师见谅。” 听云襄如此说,园祥只得满腹狐疑地告辞回寺。云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于黑夜后,不禁抬头仰望苍穹,脑海中浮现出楚青霞那清朗如月的面容,若能得她和天心居第子相助,魔门的计划定会彻底失败!想到这,云襄立刻照楚青霞留下的地址连夜赶去…… 在离开少林三天后,圆通终于回到了寺中,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眼神也有些迷离,就像是大病初愈。这十分奇怪,但却没人敢过问。 陆续有第子前来请安,圆通将他们打发走后,只留下了最信任的园泰。望着面前这身材魁梧的罗汉堂首座,圆通捋须问道:“这几日寺中可有状况?” “一切正常。”园泰忙说,想想又道,“师兄邀武当掌教凤阳子前来谈禅论道,凤阳真人已答应今日午时前来,咱们要不要以佛门最高礼节迎接?” “不必了!”圆通摆摆手,“凤阳师兄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你直接将他领到我禅房即可。另外严令僧众,不得走近我禅房半步,以免打扰了凤阳师兄与我谈禅论道的兴致。” 园泰得令退下后,圆通不由抬头望向禅房的屋顶,看到一片青瓦已被人掀开一道细缝,一双眼睛正目光炯炯地监视着禅房中的一切,方才回寺时,他支开了禅房四周的警戒武僧,寇炎立刻照计划潜入寺中,埋伏于禅房屋顶,就等凤阳子进门后,一招将其制服。虽然仅凭寇炎一人,要做到不惊动旁人而制服凤阳子,多少还有些困难。但若再加上圆通,一招制住凤阳子就十拿九稳了。 就在圆通忐忑不安默念《清心经》,勉力克制心底那蠢蠢欲动的心魔时,知客僧突然在禅房外禀报:“武当掌教凤阳真人率门人求见!” “快快有请!”圆通连忙起身相迎。半颗失魂丹只能解除肉体的痛苦,却不能满足心底那令人发狂的欲望,他只想早点将凤阳子卖给寇炎,以换取另外半颗失魂丹,就算是为虎作伥也顾不得了。 这时,凤阳子被知客僧领到了禅房,而随同前来的凤松子、凤明子、凤清子和几个武当弟子,则被知客僧领到一旁的偏殿歇息。圆通将凤阳子让进房中,待奉茶的小沙弥退下后,他貌似随意地笑问道:“凤阳师兄对这次释、道、魔三教结盟,不知有何看法?” 凤阳子讷讷道:“少林乃中原武林领袖,贫道一切唯圆通师兄马首是瞻,能有什么看法?” “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圆通追问。就见凤阳子迟疑道:“三教结盟,结束百年争斗,这无疑是武林一大幸事,贫道自然是衷心拥护,全力赞成!” 圆通面色一肃,压着嗓子沉声问:“魔门包藏祸心,欲借三教之力起兵举事,难道凤阳师兄也支持?” 凤阳子缩缩脖子,连连摇手:“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师兄千万不要乱说!小心传到朝廷耳中,为咱们惹来灭顶之灾!” “如果魔门有此计划,凤阳师兄有何打算?”圆通俯身过来,紧盯着凤阳子的眼眸追问。就见凤阳子胆怯地低下头,讷讷道:“那咱们武当,只好、只好退出联盟,远离这是非之地。” 圆通目光炯炯地盯着凤阳子,缓缓伸出手,沉声问:“既然凤阳师兄不愿与魔门一起造反,何不与我少林结盟,共抗魔门?” 凤阳子在圆通目光逼视下,犹犹豫豫地伸出手,似乎要与圆通击掌。圆通手腕一翻,突然扣向凤阳子脉门,几乎同时,凤阳子身后的窗户突然无声打开,寇炎鬼魅般倏然扑入,一抓扣向凤阳子后心灵台穴。 这几下兔起鹘落,常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凤阳子却像早有预料,手腕一转,如灵蛇般滑出圆通掌握,跟着合身扑向圆通。圆通十拿九稳的一招突然落空,连忙飞袖直击凤阳子面门。就见凤阳子就地一滚,虽避得狼狈,却躲过了圆通的流云飞袖,不仅如此,还借圆通的流云飞袖挡住身后寇炎的一抓。 这几下快如电光石火,待寇炎发觉自己低估了凤阳子时,这瘦弱猥琐的老道已撞破木门滚出了禅房。寇炎正待追击,忽听禅房四周有轻而不乱的脚步声响起,转眼便将禅房包围。只听这脚步声,寇炎便知自己陷入了少林十八罗汉的重围,跟着禅房为传来凌厉的拔剑声。寇炎立刻便听出这是随同凤阳子前来的凤清子、凤明子和凤松子。转眼之间,这禅房已被少林、武当两派高手团团围困,成为一个猎虎擒龙的陷阱。 “这是怎么回事?”寇炎盯着圆通质问。他不由分说,一把便扣住了圆通的咽喉。就在这时,禅房外响起一声佛号,接着就听一个冷厉的声音高喊:“寇门主,欢迎到少林寺来做客!” 寇炎一听这话便知落入了陷阱,他也是心思敏捷、刚愎自用之辈,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朗声问:“外面是少林四大高僧中的哪位?” “贫僧园祥!”门外的声音越发冷厉,跟着就听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贫僧园安!”、“贫道凤清子!”、“贫道凤明子!”、“贫道凤松子!”…… 寇炎面色微变,冷眼望向圆通。圆通连忙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待贫僧将他们都支开。” 寇炎将掌心贴在圆通后心,示意他去窗口。圆通对窗外的园安、园祥喝道:“二位师弟,我与寇门主在此商议释、道、魔三教结盟的细节,谁让你们带人来打扰,还不退下?” 园安、园祥不答,却望向一旁的凤阳子。有备而来,勉强逃过寇炎与圆通联手一击的凤阳子面有得色地嘿嘿笑道:“圆通师兄,你与寇门主倒是对三教结盟热心得很啊,方才贫道若不是躲得快,定落入寇门主之手,然后被喂下失魂丹,像傀儡一样受人摆布,到时三教结盟还真就顺理成章了。就不知失魂丹的滋味如何,圆通师兄可否透露一二?” 圆通面色微变,色厉内荏地喝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林弟子听着,立刻将出言不逊、心怀叵测的武当门人,尽数给我拿下!” “大家不要妄动!”园祥对十八罗汉沉声道,“掌门师兄中了失魂丹之毒,此刻心智已不受自己控制,先拿下寇炎,夺得失魂丹的解药解救掌门师兄要紧!” 园祥为戒律堂首座,在寺中威望仅次于掌门。十八罗汉早经过园安和罗毅的策反,此刻听圆通方丈竟下令拿下武当门人,对他中失魂丹之毒、心智已失的话不再怀疑。园祥一声令下,众武僧立刻轰然答应,依着九宫八卦的方位,向禅房中的寇炎逼了过去,将他困在罗汉阵中。 寇炎见十八罗汉步伐沉稳,行进有序,仅十八人却给人一种千军万马、蓄势待发的压力,少林罗汉阵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在罗汉阵之外,还有武当四子及园安、园祥掠阵,要想突破重围实非易事。不过寇炎毫不惊慌,他笑着拍拍圆通肩头:“这罗汉阵是你少林镇寺之宝,而你是少林掌门,对它一定再熟悉不过。你若助我破了这罗汉阵,我就将失魂丹的配方送给你。” 圆通内心正受着药瘾的煎熬,一听这话顿时有了精神。若能得到失魂丹的配方,从此便不必再受寇炎的控制和摆布,这对他来说无疑比失魂丹还有吸引力。他立刻对寇炎点点头:“请寇门主记住你的承诺。” 寇炎傲然道:“寇某言出必践,天下皆知,难道你还不信?” 当年寇炎黄鹤楼一败,魔门依约退出中原,坚守诺言十八年有余,这在中原武林广为流传。武林中人虽敌视魔门,视寇炎为武林最大魔头,不过对他信守诺言的品德还是颇多赞誉。 圆通听寇炎这一说,不再怀疑,转身来到禅房外,对十八罗汉喝道:“掌门方丈在此,你们难道要造反?” 十八罗汉都是圆通后辈,在他的积威之下,顿时有些心虚气馁。园祥见状忙喝道:“掌门方丈已被魔门药物控制,大家不必理会他的言语,先将他拿下要紧!” 圆通连服三日失魂丹,神智已与以前有些不同,加之他竟与寇炎联手对付武当凤阳子,这实在不像是少林方丈的行径。十八罗汉再无犹豫,立刻发动阵势,向圆通围逼过去。圆通见状,只得出手抢攻。 第二章 失魂 圆通既为少林方丈,年轻时也是十八罗汉之一,对这套罗汉阵再熟悉不过。他一出手,立刻击在罗汉阵的弱点上,而十八罗汉顾忌他的身份,不敢直下重手,圆通一阵猛攻,罗汉阵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阵不成阵。 寇焱借着禅房作掩护,虽置身罗汉阵却突然无恙。他一边窥探着罗汉阵的奥秘,一边等待着出手的时机。他乃武学天才,不多时便看出罗汉阵的弱点及阵眼所在,见罗汉阵在圆通的打击下已有些运转不灵,他突然一声长啸,从禅房中飞身扑出,人未至,凌空一掌已将指挥罗汉阵的武僧击得飞了出去。 这一击乃寇焱蓄势而发,正好击中罗汉阵的阵眼。剩下的武僧顿时乱了阵脚,片刻间便被冠焱和圆通击倒数人,阵势大乱。 在罗汉阵外掠了的圆安、圆祥及武当四子一看,立刻各执兵刃加入战团。圆安、圆祥联手截住圆通,而武当四子则仗剑围住寇焱,其余武僧立刻扶着受伤的同伴退后疗伤,并在后方为众人掠阵。 圆安、圆祥乃圆通师弟,武楞虽比师兄稍弱,但二人以敌一,加上圆通经失魂丹的折磨,功力尚未完全恢复,顿时被二人逼得手忙脚乱。而武当四子四柄长剑如电光闪烁,在寇焱周围交织成网,虽然将寇焱围困其中,却奈何寇焱不得。 打斗声惊动了在前殿值守的圆泰,他循声过来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见圆安、圆祥联手围攻方丈,他一声呵斥:“两位师弟快住手!不得对掌门师兄无礼!” “师兄来得正好!”圆安忙道,“掌门师兄被魔门药物控制,已迷失心智,师兄协助我将他擒下。” “放屁!”圆通破口大骂,本想指责二人犯上作乱,奈何在二人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竟不得开口。圆泰平日对圆通就唯命是从,见他吃紧,连忙挥掌架住圆安,高喝道:“两位师弟快住手!再不住手为兄不客气了。” 圆安、圆祥心知今日这一战关系少林生死存亡,哪里能停手!少林通、泰、安、祥四大高僧,功力本在伯仲之间,四人这一混战,一时间竟难分胜负,圆泰见状忙对闻讯赶来的武僧高喝:“还不快帮掌门方丈拿下圆安、圆祥?” 少林四大高僧在寺中地位尊崇,一向为众僧敬仰,今见四人捉对拼斗,众武僧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帮谁才好。有几个武僧正待出手帮掌门,忽听有人在身后喝道:“掌门方丈被魔门药物控制,已是身不由已,大家千万不要上当!” 众人回头望去,发现小师叔罗毅正匆匆赶来。罗毅年纪虽小,却一向诚实忠厚,深得众僧信赖。大家听他这么说,便都停了手,静观事态发展。 圆通恶战半晌,渐渐引发药瘾,却不敢在众僧面前暴露,只得咬牙苦忍。这一来功力大打折扣,在圆祥一招紧过一招的攻势下,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另一旁寇焱独战武当四子,虽游刃有余不落下风,但要想脱身却也不易。见圆通已支撑不了多久,他只得一掌逼开风阳子,然后从怀中掏出信炮望空发射,通知寺外的教众人寺接应,虽然一旦魔门教众与释、道两门正面冲突,结盟之事就再难挽回,他的一番谋划从此便付诸东流,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寺外响起几声应答的号炮,却不见魔门教众冲入寺中接应。寇焱跃上禅房屋顶,举目望去,隐约可见少林寺后方的树林中,身着黑衣的魔门教众已被十几个白衣女子截住,看那些白衣女子飘忽轻盈的身形步法,显然正是天心居弟子。 寇焱心中暗惊,想不通自己的计划是如何走漏了风声,又是何人联络了少林、武当及天心居众高手,竟在此设下陷阱等自己来跳。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模样有些熟悉的少年,正里外奔跑替一个青衫如柳的书生传令。寇焱一眼便认出,那少年正是三天前的“觉能”,而那负手指挥寺外两个战场的青衫书生,正是几年前狠千了自己一回的千门传人云襄! 看到云襄,寇焱就什么都明白了。此时武当四子已追上屋顶,四柄长剑将他死死缠住。寇焱一声厉啸,挥掌逼退挡在正面的风阳子和风松子,飞身跃下屋檐,正待向数十丈外的云襄扑去,突听空中传来“铮”一声弦响,晴天有雨打-一道劲风随音而至,打在他身前的青石板上,在青石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寇焱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就见数丈外一位青衣少女手抚瑶琴,盘膝端坐,双手按弦引而不发,正是天心居素妙仙的衣钵弟子楚青霞! 寇焱一声冷哼,怒道:“黄毛丫头,也敢挡我?” 楚青霞肃然道:“寇门主,你已落入重围,若想平安脱身,请答应晚辈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寇焱冷冷问道。 楚青霞款款道:“这条件其实是妙仙居主的遗命,只要寇门主放下心中的杀戮欲望和宏图霸业,天心居愿为魔门化解与中原武林的仇怨。” 寇焱冷笑道:“如果我不愿放下呢?” 楚青霞黯然叹道:“晚辈只好秉承先师遗命,为天下人除去祸患。” 寇焱哈哈大笑,傲然道:“黄毛丫头,竟敢口出狂言。若非我看在妙仙面上,早已将你毙于掌下,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大言不惭?” 话音刚落,他已向楚青霞扑去。他身形方动,就听弦声迸发,如万箭穿空,又如惊涛骇浪,铺天盖地向自己扑来。几乎同时,武当四子的四柄长剑也倏然而出,如藏在风浪中的毒蛇,噬向自己的要害。 寇焱一声长啸,毫无惧色地迎上楚青霞的梵音剑和武当四子的八卦剑阵。武当四子在剑上修为已臻化境,四人凭身形之快占住了八个方位,使出了威力不逊罗汉阵的八卦剑阵;而梵音剑以弦音为载体,几乎无孔不入,比武当四子的有形之剑更难应付。寇焱在五人围攻之下顿感呼力,再难前进一步。不过他心思敏捷过人,见圆通左支右绌就要落败,他突然飞身后退扑出圆通,与圆通对敌的圆安只防着寇焱袭击自己,见他扑来连忙后退,谁知寇焱却突然袭向圆通,将他一把扣在手中。 这一下事发突然,不说圆通毫无防备,就连圆安、圆祥也不及相救。寇焱扣住圆通咽喉要害,立刻对众僧喝道:“住手!统统给我住手!不然老夫就杀了你们方丈!” 众僧面面相觑,圆安、圆祥也束手无策。他们可以说方丈受魔门药物控制,却不能令众僧不顾方丈安危,从寇焱手中抢人。圆泰见圆通落入寇焱掌握,忙道:“寇门主有话好商量,千万别伤了咱们方丈。” 寇焱顾圆泰喝道:“去将武当那几个牛鼻子赶出少林,不然老地就宰了你们方丈!” 圆泰无奈,只得对武当四子拱手道:“请四位道兄暂且离开少林吧,待过了今日,圆泰再到武当山向几位道兄赔罪。” 风阳子冷喝道:“咱们好不容易困住这魔头,岂能让他安然脱身?”说着便向三个师弟使了个眼色,三人心领神会,立刻向寇焱缓缓逼近,四人隐隐将寇焱围在中央,长剑遥指其要害,蓄势待发。 圆泰见状面色一沉,“风阳道兄是要置圆通师兄安危于不顾?那就莫怪少林翻脸。”说着挥手示意众僧,将武当四子围在了中央。双方剑拔弩张,俱不敢妄动。 寇焱心中拖延下去对自己越发不利,他目光四下一扫,立刻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顿时将圆能当成暗器,向人丛外的楚青霞掷去,跟着他身形凌空跃起,追在圆通之后扑向楚青霞。他知道与少林和武当相比,天心居才是最大的威胁。 楚青霞听到有人向自己凌空扑来,不慌不忙以长袖卷住圆通身体,正欲往旁带开,寇焱已飞身扑到,楚青霞长袖被圆通限制,不敢当其锋芒,本能地往旁一让。寇焱突然扑向她身后的云襄。 待楚青霞发现寇焱的目标是云襄而不是自己时,她慌忙丢开圆通以流云飞袖击向寇焱后心,同时另一只手拔弦发劲。以梵音剑射向寇焱,同时,云襄身旁的罗毅挺身而出,双掌平推击向寇焱,只盼阻他一阻。 寇焱一声长笑,一掌居高临下,如泰山压顶般击向罗毅,二人双掌相击,就听半空中一声闷响,罗毅被震得直飞出数丈远,心中鲜血狂喷,半响不能站起。寇焱被罗毅这一阻,身形也不由缓了一缓,后心立刻连吃了楚青霞一记流云袖和梵音剑,脚下一软,差点没有站稳。他顾不得抹去嘴角的血迹,一把抄起云襄,边走边傲然道:“谁敢追来,老夫就宰了这小子!” 少林众僧只想救下方丈,根本无心追赶;武当四子被少林众僧围困,无法追赶;罗毅被寇焱一击重伤,无力追赶;楚青霞担心云襄安危,不敢追赶。众人眼睁睁看着寇焱挟持着云襄,几个起伏便出了寺墙,消失在寺门外的荒山野岭之中。 寇焱的长笑传到少林寺后门,正率明月、慧心及数十名教众冲入少林以接应父亲的寇元杰总算放下心来。虽然他已竭尽全力,不过在以阎青云和柳青梅为首的天心居弟子的阻拦下,魔门教众竟不能踏入少林寺半步。寇元杰不禁对率领天心居弟子的柳青梅赞许地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丝坏笑:“几年不见,你可成熟多了,有机会咱们单独切磋切磋,让我尝尝你这颗青梅熟透没有。” 柳青梅早认出面前这魔门少主,就是几年前硬闯天心居的白衣少年,尤其他脸上那一丝坏笑,跟几年前几无二致。她不禁啐了一口,脸上泛起一丝潮红,正仗剑想教训这口舌轻薄的家伙,寇元杰已一声长笑,率魔门教众潮水般退去,转眼便消失在寺庙后方的密林深处,柳青棋梅恨他屡屡对自己出言不逊,竟不顾“遇林莫入”的古训,孤身追入了密林。阎青云怕众弟子有失,忙喝令大家在密林外止步,再高声呼唤柳青梅时,却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从少林挟持云襄逃脱后,寇焱为防众人追踪,一连翻过三道山梁,才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山谷中停下脚步,将云襄重重扔到地上,他得意地打量着强自镇定的云襄,嘿嘿冷笑道:“公子襄,你也有今天?”话音未落,就感到喉头一甜,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方才为活捉云襄,他强挨了楚青霞一记流云袖和梵音剑,先前还不觉得怎样,适才一阵疾奔之后,顿感胸中气血翻滚,竟是伤得不轻。 “寇门主伤势如何?”云襄虽落入敌手,却还在出言调侃。 寇焱一声冷哼:“老夫有二十年没受过伤了,没想到竟伤在一个小丫头之手。不过说起来老夫还是为了你才受伤的,这世上能令老夫不顾自身也要生擒活捉的,你公子襄是第一人!” “晚辈真是受宠若惊!”云襄忙笑着拱手致谢。 “你知道老夫为何对你这般看重,宁愿受伤也要将你生擒活捉?”寇焱俯下身来,笑眯眯地盯着云襄,就像雄狮在打量着可怜的羔羊,“你多次与本门为敌,坏我大事,甚至敢利用老夫的势力反千老夫,让投奔于我的唐功奇死于其兄之手,害我儿差点失陷巴蜀。这些事任何一桩都是死罪,但老夫不将你立毙掌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想不外乎三个原因。”云襄坦然笑道,“第一,寇门主以江山社稷为重,对能帮助自己争霸天下的人才,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笼络。云某多次破坏门主好事,寇门主却不以为仇,反而更加赏识云某,这才是不以愤怒杀人的一代枭雄!龙凤中文网!第二,云某在江湖打拼多年,多少也积攒下一些势力和财富,若能借机吞并,魔门的实力无疑会大幅提升。第三,济生堂在百姓中声望日隆,门主早已垂涎三尺,若能将济生堂收归麾下,魔门定能赢得天下人之心,这可比任何财富都来得宝贵。云某既为济生堂的创办者和资助者,在寇门主心目中,自然是收服的首要对象。” 寇焱眼中的调侃已变成钦佩,连连颔首叹息:“知我者,公子襄也!老夫一生中只有两个知已,一个是二十多年前的妙仙,另一个就是你公子襄!你几次坏我大事,老夫却反而更加赏识你。想那刘备得一诸葛,即可三分天下;刘邦得韩信,张良,即取汉家数百年江山,可见得智者,得天下!公子在老夫眼中,就是当世屈指可数的智者,若能得公子相助,老夫不仅可以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还可答应你一切条件,只要老夫能做到。” 云襄眼中闪过一丝调侃:“我只有一个条件,跟天心居的妙仙居主一样。” 寇焱脸色一寒,沉声道:“公子襄,老夫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成大事者,对人才的态度都是一样的;若不能为我所用,就决不能留给敌人!” 云襄哈哈笑道:“寇门主将我引为知己,但你却不知我云襄,你但凡对我有一点了解,就不会提这样的要求。” 寇焱冷着脸木然半晌,最后叹道:“是啊,老夫实在理解不了你和妙仙这样的人,老夫对你不再抱有任何笼络之心,我现在只要两样东西,你的势力和济生堂,只要你交出来,老夫放你平安离开。” 云襄摇头微叹:“门主还是不了解云某。” 寇焱一声冷哼:“老夫不信一个千门中人,竟然会将身外之物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说着一掌抵上云襄心窝,劲力微吐,云襄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只能咬牙苦忍那钻心的痛楚,虽然浑身痛得真哆嗦,但眼中却有一股视死如归的从容。二人四目相对,对峙片刻,寇焱突然收回掌,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没想到你果然不怕死,不过老夫还有比死更有趣的游戏。” 寇焱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白得刺眼的丹丸,笑眯眯地递到云襄的面前:“你既然连死都不怕,想必也不怕服下老夫这失魂丹吧?” 云襄面色微变,怔在当场。 寇焱见状调侃道:“怎么?你怕了?要不要老夫帮你?” 云襄哈哈一笑,坦然接过丹丸,一扬脖子吞入口中,对寇焱笑道:“不劳门主动手,这等毒药还吓不倒我。” 寇焱赞许地点点头:“很好!三天之后你还说这话,老夫才真的服了你!” 寇焱的声音听在云襄耳中已有些缥缈恍惚,四周的景物也迷离扭曲起来。云襄虽知失魂丹的厉害,却没想到竟厉害到如此地步,只能使劲咬自己的舌尖,拚命掐自己的大腿,想用肉体的痛苦来保持头脑的清醒,可惜失魂丹之毒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不过片刻他就软倒在地,茫然地睁眼望着虚空,脸上焕发出一种幸福至极的容光。 他似乎变成了过去那简单纯良的骆文佳,仿佛还在骆家庄里看到怡儿对他羞怯地微笑,不过她很快又变成功之路天真活泼的明珠,嚷嚷要自己带她去逛街,但很快明珠又变成一袭红衣的柯梦兰,正用幽怨的目光凝望着自己的……最后所有的幻象都凝聚成那个令他苦寻不得的女子,正缓缓向他走来,跟第一次看到她是一模一样,并用她那独有的口吻说:“从现在开始,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你愿意也罢不愿也罢,都没得选择!” 寇焱紫盯着倒在地上的云襄,从云襄那时而幸福、时而欣慰的表情上,他知道夺魂丹的药性已经开始发作,这令他完全放心了。失魂丹的药性连精通佛门内功的少林方丈圆通都无法抵挡,更何况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哪怕是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 寇焱心知夺魂丹药性一旦发作,一时半会儿人不会清醒,他将云襄拎到一个隐秘的山洞里,生起冓火,并顺手猎杀了几只野兔山鸡,他一边用冓火烤着野味,一边盘膝打坐,独自运功疗伤。 几个时辰过去,寇焱缓缓收功,就见云襄也从失魂丹的虚幻中渐渐恢复了神志,虽然药性已过,但他依旧两眼空茫地望着虚空,神情比先前萎靡了许多,再没有一贯的从容淡定。 寇焱将烤好的兔子递给他:“尝尝老夫的手艺,你是除了我儿元杰之外,第一个让老夫侍候的人。” 云襄没有接过烤兔,望着虚空怔怔说道:“请再给我一颗失魂丹!” “没问题!”寇焱拿出怀中的瓷瓶摇了摇,失魂丹在瓷瓶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将你的势力和济生堂都交给老夫,这一瓶失魂丹就都是你的。” 云襄紧闭嘴唇不再说话,寇焱见状收起瓷瓶,将烤兔扔到他面前,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咱们有的是时间。”说着他拿起一只烤鸡,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云襄静静地躺了半晌,终于拿起面前的烤兔,一言不发地慢慢吃起来,他仿佛变了个人,失魂落魄、两眼芒然,再没有千门公子襄往日的神采。寇焱见状心中暗叹:“凡是中了失魂丹之毒的人都会精神尽毁,而云襄这一人才就要在自己手中毁去,不过若人才不能为已所用,就要将之彻底毁去。现在云襄的价值,就只剩下他所掌握的势力和济生堂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寇焱看看外头,少林、武当和天心居的人并没有追来。他担心儿子和教众的安危,随手封住云襄穴道,然后将他挟在腋下,向大本营疾奔而去。 子夜时分,寇焱带着云襄赶到了一处隐秘的山谷,山谷深处藏着一座黑黝黝的帐篷,不走近根本无法发现。 寇焱挟着云襄径直走出大帐,老远就听见有人在暗处喝问:”什么人?站住!“ 寇焱脚步不停,沉声应道:”是我!“寇焱来到帐中,将云襄扔到地上,对里头的明月使道:“元杰呢?不在帐中主持大局,跑到哪里去了?” 明月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门主恕罪,少主……少主失踪了。” “失踪?”寇焱一怔,“怎么回事?” 明月战战兢兢地禀报道:“今日少主与咱们撤离少林时,一个天心居弟子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少主似乎与她相识,不要咱们帮忙,将她引上了一处地势险要的悬崖峭壁,自己独自与她周旋游斗。那女子武功不在少主之下,只是临敌经验不及少主。相斗中少主一时大意,踩在一块松动的山石上,突然失足跌下悬崖,那女子竟奋不顾身扑下去相救,结果二人俱跌了下去,属下及慧心使立刻带人去悬崖下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两人,慧心使至今还在那附近搜寻,属下则赶回来等候门主,愿领受门主责罚。”说完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寇焱脸色铁青地盯着明月,涩声道:“你继续带人去寻找,元杰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就拿你和慧心陪葬!” “属下遵命!”明月连忙叩首,说完立刻起身出帐,带人飞奔而去。 寇焱盘膝在帐中坐了下为,遥望帐外的夜空木然无语。从不信异教神灵的他,第一次对着茫茫苍穹默默祈祷:妙仙,你若天上有知,定要保佑咱们的孩儿,万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这世上若真有什么报应,就让我寇焱独自承担吧!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黎明悄悄来临,寇焱心事重重地负手遥望帐外,至今未见明月回报,他心里七上八下,始终难以平静。 “给我……给我失魂丹!”身后传来一个虚弱不堪的声音,原来是云襄穴道自解。他一扫过往的从容,竟像狗一样爬到寇焱面前,伸手就来抢寇焱怀中的瓷瓶。寇焱知道药瘾发作时,人根本不知惧怕,他正待挥手将云襄甩开,忽感丹田下的气海穴传来一丝刺痛,想要闪避已经迟了,他吃惊地低头一看,只见一枚银针藏在云襄掌中,已悄没声息地刺入了自己的气海穴。 “混蛋!”寇焱一声怒喝,想抬脚将云襄踢飞出去,但此刻浑身劲道竟消失无踪,丹田中的真气如决堤的黄河,向四肢百骸飞速散去,寇焱大惊失色,这是散功的征兆。晴天*有雨*他惊恐地想要拔去插在气海穴的银针,但浑身软绵绵竟使不出半分力气,就连抬起手臂都千难万难。 “你……你……”寇焱无力跌坐于地,惊讶地盯着缓缓站起的云襄,只见他一扫先前失魂丹发作时的丑态,只用复杂的眼神冷冷地望着寇焱。寇焱惊讶地问:“你怎么能抗拒失魂丹之毒?” “我不能。”云襄淡淡道,“只是失魂丹之毒现在还没有发作。” 寇焱恍然大悟:“你,你方才是假装毒性发作?” 云襄坦然点头:“只有这样,你才能毫无防备地让我靠近,我才能将银针刺入你的气海穴。” “你如何知道气海穴是我命门之事?”寇焱难以置信。 云襄叹道:“妙仙前辈对你的武功了如指掌,知道刺破你气海穴,就能散去你一身内功,所以她去世前给弟子留下遗命:若无力阻止魔门为祸天下,就以金针破穴之法,废去你一身内功。但没人能近得了你的身,我只好冒险一试。” “妙仙!”寇焱浑身一颤,面色凄苦,遥望虚空喃喃自语:“难道你对我竟没有半点夫妻之情?竟留下如此歹毒的遗命。” 云襄微微叹道:“妙仙居主虽然借我之手废去了你一身内功,却也给你留下了一套固本保命的心法,只要你潜心修炼,不仅能长命百岁,还能化去心中那纠结不去的戾气。”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寇焱没有去接册子,却面色惨然地盯着云襄质问:“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圈套,从你被我所擒,到服下失魂丹,再假装失魂丹药性发作借机接近,暗算老夫,公子襄,你果然够阴够狠!” 云襄坦然迎上寇焱怨毒的目光,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其实他原计划是要冒险刺杀寇焱,他知道武当四子和楚青霞等人困不住寇焱,所以故意现出身形让寇焱活捉,寇焱想要吞并济生堂和千门的势力,就一定会用新研制成的失魂丹来对付他,这样他就可以假装药性发作接近寇焱,寻机刺杀这个祸乱九州又天下无敌的魔头,只有这样,才能将战乱消弥于无形。 不过楚青霞在得知云襄的计划后竭力反对,她知道寇焱的厉害,就算云襄能接近毫无戒备的寇焱,但一个从未练过武的文弱书生,要想一击刺杀这魔头,成功的机会也微乎其微。但在云襄的一再坚持下,楚青霞只好说出寇焱最大的弱点,那是素妙仙留给她的遗命;以金针刺破寇焱的气海穴,就能散去其一身内功,只要寇焱武功被废,他手下那些桀骜不逊、狠毒阴险的魔门众高手,就不会再屈服于他的淫威,魔门定会分崩离析。 寇焱虽然不知云襄与楚青霞定下的计划,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一把推开云襄递来的册子,跟着一拳击在云襄胸口,将他打得直跌出去。虽然他内功散尽,但体力还在,对付云襄依旧绰绰有余。 云襄刚要挣扎着站起身,寇焱已扑了上来,双手卡住他的脖子,骑在他身上声嘶力竭地叫道:“我要杀了你!” 云襄坦然地望着暴怒的寇焱,勉强说道:“寇门主虽散去一身内功,也依旧是一代枭雄,相信不会因愤怒而杀人。” 面对云襄那调侃的目光,寇焱越发恼怒,他恨恨地点点头:“不错!老夫不会因愤怒而杀你,老夫还有更有趣的东西!”说着他一手捏开云襄的嘴,一手拿出怀中的瓷瓶,将剩下的夺魂丹全部灌入云襄口中,然后他放开云襄,满脸怨毒地冷笑道:“老夫不杀你,老夫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襄虽然拼命挣扎抗拒,但依旧吞下了不少失魂丹,他勉强从贴身处掏出一管信炮,抢在寇焱出手抢夺前拉响,一朵明亮的烟火应声飞出帐外,瞬间升上半空,十分耀眼,这是他与楚青霞等人约定的信号,看到这信号,众人自会赶来接应。 “混蛋!”寇焱破口大骂,恨恨地连踢了云襄几脚,可惜散功之后内力全无,不然随便一脚都足以要了云襄性命,不过就算是这样,这几脚也踢得云襄满面鲜血,只是失魂丹的药性已经发作,他完全感受不到痛苦,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如死过去一般。 帐外传来留守教徒的呵斥,有人已找到了这里,并与守卫的教徒动上了手。寇焱功力已失,不敢与敌人碰面,急忙从帐后悄然逃走,临走前略一犹豫,还是带走了素妙仙留给他的心法册子。 等到楚青霞和几个天心居弟子打败守卫的魔门教众闯入大帐时,只见云襄面无人色地倒在地上,浑身不住抽搐,已完全失去了知觉。他的身边还散落着十几颗失魂丹,浑圆洁白如散落在地的粒粒玉珠。 第三章 疗毒 十几颗失魂丹摆在瓷盘中,像珠子一般耀眼,不过楚青霞完全看不见,只能用手去触摸、感受这邪恶至极的毒药,一个年逾古稀的大夫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解释着:“经老朽分析,这失魂丹是由罂粟果提纯炼制而成,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当药瘾发作时,只有用它本身的毒性才能化解,人一中其毒,就只能不断服食,以毒解毒,饮鸩止渴。”老大夫略一迟疑,摇头叹道:“当毒积累到一定程度,吸食者只有死路一条。” 楚青霞神情微变,不禁把面容转向窗口方向,那里有一阵痛苦的号叫隐隐传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唤。老大夫侧耳听了听,歉然道:“姑娘,老朽已尽全力,虽然令他呕出了腹中大部分药丸,但他中毒实在太深,老朽完全无能为力。”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楚青霞惶然问道。 老大夫遗憾地摇摇头:“失魂丹之毒每日都会发作,若不让他以毒解毒,他将受到地狱一般痛苦的折磨,这种折磨足以让任何人发疯发狂,不过若给他服用失魂丹,那他迟早会死于毒性。” 楚青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老大夫见状迟疑道:“也许……当他药瘾发作时,用他最感兴趣的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可以稍稍减轻他的痛苦,除此之外,老朽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办法,唯有愧然告辞。” 老大夫告辞离去后,楚青霞抱起瑶琴,摸索着来到传出号叫声的后院,在一间门窗紧闭的小屋里,云襄正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号叫,不时将头重重磕在地上,直撞得血流满面也不自知,为了替他解毒,楚青霞将他从嵩山带回了天心居,但以天心居的医术,对失魂丹之毒也完全无能为力,如今从北京城请来的太医,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云襄那痛苦至极的号叫令人心悸,楚青霞忙对守卫的少女吩咐:“快将门打开!” “师姐!”那少女急忙道,“他药性发作时像疯狗一样,谁也拦不住。” 楚青霞从容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那少女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待楚青霞进门后又赶紧关上,像是怕里面的恶鬼猛兽闯出来一般。 屋里的云襄尚未完全失去知觉,听到房门响动,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楚青霞,声嘶力竭地叫道:“给我!快给我失魂丹!” 楚青霞微微摇摇头:“没有!没有失魂丹,不过我可以为你弹奏一曲清心曲,它也许对你有所帮助。” 云襄一把将瑶琴摔出老过错,双目赤红地瞪着楚青霞喝道:“失魂丹,我只要失魂丹!” 楚青霞没有回答,摸索着过去捡起瑶琴,盘膝于地调试琴弦。云襄突然扑上去,从后方卡住她的脖子,嘶声叫道:“失魂丹!快给我失魂丹!” 楚青霞强忍咽喉的压迫,轻轻拔动琴弦,琴声犹如梵钟古馨幽幽响起,就在这时,云襄突然张口咬住少女的肩,并从胸腔中发出狼一般的号叫。 肩上的剧痛令楚青霞不由缩紧了脖子,血迹从素衫中渗出,慢慢在肩膀胛上濡散开来,殷红刺目。楚青本可以轻易甩开云襄,但她却只全神贯注地弹奏瑶琴,琴声从她指间徐徐流出,像平和淡泊的江流,在小屋中缓缓回荡。 听到这琴声,云襄稍稍恢复了一点神志,慢慢放开楚青霞,倒在地上不住翻滚,用梦呓般的声音不住呼唤:“亚男……救我……” 在如梦似幻的琴声安抚下,辗转反侧足有一个时辰的云襄终于安静下来,鼻息沉重地进入了梦乡,不过就算在睡梦中,他的手足依旧在微微抽搐,琴声徐徐低了下去,探探云襄的鼻息,又摸摸肩胛上血迹已干的伤口,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红晕,怔怔地愣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什么。 “师姐!”门外传来守门少女小声的呼唤,将楚青霞从迷离出神中惊醒。她恍然应道:“什么事?” “寻找舒姑娘的姐妹回来了,原来她就是孙师伯的弟子,听说云公子中了失魂丹之毒,她已随孙师伯赶到了天心居。”那少女小声禀报道。 当初云襄托楚青霞帮忙寻找舒亚男,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楚青霞意外地“啊”了一声,忙开门而出:“快带我去见见这位令云公子也念念不忘的奇女子!” 恍惚之中,云襄感到有人向自己轻轻走来,闻到那一丝熟悉的体香。他拼尽全力抬起沉重的眼帘,那朝思暮想的面容渐渐映入了眼帘,朦朦胧胧有些不真实,但她脸上那朵盛开的水仙,却依旧娇艳如新。 “亚男!”云襄拼命想抬起胳膊,浑身却软绵绵使不出半分力道,就见对方轻轻捧起自己的手,放在嘴边亲吻着,眼里涌动着难抑的泪花,用梦呓般的声音轻轻喊出:“阿襄!对不起!” “亚男!”万千思念化作这一声柔柔的呼唤,云襄怔怔地泪流满面,体内却似有万千缕蚁在骨髓中啃噬,又痒又痛令人几欲发狂。 云襄忍不住蜷起身子,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声道:“亚男,我好难受,快帮帮我!” 云襄感觉亚男捧起了自己的脸庞,对着自己的眼眸喝道:“阿襄!你是堂堂千门公子襄,世间独一无二的奇男子!你一定能熬过去,你一定不会令我失望!” “我不能!”云襄痛苦地摇着头,“我宁愿立刻就死,也不想再受这种折磨!” “阿襄你看着我!”云襄感觉舒亚男紧紧捧着自己的脸,耳边回荡着她的呼唤,“阿襄你听着,你不能丢下我独自去死,更不能丢下济生堂,你若被夺魂丹打垮了,就再也见不到我……和咱们的女儿。” 云襄失神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好半晌才明白她的话。他茫然问:“女儿?” “对!咱们的女儿!”舒亚男肯定地点点头,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她小名叫香香,已经五岁了,你这爹爹还没给她取名呢!” 云襄恍恍惚惚地喃喃问:“香香?我女儿?我,我不是在做梦?” “当然不是!”舒亚男怔怔地垂下泪来,“你不知道我生她时有多想你,所以才给她取名香香,喊着她的小名,就像是在喊你!” 云襄心中剧痛,这种痛楚甚至超过了夺魂丹之毒。他抖着手勉强抹去舒亚男脸上的泪水,望着她的眼眸喃喃道:“那咱们就叫她云梦香吧,为了你和香香,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一定要战胜夺魂丹之毒!” “你一定行!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舒亚男紧紧抱住云襄,恨不能分担他的痛苦。 天色渐亮,难熬的黑夜总算过去,云襄从沉睡中乍然惊醒,晃晃依旧有些昏沉的头,他睁眼看看四周,只见自己独自躺在床上,房中空无一人,他心中一惊,挣扎着翻身而起,张口呼唤:“亚男,亚男……” 房门应声而开,一个天心居弟子端着脸盆进来,对云襄笑道:“云公子你醒了,感觉好些没有?” 云襄无心理会对方的话,焦急地问:“亚男在哪里?快告诉我亚男在哪里?”那女弟子对云襄嫣然一笑,反问道:“亚男是谁?昨夜你一直都在喊着这个名字。” 云襄一把抓住那少女的胳膊,吼道:“告诉我亚男在哪里?就是昨夜陪着我的那位女子!” 那女弟子茫然摇摇头:“昨夜这房门一直都锁着,门口还有人守卫,哪有人进来?你……你快放手!” 云襄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抓着别人的胳膊,他赶忙松开水,讷讷道:“对、对不起。”那女弟子哼了一声,甩手出门而去。 云襄加想昨夜情形,如在梦中,但那梦也太真实了,远不像以前的梦,那缥缈虚幻,尤其是她还告诉自己的有个女儿,这还从未有过! 天心!这一定就是天心!云襄开门而出,虔诚地遥望茫茫苍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这一定是上天用它那神奇的力量,在向我传奇亚男和香香的思念,我一定不能让她们失望。 