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末路》 第一章 楔子 路边酒肆。 “且叫他无双仙子罢!这位无双仙子面若白玉,眼若辰星,目上一双天生的玉羽眉不柔反刚,鼻下一张倾世的凉薄唇未点而朱,生得颇有些男面女相。然此人冷情冷面,常年一身素衣如雪,凡尘不染,灵力高强。如此这般倒不觉其面相阴柔,反倒引得众少女纷纷将芳心倾付…… 这嗜血魔女是何许人也?十五及笄之时灵力仍如五岁稚儿。天资不足,本应知勤能补拙,方能笨鸟先飞,然而她却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整日就知吃喝玩乐,尽干些捉鸡摸狗之事。 这倒便也罢了,可后来干脆弃正道不修,专习些旁门左道,不知打哪寻来的西夷秘术,将自己炼成非尸非人的鬼物……” 说到此处,座中一人插话:“什么鬼物?不就是灵尸吗?” 这听书人插话斗嘴也是常有之事,但此时说书人思路正畅,陡然被打搅心中颇有些不悦,只见他嘴角的两搓小胡子抖了一抖,面上却未显出半分不耐,笑答:“这位看官有所不知。灵尸乃僵尸所化只行不跳微有灵识,僵尸乃尸体所化浴阴成怪只跳不行灵识全无,此类怪物除力大无穷外并无特殊之处,皆能以灵器与符咒镇压,然而这嗜血魔女却是刀枪不入、万般不惧,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见血即入魔,行动疾如闪电。据说,灵力盛强的名士也只能隐隐见其余影,灵力稍弱者便不必说了。” 轻按了一下界方,那说书人继续道:“方才咱们说到‘那嗜血魔女不知打哪寻来的西夷秘术,将自己炼成了非尸非人的鬼物’,一朝叛出师门,隐身遁迹。众仙家万般寻她不得,便也只好作罢,本以为就此风平浪静,谁知忽而有一天夜深人静之时,现身姬家,将老一辈的名士屠杀殆尽。” 众人唏嘘,姬家怎么惹到她了? “姬家虽修仙道,却是书香世家,家学渊源,圣文仙督在世时便着令其办学教化各家子弟。千百年来一向尽心尽力,严师无数,高徒辈出,因此深受世人景仰,然而就是因为这份尽心与严苛得罪了那女魔头,惨遭横祸。” 众人纷纷感叹这女魔头的丧心病狂,一人问道:“可是那无双仙子最后……” 说书人一手拈了胡子,一手生出,示意那出声之人噤声,笑眯眯地道:“看官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姬家前任家主姬洪发也死于那魔女之手,按理说这可是家门之恨,血海深仇,那姬无双理应手刃魔女杀之而后快!偏偏那冷情冷面的无双仙子,骨子里倒是个痴情种……道也难怪,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那魔女虽天资愚钝灵力不强,可生得貌容艳丽无人能及,穿上女装可教群芳俯首,扮作男装那是一个俊朗莫辨,可谓俊极俏极,美极艳极!以致魔女身死之后,那无双仙子潜心苦修二十余载却只为替她复仇。” “香山仙宴,仙众本以为他飞升成仙,前往参礼,却不知他倾举家之力布下天罗地网,飞升之时屠尽仙门百家,当夜香山之上电闪雷鸣,流血成河,堆骨成山,他也瞬间从仙道坠入魔窟!仙门自此末路!” 待说到最后一句,那说书先生用中间的三个手指轻轻夹起案上的界方,随着他的语调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啪”的一声拍在案上,激起满堂喝彩。 第二章 寻 孟奇镇 “香山埋骨”一事刚过去不久,一时间不管是哪家酒肆、茶楼,里面的说书先生讲的净是这无双仙子以一人之力屠尽仙门百家之事。这说书人讲得倒是惟妙惟肖,可内容的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旁的不说,光是这“遁入魔窟”一说就假得明显。 一人低声与同行的道友说笑:“哈哈,要我是魔王,听这话估计会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淹死他们。他当成仙成魔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呢?” 旁边那人环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望来,松了口气,道:“小点声,不过是听个说书,那么较真干嘛?咱们歇息片刻还要赶路,莫要在此与人生了口角。” 先前说话的那人又低了几分声音道:“知道了,虽然是第一次下山,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只是他们也不想想,要是成魔那么容易,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多孤魂野鬼?” 说着,做了个哀怨的模样:“你是没看,昨日我猎的那只小竹子精,一脸哀怨的表情,等着魔王收他等了得五百年了吧?结果呢?魔王去了么?还不是等来了我……” 旁边的道友本是一脸严肃,硬是叫他那副表情给逗笑了,应和道:“是啊,魔王的考校标准极高,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眼。” 确实,成仙不易,成魔更是不易。若想成仙,先得有十足的慧根,再有漫长的修行,习得本事之后还要入世修习,斩妖除魔积累功德,体味苍生历经劫难,最后再在天雷的洗礼下飞升成仙;若想成魔也先得有十足的慧根,再有漫长的修行,不过不同的是,仙界慈悲,芸芸众生均可成仙,只要你能活到那个时候,熬到那个时候,而成魔却是挑的,古书记载,第一条便是“修习仙道之人无法成魔”! 倪修耳根微动,还以为那两个散仙能知道些什么内幕,却见那二人不过闲聊,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一口饮尽壶中酒底,心中怅然:“昔日何等风光的少年,说是名动天下也不过如此,到了也就剩了说书先生的这句‘亢龙有悔’。” 同时也暗笑世人想象力之丰富,当年所发生之事她尚且云里雾里,他们这些个局外人倒是全都“知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旁观者清? 座中众人仍是意犹未尽,又拉着那说书人左扯右扯,探究个中细节。 就听那说书人道:“那还用说吗?此时必是已到那阿鼻地狱寻那魔女去了……” “胡说八道!阿鼻地狱是凡间恶人去的地方,魔王才不住在那里!修仙之人就是变成孤魂游荡,三界不收也不会去阿鼻地狱。这人出来说书竟是一点书都不读的吗?”那小散仙听不下去了,低声与旁边的同行抱怨道。 观之无趣,倪修喊来小二,撂了碇碎银子,又提溜了两壶小酒行路去了。 烈日当头,空气都被热浪卷得支离破碎,细看眼前飘浮躁动的尘埃仿佛都能听见其争先恐后炸裂的细碎声响。倪修顿了顿脚步,行至此处已然人烟稀少,再往前怕是就到地方了。 随手拉了一个面善的大婶笑问:“这位婶子,请问前方可是孟奇镇?此处距离孟奇镇还有多远?” 见来人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大婶也没那么紧张,可提及前处面上仍是怪异之色:“是的。这儿到那里差不多还有半里路吧。小相公可是要往那里去?我劝你还是别去了。那里可不得了,出了挖心的邪物,镇上的人都死光了。” “死光了?” “可不是吗?早上赶集的时候我也去了,结果一推开镇门,里面横七竖八的全是死人!当时还有四五个倒在门口的,像是要往外爬……几个胆大的汉子上前把人一翻,你知道瞅见啥了吗?心口全是洞,心都被挖了!哎呀!那家伙!把我骇的呀!” 倪修奇道:“没人管吗?” 大婶撩了把手上的烂菜叶叶,继续道:“管!怎么不管?我们村西头的几个小混球动了心思,要去里面搜罗些家伙什的,结果去了就没出来过。后头官府也派了人去查,也是没出来,估计都死在里头了!” “死这么多人估摸着是邪物作祟,怎么没找附近的仙家来看看?” 大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说小相公,这姬家家主杀光了仙门,我们平头百姓的上哪找仙家去?” “可是据我所知他杀的都是些有些根基的世家,小门小户的都安然无恙,在外修行的散仙也还都在呀?……算了,谢谢婶子了,我先去会会那邪物。”说完,作了个揖便要往前。 大婶一看这么俊俏的少年郎有些于心不忍,上前扯了他的衣袖劝道:“小相公,你说到的散仙前阵子倒是来上两个,进去了却也是没再出来。那两人看着修为还挺高的,背上的剑可都闪着光呢,亮闪闪的。你这连剑都没有的,我劝你还是莫要往前了。” 听大婶这么说倪修更觉得奇怪了,连散仙都没有办法摆平的邪物其本身定然阴气难掩,何况一整个镇子被屠,死者无数,那镇中此刻必然已是阴气大盛。但此处距那镇子不过半里路,却是一点异样都没有…… 她正想着便听那大婶说道:“现在人人都传是那嗜血魔女在作乱……” 倪修憋着笑,心道:“我才刚刚来这儿,怎么作乱?” 但说到正事儿,她满面好奇之色:“那嗜血魔女不是已经死了快三十年了吗?” 大婶“切”了一声,一脸的“你怎么消息这么闭塞”的表情:“你没听说那姬家家主遁入魔道了吗?为什么遁入魔道?还不是因为给魔女报仇?遁入魔道之后又会怎么样?他那么厉害,说不定早就把人从地狱里拽出来祸乱人间来了!” 倪修“噗嗤”一笑,世人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也不解释,直接谢过大婶的好意继续往孟奇镇走去。 那笑容直桄得大婶心怦怦直跳,愣了好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倪修已走远了。 她满心可惜地嘀咕:“真是,这年头还有上赶着送死的,连仙剑都没有也敢往里闯。我们要不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儿,又穷得叮当响无处可去,早就卷铺盖跑路了。可惜了这么俊俏的小郎君……” 一旁晒被褥的妇人拍了几下被褥上的灰尘,将被褥翻了个面,也是频频摇头。他们虽然是平头百姓但也知道,修仙之人人手都有一把佩剑。上头去的两个散仙,她也见着了,剑背在身上都闪着光,据说那叫灵力,这个别说闪光了,连个剑都没有。 第三章 寻 一缕魂 果然,行了不到半里路就看见了孟奇镇的大招牌。 推开镇门,大街上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地上、墙上、井延上……到处都溅满了血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倒没想象中的那么触目惊心了。 倪修努力用鼻子嗅了嗅,没有一丝血腥味。这也就意味着这里的人都死去很久了,血液凝固甚至风干了。要是她能有正常人的嗅觉,估计此时鼻腔里应该都是传说中腐烂的尸臭味吧? 运力如风飞速地转了一圈,果然没有一个活口,都是心口处有一空洞,胸腔内空空如也。随意进了几户人家,不是空无一人就是死在家中,空无一人的估计就是死在外头街上了。 倪修有些不甘心,思虑片刻,运灵力于右手,从怀中摸出识魂符向空中拍出。瞬间就见十几道金光快速地向四面八方飞去。而她则站在原地静候佳音。 心里有些紧张:“已经找了月余,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次仿佛是有人刻意引我前来,会有什么发现吗?会吧?但愿……会吧?” 正想着,远处传来虚弱的声响。 “师妹?是你吗师妹?” 这声音!倪修惊愕转身,只见远处一青衣男子持着剑,以剑鞘为拐,拼命往她这处来,走得十分吃力。 作为一只吸血鬼,她的视力要比寻常修仙之人都要好上许多,因此哪怕现在已是日暮时分,哪怕现在天色已经灰暗,哪怕现在与那人隔了老远,她也能分辨出,来人就是她的师兄庞日华。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狼狈:“师兄!”倪修叫了一声,瞬移到他身边虚虚扶了一把。 待看清确实是她后,庞日华面上一喜,十分激动,搭了她的肩膀,道:“太好了!太好了!竟真的是你!我看见识魂符就知是你!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 简直激动地要哭出来! 倪修受不了这种场面,嘻嘻哈哈地拿话刺儿他,道:“多年不见,你越发‘俊朗逼人’了。今日这番打扮,怕是废了不少心思吧?就是为了吓我一跳?不过我没跳……” “俊朗逼人”四字咬音极重,听得庞晔直想揍人。 他俩从小打到大。不妥!确切地来说,是他从小被倪修打到大。自打他家多了个倪修,他就过上了爹也不疼娘也不爱的生活:倪修整他,他惨兮兮;他整倪修,还是他惨兮兮。反正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惨兮兮的都是他,唯一不同的是,若是前者,他的爹娘是笑嘻嘻的;若是后者,他就爹怒娘怨了…… 世人都道“吃一堑长一智”,而他在她手上光顾着吃亏了,这么多年愣是没长记性。 看着倪修一脸毫不掩饰的嘚瑟样,庞日华此刻甚是懊悔,心道:“老子怎么就忘了这厮是个什么德行?又是哭又是笑的太丢脸了!刚刚就应该先出口为强,抢占先机,刺儿她个哑口无言!” 倪修一瞥他那副吃了屎的表情就能看透他的心思:“别妄想跟我打嘴仗了,你跟我不是一个阶位的。二且,我都二十几年没说过话了。” 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偏偏庞晔还真蔫了。 倪修满足地张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 正事儿还未来得及多说,便听得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传来。这是识魂符有反应了,定是寻到什么了! “师兄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倪修兴奋地道,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庞日华原地等了片刻,就见倪修一脸喜色地回来了。 “如何?可寻得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倪修将手上拎着的东西往他面前一凑,喜滋滋地道:“寻得一缕幽魂。” 庞日华自己也往前凑了凑。 只见这缕魂上一点金光闪耀,明显是被倪修贴了符。难怪可以被她拎在手上:“这魂还不成型,但看着倒是有点像……姬无双?!” 满脸的喜气也挡不住嘴贱:“你什么眼神?不是像!就是他!” 庞日华一脸惊奇:“什么?他不是已死月余?早该魂飞魄散了,又怎会……怎会……”惊讶之余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先出了这镇子!” 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倪修心满意足,想着终于遇上故人,也有许多话要问上一问,当即背上全身瘫软的庞日华,须臾便到了城中的一家客栈前。 庞晔也不知自己是更想吃饭还是更想叙话,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连串的问题就已经抛了出来:“你没有死?那你这二十多年去哪了?为什么都不给我们递个消息?爹娘都以为你死了……是不是他将你软禁了起来?你既然活着他为什么还要杀死那些人?” 倪修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你什么时候转行做叫花子了?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继而由衷地赞道:“你这嘴可真大呀!嘴里都塞满了……少巴拉点,慢慢吃……你先把嘴里的咽下去再往里面巴拉呀!” 庞晔现在压根儿没心思跟她打嘴仗,但还算给她面子,百忙之中送了她一个白眼,腾出只手比划了个“五”。 倪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回答她的那句“多久没吃饭了”。 直将桌上的饭菜吃的一点油光都不剩,他才放下筷子。 倪修怕他噎死,忙将腰间别的两壶酒取出来递了一壶给他,道:“不急不急,来来来,先喝点酒,喘口气,边喝边说。” 心知这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庞晔听话地按捺了一下自己情绪,接过酒,拔了瓶塞,豪饮了一口,直呼“痛快”。 和倪修碰了杯,又猛灌一口,才正色道:“憋死我了!” 倪修奇怪道:“那里面不会一点吃的都没有吧?就算没有,你不是跟着师父辟过谷?怎么才五天就饿成这样?” 庞晔霎时脸上一僵,面色一阵红白交错,支吾半天也没说明白,干脆不说了,反问她:“我方才问了那么多,你还没答。” 第四章 寻 酒不是偷的 倪修托着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一脸“我知道你肯定又丢脸了”的兴味盎然。 “我确实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应当是二十多年吧?我只知道我是三月前醒来的,算算时间应该就是‘香山埋骨’后头的几天。所以这二十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些人我也不知道。” 听到她说确实死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解释,可是又觉得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当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当年我被困住了,父亲不得已才……” 孤独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熟人,她可不想看他这个样子。趁着他还没有哭出来,倪修出言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师兄,你不必多言。我信!我信师父,信师娘,也信你。” 哪知就这一个“信”字到底还是将他的眼泪给打下来了。 自觉丢脸,庞日华胡乱地抹了把脸,又灌了口酒,生硬的转移话题道:“你是寻他的魂来的这里吗?” 倪修将手伸到外袍里头去,在腰间解下一物放于手心,道:“嗯。我醒来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手边上却躺着一个这个。” 庞日华惊:“安魂袋!这东西不是已经绝迹了吗?” “原来叫安魂袋啊!还是师兄博学。我都不知道这叫什么,但是功效我还是知道的,因为里面有他一魄。我乍一醒来,脑袋混沌不清,是以打开后我愣了许久。” “愣了许久?不应该啊?人死而魄先散,魂随其后。《卜阴》有曰‘二者皆虚,少顷,风以散之,除非以灵符安之或以丹血缚之’……”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他们在孟奇镇寻得的那一魂,也就住了嘴。既然她能找到这里,定是知道了什么,他又何必老插嘴,乖乖听她讲就好了。 “是的,我愣了许久,再反应过来时都不见它散,这一魄早已不成型,极难辨认,不应如此。我再仔细一瞧,上头贴着一张灵符!师兄,你且细看看这灵符,可瞧出了什么?” 庞晔凑近,只见那灵符的正上方有一个小小的“壹”字,那字没有颜色,是一个小小的印痕,小到肉眼几不可辨也只有倪修这样特殊体质下的惊人视力才能很快注意到,反正若不是倪修提醒,他是断然不会注意到的。 自古仙家封存东西的时候,若是一类东西较多,会分类归档,并在符篆上用特制的小印印上痕迹。而此处灵符上印了“壹”就代表必定会有“贰”、“叁”、“肆”……当然,具体有多少还未可知,但是肯定不止这一个。 想着,道:“怕是有人在引你过来。我此番也是,有人上门求助我便来了,但是在里边的时候想想怎么都不对劲,这镇子与月华庄相隔甚远,就算要求也求不到我们那去。” 倪修道:“确实如此。我是因为醒来时多了颗心脏,听闻此处有专挖人心的邪物便被吸引来了。你也知道,鲜有对人心感兴趣的邪物,而且我刚好多了颗心,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哪里会这么巧?所以哪怕知道有人想指引我来这儿,我也乖乖地来了。” “对了,这么说来的话……今日寻到的那一缕魂上头也有一道灵符,那灵符不是你的?” 倪修无语:“……我都死了二十年,醒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哪来的银钱购置灵符?” “对哦,看来是我想岔了。”庞日华挠头尴尬一笑,转念间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指她道,“你你你……那那你身上的黄符都是偷的?” 说着又低下头瞧了瞧手中的酒壶呆呆地道:“这酒也是?” “……” 倪修翻了个白眼,道:“黄符是偷的,酒不是,酒是买的。” 庞日华闻言刚松了口气,就听她继续道:“买酒的银子是偷的。” 这是始料未及,一口酒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倪修笑个半死,这么多年了,还是一诓一个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途中碰到两个假道士骗人,蠢得不行,骗个人也不挑拣一下,居然找了个厉鬼的屋子,差点把自己折进去,我救了他们,便索了符纸作报酬。你别说还真是巧,那俩人全身上下那行头,全都假得要命,可这黄符纸居然是真的。银子是那家闹鬼的大家主自己给的。” “……” 两人这一叙便是许久,倪修向来不用睡觉,庞晔今日也是开心过了头,竟双双忘了时间,还是听闻外头传来打更声才发现已至深夜。 倪修回神,道:“师兄早些休息。我再去镇子里看看。” 庞晔忙道:“别去了。” 话音刚落又觉不妥,毕竟死了那么多人,作为一个修仙之人,哪能不管?可是…… 叹了口气,师妹要进去,有些事却是不能不说了。 “那镇子有古怪。方才忘与你细说镇子里的情况。我此番一进镇子灵力便消退了,后来更是不自觉地睡着了,还是你打出了识魂符,受到灵力的波动我才醒来。” 他越说脸越红,她直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除祟的时候也能睡着!哈哈哈……你是千古第一人,佩服!佩服!” 他丢脸不是这一回了,糗事也不止这一桩了,但还是十分要面子。 眼看着他脸快黑了,倪修也过完了嘴瘾,止了笑,正色道:“我进镇子倒是没遇上什么问题。灵力也未消退。” 知其去意已决:“那我与你同去。” 倪修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你既说你灵力消退我又怎能带你同去?你在镇子里那么久都未摸清楚情况,可见十分危险,万一我到时保不了你,你叫我怎么办?你且放心,我体制特殊,不会有事,去去就回。” 最后,在庞晔的坚持下,两人仍是一同前往,不过商定好庞晔只能候在外头,道是倪修久去不归他便怎么也得进去寻她。 第五章 忆 诡异的女童 “你还是老样子……”庞晔苦笑,明明可以瞬间抵达,却偏偏要用正常人的速度步行过去,打小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仍未改变。 “世人只恨天太高,难与日月共比肩。” 那是她第一次喝醉时说的话。 “那你呢?”他问。 “我?我已可与风竞速,与日月比寿,给我架一把天梯我还能与天赛高!我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很满足!满足得不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空下的草地上,他侧头看她一如平日顽劣的大笑,直笑得眼角泪光闪烁。 这世上多的是求仙问道,穷尽一生也要使自己变得与众不同之人,而她,一辈子都在努力教自己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即使死过一次,再醒来也仍是如此。 因为修炼的缘故,他现在仍是十七八九的少年模样,但其实已经四十有四,是平头百姓的而立之年。或许是年岁大了就开始多愁善感了罢!此刻看着她认真走路的模样,突然就想起父母那个将她带回去的晚上…… “今夜大雨,阴气正盛。” “确是好时机。走吧。” 月华庄内,一男一女压低了声音交流着,正是庞炎和董如卿。 前日有人求上门来,道是他们村内家禽家畜接连失踪。一开始村民们还以为出了飞贼,村长便提议将家禽家畜赶至一处圈养起来,并着人连夜看守。谁知安停了两日,就当众要歇口气时,那飞贼愣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两头猪。没人见着怎么带走的。众人这下可慌了,十几个汉子守着,都是自家的东西,一未喝酒二未打盹儿,平白少了两头猪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村民又疑是邪祟作怪,连忙扯了礼来月华庄求助。 低阶的邪祟才偷鸡摸狗,是以,问清了缘由庞炎就派了几个少徒前往,想着正好叫他们历练历练。派出去的几人都是有些功底的,也并非第一次除祟,他也是十分放心。谁想几人呆了两天才回来,此去除祟却是半点邪祟的影子也未见着,唯一突破平头百姓的重大发现就是找到了失踪的家禽家畜,也带回来几只已死的鸡鸭和一头猪。 庞炎看了看地上死物,内心顿觉不妙。这些死物被吸干了血,脖颈间皆有两个深深的小洞,明显是尖牙咬出的痕迹。 看到此景象,一般第一反应便是哪处老坟生了尸变。要解决这种情况十分简单,施符引诱、着灵剑追寻皆可,可是派去的几人两种方法都试过却是一无所获。 于是庞炎今夜便准备亲自前去。 “爹,娘,我也要去!”二人打开门,就见一个小矮墩儿拿着一把比他还高的剑拦在门口。 董如卿蹲下身子,无奈地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哄他:“晔儿听话。小孩子晚上不睡觉会不长个子的。下次白日除祟爹娘再带你去。” “我也要去!” 董如卿又哄:“要是不长个子以后就没有漂亮的小姑娘愿意和你玩了。” 七八岁的小孩子正是喜欢粘着父母的时候。小庞晔撅了嘴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论董如卿说什么他都只回一句“我也要去”,可缠了半天夫妇二人到底是没带上他。 那边庞、董二人上了山,寻了半天,纵是灵力高强也仍未找到什么踪迹。 于是便请村长着村民杀鸡宰羊将血统统放到一个一人高的大缸中,用以引诱。划了结界护住村民,二人屏息凝神躲在暗处。不久便见一女童凭空出现在缸前,竟是不畏法器与符篆! 这是个什么******妇二人心中微惊,呼吸一滞,足边带出沙土的摩擦声。 “不好!”二人心道。果见那女童受惊欲走,夫妇二人齐齐出剑,眼都没眨,面前便空无一人。庞炎的灵力要强上许多,隐隐看见一阵红风的走向,提剑追去。 这边小庞晔独自上山,正气喘吁吁,突然就被一阵“强风”撞到,向一侧坡下滚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夫妇二人追来此处,闻声大惊:“晔儿!” 电光石火之间,庞炎突然想到:“莫不是邪仙?” 这念头出来得快,手上的动作却更是快。 只见他大手一挥,一张大网直奔那道朱红色的影子而去。那影子委实快极,他还预判了一下方位,才堪堪将人缚在网边,险些叫人跑了!也亏着网大。 这一网,网中了两个,一个是那红衣服的女童,一个是刚刚被女童抱在手里的小庞晔。董如卿柳眉一竖,一抖袖子,一道金光自网眼中穿过,原是一条锁仙绳,束了那女童。庞炎同时撤了缚仙网,飞身上前抱起跌坐在地上一脸懵的小庞晔。 爱子差点被那掳走,夫妇二人皆是怒火中烧,持剑便攻。 “爹!娘!不要!她救了我!”小庞晔刚从自由落体中回过神,见状大吼出声。夫妇二人不及收手,差点伤了那女童。还好那女童速度够快,就地一滚,躲闪了开去。 “我方才差点摔下去,是她救了我,还带着我飞了好久……” 那边小庞晔跟父母解释着,这边女童试了试,发现挣不脱这法器,锁仙绳的另一端还捏在董如卿的手上。她倒不是不能跑,但是她这一跑,若是那个婶婶不肯松手,她能带着她在天上飞,那么她势必会受伤。而且锁仙绳这玩意儿是个认主的宝贝,只听主人的话,她就算跑了,灵力低弱也没法将其取下。 是以她选择上来好好的与他们交流:“叔叔婶婶,我没有伤人,也不会去伤人,我伤那些家畜也不是白伤的,我有帮他们除去附近作恶的邪祟,你们行行好,将我放了吧!” 庞炎持剑在手仍保持戒备状态,许多邪祟惯会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不得不防。而董如青却是性格使然,到底是心软,又听小庞晔说她救了他,对她多了些许信任,便燃了张火符夹在两指之间,往前凑了凑,将她的脸看清。 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约莫五六岁,乌汪汪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小嘴唇,扎着两个富贵髻,看上去十分讨人喜欢,像是年画里的人似的,就是脸色白的有些过分。 “如卿!”庞炎有些担忧,他也看清了那女童的长相,越是厉害的邪祟,幻化成人形,越是漂亮,“你到底多少岁了?是何方妖孽?还不赶快报上名来?” 太过紧张了,老掉牙的台词不自觉地就蹦了出来,说完他自己都汗颜了。 女娃倒没想那么多,只想好好说话,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我今年五岁,我不是妖孽,我是修仙人,我叫倪修。” 声音软软糯糯的,煞是好听。庞炎夫妇却像是遭了雷劈一般愣在当场:“倪修!” “倪修?” 异口同声,却是一人问,一人惊。 “你父母是谁?” 女童心道:这两人真是好生奇怪。但是有问就答:“我娘亲是倪杉,爹爹是倪琼宇。” “他们人呢?” “死了。” “死了!何时?”夫妇二人大惊,杉杉、琼宇与他们师出同门,感情甚笃,他们夫妇皆出身世家,成亲之后便接手祖业,杉杉、琼宇则是师父领回的孤儿,性格也洒脱不羁,一直携手江湖,平日里时不时地会通上一些信件,小倪修满月之时还是来月华庄操办的满月宴。因此他们记得倪修的名字。 小倪修挠了挠脑袋,很努力的去想,却想不出来,只道:“我也不记得,大概是我来这里之前。” …… 庞炎夫妇问清了缘由便将她带了回去,认作义女。当时小庞晔还道自己终于多了个妹妹,心里一度十分开心,哪想这却是他噩梦般凄惨童年的开始…… 世人皆说不清嗜血魔女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鬼物,但是庞晔知道,是他父亲寻遍野籍才弄清的。她是西夷的一种鬼物,西夷人称之为——吸血鬼。 第六章 寻 不是邪物 庞晔忆往昔正忆得出神,就见面前虚影一闪,站了三个人。摇摇头,准确来说是站着一个倪修,两手各提溜着一个。 “怎么这么久?发生了何事?这两人?” 庞晔一脸诧异,被人拎在手上还打鼾,这睡眠质量得是有多好? “里面还有几个散仙和外头的人,看上去都是睡着了在里面活活饿死的,这俩还有气,我给带了出来。先回客栈再说吧!”倪修看了一眼打鼾之人,将两人挪到一只手上,腾出了一只手捞起庞晔瞬间便到了客栈。 “我终于知道你为何除祟的时候都能睡着了。那里边儿确实古怪得很。我特意没用灵力,发现一开始进去还能闹出点动静,片刻之后就只能听见里头的风声。” 她这么一说他倒是有点印象,当时他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现在经她这么一说,有如醍醐灌顶。 是了!静!那镇子里太静了! “走路、踢翻东西、翻动尸体的时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我还试了一下,自己击掌也是半点声音都无,咆哮了好几声也只能通过胸腔震动感受到一点声音……” 边说着边将人扔在床上,倪修又道:“这个打呼噜的,也是拎出来之后才发现会打呼噜。若不是我天生无需休眠,恐怕现在也跟你们一样睡死在里面了。” 这可真是怪异:“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末了又加了句“这位兄台的打鼾声可真是大。” 倪修笑:“你怕是睡傻了吧?闻所未闻倒是不错,见所未见倒不见得。现在这趟不是见了?” 庞晔一脸哀怨地嘀咕:“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思打趣我。一刻不拿我寻开心,心里就不舒服是吧?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会遇见你……” “此去可见到是什么邪祟?” 倪修蹙眉,也是一脸茫然:“上次进去刚打出识魂符你便醒了,是以我忽略了许多事情。今天仔细一瞧才发现,有很大可能非邪祟所为。” “哦?何以见得?” 倪修习惯性地拔了酒塞,边喝边说,道:“我做如此推测原因有三。其一,这镇子上的人,皆是因失了心脏而死。如此横死,且死无全尸,必定怨气大盛,可你去时可有感受到丝毫怨气?” 庞晔回忆了片刻,答:“确实没有。可或许是先头去的散仙已将其度化,仙清了怨气?” 话落,不待倪修反驳,自己便摇头驳了自己这说法:“不对不对,镇上住户百余家,横死千余人,纵是灵力再高也不可能仙清得如此彻底。况且若是已然仙清,自是会请毗邻的百姓帮忙将尸体安葬……” 倪修也是这个意思,点头赞同:“确实,而且想要仙清,必定需要灵力,你一进去便失了灵力,那两人也是。故而仙清一事,任谁恐怕都是有心无力。” “其二,我今日前去,费了些时间查看了一下尸体,那些尸体心口皆是被利器所伤。你也知道,能持械者非妖即魔,鬼怪皆由死物所化,傍怨而生,自古以来未有一可持,可妖魔一类尚未听说有喜食人心的。当然,凡事都无定数,好比我,也是个异类。所以这个猜想并不能完全作数。” 庞晔应道:“而且此去并未感受到丝毫邪祟的阴气。” 又问:“那其三呢?” 倪修答:“便是风声了。此去孟奇镇可谓是‘万般皆无声,唯有狂风噪’啊!风声一大,周围又无其他活物,即使你听不见其他声音也不会起疑,是以你去时虽觉怪异却总想不出到底何处怪异,我初次去时也毫无察觉。你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这风声,你是不是一下子便能察觉这极不寻常的安静?所以啊!若说不是人为我可不信!” 庞晔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拍手道:“是啊!这风声在此处可谓妙极!初进去镇子,风声忽大忽小,后来好像是渐渐小了,周围又极静,所以我便睡着了。” “……” 庞晔说得一脸激动,就差哈哈大笑了,倪修斜眼瞧他:“你这么开心作甚?” 庞晔一抹脑勺,尬道:“呃……嘿嘿!这不是……除祟还能睡着太丢人了,现在想来,有人布置周全,我不小心着了道也是情有可原。” 倪修无语,拎着酒壶的手指了指床上睡着的那俩,道:“怕什么?此事就你知我知,我又不会给你传出去。况且这俩去的比你早,睡的比你沉。还久!雷打不动啊!你看看,这都多久了,咱俩说话声这么大都没能把这俩吵醒,就是传出去还有他们给你垫底呢!” 说归说,完了还站起身贼兮兮地拍了一把他的肩头,放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纵是情有可原,被她这么一说,旁人听着恐怕也就光顾着笑了吧! 庞晔气死!把倪修轰回了她自己的房间,转过身气呼呼的洗漱去了。 那两个散仙直到三日后才相继醒来。其间,那大胡子散仙的打鼾声实在大极了,雷打不动的震天响,引得其他住客纷纷投诉,店掌柜的都上来看了两趟。 不得已,庞晔和倪修只好在他们周围设了阻音结界,但阻音结界这种东西时间有限,不到两刻钟就没用了,好在倪修不需要睡觉,看着时间,到点就往他们那里跑上一趟。 两个散仙是一对兄弟,哥哥宋与之,弟弟宋行之,醒来之后一通千恩万谢。尔后四人一交流,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他们二人也是如此,进了镇子不久便听不见声音,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为之奈何?” 这一问,把大家都问住了。经过一番热烈讨论,倪修的推测目前是四人公认最合理的,可推论哪怕再合理,解决不了问题又有何用? 一片静默…… 须臾,倪修打破了沉默:“我倒是想到一方法,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恩人请讲。”那二人虚心求教,能将他们救出之人灵力定在他们之上。 “噗!哈哈哈……” 三人正洗耳恭听,就见倪修突然莫名其妙地噗嗤大笑。庞晔倒还好,他与她一同长大,深知她脑回路一向不正常,那二人就是一头雾水了。 “咯咯咯咯哈哈……” 庞晔微微有些尴尬,拍了她一掌:“你倒是笑出节奏来了!要不要唱上一曲?” “咔咔咔咔……不用不用,哈……抱歉抱歉,我就是……你二人动作神态如此一致,从刚刚起就说话总是异口同声的,我就突然觉得很好玩……”说了一半才发现跟这俩人不熟,这么说好像有些失礼,立刻噤了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还好两人没计较,道:“无妨,许多人都这么说。因为我俩是双生子。” “啊?” 这回轮到庞晔惊讶了,指着面前极不相像的两人瞠目结舌:“你……你……你们……” 庞晔此人极好面子,有时聪明得压根儿不像他,但大多数时候傻蠢傻蠢的。 就比方说现在,惊觉自己失态,突然间就转头问道:“方才说到哪了?”转移话头十分生硬自己却不自知。 倪修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子打小被自己放在掌心里头玩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是想,却仍然如他所愿地接过话头:“说到方法,既然无法解决便只能隔绝了。我以为,设下结界以防止再有人进入是最好的办法了。只是普通结界只能阻止寻常百姓入内,对灵力高强一些的修仙之人却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所以可能需要请来多位灵力高强者一同打造这个结界才行。” 三人同时蹙眉,思虑半晌,那眉清目秀的散仙道:“只是,向前百家被屠,又有言传魔女重回于世。如今仙门之中只剩些小族与散修仙人,皆是人心惶惶,恐难以相邀。” 倪修不解,虽然自己是真的复活了,可是自己醒来时身边并无旁人,又是怎么会传得如此沸沸扬扬? 第七章 寻 砸锅 心里想着事,手上不自觉地又摸向腰间的酒壶。宋家兄弟虽若无其事状,但眼神仍是齐齐往她哪里飘忽了一下,心道:“此人甚是奇怪,喝酒如同饮水,既无含酒入口屏息留香之举,也无酒深入喉,酒气奔腾时吐纳千秋的爽快之意。更奇怪的是他们在一旁闻着酒味,显然是烈酒无疑,但一壶已然见底,此人却不显丝毫醉意。” 庞晔未察,但倪修向来敏锐,面上微微一僵,及时收住了探向腰间的手。 她这喝酒一事还多亏了庞晔这厮。小时候庞晔在她手上吃亏无数,她虽然比他要好些,但是也吃过几个大亏,喝酒那次倒是其中一个。 记得刚把她带回去时庞炎夫妇见她言语行动与常人无异,只当她有些异能,便理所当然地将她当正常人对待。后来才渐渐发现她五识只通了两识,鼻不能嗅,舌不知味,冷暖不觉。吃下去的东西也是丝毫不能消化,每每都吐个干净,任夫妇二人寻遍典籍也束手无策。 一日她去喝董如卿给她准备好的血水,谁知庞晔记恨她前夜踹他入水,偷偷往那碗里兑了他爹珍藏的雪花酿。她鼻子只对血腥气有感,因此就着了道。 酒水和血液相和,压根吐不出来,当夜她痛得满地打滚,庞晔也被他爹揍得满地打滚。 最后还是庞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灵力催发她胃中积液才除了她的痛苦。她也因祸得福,醉上一回。 此后便酒不离身了。 好在夫妇二人心疼她过得无趣,即使女孩子好酒多遭人诟病,也没有掬着她。加上之后去香山书院修习需要掩人耳目,时日一久,竟渐渐然养成了干什么事都不自觉地要喝上几口的习惯。 倪修收回思绪斟酌了一下言语,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魔女都死了二十年了,怎么还会重回于世?世人不知,可你我皆是修习之人理应清楚,人死哪能那么容易复生?” 那大胡子嗤了一声,道:“虽然死而复生不易但是那女魔头专通那些个旁门左道,哪能与旁人一概而论?再说这无双仙子刚死就出了这事,且整个镇子无一人生还,不是嗜血魔女还能是谁?” “……”倪修无语。真是人在地下走,锅从天上来。 “行之!慎言!无凭无据怎能妄自揣测?”那眉清目秀的散修不悦地斥了一句,随即抱歉一笑,道:“行之素来口无遮拦,他那些做不得真的。” 总算还有个明事理的。 大胡子不服,辩道:“世人都如此说……” 虽然不愿听人说倪修的坏话,见两人要吵,那清秀散修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大胡子面上快挂不住了,庞晔连忙上前打起哈哈:“哎呀呀,二位莫要争执,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此事解决,以免夜长梦多。我待会儿回房立马修书回家,请家父前来,估摸着能凑上十几二十人。” 那小清秀也道:“我兄弟二人有挚交三五,想来都能到齐。” 那就成了!倪修喜道:“如此应该成了,正如宋兄所言如今仙门之中只剩些小族与散修仙人,想来二十多人合力足矣。” 谈定,几人便散了。 “不是我说你。此次下山,你我二人只需做好修行之人斩妖除魔的分内之事,不要卷入什么尘世纷争……父亲的嘱咐你都忘了吗?” “哼!那魔女为祸人间、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这也是降妖除魔的分内之事!” “你!好好好!我且问你,你有何凭证证明这是嗜血魔女所为?” “……尚无。” “毫无凭证就敢妄自推断,若不是她所为,真凶不就逍遥法外了?” “……” “不过这自是与你我无干,断案自有断案人,你我只需行你我本分,斩妖除魔度化怨灵即可,莫要再行以讹传讹之事了。” 庞晔推门不见倪修,飞身掠到窗外,抬头一望,她果然在别人家房顶躺着,双臂交叠枕于头下,一腿支着一腿跷着。人家兄弟二人吵得热闹,她听得快活,好不惬意! 双指并拢,遥遥一点,一道晶莹的白光闪过。 见她周身已然多出一道阻音屏障,他才满意地飞身上去学着她的样子与她一齐并排躺着。 庞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天天上房,天天揭瓦。你这听墙角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 倪修瘪嘴:“那小清秀不教那大胡子说我坏话,我还以为他知道了什么才过来听听。” 庞晔忍俊不禁,想到从前,言语间尽是宠溺:“你能不能别老给人起绰号了?人家有名字的。那小清秀叫‘宋与之’,那大胡子叫‘宋行之’。” 倪修‘嘁’了一声堵他道:“我就是起了,你有本事别跟着叫啊?” “……”庞晔一翻白眼鄙视自己,心道:“这么多年次次被她带沟里。”倪修在这方面记性委实说不上好,总是辨不清人脸也记不住人名,她便自己想了个法子,专记人特征,如此一来与人接触久了也能慢慢记牢。 思绪飘了飘,翻翻从她嘴里蹦出过的绰号,真是花样繁多,什么“眯缝眼”、“老鼠嘴儿”、“冬瓜鼻”、“没有脸”……皆是具形具象。 倪修用灵力催了酒气,再侧脸看他,已带一丝醉意:“你傻乐呵什么呢?” 庞晔笑着没有答话,就听她顿了一顿,说道:“我明日就先行一步了。” 庞晔微愣:“你不跟我回家?我已修书回去,父亲过几日就来了,母亲也许也会同行,你……不见见他们?” “不了。三魂七魄间能互相感应,现在一魂一魄已经在手,我打算以此为线索继续去寻他剩下的魂与魄。那引我前来之人视一镇人的性命为草芥,想来是敌非友,且手法诡异……此去一路恐怕凶险异常,若是见了师父师娘,他们必定执意与我同去。还是不见的好。” 庞晔急道:“那我陪你!” “庞晔。”倪修正色道:“我身上再背不起一条人命了。” 他为长,她为幼,如此直呼姓名是为不敬。但是他知道,她这是决议与他们划清界限了。顽劣如她,鲜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看着她眸中的坚定,突然就想起那年她叛出师门时的那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那时依她的性子,仍是玩笑出言,谁知竟是一语成谶。 不!他一定要揪出那个害得他们一家不能团聚之人! 第八章 寻 无聊透顶 翌日一早,倪修用庞晔给的盘缠选了匹好马才上路。 没办法,虽然对她来说走路不累,可是太磨鞋了,偏偏她还是那种无知无觉的人,鞋子破了好几个洞都不自知,还是走到一半鞋底掉了才发现端倪。 想想别人看她的眼神,现在都觉得臊得慌。 倪修一路走来,降了几个妖,度了几个怨灵,还捉了几只鬼,现在可谓是腰缠万贯,马鞍旁也挂满了美酒与美食,皆是深受邪祟侵扰,苦不堪言之人为表感谢所赠。大户人家通常赠予银两,有些看她好酒还额外附上些好酒。贫苦村民则是几家几户凑上些鸡鸭鹅蛋或是能长久放置的腊肉、鱼干之类,压根推脱不掉,她又不吃东西,干脆挂在马上,心情好的时候就送些出去给需要的人。 行至今日已两月有余,细数了一下过了两个大城,才走没多远,却已除邪无数。道仙人一下子少了许多,这一行一时十分吃香,除祟的报酬都涨了不少。 倪修坐在马背上拍了拍马头,道:“马兄啊马兄,一双好鞋三两银,我买你花了二百两银,这二百两银可换近百双好鞋,你可得帮我把这些好鞋都跑回来。” 那马登时浑身一颤,抖得周身大大小小的酒罐相互碰撞,一阵哔哩吧啦直响,甚是好听,可倪修听在耳中心疼得不行,大呼:“轻些!轻些!要是敢给我碎了一壶,我就喝干了你的血!” 也不怪这马,它本是千里良驹,倪修此时却将它与破鞋相比。若不是庞晔提前打点,二百两银连它的一根汗毛都买不起! 倪修却是不知这些事情,见座下只抖了一会儿瞬间便恢复平静,很是无趣,百无聊赖地挥舞着手中光秃秃的柳条,又道:“马兄啊马兄,你真是好生无趣!初时选马你一脸誓死不从,反抗得要死要活,我是见你那样,想着这一路必能趣意盎然才选了你,结果一出马市你就完全变了个马似的,简直!简直跟那个‘没有脸’一模一样!你就是个小‘没有脸’!” 倪修一人行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会儿自言自语说到‘没有脸’,不禁又想起了他。这一路她生怕有所错漏,每处都停留许久,却是一魂一魄都没有找到。 正愁眉不展,身体猝不及防向前倾去。还以为遭遇了偷袭,她反应极快,凭空打了个圈,稳稳蹲落在地,一脸戒备。却原来是‘小没有脸’见此处有一湾河塘,塘边尚有些还未枯黄的绿草,低头进食时不慎将她掀翻。 给了它一个白眼没和它计较,随手摸了罐酒只孤身在不远处寻了棵树跳上去等它。 刚刚坐定就见一个淡雾一般的人形飘到她眼前。正是‘没有脸’——姬无双。自从将他一魂一魄一起放入安魂袋融合之后这厮灵识恢复了一些,自上月起就总是时不时地扒开袋子偷溜出来透气,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灵符之上倪修又加了两道自己的符,足以保证其安全,是以她很是放心,也未对安魂袋施加封印,随他开心去了。 “我儿!”现在姬无双只有一魂,灵识不全,就跟小动物一样,不能言不能语,倪修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么个占他便宜的机会,满脸纨绔子弟的轻浮,“可是想爹爹了?” ‘姬无双’自是不会说话,倪修定睛微愣。与往常不同,此时他整个虚体忽明忽暗。这虚体本就极淡,加上现在青天白日光线充足,若非倪修眼神好压根看不出来。 知道这是感应到其余的魂或是魄了,倪修忙将其塞到安魂袋中,飞身而下,瞬间将地上的绿草全都连根拔起塞入‘小没有脸’的嘴里拉上他就往前方寻去。 绿草连根带出秋泥,‘小没有脸’吃了一嘴,登时不悦地抖了一抖,但这次倪修没管它。 金秋翻卷千重浪,正是农家田忙时。 倪修一路走来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安静的田忙。要不是听见马蹄哒哒,她差点就要以为此处和孟奇镇一样,被施了诡异的术法。 时值正午,阡陌上几个妙龄少女人手挎着一个竹篮结伴而行。步履颠簸间,竹篮里时不时地传出碗碗相磕的声响,想来是给在田间忙碌的父兄送饭来的。 倪修驱马走近,几个少女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俏的少年郎,纷纷羞红了脸,含羞带怯地侧目偷瞧。翻身下马,向几人行了礼,对面少女也都驻足,手忙脚乱地回礼。 倪修笑问:“几位姐姐……” 说来她已经四十有二,但这回不是她死不要脸要占人便宜,实在是……自五岁那年被人施术之后就无法生长,庞炎夫妇也是费尽心血才使她可以变成如今这副十五六岁的模样。 下一秒,倪修呆愣当场。 “这也……太热情奔放了吧?”倪修心道。 她话还没问出口,一个少女就猛地扑上前踮脚捂住了她的嘴。若不是几人眼中皆是惧色,她还以为遇上了另一个自己。 见她微愣,那捂她嘴的少女满脸通红,撤了手,退了一步,与其他少女一样竖了食指于嘴前,冲她作噤声状。 倪修失笑,她可是来问话来了,要是噤声还怎么问话?连忙出声打消几人顾虑:“几位姐姐莫怕,一般邪祟还近不了我身。” 刚刚那捂她嘴的少女还欲上前再捂她嘴,听闻此言这才作罢。 “几位姐姐不让说话,可是此处有邪祟作乱?” 众人纷纷点头。 “可是邪祟不让人说话?” 几人点头。 “说了话会怎样?死?” 仍是点头。 其中一个少女想了想,往前一小步,冲倪修张嘴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做了个“拔”的动作。 倪修猜道:“你是说,说话者会被邪祟拔舌致死?” 那少女连连点头。 倪修又问:“多久了?” 众人齐齐比划出一个“四”的手势。 说话出声是本能反应,克制本能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如此推测定不可能是“四天”,要说“四年”也不太可能,毕竟五月之前仙门众多,必定不会放任邪祟在此作乱四年,于是倪修猜:“四月?” 得到肯定的答复,倪修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目前为止已经死了多少人?” 这回几个少女却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倪修一拍脑门笑道:“是我愚笨了!大家都不能说话,即使哪处死了人也定是无法传出消息去。” 几人赞同地点头。正是如此。 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倪修从胸口摸出几张空白黄符,随手一抛,双指并拢,凌空而画,墨色一闪,再落手时几张空白符纸上皆已满满当当落了仙符。 将符纸递给几人,倪修就此别过:“多谢几位姐姐了,此符能保邪祟不侵,可贴于门上,可置于身上。姐姐们生得如此花容玉貌,声音一定极好听的,不能说话委实可惜。待我除了那邪祟再来听姐姐们说话!” 她当真是半刻正形都难以维持,直说得几人又羞又嗔,她却嘻嘻哈哈上马而去。 第九章 寻 鬼书生 是夜,突然狂风大作,一阵阴气破窗而来。 一寻常人家堂屋之中,大喇喇坐在桌子之上,斜侧着身子,支着一腿,荡着一腿,时不时还饮两口小酒、吹几声流氓哨,没个正型的,可不正是倪修吗? 只见她两侧各有一人坐于座上,此刻已然被阴风所扰,汗毛立起,冷汗直流,浑身颤抖得跟筛子似的,还拼命捂着嘴不敢出声。 阴风刮了半天都不见鬼影。倪修也不急,就这么等着。邪物都是一个套路,得先把人吓得心神涣散,趁人阳气薄弱之时才会出手。 果然,不多久,连她都觉得身边两人快被吓得魂归西天时,一道邪风扑开了正门,一道身影赫然立于门下。 顿了一顿,那身影突然飞速飘至她们身前,毫无预兆地逼近,在视觉上确实有些吓人。 “装腔作势!雕虫小技!”倪修在心中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 然而……心中话音刚落,就见身旁两人齐齐栽倒地上,生生被吓晕了过去!倪修扶额,这般打她的脸真的好吗? 她横在桌上抖着二郎腿,打量那身影:书生模样的装扮,头戴生津帽,身披绣罗袍,虽是怨鬼但五官周正,一副温润得体的表情,想来生时家境、涵养都是不错的。 那鬼书生立于三人身前,无视倪修,只盯着地上那两个晕过去的人看,硬是将两人看得被周身寒气激醒才慢悠悠地张口:“我出上联,尔等来对。” 说完报了上联道:“龙灯上庙晃晃次。” 身旁两人乃是一对农家母女,没读过书,不识几个大字,白日里女儿浣衣时不慎跌入湖中,本能呼救,母亲一时心急,痛呼“我儿”。二人皆是说了话才被倪修忽悠着诱邪物来了,哪里会对什么对子? 倪修也是头大,心道:“什么骚操作?这鬼书生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傻死的?”她向来对这些诗词歌赋文章无感,兴致上来时偶能吟上些旁人作的诗应应景、助助兴,叫她自己来作是死也作不出来的。 那鬼书生见三人皆不说话,微愠,对着中间的倪修道:“你来!” 一瞬间,倪修仿佛看到了姬家的那个老学究站在自己跟前咄咄相逼,怒答:“不会!” 就在她以为书生会狂性大发之时,那书生却满意一笑,微微敛了怒意,问:“你爱我吗?” “……” “……” “……” 猝不及防的表白?这回倪修也愣住了,心道:“难道是读书读傻了,被心上人抛弃才死?” “你爱我吗!”见倪修不答,鬼书生又问了一遍。 这回他的眉宇间多了些许狰狞,声音也倏然拔高了许多,有些刺耳。 那对母女自是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倪修来答。灵机一动,她反问道:“那你爱我吗?” 鬼书生没料到,一时语塞,须臾,略过这个问题,抛出了第三个:“你可愿嫁我为妻?” 倪修如法炮制地答道:“你可愿娶我?” 然而这次这个方法却是没用了,那鬼书生突然大怒,变了一张吊死鬼的脸就向一旁的少女伸出鬼手…… 这是个哑城,整个城中,敢张口说话的人皆被拔了舌头致死,剩下的人里自是无一人敢张口说话,因此倪修一点也不知这鬼书生的来头与心结。本想诓他道出缘由,助他了结心愿,好将其度化,却未料他此刻突然发难。 妇人大惊,扑身上前,声色凄厉:“桂英!” 倪修两指一挥,打出一道小符,心中冷笑:果然!不论人鬼,柿子都挑软的捏。 她自是不必说。那妇人为母则刚,关键时候也是能拼了命去的,心中自有一抹刚强之气,只有那女儿最为柔弱,便成了第一目标。 鬼书生被小符震出几步远去,见势不妙,飞身欲遁。引了好几天才将他引来,哪能轻易放走?倪修飞速地打出一串符,将他生生困于屋内。 “为何杀我?”倪修念了咒,使自己看上去面目难辨。 鬼书生反问:“挑拨离间,诽我谤我;巧言善辨,污我蔑我,难道不该杀吗?” “我何时‘挑拨离间,诽你谤你;巧言善辨,污你蔑你’了?” 鬼书生闻此问,仰天大笑,神情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却从没看透你!你到现在还装模作样,殊不知我早已知晓一切……” 原来,这鬼书生生前还是个秀才。他本就天资聪颖,又一心向学,耐得住寂寞吃得下苦头,十一岁就考取秀才。 这本是好事,可这世上总有人见不得旁人好,不知打哪儿传出的谣言,一时间甚嚣尘上。道是他家境殷实,贿赂了考官提前得了考卷才有此成绩。 三人成虎,昔日人人称赞的神童,一夜间沦为笑谈。更有先生当众考校他,小秀才皆能对答如流,直到那一联“龙灯上庙晃晃次”一出,全场寂静。那联甚难,他敢说答出者屈指可数,可那先生却道:“尔乃神童乎?”。小秀才百口莫辩…… “难怪先前有此一问。”倪修心道。 后来,小秀才长成了大秀才,加冠之年,正是情窦初开。貌美的青梅屡屡撩拨,他赠诗以表心迹,却被传了出去,从一柄笑谈堕为世人口中的登徒浪子。他想要辩解,然而单薄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唾骂声中压根儿翻不起一层浪…… 再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得了一桩圆满的婚事。可大婚在即,说他仗势欺人,强娶良家女的谣言又传得沸沸扬扬,值此年岁,他也不欲分辨,只待娶得美娇娘从此甜蜜安稳地度日。谁知大婚当日他踢开轿门,里面空空如也。 来的却是一顶空轿! 世人常道,再一再二哪能再三?秀才蒙此大辱,万念俱灰。当即回房换下喜服,套上自己平素最爱的衣裳,就用成亲礼上的喜绸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自此成了鬼秀才。 鬼秀才执念,逢人就说身前三大冤屈,可他是虚体,旁人压根儿看不见他。 他身前百口莫辩,身后也无法申诉冤屈,长此以往,积念成怨,只要听到有人提到“秀才”、“诗”、“成婚”等等敏感字眼他便会拔除那人的舌头。后来众人皆不敢言,他便只要听到有人出声,便去找那人,已然没有缘由…… 而他执念有三,一是那对子;二是那貌美的青梅究竟心中作何想;三是那美娇娘到底是否自愿嫁与他,故而先前有此三问。 第十章 寻 故事有遗漏 鬼秀才道明原委时戾气已散,那对母女也已经停止了啜泣,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同情,想必心里与倪修一样百感交集。 倪修对着鬼秀才一通好言相劝,最后喝着酒,摇着扇,摆了摊,当了一回说书先生,将鬼秀才的冤屈向人说尽,了了他的一桩心愿,才将他度化。 值得开心的是,度化鬼秀才时发现了“没有脸”的一魄。 难怪进城之后打出无数识魂符都一无所获,原来这一魄被鬼秀才“吃下”了,藏匿于他的虚体之内,任是再高明的识魂符也无计可施。 同时,倪修也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一上来就与他冲突,否则定是直接将他打得魂飞魄散,届时“没有脸”的那一魄恐怕也无法幸免。 “太好了!终于可以讲话了!” “原来如此。” “真的可以了吗?” 众人一脸欣喜若狂,纷纷张开了口。 “放心吧!没差!”一个前来赶集的人神采飞扬,大声喊道,“我们邻村前几天就开始热热闹闹了,叽叽喳喳的半夜都不睡觉,到现在都没死呢!都活着呢!活得好好的!哈哈哈哈!” “……” “……” “……” 这话听着总有些不对味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无妨,短暂的沉默之后整条街上爆发出一阵肆意、畅快的大笑。 万众欢腾! 倪修也是满脸欢笑,这是最后一个村子了。虽然鬼秀才已被度化,但是她仍是遵守诺言,一个村一个村地走过,一个乡一个乡地说过、一个镇一个镇地讲过。 “哎。这‘哑城’可真大呀!”倪修叹了口气嘀咕道。 她是一个很能说的人,庞晔就常问她:“你不累吗?”。姬单也常常说她:“话多!”。之前扰了姬家那老学究的教堂时那老学究还讽她“一个人能唱出一台大戏”。 曾经,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过“阁下可否闭嘴”,她都没有理会,但现在,她只想闭嘴…… 本想着偷偷溜走,但是眼尖的人拦住了她,和之前经过的每一个村、乡、镇一样,都是千恩万谢。大家伙儿从家拿了东西就往她的马车上送,见马车已满,和之前的百姓们一样,一伙人拖着她,一伙人集了银钱去钱庄兑了银票硬塞给她。 倪修无奈,看了看马车内的情形,觉得自己可以开一个酒铺子了。现在不说“富可敌国”也能说“富可敌城”了。 第一个镇子里的镇民见她马鞍上挂满了酒罐,便纷纷送上自家珍藏的好酒,一些觉得自家的酒不够好、拿不出手的,就一起凑上银钱送她。她不收,不让走;收了,就得收齐全,马上放不下,一个卖杂货的,就拖出一个精美的马车拴在马后…… 将银票塞好,拜别众人,骑着“小没有脸”“哒哒”地上路了。 倪修这几日一直讲同一个故事,讲得心累,听得也心累,于是乎弃了官道,挑了个清净小路,一路闭嘴养耳朵。 正用灵力催着酒气,就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仙人!仙人留步!仙人留步!” 来者是一美艳妇人,明显不常骑马,偏偏还将马驱得飞快,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发髻散乱,好不狼狈! “夫人何事?”倪修帮她停了马问道。 “仙,仙人!”那妇人略一停顿调息,急急地问,“仙人故事可有遗漏?” 倪修笑:“并无。” 那妇人更急了:“可是!可是仙人您说他将您认作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时他说了他全都知晓了,却未讲他知晓了什么。可不是漏了?” 倪修了然:“不是我漏了,是他未说。” 他是不想使她也陷入流言之中。 妇人又问:“我有话想说,他可……还能听见?” “已被度化。”倪修摇头,“听不见了。” 闻此言,妇人大恸!突然跌坐马下,掩面大哭…… “他不知,那青梅是真心悦他。‘情诗’一事确实是遭了小人,娇羞的姑娘只是与闺中密友分享了喜悦。 谣言传开后,是那姑娘家人为保其名声,执意推说他是一厢情愿且屡次骚扰。 ‘强娶’一事是那青梅放出流言不假,阻了新娘上轿是那青梅所为也不假,但那是为了毁了这桩婚事……他不知,他是声名狼藉求娶困难,她却是以死相逼推拒了全部说媒……他不知,他只肖再等上片刻,她的轿子就能踏着吉时去到他的身边……” “你看啊,误解最可怕了,被人误解也最难受了。所以,我将你三魂集齐,待你灵识恢复时问你要个答案才是智者之举,对吧?” 倪修讲完了“遗漏”的那部分,身边的人仍是面无表情。 最新找来的一魄融入后,虚体轮廓渐渐明了,即使只有一分灵识,瞧在倪修眼中也并无异常,因为姬单向来都是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很少见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否则也不会得了倪修给他取个“没有脸”的混名。 似乎一刻不占他便宜就浑身不舒服,倪修笑侃:“以前倒不曾发觉,你是这般痴傻,我儿命真是苦。咯咯咯咯咯……” 说完她自顾笑了起来。三分灵识与一分灵识一模一样,可不是痴傻么? 那边“小没有脸”不耐地哼哧了几声,倪修将虚体收入安魂袋中才缓缓牵了它继续上路。 嘴中仍是喋喋不休:“‘小没有脸’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又不需进食休整,日日等你,你却是半分也等不了我。你要知晓往后天凉,若是我不开心,你就等着受饿挨冻吧……” 她就是喜欢嘴上占便宜,但是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这马是匹好的,比方说现在,它会乖乖地自己行走,而她也就可以将手空出来枕在头下,整个人大喇喇地躺在马背上,伴着有节奏的马蹄声,一颠一颠的观赏天上随风变幻的白云。 秋风不时将她的衣袍高高卷起,飞扬在她如痴如醉的余光里,好不惬意! 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倪修微微挪了身子,将头自马背垂下,倒着往后看去。原是一猎户满载而归,此刻神采飞扬,步履轻快。 秉持着“哪里有欢笑,哪里就有倪修”的信条勒了马,待那猎户走近,下马问道:“这位伯伯可是要往前头的村子里去?” 猎户见面下此人玉面金冠,着一身黑衣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不欲多理。在他看来富贵人家颇多讲究,稍有不慎就会惹人不快。 却见这小公子言笑晏晏,言语间颇多爽快,他便也应了邀上车同行。 笑谈片刻倪修便切入正题:“这附近可有何怪事发生么?” 那猎户微微一愣:“小公子莫不是山上来的仙人?”寻常人家也知道些最基本的仙门之事。山上的仙人会下山除祟,谓之“修习”,据说是为了积累功德。 “可……可仙人们不是都有一把剑叫他们骑着飞?” 倪修哈哈一笑,扯起谎来都不用打腹稿:“向前与人打赌,不用剑也能除尽天下奸邪。” 猎户也笑:“真是少年出豪杰啊!说这怪事,今天我还撞见一桩……” 第十一章 寻 深夜惨叫 倪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道:“真是巧得岂有此理!” 这猎户所说的怪事竟与她有关。 猎户今日这般高兴是因为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十几头狼。 他来回跑了五六趟了,这会儿扛着的两头是最后一趟。 不消听他说倪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昨夜饿极,循着血味儿去了离她最近的一座山。即将入冬,正是饿狼屯食之际,她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一群。就地喝了一些,又用随身携带的酒罐装了一些。 在庞炎夫妇的教化之下她喝血之时都是先用利刃将血放出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就像现在,这猎户也没有往邪处想,只当是有人猎了狼,放了血,却不知何故弃之不取。有点来路不明的感觉,多多少少心里悬着却不至于恐慌。 试想,如果有人在山上看见一群被吸干了血的死狼,脖颈间净是深深的尖牙咬痕,肯定是吓得屁滚尿流,最后弄得人心惶惶,哪里还会像这猎户一样,高兴得仿佛天上砸了大肉饼下来? 把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场面放到一处去想,颇觉搞笑。 两人皆坐在车辕上,倪修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后的两头狼:“这是好事,不定是上天降下的福泽,哪能算怪事?我修习至今,若真有异常,还不至于一点都看不出来。”方才“没有脸”的虚体闪得厉害,估摸着能有大发现,她要听的才不是这种自己犯下的“怪事”。 猎户闻言心道:“这仙人好会说话!”也没见聊什么,就叫他心情更加爽朗起来。 心情一好,话头也就敞开了:“仙人怕是刚下山吧?若说怪事啊,打那姬家家主干下那事之后,这世上哪有不出怪事的地方?远的不说,近的,我们村就有!” “唔……”又是岂有此理的巧。 “我们村有个李二牛,他家天天半夜都惨叫连连,那声音……瘆人呐!扰得乡里乡亲的都睡不安稳。我家丫头今年六岁,还天天挤在我们房间睡觉……没办法,别说小丫头了,就是我这么大人,天天半夜都被惊醒,心悸得不行。” 倪修脑补了一下,确实,睡得正酣,耳朵旁边一声惨叫,就是没醒估计都要做噩梦:“天天惨叫?为何?” “这话可问着了!这天天惨叫已是怪异,可更怪的是问他他啥也不说,只说没事儿。” 倪修挑眉嘀咕了句:“这还真是件怪事。” 猎户拍腿应道:“可不呗?大伙儿都传他家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可又想不明白,若真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哪能活到现在?” “也对。我也未见过邪祟进了门还留人性命的。许是他家生了口角,半夜动了手呢?” 猎户摆手“嗤”了声,道:“不能!他家那老母亲虽然泼了些,但是那李二牛倒是个憨厚的,擒的新妇也是个说话都不带声儿大的……而且,乡里隔壁的住着,别说动手了,就是吵架大家都会去拉上一把,但他们家那破门,愣是拍不开。” 倪修没懂他的意思:“他们不想开门,当然拍不开了。”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第一天晚上,村里人都被吵醒了,听那动静,怕出人命,村长就叫我们几个壮实些的去撞门。他家那门破破烂烂的,都以为不费事,结果哪晓得,十几个人硬是没撞开!” “……” 还待再说,马车进了村,猎户连忙打住话头,邀她去家中作客。倪修推脱一番,见他是诚心相邀,便由着他指路了。 路上问他李二牛家何在?猎户经过时遥遥一指。就见青泥白瓦中一间摇摇欲倾的茅草房,显得格外醒目。 倪修心道:“难怪撞了怪事也不去寻寻散仙,看这情形,怕是连外出的盘缠都凑不齐吧!” “你怎么在门口?”马车行至门前,一妇人站在门口,猎户向倪修介绍道,“这是我女将。” 应该就是妻子了,想必是此地惯用的称呼。 那妇人笑道:“二婶子家的小子跑过来说,相公带了位仙人回来,我就来门口等着了。” 猎户闻言略有尴尬:“村子不大,有点事情不一会儿就全都知道了。” 倪修不以为意,笑答:“怪我这阵仗太大!哈哈哈哈!” 她这马车在村里太过显眼,一进村子就有人围观,跟着猎户问东问西,猎户只好回是山上下来的仙人要去他家作客,不想这消息跑得比马车还快。 也难怪,马车上全是酒,得挑路走,这乡间野惯了的泼腿小儿随便逮着条小道就能飞奔…… 一番忙碌,酒菜上齐。 “诶!