云襄感觉精神从未有过的振奋,他径直去见楚青霞,从容地道:“楚姑娘,请让人将我绑起来。” 楚青霞有些意外:“这是为何?” 云襄坦然道:“只要我一日去不掉失魂丹之毒,就决不要放开我。” 楚青霞略一沉吟,赞许地点点头,回头对身后的天心居弟子吩咐:“来人!将云公子绑起来,直到他体内失魂丹之毒再不会发作为止!” 黄昏时分,云襄体内毒性再次发作,整个天心居都能听到他拼命压抑的号叫,楚青霞在密室外再次弹起清心曲,希望这倾注了佛门梵音的琴声,能助他战胜心魔。 云襄的号叫也传到了天心居高墙之外,山路上,舒亚男依依不舍地频频回望,眼里泪光涟涟,走在前面的孙妙玉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招呼:“青虹,难道你忘了为师的教导了吗?” 舒亚男浑身一颤,欲言又止,孙妙玉见状,痛心疾首地说道:“青虹,记住你现在是叫舒青虹,过去的一切都跟你再也没有关系。龙凤中文-晴天-有雨-你答应过师父,要忘情、忘性、忘生、忘死,要将余生都用在寻找天心的真义和普渡众生的伟业之中,那个男人是你的魔障,你已经为他伤过、痛过,甚至死过,难道你还要在情天恨海中沉沦一生?” “可是师父……”舒亚男还来不及分辨,就被孙妙玉挥手打断,她怜悯地望着彷循徨无依的弟子,喟然叹道:“我真不该答应让你来的,我只是不希望你重蹈妙仙师妹的覆辙罢了。” “师父!”舒亚男十分惭愧,“弟子知错了,从今往后,弟子再也不会见他了。” 孙妙玉面色稍霁,缓缓点头道:“青虹,不是为师心狠,不容你心有半点绮念,实在是为师漂泊大半辈子,就只收下你和巴哲两个传人,只有你能继承为师衣钵,所以为师恨不得助你早日堪破情关,得我真传,”她长长叹了口气,“当年我反出天心居时,曾发誓要另起炉灶,超越天心居,但漂泊半生,竟是一事无成,当年我在天心居,事事不输同门师姐妹,但现在妙仙的弟子已独掌天心居,我却还在为你的红尘俗念烦恼,青虹,你不会让为师失望吧。?” 见孙妙玉清秀脱俗的脸上,竟有一丝难言的失落,舒亚男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忙道:“师父放心,弟子虽然愚鲁,但也要竭尽所能,不让师父失望。” “那就好!”孙妙玉舒了口气,转头望向山下,“快走吧,巴哲和香香该等急了。” 每日黄昏时分,云襄体内的失魂丹之毒都会发作,令他如置身地狱般痛苦,只能靠意志苦苦支撑,幸而药性一天天在减弱,在云襄用体链锁住自己近一个月后,失魂丹之毒终于不再发作,直到此时,他才让人将锁链解开。 洗去近一个月的污垢,剪去凌乱的须发,云襄换了身衣服,虽然这一个月来瘦了许多,过去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空空荡荡,但他已一扫中毒后的萎靡,恢复了过往的从容和泰然。 “云公子,现在你感觉怎样?”在天心居待客的偏殿中,楚青霞关切地问。 “多谢楚姑娘挂念,我已经没事了。”云襄从容道,“这次多亏了天心居和楚姑娘,云某才熬过这次大劫,大恩不言谢,今后楚姑娘但有所命,云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到云襄此话,楚青霞心中却有些失落,她勉强笑道:“公子是为完成先师的遗命才中此邪毒,天心居自然要竭尽所能,助公子疗毒,还好公子终于渡过此劫,不然青霞可就罪孽深重了。” 云襄连忙摆手:“魔门是天下公敌,我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如今寇焱虽然内力散尽,但魔门的计划已在紧锣密鼓地执行,时间紧迫,我得尽快赶去杭州,给守卫海防的俞将军报个信,让他提防东乡平野郎。” 楚青霞有些失落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对了,上次公子托我查探的事有结果了,前日派去青海的弟子传书回来,信中说公子要查的那个苦役场已经被朝廷撤消,如今那里已被一个神秘的帮会控制,不容外人靠近,天心居弟子潜入那里后,照公子所画的地图,果然找到了一具老者的尸体。” “尸体有什么特怔?”云襄略显紧张地问。 楚青霞皱眉道:“尸体已经腐烂,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是在右手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云襄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似放下一桩心事。 楚青霞感觉出云襄的看重,关心地问:“不知那埋尸荒野的老人家是谁,竟让公子如此紧张。” 云襄黯然道:“那是我的恩师,还请楚姑娘传信给天心居弟子请将我恩师的遗骨送到江南,我要在江南厚葬他。” “没问题。”楚青霞连忙答应,接着又想起一事,不由迟疑道:“我师妹柳青梅上次在嵩山追击魔门少主,之后就杳无音信,公子在江南交游广阔,千门弟子更是遍及天下,若有柳师妹的下落,请尽快通知青霞。”柳青梅乃神捕柳公权的孙女,曾经从柳公权手中救过云襄,云襄自然一口答应。 从楚青霞口中,他得知寇焱击伤的罗毅伤得虽重,但恢复也快,早已脱离危险,倒是同中失魂丹之毒的圆通始终无法摆脱药性,发作时几近疯狂,所以经少林众长老合议后,免去了方丈之位,日常事务暂时由圆泰、圆安、圆祥三人共理,后来圆通实在受不了失魂丹的折磨,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离了少林,至今杳无音信。 云襄听完后不胜唏嘘,最后他忍不住问起心中最关心的问题:“上次我托楚姑娘寻找一位名叫舒亚男的女子,不知……可有消息?” 楚青霞一窒,顿时想起孙妙玉的叮嘱,她迟疑半晌,还是照孙妙玉的吩咐说道:“孙师伯行踪无定,咱们也没有她的消息,请公子见谅。” 云襄见楚青霞满脸愧疚,不忍再问。与楚青霞约定师父遗骸送达的地址后,他立刻起身告辞。他的心已飞到杭州,飞到抗击倭寇的最前线。 筱伯与张宝一直在离天心居不远的一户农家等候着云襄,见他在天心居的教助下终于解了失魂丹之毒,二人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地。云襄一得知东乡平野郎在魔门长老的帮助下,要再次骚扰海防,但立刻让张宝驱车赶去杭州。 三天后云襄就赶到了杭州,连夜去总兵府见俞重山,只见俞重山在衣冠不整便由内堂冲出,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惊喜交加地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家伙!上次平倭一战后,我本向朝廷举荐了你,谁知你却不告而别,害我没法向朝廷交代,这一回你可别想再跑了!” 云襄歉然道:“小弟无心仕途,辜负了将军的好意,还望恕罪。” “恕罪个屁!”俞重山骂道,“为兄知道你的追求,非我辈俗人可比,所以这官你当不当没关系,只要你每日陪为兄饮酒谈兵,推演兵法,训练兵勇,为兄余愿足矣!” 云襄感动地点点头,正色道:“我这次来,是因为东乡平野郎已潜回东海,并在魔门的帮助下要东山再起,我想借将军之力,除掉这个倭寇匪首!” 俞重山大喜过望,连连点头:“东乡野心不死,就让咱们再次联手,一举歼灭这为患我海防数十年的匪首,走!咱们边喝边谈!” 云襄匆匆将魔门协助东乡东山再起,骚扰沿海以呼应魔门和瓦刺的计划草草说了一遍,俞重山听得惊心动魄,喃喃问:“这么说来,东乡只是魔门举事的一支偏军?” 云襄点点头:“所以咱们不能在他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快的办法将他解决。” 俞重山摸摸颌下的短须,疑惑地问道:“咱们连东乡的下落以及行动计划都还一无所知,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解决?” 云襄嘴边泛起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对俞重山从容道:“请将军将剿倭营借我几天。” 看到云襄脸上那熟悉的微笑,俞重山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哈哈笑道:“没问题!你想借多久都没问题。为兄已从你眼中看出东乡平野郎的死期不远了!” 在最前方的东乡平野郎双唇紧抿,双眸时不时闪出令人胆寒的锐光。在中原混迹多年,他的外表已经和汉人没有两样,根本看不出他是倭人。 这片荒岛是东乡补充淡水,会见眼线的秘密所在,远离大明海岸线,在一处背风的礁石后,那魔门探子正向他禀报:“剿倭营这两日有所异动,他们来了个新的统帅,俞重山对他非常推崇。”这探子多次为他送来沿海驻军的调动和布防情报,使他避开了明军的围剿追击。 “是谁?”东乡平野郎冷冷地问。知足者常乐打-自那次几乎全军覆没的大败之后,他在族人中威望一落千丈,再也无法像当年那样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如今他又招募了数千武士,迫切地需要一场大胜来重登霸主地位。 “剿倭营上下都称他云公子,是个外表瘦弱的书生。”探子忙道。东乡平野郎眉梢一挑,眼里蓦地闪出逼人的寒光。他没有忘记这个手上沾满无数大和武士鲜血的仇人,更没忘记就是他阉掉了自己的手下,使自己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的手不由抓紧了剑柄。 探子继续禀报:“那云公子得知东乡君您重返东海,所以赶来杭州面见俞重山,在俞重山支持下掌控剿倭营,这几日正在抓紧训练水军。” 一旁的魔族长老花眼施百川察言观色,怕东乡被仇恨冲晕头脑,忙提醒道:“如今咱们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剿倭营硬碰硬,还是避其锋芒为上。” “咱们要躲到什么时候?”东乡怒道,“如今所有族人都在看着我东乡,若不能为被阉的大和武士报仇,谁还会跟着我?”他目光灼灼地瞪着那探子:“公子襄住在哪里,平日都有什么爱好或行止?” 探子禀报道:“他平日几乎都在剿倭营训练兵卒,不过每三天要回杭州去见俞重山,向他汇报水军训练情况。” 东乡追问:“他每次回杭州都有多少兵将护卫?” 探子沉吟:“只有一个老者随行。” 东乡眼中蓦地一亮,拍手喝道:“地图!”两名倭寇立刻将一幅地图在他面前铺开,另有两名倭寇举起灯笼照亮。就着灯笼昏暗的火光,东乡很快就在地图上找到了剿倭营的驻地,它在离杭州百里外的远郊,从那里到杭州要经过一大片空旷无人的海滩。东乡目光灼灼地盯着地图,手指随着地图上的线路慢慢滑行,最后停在一个点上。 施百川见此不禁担忧地问:“东乡君莫非是想在途中伏击公子襄?” “咱们现在的实力无法和剿倭营硬碰硬,但要刺杀他还是绰绰有余。”东乡往地图上重重一指,冷笑道:“这里是去杭州的必经之路,离大海很近,我要带人趁夜潜上岸,刺杀公子襄!” 施百川有些担忧地看看地图,迟疑道:“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东乡哈哈笑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公子死在我手中,谁还敢对我东乡不服?” 施百川还是有些顾虑:“万一失手……” 东乡挥手打断施百川的话,自信满满地道:“就算万一失手,我也可以潜入附近丛林,凭我现在的样子,谁能认出我是东瀛人?”见施百川还有些担心,他笑道:“施长老放心,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出手,无论是否得手我都远走高飞,决不恋战。” 施百川心知行刺与和剿倭营直接对抗相比,把握大一些,他对探子叮嘱道:“严密监视公子襄,一旦发现他去杭州,立刻飞鸽传书!”探子领令而去后,东乡手握剑柄遥望西方,眼中似燃烧着熊熊烈火。 施百川对东乡平野郎拱手道:“在下预祝东乡君马到成功!” 东乡傲然点头,龙步虎步地登上战船,向黑黝黝的大海一指:“出发!”十几艘战船悄然启航,像怪兽般缓缓驶向西方…… 海浪涌卷,撞在岸边林立的礁石上顿时乱涛飞溅,轰然作响,令人心惊胆战,东乡平野郎像狼一般地伏在乱碎之中,紧盯着离海不远的官道,他已得到探子的飞鸽传书,公子襄一大早便离开剿倭营赶去杭州,而这里进可攻、退可守,这计划堪称万无一失。 一辆马车终于出现在官道上,缓缓向东乡埋伏的地点驶近,车辕两边分别坐着一个面相憨厚的车夫和一个花甲老者,二人边赶车连小声闲聊着,一脸的轻松,东乡一眼就看出那老者就是公子襄身边的老奴,他立刻挥手向埋伏在乱礁中的几个手下示意——动手! 几名倭寇像影子般扑向马车,车夫立刻挥动马鞭反击,老者也跳了下来,大声喝骂抵挡,二人武功虽然不低,但在围攻下却也脱不得身,就听那老者在对车夫高呼:“张宝,你快护送公子离开,老夫替你殿后!” 车夫立刻驱车而逃,那老者则奋力拦住倭寇,众倭寇按计划缠住老者,使他不得脱身,却将马车放过,马车疾驰而来,东乡一跃而出,长剑应声出鞘,一剑割断了马颈,足尖在马头上一点,挺剑刺向车夫,这一剑挟凌空下击之威,声势骇人,那车夫吓得面如土色,翻身滚下车辕,狼狈闪避,东乡径直刺向车帘子紧闭的马车中,狞笑道:”公子襄,你死定了!” 东乡的长剑刺入车厢,剑上并未受力,显然是刺在了空处,几乎同时,一道寒光从车厢中倏然刺出,速度快到极致,角度妙入毫厘,东乡大惊失色,百忙中仅避开了心窝要害,就见那道寒光带着逼人的杀气,径直刺入他的胸膛。 东乡捂胸跌落在地,惊恐地瞪着紧闭的车帘,方才那一剑无论速度还是角度都为平生罕见,就算正面对敌,东乡自忖也难以应付,他想不出公子襄手下怎会有如此高手? 车窗缓缓撩起,就见一个面目冷峻,衣衫一尘不染的披发男子端坐车中,他用剑挑开车窗,目视东乡淡淡道:“我南宫珏不屑暗剑伤人,不过你为祸边海多年,手段残忍,行事乖张,无论妇孺老幼,你都从不放过,所以,我已不将你当人。” 话音刚落,东乡就感到方才那一剑的剑劲在体内爆发,如万千利刃在体内透出,将他的身体刺得千疮百孔,鲜血如喷泉般从无数裂口中喷出,使他看起来就像个喷血的血人。东乡惊怖地一声大叫,一头栽倒在地。 东乡一死,几个围攻筱伯的倭寇顿时心胆俱裂,争先恐后想要夺路而逃,就见南宫珏一人一剑如天外飞来,准确地拦在几个倭寇去路,不等几个倭寇反应过来,他的长剑已发出死神般的锐啸,接着锵然入鞘。 张宝望着那些陆续倒下的倭寇,惊恐地喃喃道:“二公子这剑……二公子这剑……才真是杀人的剑法!” 南宫珏不以为意地笑道:“这几日一直躲在暗处替姓云的坐车,差点憋死我了,要是东乡不上当,我非找他算帐不可。” 筱伯忙赔笑道:“我家公子知道东乡的诡计,所以才请南宫公子出马。南宫公子果然不愧江南第一快剑,我家公子没有看错人。” “狗屁的第一快剑!”南宫珏笑骂道,“我这第一快剑,还是败在云襄的六脉神剑之下?杀东乡这等扬名天下的大功,真该留给他的六脉神剑。”说完忍俊不禁,纵声大笑。 筱伯知道云襄以六脉神剑大败南宫珏的往事,闻方不禁莞尔,而张宝不知,傻傻地问:“公子会武功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筱伯笑着摆摆手,对南宫珏拱手道:“我家公子已在杭州盛云楼备下酒宴,为二公子庆功!” “好!咱们走!我虽从不喝酒,不过跟云襄却是例外。”说完南宫珏率先而行。筱伯与张宝将东乡的尸体抬到车上,由张宝拉车而行。 三人赶到盛云楼,就见俞重山带着几个剿倭营将领迎了出来,见礼后,南宫珏见云襄不在楼上,就问:“姓云的呢?他不在这酒就免了。” 俞重山知道南宫珏飞剑成痴,不懂人情世故,因此也不介意,只道:“云公子本在此恭候南宫公子,不过方才收到一封书信后,就匆匆告辞离去。他让俞某替他向公子赔罪,改日再亲自到府上请罪。” 南宫珏奇道:“是什么事如此重要?” 俞重山摇摇头:“我也不知,不过我从未见过云公子神情如此紧张。” 筱伯和张宝一听这话,二人连忙告辞,俞重山和南宫珏知道他们担心云襄,也就没有挽留。 第四章 备战 筱伯与张宝匆匆赶回杭州城的别院,刚进门就见厅中停着一具棺材,令人不寒而栗,而云襄则独自跪坐在棺材前方,眼神木然。 二人一见俱大吃一惊,筱伯惊讶问道:“公子,这是……” 云襄恍然惊觉,回头黯然道:“你们不用惊慌,这是我去世多年的师父。” 筱伯和张宝连忙将云襄从地上扶起,张宝有些恐惧地打量着棺木问道:“公子的师父?以前怎么从未听公子说起?” 云襄神情复杂地望着棺木,手抚棺盖黯然道:“当年我在扬州蒙冤下狱,被发配边关服苦役,在苦役场遇到了令我脱胎换骨的恩师云爷。是他传我千门之道,教会我以智胜力的道理。可惜后来他死于仇家之手,我当时无力厚葬师父,只得将他草草葬在了一片废弃的矿井中。我曾托天心居替我寻找师父遗骸,没想到她们已将我恩师的遗骸送过来了。” 筱伯迟疑道:“这……真是公子恩师的遗骸?”云襄点点头:“我掩埋时曾做过记号,天心居弟子就是照着我画下的地图和记号找到遗骸的。恩师的遗骸虽然已经腐烂,不过他手臂上的疤痕我还认得。” 筱伯舒了口气,忙道:“既是如此,我这就去请和尚道士做法事和道场,超度亡灵,让他老人家早日安息。” 云襄摆摆手:“不必了。恩师的仇敌还逍遥世上,手眼通天,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恩师的死讯。再说现在魔门蠢蠢欲动,瓦刺虎视边关,我没有时间为师父做法事,你即刻在附近寻一风水宝地,替我将恩师遗骸秘密厚葬,待我替师父报仇之后,再到坟上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筱伯连忙答应,立刻出门去办。 张宝见云襄神情落寞,郁郁寡欢,忙劝道:“待此间事一了,公子去看看佳佳吧,咱们好久没有去看他了。” 听张宝提起赵佳,云襄嘴边不由泛起一丝暖暖的笑意,赵佳已经到了读书的年纪,所以云襄将他寄养在金陵一户老实厚道的人家里,让他们送他去学堂,并按月送去寄养费,因魔门之事,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去看望他了。 云襄望向棺木,点头道:“待咱们安顿好事务,就去看望佳佳。” 筱伯办事利落,第二天就在城郊寻到了一处风水宝地,将云爷的遗骸的安葬,垂泪拜别忘师后,云襄立刻去总兵府向俞重山拜别,俞重山知道他要赶往边关,协助镇西军抵御瓦刺入侵,不由拉着他的手道:“云兄弟,镇西军统帅武廷彪乃一代名将,驻守边关多年,战功赫赫,愚兄也佩服得紧。不过他一向眼高于顶,尤其看不起迂腐儒生,你这一去,说不定连他的面也见不着,还好愚兄早年曾与他共过事,还算有几分交情。待我为你写下一封举荐信,他自会对你另眼相看。” 云襄拱手道:“多谢俞兄,不过我这次来,可不光是要一封举荐信。” 俞重山奇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云襄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还想向兄长借两个人。” 俞重山心中一亮,立刻知道了云襄的心意,他连忙摇头:“这可不行,朝廷兵将,怎可私自出借,再说他们本人也未必同意。”见云襄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知道这官样话糊弄不了对方,他无奈叹道:“我知道你想要的人一个是赵文虎,还有一个是谁?”云襄笑道:“李寒光。”赵文虎和李寒光当初在剿倭营助云襄败倭寇,给出云襄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们一个是难得的将才,另一个是干练的中军总管,能将纷繁复杂的军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俞重山闻言叹道:“你眼光真狠,看上的全是为兄的心肝宝贝。” 云襄拱手道:“我知道兄长舍不得多年培养的人才,不过如今东乡伏诛,海患暂平,这等人才就如杀敌利剑,该将他们用在杀敌立功的最前线,而不是束之高阁。望兄长以天下为重,将人才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俞重山忍不住给了云襄一拳,笑骂道:“你这小子,我若不答应你,便成了自私小人。罢罢罢,我叫他们来问问,若他们愿意追随你,为兄决不阻拦。”说着拍叫手叫来随从,让人立刻去传赵文虎和李寒光。 不多时两个身着戎装的年轻人匆匆赶到,只见一个英姿勃发,一个沉稳凝定,云襄见赵文虎已升为千户,而李寒光也升为游击将军,不由拱手笑道:“几年不见,两位将军俱已高升,真是可喜可贺。” 赵文虎与李寒光乍见云襄,俱大喜过望,二人忙拜道:“我们也是靠着当初追随公子剿灭倭寇立下的微薄功劳,加上公子的推荐和俞将军的栽培,才有今日。”云襄扶起二人道:“现在又有一个杀敌立功的机会,不知你们是否还愿意追随在下?” 二人眼中都有些惊疑,也有些茫然,赵文虎略一沉吟,迟疑地问道:“公子是说北边?”见云襄笑着点点头,他立刻拜道,“在下愿追随公子,杀敌立功!而李寒光虽然也猜到了,但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望俞重山,拜问道:”属下乃俞家军将领,一切唯俞将军之命是人!” 俞重山叹道:“行了!你也别装模作样,作为军人,谁不想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价值?你们虽是俞家军的人,但也是朝廷的将领,当胸怀天下,视天下安宁为已任,我虽舍不得放你们走,不过你们若能杀敌立功,保边关平安,就不负我一贯的栽培和提拔了。你们随云兄弟去吧,所有的手续我会随后办妥。” 二人虽有些不舍,但还是依言拜别。俞重山写下一封推荐信交给云襄。执着他的手道:“愿兄弟助镇西军大破瓦刺,早日凯旋归来!” 云襄收起推荐信,让二人先回去准备行装,隔日再赶到金陵与自己会合,再一起动身赶往大同,交代完这一切,云襄便与筱伯,张宝连夜赶回金陵,一来是去看望赵佳,二来也是盘点帐目,从近年的商业收益中,拿出一笔款项作为助军之饷。 翌日午后,云襄的马车已停靠在金陵汇通钱庄的大门外,这里是他在金陵会见下属、盘点帐目,运筹帷幄的所在。虽然他的秘密产业已像个王国一样庞大。但如果可能,他宁愿在扬州郊外的小竹楼中,享受那与世隔绝的清闲和孤独。 在大掌柜钱忠的引领下,云襄来到二楼雅室,刚坐定,钱掌柜便禀报道:“听说公子回来,几个掌柜一早就等候在这里,就等公子召见。” 云襄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钱忠拍拍手,几个满脸精明的商贾鱼贯而入,他们是金陵商界的后起之秀,主宰着金陵城的房产、钱庄、米行、丝绸、客栈、贸易等行业,在金陵乃至整个江南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他们对云襄都有着不一般的恭敬,因为他们能有今天,全都源于云襄的栽培和提拔。几年前他们还都是科举无望的穷书生,甚至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是云襄慧眼识英雄,为他们提供了发挥才能的舞台。 在接受众人的拜见后,云襄望向钱忠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钱忠忙道:“除了外出未归的田掌柜和穆掌柜,都到齐了。” 云襄点点头,淡淡地道:“大家把今年的帐目报一报吧。”几个掌柜立刻拿出帐本,将自己经营的项目依次向云襄报了一遍。 听完众人的汇报,云襄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欣然道:“这次我突然召集大家,是有重大决定要宣布,近日瓦刺虎视边边,即将入侵中原,镇西军虽然英勇,但缺乏精良的装备和军饷,恐怕难以抵挡瓦刺铁骑。我想从咱们今年的收益中拿出一部分银子,作为支边的军饷,大家算一算,看各自能拿出多少银子。” 云襄话音刚落,几个掌柜顿时面面相觑,十分意外。虽然云襄才是东家,他们只不过是云襄管理产业的掌柜,但像这样白白将银子送人,他们还是替云襄感到肉痛。 一个年仅三旬的年轻掌柜越众而出,对云襄拜到:“公子,你的钱想怎么花小人本不该过问,但我蒋文奂不光当公子是东家,还当公子是朋友,是朋友我就得提醒公子,这银子咱们赚得不容易,这样花是净投入却无产出,实在有些不值。” 云襄转望蒋文奂,不由想起几年前在街头初次遇见他的情形。那时随着经营范围的不断扩大。靠云襄自己已不能处处兼顾,所以他开始为物色人才而头痛。当时蒋文奂只是个乞丐,但却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乞丐。 “公子行行好,赏点吧!”几年前,云襄第一次遇到蒋文奂时,他就是这样出现在云襄面前的。本来云训对这种年轻力壮,却不愿靠劳动挣钱的乞丐有些反感,但不知为何,眼前这年轻的乞丐眼里有种特别的东西让他慷慨地赏了他一块碎银,与这乞丐攀谈了起来。 乞丐在云襄面前很从容,没有一丝卑怯或自渐,像跟老朋友说话一样侃侃而谈:“我第一眼看到公子,就知道公子是舍得施舍的主儿,哪怕你穿得很朴素,身边也没个下人侍候。” “何以见得?”云襄笑问。“做乞丐,如果连这点眼光都没有,迟早得饿死。”乞丐狡黠一笑,“不要以为乞丐都是靠运气和别人的怜悯讨生活,其实这里面有很多决窍,乞讨也要讲方法。” “什么方法?”云襄饶有兴致地问。 “如果是同行这样问我,我是坚决不说的。难得公子赏了我不少银子,我不妨给你透露透露。”说着乞丐指指自己,“公子看我与别的乞丐有什么不同?”云襄仔细打量对方,就见他头发很乱、衣服很破、脸很瘦,但浑身上下非常干净,眼里还洋溢着别的乞丐没有的自信和乐观。 不等云襄开口,他笑道:“人们对乞丐都很反感,但公子并没有反感我,这是因为公子心地善良,更是因为我的外表没有给人任何一丝肮脏,猥琐和危险的印象,这就是我最大的优势。”云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确实感觉这乞丐不像别的乞丐那般或令人生厌,或令人恐惧。 “做乞丐也要注意自己的仪表。可惜很多同行都不明白这一点。”那乞丐遗憾地耸耸肩,“除此之外,还要懂得分析,要比较优势、劣势、机会、威胁等等因素。”云襄惊讶地张大嘴,第一次听说乞讨也有这么高深的学问。那乞丐自顾自地道:“我做过精确的计算,这里每天的人流量过万,如果每个人都施舍我一个铜板,我每天的收入能令钱庄掌柜都忌妒。龙-凤-中-文-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给我钱,我也没时间没精力向那么多人乞讨,所以我得分析,哪些是目标施主,哪些是潜在施主,在这一片,我的目标施主占总人流量的两成,乞讨成功率七成,潜在施主占总人流量的三成,成功率五成。其他人我就选择放弃,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在他们身上碰运气。” “那你如何才能确定,谁可能成为你的施主呢?”云襄追问。 乞丐笑道:“首先,是像你这样的年轻公子,外貌打扮虽然朴素,说话行事也不张扬,但从眼神就可以看出有足够的财富和实力;其次,是那些带着漂亮女伴来这里购物的富家子弟,他们通常都不会在女伴面前吝啬;另外,那些没有男子陪伴的年轻女子也是我潜在的施主,她们都害怕陌生男子的纠缠,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会掏钱打发我。而那些年纪偏大,外表木讷猥琐的男女。我通常会躲着他们,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年轻人花钱的冲动。而且生活的重压让他们早就忘了施舍的乐趣。只的斤斤计较花出去的每一个铜板是不是买到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那你每天能讨多少钱?”云襄忍不住问。 “至少三百个铜板吧。”那乞丐淡然道。 “这么多?”云襄有些惊讶。三百个铜板相当于三钱银子,这样算下来,他一个月能讨到近十两银子,这比许多饭店掌柜的工钱还高。 “公子是不是觉得,做乞丐都有这么高的收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那乞丐笑道,“不过公子千万别以为,每个乞丐都能有这个收入,这一带的乞丐不下百人,有的人天生残疾,有的人拖儿带女,条件都比我好,可是只有我的收入能达到这个数,他们许多人一个月加起来,有时候还不如我一天讨得我。”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追着别人的乞丐笑道:“你看我那个同行,追着别人走了半条街,将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没有希望的人身上,就算最后讨到一两个铜板,也得不偿失。不知道将有限的时间用在潜在的施主身上,这样的乞丐不饿死就已经不错了。” 云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听他又道:“道理人人都懂,但实际运用中却不一定能得手,例如街对面那几个人,向哪个人乞讨把握最大?” 云襄顺着他所指望去,就见街对面丝绸庄门口有一对正在等马车的小夫妻、一个单身少女和一个衣着极其考究的富家公子。云襄道:“那少女天真善良,她应该是最有把握的。” 乞丐笑着慢慢分析道:“的确,那对小夫妻正板着脸,多半是刚吵了嘴,这时候去找他们乞讨,肯定会自讨没趣;而那富家子衣衫锦绣,这种人身上一般没小钱,出手必定豪阔,但若直接找他乞讨,多半会被斥骂。”说到这他诡秘一笑,“然而像那富家公子那样自傲自负的显赫公子,在任何方面都不愿意被人比下去,见那少女施舍之后,他必定会慷慨出手,所以应该先找那少女,再找那富家子,则两次都可成功。” “公子稍等,待我先做了这桩买卖。”乞丐笑道,他径直走过马路,去到那少女面前伸手乞讨,那少女果然掏出一枚铜板打发他。乞丐又转向那富家子,对方迟疑了一下,随手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扔给了他,乞丐从容收起那看起来不少于五钱的银子,道声谢后折了回来。对云襄笑道:“托公子洪福,今日收入颇丰,公子若不嫌弃,在下愿请公子喝酒。” “你要请我喝酒?你今日给我上了这么一堂课,应该是在下请你喝酒才对。”云襄笑道。 那乞丐笑道:“愿意施舍乞丐的人多不胜数,但愿意跟一个乞丐在街边聊天的却是寥若晨星。公子对我这个乞丐没有半点鄙视,这种待遇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所以想请公子喝上一杯,以示感谢。”云襄大笑,不再推拒。 在街边酒肆坐定后,他不禁叹道:“没想到做乞丐也有这么多的技巧。” 那乞丐指指自己的脑袋:“做什么事都要讲方法、用头脑,要善于学习,除此之外,还得有积极乐观的态度。别的乞丐都以为我因收入丰厚而快乐。但其实我是因为有积极、快乐的心态才能收入丰厚。乞讨是我的职业,既然干上了这一行,我就要用最大的热情,去做一个快乐而成功的乞丐,因为我知道,我的态度将决定我能达到的高度。” 云襄心下叹服,更觉得他是一个人才,如果连做乞丐都能如此热情。如此成功,那他做别的难道还会差吗?于是他拱手问道;“蒙你做东请我喝酒却还不知先生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那乞丐脸上泛起一丝兴奋的红晕,连忙道:“难得公子肯陪我喝酒,那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在下蒋文奂,不敢请教公子名号?” 云襄从袖中拿出一张名帖递到他面前,乞丐接过一看,不由一声惊呼:“云襄?可是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 云襄笑着点点头:“不知蒋先生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别的职业?” 乞丐忙问:“什么职业?” 云襄笑道:“我在金陵新开了一家丝绸庄,现在正缺伙计,不知蒋先生有没有兴趣?”不等蒋文奂回答,他又道,“不过工钱会比你做乞丐低很多。” 蒋文奂呵呵笑道:“若是别人让我放弃报酬优厚、自由自在的职业去做个小伙计,我一定不会答应,不过公子襄的提议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跟着一个潜力无限的东家,就已经离成功不远了!” 云襄笑道:“多谢蒋先生屈就,明日你就拿我的名帖去金陵锦绣坊找周老板,他会安排你的工作。” 就这样蒋文奂成了云襄新开的绸缎庄里的一名小伙计。云襄没有看错,短短几年时间,当初那个成功的乞丐,就已经从一个小伙计成长为替云襄管理绸缎庄,客栈,饭馆和贸易行的大掌柜,成为云襄商业王国最重要的管理者之一。现在当他听说云襄要将大家辛苦赚来的银子,投入到没有任何回报的战争中,自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云襄望着一脸严肃的蒋文奂,笑问:“蒋先生,你认为咱们的银子该怎样花才有价值?” 蒋文奂沉声道:“当然是要投入到回报最丰厚的地方,比如仙子啊瓦刺即将南侵,战事一起,各地物价必定飞涨。咱们现在应该大量囤积粮食,布匹,油盐,甚至马匹,铁器,草料等战略物资,待战事最紧张激烈的时候抛出,定能大赚一笔。” “然后呢?”云襄淡然问。 蒋文奂想了想,沉吟道:“战乱一起,各地商铺,房屋,街道等不动产,通常会身价大跌,咱们若将囤积货物赚到的钱,再大量收购各地商铺,房屋等不动产,待将来战事平息,各地商业回复正常时,这些不动产起码能获数倍之利。” “蒋先生果然眼光独到!”云襄淡然笑道,“不过你漏算了一件事。” “什么事?还请公子指点!”蒋文奂忙道。 云襄叹道:“如果战事能像你预料的那样发展,你的计划当然无懈可击,可惜你忘了,瓦刺人并不听咱们只会。若他们侵入中原,天下大乱,咱们就算赚到再多财富,又如何能在乱世中保全自身?” 蒋文奂沉吟道:“边关驻有重兵,京师还有精锐的三大营,瓦刺就算入侵,也未必能打到北京,更不可能打到江南,工资多虑了。” “如果人人都抱着蒋先生这种心思,瓦刺铁骑打到江南,恐怕也不奇怪了。”云襄叹道,“就算瓦刺人不能打到江南,但天下大乱,江南岂能平安?若各地商贾屯货居奇,致使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就会逼民为寇,到那时人人自危就算拥万千财富,恐怕也买不到自己的安全啊。” 见几个掌柜眼中俱露出深思的神色,云襄慨然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天下大乱,遭殃的不光是百姓,还有我们自己。再说咱们赚钱是为什么?如果财富不能给我们打来快乐,反而给我们带来危险和骂名,这样的财富囤积得越多,我们的罪恶也就越大,迟早会受到上天的惩罚。”说到这云襄长身而起,望向众人道:“虽然我是你们的东家,但我的财富都是你们赚来的,所以我想统统你们的意见,咱们将银子花在维护天下安宁之上,究竟值不值得?” 几个掌柜交换着眼神,最后齐道:“公子的决定是为天下人着想,也是咱们自己考虑,咱们自然没意见。”蒋文奂则沉吟道:“公子心胸,非我辈可比。我虽不敢苟同,但既然公子己下定决心,我自会全力支持。” “那好,这事就这么定了。”云襄沉声道,“三天后我将出发去边关,你们先将今年一半的赢利拿出来做军饷,购置粮草,装备和战马,在一个月之内送到大同。龙凤中文网-时间紧迫,大家立刻回去准备吧。”众人纷纷答应,齐齐拜别东家。 云襄将蒋文奂留了下来,执着他的手叮嘱道:“我此去边关,身边尚缺一个管事的人才,还望蒋先生亲自押运粮饷,到边关助我。” 蒋文奂点头道:“公子知遇之恩,蒋某不敢或忘。我不会辜负公子期望,请公子放心。”他顿了顿,道,“另外,我还想向公子推荐个人才。” 云襄有些意外蒋文奂跟了他这么久,还从没向他推荐过什么人,他不由问道:“什么人才?” “一个眼光独到,嗅觉敏锐的商界奇才。”蒋文奂眼中泛起敬佩之色,“她叫尹孤芳,原本是意甲小开展的女老板。几年前将客栈抵押给咱们的钱庄,借了一千两银子做贸易,短短四五年时间,她的芳字商号就已经成为金陵发展最快的商号,成为咱们的竞争对手。我多次想将她的商号收购,并入咱们旗下,不过都被她拒绝。她放话说,除非是公子您出面,否则任何合作都免谈。” 尹孤芳?云襄感觉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他沉吟道:“她值得我亲自去见吗?” “绝对值得!”蒋文奂肯定地点点头,“她虽然很年轻,又是一节女流,但头脑和眼光都让我不得不佩服。她竟然知道咱们商号的东家是公子,而且非常仰慕公子。公子若能将她收归旗下,绝地哦会如虎添翼。” 云襄失笑道:“你跟了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推荐人才,就冲这点我也要见见她。不过现在我没时间,待我从边关回来后再说吧。” 蒋文奂眼中隐约有着遗憾,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便拱手告辞。他刚走没多久,张宝就领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进来了。一进门就笑着表功:“公子,你看我吧谁带来啦!” “小佳!!”云襄嘴边泛起意思欣喜的笑意,小赵佳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和欢畅,对云襄恭恭敬敬地一鞠躬:“云叔叔好!” 云襄笑着拍怕他的肩头,爱怜的赞道:“刚读了几天书,果然就不一样了!不过在云叔叔面前,不必如此多礼。” 自从送小赵佳到别人那寄养后,云襄就很少见到他,如今又要远赴边关,说不定还会与他的亲生父亲兵戎相见。云襄的神色不禁有些黯然,望着孩子清澈的眼眸,他迟疑道:“小佳,如果有一天云叔叔……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叔叔?” 小赵佳脸上泛起天真的笑容:“云叔叔怎么会伤害我?”云襄勉强一笑:“我是说如果。”小赵佳想了想,笑道:“小佳从小父母双亡,是云叔叔收养我,待我像对亲生儿子那么好。小佳相信云叔叔绝不会伤害小佳,就算伤害了,也一定是不小心的,小家当然会原谅云叔叔啦!” 云襄舒了口气,他以前总觉得小佳还小,不应该让他过早接触成人世界的阴谋与罪恶,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亲生父亲的情况。还好小佳非常懂事,非常聪明,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过两天云叔叔就要出远门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可能见不到你了。”云襄有些愧疚地望着孩子,“不能在你身边亲自照顾你是我的不好,但你要听干爸、干妈和先生的话,好好读书,等我回来好吗?” 小赵佳懂事地地那点头,又迟疑道:“云叔叔要去哪里?小佳……不能跟叔叔一起去吗?”见小赵佳眼中满是殷切之色,云襄也有些不忍心,但他只得狠下心摇摇头:“小佳要在这里好好读书,等云叔叔回来后,要考你功课噢。” 小赵佳“噢”了一声,眼里满是失落。飘散秋冬打,云襄问了他一些功课情况,发现他对答如流,显然他有着极高的学习天赋。云襄心中几十安慰又有些担心,毕竟这孩子不仅仅是欣怡的儿子,他将来会不会像父亲一样走上邪路,谁也不敢保证。云襄只能在心中祈祷上天,保佑赵佳像他母亲那样善良,而不要像他父亲那样奸诈。天色已晚,云襄还得打点一切,只得让张宝又将赵佳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云襄召见了手下的千门弟子以及归附他的众多帮会头目,仔细安排了自己离开后各人的职责。然后他来到济生堂金陵分堂,就爱不带它在筱伯等人的精心打理下蒸蒸日上,就组着越来越多的老弱病残,他心中就十分欣慰,所有的疲倦在这里都会烟消云散。 交代完所有事务,云襄便带着筱伯和张宝赶到约定地点,就是赵文虎与李京龙已经在那等待。二人眼里俱闪烁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就如即将出猎的猛虎,眼里射出逼人的寒光。云襄十分欣慰,他们都是天生对战争充满渴望和向往的军人,定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相互颔首示意后,几个人也没有多余的寒暄问候,立刻翻身上马,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第五章 劫匪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正午的阳光普照大地,在山峦峰岳、旷野古道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在人迹稀疏的官道上,一小队衣甲鲜明的骑手拱卫着一辆窗门紧闭的马车,正顺着官道徐徐向东而行。 