请仙人来家中作客,不仅没能好好招待,反倒贪了仙人的好酒。”猎户已然微醺,言语中满是愧疚,一转眼,又是一脸敬佩:“仙人不食人间烟火,想必快要飞升了吧?” “哪里哪里!是我没有福气!婶婶做的菜,色香味俱全,馋的我都后悔修炼了!若是不修炼,此刻定能一饱口福!飞升还不清楚,一切自有命数。” “仙人就什么都不吃吗?”寻常人家对这些仙妖的事情很是感兴趣,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倪修这样一个接地气的,啥都聊的,可不得好好满足一下好奇心? 因此两人自打坐到这桌上起,话题总是绕在这上头打转。 “不!有两样不能少。一是清晨的仙露,二是杯中的美酒。” 闻言猎户两眼放光,直道“爽快”! 倪修睁着眼睛编谎,说自己因为修炼现在已经不用进食。心中更是暗乐:若是昔日讨伐我的那些个仙家听见他们口中人人喊杀的“嗜血魔女”被人如此敬佩,不知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 又给猎户满上一杯,倪修拉着他又唠向前没说完的怪事:“伯伯,之前那怪事还没说完呢?” 猎户一愣:“不是说完了?” “你说远近都有怪事,你才说了近处,远处的还没说呢。” 猎户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哦哦哦!对!远处!但是远处做不得准的,都是大家听说,传的!我就与你说着玩玩,你也莫要太当真……就是说啊,城里头好几家勾栏院里的人啊,都被人扒了皮!邪乎的是,那些人居然都没死!” 扒了皮还没死? “是啊,道第二天公鸡打鸣时,那皮又会自己长出来。”说着,想起了什么,“对了,李二牛家那事儿,之前还有几个道长游历到我们村,还被他家求去看了看。据我女将说,那几个道长皆是直呼‘惹不起’,留了句‘小心做人’就走了……” 第十二章 寻 酆判 忽然间几声凄惨的嚎叫响彻夜空。倪修这才发觉,已到子时。 隔壁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间听猎户的女将哄着小丫头:“不怕不怕。乖乖,睡吧,娘亲在这呢。” 血腥气?倪修蹙眉,她对血腥气自是十分敏感。略一思忖,循着味道而去。 听见门的响动妇人前来查看,房内只剩猎户一人。妇人连唤了两声“孩子他爹”,就见“孩子他爹”倒在桌上,闭着眼睛连连摆手,口齿不清地道:“仙人,我我我喝喝不了了,您,海量!我甘,嗯,甘拜下风!” 妇人嫌弃地啐了一声道:丢脸! 转身还是拧了帕子将人扶回榻上休息去了。 到李二牛家屋顶的时候,惨叫声还在响着,凄厉瘆人,不绝于耳。不难听出,这叫声来自两女一男,似是饱受痛苦。看来李二牛一家三口家都遭了祸害,无一人幸免。 上房揭瓦的事倪修没少干,手下刚要动作,惊觉触感不对!骂了一声“老母的!”,这李二牛家建的是个茅草房,哪有瓦给她揭? 也难怪声音这么大,茅草房压根儿不隔音。瞥见旁边透出一处微弱的灯光,应该是“窗户”了,倪修倒挂下去,堪堪能看见屋内情形。 只见屋内除了三个粗布麻衣满身补丁的人之外还立着三个黑衣人,周身玄雾缭绕阴气大盛。那粗布麻衣的三人皆被一道黑色的锁链凭空困住,双手被一道黑色的丝线捆在一起齐齐伸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跪在三个黑衣人之前。而,那三个黑衣人各持了一把黑色的剪刀,一根一根地剪着他们的手指。那剪刀看着极钝,三人的手指是被生生夹断而不是剪断的,是以这个过程十分痛苦。 倪修没有贸然出手,因为不管是锁链、丝线还是剪刀,内里都泛着晶莹的白光!这说明法器不是普通的法器,这三个黑衣人也不是普通的仙家。 倪修脑子转的飞快,倏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她心中一喜,想通了其中关窍,连忙拍出一道符,自己却在拍符的同时缩回了脑袋。 只见那符并非冲三个黑衣人而去,而是轻飘飘地在几人头顶无声地打着圈,似是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最后终于停住,倏地一下炸裂出一团强光,差点没闪瞎几人的眼…… 那白光真是无孔不入,从李二牛家茅草房的间隙漏出,直照得半片天空有如白昼。倪修躲在屋檐上也差点不能幸免,干脆瞬移到远处去,看白光渐渐落下才重新瞬移回去。 回去时,那三个黑衣人已然不在。李二牛家的三人皆是愣愣地瘫坐在地,见又一黑影从天而降,又是齐齐地一阵哆嗦,直看清了倪修的装束才松了口气,彻彻底底地失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倪修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转着看了一圈,随手抄了两个破凳子,一个靠墙摆上,一个放得几步远用来翘腿。 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心道:“你们三个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爬都爬不到凳子那儿去,白费了这凳子,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啦!” 坐定才一脸兴奋地道:“你们怎么惹上酆判的?剪手指?……你们偷东西了?还是全家一起偷的?” “……” “……” “……” 三人皆是无语。他们正要死要活的难受着,这人还一副开心的样子,真的好吗? 话音刚落,环顾四周抖了抖腿,驳了自己刚才那话,道:“不对!如果是偷东西,能惊动酆判定是偷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你们这家徒四壁的,不像!不像!” 李二牛家的几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俊俏得不像个人的小公子应该就是白天传言到李二虎家作客的仙人。可是仙人不都是那种仙风道骨的人吗?怎么会像她这样没个正形? 倪修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不然定要笑死当场。 其实她大概能猜出怎么回事。并且也清晰地意识到她目前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得找到症结所在,而这症结绝对不是出自这三个平头百姓身上。 简单说,他们还没这个能力! 而她之所以会出来跟他们唠嗑儿纯碎只是因为她想唠嗑儿了。她方才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然后发现,她还是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清了清嗓子,倪修继续忽悠:“来者是酆判,顾名思义,就是酆城的判官,属仙。即使阴气再盛那也是仙,很多人都惹不起的。你们可都看见了,今日要不是我闻声寻来,这刑罚一时半会儿的可没得完。” “若我没有猜错,这种刑罚你们每天可都得来上一次吧?虽不危及性命,可吃苦得很。你们最好与我说来前因后果,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一帮。”她瞥了一眼,今日刑罚被她打断,是以他们皆剩了三个指头在手上。 那三个指头根部都有一道深深的印痕,皮连着皮,肉连着肉,却都凹了进去,依稀能看见里面的骨头,既不结痂,也不化脓,看上去当真有些恶心人。 想必昼时那两个断掉的指头又能自己长出来,夜时再供酆判行刑。 几人一时还待犹豫。倪修见状,佯装生气地一挥小手,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茅草,道:“都不说是吧?也好,不说我走了。” “仙人莫走!” “仙人救命啊!” “我说,我说,我都说!” 在李家老妪的带头下,三人齐齐扑倒在倪修身前,一股脑地把前因后果都倒了出来。 “唔……”原来如此。 三人说完连连磕头:“仙人救救我们吧!我们愿为仙人供长生牌,生生世世为仙人当牛做马……” 倪修也不拖泥带水,直言:“爱莫能助。” 就是不能帮了?三人傻眼。 “那可是酆判!我不要命了去惹他们!” 可你不早知那是酆判?既不能帮,又为何诓他们道出实情?消遣人么不是? 三人心中皆做此想,李家老妪是个尖酸刻薄之人,张口就要骂她,生生憋住,险些气晕过去。 不是她转了性,只是她刚要出言,忽想起一事:向前邻村一混球,遇一化缘的老道,掺了羊屎入饭作弄,未料老道面不改色吃了那饭,对着他家拜了三拜,又燃香三炷斜插入地,从此那地寸草不生…… 第十三章 寻 酆城七判 她虽然好作弄人,但还不至于踩着别人的痛处作弄。 主要是白日里路过李二牛家时听见屋内传来李家老妪责骂新妇的声音。什么“丧门星”,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什么“也不见下个蛋”……说的话委实难听,且话里话外这些个事情似乎与这新妇相关。 李家老妪早年丧夫,孤儿寡母本是令人同情,乡里乡亲的那时也都会帮上一把。偏偏她是个贪得无厌刻薄尖酸的性子,人家给她分点枣,她嫌枣小;人家给她一点菜,她嫌菜少;人家给她一串肉,她嫌肉不好……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到处跟人说,背着东家说西家,背着南家说北家,大家本是帮上一把,谁又没有义务去做,好心倒叫人在背后说成那样,任谁也不会乐意。时日一久,众人就不愿搭理她,由她自生自灭去了。 都说穷人家孩子早当家,李二牛刚长大的那会儿也确实比旁人家孩子能吃苦,攒了些银钱过了段好日子,还托媒人给说上了亲事,是个顶好的人家。 按说到这儿也该圆满了,可她是个不作妖就浑身难受的主,定下亲事的那晚兴奋得不行,说什么给要娘家那些人看看她过得有多好,非拉着李二牛回娘家。她在兴头上,哪怕是夜路也走得极快,李二牛顾着她却没顾上自己,一个不慎滚到山坳坳里去了。 等她第二日一早连滚带爬带着人寻到他时,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已经废了,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请了大夫也是于事无补。 他们对那姻亲瞒了一阵子,这么大的事压根儿瞒不住,何况婚期将至,他家答应翻修的房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在她姻亲是个老实巴交又极重信誉的人家,虽然一家子在家抱头痛哭了好些天,但也没提要退婚。所谓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众人都夸她姻亲是个好人家,夸她是个有福之人。她又不乐意了,到处说那女子是个扫帚星,刚定婚事就把她家搞得家宅不宁。竟是因拿不出说定的彩礼,要不花一文地将人娶进门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这边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别人也不是傻子。那姻亲气得当即退了婚,道是他家女儿哪怕命苦,一辈子不嫁也不肖跳他们家那火坑! 后来,过了几年,眼看着李二牛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母子二人一合计,怎么也得给李家留个后,就拿出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请了媒婆去远处说个寡妇回来。 虽然当朝民风开化,但是守寡再嫁还是为人所不齿的,故而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 而这媒婆说项的寡妇,正是他家现在的新妇——刘氏。 刘氏成亲不到一年丈夫便去世了,也未留下一儿半女。就剩她一人与婆婆相依为命,婆媳二人关系甚好。 媒婆去时带了好些东西,说是家底子丰厚,但是不幸残疾至今未娶,所以才到远处来找个年轻寡妇。媒婆能说会道,将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婆婆听了信以为真,只道:“我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了,花不了多少钱,也不需彩礼钱,他家家底子好,只须他们应承能对婉娘好我就应了这门亲事。” 刘氏自是不愿,但架不住婆婆软硬兼施:“我是老年丧夫,那时尚有启儿倚靠,仍觉度日艰难,你年纪轻轻就孤身一人,往后几十年可怎么过啊?嫁过去,虽然那人身体有问题,但是家底丰厚,你过去想必是不用吃苦的,只需给人生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就等着享福吧!你若不去,我自知拖累了你,活着心里头也是不安稳,倒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最终,刘氏被说服,扮作大姑娘上了花轿,嫁到了李家。 头半年没出这事儿,李家老妪也敛了性子,刘氏过得虽不算好但也能凑合。约摸五六个月之前,也就是“香山埋骨”事情之后他们半夜被酆判惊醒,酆判拿着册子报了罪行:擅动月老红线,唆使寡妇再嫁,行断指之刑…… 打那之后李家老妪对着刘氏天天非打即骂。 分明是他们自己造的业,偏生把过错全推给刘氏,就连和倪修说经过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指刘氏的不是。 若是旁人自是不会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可倪修的性子,碰上这样的人,怎么也得气上她一气,于是便有了上边作弄他们一说。 那李家老妪忍了又忍,用气得颤抖的声音问她:“仙人你不是刚刚还说能帮我们呢?” 倪修道:“谁说?我方才是说,‘说不定我能帮上一帮’。” 说完,冷笑一声瞬间没了踪影。 趁着子时未过,瞬移到城中的勾栏院中,果然,生意冷清。不对,应该说是一点生意都没有。漂亮的女子们团团围桌而坐,唉声叹气,面上皆是愁云惨淡。 因为她们都在担心一件事:“鸨妈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众人皆默,就听一道略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问错了,你应该问‘鸨妈什么时候把我们赶出去’呀?” 一个俊俏的黑衣少年从房梁上翻身而下。 众人见她衣容华贵,长相不凡,以为来了恩客,也没管这“恩客”是怎么个出场方式,就纷纷起身迎了上去,又喜又愁。喜的是她这模样、这装束定能给上好多赏钱,愁的是这么俊俏一人,真可惜了…… 那人被她们这一盯,连连后退,频频摇手,道:“我不是来……那啥的,我真不是来那啥的……” “停!”真真是生平第一次这么紧张,那人大喝一声道,“我就是来问点事儿……有赏钱的!” 来人正是前来打探“扒皮”一事的倪修。 见姑娘们热情似火,她才发现自己自诩了几十年的“风流”在此处算个屁呀! “我还是见识太短。”倪修心道。 几人收了银子,顿时更热情了,端来好酒佳肴,一窝蜂地陪着倪修。 倪修加装淡定地左拥右抱,听着她们说那事情,就着美人的素腕饮了一口酒,问道:“怎么还和散仙有关?” “公子不知,那日被扒皮的人中还有两个刚下山的散仙。” “……”真是仙风日下。 “你们不是说那些人第二天起来又完好无损吗?怎么那会不会是你们看错了?” “哪能呢!一个人看错倒也罢了,哪能个个儿都看错?楼里这么多个姐妹呢。” 又一人道:“诶,现在真是没法活了,公子您是不知,我们这儿南来北往的人特别多,据说,整个城,各处村子、镇子都有怪事发生。什么剪手指啦,烙烙铁啦,甚至还有凌迟的!但是不管怎么样,第二天那些人准能好。” “哎!原来还能指着过往富商过活,现在别说是富商了,自打出了扒皮一事,谁也见不着了。” 倪修听着暗暗心惊,听这样子是酆城七判无疑了。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把他们从阴间引到阳间的呢?又是用的什么方法? 第十四章 寻 万魂洞 人有六欲,酆城有七判。 七判中六判皆判一“贪”字:贪目者,剜目去珠;贪语者,拔牙去舌;贪食者,热油灌喉;贪闻者,金针刺耳;贪香者,吊鼻还清;贪淫者,剥皮清欲。 还有一判,总判世间善恶。 仔细一想,今夜去往李二牛家的便是总判了。 倪修委实无语,屁大点事儿至于么? 不过现在最需要搞清楚的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酆判都在阴间酆城活动,掌管的都是阴间小鬼的赏罚,只有七月半鬼门大开之时才会随着百鬼夜游往人间走上一遭。而且这一走,若是碰上大奸大恶之人,他们会直接将人带入地府,施以阴刑,绝不可能出现这种隔天一早人又完好无损的情况。 但是除了鬼节,酆判是绝对不会来阳间闲逛,更不会如此频繁地在同一个地方有这么大的动作。 倪修百思不得其解,方才在李二牛家她猜到了原因,定是此处阴气大盛导致了阴阳混淆。当时打出的那道“瞎眼符”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那道“瞎眼符”是她自创,一开始只为整人,姬无双就被她那符整过好几回,次次都糗态百出,除了气急败坏找她拼命外也没有其它办法。 直到后来一次修习,她故技重施要整“没有脸”,结果瞬间将一个小怨鬼打得人间蒸发,才发现这符阳气极盛。方才一用,果然便不见酆判身影,定是发现来错了地方。 而姬无双的虚体近日频繁地从安魂袋中爬出并疯狂地闪烁,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魂主阴,魄主阳。恐怕他的一魂正困于此处。 可是现在别提找出那人用的是什么办法了,光是阴气都寻不着。 “好烦呀!怎么办呢?”倪修出了勾栏,急的抓耳挠腮,烦躁地想要狂吼出声,“什么玩意儿!明明是阴气极重的地方,却感受不到一点阴气,识魂符也没用,追阴符也跟死了一样!” 忽然,一个忽闪忽闪的东西出现在倪修身边。 倪修正心烦意乱,不悦地拎起他,蹙眉道:“你以为你是萤火虫?滚回你的睡袋去!没看你爹我忙着呢?这个时候出来搞什么乱?” 姬无双不说话,表情却变了。破天荒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向来没什么表情,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但倪修看来,自动理解成了“意味深长”。 倪修心道:“你意味深长个鬼啊……”须臾间反应过来,她怎么刚刚没想到呢?他这是在告诉她,他可以感应到自己的魂魄,他可以带她去啊! 姬无双的虚体很无奈,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在安魂袋里听见她说的话,特地爬出来嘲笑她一下而已。 没想到刚一出来就被她拉着干活了:“对对对!你能感应到的……从现在开始,我带着你去找,你要是感应到那一魂离你近了,你就笑一下,要是离得远了,你就皱一下眉,听见了吗?” 面无表情地点头…… 倪修带着姬单直到五天之后才找到地方。那么远的路,对旁人来说五天已经算快的了,可是对倪修来说却是最慢最慢的速度了。 你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慢?她铁定指着姬单骂娘。 姬单那厮扣扣搜搜的,表情变化及其细微,她必须得一直盯着他看才行,以至于无暇看路,最后足足花了五天时间。 “我的……天!”倪修眼前的石山,瞠目结舌。 不可置信地,她转头向姬无双又确认一遍:“你确定?” 姬无双:点头。 “你会点头!那你方才为什么不点头?非要用笑的,害我找那么久……” 又是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倪修骂了一声滚,飞快地绕着石山脚下转了一圈。只见这石山高出万丈,四面皆如同刀削一般,竟是一点坡度都没有,直直矗立在这大地上。 倪修心道:“虽然深秋时节草木凋零,但是这石山周壁寸草不生未免也太过夸张了些。” 这石山之上并无山路,想来平日里无人行走。思忖片刻,倪修腿部一个发力,直蹦出几丈高,要下坠之时足尖轻点,踏了一块凸出的小石又窜出几丈。如此反复数次终于抵达山巅。 山上狂风呼号,她刚刚落脚,还未站稳,那风直吹得她猝不及防就向一旁倒去。 “该死!”无可借力,倪修大惊,从山顶上可以看见,这山只留了外围的寸余薄壁,中间有一大洞,直通底下,深不见底。若是普通的洞她倒也不惧,哪怕千万丈深渊,她又不会粉身碎骨,到底下的时候再蹦上来便是。可这大洞之中黑气萦绕,无数只魂魄虚体在其中胡乱冲撞,光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更别提下去和他们一起玩耍了! 倪修两指拢在一起,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向下打出一道结界,打算借结界之力将自己弹回。 “嗖”的一声,眼前蓝光一闪,却是她放出的结界被弹了回去。她这才看清,洞内不深处已被人设了结界,只是不知这结界能否将她也一并弹回? 连骂了几声娘,正认命地往下栽去,就觉自己身子一轻,缓慢上升。回头一看,一老道御剑而来,手中的拂尘缠在她的腰间正往回收着。 倪修站定谢过,那老道却不回话,只盯她打量。倪修心里暗暗一紧,面上却不露半分,大胆回望,也将他打量个彻底。只见那老道须鬓皓然,目露仙风,端是一副嵚崎磊落之人,一身清亮,瘦骨嶙峋,却是凌风不摆,受风不动,一看就知其道行极高,造诣颇深。 倪修心想:“这老道太恐怖,估摸着能一眼将我看透。不知我现在开溜能不能逃得过去?” 就在她要脚底抹油之时,那老道突然笑了:“姑娘,贫道等你很久了。” 倪修一身惊悚:“我认识你吗?你就等我好久了?” 她这话算得上失礼了,寻常那些个自诩德高望重、修为了得的世家老头听了绝对会气得抖上半晌,但这老道却是跟“没有脸”一样,脸上的笑意无半分波动:“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万魂洞虽不是你所为,却也是因你而成。你既寻人寻到此处,也是因果缘由使然。” “随我来罢!” 倪修听得云里雾里,好像这老道知道许多事情。但是一想那引她前来的幕后之人,就觉得甚是危险,见那老道转过身去带路,她假应了一声,脚底一晃就要开溜。 她速度极快,岂料那老道像是后背长眼一般,速度更快,拂尘一甩,道一声“失礼”,就将她卷走了…… 第十五章 寻 神秘老道 倪修在后头挣扎半晌,可这拂尘不知是何材质,且有灵性,任她力大无穷也挣不脱。被拖行一路更是脚不能沾地,无处借力。 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她也就干脆省了力气,任由那老道拖着她去了。 那老道御剑飞了半刻钟的功夫,于一山间小筑前停下。倪修抬头只见那院门头的牌匾上书着“抱素草堂”四个大字,心笑:“这字笔势雄浑,然走法飘逸,颇有些不着羁勒之感,与这老头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稳之气倒是有些不搭。” 院门往内蓬蒿满径,推开屋门,只见蟏蛸满室,似是久无人居。 倪修正纳闷,那老道举手一挥,屋内瞬间澄澈清明,一尘不染,方才所见竟都是幻像! 行至木几之前,老道撤了拂尘,先行坐下。 倪修心道:“来都来了,索性就看看他要干什么吧!”随即也不扭捏,坐于其对侧。 “你一直这么笑……不累吗?”姬单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在她看来已是新奇,面前这老道,从她见着开始就是一脸姨母笑,真叫她更加新奇,他脸上的肌肉都不会僵硬吗? 老道但笑不语,取了一旁的铅壶,撮上一把似茶非茶的叶子,注了满水,放在手边的碳炉上。待火燎得滚热之时倒入几上的铅盏,化入一颗金丹推至她的面前。 倪修怔愣片刻,突然笑道:“这金丹予我委实浪费了。” 方才在山上这老道盯她看了半天,她还以为他看出了什么,没想到是故作深沉啊!前头遇上的说书先生有一点说的不错,世人都道嗜血魔女及笄之时灵力仍如同五岁稚儿,这事儿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五岁之时,不知何人杀了她的爹娘,将她掳去,施术练成了吸血鬼。打那之后她就如同死身,庞炎夫妇寻来的各种金丹妙药她也没少吃,可灵力就是一分不长,她能长成如今这副十五岁的模样还多亏了夫妇二人一旧友送来的几张秘术残页。 “吃了!”老道仍是一脸的姨母笑,语气中却多了丝不容违拗的坚持。 “……” 倪修端起茶盏,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就是待会儿又要吐上一遭而已:“好吧,这可是你让我吃的。” “方才这颗金丹,一出丹瓶便能悬浮半空,周身更是光华夺目,流光四溢,一看就是世间少有的上品丹药。这世上但凡哪处有了金丹,人人皆趋之若鹜,有些分明就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土疙瘩,大家都愿花千金去求。你倒好,这么好的金丹愣是要浪费在我身上……” 她早就端了铅盏在手,却叽叽呀呀说了半天都没喝上一口。 老道作势捋了拂尘就要抽她。 “哎!别别别,别呀!这么大年纪了,性子不能这么急……”终是送入口中一饮而尽,“喏,我跟你说啊,这可是你自己任性,没什么效果可不干我的事……” 正说着,胃中一阵潮热,怕是要吐!倪修本可以出去寻个草地吐去,也好叫那草沾沾金丹的灵气,若是争气,说不定千百年后也可修炼得道,待那草仙寻她报恩之时她也能谦逊地告诉他:“不用不用,我一向慷慨。” 但是一想到是那老道叫她喝的这盏茶水,她便干脆扶着小几当场干呕起来,心里想着怎么着也要恶心恶心他! 哪知吐了半天都没吐出个东西来。 起身间,老道突然发难,拂尘一扫,将她裹了个严实:“解禁!” “……” 见她不懂,老道口中念一诀,灵剑出鞘,直指她去。 “什么!玩真的?”她虽是不死之身,但那是自然不死,可不是被这么厉害的仙器戳完也不死的!情急之下,灵力迸发而出…… 这是?这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倪修大喜,她这灵力早已不作指望,不想还得了意外惊喜,“道长!方才那金丹还有吗?再给我几颗!” “……” “哼!想得美。” 那老道仍是一脸的姨母笑,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现在心情好的缘故,看他的眼眉之间竟然都鲜活了起来:“别这么抠搜嘛!” “这些灵力,加上你的异能,找人足够了。” “……”原来他确实看出来了。 “你若想找人,就听我与你细说。” 倪修顿时收了顽闹之色,正襟危坐。 就听那老道说来—— “数月前有人将千万怨魂填于洞中,搅得周遭不得安宁。洞内阴气森然,怨气冲天,半点靠近不得。我只好设法将其暂时封印,可也是治标不治本,阴气渗入地下,将酆判都给引来了……那人,真是活活将此城变为了人间炼狱啊!” 倪修恍然大悟:“难怪我在外一点阴气都感受不到,原来是道长封印的缘故。” 继而又问:“道长灵力高强,也没有办法仙清吗?” 老道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一脸痛色,道:“那怨魂之上个个儿都有邪符护体。走远处往那儿打,压根儿打不散,凑近些去想揭了那邪符,却是瞬间就会被那些怨魂撕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死后魂魄顷刻间就被阴怨之气浸染,瞬间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仙器都护持不住……” 说得这般详细,想来已经试过,并且与他同行之人皆是话中的下场。 “封印了那万魂洞之后,我便日日在那守着,总算是等到你来了。” 他一说这话她才想起来,在山上的时候他好像是说过什么一直在等她的话来着。倪修不解,就算她吃了金丹,但是修为灵力也没他高吧:“不知我能做什么?” “你非肉体凡身,自然可去揭了那邪符。现下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 想到那么多怨魂倪修就一阵恶寒。犹豫间就听那老道说:“里面有你想要找的东西不是吗?而且我之前说过,这万魂洞虽不是你所为,但也是因你而起。那人既设下这阵仗引你前来,你少不得要往里头闯上一闯,这一闯会有什么后果就不得而知了……如此说来,我出现于此还是助你一臂之力呢!” 您老还能再不要脸一点么? 不过这些话也确实不无道理,可是要让自己听他的,总觉得哪里不得劲,不谈点条件总觉得自己吃亏:“要我听你的也行,但是你得再给我两颗金丹。” 倪修一竖手指,张口就要俩。 老道又恢复了他的姨母笑,答道:“哼!” “那一颗!一颗也行。” “你以为这金丹是什么东西?那么好得的吗?那可是我祖上传下的东西,唯一一颗就给了你。” “……”倪修惊,拍案而起,“祖传的?祖传的现在还能吃吗?你别再毒死我……” 第十六章 寻 倒霉催的 倪修这个无知无觉之人现在只觉得浑身发冷。当然,这冷意并不是源于周身的触感,而是源于她脆弱的内心…… “这拂尘当真不会断?” “不会。” “可你不是说那些怨鬼把人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吗?” “骨头渣子都不剩的是人,不是仙器。” “……你没诓我?” “没有。” “可是……” “废话真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来之前她看着洞内景象甚是恶寒,再三和那老道确认安全与否,那老道竟然嫌她废话多!嫌弃就嫌弃呗,她也认了,反正他又不是头一个觉得她废话多的,可那老不死的竟然直接说了句“废话真多”之后就将她踹了下去! “老不死的!老不死的!”倪修在心里暗骂,“这么急,急着去投胎啊?等我做好准备就这么难吗?老不死!” 洞内大大小小的怨魂到处乱撞,还有的甚至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 咦?还穿过来? 倪修突然发现,有几个龇牙咧嘴的确实好像不是胡乱冲撞,而是真的故意打她身体里穿来穿去,绕着她挤眉弄眼,贱嗖嗖的。 这要放在平时只有他们几个的时候,倪修一定会邪魅地道一声“淘气”,然后打出具身符,把他们拎在手上好好把玩一番,可现在,底下上万条怨魂都是他们的人啊,她是一点都惹不起,怂得就差叫大爷了…… 各类怨魂长得千奇百怪,还有几个半边脸的,真是搞不懂,怎么死才能连魂都死成这样?倪修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寒。 “找到没?” 上边老道不耐的声音传来。 “没有!” 片刻,那老道又问:“还没找到吗?” “闭嘴!”倪修怒。 她正努力找着,那么多怨魂还都是到处飞来飞去的,上哪儿那么容易辨认? “没有!” “不是!” “哇!” “真丑!” “呃……”倪修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一边找着一边心里给自己打趣解压,不知不觉竟然都探到底了。 这万魂洞很深,洞里都是怨魂,阴郁之气环绕,层层遮掩,越往底下越看不见上头的日光。现在站在洞底,往上看去,只能看见怨魂们头上的邪符在闪,像一只只邪恶危险的眼睛,端教人从心里往外冒凉气。 不敢轻易打出引火符照明,倪修只能靠这些邪符发出的光亮勉强辨清眼前的景象。 只见,洞底中央一个石桌之上放着一只玉椟,正散发着一阵清澈明净的光芒。直觉那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倪修连忙上前。 这石桌极高,且光滑地不像样。这当然难不倒她了!倪修得意一笑,一个发力跃起,稳稳落在石桌之上,轻易便取得玉椟。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在脸上,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什么东西?”她打开玉椟之时手与玉椟之间居然拉丝了!要是她有触觉,此刻一定会觉得手上甚是黏腻,可惜她没有,她只有视觉,这视觉告诉她:好恶心! 忍着恶心查看了玉椟内的东西,又是一个安魂袋。将其取出凑近腰间,果然两个袋子双双颤动不停,要往一处靠近。玉椟内的安魂袋装的也是姬单的魂魄,没跑了。 倪修按照“噹,噹噹,噹噹噹”的节奏拽了几下拂尘给老道传递拽她上去的讯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为防姬单的魂魄受损,要先把她要找的东西送上去她才会仙清这里。 老道应该是得了消息,拂尘拉着她缓缓地往上升去。却突然间,见那石桌一阵晃动,她定睛一瞧,心叫不好。 方才离得近了,洞底又黑,她未能看清全貌,现在升至半空,离那“石桌”一丈有余,便看清了。 那哪是什么石桌啊!悠黑之下,它睁开了一对亮得如同灯笼的招子,赫然是一条大长虫! 似是在此盘踞已久,久未活动,身上的白鳞随着它的活动发出“嘎吱”、“叽呀”的摩擦声,又尖又响,直激得她忍不住堵住耳朵。她本不用呼吸,此刻算是一身死寂,怕惊扰怨魂,老道在拂尘上施加的灵力也是少之又少,如此缓慢上升,在一群亮闪闪的邪符之中应当不会被发现。 倪修抱着侥幸心理暗暗祈祷,然天不遂人愿,那长虫亮得扎眼的一对招子紧盯着她这处,突而间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咬来…… 危急间,她使劲一晃身子堪堪避过,那长虫一口咬在拂尘上,竟将她之前死活挣不开的拂尘一口咬断!惊疑之中,身子重重地坠落在地,她抬头一看,老道应是未察异样,拂尘还在缓慢上升。 那长虫见她落地,鼻尖喷出一阵浊气,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蠕动着身子撑起笨重的头颅,就往她落地之处袭来。倪修心中苦笑,她在万千亮闪的邪符中这般悄无声息都能被它准确捕捉,想必这不是普通的长虫……看来今日是跑不掉了。 倒霉催的! 说时迟那时快,她铆足全力一跃而起,将腰间的两个安魂袋紧紧地系在老道的拂尘之上,慌乱中,又将胸前的符纸悉数摸出,凭空画了符篆统统打向那两个安魂袋,紧紧护在其周围。 霎时间,灵气的波动惊扰了一片怨魂向拂尘涌去。不得已,连老道给她防身的灵剑也一并向拂尘掷去。又以自身为靶子,释放出灵力,吸引长虫和万千怨魂的注意。 她的速度极快,做完这些还未落地,就见那长虫在她原先滚落的地方砸出了一个丈余的大坑,旋即又极其灵敏地向她这处攻来。 “真是难缠!”倪修心中凄苦,挥拳相对,但无处借力,硬是被顶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的结界之上。 这一撞似乎都能听见自己坚硬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倪修苦中作乐,心道:“无知无觉就是好,被打个半死也能立马爬起来说‘继续’。”墙壁极其光滑,她使尽全力蹬了一脚也只能瞬移到对面墙壁上顺着滑下。 而此时,怨魂也被她释放的灵气所吸引,一窝蜂地向她涌来。两面夹击,腹背受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姬单的魂魄此时应是无恙了,那老不死的应该也不会被拽下来了…… 第十七章 寻 放我下来 飞快地在洞底瞬移躲避,这两边她可一处都惹不起。 那长虫自是不必多说,身高百余丈,方才盘成石桌模样都高得要她发力才能跳上,几个鳞片便能组一个大石桌的桌面。微一活动就将地上的硬石砸个粉碎,纵她坚如磐石也禁不起它这一咬、一砸。 里头的怨魂散开看倒是不足为惧,可成千上万,个个儿牙尖嘴利,一窝蜂地扑在她身上到处撕咬,也够她受的。 此处空间狭窄,怨魂前赴后继,不一会儿就将她围得密不透风。躲闪了一会儿,终是避无可避。虽感觉不到疼痛,但是看着自己身体几处血肉被怨魂撕咬带飞也是很惊悚的。 好在皮糙肉厚的,即使她躲闪不易,那些怨魂不比长虫,要想从她身上咬下块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咬得慢些,她能想办法反抗的时间就多些。 打定主意先躲着长虫解决这些缠人的怨魂,倪修飞快地移动着,如风一般席卷而过,花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揭完了那些邪符。 失了邪符庇佑,那些怨魂的攻势果然缓了下来,一时忌惮她身上散出的灵力,也不敢靠的过近。 倪修四处闪避,在长虫周围如风一般打着圈,心中计较着:“这阴怨之气要比我身上的灵气要高涨出许多,他们此刻不攻是因突失邪符庇佑,不敢贸动。不出须臾恐怕就会有耐不住性子的强攻上来,到时一个冒头,个个儿都来,我这灵力只怕不堪一击。” 思虑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唯有先出手为强,倪修当即伸手摸向胸口处,准备打出符篆先清掉一批。结果,一摸胸口才想起,方才一时情急胸前的黄符纸悉数护了出去。 真是! “天要亡我!” “老道!可以仙清了!能听见吗老道?”倪修继续躲闪着长虫的攻击,朝着洞口大喊,现在只能寄期望于那个收了拂尘没看见她却没有一点动静的猪队友了。就是不知道这洞之深,她的声音能否传得出去?毕竟上头还有一个结界阻着。 不放心,又寻了个间隙蹦上几丈高,冲着洞口复喊了几声。 “该死!那老不死的该不会偏偏在这个时候死掉了吧?” 倪修一直在躲,那长虫万年来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肉在嘴边满地跑着,它却愣是吃不着情形,憋了一肚子火,在洞底胡乱冲撞直震得地动山摇。此刻见倪修跃在半空只能直直落下,它也不费工夫,不给倪修落地再跑的可能,反而聪明地张了口在底下等着。 却不料倪修速度贼快,在它口条上一踏,像一阵风似的又窜到了别处。 这可不是嘴边的肉了!这可是到嘴的肥肉飞走了!生生从它的牙缝间溜走的!简直奇耻大辱! 长虫不禁耐性用尽,狂性大发起来,张口咆哮,津液横飞!一对幽黄幽黄的招子在它的发力间染上血红血红的颜色,口中黑黄交错的獠牙霎时间又生生拔长了许多。 它本就生得极大,一瓦鳞片就像半个石桌,这一发狂,獠牙堪比尖矛。 倪修偏头迎上,这次没有再躲,那老道估计是指望不上了,看这长虫还能变身,谁知道拖下去还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把她嚼成碎片,凑都凑不齐……反正该来的总会来,被困于此,不是它死就是她亡。 灵力无载体,伤不了这些邪物,她正愁没有武器,此刻心中一喜,看那尖牙,可不就是现成的武器!挥拳迎上,只听“嘎吱”一声震天巨响,生生将它一侧的尖牙打落。那长虫吃痛,身子重重砸在地上,痛苦地蜷曲翻滚。倪修趁机注入灵力,举着尖牙便刺它的七寸。 两人速度都极快,但倪修这里有怨魂牵制,长虫一个翻转躲开了要害,在倪修身上留下一排牙洞。 再坚硬的身躯一旦有了豁口也就没那么无坚不摧了。一时间一旁等候的怨魂像是齐齐得了令,全都一拥而起,挂在她的身上撕咬牙洞附近的血肉。 倪修一点也不理会。正反也甩不脱他们,干脆就不甩,专心只与长虫缠斗:“我就不信你丫的还没个累的时候!今天小爷就是死在这里,也要屠了你这臭长虫给自己陪葬!” 倪修果然没有想错,活物哪有不累的时候?那长虫稍一怠缓,就叫她抓着机会,自上而下,尖牙于七寸处贯穿。她心中恨急,接连戳了数十下,眼看它渐渐没了起伏,才怒吼一声,持着尖牙狠狠刺下,入地三分,将它钉死在洞底。 长虫一双招子瞪得圆滚,渐渐没了气息,口中竟缓缓飘出无数丹元,将洞底照得敞亮。 元神成丹,即为丹元。 倪修心道:“这么多丹元,可见死于它口的修士无以数计,也难怪自己这么狼狈。” 趁着丹元并未飞远,倪修持尖牙将其一一挑拨,接着其散发出的灵力将尖牙狠狠掷出。瞬间洞内光芒万丈,怨魂们惊惶失措,四处逃窜,皆瞬间烟消云散,而她自己也被反震得头晕目眩。 心神一弛,身子软软向后倒去。这累至极处,身不由心的感觉生平只有两次,一次是醉酒,一次是二十年前的死亡。 恍惚间,一个眉目清冷的白衣少年向她坠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像是……上前接住了他? 只听他道:“放我下来!” 迷迷糊糊地,她想:“该打架了……” 下一秒却是眼皮一重,陷入了黑暗…… 第十八章 忆 师兄,我被打了 二十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好像也是这番模样——他向她坠来,她横抱着他,然后他说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对话——“放我下来!” 还记得,那也是一个深秋…… 别处绿意皆已见消退,而香山之上却仍然郁郁葱葱,烟岚缭绕间与那蓬莱仙境不分伯仲。“人间通幽处,闻香天上来”用来形容香山美景再适合不过了。 香山是个宝山,山上有一书院,名为香山书院。此时临近开学之际,几个已经抵达的世家公子正聚在水榭中谈笑风生。 “庞兄!庞兄!”一个华服少年挤上前来,搂着庞晔的肩膀,道:“我一听见笑声就知道你在此处,可真是叫我好找!你家那个藏了十几年的师妹呢?不是说今年会来听学吗?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快带我去见见!” 来人是朱家公子,朱恒,字弘毅。取自“士不可以不弘毅”显而易见,他父母希望他可以做一个弘毅之人,更显而易见,此人直接将父母的意思曲解成了“士不可以弘毅”。 周围的少年见他这猴急模样,纷纷出言调侃:“弘毅,干嘛急成这样?明日听学可不就见着了?” 那少年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行。庞兄的师妹我自然要是第一个见的!是吧,庞兄?”说着一抖胳膊,笑问了庞晔一句。 庞晔冲他翻了个白眼:“你别做梦了,我师妹早有婚约在身。” 朱恒不以为然:“那不见得,说不定见了我就悔婚了呢?那婚约到时自是作废了。” 众人起哄:“弘毅,你这连人家面都没见过,都惦记多少年了,还没惦记完?” 对此,朱恒表态:“谁惦记了?我是势在必得的。” “再说,没见过面怎么了?董姨当称世间女子的楷模,最温柔、最好脾气不过了,由她教养出的妹妹一定更是温柔贤淑,这就够了!” 众人心道:“原来如此。” 传闻朱家家有三宝:第一宝,朱家老太爷,是个十足的老顽童,在朱家太爷弱冠之年就将家主之位让出,整日携妻云游,赏花逗鸟,好不快活;第二宝,便是朱家现任家母,也就是朱恒的生母了,若说庞家现任家母董如卿的温柔是大江南北出了名,那这朱家的家母就是严厉得天下闻名;第三宝,眼前的朱恒无疑了。朱家家母严厉至斯,这朱恒听闻是从小被揍着长大的,但还是改不了这贪玩的性子,活脱脱一个朱家老太爷的翻版在世。 难怪他这般惦记庞晔的师妹,大抵是从小被他母亲揍怕了。 朱恒只觉他说完这话大家面色都开始怪异起来,忙问:“你们这都什么表情啊?”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见周围众人开始憋笑,搞得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见一见庞晔的师妹,所以他也没理会众人的奇怪,转而就继续缠着庞晔央求:“你看你,就带我见见嘛,不要藏得那么紧嘛,见见而已啊!” 庞晔也是一脸憋笑,转头道:“你已经见过了。” 这下,轮到他一脸奇怪了:“我这次出发路上有事耽搁了,这会儿才刚到,怎么可能见过?” “她前脚出了这水榭,往东边去,你后脚就来,打东边来,所以你俩一定打过照面了。” 朱恒一脸茫然,努力回忆:“没有哇?我一路走过来,是看见几个姑娘,但是都是认识的呀,我还和她们打了招呼。就是……”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对了,我在路上还碰见一个黑衣劲装的小少年,长得甚是俊俏,你们可知那是谁家的公子?能不能拉到咱们这伙儿一起耍玩?想必有了他,定能与其他世家的姑娘们搭上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终于憋不住了,爆笑出声,七嘴八舌地告诉他,“那可不就是弘毅你一直日思夜想的人么?” “什,什么?”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庞晔,你们家不是个师妹吗,怎么成了师弟了?……这不至于养了十几年,连男女都搞不清楚吧?”朱恒瞠目结舌。 庞晔没有理会他的疑问,只趁机拜托他:“弘毅,我师妹自幼身世凄苦,所以较寻常女子来说顽劣了些,此来听学一年,须得拜托你无事多照应照应了。” 一人道:“行了庞兄,我们都知道了,你已经拜托了一圈了,真是一个都不放过。我自家也有妹妹,也没像你这么紧张。”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庞兄宠妹成魔……” 庞晔无奈摇头:“那是你们没见识过她闯祸的本事!你们谁家妹妹闯祸的能力要有她一半,我把头掰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正说着,倪修走了进来,“啪”的一声将她的佩剑拍在石案上,道:“师兄!我被人打了!”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庞晔已经应对自如,嗤笑道:“你还能被人打?你不是去看你布下的陷进去了吗?怎么还会和人打起来?” 倪修双手叉腰,愤愤然:“我看着最近书院里头人挺多,想着若是有人惊扰,鸟儿就不下来,就把陷阱支在树上了,结果我刚刚去的时候就看见一贼人在动我网住的鸟。” “然后你就打那贼人了?” “没有!我是那种人吗?” 庞炎心道:“你还真是!” “我就喊了一声,那贼人自己做贼心虚,脚一滑从树上掉下来了。我还好心去接住他,结果他非但不领情,还和我动手!” 庞晔看着她胸前的那个大脚印,十分无语:“世家子弟都集聚在此,修为高的大有人在,你要是打不过你就跑啊!你不是最擅长跑了?” “……”倪修支支吾吾,“我倒是想跑,可,可那人……” “那人怎么了?” “那人,那人长得太好看了,我当时看呆了,就被打了……” 众人早已纷纷拿了佩剑出了水榭,此刻听她说“好看”,齐齐驻足,面面相觑,心道:莫非是个女子?他们可不能打女子的。 一人道:“修弟,你虽说是女子,可是你一副男子打扮,你上前接住人家本是好事,但你盯着人家看呆了就不好了,女孩子面皮薄,会觉得你轻薄于她,恼羞之下出手也是情有可原。” 倪修惊讶得嘴和眼睛都成了“0”形,指着胸前的脚印道:“你们谁见过哪家女子这么大脚的吗?那是个男的,长得特别好看一男的!” 第十九章 忆 这人你别惹 众人一听是男子,又开始往抬足,边走边安慰她:“没事儿,哥哥们帮你揍他!” 朱恒忍不住好奇:“特别好看一男的?好看成什么样?” 之前有人无聊给他们这一辈的世家公子按照相貌排了个十人榜,他们这伙儿六人当中有四人皆榜上有名,庞晔更甚,高居榜首。 其他几个少年也都看向她,好奇那人到底是谁,能教跟着庞晔一起长大的人都看呆了去。 就听她答:“我也不知道……就长那样吧!但是就是很好看。” 朱恒又问:“那他穿的什么衣服?这总知道吧?”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还怎么找人? “呃……”倪修回忆了一下,还确定地点了一下头:“白色的。” 先头光顾着看了,后来又光顾着打了,她本就脸盲,还真不记得那人到底长啥样,穿的啥衣服。 “……” “……” 朱恒凑到庞晔面前悄悄问他,“庞兄,就她这描述,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找到那些欺负她的人的?” 庞晔翻了个白眼,没有答话。倪修灵力低弱,又爱惹事,但是架不住她速度快,力气大啊。每次人还没打到她身上她就能一阵风似的跑到他的身边,再一阵风似地把他背到那人面前,哪里用得着描述? 也只有现在到了香山书院,爹娘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她不敢暴露她的异能才会挨了揍之后还慢悠悠地跑过来叫人。 到了倪修布陷阱的地方,远远就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树下,一身白衣素雪,整洁得不沾丝毫尘埃。秋风之中,衣袂飘飘,青丝飞扬,人却纹丝不动。 众人眼力不如倪修,看不清细致面庞,只能看清大概,但是这般“站如松”,除了姬家独子姬单之外,他们想不到别人了。 倪修遥指那人,呼道:“就是他!就是这厮!我让他在这儿等着,他果然没走。哼!有种!” 一路上还讨论得激烈公子哥儿们这会儿都纷纷住了口,看向庞晔。 倪修也看庞晔,等着他给自己出气。当然,也顺便远远递了个挑衅的微笑给树下那人。 然而,庞晔远远冲那人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搭上倪修的肩膀掉头就走:“怪我不好,这次来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漏了这个……” “哎哎哎……师兄!你……”话还没说完,庞晔一把捂住她的嘴,一个使劲,几乎夹着她往回走。 “唔……唔唔,唔唔,唔!” 众人紧随其后,直到走远了,庞晔才放下她。 她“呸”了一声,擦了擦嘴抱怨:“师兄!你干嘛呀?” 庞晔右手握拳置于嘴下,咳了一声,道:“怪我怪我……这次来听学,我忘了与你说了。那个人,你别惹。你这性子要是撞见总会惹的……你以后见他最好绕道走。” 倪修道:“为什么啊?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不成?又不是皇家的人,世家之间也没个高下吧!” 她说的皇家不是民间的皇家,而是指仙门凤家。数万年前,民间一场大战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一时间妖魔当道,鬼怪横行,仙门也因此迎来了一场与邪祟的大战。能人异士纷纷集聚一处,直战了近百年才维持了三界正道。 所谓乱世出英雄,如今的几大世家也是从那时一战成名,流芳至今的。而当年的凤家,传言更是辉煌,不知应何故被众世家推为仙门之首,经营万年竟凌驾于民间皇权之上,虽未称帝,但平日里行事作风已迥然将自己当成了皇帝,故而大家私底下会称凤家为“皇家”。但这称呼里有多少认可,多少戏谑就不可考究了。 庞晔:“不为什么,就为你哥哥我打不过他!” 倪修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眼神到了一圈,就见周围几人皆是一副“我们帮不了你”的表情:“……我们合在一起也打不过他?” 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这样的,他能不费力气地撂十个,你这样的,给他一百个都不在话下……”他这话是有点夸张的成分在里头,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倪修不服气地撅了嘴,心道:“哼!那是你们不了解我的实力,我只是灵力不能涨罢了。” 那人继续道:“而且他这个人甚是怪异,性情极冷,不与人亲近,只醉心修行。据说这么多年,除了修行之外就没见他干过其他的事情……” 倪修惊讶:“我勒个去!” 一人插言:“就是就是,修弟你被庞兄藏得深,没怎么出来过,好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平日里我们爹娘对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瞧瞧人家姬家孩儿,你什么时候能比上人家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据说姬家那严厉得出名的老学究对姬单说得最多的是‘出去玩会儿吧’。” 说着,还摇了摇头:“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修行。所以啊,我们都不敢惹他,要是惹了他那老学究会出来找你拼命的。” 先前那人对此颇不赞同:“哪里啊?何止老学究?你忘了,上次那个小家公子?叫什么来着……反正,姬家那个老学究还没说话,他自个儿爹娘就把他打了个半死。” 倪修不开心了。 她难得好心一回,还挨了一脚,现在一堆人还围着劝她忍气吞声,真是岂有此理! 朱恒无语,站在倪修身后对着众人挤眉弄眼,要他们赶紧别给她添堵了:“修弟啊,那个姬无双,他就是……长得女相了些,他一向最受不了别人说他美。” 倪修委屈:“我没说他美。” “呃……你是没说他美,可是你现在穿的是一个男装,活脱脱一大男人,你盯着他发呆,还是接住他,那肯定也是抱着他的……抱,抱着他?”说到此处,朱恒眼眸中突然亮起了一抹奇异的色彩,“你怎么抱的他?” 两手往前一伸,调整了一下双臂的弧度,倪修答得一本正经:“喏,就是这样啦。”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片刻宁静后众人,拍手的拍手,拍腿的拍腿,捂肚子的捂肚子,跺脚的跺脚,齐齐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笑得此起彼伏。 庞晔笑得直抽抽,断断续续地接过朱恒没说完的话茬,道:“你是没说他美,可是你一身男装,横抱着他,还盯着他发呆,这举动在他眼里就差没把他当女的了。这可比直接夸他‘貌若天仙’还叫他难受!” 第二十章 忆 墙角修 最后,还是庞晔应了她晚上喝酒她才答应以后见着姬单绕着走。 晚间,四人聚在庞晔的屋内等着倪修买酒来。 朱恒有些过意不去:“庞兄,这……不太好吧?” 庞晔一脸鄙夷:“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又不是第一年来这儿,偷摸着喝酒赌钱的事儿你干的还少吗?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还未正式开学,那老学究又不会来查,紧张成这样,至于么?” “真是越活越回去!”尤闵评论道。 庞晔一脸赞同:“永增说得对,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 尤闵顶他:“我说的是你。” 庞晔一头雾水:“我?我怎么了?” 钱铎也有些担心:“你说你怎么了?你当我们担心的是这事儿吗?真是,你自己拜托我们照顾,拜托得倒好,一转头大晚上叫她一个人出去买酒。她虽是男人打扮,可到底是姑娘家,灵力还弱。别说会不会出事,就那酒也不知拎不拎得动。” 朱恒也道:“是啊庞兄,这山上山下一路过去是用不了灵力的你该不会忘了吧?”这香山书院,简直就是一个奇葩的存在。首先,它的建成原因就很荒唐。据说是圣文仙督都在世时为了挑选适龄的男女与自家结亲所建,还明文规定了各世家子女,最晚在及笄、弱冠之时必须来此处听学一年。 其次就是它各种奇葩的理念。比如最奇葩的一点,这香山书院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山顶到山脚的漫漫长路上设了诡异的结界,所有人在这段路上都灵力尽失,与普通人无异。偏这香山还极高,上下一趟真可谓不易。 是以他们这伙活泼好动之徒在此就像是坐牢一般。别说书院规定听学期间不许私自下山了,就是书院没规定,他们也没法出去,日日都要听学,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天时间,一整天都不上课,叫人一逮就逮着了。 庞晔一拍脑门,道:“原来是这事儿啊!你们是不知道,咱们当中只有她最适合去买酒了,一天的脚程,她去只需不到半个时辰。”其实半个时辰还是他叮嘱刻意叮嘱她不要叫人看出端倪的,想这回上山,她扛着他和同行的几个庞家门生、行李,风一样得刮过,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山顶。 三人惊:“半个时辰?” “对啊,我这师妹虽然在修行方面天资不足,灵力低弱,但是天生的力大无穷,行步如风。” 三人听了又是一阵惊讶赞叹…… 正说着,倪修身上挂满了酒罐,手捧着一个推车回来了。她一回来,就见三人一副羡慕的表情。 然后就是一通惊讶—— “这么多?” “这,喝不完吧?” 倪修一翻白眼,叮咛哐啷开始卸货:“你们想得美,还想全喝完?一罐五斤,我带了六十罐,全喝完不得死人?剩下的酒是用来存着的。来日方长,留着慢慢喝!” 几人一起帮她把酒藏在庞晔的床下又用被褥遮好,才围桌而坐。 庞晔抗议:“为什么尽藏在我房里?回头督教查着了就我遭殃!” 倪修满不在意地取上一罐拔了酒塞,先给他斟上,嘻嘻笑道:“哎呀,今晚先藏着,改天再寻隐蔽处。不会坑你的,放心吧。” 朱恒也道:“是啊,认识这么久,我们几个是那种坑兄弟的人吗?” 庞晔哼道:“我被你们坑的少吗?” “哈哈哈哈……谁叫你有一个好母亲,我们要是被那老头告上一状回去准脱一层皮,你就不一样了。好了好了,等半天了,赶紧喝!后日就要正式开学,也就明天一天的快活了,今夜不醉不归!” 几人举起酒杯,喝酒少不得得行令,行令少不得就得醉酒。 不到丑时,众人皆醉,倪修也用灵力催了酒气变得晕晕乎乎起来。 她这人,打小无聊惯了,成天作弄庞晔的时候养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坏毛病——上房揭瓦听墙角。这一晕乎兴致就高起来,少不得又要犯病。何况此时月黑风高,正是听墙角的好时候! 出门翻身上了庞晔的屋顶,揭了瓦一瞧,没啥好看的,刚刚几人和她一起喝酒,现在都醉趴下,睡着了。 重新盖上了瓦片才想起来:“我今天是不是喝傻了?我刚从这屋出来,还上这屋的房顶看啥?”心想着就往远处走去。 游荡了一圈,只觉好没意思!此时夜已深,宿院内漆黑一片,除了呼噜声再听不到其他墙角。叹一口气:“权当出来散步了。” 刚叹完气就瞥见一处灯光…… 宿院一隅。 倪修趴在屋顶,看呆了眼。心中不由得感叹,眼前这是一幅怎样的美景啊! 只见下方屋内,一人赤身裸体倚坐于浴桶之中,一头青丝被随意拢在脑后,悠悠垂下复荡在水面上,仿佛上好的谭山老墨,乌黑又光亮,修长而有力的手指骨节分明,握着一卷书简,静静地搁在浴桶边沿,整个人宛若画中入浴瑶池的仙子,静谧悠逸…… 那人将书简又转了几分,动作间带出空气一阵轻微的波动,使得一旁木几上的烛芯爆出一星小小的火花,炸得烛光也微微颤了一颤。温暖淡然的烛光,染黄了一室美景,却没染上他如白瓷般晶莹透彻的肌肤。 水汽氤氲间如同雾里看花般看不真切,虚虚实实,朦朦胧胧,直撩得人心痒痒。 倪修虽然总干些上房揭瓦听墙角的事情,但也知道“非礼勿闻,非礼勿视”这个道理,可今日,不知是人太美还是酒太浓,她竟就一直这么呆呆看着,如痴如醉。现下还觉得看不过瘾,伸出手去想要拨开那到处乱飞,惹人厌烦的水汽,好叫自己将那人的面容观个真切…… 下一秒,眼前蓝光一闪,周身瓦片顿时碎裂。 “应该是酒太浓了吧。”落下去的时候倪修心里暗暗想着,她今晚醉得好像真的有点厉害,厉害到她都不能正常地思考、逃跑了。 直到跌落浴桶之中她都没能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暴露,应该逃跑了,反而目光还痴迷地黏在那人身上,却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披好了衣裳,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两侧,映得脸庞更加白亮。 倪修心想:“这香山书院地方不大点,美人倒挺多,她今天一天就撞见两个好美的男子,只是这两人好像都不太友善……” 第二十一章 忆 化成灰我都认得 “砰砰砰!” “砰砰砰!” “日华!日华兄!日华兄你在吗?”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庞晔等人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睡得正欢,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一个激灵,陡然醒来。敲门声又响又急,四人齐齐被惊得面无人色,第一反应,莫不是督教提前到了,突然查房? “哎!我在,我在。稍待,我穿下衣裳!”总觉得敲门的人下一秒就要进来,庞晔连忙应声,与其他三人一起手忙脚乱地收拾一室狼藉。 朱恒没少躲他娘,看收拾太慢,直接桌布一卷,通通往柜子里一塞,心疼地庞晔直抽抽,那可是上好的江南丝帛,还是他最喜欢的。 “何事?”庞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镇定地打开房门。 门外乌泱泱站了一帮子,都是常与他一道耍玩的。这阵仗,叫他心里忍不住一咯噔:“出了什么事?” 为首一人急道:“你还睡呢?倪修被姬无双绑了,吊在宿院门口示众,我们都不敢惹他,只好过来找你来了。” 庞晔面色一僵,不可置信:“倪修?” …… 他方才被吓得魂不附体,现在一听才反应过来,今日屋内只有他们四人,好像确实未见倪修。 头重脚轻地赶到宿院门口,已有一群同窗围观在此,纷纷举着头瞻仰被吊在屋檐上的倪修。而被瞻仰者此时正被一个捆仙绳绑着,蓬头垢面,动弹不得,好不狼狈! 嘴也被堵着。难怪看见他来也没有大喊大叫。 庞晔强压着火气上前:“这……发生了何事?” 姬单冷冷凝视他,道:“喝酒闹事。” “……”肯定不止这么简单,要论喝酒,昨天可不止他们这一处偷摸着喝酒,要抓也不可能就抓她一个,而且姬单一向冷性冷情,从不多管闲事,肯定是这丫头又去招惹他了。 庞晔陪了笑好一通说,可姬单就是冷冷立在一旁,不发一语。 最后庞晔实在没办法了:“无双兄,阿修素来顽皮惯了,想来定是昨日冲撞了,但也是无心,不若我叫阿修给你道个歉,你放了她如何?” 说完,也不等姬单点头,就瞬间跃上房檐扯了倪修嘴中的布。 他将她吊在这里分明就是想折辱她,堵了她的嘴,无非两种可能,一种就是怕她乱说什么,另一种就是怕她大喊大叫将他引来从而少了“示众”的时间。不管哪种,叫倪修张了口自能解决。 果然,倪修嘴得了自由立马破口大骂:“你就是姬无双是吧?昨天踹了小爷一脚小爷还未跟你计较,你竟又来招惹小爷!” 憋了半天了,别的她不敢自夸,打嘴仗她还从没输过:“就算小爷喝了酒,犯了规矩,也应该由书院的门生掌刑,就算把小爷打死小爷也认了!你这算什么?要让小爷没脸么?” 继而冷笑:“哼!你要是跟小爷比不要脸,那你可就输了!” 她骂架时姬单没上去赌她嘴,也是想叫人看看她多么嚣张,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吊上她一天,叫庞晔想求情也无话可说。但听到她这句,内心顿时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立马飞身上去就要再堵她的嘴。 可哪里那么容易,昨天倪修是喝多了晕过去了才叫他好抓。 只见倪修速度极快,被吊在檐上左闪右躲,愣是没让他再抓着,嘴里的话也不见耽搁:“小爷还纳闷呢,素闻姬家沿承了先祖书香门第的那一套,作息极为规律,怎的你丑时还在沐浴?可是要去除身上什么味道?” 倪修又躲:“脂粉味吗?……我道你怎么生得肤若凝脂,想来是在哪处美娇娘那里讨了什么独门秘方?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自己一人独享……” “……” “……” “……” 底下呆了一片,就连庞晔也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猝不及防,原来是她偷看他洗澡被抓了? 姬单脸黑了红,红了黑,忍无可忍,撤了捆仙绳,喝道:“滚!” 庞晔猛然回神,一把上前接住,同时捂住倪修的嘴,悄声道:“见好就收!” 倪修听话地住了嘴。 见姬单走远,一众少年围了上来,问:“倪修啊,怎么回事?” 庞晔也问:“我不是叫你见了他绕道走?” 倪修哭丧着脸,唉声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脸盲,还是今天你过来喊了他名字我才知道他就是昨天那人。” 朱恒满脸惊讶:“不是吧修弟?你昨天还夸他‘好美一男的’,不是应该印象深刻吗?怎么还不认识了。” 一少年道:“弘毅兄,你刚见倪修,还不知道,她来四日了,才勉强记住觉斯和永增,我们这些人,混个眼熟都够呛。” “哈哈哈哈哈哈哈”朱恒大笑,“前一秒还惊若天人,一转身连人家脸都忘得一干二净!修弟,你这可比世间负心郎还要绝情啊!哈哈哈哈哈……” 庞晔怒,这都哪到哪了:“你别打岔,你继续说,你怎么又去招惹他了?” 倪修委屈:“我真不知那是他……昨天不是喝醉了嘛,我就出去游荡去了,然后就看那屋子还亮着。那都什么时辰了?丑时!丑时诶!而且那屋子还在最边上,周围的屋子都没人住……” 庞晔道:“然后你又去听揭瓦了?” 倪修:“嗯哼。” 钱铎已然呆滞:“他在洗澡?” “嗯。我当时,又看呆了……我还想呢,这书院不大却净出美人……我哪晓得这晚上见的和白天见的是同一个啊!” “……” “你怎么不跑?” “啊?” 尤闵复问:“庞兄说你步若疾风,你被发现怎么不跑?” 倪修哀嚎,一脸悔不当初:“我倒是想跑,可我喝多了呀!其实那水汽缭绕的,啥也看不见,啥也看不清,我跟他好一通解释,我说‘你就信了我吧,这么多水汽,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一脸的不信。 “结果那厮,一点都不友好只说‘不信’,就跟我动手。” “你也知道,我喝得太多会晕过去,他就趁人之危把我绑了吊上去了……” 庞晔知道,倪修不用睡觉,但是真的喝得太多就会睡过去的样子,无法解释,她们就称之为晕过去了。 尤闵只当她说错了,纠正道:“喝多了那是睡,不是晕。” 倪修一翻白眼:“我说是晕就是晕。我就是晕过去了他才有机会。哼!真是趁人之危,小人行径!” “……” “……” 众人无语,你偷瞧人家才是小人行径好吧? 没人说话。她微微一转头,就见庞晔一脸没脸见人的样子,撒娇道:“师兄啊,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早上还没醒透就看见自己在空中晃啊晃啊晃啊晃……我差点还以为自己飞升了……” 一群人憋着一肚子笑,听完八卦安慰了几句便告了辞,就剩下他们几个铁关系。钱铎担忧地询问庞晔:“庞兄,以后少不得还会撞见姬单,修弟记不住人,若是再起了冲突就不好了,得想个办法才是啊!” 尤闵提议:“弘毅丹青妙笔,不若就叫弘毅画上一幅,让修弟看过。” 倪修一脸惊悚:“什么!要我日日看他的画像?……我不看!而且经此一事,我已经记住他了,别说记住,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第二十二章 忆 谁说这是罚 倪修是真的记住姬单了,印象深刻的那种。 正式开学第一天,她一眼就瞄到了在第一排最靠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端坐着的姬无双,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气。 “哼!装模作样。”倪修心道。 转而问庞晔等人:“坐哪?” 庞晔答:“你坐哪我们就坐哪。” 她笑:“那我就随意了!” 说着,就在姬单的身后坐下。 朱恒等人面面相觑:“庞兄?这?” 庞晔一摊手,道:“由她去吧。前日我爹娘回信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钱铎和尤闵虽有些惊讶,但倒还好,朱恒就不淡定了,一眼的羡慕:“上次那都偷看……还由她去!我的天啊,庞兄,你们上哪找的这么好的爹娘?上辈子投胎贿赂阎罗王了吧!” “……”真是越说越不上道,尤闵插着手冷然道,“不知你娘要是听到这话,你这辈子还有没有命去投胎?” 朱恒立刻成了焖冬瓜,突然意识到他刚才那句话好像会有点伤他娘的心。 都知他是无心的,但是他就是不会惯他。 钱铎惊讶地“咦”了一声,出声打破这略显尴尬的安静:“庞兄,他俩前日见面还要死要活的,修弟更是说要与他势不两立,怎么今日就这么要好了?” 几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向倪修看去。 “哪里要好了?修弟脸上都快开花了,那姬单还是一副要死人的表情。”尤闵道,不过转头也问庞晔,“她不是很讨厌姬单么?怎么这会儿见他笑这么开心?” 庞晔走到倪修旁边的座位上放下书本,摇了摇头:“诶!姬无双要倒霉了。” 一脸无奈,透着些幸灾乐祸。 几人不解。 庞晔压低了声音以防姬单听见,向他们解释道:“这也是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往后若是不小心惹着她,当场让她撒个气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否则……哼!” “等她朝你们露出这种狗腿、殷勤的表情时,你们就倒霉了!