行进中翠绿窗帘突然被撩起,露出一张秀气丰美、有如明珠乍现般光彩夺目的少妇面庞。只见她探头望向马车旁那名年轻英俊的将领,声意中透着几许无奈:“夫君,千里相送,终须一别,就送到这里吧。” 那将领勒住马,抬手一举,十几匹战马立刻停下脚步,整齐如一。那将领身材魁梧,将牛皮软甲撑得紧绷如铁甲,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带着一丝孤傲和骄横,只有在望向妻子时,他那亮若晨星的眼眸中,才泛起一丝难得的温柔。 他稍稍俯下身来,望着妻子略显愧疚地小声道:“好吧,那就送到这里了,自己万事小心。待边关止战,我再回北京接你们。” 少妇点点头,从乳母怀中抱过女儿,握着仅胡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小手,向丈夫挥手道:“娇娇,快跟爹爹道别,让爹爹早点来北京接咱们。” 原来这对年轻的夫妇就是明珠郡主和西将军武延彪的公子武胜文。明珠自从无望地离开云襄,回到北京后,拖了两三年终究还是遵从了父王的安排,嫁给了武胜文。婚后第二年便诞下一女,因为最近有线人报称,瓦剌大军正在蠢蠢欲动,而大同守军却还粮饷不足,所以武延彪决定送明珠郡主回京探望父母,并让明珠趁机向福王催讨粮饷。 武胜文原本要随明珠回京,但瓦剌大军既有异动,身为虎贲营将领的他不能擅离职守,因此他只好送别妻女,看看前面已是坦途,他一声高喝:“武忠!”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纵马来到武胜文跟前,拱手应道:“属下在!”武胜文沉声吩咐:“夫人就交给你了,一路上小心伺候,不得有任何差池!” “武忠明白!”武忠连忙拱手答应,他的父母皆死于瓦剌人之手,后被武延彪收养,改名武忠,与武胜文情同手足。武胜文看看天色不早,又对众将士叮嘱两句,这才与妻女挥手道别,目送众人往东驰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车马了,他这才掉转马头,与两名随从飞速赶回大同府。 马车继续向东而行,黄昏时分已进入河北地界,来到一处名为十里坡的小镇打尖。小镇上只有一条小街,街道两旁稀稀落落地住着十几户人家,街尾有一座两层的小楼,就是镇上唯一的客栈兼酒肆了。 武忠带着十几名兵座来到客栈,立刻就将楼下的大堂挤得满满当当。小二和掌柜连忙殷勤伺候,一边安排明珠和乳母去二楼客房歇息,一面让厨下为众军爷准备酒菜。 十几个人散坐开来,立刻占满了大堂中不多的几张桌子,这酒肆的生意看来并不好,除了一个在角落伏桌酣睡的流浪汉,竟再没有其他客人了。几个兵卒见桌椅不够,便来到那流浪汉的桌前,拍着桌子叫道:“起来、起来!这间客栈已被咱们包了!” 那流浪汉从睡梦中惊醒,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对众人赔笑道:“我就在边上喝点酒,不打扰众位军爷。”说着端起酒壶蹲到角落,知趣地让出了桌子。 “走走走!天快黑了还不滚回家去,小心醉死在这里!”一个兵卒不耐烦地撵道。 “小人浪荡江湖,哪有家可归?”流浪汉苦涩一笑,眼中尽是黯然和萧索。 武忠见他虽然落泊潦倒,但依然有一丝优雅和从容,想必是家道中落的破落户。他心生同情,对几个兵卒吩咐道:“既然相遇,就是有缘。赏他一壶好酒,今晚他要是没地方可去,就留在这里吧。” “多谢将军!”那流浪汉连忙拱手道谢,他嘴里谢得诚恳,眼中却并没有一丝感激。 “不必客气。”武忠摆摆手,正要问对方姓名,小二已端上酒菜。众兵卒立刻给他倒酒,一阵忙乱下来,他早将那流浪汉忘到脑后了。应景地喝了两杯酒,武忠推杯而起,道:“明日还要赶路,大家少喝一点。” “将军是不是太小心了?”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老兵笑道,“这里到京城皆是一马平川的坦途,将军还怕有强盗出没不成?” 武忠沉声道:“小心为上。平安地将夫人小姐送到京城后,我再请众兄弟好好喝上一顿。”说着他拍拍手:“掌柜撤酒,今日就喝到这里了。” 满脸沧桑的掌柜慢吞吞地过来,对武忠皮笑肉不笑地道:“将军就让弟兄们放开肚子喝吧,没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喝酒了。” 武忠听他说得奇怪,正待呵斥,陡然发现掌拒的眼眸中,满是猫戏老鼠的嘲笑。花容月毛打-他心中一惊,忙一跃而起,顿感头重脚轻,差点摔倒,他大惊失色,连忙呼道:“酒里有古怪,兄弟们快抄家伙!” 几个兵卒应声抄起兵刃,谁知尚未站起就摔倒在地,客栈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地声,片刻后就只剩下武忠还勉强站在那里。 这时就见方才那流浪汉施施然地站起身来,掌拒连忙上前表功:“公子算无遗策,一点蒙汗药就足够了。” 流浪汉不以为意地淡然一笑,负手道:“去将郡主请下来吧,记住,千万不可对郡主无礼。”那掌柜点点头,立刻带着小二和厨子登上二楼。 武忠见状一声怒吼,挥刀便砍向那流浪汉,谁知刀方出手,那流浪汉已远远避开,身形步法飘逸迅捷,远非武忠可及。武忠自忖自己就算没有中蒙汗药,只怕也碰不到对方一片衣角,他不禁怒喝道:“谁敢动夫人和小姐,咱们镇西军上下决不会放过他!” 流浪汉一声嗤笑:“别拿镇西军来吓我,迟早我要将它连根铲除。” 说话间小二和厨子已押着明珠和奶娘下楼,明珠原本还神情泰然,但下楼后见到那流浪汉,顿时面色煞白,失口轻呼:“是你!” “正是不才!”流浪汉对她得意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旅途劳顿,我已在门外备下马车,恭请郡主到不才那里歇息几天再走。” 明珠盯着流浪汉恨恨道:“你别得意,我夫君一定会来救我的!” “是吗?我到希望会有另一个人来救你。”流浪汉意味深长地一笑,眼里满是调侃。明珠脸上一红,一言不发抱着孩子便随小二和厨子出门,坦然登上了门外停着的那辆马车。 这当儿掌柜已来到流浪汉面前,打量着倒在地上的兵卒,阴***:“公子,剩下的粗活交给小人来处理吧。” 流浪汉深深地望了武忠一眼,淡然笑道:“难得这位小将军赐我一壶好酒,还容我在此过夜,塑料布来要难为他们了,咱们走。” 老掌柜悻悻地瞪了武忠一眼,随着流浪汉转身便走。武忠头脑虽然清醒,但手脚酸软,想要追赶是万万不能,眼看明珠和奶娘被押上了马车,他急忙冲流浪汉的背影高声喝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否留下个名号,让小人回去也好向武将军有个交代!” 流浪汉本已走到门口,闻言回过头来,对武忠悠然笑道:“将军听说过千门公子么?”见武忠茫然摇头,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将军真有点孤陋寡闻,也难怪,千门公子傲啸江湖之时,将军大概还未成年吧。”说到这他顿了顿,傲然道,“千门公子襄,正是区区不才。” 大同镇西将军府内,武延彪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信函,那是俞重山写给他的推荐信。在信中,俞重山对公子襄推崇备至,并详细叙述了他率剿倭营大胜倭寇的事迹。虽然武延彪知道俞重山不会轻易推崇一个人,不过他依旧不相信面前这其貌不扬的文弱书生,会有什么过人之处。 “嗯,既然俞将军如此推崇在下,你就留在我帐前听用吧。”武延彪放下信函,眼里满是不以为意的冷漠,他看起来跟俞重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饱经沧桑的脸上,像是戴了层面具般木无表情,喜怒完全不形于色。 武延彪显然对一身戎装的赵文虎和李寒光更感兴趣,凭着他领兵多年的直觉,他敏锐地感觉到面前这两名年轻军官,定是俞家军的骨干和精锐,俞重山在信中对他们却没有半句夸赞之词,只说他俩是自愿追承随公子前来投奔的将领,是公子襄在剿倭营时的左膀右臂,他们的调令兵部随后就会送到。 武延彪审视的目光最后落到面前这文弱书生的脸上,见他并没有寻常书生的畏缩和胆怯,也没有文人惯常的恃才傲物和狂放不羁,只是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其从容镇定令众人侧目。武延彪不禁在心中暗忖:这小子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外,竟能得俞重山的推崇和两名虎将的追随? 对于武延彪的冷漠,云襄毫不意外,他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推荐信,三两下撕成碎片,然后对武延彪笑道:“这封推荐信,只是在下求见武帅的敲门砖,如今它已完成了使命,武帅不必再将它放在心上,更不必因为这封信就对在下另眼相看。” 武延彪捋着颌下三缕青须略一沉吟:“嗯,本帅帐前正好缺一名书记官,公子就暂且委屈一下吧。”书记官通常只负责记录一下会议纪要、替主帅撰写官函和奏折,完全没有过问军事的权力。 武延彪话音刚落,赵文虎与李寒光就忍不要替云襄出头争辩,却被云襄抬手拦住,就见他若无其事地对武延彪笑道:“在下并非是要到武帅帐前谋一个差事糊口,所以武帅给我什么名分都不重要,我七日之内从江南奔驰数千里来见武帅,只为一件事。” “什么事?”武延彪不以为意地问。花容月-毛-云襄沉声道:“我得知瓦剌将以四王子朗多为先锋,以南宫放为内应,在一个月内进犯大同,而大同守军却似乎未做好充分的应站准备。” “大胆!”武延彪浓眉一挑,拍案质问,“瓦剌乃天朝忠心的藩属,你口出挑拔之词,难道不怕本帅治罪?” 云襄坦然迎上武延彪炯炯的目光,从容反问:“瓦剌真的忠心么?” 武延彪发现在对方的目光中,并没有一丝面对位高权重者的自卑和畏缩,这令他有些惊讶,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这貌似柔弱的书生面前,任何官威都不起作用,他只得收起官样话,坦然道:“不错!瓦剌虽与咱们签有和约,但并不是咱们真正的藩属,不过你妄言他们将在一个月内进犯大同,有什么根据?” 云襄答道:“武帅驻守边关,想必对瓦剌大军的异动已有觉察,当知我所言绝非凭空揣测,并且这一月之期只会提前不会拖后,时间紧迫,武帅当立刻着手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现在不是深究我的消息来源的时候。” 云襄身后的李寒光也帮腔道:“是啊!武帅,就算你信不过云公子,也该相信俞将军。云公子在江湖上交游广阔,事先得到瓦剌众人进犯的消息也不奇怪。” 武延彪淡淡一笑:“镇西军驻守大同多年,如何抵御瓦剌人,难道还要外人来教不成?”抬手阻止云襄的分辩,他又道,“云公子似乎对尽收眼底记官一职并不满意,可蓝天你并非朝廷命官,本帅也不能罔顾国法让你领兵。正好镇西军有一支刚招募的新军在训练,云公子与两们将军暂时去那里委屈一下。俞家军练兵之法天下驰名,赵、李两位将军是俞家军干将,当可助我早日练成精兵。至于云公子,就作为新年军营监察官吧,替我监察整个新军的训练情况,如何??” 监察官是个可大可小的闲职,虽比书记官地位高一点,却也没什么实权,更不能指挥调度军队。赵文虎见武延彪大敌当前却大材小用,正待为云襄力争,却被云襄抬手阻止。就见他对武延彪拱手一拜:“多谢武帅重用,云襄与赵、李两位将军,这就去新军报到。” 三人退出房门,赵文虎便忍不住质问道:“武延彪有眼无珠,如此轻视公子,公子为何不据理力争,反而答应他做什么监察官?” “是!”李寒光也连声抱怨,“想当初公子第一次见到俞将军,胸中似有百万雄兵,三言两语便激得俞将军与你打赌,演习场上稍显身手,更是令俞将军心服口服,将剿倭营指挥权拱手相让。这次为何不在武帅面前也露上一手,让他对你另眼相看?” 云襄摇头道:“当初我为了让俞将军许我兵权,事先可是下足了工夫。我对俞将军的脾气、爱好、秉性以及俞家军的情况皆调查得清清楚楚,才能一步步照计划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世上像俞将军这样襟怀宽广、大公无私的将领毕竟少之又少。咱们这次来得匆忙,对武帅的性格、为人几乎一无所知,若想靠炫技耀能引人注目,恐怕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三人只顾沿着长廊边走边说话,却没有留意到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年轻将领脸上已然变色。待三人走近,才发现那将领在长廊中央,虎视三人冷冷问道:“三位眼生得的很,不知是哪位将军的部下?” 赵文虎见对方服饰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千户,却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质问自己,便没好气地道:“你管不着!” 那将领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们属鸡属狗,在下原本管不着,不过三位既然在背后非议武帅,在下身为虎贲营统领,自然是要问上一问。” 赵文虎没想到这年轻的千户竟是武延彪亲卫虎贲营的统领,正好又听到三人方才的只言片语,难怪要小题大做了。不过他自忖三人并没有说任何冒犯武延彪的话,便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说咱们非议武帅,不知是指哪一句?” 那将领一声冷笑:“你说武帅有眼无珠,就凭这话,我就可以将你交军法处治罪!” 赵文虎原本是个寡言稳重的儒将,但在得到俞重山提拔重用后,难免也滋长了一些骄气,何况方才武延彪对云襄的轻视,在他心目中也当得起“有眼无珠”的评价。见这将领在这等小事上纠缠不休,他不顾云襄和李寒光的阻拦,哈哈笑道:“不错,这在镇西军不知是什么罪?该不是泄密罪吧,泄漏了镇西军最大的机密?” “混蛋!”那将领一声斥骂,左手把扣住赵文虎肩胛,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后扭,欲以小擒拿手将他拿下。谁知赵文虎一个反身摆拳,反手击向他的太阳穴。那将领不得已放开赵文虎手腕,连退两步躲过赵文虎凶狠的反击。 不远处几个守卫见二人动手,不约而同围了过来,那将领抬手阻止众人帮忙,盯着赵文虎恨恨道:“大家退后,我若不亲手将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拿下,就枉为虎贲营统领!” 众兵卒依言后退,将赵文虎三人围在中央。赵文虎见状心中有些懊悔,没想到刚到镇西军报到,就犯了众怒得罪虎贲营,实在有些不智。自己受点惩处倒没什么,就可惜坏了云公子大事。想到这他不禁对云襄愧然道:“公子,末将连累你了。” 云襄坦然一笑:“赵将军言重了,换了是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得到云襄的肯定,赵文虎信心倍增,甩掉肩上的披风,对那将领傲然道:“好!就让我领教一下虎贲营统领的武艺!” 那将领一声冷哼,挥拳便扑了上来,赵文虎见对方出拳凶狠,招招不离要害,不敢大意,连忙以小巧功夫应对。二人转眼便斗得数十招,一时间难分胜负。赵文虎越打越是佩服,看来对方这虎贲营统领的职,是靠本事坐上去的。 二人激斗正酣,忽见一名副将由二门内疾奔而出,远远便在高呼:“住手!武帅有令,将斗殴者拿下,带到武帅面前治罪!” 二人依言停手,赵文虎对那副将坦然道:“此事是我一已之责,与云公子和李将军无关。” 云襄笑道:“此事因我而起,怎能说与我无关?”说完他转向那副将,“在下愿到武帅面前领罪,请将军带路。” 几个人被带回内堂,武延彪十分意外,不由目视那年轻的虎贲营将领问道:“阿文,你不是在训练新军吗?这怎么回事?”听到武延彪的称呼,加上二人眉宇间那几分相似的神韵,云襄等人这才知道,这年轻的虎贲统领,竟然就是武延彪的公子,在西军中颇有名望的武胜文。 “爹爹在上!”武胜文拜道,“昨日我送明珠离开后,回来时天色已晚,所以今日才来向爹爹复命。谁知方才刚好遇到这几个人对爹爹出言不逊,所以孩儿忍不住……” “这么说来是你先动手了?”武延彪打断了儿子的话。 “是。”武胜文坦然道。 武延彪一声冷哼:“你身为虎贲营将领,可知对自己人动手该当何罪?” 武胜文一怔,在父亲冷厉的目光下,无奈道:“轻则十军棍,重刚降职甚至革职。” 武延彪望着儿子淡然道:“那你还不快去军法处自领十军棍?” “可是他们在背后非议爹爹……”武胜文还想争辩,却被父亲挥手打断:“够了!为将者宁肯让属下议于口,也决不能让属下骂于腹。只要坐得正,行得直,还怕人议论?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何以领兵?” 在父亲冷厉的目光下,武胜文愧然垂下头,躬身一拜:“爹爹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说完转身正欲去军法处领罚,这时云襄突然越众而出,抬手阻拦道:“等等!” 武胜文恨恨地瞪着云襄,眼里满是敌意。云襄却若无其事地淡然一笑,转向武延彪道:“武帅,方才小武将军和赵将军不过是惺惺相惜,以武会友,算不得斗殴。若因此就要处罚武将军,是不是有点不妥?” 赵文虎也附和道:“是啊!方才末将是欣赏小武将军的身手,才忍不住与之切磋,若只处罚小武将军而不处罚末将,末将会非常不安的。” 武延彪点点头,对儿子道:“既然云公子与赵将军都为你求情,这十军棍就暂且给你记下。还不快谢谢云公子和赵将军。” 武胜文悻悻地冲云襄和赵文虎拱拱手,正待开口道歉,突听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跟着就见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的年轻将领跌跌撞撞地疾奔而入,刚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武家父子连连叩头,嘴里直道:“属下该死!小人该死!请武帅治罪!” “武忠!”武胜文一眼就认出来人,急忙喝道,“我不是让你护送明珠去北京么?你怎么独自回来了?” “大哥!小弟该死!”武忠满脸自责,连连磕头。在武家爷子追问下,他将明珠郡主和女儿在十里坡被劫持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小弟已问过那劫匪来历,他自称是千门公子。” 众人一听都面色大变,齐齐将目光转向了云襄。只有武胜文还不知云襄的来历,跺脚追问武忠:“她们没留下什么线索?” 武忠摇头道:“小弟药性消失后,带人搜遍了十里坡,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我只好将弟兄们留在那里继续搜查,自己回来给大哥报信。” “混帐!”武胜文一脚踢开武忠,转身便走,武延彪忙喝道:“你要去哪里?” “十里坡!”武胜文头也不回地答道,“我要亲自把明珠和娇娇找回来,将劫走她们的千门公子襄碎尸万段!” “站住!”武延拍案而起,“如今瓦剌已在长城外虎视眈眈,你岂能随便离开?再说你去了又能起什么作用?你要找公子襄,却还不知公子襄就在你的面前,真是糊涂!” “他在哪里?”武胜文急忙问,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云襄身上,他不由盯着云襄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就是公子襄?”见云襄微微点了点头,他一把便扣向云襄肩胛,谁知他刚出手,就被一旁的赵文虎出招格开。二人拉开架势正待动手,陡听武延彪拍案高喝:“住手!” 武胜文转头望向父亲质问:“既然这家伙就是公子襄,为何不将他拿下?” 武延彪怒道:“云公子是俞将军的朋友,今日才刚到大同府,岂会是劫持郡主的劫匪?” 李寒光也解释道:“是啊!咱们随公子从江南千里奔驰赶来大同,途中不敢有半点耽搁,哪有时间去什么十里坡?” 武胜文见父亲和李寒光皆这样说,而云襄又是一脸坦然,他只得将目光转向武忠。武忠忙摇头道:“劫走夫人和小姐的劫匪虽然与这位公子年岁相仿,却并不是同一个人。”武胜文闻言只得收回手,瞪看云襄悻悻道:“就算那劫匪不是你,你也脱不了干系!” “放肆!还不快向云公子道歉!”武延彪急忙喝道。 云襄连忙摆手道:“武公子说得没错,在下刚到大同,就有人假冒在下名号犯下这等大案,在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就请允许在下帮忙寻找明珠郡主吧。” 武延彪沉吟道:“听闻公子襄专门替人解决各种疑难问题,千门弟子更是遍及江湖,这事有你帮忙,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你需要多少兵将,多少报酬大可开口,我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尤其是千门中人的人情。” 云襄看看跪地不起的武忠,沉吟道:“找人的事,人越少越好。若带大军前去,匪徒早已闻风而逃,反而坏事,我只要这位将军和他的部下就够了,至于报酬,”云襄顿了顿,道“我要镇西军一个大营三个月的指挥权,不受任何人指挥的指挥权。” 武延彪一怔,断然道:“这不可能!一个大营满员有上万人,如此庞大的一支部队的指挥权,谁也不敢私相授受。” 云襄紧盯着武延彪的眼眸,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俞将军能将剿倭营的指挥权委托给在下,武帅手下兵马比俞将军多出数倍,难道一个大营的兵马都拿不出来?我只是暂时借三个月,又不是真要武帅私自授我兵权。” 将上万部队的指挥权私自交给一个布衣书生三个月,这完全违背朝廷律法。直接将兵权交给云襄肯定不行,不过稍加变通也不是无法可想,武延彪不禁在心中踌躇起来。 武胜文也听说过公子襄的大句,见他愿意帮忙寻找妻女,不由对父亲争道:“爹!明珠和娇娇在你心目中,难道还不如一万兵将三个月的指挥权重要?” 明珠显然比一万兵将更重要,毕竟是福王的千金。想到这武延彪终于下了决心,他抬头盯着云襄的眼眸,沉声道:“这世上没有只赚不赔的生意,如果你找不回我儿媳和孙女,该当如何?” 云襄一怔,突然意识到方才武延彪让他提出报酬,就是要逼他尽全力去寻找明珠,若找不回来便要付出代价,但武延彪却不知明珠在他心中的分量。所以云襄明知这是圈套,也断然答道:”如果找不回明珠郡主和她的女儿,在下愿以性命相赔。” “好!我答应你!”武延彪展颜一笑,向云襄伸出手,“咱们击掌盟誓,从现在开始,如果我儿媳和孙女有任何意外,公子襄,你可就得为她们赔葬!” 云襄不顾李寒光和赵文虎的眼色,伸手与武延彪一击掌,慨然道:“成交!” 离开将军府时,李寒光忍不住连声抱怨:“公子,你怎么能将自己的性命与一对失踪的母子绑在一起?万一她们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说到这不禁连连摇头。 云襄从容道:“劫走明珠母女的不是一般盗匪,他们敢在官兵手中冒险劫人,可见是冲着明珠郡主的特殊身份去的。而她们只有活着才有利用价值,所以她们很安全。”另一个理由则是,他一直觉得欠着明珠一份真挚的感情,他愿意用一切偿还,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将军府外,云襄看看暮色四合的天空,停步对赵文虎和李寒光道:“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们去新军营报到,我连夜赶去十里坡。” “那怎么成?”李寒光急道,“这事我们也有份,怎么能将担子扔给你一个人?” 云襄拍拍李寒光肩头:“这是我的私事,你们是吃朝廷俸禄的职业军人,岂能将时间浪费在我的私事上。你们不用担心,替我通知筱伯和张宝,让他们连夜赶到十里坡和我会合。”说完云襄翻身上马,对领路的武忠喝道:“咱们走!” 武忠立刻扬鞭催马,两人两骑转眼便消失在夜幕渐临的长街尽头。奔马过街,片片枯吓随着马蹄声飘然而起,转眼被秋风吹到不可知的角落,秋风中隐隐带着山雨欲来的萧条和肃杀…… 由于明珠遇劫,十里坡小镇早已被十几个军士闹翻了天,当云襄与武忠赶到时,那些军士已将全镇百姓集中到上唯一的那家客栈外,盘查劫匪的线索和下落。百姓已被十几个军士拘押了一整天,人人疲惫不堪,眼里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见云襄与武忠赶到,那领头的军士立刻领着当地的里长过来禀报:“咱们已将镇上所有人拘押起来,他们中间定有人知道劫匪的来历和下落,如果找不到线索,就唯他们是问!” “胡闹!”云襄愤然道,接着转向武忠质问,“你们镇西军,平日就是这样罔顾国法、欺压百姓的吗?” 武忠连忙解释:“公子误会了,平日咱们也不是这样子,只是这次郡主在咱们手上被劫走,兄弟们自感责任重大,所以才出此下策。” 云襄一声冷哼:“这样若能找到线索,那一定是老天瞎了眼。快将百姓们都放了。” 那军士见云襄只是个布衣书生,却有一川天生的统帅气度,虽不知他的身份来历,却也不敢顶撞,只得将目光转向武忠。就见武忠面色一沉,不满地喝道:“还不快照云公子的命令,将百姓都放了!”虽然来之前武延彪并没有让武忠听令于云襄,但云襄的冷静和从容以及在剿倭营时养成的统帅气度,令武忠不知不觉已将他视为首领,所以对他的命令没有丝毫怠慢。那军士见状只得招呼同伴,撤去围着众百姓的岗哨。 岗哨虽然撤除,但百姓依旧不明原委,全都还留在原地,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新来的奇怪书生。就见那书生登上高处,对众人团团抱拳,诚恳地道:“乡亲们,武将军的部下因为武夫人被劫,一时乱了分寸,将大家拘押,实在多有冒犯。我代武将军向大家赔个不是,请大家看在武将军的面上,原谅兄弟们先前的无礼和过失。” 官兵不仅要放了所有人,还请求大家原谅,这在十里坡百姓看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众人只茫然地望着云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云襄见状,突然跪倒在地,对百姓拜道:“在下虽然只是一介布衣,却代表镇西将军武延彪前来处理这里的一切事务,兄弟们的错就是在下的错,乡亲们若不原谅,小生只好长跪不起。” 这一下不光众百姓,就连众军士皆悚然动容。场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终于有德高望众的长者开口道:“公子折杀咱们了,快快请起。武将军家眷既然在咱们十里坡遇劫,咱们多少也有点干系,配合军爷们调查也是应该。花-容月毛,咱们不敢有任何抱怨,只求调查快些结束,好让大家早点回家。” 云襄忙道:“这是自然,大家现在就可回去,若有知情者,请立刻到这客栈向我或武忠将军通报。若能提供有关劫匪的任何线索,我愿以百两纹银酬谢;若能提供武夫人的下落,在下愿以千两纹银酬谢!” 见众人眼中皆是将信将疑的神色,云襄忙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交给方才开口说话的老者道:“这里有二百两银票,您拿去给大家分了,当是在下为兄弟们无故拘押大家的赔偿吧。” 老者将信将疑地接过银票,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追问道:“你放咱们走?还赔咱们二百两银子?”见云襄坦然点头,老者松了口气,展颜一笑,“公子真是个好人,老朽若是推辞,反而辜负了公子一番美意。这银票老朽就替乡亲们收入下了。”有云襄的道歉和二百两银子的赔偿,百姓们先前的愤懑和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不一会儿便散得干干净净。 武忠凑到云襄身边,将信将疑地问:“公子许下重赏,会有效吗?” “不知道,咱们现在只能回客栈去等。”云襄说着往客栈走去,边走边道,“不过我认为,咱们人生地不熟地去找匪徒,不如发动本地人去找,说不定这些百姓中间,就有劫匪的同党或线人,重赏对他们而言肯定有不小的诱惑。” 武忠连连点头称赞:“云兄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办法比咱们高了不是一点半点。”云襄充耳不闻,他目视虚空浮云,忧心忡忡地喃喃道:“劫匪不是一般人,咱们就算找到他的下落,要想救回明珠,恐怕也非易事。” 进了客栈之后,云襄将自己紧紧关在房中。昨夜一夜疾驰数百里,他早已精疲力竭,需要好好睡上一觉,才能保持头脑的冷静和敏锐。哪怕心里再怎么焦急担忧,也不能有丝毫的冲动和失误。因为从武忠对劫匪的描述来看,劫走明珠母女的人,就是自己一生的宿敌南宫放!这将是一场异常艰难的营救和对决。 第六章 交换 朦朦胧胧不知过得多久,云襄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惊醒,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门外立刻传来武忠的小声禀报:“公子,你的办法起作用了!有百姓向咱们提供劫匪的下落!” 云襄立刻从迷糊混沌中彻底清醒,开门便问:“人在哪里?” “公子先别着急,待老奴伺候公子梳洗后再见客人吧。”一旁传来一个熟悉沧桑的声音,云襄转头望去,脸上泛起暖暖的微笑:“筱伯,你们终于赶来了。” 筱伯笑道:“不只我们赶来了,你看老奴还给你带来了谁?” 筱伯身后闪出一个朴实憨厚的少年,对云襄抱拳道:“云大哥好!” 云襄一见之下惊喜万分,不由拍拍少年的胸膛:“你怎么也来了,寺里几位师兄知道么?伤好了么?”原来这少年正是上次为救云襄而受伤的罗毅,见云襄问起,他挺起胸膛道:“伤全好了!寺里几位师兄听说云大哥要去边关协助镇西军抵御瓦剌人,都支持我来边关帮助云大哥。上次圆通方丈与魔门勾结,幸亏云大哥揭破魔门阴谋,才使少林这千年刹免堕魔道。所以师兄还让我率十八罗汉一起赶来,助云大哥抗击瓦剌。”说着向楼下一指,只见楼下十八武僧,齐齐向云襄合十为礼。 少林十八罗汉曾与云襄并肩作战,围困过寇焱,所以都不陌生。云襄连忙下楼与众僧见礼道:“诸位师父能为国出力,抗击瓦剌,这才是我佛莫大的慈悲,云襄替天下百姓谢谢你们!”说完一揖不起。 众僧纷纷还礼道:“公子过誉了,除魔卫道,原也是咱们的本分。” 云襄与众人见礼后,招呼武忠安排众僧住下来,然后将罗毅、筱伯带到自己的房间,问起别后情形,才知罗毅被寇焱击伤后,在寺中养了一个多月才好,罗毅从寇焱口中知道瓦剌即将进犯大同,他知道云襄决不会袖手不管,所以伤势痊愈后立刻就禀明寺中长老,请命去边关协助云襄抗击瓦剌。圆安、圆祥感激云襄揭破魔门阴谋,便差十八罗汉追随罗毅前来。罗毅赶到大同后遇到了筱伯,这才随筱伯一起赶来十里坡。 筱伯知道明珠在云襄心中的分量,忍不住问道:“公子,劫走明珠郡主的匪徒,你心里有底么?” 云襄微微颔首道:“劫走明珠,既可阻止明珠回京为镇西军催讨粮饷,又可扰乱武帅心神,必要时还可作为人质向镇西军要挟。这是南宫放在为瓦剌的入侵做准备,他冒我之名行事,就是要将我引来十里坡,以免我协助武帅改进边关的防卫布置。”说到这云襄苦涩一笑,“他却不知道,我在武帅面前,根本就是个闲人。”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筱伯忙问。 云襄道:“咱们先见见送来劫匪线索的百姓,在救回明珠之前,我也没心思干别的事。” 一个容貌猥琐的老者被武忠带了进来,云襄和悦色地问道:“老人家怎么称呼?”老者舔舔干裂的嘴唇,惴惴道:“小老儿姓何,排行老九,所以别人叫我何老九。” “原来是何老伯。”云襄点点头,“听说你有那些劫匪的消息?” 何老九嘿嘿一笑:“小老儿原来是这家客栈老板的亲戚,生意忙的时候也到这里来帮忙。五天前这里来了几个人,给了周老板几十两银子买下这家客栈。周老板走后,镇上的人还以为他们买下了周老板的客栈接手做生意,哪里想到他们是要在这里干上一大票,那个掌柜小老儿几年前正好见过,他可是这一带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是谁?”云襄忙问,见何老九笑而不答,他让筱伯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递过去。何老九接过银票看了又看,然后仔细收入入怀中,这才道:“他原是黑风寨的二当家,人称朱屠户的朱彪。” “黑风寨在哪里?你又怎么会见过他们的二当家?”云襄皱眉问。 “黑风寨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小五台山上。”何老九说到这突然有些尴尬,讪讪笑道,“前些年小老儿的远房侄子得罪了人,被黑风寨的人掠上山去,小老儿曾上山去求过情。马老大没见着,倒见了二当家朱彪。” 武忠接口道:“黑风寨的老大叫马温,原是走南闯北的马帮老大,后来在小五台山上落了草,手下有百十号弟兄,靠着贩点私盐、抢点镖货赚点辛苦钱。官府也曾派兵剿过,只是那里山势连绵,大军尚未上山,那些匪徒就逃得没了影,大军一走他们又像老鼠一样钻回来,官府剿了几次无功而返,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马温竟敢劫走夫人小姐,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就回大同向武帅请示,带兵踏平黑风寨!” 云襄摇头道:“兵贵神速,回大同请兵恐怕已经来不及。再说人马太多目标就大,匪徒只要往深山里一藏,咱们就束手无策。”说着他转向何老九:“不知何老伯能否立刻带我们去黑风寨?若能找回夫人小姐,在下愿以千两银子酬谢。”见何老九有些犹豫,云襄让筱伯拿出一张千两银票,他将银票一撕两半,递给何老九半张,“这是定金,只要找到劫匪,我就给你剩下的半张。” 何老九仔细看看银票,“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好!小老儿这就带你们去黑风寨。” 云襄向武忠示意:“你带何老伯去准备一下,一炷香后咱们就出发。务必在天亮前赶到小五台山。” 武忠领何老九退下后,云襄拉过罗毅,在他耳边耳语片刻,罗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云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五台山属于五台山的支脉,山势不高,地势也不算险,要在这里落草为寇,还真得有点绝活才行。黑风寨就处在接近山顶的一处山坡上,不是何老九在旁指点,云襄以为那不过是一处山间的村寨。 “云公子,从这条小道绕过去,就是黑风寨后门了,那里直通后山,是山匪们特意留下的逃命线路。小老儿年老体衰,爬不了那么高的山,就领公子到这里吧。”虽然离黑风寨还很远,何老九还是本能地压着嗓音说话,此时月色正明,将山坡上那简陋的山寨照得一清二楚,远远望去就像一群静静的怪兽。 云襄对何老九点点头:“多谢老伯,待咱们救出夫人小姐,自会付你赏金。”说着他向武忠打了个手势,“咱们从小路绕到后门,趁夜冲进山寨。” 武忠看看自己身后兵卒,连同筱伯、张宝也不过二十多人,不禁迟疑起来:“公了想凭咱们这些人偷袭黑风寨?” 云襄点点头:“咱们人数虽少,但匪徒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加上黑夜不明底细,一旦遇袭第一个反应就是往深山逃命。咱们并不是没有机会的。” 武忠看看险要的山势,一咬牙:“夫人是在我手上被劫的,就算赴汤蹈火,末将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那好!咱们走!”云襄一挥手,众人立刻跟在筱伯身后,向黑风寨后方摸去。 有筱伯在前方探路,半个时辰后,众人总算摸到山寨后方。从近处看,山寨越发显得简陋,甚至还有被捣毁的痕迹,想必山匪们知道这儿无险可守,官兵一来就得弃寨而逃,所以不愿在建筑上下太多工夫。 云襄让众人稍事休息,然后对筱伯和张宝示意。三人心领神会,一前一后向山寨摸去,片刻后就如狸锚般翻过山寨的栅栏,将山寨后门打开。 云襄见他们得手,立刻向武忠示意。武忠向众兵卒一挥手:“随我来!”众人尾随着云襄与武忠,悄然摸进寨中,正待四下放火制造混乱,突见四周火光亮起,数十支火把将山寨照得如同白昼,无数衣衫褴褛的山匪从黑暗中现出身形,将云襄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好,咱们中埋伏了!”武忠正待率众突围,就听一阵弓弦声响,一排长箭带着刺耳的呼啸钉在众人脚下,将二十多人逼得挤成一团,不敢轻举妄动。 黑暗中响起一声长笑,一个身影越众而出,连声叹道:“公子襄啊公子襄,你也有今天!”说话间他已来到众人面前,衣衫虽破旧肮脏,但举手投足中那份优雅与从容一如往昔。正是当年以风流潇洒闻名江南、如今却流落江湖近似乞丐的南宫放。 “果然是你!”云襄也是一声叹息,二人四目交对,眼中俱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确实是我!”南宫放得意一笑,“我原本没想到能将你引来,所以只在十里坡留下了一名线人,水质堂堂千门公子襄,居然被一个不入流的老千给骗来,看来明珠郡主在你心目中,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 “夫人和孩子在哪里?”云襄冷冷问。 “她们在安全的地方,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南宫放淡然一笑,“抛开咱们之间恩怨不谈,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请讲!” “你已经有了富甲天下的财富,也有如日中天的名望,还东奔西跑四处管什么闲事?”南宫放痛心疾首地追问,“你已经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为什么还要破倭寇、抗魔门、坏我大事?以你的孤高自傲,不为名、不为利、不为权,究竟是什么让你拿身家性命去冒险都不在乎?” 云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抬头仰望星空:“你不会懂,永远都不会懂,像你这样可以为了权势地位出卖国家民族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向往和追求?”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你逼的!”南宫放一扫先前的优雅,脸涨得通红,目光灼灼地瞪着云襄吼道,“我本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有着大好前途。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逼我隐姓埋名浪迹江湖,像狗一样东奔西逃,如果不是这样,谁会投靠魔门,谁又会为野蛮人做事?”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南宫放向左右扫了一眼,稍稍平静了一下情绪,对云襄笑道:“我虽无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不过以你的聪明才智,相比能用最简单的语言让我明白。” 望着眼前的南宫放,云襄不由想起被他逼死的赵欣怡。他本该有满腔仇恨,但此刻却异常平静,心中甚至升起一丝同情和怜悯,突然说出一句让南宫放莫名其妙的话:“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对你已没有仇恨,只剩同情和怜悯,因为,你并不真正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南宫放只觉好笑,“我都不知道,你反而知道?” 云襄点点头,自顾自道:“每一个人来到世上,刚开始都只知‘为己’,这是动物的天性和本能。不过在他渐渐长大的过程中,他不断感受到一种来自他人的关心和爱护,比如父母之爱、兄弟之情等等。在爱的感染下,他开始学着去关心他人,爱护他人,从而不断感受到一种超越自私天性和本能的快乐,渐渐生出一种有别人动物本能的特性,那就是‘为他’。每一个人身上,都同时拥有‘为己’和‘为他’两种矛盾的特性,而你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两种特性在你我身上的不同反映罢了。” 见南宫放感觉茫然,云襄继续道:“一个人如果在成长过程中,很少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关心和爱护,他就很难学会去关爱他人,那么,他就永远停留在初生婴儿‘为己’的阶段。这种人是可怜的,因为他们永远体会不到帮助他人的快乐。”