倒大霉喽!” 几人还待细问,忽闻学堂内登时一片寂静,扭头一看,就见姬埕霖提着一个手包慢悠悠地走进了学堂。他们也纷纷噤了声,正襟危坐。 他们都坐在庞晔和倪修后头的座位上,庞晔转过身之前还冲他们挤眉弄眼,比划着口型无声说了句:“等着瞧吧!” 姬埕霖刚到讲席坐定就烧出了今年的第一把火:“诸位皆是世家子弟,先祖出身或有不同。但既成世家,就当有世家之风范,大家之学识。勤勉克己,修身慎行,方能为世人之楷模,不致引人笑话……” 说了一长串,倪修直听得发愣,这学识渊博的就是与常人不一样,说话都引经据典啰嗦的不行。简简单单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愣是叫他说了一本长篇大论出来,中间还不带停顿的。 正想着,就听他突然转了语调和话锋:“我教书育人近百载,什么样的泼皮没见过?什么样的无赖没遇过?你们最好给我安分守己,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治你们!尤其书院内不许饮酒,更不许饮酒闹事,亥时各房必须熄灯,熄灯后不允许夜游!” “别说我香山书院了,就是民间的任何一个学堂都是如此规矩,你们若是有人不知,那今天我便说来,都给我记好了!” 他说前头的时候倪修还未觉有异,她来这么多天,尽管人没认全乎,但是大致情况也能摸得清楚,这书院里除了拜于姬家门下的本家门生之外,就是众世家公子。当中也有好些个成绩斐然、出类拔萃的,但更多的是学绩平平私底下偷找乐子没少违纪的。她只当这只是他的开场章程,但听到后头,刻意强调饮酒、闹事、夜游,可不就在说她吗? 也不知是听了流言还是姬单打了小报告,但是不管哪种,都是姬单的错。本来她喝酒夜游也没人晓得,都是这个姬单,把事情闹那么大! 她坐得更加端正了些,凉飕飕地瞪着姬单的后脑勺。就听姬埕霖突然点了她的名字:“倪修。” 倪修连忙起身:“在。” “我且问你,你究竟是男是女?” 以为他会旧事重提,却不想他竟从此处刁难。 也对,旧事重提会伤姬单的面子,毕竟那可是沐浴时被她偷瞧了去,于她不光彩,于他这般谪仙般的人物来讲,更是耻辱。 反正不管如何作答一顿骂是跑不掉了,倪修干脆带着他兜圈,答:“应当是女吧。” 众人这才想起,她是女子,打来香山书院那日她就是一身男子装束,相识这几日,常与她一起喝酒、行令、捉鸟抓鱼的,几乎都忘了她是女子这茬。 姬埕霖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何来应当?” “这时间万物皆是人赋予的称呼”倪修指了指面前的东西,“此书之所以为书,是因人称之为书;此笔之所以为笔,是因为人称之为笔;此桌案……” 她还待再指,姬埕霖不悦地打断:“那人称你为男还是女?” 庞晔心知不妙,这姬埕霖就要被倪修带沟里去了。 果然,倪修憋着笑答:“见我者多称我为‘俊俏的小公子’。” 那几字称呼咬得极重,说出前还停顿了半分,颇有喜感,底下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姬埕霖怒,一拍戒尺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分明是女子,为何总是一身男子装扮。” 倪修一本正经:“先生,我这就是女子装扮呀?” 说着,不知打哪掏出一枚铜镜,自顾地比划道:“也是惭愧,我天生手拙,学不会女子的发髻,又不能披头散发,只好学男子束发;平日好动了些,总是划破衣裳,便将衣裳改得简练些,省得暴殄天物,也给自己省些孔方兄。” “你,你……”姬埕霖瞪着她,指了半天就想出一个“离经叛道”。 姬无双冷哼了一声:“诡辩。” 倪修也哼:“哪里诡辩了?不过是束发,谁规定男子才能束发?而且确实觉得女子的衣裙碍事,改吧改吧就成这样了,都是布料,改来改去无非这几个式样,你觉得它像男装,不过是凑巧而已。” 众人听她言,只觉好不精彩! 但见姬埕霖脸色越来越黑:“你今日下学回去将《修身·女则篇》抄上三遍,明日一早给我!” 这招真是……猝不及防!在月华山庄这么多年,庞炎夫妇基本不压抑自家门生的天性,但若是真犯了大错的,也是体罚,家规伺候,从来没听过还有抄书这一茬。 倪修知道世家皆有家规,原以为大不了学堂里头被打上几戒尺,或是闹得狠了被压着上些家规,反正她也无知无觉,别说疼了,就连棍子落在哪儿她估计都不知道。却没想到这老头竟罚她抄书? 朱恒等人向前被庞晔拜托了好一阵子要多多照顾倪修,欲出言求情,却见那拜托他们的正主此刻正捂着嘴偷笑,想来心里是欢喜得狠了,就差没把自己捂得背过气去。 倪修一笑,继续诡辩:“不知我犯了何错,先生要罚我抄书?” 姬埕霖也笑:“谁说我是罚你了?老夫见你牙尖嘴利,是个可塑之才,故而给你单另布置课业。而已。” “……” 是哪个眼瞎的说这老头冥顽不灵,不知变通来着?她要揍到他眼睛能够明察秋毫! 第二十三章 忆 你倒是说啊 倪修也不知是不是怕了抄书,一连几天都安分守己,安分得连庞晔都快不认识她了。叫几个等着看好戏的人大失所望。 直到这天…… 倪修照常一进学堂就与姬无双搭话:“姬兄,今天还是老样子啊!” 姬无双也照常的老僧坐定状,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书本,浸淫在知识的海洋之中,连一丝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倪修丝毫不在意,换上一脸同情的表情,道:“姬兄,世人皆道你天生的冷性冷情,小小年纪正是贪玩、任性的时候,却只醉心修炼,不与旁人接触。但我知你不是,你是有原因的。” 姬无双刷的一下抬起头朝她看去,还以为她知道了什么。 缠了这么多天,一直都是她一人在旁边自说自话,这会儿,这家伙总算有了反应,倪修心中一喜,脸上的笑意又绽开了些许:“我说与你听,你瞧瞧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以前看过一本《异闻志》,上边记录了坊间的各种奇闻怪事。其中有一章说的是‘面瘫症’,顾名思义,就是面部表情瘫痪。道是这世上有一种奇怪的病症,叫做‘面瘫症’。说这凡是患了面瘫症的人啊,轻者额部的皱纹消失,不能皱眉,口角下垂,眼睛无法完全闭合;重者嘴歪眼邪,口齿不清,无法言语……” 见她只是胡言乱语,姬无双重又将目光放在书本上,任她在耳旁继续吹风。 倪修看他又转了回去,撇了撇嘴,却是越挫越勇:“我知道,我刚说的医书上都有记载,但是这《异闻志》中记载的,奇就奇在了后边我要说的部分——说是还有一部分人的症状会比较奇特。这一部分人呢,寻常看去,与常人无异,却是一点表情都不能有,最是严重。‘吊斜风’、‘歪歪嘴’的人通过针灸治疗还能逐渐好转,可这一部分人却是无可医治……” “姬兄,没成想你竟是这般命苦……”说着伸了手准备拍一拍他的肩膀安慰,被姬无双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 “哎!姬兄,你这就没意思了。” 姬无双:不语。 “嘿嘿。姬兄,听闻你此次会来听学是因为你的未婚妻今年也来了?姬兄怎么未与佳人坐在一起?不知是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如愿收到姬无双一个瞪,倪修心满意足:“呃……哈哈哈,我是说不知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姬无双:转头,不语。 还欲再说,姬埕霖板着一张脸就进了学堂。 倪修坐得端正了,心道:“瞧这家伙的反应,那什么未婚妻的事情是真的。看来今日这份大礼算是备得,也不枉她废了这几日的心思。” 姬埕霖一坐下就开始讲学,倪修也悄声跟着讲,不过她只给姬无双一个人讲:“姬兄,姬兄,还有一事。” “我昨天看了一个话本子,你猜怎么着?里面有一男子,居然也叫无双诶。” “姬兄,你在听吗?” “你在听你就‘吱’一声。” “算了,你坐头一排,也不方便回我。” “……”我就是方便也不会回你,姬无双心道。随即又恨得牙痒痒,他竟然被这人影响,开始走神。 倪修:“书里面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因为里面有你名字,我便特意记下了,我背给你听好不?” 哪巧就有他的名字?哪巧有他名字的那本还能被她看见了?姬单知道她是在瞎说,是而并未搭理,坐定如一老钟,纹丝不动。 就听她道:“无双迫不及待地攀上那美妾的腰肢,三五下就将其衣物除尽。那美妾莺舌百啭,一脸娇羞地唤了声‘公子’。这一声,喊得无双心神荡漾,哪里还按捺的住?一个猛子就扎进了那美妾雪白、粉嫩、丰满的……” “砰”的一声巨响,姬无双如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从座上弹起,怒极:“倪!修!” 一室的目光都聚集此处。 姬埕霖愣了愣,没料到这个扰乱学堂的人是姬无双:“无双,何事?” 姬无双握成拳头的手紧了紧,强压下心中的怒,平静回:“无事。无双唐突,请先生责罚。” 毕竟是自家侄儿,又是一直明理懂事,堪称世家典范的人,姬埕霖点了点头就欲挥手叫他坐下。倪修一见,不乐意了,石头砸进水里还能听见一声响呢,她做了足了准备可不是就想这样草草收尾的。 “既是无事,姬兄,你刚刚唤我作甚?” 知道倪修这是开始给姬无双找倒霉了,庞晔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信条也问:“是啊,无双,方才为何唤倪修?可是听学走神?” 姬埕霖也看他,示意他说出缘由。无奈,他只好道:“倪修,胡言乱语。” 下一秒,姬埕霖陡然严厉的目光落在倪修身上:“你说什么了?” “啊?”倪修装模作样微微一愣,“回先生。我说:‘无双迫不及待地攀上’啊……” 她还真敢说!姬无双忍无可忍,飞起一脚踹在她的胸前打断她即将出口的话:“不知廉耻!” 倪修脚下也暗中使劲,在一片惊呼声中一直跌到学堂门口去。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姬无双突然扰乱课堂是被倪修干扰,姬埕霖本打算待倪修说完之后好好惩治一番,结果被姬无双这一脚踹得目瞪口呆。举着书,一阵气血尽往脑袋上涌,脸红了黑,黑了红,瞬间从气度的神坛上掉入凡谷,维持了近百年的儒雅形象全然失却。 几乎是咆哮出声,连跟着他近百年的墨海都摔出去砸了个粉碎:“滚!滚出去!将戒池里的水挑满!挑满为止!” 姬无双垂目行礼,不慌不忙地“滚”了出去,倪修忙不迭地紧随其后。 “姬兄果然是世家楷模,连滚都滚得这么娴雅大方。” 方才姬埕霖发怒时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一出了学堂立马又开始嬉皮笑脸。 “你故意的。”姬无双冷冷地说完,不再搭理。 倪修心道:“想不到这小子还真挺聪明。原来看他不言不语的还以为是个‘修呆子’呢。”她确实是故意的。谁让那老学究讲学讲得那般无趣?说起话来倒知道引经据典,讲起学来反而穷极无聊。她一个十几年都没睡过觉的人硬让他讲得头昏脑涨,恨不得立马入梦会周公,简直比迷药还得劲! 不搅乱学堂叫他丢她出去,还如何逃出生天? 第二十四章 忆 姬倒霉 倪修两手一个扁担,一趟就是十桶水,不一忽儿就将戒池内的水填满,在督罚的门生和姬无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潇洒离去。 众人下了学找了一圈才在她自己的宿房内找到她,桌上已然堆满了山鸡数只,野狼几头,飞禽少许,再仔细一瞧,底下还压着两条青灰光亮的跳鲢子。 也只有那两条跳鲢子,鱼鳃处还有起伏,正锤死喘气,其他的都被放了血拔了毛,皆是她这半日的战利品,而她自然已经美滋滋地饱餐了一顿。热血的滋味仍荡在她的喉管,叫她意犹未尽。 朱恒一脸艳羡:“倪修,你将先生气个半死,自己这半日过得倒好是精彩!” 对此无一人不羡慕嫉妒恨:“是啊是啊,也只有你天生力大,不惧责罚,才敢这么嚣张。旁人要挑上一日才能挑满的戒池,你三五趟功夫就成了,还能得闲上山下河玩上一遭。” 香山书院是个奇葩的存在,香山书院里的戒池更是婉如仙葩。这戒池不大,但底部被凿了一个小洞,你这方灌,它那方漏。其实它漏得也不算快,但坏就坏在书院规定了受罚者只能去底下池水汇聚的溪涧挑水,而这一路都无法使用灵力,这样一来每挑上两桶水的功夫就会漏掉一桶。 也不知姬家哪位先祖有如此清奇的脑子,能想出这么变态的法子,还十分嚣张地在池边立了一块圆润的石碑。上书: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己的业障还需得自己填! 想他们去戒池寻她的时候,那督罚的姬家门生还未缓过神来,神色古怪地对着他们就是一通描述。估摸着倪修这个力气速度,是第一个不需要从惩罚中体悟那“因果循环”的人了。 倪修打开门让他们都进来:“那老学究气还没消?” 众人进门席地而坐,将她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庞晔哼道:“哪那么容易?不说人前失了他近百年维持不易的风度,光是砸烂的那个墨海……呵,你知道那墨海他多喜欢吗?近百年来,他一向都是‘宁垢面三载,不教砚仙染尘一日’。” 倪修惊:“这么宝贝,说砸就砸?” 朱恒也跟着幸灾乐祸,一脸贼笑:“是啊,修弟,被你气得说砸就砸!你这梁子算结下了,哈哈哈哈哈……真是佩服,佩服!虽然向前也有惹恼了姬无双的,但这还是姬无双第一次不分场合怒吼出手的,那姬家老头如此失态更是头一遭!佩服!佩服啊!” 一句话说下来,道了好几声“佩服”,听得倪修大感不妙。 “不过,倪修啊,你听学的时候到底在姬无双身后说了什么,叫他如此大的火气?”一人凑近,八卦地问她。 这才是他们聚在一块找她大半日的目的。 “哦!这事儿啊。”倪修随即将学堂上对姬无双讲的,以姬无双为主角的“话本子片段”复述了一遍,“我才背到‘一个猛子扎进美妾那雪白、粉嫩、丰满的……’后头还有好多经典没出,他就受不了了,真是!可惜了我四处搜罗,还废寝忘食地背了那么久。” 一众少年笑得东倒西歪:“姬老学究天天查你背书都没见你废寝忘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难怪!难怪!” “有才!太有才了!”朱恒尤其夸张,就差满地打滚,搭上庞晔的肩膀,直带得他也跟着迎笑摇摆,“庞兄……这么精彩,你怎么不笑,反而黑着脸?” 倪修闻言,一脸糟糕。庞晔能笑才怪,她看的那话本子可是从他那儿偷来的!毕竟男女有别,要是叫师父师娘知道他没将话本子藏好给她钻了空子,他回去只怕少不了一顿鞭子伺候。 尤闵说话一向一针见血:“这姬单一直都是世家之典范,姬家之荣傲,比来比去从未输过,他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就栽在你这‘不要脸’上头了。” 众人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只觉好玩而已。倪修自然也不介意,年少多轻狂,“不要脸”这种贬义词此时安在她身上,不觉有羞,反而沾沾自喜:“他跟我比什么都可能会赢,唯独这‘不要脸’,哼!他输定了。” 庞晔心中有气,冷哼一声刺儿她:“你当这是什么好词?把你得意的!” 倪修嘿嘿一笑:“管它好的孬的,能治得了姬无双的就是美的!别生气了,我说,我这一桌子飞禽走兽,可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吃?” 此话一出,庞晔脸上的不郁之气瞬间散去。众少年的注意力也立刻被吸引过去,连连赞倪修是个福星! “这天天中午清炒白菜,晚上白菜清炒的,一点油水都不见,天知道,我拉的屎都快成白色的了!”说话的是南边一个小世家公子,喜不自胜。 其他人嫌恶地“咦”了一声,把屎和白菜放一块作比,以后书院那饭岂不是更难以下咽? 一帮子人早馋的不行,一边热热闹闹生了炉子烤肉,一边敲她火烛小心。 倪修不以为意:“小心什么?叫我滚我便滚,叫我挑水我便挑水,至于那墨海,是他自己砸的,他那得意侄子,也是他自己罚的。若真要算在我头上,是想叫我抄书还是院法伺候?尽管统统使来,小爷我还真不惧这些。”庞炎夫妇这么多年就没怎么罚过她,虽然也有不忍心责罚的缘故在里头,但根本原因还是她无知无觉,就是打了也没什么意义。说实话,今天那个戒池,要不是顾及有督罚和姬无双在场,她两个弹指的功夫就能填满。 她嘴上那么说,心里也确实没当回事,当天夜里还去姬无双的宿房晃荡了一圈。 然后第二天,众人就看见老学究坐在讲席之上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刚上课就这副模样,原因无他,有人迟到。 谁? 姬埕霖的得意侄子——姬无双! 为何? 不知道。众人只知他们陪着老学究等着,大气也不敢出,直等了近半刻钟,姬无双才来,面色更是铁青,发间还有些许明显的、鲜艳的……山鸡毛? 第二十五章 忆 冷面双姬 自姬无双迟到那天起,香山书院就出现了两张惊人雷同的面容,在倪修的带头下大家都私称之为“冷面双姬”。 “下学!”伴随着姬埕霖走出教室,众人纷纷松了紧绷的心弦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笑风生。至此,偌大的学堂才总算有了人气。 倪修三年如一日地缠着姬无双,声音尤其狗腿:“姬兄!待会儿干嘛去啊?” 姬无双则是十年如一日地不理不睬,冷着脸收拾了东西便往外走,连眼神都没有分上一分。 “哎!姬兄你等等我啊!”倪修大喊一声,追在后头,“姬兄近日形容憔悴,精神不济,可是夜间上哪处寻欢作乐去了?……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咱们关系这么好,什么时候带上我一起啊?” 周围的学生被她的声音吸引了目光,都看向此处,姬无双步子微微一顿,握着书卷的手紧了又紧,笔直修长的背脊崩得更紧了些,似是尽了全力才压下胸中怒意,冷哼一声快步离去。留倪修站在原地放肆大笑,直呼“有趣”。 朱恒走近,勾上倪修的肩也跟着一起欣赏姬无双的背影:“哈哈哈,修弟,你实在是!这姬无双遇见你也是可怜啊。明明就是你日日夜半骚扰,致使他憔悴至此,还在此翻黄倒皁。这要较真起来,他夜夜寻欢作乐之时可不都是和你一起的么?” 倪修今日心情颇好,本就明媚灿烂的脸上又扬起一抹亮眼的喜悦。转头看了看他,待另几人走近,伸了指头转了一圈,道:“今日已是第七日,你们输了,可得陪我喝酒!” 几人面色齐齐一垮,这才想起之前的那个赌约。 那日姬无双迟到,一众跟着倪修大饱口食之欲的世家公子们看着他发间少许没清理完的山鸡毛,登时便猜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姬埕霖也铁青了脸,心中明了,知晓又是倪修干的好事,本不欲责罚。奈何姬无双本人不知是不是被倪修气傻了,上来就请罚。传说中的天之骄子,自懂事起就未受过长辈一句重话,到了这香山书院却接连两日被罚,气得姬埕霖变得与姬无双一模一样的冷脸。 姬埕霖此人虽古板教条,但阅历通达又自视清高,因此极重仪态风度,人前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面孔,隐忍功力极好。如此接连几日都和姬无双别无二致的冷脸当真是个奇景。 是以下了课众人便七嘴八舌得议论开了。 “我来此听学三载,还是头一回见姬先生如此,可真稀奇啊!” 香山的日子委实无聊,众人一听便一窝蜂围了上去细问根由。那人又道:“是有发过火,但也就是言辞严厉了些,语气凝重了些,但一到讲学时又会眉飞色舞的,如此见天板着脸还是头一遭。” 大伙儿一听,还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姬老头讲起学来冗长无味,听来如嚼鸡肋,偏偏他自己不觉,一讲就没个停,还摇头晃脑,沉浸其中,好不享受! 倪修当时也在,登时玩性大发凑了热闹,拉着庞晔几人要赌,说是赌这老头能一直这么冷着脸下去。几人不信,毕竟姬埕霖百年风韵在那,一直这般,哪能呢?朱恒当即就定了约:“不用一直,只需七日。即刻起往后七日,他还是这般便算我们输。” 倪修爽快应约,小手一挥,道:“七日就七日!这七日他但凡能笑一下,算我输。你们要是输了,可得陪着我大喝一场!” 一听赌约,众人就要退缩,他们这段时日可是被倪修喝怕了。刚要反悔,谁料叫庞晔抢先应下:“好!就这么定!谁反悔谁小狗。” “……”欲哭无泪。 庞晔知道,她也是憋坏了。昼时听学,虽然姬埕霖讲得无聊,但身旁好歹有人。没事坐在姬无双后头用发带给他束个辫子,又或是跟朱恒他们传传纸条,被姬埕霖逮住再起来和他打打嘴仗什么的,虽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但也好过夜间一个人无聊。大家都是要睡觉的,已经好多天不陪她折腾了,唯独她,走哪都是万籁俱寂,去哪都是悄无声息…… 长夜漫漫,对她来说,长夜岂是“漫漫”二字就可道尽的? 当晚下了学,倪修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哪里也没去,这在督教看来很是怪异。倪修面不红心不跳地迎上督教狐疑的打量,主动上前打起了招呼:“萑先生。” 姬埕萑微微一笑,目光和善,回应了她一声:“今日这么早?” 倪修一脸坦然,道:“是啊,今日还挺热,晌午时闹得一身汗,黏腻腻的,还乏,早些回来沐浴就寝。” 姬埕萑是姬埕霖的堂弟,姬家旁系的老大,比姬埕霖小上两个月,却年轻的不止一星半点。倪修也不知姬家这两位长辈今年年岁几何,听旁人言,大约一百来岁吧,但是姬埕霖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的人,这姬埕萑竟似不到三十,可见其修为之高。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应当是奉了姬埕霖的安排,姬埕萑作为督教开始夜夜查宿。说是查宿,还不如说是“查修”。他甚至连去其他人的宿房逛一逛,做做样子都不会,每日一到下学时间,就往倪修门口摆一蒲团子开始静心打坐,目的不可谓不简单明确。亥时之前倪修干什么他都不管;亥时之后倪修也不会傻到去他面前转悠,被抓住把柄,有时实在无聊,还能和倪修聊上几句,是以,即使他是来“查修”的,倪修也不讨厌他。相反,还挺喜欢他。 在倪修看来这个人要比那个德高望重、流芳天下的姬埕霖顺眼多了。旁的不说,就光这一脸有棱有角不加修饰的敞亮就叫人看着喜欢,当真是个如萑苇一般的人。 倪修烧了水沐浴后装模作样到门口拧了拧头发,刻意在姬埕萑面前露了个脸,才进屋熄灯。熄灯之后也没急着遁,以防万一,表面上风平浪静地在床上躺了会儿,心里却是波澜涌动,恨不得立马就瞬移到庞晔房中去。 第二十六章 忆 又飞升了 深夜,宿院东北隅,姬无双的宿房地界上。 倪修躲在梧桐木后,正思忖着这会儿要不要上房揭瓦,就见一个身段婀娜的淑女从姬无双的宿房内推门出来,姬无双还跟在那女子身后相送。 倪修顿时来了精神,脑袋微微又往出探了些许,心道:“这位莫不就是姬无双的未婚妻?”可惜她在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女子的背影。 “那,我就先回去了。”女子面向着姬单,依依惜别,声音温柔轻慢如水一般温润,在寂静的夜晚惊不起一丝尘风,煞是好听。 说完还伸手帮姬单拂了拂被风吹散的发丝,那十指如尖笋一般娇嫩纤细,袖口随着动作微微往下垂了一段,露出一节比嫩藕还要白皙的皓腕,即使看不见脸也能想象到,定是个顶美的人儿。 姬无双没有躲开那女子的碰触,冰冷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丝不太明显的柔情:“嗯。路上小心些。” 说着,便目送那女子离去。直待那女子走得远了,都瞧不见身影了,他还立在门前遥遥望着。 倪修心里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师父师娘视她如己出,庞晔也待她如亲兄弟,可是以后呢?自己身边的这些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个伴,前半生是父母,后半生是妻儿。只有她,看似和谁都打成一片,但是融不进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摸着自己空了一半的心房,那里仅有的半颗心此时仿佛纠在了一处,拧得紧,又胀得酸。 “真是!我今日为何要提议投壶喝酒?没事儿给自己找不痛快,本来不用看到这一幕的……”心里胡乱想着,一忽儿将自己骂得狗血喷头,一忽儿又埋怨庞晔几个是草包的酒量。 之前行腻了酒令,今日她就提议投壶赌酒。他们正好五人,她、庞晔、朱恒、钱铎、尤闵,五人轮流投壶,每次出一人,其余四人两两组队,一队干扰投壶者,一队则为其保驾护航。若干扰成功,保护方就算输,若干扰不成,干扰方就算输。每一箭才算上一杯酒,赌得不多,却还是醉的快,这不,还不到戌时他们就都趴了。 倪修也喝得酣畅淋漓,兴致高昂,就照常游荡到姬无双的宿处准备玩上一玩,谁知来得太早就看见了这一幕。喝多了难免多想,情绪便一下子从山巅荡到低谷。 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姬无双还立在门口微微愣神,身旁的一道门隔绝出两个世界,门内烛光微黄,浸染一室温馨,门外秋风送寒,满目萧条。 倪修甩了甩头,心中暗嘲:“倪修啊倪修,你怎么越活越没出息?还学旁人多愁善感起来了?你是长生不老的,你应该感到高兴,这世间的人事于你不过朝菌而已,何必过多在意?”继而心里又想:“可是我他娘的就是在意!我受够了这种时时刻刻孤独!受够了这种只能羡慕旁人的生活!受够了这种不生不死,孤独一世的诅咒!” 心情实在不好,她“嗖”的一声窜走,疯狂地在宿院后头的树林里打圈跑,带得地上的落叶打旋儿打起丈把高。 已经子正(零点整)了。 姬无双又起身喝了杯水,盯着漏刻发了会儿呆。觉得今夜尤其安静,安静到漏刻滴水发出的声响,既没有以往醒神,也失了以往助眠的功效,反而听来有些吵,叫他心浮气躁。 不知不觉,一壶清水见了底,他才如梦初醒,瞥一眼漏刻,已是子时末,房顶上一丝动静都没有。 看来今日那厮是不会来了。 姬无双倒扣了杯子,回到床上规规矩矩地躺好,双手交叠放于胸前,闭上眼睛静静入睡。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今日晚间阿姊问他怎么不设结界?陡然睁开了眼睛,心想:“该不会是阿姊又折回来帮我设了结界?若真是,倪修那厮灵力低弱,肯定冲不破阿姊设下的结界的。可是我一直看着阿姊走的,应该不会吧?” 这般想着,就觉得今日水喝多了,要去如厕,出去时顺带用灵力试探了一下四周,没有什么结界。回去时却鬼使神差地一脚拐到宿房门口外头去了…… 倪修醉得正欢,一通发泄之后心情又恢复如往昔,大喇喇地躺在一块大石头上享受天旋地转的昏沉感。 朦胧间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心道:“真好,醉个酒,又飞升了,这熟悉的感觉……等等!‘又’?飞升?”突而想起,上次“醉酒飞升”是因为自己被姬无双那厮捉住挂了起来! 她努力睁了睁眼,一阵迷瞪,眼前景色闪过数道重影,看不真切,但好像自己在……后,后?后退?明日还要上课,只催了腹中不到一半的酒气,余下皆吐了个干净,是以此刻并未太醉,不出片刻便清醒了六七分。回头一看,果然又是姬无双! “喂!你干嘛?”倪修不悦,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领罚!”姬无双更是不悦,声音极冷。他就说呢,以往亥正就去他那报道的,今日怎么没去,原来是和一群大老爷们一起喝酒耽搁了。 倪修一惊,知道自己这是喝酒加夜游被逮着了,立刻换了副嘴脸好言相商:“姬兄,你这又是何必?这事儿又不归你管,咱俩这天天前后座的,关系都这么好了,何必闹得难看去?”她倒不怕受罚,就怕这个时候被姬无双带去领罚会牵出庞晔他们。虽说她出来之前把屋子收拾干净了,但是人这会儿可还都醉在里面,一抓一个准的。 姬无双一言不发,只拖着她往宿院方向走。 倪修又道:“姬兄,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自你上次迟到,我便日日起个大早去你宿房叫醒你,你现在连我一点小小的过错都不肯放过,你这人……” “闭嘴!”姬无双沉声呵斥,拎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节发出“嘎达嘎达”的声响,毫无表情的面上青筋微不可见地跳了跳。 倪修说话就跟吃鱼一样,砍头去尾,就取中间那段对她自己好的说。先不说他迟到那日,一早起来看见自己躺在山鸡毛堆里的茫然、震惊、愤怒和焦躁,就说之后她为何日日早上喊醒他?还不是因为她天天晚上都去整他,又怕他再迟到受罚,过意不去才会提前喊他? “嘿嘿,姬兄,何必那么火大?” “……” 倪修才不闭嘴,可任她好言好语说了一路,姬无双不为所动,铁了心要拎她去受罚。 倪修也没了耐心:“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就是不放是吧?” “不放!” “哼!”倪修冷笑一声,他这次没用捆仙绳,她轻易便挣脱了束缚,速度极快,两手一捞,反客为主,,将他的四肢牢牢固定在胸前,一个横打着抱起,举步向他的宿房走去,“去你宿房吧。你宿房偏僻,正是作奸犯科的好地方。” 姬无双就这么以一种作为男子来讲,极度为耻的姿势被倪修抱着走,不禁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你要干什么!” 倪修邪魅一笑:“你猜?” “……” 第二十七章 忆 有本事来抓 倪修把人往榻上一摔,邪魅一笑:“我最后再确认一次,你当真铁了心要告发我?” 姬无双被摔得眼冒金星,刚要动作,又被倪修抢先一步压制住,气得几欲吐血,只撇过脸去一言不发。 “好好好!”倪修被他逼得没有办法,气得连连叫好,“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去的。你有本事就叫人来抓!” 说完,一阵风似的冲向他浴房,举起一旁储水的黑陶大缸,将里面的水尽数倒入浴桶之中,“普通”一声跳了进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要脸了,她只要拖到明日庞晔几人酒醒就好了。不然拖累了他们受罚,她哪里还有脸再找他们喝酒? 姬无双不知倪修计谋,刚失了禁锢就向她追去,追到屏风前边,正纳闷她为何往他浴房逃,就见眼前一片黑幕罩头而来,以为又是整他的东西,他一个侧身闪过,抓起挂在墙上的灵剑,“唰”地一声就将那黑幕劈成了两半。砍完才发现那是倪修的外袍,心中顿时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倪修嗲声嗲气地道:“公子真坏!把奴家的衣裳都给弄坏了!” 姬无双气的整张脸都白了,差点没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见他已故的娘亲去。 倪修隔着屏风听他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知晓他定是被气得不轻。想象着他此刻情形,心中的笑意直掀天灵盖,一点儿也压抑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坐在浴桶内,拍得水花直溅。半晌,笑过了瘾,才又尖声尖气地开口:“奴家可是在沐浴,公子是要自己来捉,还是找人来绑?” 姬无双一言不发,指节捏得嘎嘎作响。 倪修又道:“呀!毕竟男女有别,公子定是不能进来的了。不若还是请女修来绑吧?就是不知——这三更半夜的,奴在在此沐浴,别人会不会多想,到时污了公子的名声可就不好了。奴家这里倒没什么,公子可就不同了,毕竟是有婚约的人……哈哈哈哈哈。” 这次姬无双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唔?公子?你还在吗?”倪修拔高了音量,“该不会走了吧?不告而别,奴家可是会伤心的。” 还是没有人应。 不会真走了吧!倪修坐直了身子,往屏风那边看去,青墨色的修竹上头,一袭淡淡的剪影,一动不动。她两手扒着浴桶,下巴搁在手背上,几乎看得痴迷了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是她见过的人当中顶顶好看的,要说哪里好看她也说不上,但心里知道就是好看!哪怕现在隔着屏风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她都觉得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身影。 “你。睡着了?”倪修突然也安静下来,叫人有些无所适从。姬无双不清楚她在作甚,犹豫半晌,试探地问了一句,打断了她的沉醉。 倪修如梦初醒,收回目光专心同他谈判:“姬兄,今日叫你抓到,是我时运不济。但是你抓到我却不能把我带去领罚,也是你技不如人。不若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你不要找其他人麻烦,我呢,明天一早主动请罚。” 姬无双沉吟片刻,道:“不必请罚。”他方才本来是想把他们一锅端了,叫那几人以后再也不敢同她一道喝酒。回来之后又被她气得差点就地飞升,现在平静下来反倒好了。 “呃?”倪修不淡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罢,你在图谋什么?我可先说好啊,我虽然看上去随便了点,但我可是好人家的闺女,你若是要我跟你尝试上次那个话本子里头的事情,我可不干……” “闭嘴!”姬无双低声吼她,一想到那话本子的事情隐隐又要发怒。 她还真是正经不过三秒,总有办法把人气得跳脚。 “你在床边帮我扇风一夜,我便不去告发。” 倪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倏地一下从浴桶中跳出来,带起一片水花,溅得浴房内狼藉不堪。谁都不知道,看上去总没个正形的她其实有轻微洁癖,但这又不是自己的宿房,她也不管,只快速绕过屏风,急切地去看姬无双的表情。 “扇风?姬兄,你怕热?” 已至深秋,更寒露重,她虽不知冷暖,但庞晔等人常与她抱怨这香山夜晚太过森寒,睡觉总会被冻醒。她这些天便以此来整姬无双:宿院规定亥时熄灯,她便亥正准时到达姬单的房顶,确认他熟睡之后就悄悄潜到他的榻边。头两天在他脸上画乌龟王八,后两天在他脸上涂胭脂抹粉将他比作熟睡的大姑娘,好一番巧打扮。再往后头,这些花样都玩腻歪了,就夜夜在他身旁吹冷风,顺便欣赏他时而安稳,时而蹙眉的睡颜,一看就是一整夜,看得她心满意足。