他顿了顿,用同情的目光望着南宫放,“从你的所作所为,我能想象你有一个缺乏关爱的童年,是童年的不幸造就了你的自私和恶毒,所以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南宫放一怔,跟着哈哈大笑:“堂堂千门公子竟然跟我说要去爱护他人?你还是我千门中人吗?”他虽然用大笑掩饰了心中的震惊,但他却掩饰不了心底的慌乱。由于生于世家望族,他的童年充满艰辛。在他小时候,他的父亲为了成为宗主、继承家业,用尽了一切卑鄙的手段,将家族兄弟一一击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若他不能争得家业继承权,将来的命运只会比普通人还不如。所以从小他就生活在恐惧和竞争当中,只知用手段和头脑去争取最大利益,浑然不知友爱为何物。 云襄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人,也许不止一次追问过自己,像这样费尽心机追逐权势地位,究竟何时才是个尽头。你越是追问,就越是迷茫,因为你无法找到心灵的平静和生命的意义。这是每一个‘为己’者共同的疑惑和悲哀。” “哈哈,我疑惑?我悲哀?”南宫放大笑,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云襄的话已像利箭击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我只知道,现在改为自己担心的是你!”说着他向后招招手,几个山匪渐渐逼近过来。 云襄望着南宫放身后那个木然无语的魁伟汉子,以及他身后那些面目模糊的山匪,从容地问:“这位想必就是马温马大当家吧?方才南宫放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让你们挟持武夫人,并不是为了金银珠宝,而是在为瓦剌人的南侵做准备。诸位虽然身在绿林,但依旧是响当当的汉字,岂可为瓦剌人做事?瓦剌人一旦入关,你们山下的妻儿老小,亲朋好友,恐怕也难逃厄运吧?” 山匪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他们之前并不知道绑架明珠是作何用,听云襄这一说,顿时怀疑起来。南宫放见状,担心节外生枝,连忙目视身旁的二当家朱彪。朱彪心领神会,立刻高喝道:“别听这千门公子襄挑拨离间,空口诬蔑。快把他拿下,逼他吐出聚敛的钱财,咱们下半辈子就不用再幸苦做山匪了,放箭!” 话音刚落,就听四周传来一阵骚乱和惊叫,就见周围埋伏的箭手从四处飞了起来,先后落到场中,像麻袋一样叠成四个人堆,一动不动,不知死活。跟着就听四周传来佛号声和招呼声,有人在暗处向云襄禀报:“云大哥,咱们已照计划将黑风寨包围,只等大哥下令拿人。”山匪中其他没有被擒的人一听这话暗自惊惧,连忙四下张望,黑黢黢看不见有多少人马。云襄见状会心一笑,他知道罗毅已率领十八罗汉在暗中控制了黑风寨四周的制高点。 南宫放经验老道,听出四周并没有多少人,急忙喝道:“大家别怕,他们没几个人。大伙儿并肩上,先擒下公子襄,他们就不敢再妄动!” 云襄见众山匪有的犹豫不决,有的跃跃欲试,他盯着南宫放身后的马温道:“马大当家,如果你继续为南宫放做事,他日瓦拉入侵,你就是千古罪人!” 见马温还有所犹疑,武忠也喝道:“马温!我已差人给武帅送信,他已派大军星夜赶来。你若再执迷不悟,大军一到,你就算逃进深山,咱们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挖出来!” 马温沉吟良久,终于沉声道:“公子襄,我马温虽然是匪,却也知道汉奸做不得。挟持吴夫人之事,是朱彪与南宫放勾结而做,其他弟兄并不知情。”说到这他指向场中那些生死不明的箭手,“不知公子可否放过我这些兄弟?” 云襄点点头:“只要你不再助纣为虐,黑风寨的所有弟兄我都不会追究。” 马温深望了云襄一眼:“我相信你!”说着他向四下挥挥手:“兄弟们收起兵刃,从此南宫公子与咱们再不相干!” “大哥!”一旁的二当家朱彪大急,正待反对,却被马温一巴掌打得目瞪口呆。跟着马温一声厉喝:“来人,将勾结外人绑架武夫人的奸贼给我拿下!” 两个山匪正待上前拿下朱彪,他却突然拔刀将二人砍翻在地,跟着就向塞外逃去。谁知刚奔出数步,一条的黑黢黢鞭子突然悄无声息地飞来,灵蛇般缠住了他的脖子。就见马温手握鞭柄,一扬手便将朱彪偌大的身子凌空扯回。落地时就见他两眼翻白,已被活活勒毙。 马温目光四下一扫,喝道:“谁若再敢违令,朱彪就是榜样!” 众山匪连忙后退,撤去包围,将南宫放一人留在了云襄等人的面前。南宫放见状点头叹道:“公子襄不愧是公子襄,三言两语便让我孤立无援,佩服佩服!” 云襄淡然道:“做汉奸总是很孤立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南宫放不以为忤地笑了笑:“我很奇怪,你怎么会看穿我的圈套?” 云襄道:“我太了解你了,你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让我追查吗?可惜你虽算到我会赶过来,却没算到我身边有一支武功高强的伏兵。” 南宫放看看四周,点头道:“是少林武僧?听脚步声的轻重和方位,应该是达摩堂十八罗汉吧?我确实没想到你身边会突然多出这一只强兵,天意啊!” 云襄沉声道:“在罗汉阵中,肯定没人能逃出去。将明珠母女交出来,我让你走。” 南宫放突然哈哈大笑:“公子襄,我就算不交人,你也得让我走。”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个信炮,对云襄扬了扬,“知道这是什么?江湖上最常见的信炮,三十个铜板一枚,价廉物美,火焰明亮。我只须对着天空这么一拉,方圆百里都能看见。这信炮一旦升起,你猜会有什么结果?” 云襄顿时哑然,他身后的筱伯悄悄踏近一步,正想要出手抢夺。南宫放突然拍手将信炮扔给了他,笑道:别抢!我给你就是!”说着他又从怀中拿出一枚,得意一笑:“可惜我这里还有,你还要不要?” 见筱伯颓然止步,南宫放哈哈大笑:“你就算抢走我身上所有信炮也没用,天亮之前只要我没回去,就有人要香消玉殒了。” 云襄神情惨然,涩声问:“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明珠母女?” 南宫放嘿嘿一笑:“我没打算放他们,不过如果你肯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可以考虑考虑。”见云襄僵在当场,南宫放哈哈大笑,转身便走。见身后有两名武僧拦住去路,他毫不在乎地径直往二人身上撞去,两个武僧见他有恃无恐,值得恨恨地让开去路。 “等等!”身后传来云襄决然的声音。 南宫放回头笑道:“怎么,你愿意跪下来求我了?” 云襄没有说话,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本羊皮册子,将封面向南宫放展开。南宫放一见之下面色大变,失口轻呼:“《千门秘典》!” 云襄沉声道:“我愿意用它交换明珠母女,只要你放了她们,它就归你了。” 南宫放舔舔干裂的嘴唇,两眼熠熠放光地盯着云襄手中的册子。他早就听说过这本千门圣典,但亲眼看见却还是第一次。在最初的激动过去后,他涩声问:“我怎么才能知道它的真假?” 云襄道:“这封面的羊皮是数千年的古物,这里面的纸张也是用一种罕见的蚕丝制成,谁人仿造得了?何况我也不可能预料到今晚的一切变故,预先伪造一本带在身上。” 南宫放想想确有道理,忙点头道:“好!你把它给我,我这就回去放了郡主!” 云襄摇摇头:“你先放了郡主,我再给你秘典,并让你平安离开。” 见南宫放还在犹豫,云襄缓缓举起左手,亮出拇指上戴着的莹石扳指儿,肃然道:“当着黑风寨众多好汉以及少林寺众僧的面,我以千门门主的身份向禹神发誓:在明珠母女平安归来后,若不给你这册《千门秘典》,并让你带着它平安离开,我就永堕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南宫放第一次知道云襄千门门主的身份,心中震惊莫名,这也更加证实了这册子真的是《千门秘典》。他知道公子襄在江湖上的信誉,何况又向禹神发了誓,权衡片刻,终于点头答应:“好!你等着,我这就将郡主带来。”说完如飞而去。长孙崇源打 大约半个时辰后,就见一顶小轿来到黑风寨外,抬轿的明显是两个瓦剌人,看其步履矫健,显然身手不弱。领路的南宫放撩起轿帘,远远便喊道:“公子襄!人我已带来,该你履行诺言了。” 轿子刚一停稳,就见明珠抱着孩子跨出小轿。目光落在迎上来的云襄身上,激动地眼含泪花。她正待向前走去,却被南宫放抬手拦住:“郡主稍等,公子襄还得先给我点什么。” 云襄见明珠安然无恙,便将羊皮册子交给身边的筱伯,并向他点头示意。筱伯捧着羊皮册子来到南宫放面前,南宫放抢过册子看了看,收入怀中,对云襄嘿嘿一笑:“没想到堂堂千门公子,居然是个多情之人,为了一个有夫之妇,竟然连《千门秘典》都可以放弃。佩服、佩服!告辞、告辞!”说完闪身后退,带着两个瓦剌人匆匆而去。 武忠连忙迎上前,躬身拜问:“小人该死,害夫人落入匪徒之手。幸亏得公子襄之助救回夫人和小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明珠充耳不闻,快步走向云襄,眼中激动的泪珠滚滚落下,如一颗颗断线的珍珠。却见云襄后退一步,拱手一拜:“草民向武夫人请安!” 这声“武夫人”提醒了她,明珠连忙站住,神情复杂地打量着云襄,半晌后方涩声道:“免礼!” 云襄避开明珠的目光,转头对武忠道:“武将军,请带夫人去一旁歇息,咱们休息半个时辰就下山。” 武忠连忙答应,招呼手下抬过小轿,然后向明珠示意:“夫人,请上轿。”明珠见云襄正与那些山匪说着分手时的场面话,只得躬身钻入小轿。她知道云襄不与自己相认,是不想让那段终身难忘的江湖经历,成为让人猜忌的过去。她理解云襄的好意,但心里有种隐隐的怨恨:难道……难道我在他心中,已形如路人? 明珠的小轿去背风处停下后,云襄才暗暗舒了口气。看到明珠母女平安归来,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不想让别人知道金枝玉叶的明珠郡主,曾经有自己这样一个江湖朋友,更不想让自己的出现影响到她现在的幸福。 “公子,你就这样将自己视同性命的《千门秘典》,白白给了南宫放?”筱伯凑过来,小声请示,“要不要老奴追上去,伺机再夺回来?” 云襄摇摇头:“算了!《千门秘典》虽是先师遗物,但能换回明珠母女,也算是物有所值。再说我对禹神发过誓,要让南宫放带着秘典平安离开,我不能违背誓言。” “对南宫放这等奸贼,哪用守什么信?”筱伯满脸不以为然。 “筱伯此言差矣!”云襄正色道,“信守诺言是一种无形的财富,哪怕是对仇人守诺。南宫放之所以能放心将明珠带来,就是因为我一贯的为人让他放心。虽然他处处算计于我,我依然愿意以诚待之。”说到这云襄突然住口,两眼怔怔有如失神。筱伯忙问:“公子怎么了?” “算计!算计!”云襄遥望虚空喃喃道,“南宫放处处算计于我,岂会不知道黑风寨那帮山匪根本难不倒我?但他偏偏要将我引来这里,难道仅仅是为了报复?” 罗毅、筱伯和张宝皆莫名其妙地望着云襄,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云襄负手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突然停步道:“与瓦剌的入侵比起来,我与他之间的仇恨根本就微不足道,南宫放不会如此不知轻重!他用明珠将我引来这里,一定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筱伯忙问。 “他是要将我调离大同!”云襄恍然大悟,“这几天瓦剌必定有所行动,他怕我看穿瓦拉人的意图,所以才用明珠引开我、拖住我!” 不等众人说话,云襄已急道:“快下山!咱们要尽快赶回大同!” “云大哥!”罗毅指指不远处的十八个武僧,“他们还在为那些山匪解穴,由于人数太多,恐怕得等一会儿。” “是啊!”武忠也凑过来附和,“兄弟们连夜赶路,几乎有两天没合眼。现在夫人和小姐总算安然无恙,大家心神一松,都倒地睡着了。咱们是不是等他们多睡一会再走?” 云襄看看横七竖八倒在小轿周围酣睡的军士,心知此刻要他们起来赶路,也实在太不近情理。就算他自己,在连夜赶路后也早感到疲惫不堪。他看看东方,启明星已经升起,离天亮已不到一个时辰,他无奈道:“好!大家原地歇息,天色一亮咱们就走!” 在下山的小路上,南宫放一路狂奔。虽然云襄答应过让他平安离开,但他还是不敢在此久留。摸摸怀中那册传说中的千门圣典,南宫放就只感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千门秘典》,得之可谋天下!千门中代代相传的这句话,一直在南宫放耳边回荡。他竟然在无意间得到了这册可谋天下的奇书,这难道就是天意? 看看天色将明,前方就是山脚下的官道,一路疾驰的南宫放终于停下脚步,在路边略为休息。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两个瓦剌随从总算勉强跟了上来。这二人是朗多四王子的随从,受命跟随南宫放潜入关内,协助他完成使命。 看看喘着粗气追上来的两个瓦剌武士,南宫放渐渐冷静下来,正待开口向二人解释,就听一个瓦剌武士用还算流利的汉语骂道:“混账!你拼命跑什么,难道是想独吞那本书?” 南宫放面色一寒,勉强笑道:“两位多心了,在下岂敢独吞。两位若是不信,不如就让你们替大汗收着吧。”说着他掏出羊皮册子,双手捧着递过去。 两个瓦剌武士精通汉语,常常潜入内地探听消息,自然也听说过有关《千门秘典》的传言。见南宫放主动献上,二人大喜过望,争着伸手来接。就在这时,只见南宫放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借着羊皮册子的掩护,悄没声息地先后没入了二人心窝。 “你,你……”两个瓦剌武士捂着心窝连连后退,眼里满是惊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南宫放竟然会出手暗算他们。二人僵立片刻,先后软倒在地。 南宫放若无其事地踢踢二人的尸体,嘴边泛起一丝冷笑。若他们活着回到关外,瓦剌人岂会放过《千门秘典》,所以他们不得不死。至于瓦剌人那边,只须将他们的死栽在云襄身上,便万事大吉。 抬脚将他们的尸体踢下山崖,南宫放正待收起羊皮册子,却又实在忍不住翻开看了看。对《千门秘典》的好奇心使他等不到天亮,就借着黎明前朦胧的天光翻看起来。看到第一页上的那句话,他满意地点点头。那是每一个千门中人都耳熟能详的一句话,据传是出自千门始祖大禹之口,看来果然不假。qinglimenghai打 “咦?”当南宫放翻到第二页,不禁惊讶的一声怪叫,草草翻过数页,脸色变得疑惑、不解。仔细翻完整本册子,他不禁抬头望向虚空,思索其中缘故。就在这时,忽见前方山道中央,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有如鬼魅一般,静静地立在那里,以南宫放之能,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什么人?”南宫放连忙将秘典收入怀中,手扶剑柄喝道。只见那黑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他脸上那副白森森的骷髅面具。 南宫放满心惊恐,盯着骷髅眼窝中那寒光闪烁的眼眸,涩声问:“你,你是死神?” 见骷髅头微微颔首,南宫放心底一寒差点软倒。“死神”是影杀堂排名第一的杀手,江湖上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每一次出现,都戴着一副鬼气森森的骷髅面具,“死神”的名号也由此而来,再加上他杀人从未失过手,在江湖中人心目中,是当之无愧的死神。 南宫放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问:“谁雇你来的?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加倍付给你,只求你放我一马。”见那骷髅头微微摇了摇头,南宫放绝望地叫道:“那你告诉我雇主是谁,让我死个明白。” 见骷髅头依然在摇,南宫放面如死灰,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千门秘典》高举过头,哭拜道:“这就是江湖传言得之可谋天下的《千门秘典》!小人愿将它献给阁下,只求阁下高抬贵手!” 见骷髅头没有再摇,南宫放膝行到到他面前,将《千门秘典》高举过头:“请阁下收下秘典,饶小人一条贱命!” “死神”沉吟须臾,终于伸手来接《千门秘典》。就在他刚拿起羊皮册子的一瞬间,南宫放突然出手了。只见他左手护住自己头顶要害,右手闪电般扣向“死神”的下阴。由于是匍匐在对方面前,双手高举献书,因此他的手离对方下阴不到一尺距离。这个距离猝然发难,天下无人能躲。南宫放凭着天生的机灵和大胆,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死神”手上正拿过羊皮册子,对南宫放苦心孤诣的一击似乎来不及反应,下阴竟被他抓个正着。这一瞬南宫放心中狂喜,但立刻又如高空失足般心中一空。他苦心孤诣不留退路的搏命一击,竟然打在了空处!“死神”的下阴竟空空如也! 几乎同时,“死神”闪电一脚踢中了南宫放的胸膛,将他踢得直飞向山崖。南宫放听到了自己胸骨碎裂的声音,这是他落地前最后的感觉…… 第七章 借兵 初生的朝霞将山野染成一片金黄,在清晨温煦的和风中,得到片刻休息的兵卒们神采奕奕,护送着明珠的小轿往山下疾行。在他们身后,紧跟着十几个精悍彪猛的武僧,以及心急如焚的云襄等人。一行人即将下得小五台山,踏上山脚下的官道。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武忠停下脚步,指着山崖下惊呼:“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立刻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两个瓦剌然。众人心中惊疑,脚步不由停了下来。云襄对身后的罗毅示意:“快下去看看!” 山崖不高,罗毅三两个起伏便来到两个瓦剌人身边,探探两人脉搏,再看看伤口,回头对云襄道:“正是昨夜跟随南宫放的那两个瓦剌武士,被人面对面用匕首剜中了心窝。”话音刚落他又是一声惊呼,“南宫放!” 只见南宫放浑身浴血,蜷缩在一块岩石遮蔽的角落,所以从上边无法看到。罗毅小心翼翼地来到他身旁。只见他足边有一道带血的爬痕,想必是他受伤落崖后,挣扎着爬到这隐秘的角落所留下的。他衣襟上呕出的血已经干涸,两眼紧闭,面如死灰,胸膛更是塌陷了一大块,令人不忍目睹。罗毅探探他的鼻息,不由一声惊呼:“他还活着!” 云襄一听,立刻抓着山崖上的藤蔓滑到崖底,快步来到南宫放面前。 罗毅遗憾地摇摇头:“他不行了,肋骨被人踢断三根,折断的肋骨刺人心肺,造成体内大出血,他现在还没死,真是个奇迹。” 云襄在他身边蹲下,神情复杂的望着这一生中最大的仇敌,心里竟没有半点仇恨,只有说不出的同情甚至怜悯。他回头对张宝示意:“水!” 张宝连忙将水囊递过去,云襄接过水囊拔开木塞,将水小心翼翼地灌入南宫放口中。清水入喉,南宫放突然暴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将水和着鲜血一同喷了出来。咳嗽声稍稍平息后,他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渐渐看清了面前的云襄。他一惊,本能地想要逃开,谁知稍一挣扎,便痛的大汗淋漓,浑身抽搐,连抬起手臂都不可能。 “你别乱动!”云襄柔声道,“没有人会伤害你。” 云襄柔和的目光令南宫放渐渐安静下来,他恨恨地盯着云襄,嘶声问:“你还不快动手杀了我,为你的母亲、你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还有你自己报仇!你从我父亲手中骗去骆家庄的地契时,我就已经知道你是谁了,骆秀才!” 云襄眼中闪过一丝隐痛,默默望着奄奄一息的南宫放,心中竟只剩下怜悯。他微微摇摇头,黯然道:“我已经不再恨你,如果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恨我?是我夺去了你的心上人,是我害死了你娘,是我害你蒙冤入狱,将你流徙千里服苦役,你为什么不恨我?你他妈还是人吗?”南宫放勃然大怒,不停地质问咒骂。见云襄默然不答,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你为何不动手了,你是想知道是谁伤了我,抢去了你那本《千门秘典》。老子偏不告诉你,让你永远也找不回那本千门圣典!哈哈……”南宫放刚张口狂笑,胸中淤积的鲜血便涌上喉头,使他边笑边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咳一声,嘴里便喷出一口鲜血。 云襄见状忍不住轻抚他的胸口,同时柔声安慰道:“别说了,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想想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还有什么遗言留给亲人或朋友?” “心愿?亲人?”南宫放两眼迷茫,怔怔望着虚空,“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未了的心愿却不少。我想继承家业做南宫世家的宗主,我想成为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人物,我更想成为呼风唤雨、雄霸天下的一代千雄。”说到这南宫放突然泪流满面,“可惜这些心愿我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我一生都在命运的漩涡里不断挣扎,不断奋斗,不断抗争,我用尽心机、使尽手段,却连自己本来拥有的都被命运剥夺!如今我不仅一事无成,还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命运为何对我南宫放如此寡薄?” 面对痛心疾首、懊恼不堪的南宫放,云襄心中涌起一丝怜悯和冲动,他沉声道:“你错了,你至少还有一个亲人。” “谁?”南宫放茫然望向云襄。 云襄柔和道:“你还有个儿子,你和欣怡生的儿子。” “儿子?”南宫放迷茫的目光渐渐凝聚,爆发出一股炽热的光芒,竟抬起手抓住了云襄的胳膊,“他、他还活着?他在哪里?你……你不要骗我!” 云襄握住他颤抖的手,肯定地点点头:“他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我将他视同己出。你放心,我会将他抚养成人,并教他做个善良、正直的人。”说到这云襄顿了顿,“以前我一直叫他‘赵佳’,不过现在我却觉得,只有你这个父亲,才有资格给他一个名字。” 南宫放怔怔地望着云襄,眼里满是疑惑。从“赵佳”这个名字就可以体会到云襄对“南宫”这个姓氏的痛恨。不过现在他却让自己为儿子重新取名,他真的不再恨自己了么? “我……真的可以给他取名字?”南宫放怔怔问道,见云襄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迟疑道,“我想为他取名南宫杰。这是我早就为他想好的名字。” 云襄展颜笑道:“南宫杰,生当作人杰,好名字!” 南宫放紧张地盯着云襄,见云襄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大事一了,浑身感觉渐渐麻痹。 云襄见状轻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 南宫放指指自己的胸前,云襄依他的手势,从他的胸口掏出一块玉佩。只听南宫放吃力地道:“这是我南宫家嫡传弟子才有的玉佩,请你转交并转告他,就说我对不起他们母子,从今往后,他将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这都是我的错,都是爹爹没用……”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云襄将玉佩收入怀中,握住南宫放的手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教养。” 南宫放脸上略显宽慰,他缓缓闭上眼,喃喃问:“骆秀才,我曾如此害你,你为何反而这般待我?” 云襄轻叹道:“我也曾经如此痛恨你,恨不能食你的肉寝你的皮,不过我现在却觉得,宽恕比仇恨更能让人得到安宁和解脱。” 南宫放神情复杂地望着云襄,突然用只有云襄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你可知是谁从我手中夺去了《千门秘典》?是‘死神’,影杀堂排名第一的杀手,”他一声长叹,“他果然不愧是死神。” 云襄点了点头,却没有多问。虽然《千门秘典》是先师的遗物,隐藏着谋取天下的秘密,但此刻在他心中,已经没有当初的神圣。听到它的去向,他的心中甚至没有一丝要找回来的冲动。 这时南宫放突然诡异地一笑,悄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死神……不是男人!” 云襄一怔,正待接着问,就见南宫放缓缓地闭上眼睛,呼吸也渐渐微弱,就在云襄以为他已平静而逝的时候,他突然浑身战栗,牙关打颤:“冷……好冷……”他死灰色的脸上那无助和惊恐,令云襄心生怜悯,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希望用自己的体温,稍稍减轻他的临死前的恐惧和寒意。南宫放突然抓紧了云襄的手,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的稻草,嘶声喊道:“我不想死,不想去那边……我爹爹,还有我大哥,还有欣怡和许多死在我手里的人,都在那边等我……我不敢去见他们……” 云襄柔声道:“每一个来到这世上的婴儿,都是一张白纸,是成长的环境和经理决定了他的善恶。因此,他长大后犯下的罪恶,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罪恶,也是我们所有人的罪恶。所以,你爹爹和哥哥会原谅你的,欣怡那么善良也肯定会原谅你。” “真的?他们真的回原谅我?”南宫放挣扎道,他越来越虚弱,每一句话都得拼尽全力。 “当然,就像我原谅你一样。”云襄轻声道。南宫放嗫懦着嘴唇想再说些什么,却虚弱得吐不出来。云襄忙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勉强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瓦剌人要……镇西军……” 南宫放终于平静而逝,十八个武僧闭目为他念起了往生咒。罗毅在旁也不禁双手合十,为他默默祈祷。在死亡面前,每一个人,无论好人还是坏人,英雄还是恶棍,都一律平等。这就是佛的慈悲。 云襄轻轻放开南宫放,起身对张宝和筱伯黯然道:“将他葬了吧,但愿他能往生极乐。” 第二天黄昏,当云襄赶回大同事,就见城里气氛迥异,街上不断有兵将疾驰而过,匆忙中透露出大战即将到来的肃杀和紧张。 由于明珠坚持要回大同,所以武忠只得将她护送回将军府。云襄也立刻赶去见武延彪,南宫放用明珠将他调离大同的举动,加上他临终留下的只言片语,令云襄十分担心。他知道南宫放必定为瓦剌人设计了一整套入侵的计划,这计划一旦施展开来,镇西军必定危险万分。 即使明珠郡主安然归来,也依然无法冲淡将军府内的紧张气氛,众人在内堂见到武延彪时,只见他身著戎装,腰悬佩剑,竟是一副出征前的打扮。见明珠母女安然无恙,他草草安慰几句,便让他们回房歇息,然后转向云襄:“多谢公子救回郡主,我会禀明王爷,并为公子请功。” 云襄摆摆手,开门见山地问:“武帅,我见城内大军调动频繁,不知有何行动?” 武延彪略一迟疑,还是坦然答道:“瓦剌十万大军从张家口以西三十里突破长城防线,兵逼北京。镇西军将连夜驰援北京!” 云襄面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 武延彪沉声道:“就在明珠遇劫的第二天,瓦剌游骑出现在大同前方的丰镇,并向丰镇守军下了战书,就在咱们严阵以待,准备迎敌的时候,瓦剌大军却声东击西,肄业间从张家口以西三十里突破长城防线。那是镇西军与京师守军驻防的交界,是整个长城防线最薄弱的环节,瓦剌人能准确的抓住这个点,我方一定有内奸!” 云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虽然内奸已死,但他留下的计谋却祸害不浅。云襄突然想起南宫放临死前留下的只言片语,心中一动,忙问:“地图在哪里?” 武延彪指指案上的地图:“公子请看!”云襄凑过去一看,心中雪亮——瓦剌人要伏击镇西军! 他对武延彪道:“武帅,镇西军不要妄动!” “为什么?”武延彪皱眉问。 云襄指向地图:“如果瓦剌人以一支佯兵骚扰北京,却将精锐主力埋伏在大同到北京的必经之路,以逸待劳伏击镇西军,请问武帅如何应对?”武延彪脸色微变,哑然无语。 云襄又道:“镇西军若离开城高堵厚的大同府,与瓦剌角逐与旷野之上上,以瓦拉铁骑的神速和战斗力,绝非镇西军可比。这是以己之短、迎敌之长,加上镇西军连夜赶路,人困马乏,一旦遇伏,必败无疑! 武延彪微微颔首:“公子所言不无道理,但倘若瓦剌人真的攻打北京城,本帅若坐视不救,岂不成为千古罪人?” “武帅多虑了!”云襄指着地图道,“北京有京师三大营共三十万人马,加上北京城高墙厚,瓦剌十万人马要想攻陷北京,无疑是极冒险的事,若是被镇西军从后方夹击,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再说瓦剌人攻打北京,是放弃骑兵速度之利,与京城守军拼消耗,这无疑是等而下之的战术,不到万不得已,瓦拉必定不会出此下策。” 武延彪点点头,跟着又摇头叹道:“就算瓦剌人攻打北京的可能只有万分之一,我也不能冒险。镇西军可以败,但北京城却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不然朝廷震动,天下必乱。再说兵部已有令谕送到,我若不立刻驰援北京,就是抗命。” “武帅三思啊!”云襄嘶声道,“镇西军若再旷野遇伏,京师三大营就算尽在咫尺也决不会救援。各地驰援的兵马都要争着赶去京城向朝廷表功,就算有人想帮武帅,但碍于兵部令谕也不敢擅自行动,镇西军将孤军作战,定遭灭顶之灾!镇西军一败,大同将陷入瓦剌两面夹击,再难守住;大局一失,中原将门户大开,瓦剌铁骑既可长驱南下,与魔门会师于中原,又可突袭京城。天下大势,便危如累卵!” 武延彪苦涩一笑,捋须叹道:“从军事上讲,你的顾虑完全正确,但领兵打仗却不完全只是军事,还得考虑方方面面。大明军制,一向是文官领兵,且兵无常兵,将无常将,所有兵马的指挥权均归兵部,龙凤中文-轩辕傲天打,整个大明朝数百万大军中,只有我武家军和江浙的俞家军,是仅有的两支完全归武将统领和指挥的部队,战斗力明显比其他部队高出几个档次。即使是这样,也为朝中那些文官所诟病,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云襄点点头:“太祖当年诛杀功臣,就是为了将兵权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以防将领拥兵自重,甚至举兵谋反。从那以后,兵权俱归文官掌握,领兵将领随时调换,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战斗力一落千丈。武家军和俞家军因为处在战争最前线,为了保证其战斗力,所以才没有调换过主将,也没有让文官插手指挥。” 武延彪严重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你一介书生,竟对大明军队的弊端看得如此透彻,我一向痛恨夸夸其谈,却又毫无领兵才能的文官,所以先前对公子多有轻慢,是我的不是。”他微微一顿,叹息道,“没错,俞家军和武家军是仅有的两支以主将命名的部队,所以被兵部和文官盯得很紧。我这次若不遵兵部令谕驰援北京,定会落下拥兵自重,抗命不遵的口实,朝中又会掀起将镇西军指挥权收归兵部的非议,届时我就算保存下镇西军的实力,又有什么意义?” 他望向黯然无语的云襄,淡然道,“领兵不光要考虑军事,还得考虑军事之外的政治。就算明知前方有埋伏,本帅也要率军冲进去,与瓦剌决一死战。但愿天佑大明,助我于逆境中取胜!” 望着武延彪从容淡定的目光,云襄终于明白了这位边关名将的苦衷。他黯然半晌,突然问:“武帅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武延彪一怔,跟着恍然醒悟,点头道:“不错!你救回了明珠母女,我应该借你一个大营三个月的指挥权。只是镇西军所有精锐俱已集结,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而留下守城的两万人马又各有职责,无法出借。现在,我只剩最后一支部队可以借给你了。” “是哪个营?”云襄忙问。武延彪从案上拿起一支令符,递到云襄面前:“新军营。” “新军营!”云襄大失所望。新军营只是训练新兵的临时部队,根本不算入大明军队的正规编制,在兵部没有正式的记录。营中除了负责训练新兵的军官之外,其他都是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兵,这些士兵就算数量再多、训练得再好,也只是一群没见过血腥的绵羊罢了。 “我没有想到你能救回郡主,”武延彪愧然一笑,“所以也就没有准备把部队借给你,如果你觉得新军营不堪大用,那我收回。” 云襄一把夺过令符:“新军营就新军营,不过除了新军营,我还想向武帅借一个人。” “谁?” “就是贵公子武胜文。” 武延彪眉头微皱,但还是点头道:“没问题,我立刻让他去新军营报道。” 晨曦如梦,朝霞初生,镇西军除了留守大同的两万人马和一万上在训练的新军,其余十二万人马连夜启程,火速驰援北京,偌大的大同府,顿时显得说不出的萧条和冷清。 第二天一大早,云襄在筱伯、张宝、罗毅及少林十八罗汉的陪同下,早早便来到驻扎在郊外的新军营。只见偌大的军营完全没有往日闻鸡起舞的喧嚣,只有巡逻岗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看来昨夜大军的突然调动,已经给新军营造成了不良影响,如今军中谣言四起,严重影响了新军营的士气。 云襄纵马来回军营大门外,对守卫的兵卒亮出武延彪的令符:“让你们统领出来见我!” 卫兵立刻进去通报,片刻后就见他独自出来,对云襄拜道:“我们统领已在中军帐中恭候公子,请公子随我来。” 没想到这个统领这么大的架子,剪了武延彪的令符也不出来迎接,云襄心中奇怪,对众人一挥手:“咱们进去。” 众人随着卫兵来到中军帐,进账一看,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将领踞案而坐,满脸愠怒。见到云襄进来,他立刻起身质问:“姓云的,我哪里得罪了你?竟在镇西军驰援北京,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关键时刻将我留下来,你是什么居心?” 原来新军营的统领就是武胜文。云襄将它留下来确实是有自己的私心,所以他对武胜文的质问避而不答,只皱眉问:“原来你就是新军营统领!” “不错!昨夜父帅刚刚授命!”武胜文悻悻道,“父帅让我协助公子指挥新军营,公子但有所命,我会无条件遵从。” 云襄点点头:“好!让全营恢复操练,然后清点粮草、马屁、兵器,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早操结束后,让千户以上将领到中军帐议事。” 武胜文不满地瞪了云襄一眼,似乎在怪他煞有介事,小题大做,转头对他身后的武忠吩咐:“吹响号角,恢复操练。” 早操结束后,几名千户及参将陆续来到中军帐。新军营统领以下有八名千户,每名千户指挥三个营约一千二百人,加上后勤和中军,整个新军营大约有一万人,这是大明军队一个大营的标准编制。 大营的统领通常是由副将以上的将领担任,而武胜文是以千户身份出任统领,其原因一是他的特殊身份,二是新军营是非作战的临时部队,它的统领任免不像作战部队那般严格。 众将士来到中军帐后,武胜文指着正伏案沉思的云襄向大家介绍:“这位是云公子,已由武帅亲自授命指挥新军营,诸位快来拜见。” 其时大明军队中,常有文官甚至太监由兵部或皇上直接任命为经略或监军,以此身份指挥部队、掣肘统领,所以众将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纷纷上前参拜。云襄一直埋首望着案上的地图,此刻才从地图上抬起头来。他的眼中充满血丝,神情异常凝重,目光在众将士脸上缓缓扫过,在其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千户赵文虎和游击将士李寒光。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冲二人微微颔首后,对众将道:“大家先将粮草、马匹、兵器的盘点情况,详细汇报一下。” 众千户先后将自己手中掌握的物资汇报一遍,云襄听后脸色越发凝重。原来新军营不仅存粮不多、马匹稀少,就连兵器都残缺不全,甚至连兵卒们的衣甲都不齐备,面对这样一支没上过战场,装备不足的残军,就算云襄来之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 见众将都望着自己,云襄指向面前的地图:“武帅连夜驰援北京,途中必遭瓦刺十万精锐伏击。瓦刺人最善野战,又是以逸待劳,这一战镇西军前途堪忧。若瓦刺击败镇西军,必定会回师围攻放手空虚的大同,以打铠通往中原的门户。咱们新军营如何协助大同守军守住这道门户,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云襄话音刚落,一旁的武胜文就高声质问:“咱们镇西军乃军中精锐,身经百战,我父帅更是战功卓著,天下闻名,怎么会败?你不要在此危言耸听!” 云襄沉声道:“善水者溺于水,善战者亡于战,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我虽然希望武帅能逢凶化吉,反败为胜,不过咱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众将议论纷纷,对云襄大胆的预测均感到难以置信。一名千户道:“若真如云公子所言,瓦刺人击败镇西军后回师围攻大同,只怕新军营也起步了多大作用。” “是啊!”另一个千户附和道,“新军营兵卒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若没有老兵带着,就算训练得再好,一旦在战场上见血,要么不知所措,要么落荒而逃,反而会影响部队的士气。” 赵文虎也道:“没错。新军营不是作战部队,平日只负责训练新兵,然后将训练过的新兵分散送到其他作战部队,由老兵带着上战场。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就是绵羊,必须经过老兵的言传身教,并在战场上经过鲜血的洗礼,才能由绵羊变成豺狼。” “再说新军营装备简陋,粮草、马匹均十分匮乏,朝廷还欠着咱们大半年的军饷,兵将们早已人心惶惶,如何能战?”另一个千户也愤愤质问。 云襄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环视众将道:“如果我补齐新军营所需的粮草、军饷、马匹和衣甲,众位将军是否能够齐心协力,让新军营变成一支可战的部队?” 众将一听此话都有些将信将疑,一名千户冷笑道:“新军营所缺的粮饷,武帅向兵部讨了半年都没要来,公子莫非是兵部尚书的老子,一句话就能让兵部拨下粮饷?” “你们不可小看云公子。”武胜文似笑非笑低调侃道,“诸位有所不知。云公子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众所周知,千门公子富可敌国,只要他舍得拔自己一根寒毛,就够新军营几年之用了。” “真的?”“他真是千门公子?”众将都非常惊讶,见云襄坦然默认,众将的眼睛里顿时齐齐放光,纷纷向云襄保证:“只要公子能补齐咱们所需的粮草、军饷、马匹和衣甲,我们保证新军营将成为一支精锐之师。” 云襄心知这是众将伸手要钱时说的大话,也不揭破,对众将摆摆手:“你们下去抓紧准备,尽快将新军营训练成一支可战部队。粮饷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弄到。”他在心中算算日子,蒋文奂也该将粮草、马匹、衣甲送到了。他转头对身后的筱伯小声耳语了两句,筱伯立刻领令出账,出城迎接蒋文奂押运的粮饷。 