再在早晨装作刚来的样子嚣张地将他唤醒,以防他洗漱困难,再迟到受罚。 这些都是在他熟睡时进行的,他应当不知。但是现在他却主动要求她给他扇风,倒叫她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 她满面狐疑,绕着姬无双打圈,瞧了半晌都未瞧出端倪,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有些不满:“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恐怖的人?心里想什么叫旁人一点都看不出来。若是哪日被你盯上,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她也就是无意想到,随口一说,哪想日后事真要她说中了,姬家十几口人,到死都不知死于谁手。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她面前的姬单心里巨浪滔天,面上却未显神色。一想到自己连日反常,不布结界,不设陷阱,装作酣睡任倪修为所欲为,现在还差点让倪修看破,不禁心中懊恼。 倪修还在自顾自地嘀咕:“这个天还嫌热,想不到你面上冷,火气倒挺旺……” “闭嘴!”姬无双微微有些尴尬,偏头扫了一眼倪修身后的一串水脚印,喉结微动,冷声道:“收拾好浴房,过来扇风,此事便作罢。”说完,旋即打开衣柜取了一件白色外袍扔给倪修:“穿上!”倪修被他那千年不变的冰块脸分去了注意力,若是她瞧得再仔细些,不难发现,某人此刻耳根已经红了大半。 “没有黑色的吗?”接过外袍,明知故问地嘀咕了一句。方才他打开衣柜,她瞧见了里边清一色的白,连样式都是清一色,难怪总觉得他每天只穿同一件衣裳。 说归说,还是麻溜地收拾好残局,喜滋滋地去给姬单扇风,照往常一样看了一夜赏心悦目的睡颜,心满意足。 第二十八章 忆 得天独厚第一人 倪修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罚。 就在第二天一早,她心满意足地从姬无双房中出来,准备回到自己的宿房洗漱洗漱去听课时,她傻眼了—— 她的宿房前围了好多人! 不大的地界,被挤得满满当当,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丝毫不过分,她简直怀疑整个书院的人是不是都聚在了这里。再透过人缝仔细一瞧,正中央立着的,不是姬埕霖又能是谁? 餍足的笑意僵在脸上,心里犯起了嘀咕。她一向爱瞧热闹,若是往常,这么多人在,她必要凑上前去好好瞧瞧热闹,可现在这热闹放在自己身上就没那么好玩了。她脚底抹油,刚准备开溜,一道捆仙绳就将她困在当场。 却是姬埕霖眼尖,透过人群一眼便发现了她。 “先生?”倪修讪笑。 姬埕霖也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笑容:“随我去祠堂领罚吧!” “……” 倪修委实无语,昨天那般努力,逃过了姬无双却未逃过姬埕霖。一脸懵登,就被几个姬家门生拖去了祠堂,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路,姬埕霖则是一马当先走在她前头,步步生风,足足生辉,看上去心情极好。 看着姬埕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禁心情也极好:姬家的祠堂,一般人可进不来,我却凭自个儿的本事来此一遭,有幸能瞻仰一番,何乐不为?就是不知那姬老头知道我这想法,心情还能不能这么好? 倪修暗自窃笑,被拖到祠堂时,姬埕萑已携几名年长的门生候在那里。几人皆着暗色素袍,迎风吹袂,面色凌然,与身后建筑相映,更显肃穆。倪修也难得收了顽笑之意,毕恭毕敬跪于石阶之前。 姬家的祠堂年代已久,并未刻意翻新,千万年的风雨在它身上着落下斑驳的印记,不露破败反彰显出一派古朴森肃之气。丹楹刻桷,碧瓦朱甍,不难见万年以前是如何一副辉煌之象。 “请长棍!”姬埕霖吩咐。 “请长棍——”一年长门生随即报话,转入祠堂内请出了一根流光四溢的……盲杖? “先祖珏,执此棍开山,立此棍落观,揭此棍护苍生正道……”一阵魔音灌耳,姬埕霖竟然开始长篇大论,讲述长棍的历史由来。若不是倪修此刻跪在阶下,众人严厉的目光齐齐集聚她处,她还以为自己串场,走错了地界。这哪里像刑罚?倒像是谁家的祭祀大典了。 讲完长棍跟随姬家先祖开山落观、大杀四方、匡扶正道的光辉事迹、不朽精神,姬埕霖又义正言辞地例数了倪修的种种劣迹,两相对比,一阵痛心疾首,喝道:“行刑!” 倪修怕露馅,任由着棍子的力道将她打得东倒西歪,学着记忆中庞晔挨打的样子,鬼哭狼嚎,呼爹喊娘,惨叫连连:“我错了!别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埕霖抚着胡子看得连连点头,众学子皱着脸眉则是阵阵肉痛,暗暗心惊。一个想,果然还是棍棒之下出孝子;一群想,还好这打的不是自己。唯独庞晔,既不想前者之想,也不忧后者之忧,只静静观赏她这“浮夸”的表演。 直打了一百棍子才结束。 结束后,姬埕霖领着人率先走了出去,留下话道今日全体休学一天。 庞晔上前装模作样地扶起倪修,见她还沉浸其中意犹未尽,无语道:“好了,姬埕霖都走了,别装了!”继而又嘀咕:“跟谁学的。” 倪修一副虚弱的样子伏在他的背上,却已听话地收了那鬼哭狼嚎之声,笑道:“像不像?跟你学的。除了你,我还见过其他人挨打吗?” 这是实话,一来,月华山庄规矩没那么大,门生犯禁的就少了许多;二来,就算犯了错,庞炎夫妇也很少请家法。也就只有他,天天和倪修混在一处,到处惹事没少被打。想起自己因为倪修而惨不忍睹的前半生,庞晔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她居然还有脸学自己! 见他吃瘪,倪修眉开眼笑,好不欢快。转而想起一事,问他:“对了,姬埕霖怎么知道我不在屋里?” “还说呢,你昨夜喝完酒又去哪里撒疯去了?姬埕霖夜半领着几个女修进去你宿房查了,没见到人。就折了结界,一直在门口等着。” “难怪!”倪修从他背上蹦跶下来,连道几声“难怪”,一脸愤慨道:“我就说呢,那日之后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方才列数了我一长串的不是,又是‘扰乱学堂’,又是‘顶撞恩师’,又是‘喝酒夜游’……就连我听学时捉了只‘秋老虎’都算上了!原来他都给我一笔一笔地记录在册,搁这儿等着我呢!” 想到他多日面无表情,心里又多了些许安慰,道:“这些日子,他也忍得够辛苦的……” 见她这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另外几人连连称奇:“修弟,被打了这么多下,你竟没事吗?” 倪修一愣,旋即神秘兮兮地开始胡诌:“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背上垫着一张千年铁树皮。就是再打上我一百棍都不会有事。”反正他们又不能扒了她的衣服去查看此话真假。 “修弟真是神机妙算!”朱恒一脸艳羡,他也要有样学样,这样以后就不怕他娘了。 庞晔听言冷哼一声讽她道:“什么神机妙算?看看她干的那些事,挨揍不是迟早的?” 几人哈哈大笑,又开始胡侃乱聊,哪有一点受罚的样子! 尤闵端详着倪修,很是好奇:“修弟,你可真是个神人!每每喝完酒,我们都醉得不行,你却还能跑出去撒风,你的酒量到底是多少?” 钱铎也笑:“是啊,我现在还头痛着,你却是半点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千杯不醉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朱恒也道:“修弟何止酒量神?修弟睡觉也神!前些日子日日同我们玩到那么晚,我回去是困得不行,你回去后还去折腾姬单,我看大家都是形容憔悴,就连那姬单也不例外,你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你都不要睡觉的吗?” 话题围着倪修的奇特之处打转,倪修正要再诌,庞晔抢着答道:“第一个问题我没法答,我也没试出过她的酒量。但是第二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一天十二个时辰,我睡上六个时辰都嫌不够,她却是两个时辰都嫌多!”这是董如卿嘱咐他的说辞。 又是一阵齐齐的惊叹:“这么好?那岂不是多了很多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修弟你多出来的时间都干嘛了?” “……”庞晔一阵无语,还能干吗?玩他呀! 果然,倪修道:“还能干啥?玩师兄啊!” 众人一时没反应得过来,道:“可是庞兄要睡觉啊,他睡觉了还怎么陪你玩?” “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不是‘和师兄玩’而是‘玩师兄’!日华睡觉可沉了,记得有一次,我抓了个猫……”讲到这个话题倪修便止不住话了,开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正说着,迎面撞上一白衣冤家。 倪修忙噤声装痛。 姬无双驻足讽她:“外姓客生,得此殊荣者,你是得天独厚第一人。”说完就走,仿佛刚刚的那句话是几人幻觉,而他从未停下与她说过话。 五面惊悚…… “姬无双什么时候会开玩笑了?”倪修头一个缓过神来。 “……” “……”庞晔,“那叫讽刺!笨蛋!” 第二十九章 忆 痛苦 “下学!”姬埕霖环顾了一眼席下,一室正襟危坐,心中甚是满意,上次那一百个“杀威棒”不止打得倪修安分了,之前的几个刺头也不敢再造次,书院上下一派安泰祥和。 “呃?姬兄?”倪修收拾好书卷正要回去,一起身就见姬无双挡在她的案旁,她还差点撞上去。 以往都是她挡着姬无双,死缠烂“挡”,但今日这景象还是头一遭,不禁十分诧异:“姬兄?可是有事?” 姬无双面无表情,冷冷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搞得她更是一头雾水,指着自己的鼻子,转身问庞晔几人:“我,惹他了?” 庞晔被她问得忍俊不禁:“我还以为你又怎么惹他了,刚要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他也很诧异,近日许是快要月盈,倪修越发虚弱起来,本就不同于常人,白得异常的面色更显惨白,全靠脂粉遮盖,是以不再像往常那般找姬无双的好玩,就连白日听学也不再缠着姬无双说东道西,在姬埕霖看来很是安分,不应该有什么得罪他的吧? 尤闵道:“修弟,你是不是何处无意得罪了他,自己却不自知?” 倪修想了想,十分确信地道:“你们也知,我近日不舒服,晚上也没去骚扰他,白日里也未曾与他说过话,又能怎么得罪?” 钱铎难得毒舌,捂脸笑道:“哈哈哈,修弟,说不定你的存在对他来讲就是得罪。” 倪修一摊手,满脸无奈:“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非也,非也!”朱恒一脸“我全都知道,我全都懂”的表情插话道:“正是因为你近日太过安分,而他又不知你是因为不舒服才这么安分,所以啊——他一定是以为你憋着坏准备出大招呢!想上次,也就是你课上给他读那话本子,搅乱学堂那次,不就是在一阵风平浪静之后突然狂风席卷吗?所以他那眼神一定就是在警告你!” 言之有理,众人纷纷点头,估摸着他平日里在家就是这幅光景,难得安分半日他娘都会以为他在憋坏。 倪修嘿了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我这找他好玩也不是,不找他好玩也不是,他到底要哪样?” 庞晔刺儿她:“不哪样。觉斯方才不是说了?你不存在对他来说才刚刚好。” “……” 倪修无语,却也没精力管他,因为她突然全身一阵疼痛袭来,差点一个脱力栽倒在地。她知道,今夜恐怕月亮就要盈满了…… 是夜,宿院内一片寂静无声。 倪修面无人色,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晕着还是醒着,庞晔在旁一脸忧色,之前月盈之日他爹娘都在身侧,他倒真没觉得这是一件有多凝重的事情,现在只剩他俩一起,他才发现自己离了爹娘一无是处,心慌的不行,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生怕会出什么差错。 “师娘……” “完了完了!要来了,要来了!已经开始神情恍惚了!”倪修一声轻飘若无的呓语如同万记重锤直敲得庞晔心中警铃大作。他一下子从卧房的茶案旁弹起,扑到她的榻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 “不行,庞晔!你要镇定!镇定!”一边喃喃自语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盯着倪修查看状况。 只见她“唰”地一声突然从床上坐起,双眼已然一片赤红,獠牙外露,喉间发出肉食动物的咕噜声。显然,已入疯魔之境! 倪修痛苦地抱头,将脸埋入锦被中,双肩不停地颤抖。 每到月圆之夜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脆弱,感受到自己只通了三识的五识渐渐归于死寂般的静止,再感受到全身的血液涌向她的大脑,任嗜血的欲望染红她的双眼,任饮血的渴望在胃中翻腾,任口中的唾液一点一点拔出她尖长的獠牙却无能为力…… 青筋如枯老的藤蔓爬上白无血色的手臂。她压抑着,躲避着。可森冷的月光无孔不入,透过漏窗,穿过门缝,乘着夜间凄冷的恶风,渗出脚下丑陋的黑土,以千万种方式来到她的身边,刮在她的身上,一下,一下,宛若凌迟…… 眼前的庞晔已经模糊成数道飘忽的虚影,看在她的眼中,一忽儿变幻成庞炎的模样,一忽儿又成了董如卿的笑靥,还有……姬无双? 知道这是由于自己神情恍惚而看到的幻像,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姬无双? 来不及思考,火炙一般的疼痛让她心中陡生怨恨: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天待她如此不公!她什么都没做却一夜之间成了孤儿;她自学会走路开始便跟着父母勤学修炼,斩妖除魔,日行善事,却莫名其妙变成一个明明是死了却还活着的怪物;她也没有怨天尤人,从此愤懑于世,只当天降大任须先苦其心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尝不到这世间的甜,触不到这世间的暖,却要让她先忍受这非人的苦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任需要这般劳己筋骨?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她大声尖叫,声嘶力竭。 根本没有什么大任!一切只是上天的捉弄!上天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要她生则不能死,要她是怪物她便不能成人!而她!要将这痛苦,这愤怒发泄殆尽! 她一跃而起,要去寻她渴望已久的鲜血,人类的鲜血! “轰”的一声,倪修被庞晔设下的结界弹回。 结界受力波动出大片如水般清澈的涟漪,冰蓝的幽光拉回了她的一丝理智,结界外庞晔的面容不甚清晰,但她能看见,他额上豆大的汗珠砸在空中…… 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却还在苦苦支撑,不断地往结界输送灵力,紧盯着她的双目早已被泪水盈满。 一时间,数千张脸庞在她脑中飞过。有师父,有师娘,有月华庄的师兄师弟,有金河地界淳朴的百姓,还有在香山之上认识的同窗好友们……都是明媚鲜活的生命,她又怎忍心撕破这些笑脸,看他们露出痛苦? 倪修意苦,恍惚中乱想道:“原来不知不觉都已经记住了这么多人……”她不是不记脸,她是害怕。害怕自己会随着这些人的逝去了无痕迹,而自己却要带着有关于这些人的记忆度过亿万个漫长孤独的白天黑夜。 “不可以!不可以!日华都还在坚持,师父师娘都还在等你回去,这是你的孽,他们都没有抱怨,你又怎能放弃!”脑海中邪恶与善都在叫嚣,针锋相对,僵持不下。她捂住耳朵,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着坚持,满地打滚,企图甩脱这满身难熬…… 挣扎半晌,突然身子一轻,涣散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姬无双艳色绝伦的脸庞上…… 第三十章 寻 说话说一半飞升升一半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腥甜滑过喉间。 是血。不过不是她熟悉的味道,却又似曾相识…… 周身的痛楚骤然减轻了许多,意识也逐渐归拢。倪修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赭石色的麻帐,身下是一张草席。 不禁有点蒙圈,再环了一眼四周——做工粗糙的木几,铅壶,蒲团,还有写满了一整面墙的潦草经文,这哪里是香山书院?这分明就是那老不死的老窝嘛。 原来自己没有回到过去,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推开吱呀的木门走了出去,正是黄昏时分,老道未带拂尘,披着晚霞,卷着裤腿,专心地侍弄着地里的几株青菜。 之前被老道领进门时一路走来皆是蓬蒿满径,倪修早知此处应是和屋内一样失了幻术,没成想这幻术下头竟是一片不大不小的菜园子。 园里应是秋播的青菜,冬之将近,长相势头都非常好,碧翠的叶子,巴掌般大小,活像一个个亮眼可人的小瓷娃娃。 倪修笑:“原来是个菜园。” 老道恍若未闻,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那珠菜,探手轻轻扶了扶正,又微微把周边的土压实了点,复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掐去边上一丝被虫咬出的微黄,最后还凑近了去,一点一点吹去它叶里缝隙间的尘土。 他所有的动作都很轻,很柔,就连呼吸都是放缓了的,唯独面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重。倪修愣愣地在一旁看着,恰好能看见他半面忧郁,映着微红的霞光,仿佛已经安静地哭过了一场。 直待弄完了所有的青菜,老道才转过头来与倪修话:“醒了。 就要走了,有些舍不得。” 倪修旋即反应过来,后半句是说这些菜:“走哪去?既舍不得又何必要走?” 老道微微一笑,又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淡然模样,指了指天,道:“舍不得的多了,该走还得走。” 倪修诧异道:“这是,要飞升了?” 老道微笑颔首。 刚刚还以为他有什么伤心事,原来竟是飞升。倪修哑然失笑:“这是好事!你就偷着乐吧!听闻上天仁爱,飞升之人可以在天上建造出自己喜欢的住处,你到时候仿着这里再建一个便是。就是不知道天上让不让你再种菜。应当是不管的吧。”古籍上是这般记载,她也不知真假,八九不离十吧。 “不错。但终归不是它们。” “……”你这么想我可就没办法了。 老道放下裤脚,转身进了屋子,冲倪修道:“来吧!了了最后一桩俗事,我就该走了。” 倪修旋即跟上,在茶几前坐定。 还是那个木几,那把铅壶,那座陈炉。老道熟稔地备具、洗茶、煮茶、倒茶,动作干脆利落,收放自如。剔除了常人喝茶时繁复的花样,却握着精髓,点点节节恰到好处,似俗又雅,叫倪修不禁又想到了屋前的“抱素”牌匾。 “也不知他在这几案前度过了多少个春秋。”乍然一想还真有些惆怅。 老道将茶推至她的面前。这次却没有金丹了。 倪修笑着接过杯子:“清茶煮酒,道长好雅兴!” “投其所好乃待客之道。”默了须臾,老道又道:“今日,有两件事须与你说来。一件,乃前尘往事;一件,乃是托付。前者与你也有关,后者非你不可为之。” 说罢,老道张口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 万年前,世上没有仙门,只有散修与散道,那场除魔大战被世人称为“混沌之战”。“混沌之战”不仅使得仙门崛起,造就了六大世家,更削弱了民间皇权的势力,开创了如今仙门鼎盛的局面。 “史册载,当今的仙门六大世家分别为蓬莱凤家、香山姬家、武陵朱家、金河庞家、云栖尤家和鹤毓钱家。但历史已被篡改。” 这六大世家原应是七大世家,鹤毓一带原是薛家与钱家一同掌管。薛家家主与姬家一样,乃散道出身,是以醉心于寻求创新之道,薛家世代子孙也遵循先祖遗训,弱冠之年必要四方游历,博闻广学。 “然而,三百年前,一切都变了……” 所谓“变则通,通则久”。薛家甚至不惜花大力远渡重洋,四处搜罗经典,再去其糟粕,存其精华,独创了一门“秘术”之学,令世人趋之若鹜,而薛家也在三百年前达到了空前的盛况,隐有盖过凤家之势头。 倪修都不用问,想也知道,为什么是三百年前。现今,寻常世人早已将薛家忘得一干二净,即使当年在香山书院听学时,素有“博古通今”之美名的姬埕霖也从未提及过只字片语。史册上有关薛家的痕迹更是尽数被抹去。想来三百年前的盛况,定是给薛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还想再听薛家的故事,老道却突然转了话头:“你所中的正是薛家秘术。” “薛家的事情还没说完,怎么就说到我身上了?按部就班,一个个的来不行吗?”倪修不悦地打断。 老道却说,都是前尘往事,不值当提。 倪修嘿了一声,道:“你知道说话说一半的后果是什么吗?飞升升一半!”她最讨厌这种半吊子,吊得人胃口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的。 老道脸上的笑纹终于有了丝松动,瞪了倪修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始讲起了薛家的事情。毕竟事关自己的飞升大事,谁不想讨个吉利?淡然如老道也不能免俗。 “你也知,自古以来,都是剑道为主,符术为辅。但你可知是何缘由?” 倪修撇了撇嘴,摇头。 说好的讲故事,还学姬埕霖上起课来了。 见她不知,老道满意地一捋胡子,继续道:“修炼剑道,灵力越强者杀伤力越强,一个人的建树如何,全凭天资与其勤勉程度而定,没有丝毫投机取巧的可能。是以剑道被公认为修炼之正统。反之,符篆之术之所以不被认可,是因其对人的灵力要求没有剑术高。 而薛家的秘术几乎人人可以驾驭,是以成了仙门百家口中的歪门邪道。” 被人起了“嗜血魔女”这个诨名的倪修对此深有心得,她嗤了一声道:“人人都可驾驭,那么人人都能斩妖除魔,维护天下正道,岂不美哉?这些世家,分明是嫉妒旁人不用修炼即可有所建树,担心这世上人才辈出,分去了他们的美名与声望,从而到处给人扣帽子!” 老道低咳一声:“所以薛家灭门,正是这个道理……” 第三十一章 寻 小揭秘 老道又给倪修温了壶酒,刚想客套一句秋夜寒凉,又记起她不辩冷暖,自顾笑着摇了摇头,作罢。 “所以,你是薛家后人?你已经三百岁有余?” 老道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倪修震惊:“我勒个天!大寿啊!” “……” “薛家的存在已被全数抹去,当年‘秘术’一事已无人谈论,但你却知道得如此详尽。所以——是你杀了我爹娘,将我炼成这副模样?” 她不知之前在万魂洞是否已死,还是说只是晕厥,但醒来之时,身上被恶魂和那长虫撕咬出的破洞皆被修复,完好无损。就连二十多年前锁骨处被姬单砍出的深痕都已消失无踪,加上之前金丹一事,庞炎遍寻金丹几十年,都未能将她灵力提上半点,他却有办法,若说他不会秘术,她是断然不信的。 她问得平静,老道听得诧异:“杀父杀母之仇,你竟不怒?” 倪修微微一愣,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是了,她想起来了。庞晔问过类似的话。那是好多年前了,她约摸八九岁的样子吧,所以记得也不甚清晰了。 好像是她第一次参宴,庞炎夫妇有心叫她在人前露露脸。宴席间,众人谈笑艳艳,对着精致的菜肴赞不绝口,对着新制的黍香誉叹不已……皆沉醉在这人间至味当中。唯独她,一脸得体的微笑,与那如痴如醉,宾客尽欢的酣畅氛围格格不入。她早已不会再傻傻地妄想探究“好吃是有多好吃”,“好闻是有多好闻”,却在那一刻,觉得千古孤寂不过她一人而已。 庞晔也是在那日问她想不想报仇,她回“不想”,他也问:“杀父杀母之仇,你竟不怒?”。后来她诧异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他说:“那夜,夜色浓重,你的眼眸印着夜幕,如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你一直在笑,面上似有一层潭水随风轻轻漾开波纹,可内里我看见的却是千斤巨石也砸不开的静默孤寂……” 他说世人皆苦,但世间纷繁叫众生贪恋,这也是他们流连于世的理由,他也给她想找个理由放在心间。 “不是我。”老道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你的事情虽与我薛家秘术有关,却不是我薛家所为。” 突然想起什么,倪修眼前一亮,急切地问他:“那你既然能将我医治得完好无损,一定也有办法将我变回正常人了?” 老道静默摇头。倪修面色一垮:“也对,你要是能将我变正常,早就变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报太大希望,也就随便一问……那,不是你做的,究竟是谁做的?” “我亦不知。你所受乃家父游历西夷时记录的《死生》,由于太过骇人听闻,在薛家也是禁术,被锁于藏书阁密室之中。当年薛家覆灭,我自顾不暇,未能将藏书阁中的典藏转移保存。后来听闻那些典藏皆被付之一炬,现在看来,是被他人占为己有了。 其实要查也不难,那本《死生》乃一孤本,被谁收录自然就是谁所为。” 倪修气结:“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你不是知道的挺多?乱七八糟的陈年旧史都知道,怎的到重点就不知了?还查?天下人家这么多,我总不至于到处搜家,况且谁知那人将书册藏在哪个深山老林的破洞里了?若是碰上个过目不忘的,看个两遍烧了也未曾可知,我到哪儿去寻?刨灰吗?” 老道微微有些尴尬:“那就不得而知了。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但是无双仙子应该知道一二。” “呃?” “不错。三年前他找到我,问我复生之法。他如此年纪能知晓我的存在,必不简单。等他醒了你或许可以问问。” “醒了?魂还有睡觉的?” 倪修目瞪狗呆,虽然她早就疑心姬单知道她的身世,此番搜集他散落的魂魄也是想要等他恢复灵识问上一问,但她一直以为是引她一路的幕后之人将她复活:“我还以为是引我前来的幕后之人将我复活,不曾想竟是他?说到引路之人,你既能在万魂洞等我,那一定知道他是谁吧?” 结果那老道一问三不知:“不知。我只是知晓有人以这天下布局,必定会将你引去万魂洞,故而等候在此。”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没得聊了! 又问了半晌,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问出来,合着她听了大半夜就听了一个别人的故事?倪修无语:“你还未说姬单怎么了,魂魄怎么叫‘醒了’?” 老道解释道:“这正是我要托付与你的事情。万魂洞中你寻得的那一个安魂袋内装了他一魂六魄。我刚收上拂尘他便从安魂袋中钻出,两魂七魄合为一体,就急急冲回洞中寻你,差点魂飞魄散。他命不该绝,回来后我便给他塑了个泥身,用仙器将他养着,就在后头的茅草房里。估摸着还有两日即可苏醒。 你须记得,这泥身至多只能安放他魂魄两年。时日一到,你须立刻封印好他的魂魄,将他带到天山极寒之处。那里有上古时期留下的天池,可活死人,肉白骨,寻常人靠近不得,也只有你体质特异,不惧严寒,此事就交给你了。” “好了,我尘缘已了,该走了。”幽黑的天幕擦亮了一抹曙光,老道又环了一眼素陋的屋子,起身向外走去。 “道长。”倪修起身与他对视,“其实,方才我问你的那些问题你都知道的,是吗?为何不说?” 老道叹了口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哪怕重霄之上,黄泉之下,该走的路总归要走,该做的事总归要做。至于行到何处,成事几何,届时自有分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便是这个道理。” 说完,终是越过她,不知去往何处。 倪修被他气得简直七窍生烟:“什么嘛!神神叨叨的,一问三不知还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得失心疯了吧?” 唯一有点欣慰的就是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月盈之夜遭受痛楚了,因为老道说,在西夷,吸血鬼是受西夷之神的诅咒而生,他们嗜血的后果就是要遭受血月洗礼的痛苦之刑,但若有人心甘情愿喂他们喝下自己的血液,只需一碗,他们便可免受苦难。 她以前不知道,怕自己上瘾,一点人血都不敢沾,是以白遭罪了那么多年。可转而一想,上哪儿找这么心甘情愿的冤大头去?瞬间,这最后一点的欣慰也荡然无存了…… 第三十二章 寻 泥人姬单 老道走后她又在几案边坐了半晌,试图理清思绪。谈了许久也就知道了中的是薛家秘术,确定了对姬单的猜想,以及明确了要解开秘密之后去往天山的目的。 除此之外,抓耳挠腮半日什么也没想出来,心里对着神神叨叨的老道又是一通埋怨,干脆就将这些烦心事丢到一边,转到后头看泥人姬单去了。 该来的总会来,她一向顺其自然。 “咦?”倪修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姬无双,暗探薛家的秘术之神奇,老道的手艺之精巧。 那老道竟然给他捏了一个和姬无双一模一样的泥身!面部细节也刻画地极其到位。当然,最吸引倪修的,是他面上的那对玉羽眉,与他向前的别无二致。天知道世间多少女子对这样的一对玉羽眉求而不得,而它却安安静静挂在一个男子的脸上,哪怕重塑的泥身也仍是如此。 但这对秀眉对姬无双来说却是耻辱一般,世人评价他有些男面女相,这对天生的玉羽眉可是功不可没。想当年,她夜半无聊,曾削尖了眉黛帮他描了对有棱有角的剑眉,稀罕得生性爱洁的他几日都未洗脸。 “可真是……上天恩赐的诅咒!”倪修窃笑,折了草去逗弄安静躺着的小泥人。玩了半晌,姬无双此刻应当是晕厥状态,而非睡着,是以没有像往日那般再蹙眉,倪修不禁心下无趣,又开始想着法儿给自己找乐子。眼珠骨碌一转,瞬移到山下的小城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和眉黛等物折返回来,对着姬无双就是一通打发时间…… 一日后,姬无双醒了。 他睁了眼,有些蒙圈,不知身在何处。倪修躲在暗处瞧他,他应当是觉得头上有些沉重,不适应地晃了晃脑袋,就听得一阵钗环响亮之声,顿时面色更显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女装,不可置信地从胸口摸出两个白花花的馒头。 天气微冷,馒头早已冻得僵硬,可他面色要比这花白的馒头更为僵硬。疑惑地思忖片刻,眼前微微一亮,唤道:“倪修”。 一猜就猜到是她,倪修心道无趣,慢悠悠地从暗处晃荡出来,看他模样,憋不住笑意:“姑娘醒了?” 原以为姬无双会怒目以对,却见他仍然面色平平,只冷声道:“换下。” “你怕是还没睡醒吧?居然巴望着小爷给你换衣服!” 说归说,还是将一早备好的男装和发冠扔了过去,兜他一脸。继而转身就待去外边等他。 “待着!”姬无双又道。 倪修一脑瓜子问号:“你知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男。” “那你又记不记得我是男是女?” “女。” 嗤了一声,一本正经训斥他道:“原来脑子没坏。那你换衣裳,叫我待这是何道理?男女有别不知道吗?失心疯了吗?”说完又自顾想到:“也说不定,老道就是一副失心疯的样子,他捏出来的泥人免不得也跟着失心疯……” “待着!”姬无双仍旧坚持道,更是伸了手死死拽住倪修的袖子不放人。 无奈,倪修只好留下,转过身去等他换了衣裳,又转过身来看他拆了半晌头饰,实在无聊:“你这一头辫子,我给你编了足有一日,不是那么好拆的。不若我先去收拾行李,你好了再叫我……” 话还未说完,姬无双一个弹跳,顾不得仪态形表,就从矮凳上蹦起,双臂一横,拦在她的面前,道:“待着!” “……” 倪修无语,直到出了老道的家门才发现,姬无双此番甚是怪异。以往都是她死缠烂截围着他逗乐子,现在却反了过来,不管干什么他都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就连临出发前去井边打水想洗漱一番他都要跟在身后。 生怕他把自己踹下去,倪修只草草洗了个手,就抱着他瞬移到向前李家村的那个猎户家取她的马车。 自万魂洞的怨气被仙清之后,李二牛家的夜半惨叫便销声匿迹了。村人不知其中缘由,但也知道是从她来之后二牛家才安稳下来,叹她神通广大,纷纷送上薄礼,招呼她以后常来。李二牛一家得以摆脱那地狱酷刑,自是感激的涕泪横流,从别家借了米粮也上前相送。 “好事多磨,德善方久。”他家本就不富裕,倪修推拒了谢礼,又看了看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新妇,好人做到底,借机对着李家老妪一通敲打。复赠了村人几串护宅符,便赶着马车行路去了。 此番醒来寻找姬无双的魂魄本就是漫无目的。虽说现在只差一魂,但是她也不打算改变行程,仍然照着原计划准备东南西北地逛上一圈,沿途打打小怪权当修习了。 “喂!”倪修侧目看姬无双。这厮迥然把她当成了自家奴仆。缠她缠得紧,不让她去马上,非叫她陪他一同坐在车辕上,又不动手赶车,冰冷冷坐定不动也不说话,一副主子面相。 姬无双不应,倪修顿生不悦,将鞭子往木手柄上一绕,作势要抽。被他伸手一挡:“何事。” 得了回应,倪修顿时又一副笑嘻嘻的面孔问他:“向前寻你魂魄都是靠着魂与魄只见的相互吸引,现在你附在泥人身上,可还能感受到余下那一魂何在?” “可。” “……” “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少了?