让众将回去准备后,云襄将赵文虎和李寒光留了下来。李、赵二人是云襄在新军营最信任的心腹,也是他在新军营最强的依靠,所以他有些任务交由他们来做。 “李将军,镇西军的军械处你熟不熟?”云襄问道。 李寒光摇摇头:“我来的时日太短,军械处在哪儿都不知道。” 云襄拍怕他的肩头:“你得想法从军械处搞一批武器,装备新军营。我虽可以弄到粮草、马匹、衣甲,但兵器是禁品,只有从军械处弄。我知道你有办法,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要弄到!”自上次在剿倭营的合作过后,云襄便知道他是个军中老油条,熟悉军队的各种潜规则和漏洞,有他在,可以帮忙解决许多麻烦。 “公子放心,我尽快想办法。”李寒光说着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捻捻手指,“不过末将在这里人地生疏,恐怕得出点血才能打通军械处的关系。” 云襄知道这家伙又在趁机揩油,也不揭破,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递给他;“这里有五千两银子,你先拿去,不够在跟我说。” “够了够了!”李寒光忙不迭地接过银票,嘴里连连保证,“公子放心,三天之内,我若不给新军营配齐兵器,公子就立马撤我的职。” “你想得倒美!”云襄笑着给了他一拳,“大敌来临,你这个中军总管岂能逃避?” “多谢公子栽培!”虽然早猜到云襄会让自己主管中军,不过现在由他亲口说出来,李寒光还是十分惊喜,连忙拜谢。 云襄转向赵文虎,脸上的轻松顿时消散。望着这位儒雅的虎将,他问:“如果武帅失利,瓦刺大军围攻大同,不知赵将军有何良策守住大同?”赵文虎摇摇头:“公子肯定知道,大同是守不住的。” 云襄怔怔低望着地图,自语道:“难道现在就只剩下这唯一一步险棋了?”赵文虎点头道:“恐怕只有这一步险棋,方可解大同之围,望公子早下决心。” 云襄黯然摇头,欲言又止:“若是如此,整个新军营一万将士,恐怕……”赵文虎漠然道:“丢卒保帅,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战争往往就是这样残酷。” “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云襄痛苦地摇摇头,“也许武帅能给瓦刺人予以重创,使之无力再攻大同;又或者京师三大营主动出击,与武帅夹攻瓦刺人。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到最后关头,咱们不用出此下策。”赵文虎黯然道:“但愿天佑武帅吧。” “你俩在打什么机锋?”李寒光莫名其妙低看着二人,一脸的疑惑,“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但愿新军营不用走到那一步。”云襄说着将二人送出中军大帐,待二人纵马离去后,他转头遥望东方,耳中似乎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冲锋声和呐喊声,他的眼里泛起无尽的忧色,幽幽叹道:“这一战,就快见分晓了吧?” 三天后,就再筱伯迎同蒋文奂押运的粮草、马匹、衣甲的同时,十二万镇西军驰援北京途中遇伏、主帅武延彪英勇战死的噩耗也传到了大同。紧接着,瓦剌十万铁骑在四王子朗多率领下,狭击败镇西军主力之余威,火速向防卫空虚的边关重镇大同府逼近。消息传来,大同府的天空,顿时笼罩在一片惨云愁雾之中。 在新军营的中军大帐里,十几名千户以上的将士均默然无语。他们从云襄的眼神和帐中凝重的气氛中,感觉到这位貌似柔弱的书生,将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各营的装备、武器、马匹、粮饷都齐备了?”云襄平静地问,见众将皆点了点头,他又问,“安家费也都发到每个将士的手上了?” 中军总管李寒光忙答道:“幸亏有蒋先生送来的银两,咱们不仅补齐了新军营所欠的半年饷银,还每人另发了二十两银子做安家费,都发到每名士兵的手上了,公子请放心。” 云襄满意地点点头,他的目光从众将脸上一一扫过,肃然道:“现在,瓦剌大军离大同不足三日路程,是新军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众将鸦雀无声,齐齐将目光聚到云襄脸上。云襄示意张宝和罗毅挂起地图,然后他的手指从地图上标注的大同府一路往北,越过长城指向茫茫大漠:“新军营将沿着瓦剌大军入侵的路线,一路往北,直插瓦剌心脏!”此言一出,众将顿时哗然。 一名千户急道:“咱们对漠北的地形完全不熟,后勤补给也无法跟上,新军营孤军深入瓦剌腹地,内无粮草外无援军,这是拿全营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另一名千户也附和道:“没错!这完全是将新军营置于死地!” 云襄待众人议论声平静后,才徐徐道:“新军营都是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一旦在大同与瓦剌接战,难保不会四下溃散逃命,影响友军的士气,不如率新军营北上突袭瓦剌,在那里新兵们逃无可逃,必能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众将疑惑犹豫的当儿,赵文虎附和道:“我看此计可行!瓦剌尽其精锐入侵大明,国中定然空虚。咱们沿着瓦剌大军南下入侵的路线一路北上,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咱们行动迅速,打得够准够狠,瓦剌大军必定会回师救国,大同之围可解。这正是围魏救赵的好计!” “可是,咱们孤军深入瓦剌腹地,如何保障后勤补给?”一个千户仍觉不妥。 “我们要向瓦剌人学习。”赵文虎指向地图,“北上的途中有不少瓦剌牧民的定居点,在那里可以补充粮草,以战养战。” 众将望着地图默然无语,半晌,终于有人嗫嚅道:“瓦剌大军若是回师救国,新军营……恐怕会全军覆没,彻底埋葬再茫茫漠北荒原。” 众将齐齐把目光转向云襄,只见云襄沉重地点点头:“新军营一旦突入瓦剌腹地,便成为一只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的孤军,将遭到瓦剌数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要想再返回关内,恐怕是难如登天。” 云襄望着地图一声长叹,“不过,这是解大同危局的唯一一步险棋,如果咱们不以身犯险,大同一旦失守,中原门户大开,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将倒在瓦剌人的屠刀之下,不知又有多少苍生黎民将在战争之苦里煎熬浮沉。” 云襄转望众将:“这是九死一生的冒险,所以我不勉强你们。如果有人想要退出,我会让他留下,协助友军守卫大同,我只要真正的勇士,追随我进行这次可载入史册的北伐!” 云襄话音刚落,就听赵文虎沉声道:“想当年永乐大帝六征漠北,打得瓦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那是何等快意!难得今日公子有此北伐雄心,末将愿誓死追随!好男儿就当战死疆场,马革裹尸,青史留名!”众将心知即便留在大同,一旦城破,也难保不死。在一阵权衡迟疑之后,俱纷纷道:“末将愿追随公子,北伐瓦剌!” “好!立刻集合部队,我将最后一次阅军!”云襄话音刚落,就见帐帘撩起,披麻戴孝的武胜文不顾卫兵阻拦,径直闯了进来,瞪着云襄质问:“姓云的,新军营要北伐瓦剌,为何偏偏将我这统领留在大同?”而对沉浸再丧父悲痛中的武胜文,云襄无言以对。因为他是明珠的丈夫,云襄不希望他有任何意外,才会将他从虎贲营调至新军营,又将他从新军营调至大同守军。只是这点私心,云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武将军息怒。”云襄逐字斟酌道,“守卫大同,责任同样重大。如今武帅殉国,大同守军士气低落,而将军在镇西军中威望甚高,希望将军留下来提振士气。” 武胜文拍案道:“我父帅惨死敌手,我恨不能率军踏平瓦剌,你却让我龟缩在大同任瓦剌狗羞辱?我是新军营统领,新军营有任何行动,都不能撇开我。你若将我留下,我就令新军营取消这次行动!” 云襄虽然有武延彪的令符,但身份只相当于监军,没有指挥主将的权利。因此而对武胜文的坚持,只得点头答应:“那好,就请武将军集合全营将士,誓师北伐!” 第八章 北伐 夕阳将落未落,将漫天晚霞染成了一片血红。猎猎秋风中,新军营一万多名彪形大汉,如泥塑木雕搬肃穆而立,他们手中林立的兵刃,在夕阳下发出惨淡寒光。 云襄控马从队伍前徐徐走过,然后纵马登上队伍前方的点将台。 面对一万多双焦虑、茫然、担忧交织的目光,他不疾不徐地朗声道:“相信大家都已经听说了,三天前镇西军在驰援北京的途中遇伏,武帅英勇殉国,镇西军主力被击溃,如今瓦刺十万大军正向大同气势汹汹地扑来。大同两万军加上新军营,也难以抵抗瓦刺精锐的进攻。大同一旦失守,中原门户大开,瓦刺铁骑将如洪流搬滚滚南下,届时咱们的父老乡亲、娇妻弱子,都将暴露在瓦刺人的铁蹄和屠刀之下,任由瓦刺人屠戮宰割。作为守卫边关的铮铮汉子,能让这样的惨剧发生吗?” “不能!”一万人齐声怒吼、声势惊人。 云襄举起马鞭往北一指:“想要大同不失,当今之计只有以攻代守,北伐瓦刺,以摄魂就赵之策,解大同之威。” 他语气一转:“只是咱们新军营孤军北上,深入敌国腹地,前途凶险难测。也许今日在这里的勇士将会永远埋骨异乡,再不能回归故土;也许我们会在敌国的土地上流尽最后一滴血,战至最后一个人。但是青山可以为我们作证,苍天可以为我们作证,我们不怕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去捍卫我们的家园,去包围我们的家人!犯我家国者,虽远必诛!屠我亲人者,虽强必杀!” 一万多名汉子齐齐举刀高呼:“犯我家国者,虽远必诛!屠我亲人者,虽强必杀!” 云襄徐徐拔出腰间佩剑,举剑望空起誓:“苍天作证,不破瓦刺誓不还!” “苍天作证!”上万兵将齐声呐喊,林立的刀剑刺破血红的天幕,上万人的声音汇成同一誓言,“不破瓦刺誓不还!” 云襄眼含热泪从众兵将脸上缓缓扫过,从他们无所畏惧、视死如归的目光中,看到了信心和希望,他毅然举剑往北一指,放声高喝:“出发!” 一万多名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在夜幕的掩护下,从大同西门出城,绕过逼近大同的磁瓦大军,越过巍巍长城,胸怀有去无回的必死之志,踏上了陌生而凶险的敌国国土。靠着瓦刺南侵大军留下的垃圾和粪便做指引,一路往北,直插瓦刺心脏…… 一座座帐篷在火光中燃烧,给夜幕笼罩的草原带来了血与火的洗礼,火光中传来无数妇孺的悲泣和哭喊,以及偶尔一两声临死前的惨叫,使平静祥和的大草原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是新军营北伐途中遇到的第一个瓦刺部落,因此不幸地成为新军营的第一个牺牲品。部落里仅有百来个牧民,由于南征抽走了大部分青壮男子,所以在面对新军营的进攻时,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新军营将士包围可整个部落,武胜文一令之下,几名将领手下的新兵冲向无力抵抗的牧民,他们要用这些无辜百姓的鲜血和生命,对手下的新兵进行血与火的洗礼。雪妖祁雪打。 “住手!你们要干什么?”虽然云襄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形,还是忍不住高声喝止。 面对云襄的质询,武胜文坦然道:“咱们冒死北伐,就是要尽可能地给予瓦刺人最血腥最残酷的打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然就起不到围魏救赵的效果。如果你心怀仁慈放过这些牧民,瓦刺军队怎么会班师回国,而新军营里的新兵又怎么能获得成长?” “可是,那些妇孺何辜?”云襄双目赤红,愤然质问。 武胜文恨恨道:“我大明百姓又何辜?我父亲又何辜?瓦刺人要战争,我就让他们尝尝战争的滋味!我要用十万瓦刺人的性命,祭奠我父亲和十万镇西军将士!” 赵文虎也在旁劝说:“公子,你别看这些孩子还小,要不了十年,他们又会变成侵犯我大明的狼兵虎将,至于那些女人,杀掉他们可以减少瓦刺的人口消弱瓦刺的实力,同时也就减少了对我朝的潜在威胁。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来不得半点仁慈。” “是啊!”李寒光也附和道,“不杀掉这些人,他们就会泄露咱们的行踪和实力,咱们一旦被瓦刺大军追上,恐怕死的就是咱们了。” 新兵在将官的带领下,第一次用手中的兵刃刺向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的被喷溅的鲜血吓得目瞪口呆,有的被垂死的惨叫惊得手足无措。几乎每个人在第一次杀人后都忍不住跪地呕吐。在黄昏摇曳的火光中,整个部落完全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云襄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跟在他身后的罗毅和十八个武僧也不禁低头念起了往生咒。虽然知道武胜文和李寒光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新军营的暴行还是令云襄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和痛恨感,仁义之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 妇孺的哭喊和惨叫渐渐低落直到消失,一名浑身浴血的千户飒马过来禀报道:“云公子、武统领,所有瓦刺人都已解决,现在剩下几千头牲口,怎么处理?” 武胜文冷酷地一挥手:“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统统杀掉喂秃鹫,就是不能留给瓦刺人!” 新军营将士继续挥舞起屠刀,云襄则避到一旁,对李寒光道:“酒,给我酒!”他只想用酒来麻痹自己,使自己忘掉这一生中最残忍的一幕。 黎明时分,新军营将士终于杀光了所有的人畜,稍事休息后即准备继续上路,却发现云襄不知去向。赵文虎在一个草甸中找到了泪流满面、醉眼朦胧的云襄。他不由分说,一把夺过兵卒手中的水囊,将一囊清水从云襄头上淋了下去。云襄受此一激,总算从酒醉中清醒过来。 赵文虎指指身后的兵将,对云襄沉声道:“请公子看看这些将士,他们都是追随你才冒死北伐,现在他们还等着你带领他们去完成征伐瓦刺的壮举,并将他们平安带回故土!如果你放弃了他们,也许他们明天就会葬身在这片异国土地。” 在众将士殷切的目光下,云襄涣散的眼神剑尖凝聚,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 面对这些追随自己的勇士,他在心中暗暗道:如果新军营的暴行能解大同之威,就请将这罪恶记到我云襄的头上。为了使中原百姓免受战争的荼毒,我云襄甘愿接受上天最严厉的惩罚! 下定决心后,云襄一扫颓废和彷徨,从地上缓缓站起,对李寒光一招手:“地图!”李寒光连忙与另一个将领将地图展开在云襄面前。 只见云襄面对地图略一沉吟,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地图上又一个目标,沉声道:“出发!天黑前赶到这里。” 新军营立刻启程,火速扑向又一个瓦刺人的聚居点…… 正在围困大同的瓦刺大军,在即将攻陷大同的时候,突然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连夜撤回关外。他们走的如此匆忙,以至于来不及带走虐的财务,令大同守军十分意外。直到瓦茨大军撤走半个多月后,朝廷才派兵赶来大同,重新充实了大同的防卫。 对于瓦茨大军的突然撤兵,朝廷上下充满了各种揣测。 有人说是武帅离开大同时留下一支奇兵,趁着瓦刺国内空虚,在它的腹地搅得天翻地覆;也有人说瓦刺国内突然出现了一支异常凶残的兽兵,专门袭击没有多少自卫能力的牧民和妇孺,在瓦刺造成了极大的恐慌;更有人说那时英勇殉国的武帅,带领忠勇战死的镇西军将士组成的鬼兵,向瓦刺人展开了残酷的报复……这些谣言令人难辨真伪,真相越发扑朔迷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瓦刺人确实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以至于连即将攻陷的大同也毅然放弃,匆忙回师救国。 瓦茨大军一走,北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大多数老板姓们甚至不知道大明有一支军队曾孤军北伐。 “新军营有消息了么?”靳无双每隔几天就要问起从瓦刺传回的线根。 周全趋近一步答道:“新军营在拉木仑河畔遭遇瓦刺大军的围攻,死伤惨重,虽然勉强突围,但现在咱们也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靳无双愣愣地看着地图,半响无语。周全迟疑道:“主上,咱们就这样放弃了新军营?” 靳无双漠然道:“不放弃还能怎么着?虽然我也希望新军营能平安归国,但如今魔门已在中原竖起反旗,咱们国库空虚,无法两面作战。我很感激新军营孤军北伐解大同之围的壮举,不过通盘考虑,咱们不能因小失大啊。” 周全点点头,又道:“听说新军营真正的指挥是千门公子襄,他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靳无双脸上第一次现出一丝茫然,微微摇摇头,他叹道:“说实话,我第一次发觉自己看不透对手了。公子襄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我千门中人,他孤军北伐的疯狂举动,实在有违我千门宗旨。云啸风竟然交出这样的弟子,真让人感到意外。” 说话间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跟着就见披头散发的明珠包着孩子闯了进来,虽然她已为人母,但依然不失王府千金的刁蛮泼辣,两个侍卫进跟在她身后,想拦又不敢拦,一幅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 靳无双挥挥手令两个侍卫退下,有些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父王!救救新军营,救救夫君吧!你就算不看在女儿的面上,也要看在娇娇的面上啊!你难道忍心看着她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明珠凄然泪下,拜倒在地。 自瓦刺撤军后她就第一时间从大同赶回北京。日夜苦求父王出兵救援新兵营,因为那里不光有她的丈夫,还有她心里最神圣最隐蔽的角落里一直珍藏着的那个人。 “为父会向朝廷和圣上进言求兵部尽快发兵救援新军营,你放心好了。” 靳无双示意周全扶起明珠。明珠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父王什么时候骗过你?”靳无双勉强一笑。“父王现在正在考虑如何向圣上进言呢,你先下去吧,有消息父王会立刻通知你。” 待侍女将明珠母女扶下去后,周全将信将疑地问:“主上,咱们真的要救援新兵营?” “哄孩子的话你也相信?”靳无双一声青嗤,指着案上的地图淡淡道,“咱们现在的战略重点是在中原,对北方的瓦刺依旧是以和为主。”说到这他微微一顿,“魔门竟然公然举事,咱们必须尽快将之剿灭。如今我重掌大权,定要让朝野上下看看,看我如何治国如烹鲜。” 周全点头道:“魔门一向行踪诡秘,这次趁着朝廷忙于抵御瓦刺大军,各地兵马纷纷北上勤王之际,在中原公然竖起反旗,占领了许昌及其周边几座县城。如果不尽快将其剿灭,有可能会成为心腹大患。” 靳无双凝望着地图沉吟良久,然后指着地图沉声道:“令各路勤王兵马分四路向许昌进发、务必在寇焱逃离许昌前将之围困。在瓦刺解决新军营之前,将这股反贼剿灭。” “小人这就去办。”周全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跟着又迟疑道,“主上,这次瓦刺入侵,为调各地兵马进京勤王,国库已被掏空。虽然圣上同意征特别税赋,不过至少也要半年后才能收上来。如今朝廷还欠着各路兵马不少的粮饷……” “知道了,我正在想办法。”靳无双不耐烦地摆摆手。周全见他面色不悦,不敢在说下去,连忙拱手告退,并轻轻带上房门,将靳无双留在房中苦苦沉思。 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魔门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中原重镇许昌,更竖起了“清军剿,正朝纲”的大旗。虽然云襄当初揭开了魔门天将神火的奥秘,同时揭穿了它天受神拳的谎话,使得魔门教众仅有的数万人,在发展教徒上也受到了遏制,但是中原腹地空虚,数万教众也足以在中原掀起惊涛骇浪了。 如今许昌的府衙已成为魔门举事的指挥中枢,这日正午刚过,就见府衙门外一个彪悍如狼的汉子双手执琅,大擂鸣冤鼓。在他身后,几名想要阻拦他的魔门教兵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齐道:“拜见光明使!” “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月说着,目光落到擂鼓汉子身上,正好那汉子也回过头来,二人目光相接,同时惊呼道:“是你!”原来那擂鼓汉子就是已成为亚男同门师弟的巴哲,二人在舒亚男从北逃回江南的途中曾交过手。 “阁下有何贵干?”明月虽然认出了对方,但神态依旧从容。 就见巴哲搁下鼓槌,从怀中掏出一封拜贴递过来:“在下是替师傅递一张挑战书给窛门主,谁知却被贵教教徒百般阻挠,所以只好擂响鸣冤鼓。” 明月疑惑地接过挑战书:“尊师是……” “家师名讳不便相告。”巴哲嘿嘿一笑,“不过你也见过家师,就在贵教圣火节上,家师曾力敌你们魔门光明四使。” 巴哲傲然点头:“家师二十年前就想与窛门主一战,可惜未能如愿。如今窛门主在出江湖,家师想了却十二年前的这桩心愿。地点就定在崇山之巅,请少林众位高僧主持公证,时间则由窛门主来定,如何?” 明月从容道:“我会转告门主,尽快给你个回音。”巴哲拱拱手:“我就在对面的茶楼等侯你的消息,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就在巴哲与明月对话是,府衙对面的一间茶楼中,两个飘然出尘的白衣女子在远远望着二人,身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不住摆弄着自己的小辫子,一双大眼好奇地张望着街上的行人。 “师父,寇焱会应战吗?”年少的那位白衣女子突然问,她的右脸颊上有一朵盛开的水仙,为她那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神秘,正是更名为舒青虹的舒亚男。 年长的白衣女子淡然道:“楚青霞说寇焱气海穴被刺,武功尽废。如果此事属实,他一定不会应战,但也不会断然拒绝。他唯一的方法就是拖。将决斗的时间定在半年之后,待魔门在中原站稳脚跟后在想法应付。”这女子自然就是孙妙玉了。 原来天心居以为寇焱武功被废后,再也无力统驭魔门部众,魔门定会一蹶不振,谁知道魔门并未出现内乱,反而在中原竖起反旗,这令天心居众人对寇焱武功被废的消息产生了怀疑,所以孙妙玉才执意向寇焱下战书以试探他。 说话间就见巴哲进来,对孙妙玉拱手道:“师父,我已将战书送到,现在就等着魔门的回应了。” 孙妙玉点点头:“很好!你在此等候回信,我和青虹带着香香四下转转,香香难得进一回城,也该让她开开眼界。” “好哎!”小女孩香香一声欢呼,兴奋地拉起孙妙玉与舒青虹就走。嘴里不住道,“我要吃糖葫芦,还要买新衣服!”在她的眼中,战争还只是个陌生的概念,远不如糖葫芦和新衣服来的直接实在。 茶馆对面的府衙门外,明月收起帖子,对几名守卫的教兵交代几句后,这才返身折回府衙。府衙内的衙役早已换成了两列黑衣黑裤的教兵。人人目无表情,鸦雀无声,使阴郁沉闷的府衙显得越发阴森。 明月绕过大堂的照壁跨进二门。就见一个飘然出尘,清丽如仙的女子迎了出来,小声问:’阿月,方才是谁擂鼓?‘明月眼里泛起一丝温柔,忙将手中的拜贴递过去:“禀师姐,就是上次与咱们交过手,伤了你和力宏的天心居高手孙妙玉。她向门主下挑战书,”原来这女子就是魔门光明四使之首的净风使。 她接过拜贴看了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忧色:“如今本门上下无人是其对手,这如何是好?”明月沉着一笑:“师姐放心,小弟自有妙策!” “你有何妙策?”净风有些惊讶。明月走近一步,朗朗笑道:“如今本门上下,唯有那七个老家伙敢无视我们的权威,咱们便令他们去跟孙妙玉死磕,他们能干掉孙妙玉那自然在好不过,如果他们被孙妙玉所杀,也是天大的喜讯。” 净风望着一脸沉着的明月,幽幽叹道:“阿月,难道咱们非要出此下策?” 明月点点头,悄声道:“师姐,咱们既然走了这一步,就只能一直走下去,不然就算咱们逃到天涯海角,魔门上下也决不会放过咱们。魔门教规之严酷,你又不是不知道。” 净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在言语。二人穿过幽深而曲折的长廊,最后来到后院一间静室前,轻轻敲了敲门,门扉敞开,守在门里的力宏见是二人,这才谨慎地将门轻轻打开。 屋里虽然优雅清净,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沉闷,两个丫环正服侍着病榻上的寇焱在吃粥。而娇俏迷人的慧心使则在一旁垂手侍立,看到明月进来,她的眼中立刻泛起一丝异样的神采。 “弟子明月,见过门主。”明月对病榻上的寇焱拱手一拜,脸上神情貌似恭敬,但目光中反常地没有半分敬畏。 寇焱抬手推开服侍的丫环,盯着几个弟子叹声道:“你们原本都是孤儿,我寇焱将你们抚养成人,还将武功传授于你们,没想到今日你们竟如此待我,难道不怕本门的教规和天理报应吗?” 原来寇焱武功被废后,依旧野心不死,想依仗这四个最信任的弟子控制魔门,并趁着瓦刺入侵的机会在中原举事。谁知刚占领许昌,就被四个弟子联手反叛,秘密囚禁。 明月挥手令丫环退下,然后对寇焱笑道:“想不到师父竟然跟我们谈天理报应!不错,我们都是你一手养大的。不过我记得小时候跟我们一起习武的孤儿有近百人,我很想知道其他人都到哪去了?” 一听此话,净风和慧心的脸上都闪过悲泣或愤懑,房中回荡着明月平静到冷酷的声音:“虽然你百般隐瞒,但我们都知道,一旦你发现那些孤儿没有习武天分,他们就会被你淘汰、处理。从小到大,我们每日都生活在恐惧之中,为了生存拼命练武。努力学好你教给我们的所有东西。不错,你亲手教给我们的最高深的武功,但你那些训练的手段,为何不在用在自己儿子身上,让他也成为像我们这样的绝顶高手?” 寇焱盯着明月冷酷的眼眸,涩声问:“你们……你们把元杰怎么了?” 明月恨恨一笑:“虽然我们恨透了那个将我们当成狗一样使唤的少主,可是只要有你在,我们就永远不敢动他一根毫毛。这次他坠崖失踪完全是咎由自取,你却怪罪于我们,要拿我们四个陪葬!既然你如此不念旧情,我们又何必客气!” “老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四条狗,竟然会联合起来背叛老夫!”寇焱怨毒的目光从净风、慧心和明月脸上缓缓扫过,“只是我不明白,你们从小就像狼一样的互相厮杀争斗,对同伴向来冷酷无情,为何今日会联合起来?” 明月淡然一笑:“因为我们是人不是狗。虽然你将我们当成狗来培养,但我们依旧是人,我们知道谁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今日背叛你算什么,老天让你武功被废、儿子坠崖,这才是最大的报应!” 寇焱色历内荏地喝道:“你们难道不怕本门教规?要知道七大长老和教众若见不到我,定会猜到端倪,到那时候你们必受最严厉的惩罚!” 明月得意地扬了扬手中拜贴:“你放心,我已有办法。这是天仙居高手孙妙玉的挑战书,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应战,为了不堕了你的一世威名,只好令七大长老伏击孙妙玉了,这么以来两败俱伤,我们掌控魔门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你休想!”寇焱怒道,“老夫决不会任由你摆布!” 明月缓缓从怀里拿出个瓷瓶,摇摇瓷瓶,悠然笑道:“如果师父不从,那这些失魂丹就只好用来喂狗了。不知师父炼丹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死于己手?”寇焱神情大变,面如死灰。这几日以来,他已被迫吞下了不少失魂丹,如今她已再也离不开失魂丹了。 明月从瓶中倒出一颗失魂丹,用掌心的热力将药味送到寇焱的鼻端。 被这药味一激,寇焱立刻感到骨髓深处又痒又痛,似有千万蝼蚁在啃噬自己的神经。他勉力坚持片刻,最后还是颓然道:“快哪笔墨来!” 慧心立刻在她面前备好笔墨纸砚,在混蛋但椎心蚀骨的折磨下,寇焱值得顾着吩咐下一纸令谕,然后抢过明月手中的失魂但,毫不犹豫地吞看下去。 明月拿过令谕看了看,满意笑道:“只要师父合作,还是可以继续做你的魔门门主,让弟子为你分担重任。”明月说着收起令谕:“弟子斟酒将令谕送到七位长老手中,孙妙玉必定逃不过七位长老的截杀。请师父静待好消息吧。” 黄昏的街头人际渺茫,在这兵荒马乱之时,许昌城接到两旁的电批太多已经关门歇业,只是必须早出晚归太生活的小贩,还在冒险营生。但只要这些小贩入拜火教后,拜火教就不在骚扰他们,因此他们纷纷在自己的店铺或者摊点上挂一面圣火旗,表明自己已是拜火教教徒。 在城里逛了大半天的孙妙玉一行,就在这样的一个路边小摊用这晚餐。晚餐很简单,只是些馒头、牛肉、豆干之类的平常物,不过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天色将晚时还能在街头找到吃的,已经不错了。 兴奋了一整天的小女孩已有些倦了,歪在母亲怀中似睡非睡,巴哲正在细细咀嚼最后一个馒头,追随孙妙玉日久,他以渐渐习惯这些家常食物。这时孙妙玉突然问:“寇焱说三日后在崇山之巅接受我的挑战?” 巴哲点点头:“那个阴阳怪气的明月使是这么对我说的。” 孙妙玉秀眉微犁,百思不解。一旁的舒青虹忙小声提醒道:“师父,如果寇焱武功已失,却答应三天后应战,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他会不会在决斗之前,对你使出什么卑鄙手段?” 孙妙玉皱眉道:“寇焱虽为一代魔头,却能为一句承诺十八年不踏足中原半步,这等人物岂能以小人之心揣度?我与他虽是死敌,但却从不怀疑他的胸襟和气度。” 舒青虹急道:“寇焱虽然及其自负,但他武功尽失,会不会性情大变谁也不敢保证。 这许昌城如今是他的地头,他若要对师父不利,恐怕是轻而易举,咱们用完晚餐就赶紧出城吧,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孙妙玉点了点头,跟着又摇头叹道:“我看错了寇焱,咱们现在要走,恐怕已有些迟了。” 朦胧幽暗的街头巷尾,渐渐现出几个黑数数的身影,将小食摊隐隐包围。虽然那些人影只有寥寥数人,但占据的方位十分巧妙,竟给人一种水泄不通的包围感。 孙妙玉扫了几人一眼,淡淡问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几位便是魔门七大长老吧?” 正前方一个白须银嚣的老者坦然道:“不错,老夫项飞云,见过孙居士。” 孙妙玉点点头,目光从几人脸上缓缓扫过,淡淡笑道:“几位长老大名久有耳闻。项长老左边这位獐头鼠目的老秀才,想必就是以诡计多端著称的施百川施长老吧?而右首这位面如寒霜的老夫人,定是以心狠手辣著称的袁催花了?”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街道另一头的三人:“中间这位器宇轩昂的老者,大概就是以一双铁掌名震天下的魏东海魏长老吧?左边那位胖厨子,想必就是人称‘杀人不说话,说话不杀人’的冷无情长老了?” 孙妙玉顿了顿,目光慢慢望向街道上方的屋檐:“街两头只有这六位长老,最后那位轻功妙绝天下的风长老,自然是藏在屋檐上了。” 屋檐上传来“咯咯”一声娇笑,一个身材袅娜,风情万种的中年美妇从屋檐上现出身形,对孙妙玉遥遥一拜:“孙居士目光如炬,小妹这点微末道行岂敢在您老面前卖弄?风渺渺见过孙居士。” 孙妙玉微微颔首道:“多谢诸位如此看得起妙玉,七大长老竟然联袂出动。没想到寇焱武功一失,竟连目空一切的豪情壮志也失去了,竟会派你们几位出手,以维持自己天下无敌的名声,真是令人唏嘘。” 项飞云等人脸上俱闪过一丝惊疑,施百川忙喝道:“孙居士,咱们门主求贤若渴,与天心居更是渊源颇深。当年因赌一时之气误伤令师妹,门主懊悔了大半辈子。为了让悲剧不再重演,也看在令师妹的面上,门主特设副门主虚位以待。只要你答应加入本教,立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门主。” 听施百川提起素妙仙,孙妙玉胸中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她强压怒火一声冷哼:“如果我不答应呢?” 施百川遗憾地摊开手:“那咱们只好将你擒回去,交由门主发落。” 孙妙玉哑然失笑:“寇焱真是越老越没品,不敢迎战也就罢了,还使出如此卑鄙伎俩。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擒我回去。” 项飞云等人缓缓逼近,场中压力顿生。孙妙玉心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连忙示意巴哲和舒青虹:“你们护着香香先走,待为师打发了这几个毛贼,再去嵩山与你们会合。” 巴哲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师父放心,弟子这就带师姐和香香去嵩山等你。”他将香香缚在背上,对舒青虹点头示意:“师姐,我们走!”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项飞云闪身拦住了巴哲去路。孙妙玉见状不由喝道:“项长老,你们要对付的是我,请不要为难我的弟子。” 项飞云嘿嘿冷笑道:“孙居士乃是与天心居素妙仙齐名的绝顶高手,咱们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你留下,所以只好将你的弟子先留下来。孙居士若是在乎自己弟子的性命,最好还是束手就擒吧!”说话间就见施百川等人已将孙妙玉围在中央,而项飞云则拦住了巴哲的去路,屋檐上方有风渺渺掠阵,隐隐将孙妙玉四人困在了长街中央。 巴哲心知若不尽早脱困,孙妙玉定然无法放开手脚突围。他一言不发,拔刀在手,率先扑向拦路的项飞云。刀剑相击,一串火星在幽暗长街一闪而没。二人俱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虎视耽耽地紧盯着对方。只一招二人便知道,这次是遇到了平生难得一遇的劲敌。 第九章 内战 另一边施百川、袁摧花、魏东海、屠十方、冷无情五人,步步逼近端坐不动的孙妙玉,五人强大的气场相互激荡,使包围圈中凭空刮起了一阵狂风,将孙妙玉的长发衣袂都激荡的随风飞舞,是她看起来飘飘然似要乘风而起。虽身处漩涡中央,孙妙玉依旧淡定如常。面对魔门五大高手的步步紧逼,她好整以暇地理理鬓边乱发,突然莞尔一笑:“好大的风,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大名鼎鼎的魔门长老,难道就这点本事吗?” 魔门长老很少联手对敌,更从未受过如此奚落。就听袁摧花一声暴喝,迎头一杖便砸向孙妙玉头顶。可惜在龙头杖落下前,早已不见了孙妙玉的身影。龙头杖重重砸在孙妙玉面前的木桌上,将木桌砸得木屑纷飞、支离破碎。 原来孙妙玉趁五人的包围尚未完全合拢,用言语激他们动手,而袁摧花这一杖,顿时破坏了五人天衣无缝的联合。趁着龙头杖尚未落下的一瞬,孙妙玉已如一道虚影直扑身后的魏东海,人未至,衣袖已如行云流水般卷向他。 魏东海厉声怒吼,势大力沉的开碑手连连拍出,哪想柔弱至极的流云袖正好是刚猛无匹的开碑手的克星,魏东海一连拍出十余掌,皆如击在了空处,而流云袖的绵绵阴劲却不断侵入体内,震得他身不由己地连连后退,胸闷难忍。他身旁的屠十方与冷无情见状连忙出手相救,替他挡下了大半突袭。 孙妙玉暗叹一声可惜,身形一转扑向另一边的施百川。只见施百川一柄蘸满毒汁的判官笔上下翻飞,这位以诡计多端著称的魔门长老,判官笔商的修为竟也不弱。 孙妙玉正待痛下杀手,只听耳边风声倏然而至,一把无柄菜刀打着旋飞了过来,直飞向自己咽喉。孙妙玉低头让过菜刀,那菜刀立刻又倒飞了回去,停在了“杀人名厨”屠十方手中。孙妙玉这才看清,那菜刀原来带着一条细长的铁链,铁链一头就系在屠十方的手腕上。 这边孙妙玉在五名魔门长老的围困下陷入苦战,那边巴哲与舒青虹却将项飞云逼得连连后退。屋檐上掠阵的风渺渺见项飞云吃紧,一声长啸凌空掠下,替他挡下了舒青虹。巴哲背负云梦香与项飞云对战,虽然他的刀比对方的剑更快,但身形步法却不及对方灵活,如此一来只能勉强自保。 十人分为三处在长街中斗了起来:孙妙玉武功虽高,但要在短时间内突破魔门五个长老的围攻,一时还力有不逮;巴哲虽身负云梦香,尚能与项飞云战个旗鼓相当;只有舒青虹武功最弱,在轻功超绝的风渺渺不断紧逼下,只能边战边退,显得十分狼狈。 这时袁摧花的龙头杖再度朝孙妙玉袭来,而身后冷无情的长剑如毒蛇吐信,悄声无息地刺向了孙妙玉身后的空处。被夹在中间的孙妙玉心知缠斗下去,对己方越发不利,无奈之下只得兵行险招。她的衣袖如长蛇飞舞,卷住了袁催花的龙头拐,随着来势往右方一带,刚好迎上屠龙十方的飞菜刀。趁着二人兵刃相击一愣神的空挡儿,她已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同时流云袖随手后击,屠龙方与袁催花后心同时中招,身不由己向前冲出数步,最后失力扑到在地。孙妙玉虽然重伤屠龙方与袁催花,但赶来搭救得魏东海趁她招发力竭之时一个开碑手击在她的后心,她胸中顿时也是一阵气血翻腾,将已冲到嗓子眼的热血强咽了肚后,立刻扑向风渺渺。风渺渺不敢抵挡,忙丢下舒青虹逃了开去。 孙妙玉一声轻喝:“跟我走!”舒青虹忙紧随孙妙玉身后向外冲去,巴哲挥刀断后,眼看三人就要冲出长街,前方开路的孙妙玉却突然停了下来。只见正前方的街口,上百名黑衣教徒手持强弓劲弩指向长街中央,黑黢黢的箭链在暮色中闪烁着幽幽的寒光。原来在七大长老之外,还有另外一重包围。 孙妙玉自忖在这些强弓劲弩之下,实在无力保护弟子周全,不禁回头对追上来的魔门长老叹道:“想不到你们竟然能无耻到如此地步。” 项飞云脸上有些尴尬,施百川却若无其事地嘿嘿笑道:“孙居士武功盖世,曾以一敌四力战本教四大光明使,咱们实在没有把握将孙居士留下,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只要你束手就擒,随咱们去面见寇门主,咱们子会让你的两个弟子平安离开。” 孙妙玉略一沉吟,暗赞舒青虹心思敏捷。她眼含煞气从魔门七大长老缓缓扫过,对七人一字一句顿道:“我现在就将舒青虹托付给你们七人,如果她收到任何伤害,我将让你们七人给她陪葬,除非你们永不落单,不然就要好好照顾我的弟子。” 舒青虹则亲了亲巴哲背上的女儿,叮嘱道:“香香听话,跟巴哲师叔和祖师奶奶先走,你要是想救妈妈,就跟祖师奶奶好学武功。” 云梦香懂事地点点头:“妈妈要等香香,香香一定会回来找妈妈!” 孙妙玉转身向巴哲道:“我们走!”她身形飘飘如白鹭飞越街口,呼啸而来的箭雨在她的长袖挥舞下,纷纷向两边散开,巴哲手舞弯刀跟在后,转眼便冲到了弓箭手中间,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魔门教众纷纷向两旁让开,只见孙妙玉与巴哲如两道闪电,突破魔门教众的包围,ag手打-转眼便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魔门几个长老面面相觑,没想到精心布置的包围竟然困不住孙妙玉,反而还让她重伤了袁催花与屠龙方,几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 舒青虹目送着女儿平安离开后,回头对魔门众长老从容道:“几位长老,虽然你们没能留下我师傅,不过有我在,他们也勉强可以交差。请带青虹去见寇门主吧。” 袁催花与屠龙方均伤在孙妙玉手中,心中对舒青虹十分气恼,袁催花抬手一杖便砸向舒青虹肩胛,嘴里喝道:“我先断你一只手,再带你去见门主。”