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是灵识还未完全恢复的原因吗?” “不是。” 倪修简直要被气笑了,她这是捡了个什么活宝:“也就是说你灵识已经恢复了,剩下那一分也妨碍不了什么事情对吧?” 想到老道救醒她时喉间的那一抹似曾相识的甘甜,倪修又道:“既然灵识已经恢复,那我便问了。你早知我的身世是不是?” “不知。”眸光微闪。 “呵!之前在书院,每到月盈之际,痛苦发作时都能看见你。我一直以为是我的幻觉,但是这次老道……唔,就是给你捏了泥身的那个,他喂我喝了血,我才知道,只要有人心甘情愿将自己的鲜血献给我,我便能免受痛楚。我记性不好,但想来自从到了书院,发作起来便不似从前那般严重。 而你!每到月盈之际手腕上便会缠了厚厚的白布!” 说着,倪修转头直视他:“你不仅知道我的身世,还知道许多我师父师娘不知道的事情!你了解我所中的秘术,更了解秘术出自薛家!” 姬无双却撇过头去:“或许。记不清了。” “……” 第三十三章 寻 冤家重聚小日常 姬无双又臭又硬软硬不吃,倪修努力了一路也没能撬开他的嘴获知只言片语,便用老道的“届时自有分晓”来安慰自己。 行了一路,已然如冬,洋洋洒洒的冬雪被抛在身后,两人一马行至一个小城,城中百姓皆着单衣,倪修心知他们已然到了南方,鹤毓一带。 “这家不错。”连日奔波,小泥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倪修驾着马逛了一圈,寻得一个看着光鲜亮丽的客栈停下。 店里伙计是个机灵的,看见马车上并肩坐着的两人皆是天人之姿,气度不凡,衣着华贵,生怕自己一个没拉住再叫两人去了别处,连忙上前牵了马热情招呼道:“两位贵人快请进!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姬无双自是一脸事不关己,抬步,进门,一语不发。倪修则像个随侍小厮一般,认命地回道:“住店。” 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年轻徒弟,伙计被姬无双的冷脸吓得一个顿步,收了点笑,不敢太过放肆:“好嘞!两位贵人来的巧,小店刚好还有两间上房。就在三楼,天字号的,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姬无双的脸更冷了些:“一间。” “呃,啊?” 伙计一时没反应过来,倪修抱歉一笑:“他的意思是一间就够了。嘿嘿,他前阵子从马车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说话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倪修此番被他缠的没办法,又无可奈何,只好逢人就说他脑子不好,过过嘴瘾。她也算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有多讨人厌了。 说完,伙计的面色瞬间变得怪异起来。盯着面前的两人,一副“我懂,您不必解释,我全都懂”的表情。其中深意就不可考究了。 倪修也很无奈,她一向着男装,这伙计估计和其他店家一样,以为他俩有什么特殊癖好。 这一路过来都是如此,每到住店时金口难开的姬单都会言简意赅道:“一间”。一开始倪修不听他的,订了两间,后果就是耽搁了好几天都没法上路—— 第一天,姬无双跟着她进了房间,她到哪他就到哪,寸步不离。 她一开始以为向前总是戏称他为“我儿”导致了他灵识不全真将她当成了“爹爹”,于是先是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答:“倪修。” 她又问:“那你知道我是你什么人吗?” 他又答:“未婚妻。” “……”倪修简直无语凝噎。 这都是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答案?她还以为他会唤她一声“爹爹”就像她小时候在月华山庄用火符孵化出的小鸡仔一样,这样就能解释他这段时间简直快黏死人的反常。 记得当年那只小鸡崽子,从被孵化出的那一刻开始就成日里跟着她到处疯跑。晚间她躺在榻上看画本子的时候它还会拼命扑棱着翅膀,爬上去和她一道睡觉。她有洁癖,一次一次地将它提溜到床底下,它又一次一次地扑棱上来……最后还是董如卿告诉她这小鸡仔之所以这么粘她一定是因为出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将她当成自己的娘亲了。庞晔当时也在一旁,还听得一脸羡慕嫉妒恨,忙寻了十个鸡蛋,连夜引火符也要孵化。结果中途打了个盹儿,没控制好火候,得了十个烤鸡蛋,哭了十天半个月…… 倪修一脸哭笑不得,纠正他道:“我不是你未婚妻。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会将我错认,但是现在呢……你现在还差一魂,灵识不全,应当就是这个原因了。所以呢,你要自己住一间房,知道吗?” 姬无双却摇头,盯着她坚持道:“灵识,无碍!一起!” 倪修觉得,就像醉酒的人总是觉得自己没醉,傻子永远都觉得自己不傻,这缺了灵识的姬单也永远不会觉得自己灵识有缺。是以,拉着他一通连哄带忽悠,解释半晌。可任她好说歹说,他都不为所动。不禁气急,她破口大骂:“我是你爹!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不能再粘着爹爹,要学会自己睡觉!” 姬无双仍是油盐不进,自执己见。 倪修看哄也哄了,骂也骂了,实在是没办法了,瞬移到另一间房内插上门闩开始洗漱,干脆不再理他。不想他就真的在她房门口蹲坐一夜,隔天顶着一对黑眼圈,面色更显苍白,自是无法赶路。 于是第二天,她改变策略,先把他哄睡着,再回自己房内。先是出去觅了食,后又回来饮了酒。催了酒意之后黄恍乎不知身在何处,惬意之极!再醒来,眼前就是一个特大号俊脸,两眼乌青,惊得她差点窒息…… 如此几次三番,她便也放弃了。反正她也不用睡觉,整张床都是他的。她就夜夜盯着他的睡颜,打发无聊的时间,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只在脑中尽情描绘他与他那未婚妻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百转千回的人间情事儿,而懒得再逗弄他了。因为不知是灵识不全的缘故还是二十多年来隐忍功力大幅提升的缘故,不管她怎么逗弄,他都不会再有反应,晨起淡定地洗漱,视脸上的鬼画符、头上的如意髻都若无物,实在无趣。 她现在也不敢喝酒,因为她要是醉得狠了,以往不愿与人亲近的他现在还能体贴地将她抱到床上圈在怀里美美睡上一觉,搞得她是惊酒若寒蝉…… 那为何揣测他与未婚妻的故事?自然是因着这段情事很是怪异喽。哪有婚约订了二十多年还未完婚的?这两人也不知是什么毛病,莫不是要当一辈子的未婚夫妻? 今日也同往常一样,只要了一间房。 倪修不置可否。在寻到无双的最后一魂之前她对他能够“突然醒悟,斥责她滚远点”一事已不抱任何期望。 好在两人都比较君子。跟伙计要了热水,一人沐浴一人就在屏风后头等着,倒也相安无事。 在屏风后头等无双沐浴的倪修开始思索她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君子”。嗯……好像是她预备吓跑他时,他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一起”之后。 “诶。真是,‘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 第三十四章 寻 小爷不去 姬无双实在累极,洗漱完又小憩了会儿,直到华灯初上才悠悠转醒。 一见他醒,倪修忙不迭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拉着他兴冲冲就要出门晃荡。一来,看看此处风土人情给自己找找乐子,二来,她不用睡觉,这天底下的话本子都读腻歪了,实在无从消遣,还是出去看看有没有好玩的邪祟捉来逗弄。 二人来到楼下,正值晚膳时间,只见大厅内满满当当尽是人,只少数几个桌子上放着行李,其余都是此处住客。打尖儿的,行李自是随身携带,住宿的一般都是将行李放在客房收拾好才会下来用膳,所以打尖还是住店一眼便能明了。 之前伙计说刚好还剩两间上房,她还以为是其拉拢顾客的一贯说辞,没想店内生意竟真红火。 “咦?”倪修奇怪出声,心想:“这鹤毓地界就算繁华也不至于繁华到如斯地步吧?这只是一个小城,又不是鹤毓的都城,竟然这么多外来客。” 随意拉住一个两条腿恨不能当四个蹄子使的伙计,倪修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伙计还以为两人要用膳,抱怨没有空座,忙赔了笑,道:“二位爷稍待片刻,马上就有空位,您可以先点餐,小的叫后厨先做着……” 倪修不耐地撂了碇碎银:“我们不吃饭,就是奇怪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多外来客?” “是我们的餐吗?”堂中一青涩少年不耐地唤道。 伙计一低头看了眼手中餐盘,收了碎银道一声谢,冲倪修抱歉一笑,匆忙去上了菜才折返回来。疑惑道:“两位爷不是来参会的?” “参会?”倪修一脸茫然。她与无双一路边猎边走,边走边猎,挑的尽是人烟稀少的小道,倒没听说鹤毓有什么会场。 “是啊。钱家的聚仙会。” “钱家?可是之前仙门六大世家之一的那个钱家?”有些多此一问。 伙计笑道:“咱们鹤毓地界,除了这个钱家哪儿还有第二个?” “……不是说仙家都已覆灭?” “没有的话!”伙计大手一挥,面上尽是自豪之色,“咱们的钱家家主何等人也?将那姬家败类打得魂飞魄散,凯旋而归。这不,念及近些时日仙门衰败,鬼祟横行,特筹备聚仙会,召集有识之士前来商讨来了。” 倪修听得云里雾里,姬无双紧跟在其身后更是一脸匪夷所思:“仙门覆灭?……姬家……败类?” 倪修心下一惊,心道:“这小子灵识未全,貌似不记得‘香山埋骨’一事,我也一直没详细过问,这下可能避免不了这个话题了。这般谪仙般的人物,要是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人人叫骂的魔头、败类,不知道该多伤心去。”这也是为何爱凑热闹的她总是带着他行小道避开人走的缘故。总觉得不想叫他难受。 忙打住伙计的话头,道了谢就往外头走,边走边对姬无双上下其手,以期分散其注意力:“诶?姬兄!你这发冠怎么歪了?你这衣襟还皱着?活像刚刚从青楼里做完坏事出来的浪荡子……仪容啊仪容!你出门是不是没照镜子……也对,都是我催得急,嘿嘿,下次不会了……” 姬无双眉毛都没皱一下,捉住她装模作样给他整理衣襟的手,就那么按在襟前,固执地追问:“什么叫‘仙门覆灭’?‘姬家败类’,又是在说谁?” “唉……你也知道我刚醒没多久,此事我也是一知半解,还是听了路边酒肆里头的说书先生说的。” 心知他这是不问清楚不罢休了,她要问的事情他推说不知她便也无从下手,可他要问的事情,她若说不知,他大街上随便拉上一个行路人都能给他说得头头是道。 还了一眼四周各异的目光,倪修撤回了被他轻按住的手,将她从说书先生那处听来的“香山埋骨”一事尽数说与他听。 不想姬单听完斩钉截铁道:“无稽之谈!” 倪修一撇嘴:“不是你吗?你灵识未全,或许是记不得了。” 姬单冷笑:“荒唐!” 倪修也道:“是荒唐。二十多年前你没少和我针锋相对,若说你屠尽仙门百家只为替我复仇,这倒确实荒唐。所以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这话还是等同于默认了这一切是他所为。 姬无双白了她一眼就拽着她往回走:“收拾,去钱家。” 倪修甩开他的手,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去!” “你说什么玩笑?你没看见此来参会的有多少人吗?都是修仙修道之人,客栈都住满了。此处还只是都城周边其中的一个邻近小城,若算上都城,再算上其他城镇,不知还有多少!你我两个已死的罪人,突然出现,你怕是嫌死得还不够彻底吧!而且虽说老道秘术高超,你现在看上去有血有肉的,但终究还是个泥身子……” 姬无双也知道这个道理,默了半晌,艰难道:“我并非死于他手,他说谎,定知其中内幕。” “我也知道,要清楚怎么回事去钱家找到家主一问便知,可我不想刚弄明白就死掉,而且,死之前能弄明白还算好的,要是去了,连个明白都没求得就死掉,那可真就是死不瞑目了……他们人多势众,都是自诩侠肝义胆的有识之士,到时再以为我俩又用了什么邪术,群起而攻,恐怕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死不瞑目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倪修“呵”了一声,扭头就走。 姬无双追在身后道:“去找阿姊。阿姊在钱家。” 姬单说的阿姊,是他的未婚妻。就是二十多年前在书院,她藏在他宿房门口的树后未能瞧见面容的女子。 倪修想了想,他阿姊好像是叫什么罗鸢,并非已故姬家家主姬洪发的亲生女儿,而是姬洪发结义兄弟罗踏达的女儿。罗踏达夫妇英年早逝,姬洪发念及过命交情,将其孤女接到身边养大,所以虽说姬单喊她阿姊,但是大家都知道,两人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她怕就是姬单的未婚妻。而且认识姬无双那年,以他的造诣本不用听学,据说会去听学是因为他未婚妻那年也会到书院,她没见过他与旁的女修亲近,只见过他与罗鸢,想来传言并未有差。 倪修足步微顿,总觉得有些不敢回头看他:“你阿姊为什么会在钱家?” 无双解释道:“阿姊,嫁给钱觉斯了。去找阿姊,她不会害我们。” 原来如此。怪不得未婚妻过了二十年还是未婚妻,原来是被钱家小子中途截了胡。 倪修不知作何想法,也不知面上是何表情,怒道:“小爷不去!” 说完,扭头就走。 姬无双迟迟跟在后头,一脸懵逼,不知何处惹到了她。 第三十五章 寻 还是去了 倪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毛病,就是心中不快,和姬无双僵持三日有余,一语未发。 但二人最终还是出发去了钱家。原因无他,前去赴会之人,竟如同销声匿迹般杳无音信。 钱家不比姬家,姬家的香山书院规模宏大,旷古绝伦,无人能及,因着是为教化各家子弟所建,是以能容纳近千人留宿。但钱家不同,纵钱家富贾出身,屋舍众多,除去本家门人弟子,哪里还能有多余的地方容下这么多外来客? 二人出发前往时,店里的掌柜的还在那犯愁:“这些仙子走时交了两天的定金,留了房间,说是一日就归。这都三日了,可怎么是好?东家可要怪罪的呀……”若是一个两个客房倒也无碍,横竖不一定住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这全都如此,万一要是再来了客,他确实没法跟东家交代。 此去鹤毓都城,按寻常人脚程需四个时辰,御剑而往一个时辰足矣。但二人此刻身上都无佩剑,倪修之前灵力低微,从不佩剑,姬无双死后剑又不知去到何处,两人商讨了一番,若是架马前行倒还好,但若是马车恐有些累赘,干脆就由倪修载着姬单快步前去。 既已商定,倪修给足了银两叫伙计照看“小没有脸”,便将无双护在怀中运力如风,不出一刻钟便抵达钱家地界。 鹤毓多水,倪修一路几乎都是踏水而来,二人站定时身上皆已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挥手间竟还有水珠滴落。 抬眼望去,前方一片茫茫水波连天中似浮似沉的一闪金光就是了。二十年前书院组织修习时他二人皆来过此处,对钱家之事也略知一二。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钱家先祖脑子有坑——将家址选在一个聚风聚水,阴阳普照的风水绝佳的一个小岛上没错。但这小岛却是四面环海,通行极不方便,修行之人御剑可达,但是寻常百姓却是举步维艰。当然钱家先祖脑子更有坑的是,为方便鹤毓的寻常百姓上门求助,很大手笔地建了一座数丈长的玄铁桥。这在倪修看来简直就是钱多得花不完往水里砸! “不妥。”姬无双皱眉。 倪修点头,神情凝重:“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钱家的家规,每日辰时初必要放桥,不到亥时末不得收桥,缝重大宴请也不得贻误。” 但现在海面风平浪静,却不见那座黢黑通透尽显张扬的玄铁桥! “你呆这儿,我去去就回。” 姬无双足尖微动,倪修想到他给她定下的“不出十步”的规矩,啼笑皆非:“我很惜命,不会莽撞,先去探个路而已。” 现在情况不明,她一人去探路才是明智之举,带上他反而束手束脚。姬无双没再坚持,微一犹豫,道:“至多半刻,否则,游渡。” “……” 钱家守备森严,又有迷雾在岛外作阵,倪修进去看清情况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待会到岸边时姬无双却已不见人影,往海中一看,那厮果然已经入水打算游渡过去。 将他提溜到岸边,气急败坏:“我不过就晚了半盏茶功夫!” “你要真这么过去,一身是水,又没有灵力烘干,行迹很快便败露,到时候只有死的份儿!” “一起。” “呃?”倪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一起?难道是要死一块儿? “……”姬无双却已正色道:“里面是何情况?” 说到这个,倪修一脸恨:“这钱家真有钱!不止养了一堆守备,更是满地的束仙网,就没有个能落脚的地方,我差点着了道。还好这鹤毓地带常年如春,不曾有冬,岛上遍地都是红方绿笋,我有了借力才没被网住。” “‘聚仙会’可还在进行?” “我正要说呢,你急什么?‘聚仙会’当然在进行!只不过是被迫进行的,那些仙人都被迫聚在钱家的祭祀台了。” “被迫?” “嗯。钱家祭祀台旁无数目遮蔽,我无从藏身,只能从远处看个大概。里面情况和孟奇镇一样,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祭台下方观礼处乌压压睡了一片,看上去都是灵力尽失。” 姬单不解:“孟奇镇?” 倪修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孟奇镇的事情:“这个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我遇见过此类情况,但是不知是何秘术,是以不知破解之法,无从下手。而被困在里面的人又灵力尽失,陷入昏睡之地,若是不及时解救就会像我在孟奇镇里见到的几位散仙一样,活活饿死当场。” “还有如此邪门的术法?”姬无双听言有些不可置信,“竟如此凶险。”他自认博览群书异志,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术法。 两人商议一番,只能入夜再行动。虽然入夜岛内防线不会比昼时好上多少,但至少能方便他们隐匿身形。而在等待夜幕降临的这段时间,倪修带着小泥人到处购置棉被,直购了近千条,将岸边一圈层层叠叠铺满了才罢休,几乎把荷包掏空了去。 对此姬无双不解,倪修也不答,只说:“小爷现在算是与孔方兄道别,几乎身无分文了,到时见了你阿姊,记得跟她多要些银钱。” 姬无双面无表情,隐有一丝难堪之色,倪修心中暗笑:他这般的人估摸着生前从未行过与人张口索要钱财之事吧。 倪修跳上铺好的棉被试了试松软,有些不放心,掀开棉被往底下又垫了数层宽枝大叶。搞定一切后得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趁姬单不注意一把捞起他窜了数丈高,再将他往下摔去,看着他发丝凌乱,一脸狼狈,哈哈大笑道:“怎么样?姬兄,可还松软?” 她是在试验。姬单瞬间明白了她这般布置意欲为何,黑了脸冷声道:“你休想!” “呵!由不得你!”倪修轻笑一声,抬眼看夜幕降临,月黑风高,真是上房揭瓦的好时候!不待听他抗议,旋即捞起他,足尖轻动,朝着不远处的一星灯火通明,踏浪而去。 黑幕压笼下的大海失却了白日的平静,宛如一个张牙舞爪的厉兽,极尽张狂挑衅…… 第三十六章 寻 倪修上当 钱家文雅,岛上一路花草争香随行而动,耸木巨石傍屋而驻,端得是一个依势而建,错落有致。这本有利于他们藏身潜伏,但这底下尽是被隐匿了的束仙网。 倪修灵活而不失小心地照着姬无双的指路快速前行,弯弯绕绕抵达一处屋舍,屋内并无烛光。 罗鸢已然入睡。突被一阵劲风惊醒,她支起身子回看,窗户不知何时竟被风吹了开来。刚准备叫人来关窗,瞥见珠帘后头一抹莹白衣角,心中一阵惊喜交加,试探地轻唤:“阿单?” 二人踌躇须臾,屏息听屋内并无其他人声才双双揭帘而出。 他们疏忽大意,进了房间才想起罗鸢已与钱铎成婚,若无意外,两人定当同床共枕,此番来寻罗鸢极可能暴露在钱铎眼下。虽然觉得罗鸢那般善良温和之人绝不会害他们,但钱铎态度尚不明确,是以慌乱之下仓促躲在珠帘后头,欲伺机逃跑。 “阿姊。” 姬无双疾步走至罗鸢近前,二人相顾,泪眼迷蒙。 罗鸢设了阻音结界,方才痛快叙话:“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连道了好几声好,抚上姬单的面颊,满脸欣喜,双目含笑,泪滴却已落下。 姬单不知如何与她说自己已死,一时无言。 被两人冷落在一边的倪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时间紧急。” 姬无双这才缓过神来:“阿姊,我此番来有事相问。” “钱叔叔说杀了我是怎么回事?聚仙会又是?” 罗鸢微微一愣,抹了眼泪,却是一脸愧疚:“你们过来问我,却是问错了……” 她已数月未见钱铎,消息闭塞,只知钱家家主已然易位,现任家主竟是钱铎。而钱铎自香山归来便将她圈禁在此,隔断了她所有的消息。要不是二人此番过来询问,她甚至都不知道聚仙会的事情,只知近日岛上人人忙碌似是在筹备着什么事情。 若钱铎是家主,那么一切自然就是钱铎安排的。两人一阵后怕,还好先来罗鸢处打探了一番,没有直接去问钱铎,否则恐怕就是见光死。 “那你可曾听说过有什么术法可使人灵力尽失,耳边无声,陷入昏睡?” 倪修只是随口一问。术法不像时局可以变幻莫测凭空而来,既然钱铎能在此布下术法,那么身为他的枕边人,罗鸢或许会知道一二。 结果,罗鸢微一回忆,讶然:“之前香山之上不就是这种令人灵力尽失的结界吗?” “不对。”姬单想了想,他在姬家那么多时日对此甚是了解,“世人皆以为那段令人灵力尽失的山路是结界所为,但我向前偷潜去禁书室,族本有载,那段路途乃是天生如此。万年前姬家先祖开山之时便是这番模样,姬家先祖认为这是上天对其的考验,从而才坚定了在香山之上落观修行的想法。” 待他说完,倪修打岔:“你进自己家的禁书室还要偷进?什么毛病?” “……”除了钱家家主易位之外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种一无所知,不辨深浅的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视而不见,原路折返。奈何二人皆不是那种弃万千性命于不顾,袖手旁观,明哲保身的性子。 辞别罗鸢,瞬移到钱家祭场。 倪修身体宛如死窟,灵力不曾有失,便带着姬单躲于暗处向祭场内打出数道灵符。正欲待众人醒来后再见机行事,就见一阵金光闪过,不知是何人打出一道引火符,由远处黑不可见之地而来,绕场一圈,弹指间就将祭场外围的灯笼尽数点亮。 周围瞬间一片灯火通明,二人缩在墙角无处遁形,身后更是有一群不知何时来的钱家门生将其团团围住。搂紧了姬无双的手微微紧了紧,倪修冷哼一声,正要开打,就见头顶一张金光璀璨的大网从天而降。她一个发力,快速踢飞数人,打开一道豁口,就地一滚,堪堪避过那张大网,突出重围。 心中正喜就觉脚下一空。 “不好!”她上当了!方才那大网算计得刚刚好,恰恰将她逼到此处陷阱。若是她没有猜错,那网的周边一圈定都是这样的陷阱。 这要是被抓住,再出去可就难了!倪修趁着脚下的网还未完全收拢之际,胡乱地辨别了一下之前棉被铺垫的方向,用力将姬无双掷了出去。 “倪!修!”姬无双咬牙切齿的惊呼将她的耳朵震得生疼。 倪修嫌弃地揉了揉耳朵,随即有人将她从地上提起往祭场内走去。 场内的高台之上端坐着一俊美男子,中规中矩的剑眉下一双龙眼炯炯有神,一抹天生的微红乖巧地趴在不太显露的婴儿肥上,看上去端得是一副纯良无害,正是钱铎!此刻揉着眉心,也似刚刚苏醒。 她环了眼四周,众人被她的灵符惊醒,皆是一脸迷茫,不知他们好好商议着事情怎会突然睡着,此刻见钱家门生浩浩荡荡网了一人而来,纷纷把目光投向她处。当中不少人二十多年前见过她,惊呼出声,对着她开始指指点点。倪修也不惧,她向来是个不会怯场的。在网内调整好一个惬意潇洒的姿势,随着头上那人一颠一颠的步伐晃晃悠悠,仿佛只是在荡秋千,对四方目光坦然收受。 提溜着她过去的门生走到高台之下,将她重重往地上一扔,上前禀报道:“家主,作怪之人已经抓到。” 闻听此言,倪修便知,原来岛内这森严的守备、遍地的束仙网,皆是为她所备。思及此,没有落入陷阱的恼羞,反而心中倍感自豪:“一张束仙网价值千金,遍地束仙网……原来小爷我这么值钱!” 越想心情越好,干脆坐在地上抬首与高台上的钱铎调笑起来,眉飞色舞:“原来是钱兄!想我了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这话听得场上众人云里雾里,估摸着只有钱家人能完全听得懂。 钱铎却是避而不答,只作一脸吃惊相:“倪修!你这祸害,竟还没死!” 第三十七章 寻 身陷囹圄(一) 倪修蹙眉捧心,一脸受伤:“祸害?钱兄,二十多年不见,你竟便得如此绝情了!” 钱铎撇过脸去,不再理睬她不着边际的言语,转而问将她提来的门生:“如何捉到此人?” 倪修心知这是开始唱戏,唱到重点了。 果然,那门生对答如流:“回家主,前日宴席备好,迟迟不见您宣宴,我等便前来请示。行到门口时,发现诸位皆晕倒在地。前头几位师兄叫我们原地等候,先进了门查探情况。我等在外头看见师兄们一进们也都晕倒在地,大为震惊,不敢怠慢,当即报告给小公子。 是小公子布下天罗地网,方才又经过一番打斗才将此人捉住。” 众人一听,齐齐往门口看去,果然,门口不远处立着三五个睡眼惺忪的钱家少年。应当就是后来近祭场查勘情况继而晕倒的几位了。 其中一个靠的最近的少年上前补充道:“家主,我们进来后就发现灵力尽失,耳边的声音由大到小,再由小到无,不自觉就昏睡过去。我走得稍快些,走到了最后边的那位仙子身旁,试图唤醒,却是唤了数声也未能成功。” “这么邪门!” “邪门!太邪门了!你我今日还能站在这里,真是上天顾佑!” “是啊是啊,想想就后怕,这么邪门的术法,若是真死于睡梦之中,连怎么死的,谁杀的恐怕都不知道,那才真叫死不瞑目……那魔女当真是个祸害!” 一山间散仙疑惑道:“魔女?” “这捉住的不是一男子吗?” 那小家家主问道:“阁下是近日才出山罢?” “正是。” “那你不知也是正常,那魔女不知什么特殊癖好,惯爱扮作男装。二十多年前的那张大仗我有幸参与,见过她!就是台下此人,准没错。” “……” 一老朽嗤言:“哼!离经叛道!” “可那魔女不是二十多年前就被众仙家歼灭,魂飞魄散了?” “有什么奇怪?这就是祸害遗千年!传闻那魔女给自己练就的这一身不坏之躯,可与日月同辉,苍天同寿,区区一个扭转乾坤,死而复生又能算得上什么!” “……” 场内众人议论声见大,纷纷炸了锅。倪修在一旁听得好不热闹。 “诸位——诸位——”钱铎清了清嗓子,抱歉道,“诸位此来参加我钱家举办的聚仙会,却遭此一难,委实是我钱家防备之失,钱某人在此先给诸位陪个不是。不过还请诸位放心,罪魁祸首既已捉住,我钱家必给诸位一个交代!” “哪里哪里,钱家主此番也是心系三界安危,体恤百姓疾苦,才举办这‘聚仙会’,又怎能是钱家主的过失?分明是这魔女贼心不改,无恶不作,为祸人间……我等还要多谢钱家主。若不是钱家主治下有方,我等恐怕就要折在此处了。” “是啊,二十年前我们也与那魔女打过交道,那魔女身形极快,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要说来,这次还多亏了钱小公子。钱小公子不愧为世家之子,年纪轻轻雄韬伟略,就能凭一己之力擒住魔女,就我等于水火之中……” “当真虎父无犬子啊,钱家主以一己之力斩杀姬家魔头,钱小公子以过人胆略生擒嗜血魔女……” 几个小家家主最先发声,余下众人都纷纷附和。倪修看了看说得最欢的几人,都是方才私下谈论时称自己参加过二十年前与她的那场大仗的。他们皆拿那场战役当谈资,谈得津津有味,皆以讨伐过她而为豪,却不知她连他们是谁都不记得,对他们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坐在地上出声:“喂!老家伙!” 一片静默…… “别看了,我就是在喊你呢!对对对,就是你,方才叫得最欢的那个!” 被倪修以如此称呼点到的家主顿时面上青白交加,尽显一片狰狞之色,冷哼道:“哼!果然!一点家教修养都没有!” 倪修讥讽地回道:“呦呦呦,还说起家教修养来了。你有家教、有修养,竟连你的救命恩人都不顾!” 那家主一脸莫名其妙:“你别血口喷人!我何时不顾我救命恩人了?” 倪修挑眉:“小爷我呀!我此番来救你们,你们这些有家教、有修养的人竟恩将仇报,任我被困在这束仙网里……哼!真是好家教、好修养啊!” 老头被她气笑:“你?你一个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之徒,不害我们就不错了!” “真是没脑子!你也不想想,怎么‘香山埋骨’一事,就钱铎这家伙回来了?前去香山观礼的,能人异士多不胜数,他钱铎在其中,修为不是最高的,灵力不是最强的,就连护身的法器都不是仙家之最,怎么全军覆没,就他出来了?” 老头嗤笑:“你这魔头,也不知是谁没脑子!想要挑拨离间也不事先打听好。钱家主得其先父庇佑,得以隐身于香山之上,趁那魔头不备将其斩杀!” “……这偷袭的理由好像确实无懈可击。那你们就没想过,为何偏偏这么巧,他将你们聚集一处,你们就中了术法?” 这次不待那老头回答,一人抢道:“那还用说?此次‘聚仙会’声势浩大,世间何人不知?你提前听见风声便过来为非作歹,欲将我们杀尽好给你自己为祸人间扫清道路。但你打错算盘了!今日聚集在此的皆不是贪生怕死的鼠辈!你要猖狂,我等必要舍命奉陪,誓死维护世间正道。” 众人齐声呼号:“誓死维护世间正道!” 那人与她辩驳后又是一番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演说,直说得众人热血翻腾,但倪修记得他,他长得尖嘴猴腮,她还曾给他起过“老鼠嘴”的诨号:“老鼠嘴,二十年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现在不过是看小爷被困才这般张牙舞爪罢了,二十年前,你见了小爷可是屁滚尿流呢!” “老鼠嘴”一脸难堪之色,却是抵死不认:“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第三十八章 寻 身陷囹圄(二) “好了。这魔女巧舌如簧,能说善辩,惯会摇唇鼓舌,擅生是非,当年姬埕霖老先生也曾败于其诡辩之下。”钱铎温言细语地道。 他方才未制止倪修说话是因倪修一上来便质疑他的事情,为避嫌就未加干涉。但他与她相识许久,深知不能叫她多说了去,恰逢“老鼠嘴”陷入尴尬境地,他就装作解围一般出言打圆场:“此番辛苦诸位。我已着人备好宴食,还请诸位移步前往。至于这魔女,既是由我钱家之事引来,我定会负责到底,届时,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着冲身后门生一挥手,就将倪修拖了下去。 倪修面上笑得猖狂,与她在网兜里优哉游哉荡秋千的模样格格不入:“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一群傻子!我要是真来杀你们的,早在你们昏睡之际就将你们一网打尽了!何必等到你们醒来还被捉住?照这情形,我怕是来自投罗网来的吧!” “哈哈!一群傻子!设局的当英雄,三拜九谢,救命的当仇人,恩将仇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倪修张狂的笑声随着她人一起被拖远了去,祭场内众人你谦我让地往宴厅移步,却是神色各异。 钱铎环了一眼众人,不辨心思。 钱家密室内…… “纵这世间真相只有一个,揣测却有千千万。每个人都有各种理由,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一针见血。 这声音温柔而无害,和他的长相一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来者是谁。 倪修一撩鬓角的碎发,好整以暇:“钱兄可是深藏不露啊!将我这说瞎话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没想到,尤兄‘一针见血’的精髓也被你炼得炉火纯青。” 得了她的回应钱铎才悠悠从密室门后转出:“你这样,叫人一点都看不出是个身陷囹圄之人。修弟,你还是老样子,不管在哪,何种境地都能随遇而安。” 密室不大,墙上一盏陈老破旧的油灯就足以将一角一隅都照的明明白白。 钱铎来前换了一身衣服,现着一身淡鹅黄鎏金镶边的窄袖长衫,将他纯良无害的脸更衬得明媚生动起来。定睛一看,是当年书院要求修习时,他们行至鹤毓一起买的那件。 倪修哑然失笑,这般,竟像是老友会面了。 只见他信步到她近前,撤了束仙网,递上两壶佳酿。 倪修眼前一亮:“还是钱兄懂我。” “怎样?百口莫辩,心中滋味不好受吧?” 倪修接过酒,“嘁”了一声,一脸不屑:“才不会。我这个人,二十年前死时世人就已给我盖棺定论,任我躺在棺材里头拍翻了那棺材板都没有办法,所以本就没指望他们信我。唔……好酒!……那般辩驳只是为了给你添堵。你知道我这人的,反正自己都已经不痛快了,又怎甘心让别人痛快?” 钱铎一抚衣摆,在她近旁席地而坐。倪修便又凑近了些,朝他挤眉弄眼:“对吧?我那么说,虽然还有好多人不信,但是总归心里会有些计较。哪天你若失势……呃,我不是咒你啊,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正筹划的事情太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荡入谷底,到时那些个‘正义之士’肯定会把今日我说的这些事儿拿出来再嚼一嚼,嚼出噱头来了,再往你头上吐一吐……不过我就奇了怪了,你说说,这一个个都是仙风道骨一般的人,哪来那么多屎?