舒青虹连忙侧身读闪开龙头杖。不想袁催花不依不饶,一杖横扫跟随而至。 这是忽见一旁有剑光斜斜飞出,挑开了刚猛无匹的龙头杖。袁催花定睛一看,见是冷无情,她不由怒喝:“死矮子,为何阻拦本夫人?难道你真怕了孙妙玉?” 冷无情最忌讳别人说他矮,一听这话脸上黑气一闪,冷冷盯住袁催花。施百川见状拦在他身后左右一揖:“大家都是教中兄弟,万不可因为些许小事就伤了和气。今日咱们没能留下孙妙玉,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向寇门主请罪吧。” 袁摧花龙头杖一顿,对施百川质问道:“咱们若人人尽力,那孙妙玉也不会轻易就脱身。老身想知道,你们几个为何不尽全力,故意让孙妙玉轻易逃逸?” 施百川一窒,一时无语以对。 舒青虹笑道:“因为避而不战不是寇门主一贯的为人和禀性,所以施长老心中以有所怀疑。再说他们若拼尽全力,就算能留下我师父,只怕魔门七大长老也没有几个能活下来。施长老、冷长老、项长老都是老奸巨猾之辈,自然不会与我师父拼个两败俱伤。” 袁摧花只是脾气暴躁,人却不笨,被舒青虹这一提醒,立刻就猜到了同伴的心思。她转头望向施百川:“施长老,是不是这个原因?” 施百川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却没有作声。一旁的项飞云压着嗓子小声道:“不错!袁长老想想,咱们自从举事后,有多久没见过门主了?这次又令咱们伏击向他挑战的孙妙玉,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几个长老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神,舒青虹见状笑道:“几位长老还是带我去面见寇门主吧,虽然你们没能留下我师父,拿我也可勉强交差,又可趁机面见门主,以解心头之惑。” 施百川看看众人并无异议,便对舒青虹笑道:“那咱们就委屈姑娘了,只要你乖乖听话,咱们也不会为难你。”说着对几个同僚点头示意,众人立刻押着舒青虹,匆匆向府衙赶去。 此时天色已晚,府衙早已掌灯。由于魔门七大长老在教中地位崇高,所以无需通报便带着舒青虹闯进了府衙。几个人来到大堂里,就见明月从内堂匆匆而出,见众人押着舒青虹进来,不禁诧异万分,他皱眉问:“几位长老可是让孙妙玉跑了?” 项飞云拱手道:“咱们正是赶来向门主请罪,咱们虽然没有留下孙妙玉,却抓住了她的弟子。从她身上也许可以查到孙妙玉的下落,请明月使替咱们通报门主。” 明月皱眉道:“门主早已歇息,几位长老就不要拿这点小事来惊动他老人家了。”说着他转望舒青虹,立刻就认出是自己以前曾经救过的女子。他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这位姑娘就交给我好了,门主那里我自会替你们解释。” 项飞云与施百川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沉声道:“咱们未能完成门主交代的使命,当在第一时间向门主请罪,请明月使替咱们通报。” 明月笑着点点头:“好!你们稍等,我替你们通报。”说完转身便进了内堂。几个长老静静地等在大堂中,心中忐忑不安。寂静中突听舒青虹小声道:“你们肯定见不到寇门主,这明月使心中有鬼!”几年前明月看人的时候坦荡无畏,但方才她却发现他目光闪烁,不敢正视自己。 施百川面色微变,涩声问:“舒姑娘这样说,可有根据?” 舒青虹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我最近听到一则谣言,说寇门主被千門公子襄废去了武功,如果谣言属实,他自然不会让你们见到寇门主,说不定还会借寇门主的名义,让你们继续追杀我师父。” 众人十分惊讶,正待细问,就听内堂步履声响,明月缓步出来,对众人歉然笑道:“门主正在静心练功,不想被俗世打扰,只令属下给几位长老传令,三天之内务必将孙妙玉擒来见他,若无法生擒,击毙也可。” 若没有舒青虹先前的提醒,众长老对明月所传的口令也不会怀疑,但现在却尽皆变色。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项飞云开口问:“这种大事咱们得当面向寇门主请示,请明月使再通报!” 明月面色一沉:“你们这是信不过我?” “不敢!”项飞云沉声道,“明月使乃门主亲传弟子咱们岂敢冒犯?不过最近坊间有谣言称,门主被千門公子襄所伤,武功尽失。虽然这谣言荒诞不经,想那公子襄完全不会武功,岂能伤到门主?不过作为追随门主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难免对门主的健康感到担心,所以还请明月使让我们见一见门主。” 明月面色微变,冷冷道:“你们这是在逼迫晚辈了?如果一则谣言就能令你们罔顾上下尊卑擅闯禁地骚扰门主静修,那明月只好舍身阻拦。”说完衣衫无风而鼓,竟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一时难以决断。虽然众人开始怀疑,但万一他所说属实,众人若强闯进去,岂不是冒犯了门主?而寇焱对冒犯他尊严的部属处罚最为严苛,几个长老谁都不敢担这个责任。众人正在踌躇。忽听身后有人高声问:“我要立刻见到门主,这该无需通报吧?”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人大步走进来。来人竟是失踪多日的少门主寇元杰!此刻他的脸上少了几许轻狂,多了几分睿智和成熟。众长老连忙上前见礼,纷纷争问少主失踪后的情形。却听寇元杰一声叹息:“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我再向诸位长老禀报。” 明月惊诧过后,忙上前拜道:“属下参见少主,上次是属下保护少主不力,致使少主坠崖失踪,属下罪该万死!幸亏少主平安归来,不然属下会永远愧疚于心!” “与你无干,不用自责!”寇元杰抬手示意明月起来,淡淡问,“我失踪多日,心中挂念父亲,想立刻就见到他老人家,这不用通报吧?” “那是当然!”明月立刻笑道,“少门主快请!门主见到你平安归来,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呢!” 几个长老正想跟进去,却被明月抬手拦住道:“几位长老请留步,门主父子团聚,肯定不希望外人打扰,请几位长老谅解!” 寇元杰也回头对众长老道:“几位长老,方才我在外面以听到你们的对话,待元杰见过父亲,自会向你们通报,请在此稍候。”几个长老只好目送寇元杰随明月进了内堂。 内堂幽暗寂静,几乎看不到灯火。寇元杰在明月带领下,走过弯弯曲曲的长廊,最后来到一间静室前,明月抢先一步高声禀报:“门主!少主回来了!” 静室的门开了,慧心使满面诧异地推门而出。寇元杰立刻闯了进去,就见父亲萎靡不振地半坐在榻上,脸上满是惊诧。寇元杰忙拜倒在地,哽咽道:“爹!孩儿不孝,让您老担心了!” 寇焱神情复杂地打量着儿子,哆嗦着嘴唇半晌无语。寇元杰对净风和力宏一挥手:“你们先退下,没有命令不准进来!” 净风与力宏对望一眼,迟疑着没有挪步。寇元杰正要呵斥,寇焱忙摆手道:“他们不是外人,不用回避。这几天为父小恙,少不了要他们伺候。”寇元杰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更为关心他的健康,忙问:“爹爹哪里不舒服?” 寇焱摆摆手:“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担心你,练功岔了气而已,过两天就没事了。现在你既然平安回来,为父也就放心了。如今天色已晚,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寇元杰兼父亲神情疲惫,只好将千言万语压下心头。想起几个长老的嘱托,他又道:“外面七位长老正要当面向父亲请罪,他们没有留下孙妙玉妙玉,只抓到了她的女弟子,正想请示爹爹如何处置。” 寇焱想了想,懒懒道:“这事就交给你来处置吧,为父累了,要早点休息。” 寇元杰见父亲萎靡不振,只当是练功岔气后精神不济,只得叮嘱两句后告辞离开。待他被明月送出去后,守在门外的慧心和留在房内监视的净风、力宏才长舒了口气,又开始忧心忡忡:虽然寇焱因为害怕四人对儿子不利,所以匆匆将寇元杰打发走,但这事能瞒多久? 片刻后明月回来,就见寇焱已被点了昏睡穴。净风忧心忡忡地对他道:“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如今朝廷大军直逼许昌,咱们留在这里,就算能瞒过一时,迟早也会玉石俱焚。” “是啊!”慧心也道,“如今那几个老家伙已经开始怀疑,咱们总不能让他们永远不见门主。况且少主又突然回来,咱们没法再隐瞒下去了!” 四人中以明月心思最为缜密,因此最得同伴信任。明月原本是想用失魂丹彻底控制寇焱后,再让他禅位于自己,但寇元杰突然回来完全打乱的他的计划。 他在房中缓缓踱了两个来回,终于停再寇焱面前,展颜笑道:“咱们手中有朝廷最想除掉的反贼,如果咱们将他献给朝廷,你们说咱们能否就此改换门庭,从此一步登天?” 净风、力宏、慧心三人面面相觑,一脸惊讶。三人从小在魔门长大,潜意识中早已将朝廷当成妖魔鬼怪,即便做下这等犯上作乱的大事,也从没想过要投靠朝廷。 明月见状耐心解释道:“咱们既然背叛了魔门,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恐怕也逃不过魔门阴魂不散的追杀,只好找一个比魔门更有实力的东家了。而天底下也只有朝廷有这个实力可以保护咱们不受魔门的威胁。” 慧心迟疑道:“就算将寇焱献给朝廷,可朝廷会放过咱们嘛?咱们可是从小就在魔门长大,又是教中地位尊崇的四大光明使,朝廷对魔门教徒一向是斩尽杀绝,我怕……” 明月笑道:“咱们从小受寇焱蒙蔽,一直视朝廷为妖魔鬼怪。其实朝廷跟江湖上的帮会门派没什么两样,都是些利欲熏心的家伙组成的组织,一切行动准则皆是以维护自身的利益和统治为首。咱们若将寇焱献给朝廷,为了给后人树立榜样,朝廷不仅不会杀咱们,还会给咱们高官厚禄;再说咱们对魔门知根知底,朝廷肯定会对咱们委以重任,对付魔门余孽。如今寇元杰已经回来,肯定没法再瞒下去,咱们只好赌一把。” 半晌,净风涩声道:“你想怎么做?” 明月从容道:“咱们既然决定卖身,就要找一个好主子。如今朝堂上以福王势力最大,日又礼贤下士,英明远播。咱们若能投到他的门下,定然前途无量。” 力宏迟疑道:“可是,福王远在京城,咱们怎么才能投到他门下?” 明月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咱们既然决定反出魔门,就干脆把事做绝。明日一早待寇元杰来给他老子问安时,趁机将他也拿下。然后咱们立刻出城,你们将寇焱父子藏到隐秘处,我则赶去京城面见福王,跟他谈妥条件后再传书给你们,你们再将他们押来京城。寇焱父子一旦落在我们手里,那几个老家伙肯定不敢妄动,魔门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自然分崩离析,对咱们也就构不成威胁了。” 听到明月如此疯狂的计划,几个人心中都十分震撼。净风沉吟良久,迟疑道:“福王地位尊崇,如何才能见到他,又如何让他相信咱们的诚意?” 明月从容一笑:“这个你们无须担心,我自有办法。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下定决心,明日就此一搏!不成功,便成仁!”说着他缓缓伸出手,与明月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府衙大堂上,寇元杰对等候消息的几个长老道:“爹爹只是小恙,诸位长老不必担心,如今爹爹已歇息,大家先回去吧。” 众长老听寇元杰这般一说,自然不敢再强见寇焱,项飞云指着舒青虹问:“她怎么处理?” 寇元杰沉吟道:“交给我好了,我来处理。”众长老正愁舒青虹是个烫手山芋,杀之不敢,放之不甘,不知如何处置才好,见寇元杰主动揽下,自然求之不得,立刻将舒青虹交给了他,然后纷纷告辞离去。 寇元杰示意两个教兵将舒青虹押到府衙后的牢房,魔门占领府衙时将牢房里的犯人全都房了,如今牢房中空无一人,显得尤其阴森。两个教兵点亮牢房中的灯笼,才稍稍驱散了牢房中的森森寒意。他仅留下一个教兵在牢房外看守,打量着舒青虹脸颊上的水仙花,突然问道:“几年前有个女老千在江南一带神出鬼没,与千门公子襄一起做下几件大案,就是舒姑娘吧?” 舒青虹心中一颤,脸上顿时变色。她拼命想忘记的过去,像伤疤一样突然被他揭开,让她痛得毫无防备。木然半晌,她涩声道:“不错,那时候我叫舒亚男。” 寇元杰凑近一步,仔细打量着舒青虹的眼眸,他无声一笑:“舒姑娘还是被公子襄骗了吧?从你的眼眸中我能看出你灵魂深处的痛苦。”舒青虹嘴角一颤,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寇元杰笑道:“公子襄也曾欺骗我,是我平生最大的仇人,我们也算是同一战线的。你与他相处这么久,可知公子襄是个什么样的人?” 舒青虹神情稍稍平静,淡然道:“寇公子既然视公子襄为平生最大的仇人,难道还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寇元杰遗憾地摇摇头:“说来惭愧,虽然我与公子襄有过多次交锋,但我始终无法看透他的心思。前不久他率一万新兵,孤军北伐瓦剌,如今毫无音讯,多半已是全军覆没。这完全是自找死路的疯狂之举,舒姑娘想必很了解他,能否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做如此疯狂的事?” 舒青虹闻言面色大变,身形一软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栅栏勉强站稳。见寇元杰正奇怪地盯着自己,她强忍泪水涩声道:“其实,他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寇元杰以为自己听岔了,无论财富、权势还是名声都不缺的千门公子襄,居然是个可怜人,这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不过看她脸上那种万念俱灰的表情,又不像在讲笑话,寇元杰忍不住问,“为什么说堂堂千门公子襄是可怜人?” “因为,他背负了他根本无法承受的重担!”舒青虹神情恍惚地说道,“他总是将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救世主,总想帮助更多的人。但就算是神,也无法背负天底下所有的苦难,于是他注定要被这重担压垮。” 寇元杰若有所思地回味着舒青虹的话,突然有些明白了。他脸上的疑惑渐渐变成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仰望虚空喃喃自语道:“原来……他果然是为了解大同之围而率孤军自蹈死地,为了什么天下百姓,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他……竟然是跟我母亲一样的人!” 相当母亲,他心中没来由地一痛,感到信念在动摇。见舒青虹神情凄楚,强忍泪水,他心中竟生出一丝同情,连忙道:“你别担心,我想新军营在公子襄这样的能人带领之下,也不回全军覆没的。我的大仇尚未得报,公子襄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舒青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眉头紧锁,问道:“你有心事?” 寇元杰自语道:“这次我侥幸活着回来,本来是要带一个人来见爹爹的,谁知他不等我开口就匆匆将我赶了出来,真让人奇怪。”说话时,他望向那个守在牢门栅栏外身材瘦小、面容白皙的教兵身上。 舒青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那教兵心虚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她仔细打量那教兵,认出那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联想到与寇元杰同时失踪的天心居弟子,立刻就猜到这少女的身份,忍不住试探道:“你是……柳姑娘?” 那教兵脸上一红,低头拜道:“青梅见过师姐。”这女扮男装的教兵,正是与寇元杰一起摔下山崖的天心居弟子柳青梅! 舒亚男惊讶地打量着二人,心中有些不解,迟疑道:“你们……” 寇元杰握住柳青梅的手,对舒青虹坦然道:“舒姑娘既然跟天心居也有渊源,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喜欢柳姑娘,才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那次我在少室山弄假成真摔下山崖,在她奋不顾身跳崖救我的那一瞬间,我终于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终于知道人世间还有比权势地位甚至千古伟业更重要的东西。我们避开魔门的搜寻隐居深山,度过了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为了她,我不想再做什么魔门少主,而她也愿意为我放弃天心居的清修。这次带她来见爹爹,就是想向爹爹表明心迹,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爹爹赶了出来。” 舒青虹看见二人脸上的幸福笑容,心中竟有几分羡慕。听寇元杰说得奇怪,她不由问道:“你失踪多日突然回来,你爹爹应该与你有说不完的话,怎么会匆匆将你赶出来?” “我也觉得奇怪。”寇元杰皱着眉将方才去见父亲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舒青虹听完后面色顿变,急忙道:“你爹爹定是被人控制,身不由己,所以才匆匆将你赶走,希望能保全你的性命!” 经舒青虹这一提醒,寇元杰也立刻醒悟,回想方才去见父亲的情形,他恍然大悟:“是光明四使!难怪他们寸步不离守在我爹爹房中,难怪他们要阻止几位长老去见我爹爹!” 寇元杰说着便往外走,柳青梅忙阻拦他:“你想干什么?” “我要杀了那几个叛徒!”寇元杰一脸愤懑。 柳青梅面色一沉:“你说过从今往后,再不轻易杀人。再说这附近的教徒大多是他们的心腹,一旦动起手来,你有把握救出你爹爹吗?”被柳青梅这么一问,寇元杰渐渐冷静下来,心知光明四使武功太高,就算自己联合七位长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况且七位长老是否会齐心协力地帮助自己,都还是个未知数。正为难间,就听舒青虹款款道:“我师父就在许昌城中,寇少主何不与我师父联合,共同对付光明四使?” 寇元杰断然摇头:“我爹爹一生骄傲,已经败给天心居一次,若再让天心居的人救命,岂不是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他一咬牙,“现在只有趁几位长老尚未走远,立刻请他们出手相救。这是咱们魔门的内务,请你们不要插手。”他转向柳青梅:“你送舒姑娘先走,我办完这件大事,再去老地方与你会合。” 柳青梅心知他不想让自己冒险,只得叮嘱道:“那你自己千万小心,无论成败,都要活着来找我!”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久等。”寇元杰说着亲自送二人出门,直到二人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一声高喝,“来人!” 府衙外守卫的教兵忙应道:“少主有何吩咐?” 寇元杰眼中闪过少有的冷厉:“你们立刻去追七位长老,令他们回来听令!” 三更时分,许昌城府衙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隐约传来的呐喊声和厮杀声几乎将全城的百姓惊起,还以为是官兵偷袭魔门,但城门处静悄悄毫无声息,却又不像强行破城的样子。 在离府衙不远的一处高楼之上,孙妙玉背负双手,她的身后静立着舒青虹和柳青梅,远远眺望府衙的骚乱。孙妙玉原本就想夜探府衙救舒青虹,特派巴哲去打探虚实,正好碰见她们俩离开府衙。孙妙玉听说魔门内乱,也就乐得在此坐山观虎斗了。 远处的骚乱声渐渐平静下来,耳边只听到房屋燃烧的碎裂声。舒青虹只担心留在客栈中的女儿,巴哲则在一旁把玩着自己的马刀,只有柳青梅担心寇元杰安危,听骚乱声已渐渐平息,跳出窗棂便飞向府衙。孙妙玉关心柳青梅安危,而且也想看看寇焱的下场,立刻跟着射出窗棂,越过重重屋檐向府衙方向飘飘而去,巴哲也应声追了上去。舒青虹要回去照看女儿,只得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府衙内除了零星的房屋还在燃烧,火势已被扑灭大半,骚乱也渐渐平息。当孙妙玉尾随柳青梅落到府衙后院的围墙上,就见在后花园的空旷处,魔门七大长老和十几名魔门教徒散乱地围成一圈,寇元杰在人群中央盘膝而坐,双掌贴在双目紧闭的寇焱后心,正在为父亲运功疗伤。 柳青梅见寇元杰平安无事,心中稍安,便在围墙上静观。片刻后就见寇焱睁眼呼出一口长气,慢慢醒了过来。寇元杰忙收掌问道:“爹爹感觉好些没有?” 寇焱点点头:“好多了!那四个叛徒呢?”寇元杰恨恨道:“让他们逃走了!幸亏爹爹没事,不然孩儿会抱憾终生。” 几名长老也纷纷请罪,自责没能合力拿下四个叛徒。寇焱没有理会众人,却将目光投向前方。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立刻就看到后院围墙之上白衣飘飘的孙妙玉和柳青梅。众教徒已是惊弓之鸟,立刻拔出兵刃就要迎敌,却被寇元杰高声喝止。 柳青梅见寇元杰在向自己招手,便红着脸迎了过去。寇元杰也不理会众教徒惊诧的目光,拉起柳青梅的手来到父亲面前,坦然道:“爹爹,孩儿失踪这段时间,就是跟柳姑娘在一起,她给了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所以我想永远跟她在一起,希望爹爹成全。” 寇焱皱眉盯着柳青梅背上的天心剑,问道:“她是天心居弟子?” 寇元杰点点头:“不错,她是我娘的弟子。” 寇焱一声长叹:“难道天心居就是我魔门最大的克星?” “你错了,应该说天心才是魔门最大的克星。”孙妙玉缓步过来,望着自己一生中最大的仇敌和对手,她眼里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利芒,“寇焱,你也有今日!如果你还是个汉子,就把胸膛挺起让我一掌毙了,以告慰我妙仙师妹在天之灵!”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魔门教众剑拔弩张地围在孙妙玉四周,谁知尚未动手,就见孙妙玉身后扑出一个彪悍如狼的汉子,刀光闪烁中已撕开了众人的包围。众人就见眼前白影一晃,孙妙玉已越过教徒和长老的阻拦立在寇焱面前。寇元杰闪身拦在父亲身前,挡住了孙妙玉去路。孙妙玉打量着他那依稀有几分熟悉的面庞,涩声道:“看在你娘面上我不杀你,让开!” 寇元杰摇摇头:“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爹爹。”孙妙玉一声冷哼,长袖倏然卷出,将寇元杰荡开了一步。她正待擒下寇焱,突听身后风声倏然,却是冷无情的剑蛇信般刺到,她只得丢下寇焱回身迎敌,与魔门长老激战在一起。魔门七大长老在先前的内讧中都已受伤,面对巴哲和孙妙玉这等劲敌,只能暗自叫苦。 寇元杰正想趁乱将父亲带离险地,却见父亲满脸通红,涕泪齐下,浑身颤抖不已。他见状忙问:“爹爹你怎么了?” “失魂丹!我要失魂丹!”寇焱浑身骨髓痛痒难忍,抓住儿子的手叫道。寇元杰面色大变,此时寇焱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号叫起来。这叫声让正在恶斗的孙妙玉与魔门长老诧异地停下了手,转头望来。就见寇焱在地上翻滚哀号,不住以头撞地。原来明月为了尽快控制他,这几天一直在给他服食远超正常用量的失魂丹,所以他的药性发作得更快更急,遭受的痛苦更大。 所有的失魂丹都被逃走的明月带走了,寇元杰只能无助地抱着父亲,一连点了寇焱几个穴道,用内力将毒性暂时压制。 孙妙玉见状哈哈大笑:“寇焱,你精心培养出四个恶毒无情的弟子,辛苦炼制失魂丹这种人间至毒,没想到最终却载在他们手里。同时身受失魂丹之毒。这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谁说天地无心?这不正是上苍在展示它那不可抗拒的神力吗? 这一番话令魔门众人心中不由萌生惧意,只听孙妙玉继续冷笑道:“寇焱,你也算是一代枭雄,没想到末路竟然如此不堪,要靠别人的怜悯才能苟延残喘。你这样活着,简直比杀了你还令我开心,妙仙在天有灵,也当含笑九泉!”说完纵声大笑,扬长而去。 寇焱一生骄傲,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不禁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衣襟。寇焱一把推开儿子,挣扎着站起来仰天长叹:“想不到我寇某英雄一世,今日却被自己的弟子所伤,受自己炼制的毒药所害,还被天下人嘲笑,我还有何面目苟活在世上?罢罢罢,不能以烈焰荡尽世间黑暗,就以烈焰还自己光明吧!”说罢,他转身走向身后燃烧的房屋。 寇元杰大惊,连忙拦住父亲去路,跪拜道:“爹爹万万不可轻生!”众教徒也纷纷跪倒,齐道:“门主不可冲动!圣教还赖门主统领!” 寇焱惨然一笑,目光从众教徒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儿子脸上,黯然道:“我武功尽失,如今又身受失魂丹之毒,中毒之深早已不可救药,难道你们要我身受地狱般的折磨后再死吗?”说着寇焱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轻轻抚摸着叹道,“其实我在武功被废之后,就该听从妙仙的遗言,放下争霸天下之心。今日的结局其实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我不是死在别人,而是死在了自己手里啊!” 寇元杰垂泪道:“爹爹不可灰心,魔门上下齐心协力,总能找到失魂丹的解药。” 寇焱摇头苦笑:“失魂丹是为父精心研制的,对它的药性再熟悉不过了,如果还有一份希望,为父难道会轻易放弃?” 他一声长叹,环顾众教徒道:“你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老兄弟,如果还当我是你们的门主,就不要再阻拦我,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吧。我死之后,诸位兄弟请暂且隐姓埋名,等待时机再求复兴。可惜魔门自我以下,尚无一人有统领全局的才能和威信,所以门主之责,只好由七位长老共担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儿子和一旁的柳青梅:“你既然另有追求,为父也不勉强。从今以后魔门跟你再无关系,你也不再是魔门少主!” 说完寇焱大步走向身后的烈焰。寇元杰还要阻拦,就听父亲厉声喝道:“你若还当我是你父亲,就不要拦我!”寇焱虽然武功尽失又身中奇毒,但虎威依旧不倒。寇元杰不敢再拦,只得哭拜在地。众教徒也齐齐跪倒,低声念经相送。寇焱坦然走入烈焰,身影很快就被火焰吞没。 天色渐明,一夜大火过后,巍峨的府衙只剩下断垣残壁,寇元杰呆呆地望着大火过后的废墟,项云飞走过来小声劝道:“少主节哀,门主是在烈火中得到了大光明,咱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寇元杰失魂落魄地点点头,缓缓抬头仰望天空,似乎想要寻找光明神的痕迹。 这时就见一个教兵气喘吁吁地过来禀报:“朝廷四路大军兵逼许昌,离这里已不足十里了!” 众人尽皆变色,都把目光转向寇元杰。就见寇元杰苦涩一笑:“我已不是你们的少主,有什么事你们找七位长老拿主意吧。我也要走了,魔门的宏图霸业,从此跟我再无关系。不过我建议大家还是遵从我爹爹的遗命,自隐于江湖吧。” 众人目送着寇元杰与柳青梅远去的背影,七位长老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几乎同时说道:“看来,咱们也该散了。” 第十章 归国 “天苍苍兮野茫茫, 雁南归兮望故乡。 妻儿老小今何在? 一缕忠魂瞻家邦! 风萧萧兮云飞扬, 娘唤儿兮愁断肠。 男儿为何徒征战? 马革裹尸还故乡!” 苍凉悲切的吟唱,在寒风萧瑟的大草原上回荡,三千多名幸存的新军营将士,遥望夜空中朗朗明月,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思乡的歌谣。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慢慢吞噬了十几具伤重不治的将士尸骨,幸存的将士遥望那袅袅升起的轻烟,祈祷着同伴的忠魂能随风回到故乡。 武胜文忧心忡忡地环顾着席地而坐的新军营将士,一筹莫展。在遭遇了数十倍瓦剌铁骑的围追堵截之后,新军营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到极点,再这样下去,迟早会不战自溃。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附近有人击剑高歌,歌声豪情万丈,与先前的悲凉完全不同。武胜文循声望去,就见青衫如柳的云襄正在独自击剑而歌。他的歌声感染了武胜文,他也不禁拔出佩剑拍打胸甲,应和着云襄的歌声放声高唱: “狼烟滚滚边关急, 我带吴钩别爹娘。 纵马踏破贺兰山, 只为亲人永安康!” 他们的歌声渐渐感染了沮丧绝望的众将士,越来越多的将士附和着他们的歌声轻声吟唱,并用这苍劲有力的歌声,为死难的将士送行。 东方渐渐发白,黎明即将来临,众将士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云襄周围,疲惫的眼眸中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云襄翻身骑上马背,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平静地朗声道:“相信大家已明白咱们目前的处境,在咱们身后紧追不舍的,不再是寻常的乌合之众,而是瓦剌四王子朗多和他的精锐骑兵。拉木仑河畔那场遭遇战,差点令咱们全军覆灭。不过咱们以一万疲惫之师对十万瓦剌精锐,不仅给予瓦剌人重创,还成功突出重围,咱们虽败犹荣。我为你们感到自豪,你们是大明军人的骄傲!” 云襄的目光扫过全场,将士们眼中的坚毅令他感到欣慰,他接着道:“咱们在瓦剌腹地纵横驰骋数千里,多次击溃数倍于己的对手,斩杀敌手数万,打得瓦剌可汗不得不令朗多回师救国,咱们这次北伐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大家这些天的流血牺牲没有白费,咱们已成功将瓦剌大军引回大草原,大同之围也已解除!” 众将士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不过想起死难的弟兄和吉凶难测的前途,众将士脸上的喜悦立刻一闪而没。 云襄似乎看透了众将士的心思,他沉声道:“现在,咱们最大的愿望是安然回国,不过要想完成这个愿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一名满脸虬髯的千户高声道:“公子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咱们听你的。能活着回去固然好,若是不幸葬身在这千里大草原,咱们也认了。” “没错!”众将士纷纷附和,“咱们在数十倍瓦剌人的围追堵截下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公子的智计谋略咱们心悦诚服,相信你会继续率领我们创造更大的奇迹。” 将士们的信任令云襄十分感动,他扬鞭指向南方,朗声道:“咱们要想回国,向南走大同自然是最近,不过相信朗多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必定会在咱们南归的路上设下重重伏兵,就等咱们自投罗网。” 云襄说着扬鞭往西边一指:“所以咱们要出其不意,一路向西越过黄河,或从甘陕,或从辽阔的西域迂回归国。” 众将士虽然对云襄无比信任,但听到这个计划都不禁面面相觑,普通兵卒也还罢了,像武胜文、赵文虎等熟知地理的将领,皆露出诧异之色。 武胜文率先质疑道:“此去西域千山万水,前路尽是戈壁荒漠,咱们这些人的吃喝怎么解决?” “是啊!”赵文虎也附和道,“就算途中有零星部落,可贫瘠的戈壁荒漠养不活太多的牛羊,根本不够咱们这么多人的给养。再说咱们已是疲惫之师,要迂回数千里,恐怕不等瓦剌人动手,咱们也已经渴死、饿死、累死在路上了。” 云襄目视二人,不悦地质问道:“你们是不相信我的计划?” 赵文虎忙道:“末将不敢,不过这计划实在太过疯狂,末将难免心有疑虑。” 云襄冷笑道:“咱们这次北伐,本身就十分疯狂,再疯狂一次又如何?”说着他抬鞭往四方一挥,“咱们无论往南还是往东,都有瓦剌重兵严防死守,一旦被他们拖住,就会被身后紧追不舍的朗多追上,陷入瓦剌精锐的重围,重蹈拉木仑河畔的覆辙。而黄河以西是慌凉贫瘠的戈壁荒漠,不会有瓦剌人拦路,朗多决不会想到咱们会冒险走向死地,他也不敢率大军追入戈壁荒漠,咱们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武胜文沉吟良久,最后还是摇头叹道:“死地倒是死地,不过是否能求生恐怕就难说了。这个计划成功的机会实在渺茫,我不能让你将幸存的兄弟带入如此绝境。” 在北伐的连番恶战中,云襄已经凭着他国人的谋略和智慧,赢得了以武胜文为首的众将士的信仰和尊重,但向西迂回的计划实在太过疯狂,所以武胜文也第一次站出来反对云襄的这个计划。 面对他的质疑和反对,云襄反问道:“统领是否有更好的计划?如果没有就不要妄加阻挠,如今郎多率着大军就在咱们身后穷追不舍,咱们已没有时间争论权衡。既然武帅生前将新军营交给我,我就要对它负责到底。你若还尊重你父亲生前的遗令,就请服从我的指挥。” 见云襄给出父亲的遗令来压自己,武胜文顿时满脸涨的通红,不禁瞠目怒视云襄。就见云襄神情淡然,目光与武胜文针锋相对,在他的怒视下毫不妥协避让。 武胜文与云襄对视良久,最终对父亲遗令的尊重以及对云襄的信任还是占了上风,他无奈点头道:“好!我跟从你的命令,希望这一次你能继续创造奇迹。” 身为统领的武胜文既已服从。其他将士也就不再有异议,不过不少将领眼中依旧有着无法掩饰的疑虑。云襄见状从容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已让筱伯和张宝去探西去的路,虽有艰险,却没有瓦刺大军的堵截。” “可是,没有粮草,咱们如何能穿越戈壁荒漠?”李寒光身为中军总管,自然最关心粮草问题。 云襄点头道:“所以在向西迁之前,咱们要最后一次不从给养。” “何如补充?”赵文虎迟疑道,“如今瓦刺部落对砸门早已闻风丧胆,只要咱们一出现,方圆百里内的牧人都赶着牛羊逃得干干净净,咱们现在越来越难弄到给养了。” 李寒光也身有同感地叹道:“是啊,咱们在这里滞留一夜,相信这方圆百里之内,再找不到一头牛羊,一粒粮食了。” “是吗?不见得。”云襄嘴边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我敢肯定在离这里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就有咱们急需的给养甚至马匹。”众将士面面相觑,皆露出怀疑之色。 就见云襄往北一指:“你们忘了在咱们身后紧追不舍的郎多殿下?” 武胜文先是有些疑虑,继而恍然大悟,失声道:“你,你是说从瓦刺寇兵手中抢粮?”见云襄坦然点头,他不禁连连摇头,“疯了!这简直是疯了!咱们三千疲惫之师。竟然要从瓦刺十万大军手中抢粮?” “没有十万!”云襄纠正道,“照常理来说,只需一至三万精兵就足以对付咱们这三千多残军。因此郎多没有必要浪费兵力率十万大军追击,他最多只率三万轻骑紧追不舍,其余兵力则部署在咱们南归的路上,以房咱们逃回国。” “就算是这样。三万人也不是咱们能对付的啊!”武胜文还是连连摇头。 云襄点头道:“若以三千击三万,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过若以三千击一千还不能胜,那怎么就都该葬身在这大草原了。” 只有赵文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微笑,微微点头道:“原来公子坚持要在这里歇息一夜,并火葬伤重而亡的兄弟,就要用火光将追兵引过来。” 云襄击掌叹道:“赵将军深知我心,如果是你进行指挥,当如何用兵?” 赵文虎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就见众将士此刻置身于一个缓坡之上,坡底是一条几十丈宽的小河,蜿蜒在苍茫的大草原之上。 他若有所思地道:“昨夜咱们渡河之时,派人探过水深,这上下游数里之内,就只有这出浅滩可渡。咱们三千余人,竟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全都过河。瓦刺人如果循着昨夜的火光追来,也只能从这里渡河。若等着他们躲过一两千人之时,咱们以逸待劳,突然从坡下俯冲而下,定能击溃刚渡过河的一两千疲兵。郎多就算有再多人马,也只能在对岸干着急。” 云襄赞许地点点头:“昨夜渡河时我就留意到,前几日的大雨使喝水暴涨,这里的喝水最浅处已有齐腰深,附近又没有数目可以搭建浮桥,要过河还真不容易。若是往日,郎多未必会冒险过河,单现在他以为咱们已是惊弓之鸟,只求逃命,不敢反抗,所以咱们就要在这里给他点颜色看看。” 武胜文也恍然大悟,兴奋地击掌道:“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瓦刺人知道咱们新军营不是好欺负的。” 说话间就见对岸有一人一骑疾驰而来,骑手勒马在河边站定,众人仔细一看,隐约认出是是少林苏家第一罗毅。云襄隔河遥问:“追兵还有多远?” 罗毅遥遥答道:“离这里已不足四十里!” “再探!”云襄话音刚落,罗毅立刻纵马飞奔而去。 赵文虎见状恍然醒悟道:“难怪昨夜不见了罗毅和他那几个光头师侄,原来公子早已有心在此打一次草谷。” “打草谷”原来是牧人秋季围猎的统称,后被瓦刺人引申为入关抢劫。新军营深入帝国后,也靠抢劫瓦刺部落解决给养,因此也将抢劫瓦刺部落称为“打草谷”,不过将瓦刺追兵作为“打草谷”的目标,这却还是第一次。 云襄笑着点点头,挥手下令:“大家退到草甸中准备,听我号令出击。” 经过战火洗礼的新军营,早已是一支令行禁止的铁军,立刻退到坡上的草甸中,人马伏低,静等号令。三千多兵马,不闻半点喧嚣。 云襄伏在坡顶的草丛中,静等追兵的到来,没多久就见罗毅与几名武僧纵马而回,从河滩浅水出涉水而过。在云襄的招手示意下,纷纷纵马来到他跟前。 罗毅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身后的武器,抹着满脸汗珠伏到云襄身旁,匆匆道:“瓦刺人离这里大约还有十余里之遥,人数大约两万五,全是轻骑兵。” 云襄点点头,他已经看到地平线尽头涌动的骑手,如滚滚洪流般蔓延而来,耳边似乎已能听到那隆隆的蹄声,如战鼓般击在荒凉寂静的大草原上。 “来了?”武胜文爬到云襄旁边,悄然问。他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似乎又想起了镇西军的溃败和父亲的惨死。 云襄点点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两万多名瓦剌骑兵来到小河对岸,在一阵混乱之后,瓦剌人发现只有一处浅滩有新军营渡河留下的痕迹,几名游骑分别往上下游寻找渡河的地方,其余人开始陆续从齐腰深的急流中渡河。由于水流湍急,骑兵渡河的速度十分缓慢,两万多人照这速度,恐怕得花上大半天。 瓦剌人似乎没耐心等下去,分出两队各五千人分别往上下游寻找新的渡河地点。剩下的兵将在主帅催促下,纷纷加快了渡河的速度。经过长途跋涉后再勉强渡河,瓦剌骑兵过河后都是精疲力竭,纷纷脱下湿衣晾在地上,等着后续人马陆续过河。 见过河的兵马已过千,武胜文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吧?”云襄神情不变,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悠然道:“再等等,不着急。好不容易遇到这处福地,这次打草谷定要满载而归。” 就见过河的瓦剌人越来越多,眼看差不多有三千人马时,云襄终于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数百名弓箭手立刻匍匐到坡顶,张弓指向了草坡下衣甲不整的瓦剌人。云襄长剑一指,数百只箭镞带着刺耳的锐啸,蝗虫般飞翔毫无戒备的瓦剌人。 聚成一堆的人丛中响起刺耳的惨呼,数百只箭镞几乎箭无虚发,弓箭手从容搭箭再射,七八轮箭雨过后,瓦剌三千兵马已大半倒地,剩下的纷纷四下逃开,往远处躲避突然飞来的箭镞。只有少数瓦剌人勉强张弓还击,三千兵马未经接战就已溃不成军。小河对岸的瓦剌人见状不敢再渡河,因为一旦下水,就会成为箭手的活靶子。 云襄见瓦剌人队形已乱,勇气尽失,立刻一跃而起,翻身骑上伏地而卧的战马,一提马缰,战马嘶叫着站起身来,云襄举剑高叫:“跟我冲!”说着纵马率先冲下草坡。武胜文与罗毅怕他有失,连忙纵马追到他身旁,三人并驾齐驱,挥兵冲向四下逃散的瓦剌人。 两千多名蓄势待发的新军营将士,紧跟在三人身后从草坡上纵马呼啸而下,高声呐喊着扑向衣甲不整的瓦剌人。根本没料到新军营以三千残兵竟敢回师反击,瓦剌人完全没有准备,稍作抵挡就已溃不成军,四下逃散,战斗很快成为一边倒的屠杀。小河对岸的瓦剌人急得哇哇大叫,却根本帮不上忙,无奈之下朗多只得令箭手乱箭齐射,不再理会自己人的死活。 从河对岸射来的箭镞虽然没有多大准头,但对新军营将士依旧是个不小的威胁。长孙崇源手打,有不少将士中箭落马,云襄见状连忙挥剑示意骑兵暂退,而草坡上的箭手则手执盾牌开始打扫战场。瓦剌人随身携带的干粮、烈酒、肉干,以及失去主人的战马,都成了新军营的战利品。 “瓦剌人从上游过河了!”远处突然传来一名游骑的高呼,那是负责监视上游瓦剌人的少林武僧。 云襄只得令新军营立刻后撤,以免被瓦剌追兵缠上。当黄昏来临时,小河边只剩下淋漓的鲜血和杂乱的残尸,以及伤者无助的惨呼和呻吟。 新军营战士脱离战场甩开瓦剌人后,云襄终于勒住奔马,举目四顾,只见众将士马鞍上挂满了缴获的干粮、肉干和烈酒,有的马鞍后还拴着缴获的战马,他转头对中军千户李寒光道:“快清点一下收获和损失。” 李寒光立刻带人对全军草草做了清点,然后向云襄禀报道:“收获的干粮和肉干,大概够全军十日之需,另外还缴获了七百多匹战马。不过咱们也损失了四百六十八名弟兄。” 云襄黯然地点点头,取下马鞍上的酒囊,神情肃穆地将酒倾倒在草地上。 云襄再度举起酒囊,对众人朗声道:“这第二口酒,庆祝咱们今日的大捷,喝!”众将士兴奋地齐声高呼,纷纷仰天而饮。 武胜文狠狠喝了一大口烈酒,顾不得抹去嘴角的残酒,纵马来到云襄身旁,他举起酒囊与云襄一碰,高呼:“这第三口酒,预祝咱们在云公子率领下,平安归国!”经过方才的大胜,他对云襄完全心悦诚服,再不怀疑云襄千里迂回的归国计划。 众将士齐声欢呼:“预祝云公子帅咱们平安归国!” 众人的信任令云襄十分感动,他对武胜文和众将士点点头,豪气万丈地举起酒囊,朗声道:“那好!这最后一口酒,就祝咱们平安归国!” 众将士齐声欢呼,纷纷仰天长饮,直到涓滴不剩。然后众人纷纷将空酒囊抛向空中,紧跟在云襄与武胜文身后,纵马向西疾驰…… 数日后,浩浩荡荡的黄河已遥遥在望,就见岸边有两人两骑匆匆迎了上来,却是云襄派出往黄河以西探路的筱伯和张宝。二人纵马来到云襄跟前,筱伯对云襄点头道:“老奴幸不辱命,已照公子的吩咐办妥,渡船也已准备停当。”云襄纵马来到黄河岸边,就见岸边停泊着十几只渡船,他回头对武胜文道:“派几名熟悉水性的兄弟将船划到对岸烧掉,只留一艘船渡河回来。” “烧掉?”武胜文有些意外,“咱们不过河了?” 云襄点点头,遥望黄河上游从容道:“大军从浅滩逆流而上,在二十里之外再上岸,然后向南走偏头关或宁武关。” “走偏头关、宁武关?”武胜文有些意外,“咱们不向西迂回了?” 云襄点头笑道:“那是引开追兵的计谋,请原谅我先前没有向你讲明。” 武胜文两眼茫然地望着云襄,怔怔问道:“引开追兵的计谋?如何引开?” 云襄叹道:“数日前那场伏击,咱们有不少弟兄受伤落入朗多之手,我先前故意向全军讲明咱们要过黄河向西迂回的战略意图,其实就是要借受伤被俘的将士之口,将这个战略意图转告朗多。我不怀疑失手被俘的将士都是铮铮铁骨,决不会出卖咱们的行踪,但朗多不是笨蛋,被俘的战士越是掩饰咱们西去的意图,朗多越容易猜到我的计划。为了让这个计划看起来更像真的,我事前没有对任何人透露。” 武胜文微微颔首道:“咱们涉水逆流而上,可以隐藏行踪,而烧毁的渡船则可以将朗多引到对岸,不过他过河后若没有发现大队人马留下的痕迹,岂不会起疑?” “武将军不用担心。”一旁的筱伯插嘴笑道,“老奴这几日秘密西去,已经花大价钱买通了一个游牧部落,让他们从黄河对岸一直往西走,他们留下的踪迹会让朗多误认为是咱们留下的,等朗多率兵追上他们,发现上当再回师追赶咱们,恐怕至少要在七日之后。” 云襄接口道:“而这七日宝贵的时间,咱们可以不用顾忌追兵,向南冲击拦在偏头、雁门、宁武三关前的瓦剌防线,争取从偏头、雁门、或宁武关回国。” 武胜文恍然大悟,颔首叹道:“原来早在咱们伏击追兵之前,你就已经在盘算向偏头、雁门、宁武三关方向突围归国,咱们伏击朗多,借被俘兄弟之口泄露战略意图,并做出要越过黄河向西迂回的姿态,就是为了争取这七日的时间,突击瓦剌设在三关前的防线。公子的心机之深,真是令人叹服!” 云襄点头叹道:“兵法之道,诡异莫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与千道不无共同。”说着他转头遥望南方,眼里满是担忧:“就算咱们争取到七日时间,不必再担心陷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绝境,不过要想突破瓦剌人的防线。恐怕还要经历一场生死恶战。” 武胜文宽慰道:“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咱们若袭击瓦剌人的营寨,关上的守军定会出兵支援,有他们的帮助,突破瓦剌防线应该不会太难。” “但愿如此吧。”云襄遥望南方,依旧忧心忡忡。 说话间就见十几名精通水性的兵卒已驾着渡船越过黄河,在对岸烧起了渡船,然后合乘一只小舟渡河而回。武胜文一声令下,两千多名将士立刻从浅滩逆流而上,河水马上冲走了大军留下的痕迹。 一个时辰后,众兵将重新上岸,这时留在后方的少林武僧,送来了最新的敌情:朗多率军搭建浮桥,开始做过河的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云襄脸上不由露出喜悦的微笑,他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千,不断从自己布下的骗局中享受着成功的快感。 直等到朗多率大军全部渡过黄河,继续向西追击后,云襄才率军绕过兵微将寡的偏头关,直奔三关总兵驻守的宁武关。将士们归心似箭,兴奋地踏上了向南的归途。 偏头、雁门、宁武三关俗称外三关,扼守着中原北大门,历来是抗击北方游牧部落侵扰的坚强防线。其中宁武关扼守三关要冲,是连接三关防线的枢纽,为三关总兵亲自驻守。 这日午夜刚过,在关上巡夜的兵卒看到远处瓦剌的营寨后方,突然冒起了冲天火光,天边隐隐传来厮杀呐喊声,巡夜的兵卒一面加强戒备,一面令人火速飞报守将。 没过多久,值夜的守将匆匆登上城楼,遥望火光冲天的瓦剌营寨,就见一匹快马如入无人之境,从瓦剌人的营寨中冲杀而出,马上骑手手舞长棍,指东打西,当者无不披靡。片刻后那骑手纵马冲到关前,他身后的瓦剌追兵刚要追击,却被城楼上的守军乱箭射回。 值夜的守将借火光打量着冲到关前的骑手,见他年纪甚轻,身着瓦剌牧人的皮袍,手中兵刃却是条丈余长的木棍,便高声喝问:“什么人?” 就见那骑手在关前勒马,仰头高声答道:“在下少林罗毅,替公子襄和武胜文将军送来口信,请求宁武关守军立刻出兵接应新军营。” 听到新军营的名号,城上守军中响起了一阵骚动。新军营孤军北伐,勇解大同之围的壮举,早已在边关守军中传颂,边关守军早已对之充满敬仰。不过那值夜守将却喝道:“新军营早已在瓦剌全军覆没,哪还有幸存者?” 罗毅取下马鞍上的长弓,将一支箭射上层楼旗杆,解释道:“这是武将军信物,请守军尽快出兵!” 守将迟疑道:“就算这令符不假,却也保不定是被瓦剌人缴获,作为骗开我关门的工具。就算你们真是新军营残部,没有兵部的令谕,咱们也不能妄自开关出兵。” “你……”罗毅气得满脸通红,急道,“新军营将士千里血战,已经冲到宁武关前,望将军快快发兵救援,不然就迟了!” 但是守将任由罗毅如何哀求,只是推说没有兵部令谕,不能妄自出兵,罗毅无奈,只得含泪纵马杀回瓦剌营帐,孤身去救新军营。明军积重难返的指挥弊端,以及守将的懦弱无能,使关上的守军也只能袖手旁观。 黎明时分,一小队衣衫杂乱的将士终于冲破瓦剌大军的重重阻拦,纵马冲到宁武关前。他们人数不足三百,人人浑身浴血,身上带着各种可怖的伤痕。他们的衣着杂乱无章,既有瓦剌人的皮袍,又有明军残破的战甲,但他们既不像是大明军队,也不像是瓦剌骑兵,倒像是一只四处流窜的土匪。宁武关上众兵将齐齐拉开弓箭指向这一队来历不明的人马,一个守将高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这几百名汉子停了下来,一个身披瓦剌皮甲的彪壮汉子纵马来到关前,将手中一杆大旗高高举起,大旗残破不堪,沾满了干涸的血污和火烧过的残迹,但旗上那个迎风招展的“新”字,依旧清晰可辨。 “新军营!是新军营!”宁武关上众兵将不由发出一阵惊叹声,他们早已听说新军营的壮举,今日终于见到新军营幸存归国的将士,城上的守军齐齐举起手中的兵刃,向远征瓦剌、勇解边关之危的英雄们致敬。 就在新军营将士鱼贯入城的同时,一只信鸽从宁武关总兵府冲天而起,直飞北京。 北京城福王府内,靳无双踞案端坐,他的身后侍立着神态冷厉的蔺东海,以及面带微笑的周全。他和蔼地望着跪在案前的两男两女,然而跪着的四人却是惴惴不安,低垂着头。 “这次朝廷能一举扑灭魔门的叛乱,你们也有功劳。”靳无双款款道,“虽然你们曾是魔门光明四使,但你们令魔门首恶寇焱自焚身亡,也算有心投诚,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以后剿灭魔门余孽的事,还要仰仗四位呢。” 明月连忙磕头道:“小人愿誓死效忠王爷!”靳无双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蔺东海将四人带了下去。 四人一走,周全忍不住小声问:“主上相信他们?” 靳无双轻蔑地撇撇嘴:“他们今天能背叛寇焱,他日难保不会背叛本王。不过现在咱们正值用人之际,只要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就不能浪费。” 周全心领神会地微笑点头。这时一名侍卫捧着一只信鸽匆匆奔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宁武关有最新的消息送到!” 靳无双接过信鸽,取下它脚下的竹筒倒出纸条,缓缓展开一看,脸上顿时闪过莫名的惊喜。 周全见状忙问:“新军营有消息了?” 靳无双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点点头道:“新军营残部两百九十八人已回到宁武关,领兵的是公子襄和武胜文,他们都没死!”他兴奋地长身而起,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突然停在周全面前,眼里闪烁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立刻通知宁武关总兵范世忠,让他一定留住公子襄,我要恳请皇上,为孤军征伐瓦剌、解边关之危的新军营勇士,举行一次盛大的庆典,以彰扬他们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 从靳无双的双眼中,周全看到了一种兴奋和决断,他迟疑道:“主上此举似乎另有深意?” 靳无双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遥望虚空幽幽一叹:“我等这样一个机会已等得太久、太久了。” 第十一章 死神 宁武关总兵府内一连几天都在举行盛大的酒宴,以款待新军营幸存的勇士。各级将领轮番宴请公子襄和武胜文等新军营兵将,以表达对新军营的敬意。驻守边关的将士最敬重真正的勇士,能在十万瓦剌虎狼之师的围追堵截之下生还,在他们眼里,新军营每一个幸存者都是了不起的勇士和英雄。 酒宴之上,几乎每一个人都会问起新军营的战绩和经历,但几乎每一个人都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他们的眼中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让经历过最残酷战斗的边关将士也无法忍受的沉重。联系到新军营从一万人锐减到二百九十八人的惨烈战况,他们也不忍再问,只能默默举杯,用烈酒表达自己的敬意。 酒已半酣,人也半醉,突听门外嘈杂声起,有人高呼“圣旨到”。众人一阵忙乱,由范世忠领头接旨。圣旨宣总兵范世忠护送新军营将士进京,朝廷将举行盛大的庆典为其庆祝,圣上还将亲自召见新军营将士,并为所有将士论功行赏。圣旨中还特意提到领导新军营北伐的千门公子襄,特宣他进京面圣。 听到这意外的宣召,云襄嘴边泛起一丝苦笑,以前在骆家终日刻苦读书,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登上金銮殿,位列公卿,一展胸中抱负。但是现在,他却只想远远逃开这一切。半年多的漠北狂风和征战杀伐,不仅让他的外貌变得粗犷,更让他明白了很多道理。 范世忠接过圣旨,脸上泛起莫名的兴奋和羡慕,拜别传旨的公公后,不禁对云襄和武胜文兴奋地道:“朝廷特意为新军营举行凯旋庆典,你们的功绩将彪炳史册!连末将都沾了你们的光。末将当敬你们一杯!”面对范世忠的恭维和奉承,云襄眼中泛起一种深沉的悲哀。 “彪炳史册?”云襄醉意朦胧地举起就被,眼里满是痛苦,“赫赫战功之下,是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是多少妇孺的冤魂?我们只有罪孽,新军营每一个将士,都是罪人。” 范世忠一愣,不知如何应对。武胜文见状连忙对一名随从示意:“公子醉了,扶他下去歇息吧。” 两名随从将云襄扶到后面厢房的床上躺好,告辞而出。筱伯捧着茶水毛巾进来伺候,小声问:“公子醉了?” “我没事。”云襄从床上坐起,接过毛巾擦了擦脸,脸上醉态一扫而空。筱伯见状不由问道:“听说圣旨宣公子进京面圣,公子做何打算?” 云襄摇摇头:“我不去。我装醉离开酒宴,就是为了从中脱身。筱伯你收拾一下,叫上张宝、罗毅还有觉空他们,咱们连夜就走。”觉空是少林十八罗汉之一,随新军营北伐后,十八罗汉折损大半,仅剩六人幸存。 见云襄要走,筱伯忙道:“公子为何轻易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 “机会,此话怎讲?”云襄皱起眉头。 筱伯款款道:“圣上既然特意下旨宣召公子,即表示有意赦免公子过去的所有罪名。就算公子无心仕途,也该趁此机会为自己取得一个清白的身份,免得再受柳公权之流骚扰。再说济生堂渐渐庞大,难保不会引起朝廷猜忌,如果公子向圣上禀明济生堂的实质和宗旨,争取朝廷的认可,这对济生堂将来的发展也大为有益啊。” 见云襄沉吟不语,筱伯不禁趋前一步,恳声道:“如果这次公子抗旨而逃,将永远失去与朝廷和解的希望,失去为自己正名的大好机会,永远成为见不得阳光的边缘人。公子三思啊!” “你让我好好想想。”云襄一脸踌躇,缓缓踱到窗前。他轻轻关上窗户,走回桌前点燃桌上的油灯,在烛光昏黄中,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决断,缓缓坐下,直视着筱伯平静地道:“我可以奉旨进京,不过,我需要一面护身符。” “护身符?”筱伯有些疑惑,“什么护身符?” “《千门秘典》!”云襄紧盯着筱伯的眼睛。 筱伯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跟着又坦然笑道:“《千门秘典》下落不明,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找到,它怎么会是公子的护身符?” “是吗?”云襄目光炯炯地盯着神色如常的筱伯,嘴角泛起一丝调侃的笑意,“我只知道影杀堂第一杀手,从南宫放手中夺去了《千门秘典》,那不就是你吗?死神。” 筱伯眼中陡然闪过一丝锐芒,跟着哈哈一笑:“公子怎么会认为老奴是影杀堂的死神?” 云襄淡然道:“其一,你本来就是影杀堂杀手,你当初反出影杀堂投靠我时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你一面之词;其二,当年我在金陵揭穿柳公权的阴谋时,是你出面雇佣了影杀堂顶尖杀手“夺魂琴”和“鬼影子”来帮我,当时“鬼影子”还说我是影杀堂不能动的人。那时我就在奇怪,影杀堂怎么会对我如此看重?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得到过你的特别叮嘱。” 筱伯无辜地苦笑道:“公子仅凭这两点,就断定我是‘死神’?” “当然不止!”云襄款款道,“在小五台山上,南宫放用明珠要挟我时,我是临时决定用《千门秘典》换回明珠的,‘死神’却无巧不巧地出现在那里,杀人夺书。如果他是受雇杀南宫放,怎么会如此来去匆匆,连南宫放的死活都不确定就走?而知道南宫放手上有《千门秘典》的,就只有目睹我用秘典交换明珠的这些人。而这些人中间,有杀掉南宫放的可能的,就只有你一人!” 筱伯无奈苦笑道:“如此说来,老奴不是‘死神’都不行了?” 云襄点点头:“小五台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想快速追上南宫放抢回秘典,还真不能靠运气。最简单的办法是在《千门秘典》上下点‘千里香’,然后循香追击。而《千门秘典》除我之外,就只经过了你的手。你为了避开我们,先用药物使武忠那些士兵昏昏欲睡,让我们不得不留在山上歇息,又趁我休息之时点我睡穴!可惜你的时间太少了,来不及去山崖下看看南宫放的死活,碰巧让我遇见了还有一口气的他,这也许是上苍以它那不可抗拒的神力,向我昭示凶手的真正面目!” 筱伯怔了半晌,终于仰天长叹:“公子果然心思缜密,目光如炬,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着他从贴身处掏出一本古旧的羊皮册子,双手碰到云襄面前,“不错!在下就是影杀堂第一杀手‘死神’,为了替公子追回《千门秘典》,不惜杀了南宫放。现在,在下将它完璧归赵。” 云襄宠辱不惊地接过《千门秘典》,信手放在桌上,望着面前这最神秘的杀手,淡然问:“为什么这样做?” 筱伯不卑不亢地笑道:“在下只是个杀手,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在下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有人花大价钱雇老奴保护公子和这本《千门秘典》,在下自然要竭尽所能。我不仅帮你杀了南宫放,抢回《千门秘典》,还曾在牧马山庄救过你一回。” 云襄立刻想起了那从自己身上偷走赃物的神秘人,若不是他,那次自己就栽在南宫放手上了。不过此刻云襄心中并无一丝感激,他木然道:“如此说来,金彪也是你杀的了?你为了防止南宫放从金彪身上追查到我,不惜杀了金彪,然后假扮成刺杀南宫豪失手的影杀堂刺客,博得我的同情接近我,从此对我贴身保护?” 筱伯眼中有些尴尬,讪讪笑道:“公子这也知道?” 云襄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旧的布扣,黯然搁到桌上:“金彪死时手中一直紧紧攥着这个布扣,我在南宫豪那里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脚上的青布鞋就少了这样一枚布扣。” 筱伯脸上的尴尬顿时变成了惊讶:“公子那时就已经知道我是杀了金彪,将计就计把我留在身边?这些年以来,公子居然都能不动声色,这份隐忍功夫简直令人恐惧!不过,公子今日为何突然要跟在下摊牌?” 云襄波澜不惊地道:“以前我要去北京时你总是百般劝阻,就连那次我坚持去北京面见藤原秀泽,你都十分小心谨慎。但今天,你却竭力鼓动我去北京,显然形势已经发生了利于你、或者说是利于你雇主的变化,所以你们已决定将我这个棋子抛出去,作致命一击。就算是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是不是你们已经找到对付靳无双的办法?” 筱伯遗憾地抱拳道:“我只是个受人雇佣的杀手,就算知道雇主的身份和计划,也决不会出卖他。如今公子既然已识破我的身份,我只好遗憾告辞,以后公子自己要多多保重。” 云襄冷冷望着筱伯,突然问道:“你真的只是个杀手?” 筱伯一怔:“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襄冷冷道:“如果你只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杀手,有必要自毁容貌来接近我吗?你在我身边改头换面而隐匿多年,一个杀手恐怕不会有如此坚韧的意志。我还从南宫放口中得知,‘死神’不是男人!师父,难道真要弟子剥下你最后一层伪装?” 筱伯浑身一颤,眼里满是惊诧。就听云襄冷漠地道:“记得师父曾经告诉过我,你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不了‘情’字一关。但自从我得知你并未去世后,就知道你必定已经克服了这个弱点。我记得阿柔伤你的功夫叫‘销魂蚀骨’,我在魔门的‘魍魉福地’特意查过这门功夫,它是一种专门对付男人的魅惑之术。 “你要想不受其害,引刀自宫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既然你能在阿柔‘销魂蚀骨’之下安然无恙,还能借她之手诈死,那时候你就已经不是男人了吧?对自己也如此狠心,真不愧是与靳无双不分伯仲的一代千雄!” 筱伯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云襄,足有半晌才一声长叹,缓缓挺起胸膛,气质顿时一变,哪里还有半分奴仆的恭谨和杀手的冷厉?他坦然坐到云襄对面,眼里满是欣赏和赞许:“看来我的眼光真的不错,也没有白教你,你已经青出于蓝了!”说到这他顿了顿,“只是我不明白,你什么时候得知我没死的?” 云襄道:“虽然我第一眼看到化身为影杀堂杀手筱不离的你,就知道你是杀害金彪的凶手,却怎么也没想到你就是我已死的恩师。你对我的性格真是了如指掌,知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在南宫豪手中,所以才用这种办法接近我。其实一切皆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有同伙在暗处保护你的安全,就算我不救你,你也不会有危险。虽然我当时就奇怪你的毁容之举,但也只是猜到你是在掩饰本来的面目和身份,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毁容的杀手就是自己熟悉的恩师。” 筱伯点点头:“没办法,你刚出道时手段生涩,我不得不贴身保护,可惜易容只能骗过不认识的人,所以不得不毁容接近你。只是没想到你早已发现是我杀了金彪,却还能不动声色地隐忍这么多年。” 云襄淡然道:“那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同党,所以只好将计就计、静观其变。后来我才渐渐怀疑你跟云啸风有关系。” 筱伯皱眉问:“是因为莫老二的死?” “不仅仅是莫爷。”云襄淡然道,“莫爷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看了《千门秘典》,他临死前用脚在地上写下了凶手的名字,虽然只写了个‘云’字头,也足以为我指明方向了。除了我之外,看过《千门秘典》的莫爷和南宫放都死在你的手下,我想这决不是你在维护千门的门规,而是有着更深的用意。” 云啸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明知我未死,还故意将我埋在青海的假尸骸托天心居弟子运回江南安葬,以安我心,真是深得为师真传!” 云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虽然我知道师父只要利用龟息之术诈死,可以轻易骗过不会武功的我,而起即使我怀疑莫爷临终留下的‘雨’,很可能是未写完的‘云’字,但我还不敢就此肯定师父真的未死。 “师父行事一向谨慎,如果诈死必然会做到天衣无缝,所以我故意给了楚姑娘一张似是而非的地图,根本就不是我埋葬师父的地点,自然找不到什么尸骸。不过师父既然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自然会让同党暗中帮助天心居弟子一把,找回你当初埋下的尸骸。师父自作聪明的举动,恰恰证实了我心中的揣测,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一切了。” 云啸风眼里满是惊讶,继而仰天叹息:“你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为师真是以你为荣啊!你还知道多少,都一并告诉为师吧。” 云襄拿起桌上的《千门秘典》,淡然一笑:“我已经堪破了《千门秘典》的奥秘!这本千门中人奉为圣典的经书,除了第一页上那句人人皆知的古训外,根本就是本无字天书。它的奥秘不在书里,而在书外——它是千门门主维护权威的精神象征。所以历代门主在从上一代门主手中继承了这本圣典后,要么不明白,要么明白了也不说。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自己在门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 “寇焱是一代枭雄,一眼就看穿了这点,所以毫不犹豫地还给了我。可笑靳无双聪明绝顶,竟被师父以这本秘典为饵,大动干戈,若他知道真相,定会气得吐血。” 云啸风笑道:“不是因为靳无双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对这本圣典过于好奇和渴望罢了。在没有找到我和这本圣典之前,他谋夺天下的计划就总觉得还有缺憾。而他为人行事又但求尽善尽美,容不得自己的计划有半点瑕疵,所以才会调动一切力量寻找我和这本秘典。他的好奇和贪婪成了他唯一的弱点。” “难怪师父要杀掉莫爷和南宫放!”云襄一声叹息,“《千门秘典》的奥秘一旦曝光,这千门中最大的骗局就会大白于天下,靳无双就再也没有任何弱点了。” 云啸风点点头,望着云襄柔声道:“阿襄,我虽然一开始只是将你当成吸引靳无双注意的棋子,但看到你今日的成就,为师真为你感到骄傲。虽然我做过一些让你伤心的事,但看在为师是为了保护你的份儿上,请你理解为师的苦衷。但愿咱们师徒从今往后能冰释前嫌,联手除掉奸贼靳无双,为朝廷整肃朝野!” 云襄眼中闪过一丝隐痛,淡然道:“师父,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从一个命运长河中微不足道的浮萍,成长为驾御风浪、把握自己命运的强者。就算你本来只将我当成一枚棋子,我依旧对你心存感激。但你不该妄杀我的恩人莫爷,更不该杀害我唯一的兄弟,我对他们的尸骸发过誓,无论凶手是谁,我都要为他们报仇。” 云啸风一声轻哼:“难道为师对你的恩情,比不上莫老二和金彪?要知道我救你的次数,远远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让我算算,我不知道的还有哪些。”云襄回忆道,“在青海苦役场,义兄王志向我伸出过援助之手,尤其在除掉疤瘌头的行动中,起来决定性的作用。以前我总以为是自己足够聪明,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浅薄和莽撞。若不是他的帮忙,我决不会如此顺利就通过你的考验。他一定还在为你做事,被严骆望杀害的狱友中,肯定没有他。” 云啸风坦然点头:“不错!他是千门火将,一直对我忠心耿耿。” 云襄对这个消息没有感到太意外,只道:“还有一个人,恐怕在千门中地位也不低,就是苦役场司狱官严骆望!” 云啸风眼中闪过异样的惊讶,失声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云襄从容道:“我请楚姑娘派人去青海时,发现当初我服役的苦役场已经被撤销,那座金矿现在是被一个神秘的帮派控制。联想到师父当年曾说过你在帮严骆望盗窃国家的财产,又联想到当初苦役场发生的那些塌方,我基本可以猜到你们合谋盗窃的方法。 “你们在发现金沙丰富的矿脉后,故意制造塌方将矿脉封闭,使苦役场的产金量越来越少,令朝廷以为这座金矿已经被采尽,不得不撤销这处矿场,然后你们的人再进驻矿场,将国家的金矿据为己有。” 云啸风坦然道:“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你凭什么说严骆望就是千门中人?” 云襄平静地道:“我虽然身在江湖,却也关心着朝中大事。前不久我发现有个由知府内调进京的朝臣平步青云,已经做到兵部侍郎,他刚好就叫严骆望。我派人一查,原来他还做过青海某苦役场的司狱官。这绝对不是偶然,他应该是你安插在朝中的棋子。你与他有如此深的渊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也是千门八将之一。不过我猜你并为完全信任他,所以他当初并不知道我是你精心培养的棋子,才会雇佣金彪想除掉我。” 云啸风点点头:“不错!他就是千门反将。你知道的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第十二章 谋反 云襄喟然叹道:“师父的实力真是惊人啊,经济上有一座金矿作为后盾,江湖上有影杀堂为你所用,千门中有撼将碧姬、火将王志、反将严骆望为你效忠,朝中还有重臣暗中支持,再加上我这个棋子,以及我掌握的江湖势力,难怪你决定要向靳无双发起正面进攻了。” “不够,远远不够!”云啸风叹息道,“我的实力与靳无双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你不知道靳无双的真正身份,所以才以为我会向他正面进攻。” 云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难道靳无双就是福王?他本姓朱?” 云啸风叹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为师也是最近才查清他的真正身份。” 云襄眼中有些疑惑:“靳无双既是福王,又不是福王,此话怎讲?”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云啸风遥望虚空回忆道,“这得从我的师父,上一代千门门主靳九公说起。他当初效法秦相吕不韦,将自己已怀孕的女人献给了当时的太子,想用这手段谋夺朱家天下。” 云襄皱眉问:“已经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骗过太子?” 云啸风笑道:“使妇人假扮室女,甚至延长孕期,这对千门中人来说都不是难题。所以师父的女人顺利地成为了太子妃,他也成了太子的心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太子妃在诞下一对双胞胎后竟难产身亡。双胞胎是不祥的象征,没有资格继承帝位,所以我师父偷走了其中一个,取名靳无双。” “后来朝中发生了那次众所周知的宫廷政变,太子被废,被赶出京城,承受不了命运的打击,很快就一命呜呼。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师父的私生子,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他的爵位,他就是福王。” 云啸风叹了口气:“我师父苦心孤诣的计划,最终却坏在了不可捉摸的命运上,心灰意懒之下,便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另外将我和温柔收为弟子,并对我们三人精心培养。靳无双长大后,渐渐显露出过人的才智和本领。令我师父十分欣慰。当靳无双得知自己还有个做王爷的孪生兄弟时,便开始大胆实施夺权的计划。” 云啸风眼里闪过一丝隐痛,恨声道:“他说服阿柔接近福王,为他的计划铺路。阿柔精擅媚惑之术,轻易就成了福王最宠爱的妃子。然后他又雇刺客假意刺杀福王,给福王施加无形的压力,阿柔趁机向福王进言,要他找一个容貌相似的替身以防不测。就这样,靳无双以替身的身份进入福王府,堂而皇之地以福王的身份示人。他游刃有余地替福王应付一切俗务。渐渐为福王赢得了贤良名声。而福王陷入温柔陷阱难以自拔,乐得将所有事务都交给靳无双处理。靳无双不动声色地将福王身边的人遂一铲除,把整个福王府的人都换成他的心腹?” 云啸风眼里满是钦佩,喃喃道:“靳无双真不愧是一代千雄,能日日目睹自己的女人与别人双宿双飞而不动声色。他以福王的身份多次向先皇上书,以敏悦的眼光指出朝延的弊端,以过人的才智为朝廷化解危机,同时不忘以巧妙的手段奉承先皇。他的才能得到了先皇的赏识,所以先皇在驾崩之前,不顾‘王不留京’的祖训,特意召福王进京辅佐太子。 “靳无双怕福王这个草包兄弟进京后就露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彻底消失,以福王的身份进京面圣。可惜我以前只知道他进了福王府,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已经冒名顶替成了福王。龙凤中文斯薇打,后来你与福王数度交手,我才渐渐想到这点,也才查出师父还有个儿子一直留在王府。只可惜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揭穿靳无双的真面目。” 云襄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既然靳无双是你师父的亲生儿子,那么是师公怎么会将千门门主之位和《千门秘典》传给你,而不是传给自己儿子?” 云啸风叹道:“虽然福王是个贪恋女色的草包,但怎么说也是我师父的亲骨肉,靳无双夺兄弟爵位的心计和擅杀兄弟的冷血,使我师父意识到,若将代表江湖力量的千门门主之位传给靳无双,恐怕就再也控制不了这个儿子。师父最善权谋之术,所以便将门主之位和《千门秘典》传给了我,以牵制靳无双。只要靳无双对我这个师兄还有顾忌,我师父谋夺天下的计划就还有实现的希望。” 云啸风一声叹息:“可惜师父低估了靳无双的冷酷和无情,他为了得到《千门秘典》和门主之位,竟派人刺杀师父,并一路追杀为师,为师第一次在骆家庄见到你时,正是被靳无双派人追杀的时候。” 云襄冷冷望着云啸风,沉声道:“也许师父的确不愿将门主之位传给靳无双,但你继承门之位的过程恐怕也有些不实。不过我对千门上一代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是什么促成你下定决心,要与靳无双决战京师?” 见云啸风迟疑着没有立刻问答,云襄又道:“这次圣上要见的是我,所以我应该是你手中不可替代的棋子。告诉我你的详细计划,或许我可以考虑替你完成。如果师父不想坦诚相待,我决不会去京师,也不会再做你的棋子。” 云啸风盯着云襄平静的眼眸,从中看到了熟悉的信心和决断,他无奈开口道:“朝中有我的人,他发现福王竭力鼓励圣上为新军营举行一次盛大的凯旋庆典,以彰扬新军营舍身卫国的壮举,福王甚至将公子的事迹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圣上。以圣上年轻人的心性,早已急着召见你这位江湖上的传奇人物。我虽然不知靳无双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但凭我对他的了解,觉得他会借此机会发动政变,然后将罪名嫁祸于你。也只有用名动天下的千门公子襄做替罪羊,才能蒙蔽天下人。而为师要做的,就是揭穿他的阴谋和真面目,将彻底击败,以告慰先师在天之灵。” 云襄紧盯着云啸风的眼眸,冷笑道:“恐怕师父的计划不止这么简单吧?师父既然是一代千雄,怎么会放过这次谋夺天下的大好机会?我要是你,定会将计就计,待靳无双除掉圣上后,再出面揭穿他的阴谋,以你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在京师与靳无双一决高下。一旦成功,你就是拯救江山社稷的大英雄,然后效法奸雄曹操另立新君,挟天子以令天下,这难道不是一个千雄最高的理想和追求吗?” 云啸风怔怔地望着平静如常的云襄,突然一声叹息:“你把为师已经完全看透了,难道咱们师徒只能反目成仇?” 云襄缓缓站起身来,从容道:“师父,我可以为你打败靳无双,但也仅此而已。我不会容忍你和靳无双将江山社稷变成你们的决斗场,更不会眼看着天下百姓陷入东汉末年那样的战乱之中。我不会再做你的棋子。相反,我要你做我的棋子,将你掌控的秘密势力为我所用。” 云啸风看看平静而自信的云襄,再看看面前油灯中闪烁不定的火焰,一声长叹:“我没算到你早已识破我的身份,所以就不大意了。我想这灯油中大概含有唐门的‘化功散’吧?难怪你要先关上窗户,让药力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云襄点点头:“从我将筱伯留在身边那一刻起,就暗中准备了好几种防身的东西。‘化功散’只是其中之一,方才我点燃油灯之前,已将‘化功散’混入灯油,它无色无味,常人吸了没有任何影响,练武之人吸了内力尽失,身手与常人无异。” 云啸风叹息道:“想必守在门外的张宝,罗毅是用来对付我的吧?看来我是输定了。就算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背叛师父的忤逆弟子?给我一个理由!” 云襄低头紧盯住云啸风眼眸,义正词严道:“你当初收我为徒之时就包藏祸心,是为了利用我而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义在先,我是觉醒而不是背叛,而靳无双是你一生的仇敌,夺去了你深爱的女人,还逼得你不得不用自宫来忘却这份感情。如果你不帮我,靳无双将再无敌手,江山社稷迟早会成为他的囊之中物,你难道甘愿看着靳无双达到这千门中人人渴望的最高成就,而你自己却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或在江湖上继续东躲西逃?” 二人四目交对,一瞬不瞬,在云襄正气凛然的目光逼视下,云啸风缓缓收回目光,低头叹道:“你赢了,为师甘愿做你的棋子,帮你击败靳无双!” 云襄向云啸风伸出手:“那就让咱们师徒精诚合作,共除奸王!” 云啸风带着几分无奈与失落,缓缓抬起胳膊,师徒二人的手,终于紧紧握在了一起。 三更的梆子已经敲过,黑夜像厚重的幕布,笼罩着整个北京城,也笼罩着巍峨广大的福王府。在后院一座偏僻寂静的佛堂中,靳无双纹丝不动地跪在佛像前,从不信鬼神的他,竟对着泥塑木雕的佛像喃喃祈祷。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温柔披着一件狐皮大氅,睡眠惺忪地出现在门外,她半夜醒来却不见枕边人,心中担忧,总算在这偏僻的佛堂找到了他。 靳无双终于站起身来,轻声问:“新军营快到北京了吧?” 温柔揉着惺松的睡眼,心不在焉地应道:“明日就该到北京郊外了。” “公子襄也在?”靳无双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温柔打着呵欠道:“宁武关总兵范世忠亲率五千兵将。明是护送,实是押送新军营两百九十八人来京,公子襄就算想不来都不成。” 靳无双轻舒了口长气,缓缓来到佛堂外,遥望晦暗天空怔忡地问:“云啸风真的已经死了?《千门秘典》真的在公子襄手上?” 温柔略显不耐道:“你不是已经查到天心居曾从青海运回一具尸体交给公子襄,而公子襄则秘密将它厚葬在了江南吗?你还特意让人盗出那具尸骸送到京城,虽然尸骸已经腐烂,但它身上的衣衫我还认得,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云啸风时他穿的那件。而且尸骸的身高、头发、随身的饰品,都证明那就是云师兄。” 靳无双心事重重地点点头,喃喃道:“也许,是我太在意云啸风了,在没有确定他已经毙命之前,我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温柔轻轻地揽住靳无双的腰,柔声道:“你放心,云师兄早就死在我的‘销魂蚀骨’之下,况且也有人见过公子襄手中有那本《千门秘典》。云师兄若是未死,怎舍得将这本门主世代相传的圣典交给他人?要知道他当初连我都不让看。明日待公子襄一到,你就可以见到这本向往已久的圣典了。” 靳无双眼中忧色渐褪,拍拍温柔:“去叫老五过来,我有话问他。” “都这么晚了!”温柔有些不满意地皱起眉头,不过在靳无双的温柔眼神下,还是乖乖地去叫周全。 不一会儿就见周全匆匆赶到,垂手问:“主上有何吩咐?” 靳无双小声问:“明日的行动准备得怎么样?” 周全肃然道:“已经遵照主上的计划做了周全部署,只等公子襄和新军营一到,主上就将达到‘谋江山社稷于无痕无迹之中’的千门最高境界,或为与千门始祖大禹交相辉映的不世千圣!” 靳无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兴奋,白皙冷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热切的向往。不过兴奋一闪即逝,转瞬间他已平静如常。他轻声道:“明日要是见不到《千门秘典》,所有行动尽皆取消!” 北京城遥遥在望,五千兵将齐声发出欢呼,纷纷加快了步伐,却在离城十余里开外被一道圣旨截住,令他们原地安营扎寨。 营帐很快就立了起来,范世忠的五千兵马,众星拱月般将新军营二百多人的营帐围在中央。黄昏时分,就见一骑快马疾驰而入,马上骑手手捧令渝一路高呼:“福王亲自率军迎接新军营,宣公子襄与新军营统领武胜文觐见!” 来了!云襄心中一凛,与罗毅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罗毅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 云襄与武胜文翻身上战马,尾随传令兵并驾而驰。武胜文身材魁梧,甲胄紧实,云襄则青衫飘飘、背影俊秀,走在一起对比极为鲜明。 二人尾随传令兵来到一座狼兵虎卫林立的大帐前,立刻有侍从为二人牵马执鞭,云襄与武胜文翻身下马,突然看清两名侍从模样,云襄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是你!” 那名面如美玉的侍从立刻单膝跪地,恭敬地拜道:“明月向公子襄请安,当年小人在嵩山有幸见过公子,公子的音容笑貌一直让我挂念,今日再见,没想到公子依旧光彩照人。” 原来这两名侍从竟然就是魔门光明使明月与力宏,云襄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惊疑莫名。不过他只对二人微一颔首,便随武胜文进了大帐。 大帐中响起一声喜极而泣的欢呼,就见一个红衣少妇飞扑入武胜文怀中,伏在他肩上嘤嘤抽泣。 武胜文眼含热泪,紧紧拥着她不能松手,一旁传来婴儿的啼哭,少妇放开武胜文,拉着他的手兴冲冲来到了丫环跟前,抱过孩子递到武胜文面前,喜滋滋地对孩子道:“娇娇快看!爸爸回来了!” 武胜文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脸上满是幸福。这时少妇突然看到一旁的云襄,不由轻“啊”了一声,正待向他走去,就见云襄拱手一拜:“见过武夫人!” 这红衣少妇自然就是嫁给了武胜文的明珠郡主,陡然看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明珠不禁有些尴尬,幸好有人笑着给她解了围:“肾婿,明珠听说你今日回家,早就等不及了,所以本王只好将他也带来,让你们夫妻早点团聚。” 武胜文赶紧将孩子递还妻子,单膝跪地一拜:“小婿见过父王!” “起来起来!”福王脸上满是慈祥的微笑,伸手扶起武胜文,“你是国家的英雄,本王应该谢你才是。对了,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呢?” 云襄一直静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与云啸风并列当世的一代千雄,想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找到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但云襄失败了,福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平凡老人,除了身上的锦袍,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大智若愚吧?云襄在心中暗叹。见福王问起自己,他连忙躬身一拜:“草民云襄,拜见福王爷!” “平身!”福王抬手示意,同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亢不卑的云襄。二人目光相接,均报以会心的一笑,两个交锋多次的对手,终于第一次面对面相见。“ “来人!郡主累了,送郡主下去休息!”福王一声轻喝,就见两名秀美不可方物的女子款款而入,扶着明珠母女走向后帐。云襄再次目瞪口呆,这两名女子竟然就是魔门光明使净风与慧心! 武胜文不想跟妻女分开,可又不能撇下福王而去,正左右为难,就听福王笑道:“你陪明珠去吧,你们夫妻多日未见,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本王早就想见见公子襄,你不在一旁打扰更好。” 武胜文如蒙大赦,连忙告退,随明珠去了后帐,在出帐时,明珠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云襄,眼里涌动着一丝复杂的情愫。 福王挥挥手,帐内的侍从兵卒鱼贯退下,帐中顿时安静下来。就见他踱到案后坐定,仔细打量云襄半晌,轻叹道:“公子襄,我们终于见面了,本王对你可是久仰得很啊。” 云襄笑道:“小人对王爷也是仰慕已久。” 福王微微额首,饶有兴致地问:“听说千门中有本奇书,得之可谋天下,本王还听这本书就在你手中,本王与你也算是神交已久,可否借我一览?” 云襄脸上有些为难:“其实这只是一本再平常不过的书,什么得之可得天下的谣言,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王爷万不可轻信。” 福王淡淡道:“就算是谣言,公子若私藏不露,恐怕也是谋反的嫌疑啊!” 云襄苦笑着从贴身处拿出《千门秘典》,双手捧着递到福王面前,无奈道:“小人不敢藏私,请福王过目。” 福王没想到《千门秘典》来得这般容易,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看这册子的封面,正是跟自己以前见过的一样,当是不假。他强压心中激动,缓缓接过羊皮册子,眼看这一生最大的谜团就要解开,他的心脏就有种蹦出嗓子眼的感觉。 稍稍平息一下情绪,福王双手捧着秘典,带着三分虔诚,七分好奇,他缓缓翻开羊皮册子,看到第一页上那句千门中人人皆知的话,他微微颔首,再翻第二页,他的脸止顿时有些意外,再翻第三页,他的眼里满是惊诧,翻到第四页时,他的惊诧已经变成了疑惑和不解……匆匆将羊皮册子完全翻完,他呆呆地怔在当场,脸上说不出是疑惑还是茫然,怔怔地愣了半晌,他迟疑道:“这……就是《千门秘典》?” 云襄点点头:“我从师父手中接过它时就是这样,这是不是千门前辈给后辈开的一个玩笑?” “本王明白了!”福王一声叹息,信手将《千门秘典》扔到一旁,神情如放下重负一般轻松,“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试金石,以考量门人的忠心。可叹天下人以讹传讹,竟将它当成了谋取天下的圣典。” 一生中最大的疑团得解,福王心中有说不出的轻松,那种“天下尽在我手”的自负又重新回到他的心中。他用那似乎能洞悉天机的目光凝视着云襄,不疾不徐地道:“公子襄,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早就神交已久,相信本王对你的了解,不亚于你对本王的了解,你是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一切拐弯抹角的说辞或花言巧语的欺骗,都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本王打算开诚布公地跟你谈谈。” 云襄坦然迎上福王的目光:“请福王示下。” 福王手捻颔下短须,平静道:“咱们过去的恩怨,今日就在这里一笔勾销吧,本王希望能跟你交个朋友。” 云襄笑道:“做朋友通常是要有所付出,不知福王愿为我付出什么?” “我想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你都不会放在眼里。”福王憨然道,“不过济生堂呢?” 见云襄面色微变,福王正色道:“本王可以给济生堂一个合法的身份,甚至朝廷可以从税收中拿出一部分,对济生堂进行经济上的扶持,除此之外,本王还将广开言路,听从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的建议,革除朝廷弊端,为我朝开创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中兴盛世。” 若非早已知道福王的企图,云襄恐怕会为之怦然心动,不过现在他只淡然一笑:“王爷的抱负真是远大,只是如此远大的抱负,恐怕不是一个王爷能做到。” “所以本王才需要公子的帮助。”福王坦然道,“本王的身份地位,限制了本王实现自己的抱负,所以本王希望公子帮我达到能实现这个抱负的地位。”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从福王口中徐徐道来,竟没有半点心虚遮掩,云襄眉梢一扬,涩声问:“王爷要我做什么?” “本王要你什么都不做,”福王平静如常地盯着云襄,“明日圣上将在朝阳门检阅新军营,按照惯例会先验明正身,不过整个新军营也就只有你和武胜文需要验证。公子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刑部还是有不少人认识你,而新军营其他却不需要验证,本王只要你明天只当自己双眼俱盲,率新军营接受上检阅即可。” 云襄心中一亮,失声问:“你要用两百多死士假扮新军营将士,趁检阅时刺杀圣上,谋逆造反?” 福王摇摇头:“你错了,先父原本是太子,只因为几十年前那场政变,才被剥夺了太子之位,本王也才失去了继承大统的机会,如今圣上无子,若不幸遇难,无论从血缘远近还是从政德名声,本王都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本王这不是谋逆,而是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如今朝廷积弊难改,吏治腐败,皆因圣上年少贪玩,无心朝政。如果能以最小的代价取而代之,我当竭尽所能,中兴大明,为天下人谋利。事成之后,不仅济生堂将得到朝廷扶持,本王还将拜公子为相,助我共创一个开明盛世。” 入阁拜相,这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云襄也不例外,并不是贪图荣华富贵,而是因为如此一来便可以实现安邦定国,造福天下的理想。何况随着济生堂的日渐壮大,济生堂也越来越需要官府的认可。 云襄沉吟良久,突然问:“福王将计划坦诚相告,难道不怕我告密吗?” 福王平静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既然要用你,就只能完全相信你。不过如果你明日临阵倒戈,本王也只能哀叹时运不济。只是苦了明珠母女以及与你出生入死的武胜文。如此谋逆大罪,他们必受株连,还有新军营的二百多将士也将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他们现在已经交由本王的人看着,检阅结束前,他们都不得自由。” 云襄这才知道方才为什么明珠母女会在这里,原来她们已被净风、慧心暗中软禁。福王不仅要利用明珠母女,还要利用新军营幸存下来的二百多生死兄弟,将他们作为人质,胁迫自己就范。难怪他如此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这计划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福一沉声道,“第一步,就是解除新军营的武装,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公子先回新军营,让所有人放下武器。”说着福王拍拍手,明月、力宏应声而入。福王对二人微一颔首,明月立刻微笑着对云襄抬手示意:“公子,请!” 在回新军营的路上,云襄不禁在心中暗叹靳无双的狠辣:让自己出面析军营武装,实际上就是由自己亲手将新军营两百多出生入死的兄弟,送入他手中做人质。如果自己敢反抗,在大军的重重围困之下,新军营的兄弟恐怕就要死在当场了。若自己明日检阅时揭穿福王阴谋,却又拿不出任何证据指认福王谋反,那新军营的兄弟们也难逃一死。即便自己真的拿出证据指证福王,明珠一家三口又会受到无辜牵连。何去何从,实在让人难以决断。 想起明珠过去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想起武胜文与自己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的绝境中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形,云襄就不能,也不敢指控福王谋反,他不忍心看着他们为福王殉葬! 新军营已经交由福王的人马接待,明是接待,实为看管。新军营战士置身于重重包围之中,虽然已经感觉出气氛的异样,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效忠的祖监禁。 当云襄带着一小队人马来到新军营的驻地,两百名将士无声地围了过来,他们眼里的疑惑,有愤懑,但当他们看到云襄时,又都放下心来,他们对云襄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云襄纵马来到场中,对赵文虎道:“集合部队!” 无须赵文虎下令,两百多汉子自觉地列队,虽然他们依旧穿着残破的衣甲,虽然新军营的战旗破损肮脏得几乎难以辨认,但一万将士的忠魂浓缩成这最后的精华,反而透出屹立不倒的凛凛气势。 云襄控马从队伍前方缓缓走过,最后一次检阅这支英雄的部队,最后他来到队伍正前方,涩声道:“所有将士……放下武器!” 两百多名将士脸上满是惊诧,皆以为自己听岔了。就算在瓦剌人的重重围困之下,云襄也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众将士疑惑地望着云襄,就见他凝重的目光缓缓掠过全场,艰涩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众将士耳中:“我再说一遍,所有将士,放下武器。” 两百多将士虽有满腹疑问,但对云襄的信任和崇敬,使他们陆续放开了手中的兵刀,兵刃落地,发出一阵呆呆当当的嘈杂声。明月带来的那一小队王府侍卫,立刻收走了地上的兵刃。一名侍卫来到队伍前方的军旗跟前,抓住旗杆就想拔起,谁知道旗杆纹丝不动,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满面虬髯的放旗手,紧紧握住旗杆不放。 云襄目视旗手,沉声下令:“交出军旗!” 旗手满脸不甘,这面战旗在瓦剌人围追堵截下,换过无数旗手,却始终屹立不倒,这是新军营所有将士的骄傲,也是新军营的精神象征。这就样交出去,他不甘心。 那侍卫夺了几下没有得手,突然找刀置于旗手手腕,脸上冷笑,手上慢慢用力,刀锋入骨,鲜血顺着刀锋汩汩而下,那旗手依旧紧握旗杆没有松手。 云襄眼含泪花,厉声大吼:“交出军旗!” 旗手在云襄的逼视下,终于缓缓放开了旗杆,他的热泪滚滚而下,眼里满是委屈,愤愤和不甘。 云襄一言不发,目光从两百多名将士脸上一一扫过。众将士渐渐平静下来,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们读懂了云襄目光中的承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放弃他们,就像被瓦剌人数十万大军围追堵截时一样! 云襄的目光最后停在几个不属于新军营的人脸上,那是筱伯、罗毅、张宝和几个少林和尚。就见筱伯微微颔首,显然已从云襄的举动看穿了靳无双的计划,并用目光让他放心。 “公子,咱们该回去复命了。”明月在一旁小声催促,云襄最后扫了一眼全场,对赵文虎点点头:“解散部队。” 回到靳无双的大帐,靳无双眼里闪过一丝轻松,对云襄笑道:“今日公子就留在本王帐中歇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明月和力宏。明日一早他子便率新军营进城,接受圣上检阅。” 明月、力宏一左一右往云襄跟前一站,明月暗笑道:“从现在起,公子就算是去茅厕,咱们二人都会贴身伺侯。” 靳无双脸上泛起自信的微笑,负手踱出大帐,他已不需要再说什么,也不需要得到云襄口头的效忠或承诺,他知道云襄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朝霞如血,香山红透,红日从山巅透出一弯轮廓,殷红如染血的弯刀。云襄翻身上马,回头看看身后两百多名新军营将士,没有一张是熟悉的面孔,只有那杆残破的大旗,还飘扬着昔日的荣光。 武胜文双目赤红地过来,神情异常委顿,看来他也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靳无双说服他不会像说服云襄这样耐心,他不敢看身后的新军营将士,低头翻身上马,正要纵马出发,突听身旁的云襄轻声道:“跟着我!” 武胜文回过头,就见云襄嘴角泛起一丝熟悉的微笑,眼里满是从容,这是他胜券在握时的表情,武胜文再熟悉不过。他不由微微颔首,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经历,使他与云襄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云襄的心思。 新军营在云襄与武胜文率领下,缓缓由西直门进了北京城,沿途百姓夹道欢迎,用鲜花和掌声迎接归国的英雄。 在御林军的护卫下,新军营来到朝阳门前的广场,就见几名刑部捕快纵马过来,却是柳公权、沈北雄和英牧等人。他们是按惯例来验明觐见者正身,主要是验明公子襄的身份,因为只有他们以前见过公子襄。 柳公权来到云襄跟前,脸上有些悻悻之色。这次觐见之后,圣上肯定会赦免公子襄过去的一切罪名,使他再没有机会报仇。不过他也是圆滑之辈,心知公子襄很有可能因这次面圣而得到朝廷重用,他立刻收起仇恨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抱拳笑道:“许久不见公子,想不到风采更胜从前!” 云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柳公权只得尴尬地带着手下回去复命。片刻后就听朝阳门内传来一声高呼:“圣上驾到!” 在深厚悠长的号角声中,就见一骑雪白如银的骏马,驮着个身披金黄龙袍的年轻人缓步而出,他的身后紧随着靳无双等几位文武大臣和带刀侍卫,一行人缓缓走向肃立的新军营将士。 “万岁!”两侧林立的御林军发出震天的欢呼,纷纷举兵为礼。新军营将士也跟着高呼万岁。呼声过后,云襄缓缓拔出佩命往天一举,新军营将士立刻收兵肃立,等候圣上的检阅。 年轻的皇帝带着文武重臣缓缓走来,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云襄感觉到了身后两百九十八名死士凌冽的杀气,他突然转头目视身旁的武胜文,一声轻喝:“跟我冲!” 话音未落,他已挥剑拍马,径直冲向三十步开外的皇帝。武胜文一愣,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毫不犹豫就追着云襄的背影冲了出去,两人两骑几乎并驾齐驱,风驰电掣地冲向皇帝。这一下变故突然,不仅文武大臣失去了反应,就连假冒新军营的两百九十八名死士也愣在当场,这跟原定等皇帝进入十步之内再动手的计划大相径庭。 “有刺客!保护皇上!”几名带刀侍卫最先醒悟,立刻将皇帝紧紧围在中央。两百多名死士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纷纷呐喊着冲向皇帝,可惜三十步的距离足以让御林军赶来保护皇上。 云襄最先冲到皇帝一行跟前,绕过侍卫保护的皇帝,冲向一旁的福王。经过北伐瓦剌的连番恶战,他的身手已不亚于任何一名合格的战士。 由于是陪同皇上出行,靳无双身旁没有护卫者,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危险,他不禁目瞪口呆失去了反应。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有算到,经过战争洗礼的云襄,已经不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有侍卫挥刀想拦住云襄,却被紧跟着他的武胜文架开。就见云襄长剑画出一道绚烂的白虹,从靳无双颈项下一掠而过,靳无双的脑袋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高高地飞上了半空。 勒住疾驰的战马,云襄突然回身出剑,刺向了尾随自己的武胜文。这一剑完全出乎武胜文预料,他呆呆地望着云襄的剑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肩胛。二人四目交对,云襄盯着他的眼眸轻声道:“为了明珠,你什么都不能说!” 将武胜文刺于马下,云襄举剑四顾,就见皇帝已被侍卫们蜂拥着退入了朝阳门,两百多名死士在御林军的围攻下死伤大半,剩下的知识在做垂死挣扎。他抛下手中长剑,从容翻身下马,面对朗朗青天,他高举双手缓缓跪倒。 御林军蜂拥而上,有将领高呼:“生擒首恶,追查同党!” 尾声 刑部大牢壁垒森严,黑暗阴森,一只昏黄的灯笼,让整个大牢显得越发幽暗。柳公权隔着重重栅栏,神情复杂地打量着栅栏后盘膝而坐的云襄,心事重重的低声道:“公子襄,你弑君叛乱的行为有颇多疑点,刑部也有意为你开脱罪状,你只要开口说出真相,老夫愿意帮你这一回。” 云襄淡然道:“真相就是我率死士叛逆谋反,误杀福王,柳爷可以死心了。” 柳公权叹了口气,走近一步低声道:“老夫好心提醒你,叛逆谋反,将受凌迟之刑。” 见云襄不为所动地闭上双眼,柳公权叹着气转身出牢,对狱卒小声叮嘱:“替老夫好生照顾云公子,若有怠慢,老夫唯你们是问!” 狱卒唯唯喏喏地将柳公权送出大牢。来到外面的明亮处,柳公权神情愣忡地呆立不语。按理说公子襄屡屡从他手中逃脱,还多次戏弄于他,应该是他当捕快以来最可恶的对手,但此刻构公权心中对他没有半点仇恨,只有说不出的惋惜和失落。想起孙女的苦苦哀求,柳公权只能黯然苦笑,这事不用去查也能大概猜到,但公子襄不开口,他也无能为力,况且要是查出真相,难保自己不受牵连。 牢门外又有人来看望公子襄,柳公权认得是明珠郡主主仆与夫君武胜文。听狱卒在外盘杳,柳公权出门对狱卒挥了挥手,狱卒这才放三人进去。 武胜文在朝阳门叛乱中的行为虽令人起疑,但他家世清白,在军中威望甚高,堪称一门忠烈,况且被误杀的福王又是他岳父,最后他又伤在公子襄剑下,所以朝中大臣皆认为他是发现公子襄有叛乱企图,这才一路追赶阻拦,最后伤在公子襄剑下。因此他很快洗耳恭听脱嫌疑,成为保护皇上的功臣。 在狱卒的引领下来到死牢,明珠打量着神情尴尬的云襄,泪水不禁滚滚而下。她隔着栅栏嘶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刺杀我父王?为什么要伤我夫君?你有什么苦衷,告诉我啊!” 云襄紧抿双唇沉默不语,他很想告诉明珠,其实现在那个福王不是她的父亲,靳无双甚至用她们母女来要挟自己,但这一切已经无从证实,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明珠伤心欲绝,既伤心父王惨死,又为云襄的处境心痛不已。武胜文见她哭得死去活来,含泪示意丫环将她扶了出去。他默默拿出食盒中的酒水菜肴,隔着牢门递给云襄,然手盘膝在牢门外坐了下来。 云襄接过酒壶,会心一笑:“咱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武胜文想了想,涩声道:“从瓦剌归国后,就没痛快喝过。” “是啊!那些庆功宴,只能说是应酬,怎及在瓦剌杀敌之后,谈笑痛饮。”云襄一声叹息,举起手中酒壶,“来!今日咱们痛饮一场,当是为我送行?” 武胜文一言不发拿起酒壶,一仰头就是一阵鲸吞海饮,一壶烈酒转眼即干,他突然捂着嘴发出无声的啜泣。他在牢门外跪下,以以头捣地,痛苦莫名地哭拜:“我没用!眼睁睁看着你替福王顶罪,却不敢说出真相!我他妈真不是人,你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还要跟我喝酒?” 云襄隔着栅栏扶起武胜文,平静道:“想想明珠母女,你一定要撑下去,有时候活比死还要艰难。咱们在瓦剌都没将生死放在心上,难道现在反而放不下了吧?来!陪我喝酒!” 武胜文重新拿起一壶烈酒,与云襄重重一碰,二人一言不发,仰头尽干。两壶烈酒下肚,武胜文酒意上涌,不禁敲着空酒壶,轻轻哼起了那首新军营将士人人传唱的歌谣:“天苍苍兮野茫茫,雁南归兮望故乡,妻儿老小今何在,一缕忠魂瞻家邦!” 云襄也不禁轻声附和:“风萧萧兮云飞扬,娘唤儿兮愁断肠;男儿为何徒征战,马革裹尸还故乡!” 二人击节速度陡然一变,齐声同唱:“狼烟滚滚边关急,我带吴钩别爹娘;跃马踏破贺兰山,只为这人永安康……” 明而苍凉悲切、时而豪情万丈的歌谣,在寂静幽暗的牢房中徐徐回荡,经久不绝。 千门公子襄叛逆谋反、率众弑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湖,无论是塞北江南,还是巴蜀西域,都在议论着这件惊天大案。人们一夜之间就改变了对公子襄的良好印象,他过去这些善举,在人们心中就如同王莽的贤德,都是为谋夺天下而为的假仁假意。所以人们对凌迟处决的判决,皆充满了由衷的欣慰和拥护。 夜色如晦,月黯星稀,舒青虹借着窗外的天光,含泪打量着睡梦中的女儿,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又亲,仔细为女儿掖好被子,她悄悄来到孙妙玉床前,对盘膝打坐的孙妙玉默默跪了下去。 孙妙玉轻轻叹了口气:“青虹,你还忘不掉他?” 舒青虹默默点点头,哽咽道:“师父,你曾告诉弟子,心空则不痛,但现在弟子宁愿伤心、宁愿心痛,也不愿忘掉他!弟子辜负了你的期望,不敢求师父原谅,但求师父忘了曾经有过我这个不肖弟子,从今往后我叫舒亚男,不叫舒青虹。” 看到她脸上平静而决绝的表情,孙妙玉便知已无法阻拦,她喟然叹息:“冤孽!情天恨海,果真无人可渡吗?你为为他,竟连女儿都不顾了?” 舒亚男心如刀割,泪如泉涌,她伏地哽咽道:“梦香就拜托师父了,求师父大慈大悲,抚养她长大成人。” 孙妙玉一声长叹:“罢罢罢,要走的留也留不住,不走的赶也赶不走,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孙妙玉的弟子滚吧!” 舒亚男重重磕了三个头,从容起身而去。出门就见巴哲静静立在阴暗角落,像影子一样无声。舒亚男本想说两句告别的话,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就听巴哲轻声道:“我要做梦香的干爹。” 舒亚南感激地点点头,盈盈一拜:“谢谢!” 毅然翻身上马,舒亚男遥望北方,纵马疾驰而去。 轻轻抚摸那枚“心”字雨花石,云襄怔怔地望着虚空,判决已经下来,他的时日不多了,越是临近最后的期限,他越是期望能再看她一眼。 牢门响动,又有人来看望自己。云襄满怀希望地望去,却是罗毅领着一个孩子和一对年轻夫妇进来。云襄连忙招呼道:“阿毅、蒋兄、佳佳、这位是……” 那女子盈盈拜倒在地,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云襄,款款道:“小女尹孤芳,拜见恩公。” 云襄眼里有些疑惑,他只觉得这女子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模样却十分陌生。蒋文奂连忙解释道:“公子,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尹姑娘,金陵城有名的女富商。” 云襄恍然大悟,却又疑惑这素未谋面的女子,为何记得来看望自己。就听尹孤芳垂泪道:“公子,你帮过的人多不胜数,不记得小女很正常,但小女却已将公子的大恩大德铭刻在心。可惜小女无能,不能救公子脱狱,只能尽我所以上下打点,希望公子少受点苦。” 云感激地点点头,转头望向赵佳。就听他哭着叫了声云叔叔,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云襄突然想起一事,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幸亏有柳公权照应,他的私人物品总算没有被搜走。 他把玉佩慎重地递到孩子子手中,轻声道:“孩子,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玉佩,他是南宫世家的三公子南宫放,你应该叫南宫杰,这是他给你取的名字。” 赵佳一脸茫然和惶恐,有些不知所措。云襄便给他讲起他父亲的过去,没有刻意隐瞒其恶,也没有忘记他偶尔的善,以及对儿子的思念。最后他对赵佳正色道:“阿杰,你已以不小了,应该知道自己父母的过去,是非善恶也该有自己的判断,不过你要记住,虽然我们无法选择父母,却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云叔叔不能再照顾你了,我会让蒋叔叔将你送回南宫世家,你还有个伯父南宫珏,他会照顾你的。” 赵佳怔怔地愣了半晌,突然一声哭叫:“我爹爹才不是这样的人,你骗我!”说完转身就跑,尹孤芳连忙追出去,蒋文奂一迟疑,也跟着追了出去。 牢房中顿时安静下来,云襄望向一直没有开口的罗毅,轻声问:“新军营将士都没事吧?” 罗毅点点头:“福王一死,他手下的人便不敢再囚禁新军营士兵。我让云啸风令手下疏通关节,刑部很快就还新军营清白。赵将军他们多次向朝廷请愿,力证公子清白,可惜他们没有证据,而公子又不愿翻供,所以……” “我师父怎样?还有严骆望呢?”云襄打断了罗毅的话。 “云啸风现在正被觉醒他们看管着。至于严骆望,我照公子的吩咐,将他盗窃朝廷金矿的事捅给了柳公权。现在正在彻杳,已经将他下狱。”说到这罗毅顿了顿,迟疑道:“对于云啸风,分子打算如何处置?” “云襄怔怔地望着虚空,轻轻叹道:“我不知道,如果是你,会如何处置?” 罗毅沉吟道:“这次幸亏云啸风约束他的手下没有轻举妄动,这场叛乱才没有酿成更大的混乱。如今云啸风惨败在公子手中,早已心灰意懒。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看不如就……” “那就由你自己拿主意吧。”云襄停了停,神情复杂地望着罗毅,“以后济生堂,可就全靠你了。” 罗毅点点头:“公子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重托。”略顿了顿,他迟疑道:“公子,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你的决定?” 云襄摇摇头:“我主意已决,不不用劝。” 罗毅失望地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同情,怔怔地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就听狱卒过来道:“又有人来看望公子,要让他们进来吗?”由于有各路人物的招呼打点,狱卒对云襄不敢有丝毫怠慢。 罗毅见状先行告辞。片刻后就见到一对年轻男女被狱卒领了进来,男的英俊冷厉,女的秀美清纯。去襄一见之下十分诧异,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看望自己。 “我很想知道,你怎会做下如此疯狂之事?比我爹爹还要疯狂!”寇元杰开门见山地问。 云襄无奈一笑:“我不能说。” 寇元杰理解地点点头:“我相信你决不是为了你自己。”他握着柳青梅的手走近一步,压着嗓子道:“我已联络魔门旧部,青梅也联络了天心居弟子,我们将在你行刑的时候劫法场。” 云襄十分惊讶:“为什么救我?” 寇元杰正色道:“因为,我现在已相信,这世上真有天心。” 云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失笑道:“如果你相信有天心,将来就多帮帮济生堂吧,救我就不必了。” 寇元杰面色一沉:“你不相信魔门和天心居的实力?” 云襄摇摇头:“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 寇元杰诧异道:“为什么?” 云襄指指四周:“你们难道没发现,我天牢的守卫其实很松懈,对我的监禁也十分松散,无论谁来看我,只要给狱卒点银子,基本不会受到刁难,这像是囚禁名震天下的千门公子襄的牢房吗?“ 寇元杰原本没留意到这点,经云襄一提醒,立刻醒悟:“是啊,为什么?” 云襄叹道:“因为我已经跟朝廷达成了一个秘密协定,我安心受刑,朝廷给济生堂一个合法的地位;我若越狱,朝廷将在全国取缔济生堂,你们知道济生堂对我的重要性,所以我不能走。” 寇元杰涩声问:“为了济生堂,你甘愿身受凌迟极刑?” “不止济生堂。”云襄喟然叹道:“千门公子襄的名头实在太大了,大到令朝廷不安,大到几科一呼百应,大到令圣上都有些忌妒。其实朝廷知道我的清白,白紫衣手打,知道我是在平叛而不是在谋反,可如果向天下人公布真相,那么千门公子襄以后的名声和威望,岂不是令圣上都黯然无光?所以公子襄必须以叛逆罪被处以极刑,至于他是不是罪有应得,已经不重要了。” 寇元杰满脸震撼地望着平静如常的云襄,怔怔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突然戟指天空厉声质问:“你为这样一个朝廷卖命,最终去为它所害,值吗?” “我不是为朝廷卖命,而了为千千万万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云襄抬头仰望虚空,白皙的脸上焕发着虔诚的光芒,“如果每个人都相信天心,那天心就一定会存在!” 望着泰然自若的云襄,寇元杰只觉得心神一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他突然躬身一拜,涩声道:“多谢!你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天心!”说完含泪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校场口搭起了行刑的高台,引得全城百姓蜂拥而至,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欣赏神话般的千门公子襄,如何被凌迟处决。 刑台正中央的立柱上,云襄浑身赤裸,身上罩着渔网,绷紧的渔网将他全身肌肤勒得一块块凸了出来,以方便刽子手行刑。时辰未到,云襄的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着,希望看到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但他失望了,人头攒动的校场上,没有她的踪迹。 一缕舒缓和煦的琴声,忽如春风拂过大地,盖过了校场上乱哄哄的嘈杂声。云襄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青衫如梦的女子,正在对面的高楼上盘膝抚琴,熟悉的琴声充满了淡泊宁静,化解刑场的肃杀阴冷之气。 云襄欣慰地露出一丝微笑,他从琴声中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和怜惜,这大大减轻了他面对死亡的恐惧,他感动地眺望着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见她神情专注,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了那具焦尾琴上。 日头渐渐移到中天,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听到令官()着嗓子高喊:“时辰到——” 等待已久的百姓爆出热烈的掌声,欢呼刽子手的出场,只觉他浑身罩在一袭从头裹到脚的黑袍中,只留两只眼睛在外,凌迟之刑实在太过惨烈,惨烈到刽子手都不敢坦然面对受刑者,生怕他变为厉鬼向自己索命,所以要将自己浑身上下蒙个严严实实。 “行刑!”随着令官的高喊,刽子手提着一个小木箱走上刑台,从容不迫地打开木箱,亮出了数十把形状各异、精致小巧的刀具。 凌迟之刑俗称千刀万剐,受刑者要身受九千九百九十九刀才死,多一刀少一刀都不行,所以刽子手必须准备数十把不同的刀具,才能完成这难度极高的行刑。只见他挑了一把窄而尖锐的小刀,仔细用素巾抹净刀刃,然后缓缓走向立柱上紧缚的云襄,在咫尺距离静静地审视着受刑都足有盏茶功夫,他轻轻用刀挑开云襄嘴上蒙着的渔网,突然与云襄紧紧抱在了一起。 “我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无论天上地下,地狱人间,你都别想再丢下我。”她在云襄耳边呢喃着,缓缓扯去黑头套,露出了她那俊美无双的面容,脸颊上的水仙比任何时候都要娇艳,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脱去身上的黑袍,露出了黑袍下那身大红的婚服。 她从容地割开云襄身上的渔网,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微笑:“今天,我要做你的新娘。”说着,她在云襄唇上深情一吻,然手抬(捻?)起手中尖刃,对准云襄赤裸的胸膛,深深地刺了进去。 鲜血如喷泉般汹涌而出,溅在她大红婚服上,使婚服越发红艳,二人默默对视,脸上焕发出同样幸福的表情,紧紧抱住云襄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倒转刀锋,对准自己胸口慢慢刺了进去…… 这一下的突然变故,让监斩官完全失去了反应,待他明白过来,二人已相拥倒在血泊之中。一名仵作战战兢兢地上前措摸了摸二人脉搏,涩声禀报:“案犯与郐子手已双双毙命!” 全场百姓大哗,纷纷拥上前相要察看究竟,监斩官怕引起慌乱,连忙高呼收尸。几名仵作匆忙将尸体装入密闭的刑车里,护卫的兵卒立刻驾车火速回刑部去复命。 空灵的琴声突然一乱,青衫女子抬手划断了所有琴弦,她空茫的眸中洒出两行无法抑制的清泪,黯然哽咽:“知音已逝,天心迸裂,青霞从此不再抚琴!” 此再不抚琴!" 一艘乌篷船悠悠荡漾,船中隐约传出柔情蜜意的对话: “还疼吗?” “有点!” “早知道我就剌浅一些了。” “浅了可就穿帮了。幸亏你读懂了我的眼神,不然神仙都救不活。” “你干吗要用这么凶险的办法?万一我没看懂你的眼神,又或者中间出现任何差错,你不是死定了?” “我也是无奈啊!那次我伤透了你的心你绝望离去后,天大地大,你让我上哪儿去找你?你要成心避开我,以你的性格,恐怕这辈子我都别想再见到你,所以我只好用这个办法,如果你还没忘掉我,无论天涯海角你都会赶来。以你的聪明,定能领会我布下的这个局。” “要是我没来呢?” “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跟公子襄一起死好了。” “你不做公子襄了?” “公子襄名头太大,不死朝廷绝对不会安心,如今公子襄已死,不过骆文佳却活过来了。” “咱们的女儿是不是也得改姓骆?” “不用,就当是纪念一个逝去的故人吧。” “唉,我就想到买通刽子手,与你共赴黄泉。真不知道你怎么能买通刑场上所有的人,从监斩官到仵作,甚至守卫的兵卒,都在帮你完成这惊天一局。” “几十万两银子可不是白花的。腐败啊!从上到下、从朝廷到地方、从高官到百姓,腐败无处不在。连凌迟处决死刑犯的钱都敢收,照这样下去,谁也救不了这个王朝。” “你也就不了?” “我只是穷书生骆文佳,无所不能的千门公子襄已经死了,被朝廷凌迟处决了。从今往后我只为你和女儿活,承担起丈夫和父亲的重担。这重担在我眼里,比整个天下还重要。” 对话中断,舱中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乌篷船摇摇荡荡,缓缓驶向江南…… (千门系列至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