尽往我脑袋上扣……” 钱铎被她这么说得忍俊不禁:“骂人能翻出花样的,除了你,我认不得旁人了。” 倪修听了哈哈大笑:“那我死掉的这些年钱兄的耳朵岂不寂寞?”想当年,他们四人就爱凑在一块儿听她骂人,钱铎甚至对她的骂人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推陈出新,千奇百怪,俱形俱像。 也不知这算什么癖好! “确实。”默了半晌,钱铎又道:“你这样的,就是在这儿呆到我飞升恐怕都不会问上一句我待如何处置你吧?那我……” 倪修一听,贱嗖嗖地打断他道:“怎么会?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对钱兄,我还是很慷慨的。钱兄既然想听我问,我自然会问了。那,钱兄,此番你待如何处置我?” 钱铎笑容可掬:“后日。在我钱家祭台,将你挫骨扬灰,榨成齑粉。再请众仙家一同施法,打你个魂飞魄散,叫你永世不得超生,再无出来作乱的可能。” “……想想都疼”倪修小脸皱成一团,倒吸一口凉气,“这么残忍!啧啧啧,钱兄,我也就不控诉你冷酷无情了。凭着昔日交情,问你几个问题总可为我答疑解惑吧?” “问吧。” “你知道姬单没死是吗?你一回来就昭告天下说你杀了姬单,举办聚仙会,就是为了引我过来?” “是。” 若他只是举办了一个聚仙会,那么,就像倪修之前拒绝姬无双时所说,此次聚仙会旨在商讨维护天下秩序,救济天下苍生,世家就已经够烦人了,不知道还有多少造诣高深、隐姓埋名的散仙会来参会,她作为一个已死之人,是绝对不会往仙人堆里扎的。 但是偏偏他放出话,说他手刃姬无双,那么即使想要探求真相的倪修能忍住不来,满腹疑惑的姬无双也会露面,加上后来所有参会之人都杳无音信,所以——“所以‘香山埋骨’一事其实是你所为,是吗?” “‘香山埋骨’确实不是姬无双所为,但也不是我所为。具体是谁,我却不能告诉你。反正此事也与你无干,你也无须求个明白。” 倪修哑然失笑:这是有多惧她?她都快死了,还要对她藏着掖着。 “那引我前来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将我锉骨扬?” 钱铎冷笑:“你屡次三番坏我好事,自要将你挫骨扬灰!” “坏你好事?” “孟奇镇、哑城、招阴碑。”言简意赅。 听到“招阴碑”三字,倪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招阴碑”就是她说的万魂洞。想了想,那个石山的模样,四面皆如同刀削,又高又直,还真像一个直插云霄的石碑!内里又存了万千阴魂,阴气四溢连酆判都招了来,说是“招阴碑”倒真是更加确切。 倪修还有一堆话要问,就听随钱铎一道而来的门生道打开了密室门道:“家主,该回了。” 钱铎身形一顿,脸上笑意不可一见地微僵:“再会。” 倪修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随着密室门缓缓关上,她好像看见那门生目光锐利地瞥了她一眼。继而她又自嘲:嗜血魔女,人人得而诛之,对她抱有敌意不是正常?她早已司空见惯,就像今日来救人,反沦落到此一样,不管什么坏事,只要她一出现,所有人便认定是她所为,任她浑身是嘴也无人相信。 第三十九章 寻 逃逃逃 好无聊啊!又是只剩了她一个人。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甚至起身到各个边角旮旯一通细看,最后却失望地发现,整个密室干干净净,除了她,连一只可以寻来逗弄的虫蚁都找不见。 不知为什么,心里竟隐约觉得,是钱铎考虑到她有洁癖故而提前将这里洒扫干净了。这样一想,突然就开始痛恨自己的洁癖起来…… “唉!一般阶下囚此时都会干什么呢?”倪修颠了颠手中那壶还剩了一半的酒,思量着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打发这三日时光。随即咬牙切齿道:“这个钱铎!真是一点都不懂事!竟然就给我带了两壶小酒,纵是佳酿,我又嗅不出品不到的,酒劲还小,都不够我晕上半日。” 实在寻不着乐子,她便也放弃了,安安稳稳将双臂交叠枕于头下,催了酒意晕晕乎乎地开始思考方才与钱铎的对话: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钱铎设局要杀她无疑了,至于为什么……自然是她坏了他的好事。 倪修猛地坐起:“坏了他的好事?”钱铎所说的好事是指孟奇镇、哑城、万魂洞,呃,不对,是招阴碑。这三个地方皆是有人以姬无双的魂魄诱她前去,钱铎如此说,就说明了他不希望自己过去搞破坏,而诱她前去的另有其人。 她不知道姬无双是怎么死的,但那人能在第一时间封存姬无双的魂魄,那么姬无双很可能便是为那人所杀。 “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姬无双从老道处寻来方法救活她,必不会大张旗鼓。先不说他救的是她——人人喊杀的嗜血魔女,单是这施行秘术一事,就为世人所不容,所以他必定是暗中进行,可那人却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并隐于幕后推动这一切…… “那人引我坏了钱铎好事,激起钱铎愤恨,从而使得他设陷斩杀我,除去我这个‘世间奸邪’,此为正义之举;同时,引我破坏了钱铎的各种秘法,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此为良善之举。应当就是这一石二鸟之计吧。” 倪修喃喃自语,绞尽脑汁,刚觉得想了明白又随即摇头否定:“不对不对!‘香山埋骨’之事的开端是姬无双邀请众仙家前去观礼。但钱铎说了,既不是他所为也不是姬无双所为,而向前姬无双对此事一无所知,也就是说他在此之前就已身死,所以才未现身阻拦……其次,众仙家受邀能够前去,显然举办‘香山观礼’一事只能是那第一时间知晓姬单死亡并将其魂魄封印的幕后推手。他若是个正义之士,那他屠灭仙家又是为何? 再者,钱铎方才说不能告知是何人所为,那么此人应当与钱铎是一伙的。可既与钱铎同谋,又为何引我前去破坏……” 倪修苦思冥想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总觉得答案就在眼前,却弯弯绕绕又给她绕回了原点,数条线索似乎指向明确,顺着摸索下去却又疑云重重。 倪修心下正恼,忽听得密室石门微微响动。 须臾,石门大开,门口那面墙上挂着的束仙网“嗖”的一声被人撤走。 让倪修感到十分自豪的是,她的待遇特殊,这密室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钱铎知道她力大无穷,怕她直接破壁而出,是以在密室的每一道墙上都铺设了束仙网,就连地上也没放过。却不想现在来人竟撤了那网。 抬眼望去,一个须髯满面的彪形大汉从门边鬼鬼祟祟地探出脸来。见屋内是她,喜道:“可找到你了!” “少说废话,快走。”一个面庞清秀的白衣少年随即催促道。 是宋家兄弟——大胡子和小清秀。宋家兄弟灵力修为都不在钱铎之下,能撤了这束仙网也是意料之中。 “你们竟也来了?”倪修诧异,之前祭场之上人数众多,她并未注意到这兄弟二人。旋即面露喜色,一手提上一个就要往外疾走,忽而想起,不能将二人牵扯其中,又将二人放下道:“二位不宜与我同行。” 兄弟二人正是此意:“阁下于我兄弟二人有救命之恩,我二人实在难以袖手旁观,故而来此施救。还望阁下出去后多行善事,莫再作恶,否则我兄弟二人哪怕踏遍天涯海角也必将你擒拿归位!” 不管是死前还是死后,她还真未行过什么恶事,倪修嘻嘻哈哈地应声谢过,别过兄弟二人便掠向外头。 地上的束仙网已然不见。大概是怕误伤前来参会的众仙家而撤去了吧,反正已经将她抓住,再摆着也是多余。但她丝毫不敢懈怠,以树借力,踏草而行,如风般越过层层巡备,总算看见一堵围墙。 她心下一松,攀附在距离围墙不远处的一个假山之上,四肢蓄力,一跃而起。 “近了!近了!越过这堵墙就出去了!”逃出生天的喜悦在她心头雀跃着。 然而下一秒——一道流光四溢、灵力充盈的鞭子如长蛇般凭空游走而来…… 倪修半道无处借力只好双臂交叉举过头顶格挡。那鞭子将她抽了个劈头盖脸,直直向后跌落,撞碎了假山石又压倒了一片树木。 “你大爷!”低头一瞧,黑色劲装的束腕处被抽的稀碎,一深一浅两道裂纹赫然横在她两臂格挡之处。 无语凝噎:“老道刚给我修好的身子!” 倪修愤恨地看向来人。是一黑衣白面的少年,眉如一笔草书墨横飞扬凌厉,眼如一柳窄叶横生光彩难抑,尽显妖艳张狂之色。那少年也在看她,一弯薄唇勾勒出一抹讥诮的神色,眸中杀意肆虐。 是跟随钱铎去往密室,守在门外的门生!倪修的心思一瞬间转了千转:她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可她又确实不记得认识过这么个人。却莫非这是她的哪个仇家?她虽然并未作恶,但二十多年前众仙家围剿她时她也确实杀伤无数。 僵持间,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倪修耳根微动,方才两人速度都极快,她与鞭子相撞时迸发出一阵雷鸣之声,心知这是滔天的响动将人引了过来,她再一次蓄力跃起,朝围墙外冲了过去…… 第四十章 寻 逃生撩汉两不误 倪修一身黑衣,行动时如同一袭黑影。 那少年眼力甚好,身形也快,瞥见黑影往哪处蹿,鞭子便往哪处抽。然而,终究不及倪修速度。倪修左躲右闪,须臾间便避过紧紧跟随的鞭子站到墙头。 少年冷哼一声敛了杀意,将鞭子缠回腰间,收了手。却是钱铎已带领乌泱泱一众仙家赶到。 站在高高的岩墙之上俯视众人,倪修心中止不住地欢呼雀跃,见钱铎黑了脸,顿生玩弄的心思。 只见她轻笑一声,潇洒地一撩衣袍,原地坐下,支着一腿,荡着一腿,就这么坐于墙头,悠闲得好像在自家看风景一般。 底下众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这魔女当着他们的面猖狂至斯,传出去他们这一众人那还有脸见人? “钱兄,来给我送行啊?” “就你也配我们相送?” “祸害!你好生嚣张!” 钱铎还未来得及回答,底下的人就已经七嘴八舌叫骂开了。 倪修又是一声轻笑。下头尽是自诩清高、有家教、有涵养的正义之士,此刻大庭广众之下,骂人都端着身份,骂来骂去也就那么木渣渣的几句,好没意思! 又挑衅地递了个“你奈我何”的眼神给钱铎,如愿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一阵暗爽,当即起身拍了拍屁股后头的灰尘,不欲与之过多纠缠。她还得去找姬无双呢,也不知那厮现在什么状况:“多谢钱兄款待,小爷我就先走一步了!再会!” 说完,飞身向外掠去。 然而! 下一秒…… 只听“轰”的一声,她却是被墙外一抹结界弹了回来。好巧不巧,恰恰跌落在钱铎脚下,眼冒金星,好不狼狈! 钱铎眼疾手快,甩出一根捆仙绳将她困住笑道:“修弟,这么快又再会了。” “……”倪修气结,她怎么忘了这茬?之前为了引她进来周围定是不设结界的,现在为防止她出去,肯定会设上结界啊!她悔得肠子乌青,以她现在的灵力破掉这结界并非难事,若是方才不那么嘚瑟,她就会提前发现这结界,哪里至于生生把自己撞了回去! 这下倒好,又被人团团围住。她穿过人堆看见宋家兄弟,兄弟俩也在看她,皆是一脸的不忍直视。 一人上前提议:“钱家主。依我所见,还是尽快将这魔女挫骨扬灰昭告天下吧!别等什么三日后了!这才多会儿功夫?不过宴席刚散,捉了那姬家魔头的空档,她就逃了出来。这要再放上三日,那还了得?” 估计跟她有仇,说话的还是昨日那老头,众人纷纷响应附和。 在讨伐她的事情上,一向都是如此一呼百应,她早已习惯,但此刻却是心惊胆颤:“什么叫‘捉了姬家魔头’!” 老头冷哼一声,道:“钱家主苦苦蛰伏数月才将那魔头杀死,你竟然又逆天改命将他复活!不过,正所谓邪不压正,今日你们双双落网,实乃苍天有眼,众生之喜也!” 钱铎未语,似是犹豫。 方才与倪修打斗的少年也上前劝道:“家主,这位老先生言之有理。不若尽早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乎,倪修“众望所归”,被一群人“簇拥着”又回到了钱家的祭场之中。姬无双已然被绑在那里,并未被转移关押。她狠狠瞪他:“一无灵力,二无异能,就一个泥巴塑的身子,回来逞什么能?” 他也不回嘴,,仍然是面无表情,就站着任她骂。 倪修心下叹气:“唉!到底少了一分灵识,是个傻的。” 正想着宋家兄弟再次出手相救的可能性有多少,她就被那少年带到祭台正中。须臾,一钱家年长些的门生执剑而来,一脸的大义凛然。 倪修认命跪下,面色凄然。 突而间,似是看到了什么,神情一喜,冲着远处天间激动大喊:“仙人!救我!” 众人齐齐往她看的那处望去,此刻天已大亮,蓝天白云之下一丝飞絮都能清晰可辨,哪有什么仙人?愣神之际反应过来,这是受了蒙骗。 果然,一个个再往回看去,祭台中央哪里还有倪修的影子——倪修就在众人愣神的这一空档,挣脱了那少年的压制,飞速蹿出,蹿到姬无双的身边瞬间便踢翻押着他的两人,口中尖牙拔长,如老狗叼小狗一般叼着姬无双的衣领就开始在祭场内兜圈子。 这捆仙绳不比束仙网。束仙网能将人网得严严实实,叫人束手束脚,行动艰难,逃不出网下的哪一方天地,但这捆仙绳不同,它的作用原理说白了只是牵制——被捆之人越动弹,它就收得越紧,直到将那人勒得喘不过气来,使之放弃动弹,乖乖就擒。当然,遇上刚硬之人,也曾将人活活勒死过。但倪修是谁?作为一只吸血鬼,她拥有着如钢铁一般的身躯,自然不会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她大可以使劲造作。方才若不是听说姬无双被抓住,她早就跑了。 其实这也要感谢钱铎的疏忽。记得她在香山书院第一次醉酒偷看姬单沐浴,被抓住吊在宿院前示众的时候,她就展现过一次对捆仙绳的免疫。当时钱铎还十分惊奇地与庞晔探讨她竟能在捆仙绳下活动自如一事,今日却是忘了。 倪修叼着姬无双,在一众举剑相向的人中左躲右闪,毫不费力,冰冷的呼吸扑洒在无双的后颈处,染红了一片如玉的肌肤。宋家兄弟也是趁这个混乱的时候将灵力打在她身上松了捆仙绳的。 众人见她彻底失了禁锢,如临大敌。屏息持剑,不敢妄动。 倪修将姬无双放下站定,一声冷笑,心中不屑:“怎么都没声儿了?所谓的正义之士?在小爷被禁锢的时候喊得比谁都大声,现在怎么都不动了?” 对面鸦雀无声。 倪修一脸邪魅,试了试姬无双身上的捆仙绳。估计是出自钱家哪个门生之手,灵力并不高强,她一解就开。 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不是说这魔女灵力如同五岁稚儿?那捆仙绳的主人既能拥有这捆仙绳,就算灵力再低,也必不止五岁的灵力呀! 第四十一章 寻 死了 “多年不见,修弟灵力大涨啊!”还是钱铎先出了声。 倪修不语。 她这个修炼废材是什么时候出名的呢?想了想,好像就是在香山书院听学的时候…… 原本她灵力一事瞒得死死的,偏偏姬埕霖那个老东西惩治学生的法子层出不穷,见她灵力低微,罚她去撞那个什么戒钟。那破钟时代久远,全身乌不溜湫,偏偏周围那叫一个金光闪闪,靠近不得,只能用灵力击撞出声,寻常十五六岁少年的灵力打入其中都如泥牛入海,需一刻不停敲上半日才能作响——是姬家用来惩戒修为出挑、飘然自满的门生的。 姬家先祖遁入道门前乃书香出身,是以有个不管什么都要附以深远含义的坏习惯,书院里头但凡是罚人的东西,前头都要加个“戒”字,意在警醒受罚之人在罚中悟道。戒钟的道自然就是告诫世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狂妄自大,刚愎自用。这戒钟所蕴含的“道”委实与倪修的情况不搭——她从不狂妄,也不自满,只是天性顽皮而已。但姬埕霖不管,他就抓住了她灵力低微这一弱点,有意给她难堪。 于是,倪修不负众望,站在那破钟前头,足足敲了四日才将同辈之人半日就能敲响的戒钟敲出一丝如蚊呐般细微的响动。这还是一旁督罚的姬无双实在看不下去后出手相助的成果。 书院学生皆啧啧称奇。 姬埕霖更是新奇,眼睛瞪得大如铜铃:“修炼十载有五,得如此灵力,奇也!” 这话他生平说过两次。得了他这评价的,一个是姬无双,一个便是倪修了。而前者与后者可谓是天差地别:姬无双自是不用说,世人皆知,天资聪颖,还醉心修炼,乃同辈之楷模;倪修——呵!草包一个! 从此,月华山庄庞家的草包养女倪修就出了名。 “往事不堪回首。”倪修道。 原先这魔女无灵力傍身尚且难以与之敌对,如今又有了这般灵力,不知将会是何等所向披靡的光景?众人暗暗心惊,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除去她的决心。 一白发老者自恃修为了得,站在人群之中,以众人为屏,呵斥她道:“你这魔女,不知又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提升了自己的灵力,竟还敢在此沾沾自喜……” 话还没说完,他前方众人只觉得一阵劲风将他们推至一旁。 原是倪修霸气四溢地在人群中开了一条道,直达那老者面前,一脚踹出,将那老者踹出几丈远,狼狈跌坐在地,脆生生咳出一口老血。 众人大惊失色,忍不住往后退了数步,一脸防备之色,颤颤巍巍持剑相对,将她围在正中。 “师父!你怎么样?”老者门生连忙上前相扶,询问状况。 倪修一脸嘻嘻哈哈,代老者作答:“放心吧,没事儿!我收了力道的。” 老者捂着胸口,面色惨白,气息紊乱:“你!竖子猖狂!” “倪修。”姬无双拽她,颇不赞同,“快走。” 倪修也不理姬无双,冲着周围横眉一竖,更加猖狂地道:“行了!要打便打!怎么那么多屁话?二十多年了,窑子里的姐们儿都嫁人了,生出的孩子都会骂人了,你们这些老东西,却没个长进!天天修炼读书的,骂起人来还是那些个陈词滥调。书都读到屁股里去了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斩妖除魔,匡扶大道乃我修仙之人本分。今日就是命丧于此,也是为大义献身!老夫与你拼了!”那仿若与她有仇的老头终是忍无可忍,率先攻上。 一人起,众人跟。 倪修冷笑,她要的就是这样! 她抱着姬无双灵活地在人群中游走,特意地放慢了脚步,叫众人可以看清她的身形,却又在一人攻来之时突然提了速度闪至另一人的身后。有法力高强者放出捆仙绳想借以拘束,却每每教她躲闪开去,误捆了他人。 众人齐齐犯了难。捆仙绳对她无用,束仙网又不好在人群密集处施放,纵有一身灵力能伤她又如何?她速度极快,他们连影子都抓不着,何谈伤她! 倪修得意,不攻只躲,边躲边骂,边骂边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你们这样,还敢自称修炼之人?还要匡扶世间大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尔!世人还要依仗你们维护天下安宁,可真是惨啊……” 万目睚眦。 倪修嚣张的笑声直冲天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不是要将我拿下吗?还要挫骨扬灰?小爷就在此处,你们倒是抓呀!” 众人怒不可遏,一心要抓住此人以洗刷今日耻辱,出剑更加凌厉。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他们被倪修牵着鼻子到处乱转,正是火冒三丈,不管不顾的时候,因此,谁都没有注意到,倪修是刻意绕到钱铎面前露出破绽的。 几人紧追其后,见倪修步伐一顿,身形不稳,皆是心中一喜,立马持剑攻上。 倪修也喜,见自己计谋就要成功,差点就欢呼雀跃了。 不料这时,一道流光一闪而过,将她与她身后对准钱铎的利剑统统掀了开去…… 是钱铎身边那个黑衣白面的门生! 倪修被打得猝不及防,一个侧身,堪堪替姬无双的泥身挡了那鞭子。自己却未能幸免,背后挨了一下,身子重重飞出砸在地上。 “该死!”倪修暗骂,心里恨得牙痒痒。 “该死!”紧追她身后的几人失了剑才发现方才差点错杀钱铎,心中寒意陡生,一阵后怕。 “该死!”钱铎惊得浑身发冷。他毫无防备,差点没被人戳成马蜂窝。 “阿单!”一声凄厉的呼喊响彻云霄。 倪修大惊。循声望去,登时呼吸一滞。方才她一直单手搂着姬单进行,被打飞的时候不防让他脱了手。周围几人见姬单落地,没有倪修的护持,当即持剑刺去,却不知罗鸢从哪蹿出,推开他,替他挡了那些剑…… 第四十二章 寻 背锅的王八 苦逼的修 一抹碧绿伏在地上,背上被数支灵剑贯穿。 无人再顾得上斩杀魔女,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瞪大了眼睛。 诡异的静止,万目惊悚…… 罗鸢此来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裳。而那衣,此刻迥然已嫣红一片。大汩大汩的鲜血还在涌出,争相恐后地在碧绿从中浸渗出一片花海。而这鲜花虽娇艳欲滴,却已了无生趣…… 几人握着剑,站在她的身后,呆若木鸡。自小就能挥舞得虎虎生风的灵剑此刻仿若重逾千斤,几乎把握不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收放。 他们受邀前来,却杀了钱家家主夫人! 直到实在控制不了颤抖的右手,眼见灵剑脱手受重,即将在她身上划出更长的豁口,几人才一狠心,抽回长剑,带出一串串飞扬的血花溅射四周,与失了手的长剑一起,落地有声。 “阿,阿姊?”姬无双愣愣跌坐于那抹碧绿的身影之前,还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阿鸢?”钱铎也是呆呆的。半晌,才迸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呼喊,倏地跃到罗鸢身边,颤颤巍巍将她扶起。 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他的全身,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颤栗。生活了数十年的鹤毓一直四季如春,却仿若在此刻一下子有了冬意。 她的呼吸已然停止,口中粘稠的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染了他一手一身。心痛得不能自抑,什么形象气质都无暇顾及,他将她紧紧糅在怀中哭得像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安排好了,明明计划得很周详,她又为什么会出来?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是让你们看好夫人?”转而瞪着两个匆匆赶来也呆愣当场的婢女,满眼杀气,“废物!”茫然、悲伤、震惊、愤怒……不知还有多少情绪,也不知究竟是些什么样的情绪,都交杂着在他面上闪过。 搂着她的胳膊又紧了紧,他突然好想动手,想屠杀,想用所有人的鲜血祭她归去,好像也只有杀戮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半晌,还是无力地垂下了头,他现在真的舍不得放开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沉默:“钱家主,节哀……是我,崧山弟子的错失,我,崧山必……”说到此处却说不下去了。 开口的是一中年样貌的男子,方才姬无双正是被打落在他们崧山真观门生所在之处,而罗鸢推开姬无双时背后所中之剑,正是他带来的三个得意门生的。虽本意非是如此,可终究还是错杀了,他作为家主必定得出来给个说法,但若是要他说出杀人偿命,惩戒自家门生的话,他又说不出来。磕磕绊绊,也未能说清到底该怎么办。 钱铎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只抱着罗鸢哭得不能自已。 那似乎与倪修有仇的老头道:“白家主,此言差矣。虽是错杀,但也不能全然怪你,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这追根究底还是那魔女太过狡猾。若非她,也不会有此局面。方才钱家主也险些着了她的道,差点丧命于我方剑下。” 此人说的没错,钱铎方才的惊魂一刻是有目共睹的。倪修先是将众人激得红了眼,再趁众人一心急于杀她之时将众人引到钱铎面前故意露出破绽。众人皆死死盯着她,未注意周围情形,她又搂着姬单,以两人之身躯将她面前的钱铎挡得死死的。钱铎又不知其计谋,未加防备,要挡开她的袭击,就势必无法躲过随后而来的数支长剑。还好紧要关头他身边的黑衣门生出手制止了悲剧。 崧山真观的白家主仍是愁眉不展的面色,但闻言却是心下一松。在他看来,此事于他崧山真观明显是飞来横祸。若非罗鸢不识大体,舍命相救,他们崧山真观此能拿下魔头,定是一桩美谈,又怎会如此反倒成了错杀钱家夫人的罪人? 这些话他自然不好说,且不说钱铎正伤心断肠,他要是说了显得不近人情,恐遭小人唾弃,就光是钱家,他也得罪不起的。现在有人出言相帮,他不禁感激地看了那出言的家主一眼。 钱铎还是没有反应。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空白,也不知道到底该怨谁。怨倪修吗?怨被罗鸢救下的姬单吗?又或是怨那人?还是该恨无能又自以为是的他自己? 倪修则意苦。在那老家主的无意提点下,不少人都将目光又聚集她处,蠢蠢欲动。自从她特异的身份曝光,这天下所有的坏事,不是她做的也“势必”是她做的,跟她有关的,则全是她的责任。不管是真是假,她总是最合适的那只背锅王八。 眼看又要动手,她连忙抓上已毫无求生意志的姬无双就跑,破了结界,飞速往之前的客栈掠去。 回去路上突然下起了雨,到了客栈两人均浑身湿透,却没有一人先去沐浴,双双坐在方桌之前,静默不语。 鹤毓地带气候温和,就连降水都是千年不变的浽微。文人骚客多爱流连此地,在此留下不少骚词雅句,纷纷将鹤毓比作温柔婉约的知性女子,将鹤毓的浽微比作女子多愁善感的倾世之泪。 坐在鹤毓别具一格的古木小楼里头静听细雨则更是大家公认的最为骚雅惬意之事。倪修此来鹤毓,也盼着能体味一回这般人人称道的雅趣,却一直未能遇雨。不想,这盼了多日都未盼来的浽微竟在如此不合时宜之时降临了。 姬无双自是不用说,从被罗鸢推开的那刻开始就如同痴傻一般不言不语,除了先头那一声飘忽的“阿姊”外,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似是还未缓过神来;倪修也是一脸颓然,心里则是说不清什么感觉,窗外的雨仿佛千斤重锤,让她浑身都失了力气。她与罗鸢不过数面之缘,交集不多,但那是姬无双的阿姊,虽然所有的事情她都毫无头绪,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姬无双救活了她。 而她,却间接累死了他如今所剩不多的感情深厚之人。 第四十三章 寻 决裂 不知过了多久,倪修终是下定决心开口解释:“对不起……我这一路过来,遇见了不少事情,钱铎……似乎在酝酿一个大阴谋。上回跟你说的孟奇镇,镇上百姓皆被挖空心脏而死,近千人无一人生还;后来行至哑城,整座城池之中,但凡开口说话之人皆被拔舌致死;再后来,你已微有灵识,也当知道,有人设下万魂洞,引来酆判;直到这次前去营救众人……我被困之时与钱铎交谈,这一切竟都是他所为,他在谋划着什么十分危险的事情,而且背后还藏着同谋。 ……可我说的话无人相信,我便想,先杀了钱铎以阻止这一切,逼那幕后之人露出马脚。” “既然他们丧心病狂伤了那么多人的性命,那所谋划之事必定不会甘心终止,钱铎一死,那幕后之人势必就要自己探出脑袋……” “……” “可是阿姊又有什么错!” 一直都是倪修一人在说。 终于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姬无双开口了:“阿姊什么都不知道,她又有什么错呢?钱铎,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你先走,杀钱铎有的是机会,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他快要崩溃了。其实他也知道,钱铎没有那么好杀,先且不论他作为家主要出去前呼后拥有多少随从,光是他身边的那个黑衣门生就功力莫测。可是,又不是无懈可击,只要努力,总有机会杀掉的不是吗?为什么要赔上他的阿姊呢?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倪修嗫嚅:“我也没想到……” 姬无双赤红了眼他知道不能全怪她,谁也不知道阿姊会突然出现。 但他就是忍不住:“你也没想到!如果是在月华庄你还会这么做吗?你会不顾及你师父师娘的安全吗?你会不顾及庞晔的安全吗?你还会这么无所顾忌吗?” 说至激动处,他终于哭了出来:“阿姊,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姊……” 此后,姬无双一直在说他的阿姊。整整两天,从雨落到雨停,从天暗到天明,他二人相对坐在桌前,未出过房门一步。从静默不语到喋喋不休,从痛不欲生到心如死灰……倪修也终于等来了姬无双最后的宣判:“你走吧。以后莫要相见了。” 倪修怔愣了一下,继而苦笑。她在想什么?她与姬无双的关系原也说不上好,从来都是她待他如缠郎,他避她如蛇蝎。这次若不是他遭人陷害惨死,恐怕他也不会与她同行。这种时候还能指望他说不怪她吗?若是易地而处,她不动手杀人就算好的了吧。 算是彻底决裂了。倪修颠了颠从钱铎那里顺来的荷包,取出小部分银两掖在腰间束带中,将剩余的部分留在桌上,轻声阖了门走了出去。 天空初霁,客栈外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倪修环了眼四周,正是早间,街边的小贩大多刚刚摆上自己的摊位,在一片被细雨洗刷的明媚中迎接着平凡而欢乐的一天。 “小贵人,尝尝介个鱼粉儿吧!我家老头子今早摸黑刚打的鱼做的,可鲜了!” 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倪修茫然抬眼,就见一个大婶,笑容可掬。 跟她挨着的小贩也道:“小贵人是外来客吧?咱们刘阿娘的手艺一顶一的好,坐下尝尝吧!” 倪修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头晕脑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人家的摊前停了下来。她又不用吃东西,垂了眼木木然就想继续往前走,可又确实不知该往哪儿去。索性坐下来点了壶早茶兑了温酒就那么呆坐着。 小城不大,来用早餐吃早茶的人大多相熟,围着四方镂桌相互寒暄唠着家常,一派安宁祥和。 煮得发白的鱼汤被底下的热火燎得滚开,大婶一揭锅,腾腾热气瞬间铺洒开来,看得倪修心里也莫名多了丝烟火气。 心下好受了些她便开始胡乱地想到:“他阿姊的事情虽然不是我本意,但我也确实逃脱不了责任,他如此伤心,生我气也是应当。” 忽而又想:“前去参会的人已陆陆续续回来了。姬无双现在没有灵力,若是被人发现恐怕会有危险,我得留下保护他。且不论他救我一命,光是他阿姊…… 罗鸢的性命已然无法挽回,那就更得对得起她的付出,不能再让她舍命救下的人再出差错了。”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嘈杂声,撕破了小城清早的宁静。 是客栈! 倪修心中一惊,也不顾在旁人面前暴露了异能,撂了碇碎银就瞬移了过去。引得与她同桌之人目瞪口呆,那卖鱼粉的大婶儿更是瞠目结舌,喊了一半的话卡在喉间,不知所措:“小……贵人?钱给多了。” 倪修点的一壶早茶勾兑了些许自家酿的米酒,拢共才八文钱,却撂下一碇约莫有二两的碎银。周围吃客艳羡万分,纷纷打趣道:“刘阿娘,今日可得请客来!” 一碗鱼粉才六个铜板,刘阿娘也不是个抠搜的人,卖了十几年的鱼粉,知道有来有往的人情道理,掖了碎银进口袋,大方应承众人道:“好说好说!今日的鱼粉全都不收钱!”反正卖完为止,算算更是没有多少钱。 这方和乐融融,而倪修那方却是剑拔弩张。她到时就见姬无双被踢倒在地,眉宇里毫无生气。四周围着的尽是灵剑在身的修炼之士,平头百姓则生怕打斗波及到自己,全都闭门入户躲在屋内偷偷向外窥视。 “你这恶贼!还不快将那魔女的下落从实招来……” 有人眼尖,远远看见她来,惊呼出声。那张扬得意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旋即很是惊慌地一把搂过姬无双,将剑架在他的脖颈之处,原本围着姬无双的人也瞬间自觉站到他们身后排成一排,纷纷持剑相对。 倪修心下好笑,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方才开口说话,现在挟持姬无双之人正是那好像跟她有仇一般的老家主。 众人一脸警惕,倪修则云淡风轻:“老家主,你还是乖乖松手吧。虽然这街上现在没有人,但大家都躲在暗处好奇地往这儿探脑袋呢。若逼我出手,到时候平头百姓不明就里,叫你们岭域夏家丢了脸可就不好了。” 老头气的七窍生烟,可又骑虎难下。他偶然听人说在这个客栈见过倪修与姬无双二人,便想来碰碰运气,上楼时恰好听见二人决裂,见倪修确实走远才上来耍威风。虽然不知倪修用什么邪术复活了姬无双,但之前在钱家,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现在与平头百姓没什么区别,一无灵力傍身,二无异能相持。他以为,这是他夏家声名远扬、光耀门楣的绝好机会,谁料倪修竟半路折返! 正想着说些什么给自己铺个台阶,就听身前之人冷声冲倪修喝道:“滚!” “……”老头心中暗苦。这一个要救人,一个不让救,他夹在中间很是为难啊! 倪修却是没理姬无双:“钱夫人终究还是为了姬无双舍命,现在尸骨未寒,于情于理我都觉得夏家主此刻不该为难于他。不若下次再说吧!” 夏家主心知就他们几人奈何不了倪修,此时得了倪修递来的台阶,忙不迭地将人推到她怀中,还故作不情不愿地冷哼了一声:“看在钱夫人的面上。” 谁知姬无双却甩开倪修,对着她又是一声“滚”,便要往夏家主那里去。似是一心求死。 “……”众人默。 夏家主见此情形,心中警铃大作,装模作样地冷哼一声,火急火燎地就带着自家门生走了。 ——头也不回! emmmmm……还是那句,,最近有些赶,我先把情节顺下来哈,语句未深度推敲,看观见谅。 第四十四章 忆 你干嘛老盯着我(一) 姬无双的这一声“滚”倪修听来很是熟悉。当年在香山书院她就没少得他这句“滚”,但都是打打闹闹而已,不会闹得太僵。像这般到决裂情况的一声“滚”只有过一次,似乎也与罗鸢有关。 倪修想了想,好像是下半年书院统一组织修习的时候。不过在那之前貌似他们的关系就有些恶化了。 她已经在不知道哪个旮旯角落里头挺尸了二十多年,很多事情她倒确实记不太清了,一时有些困惑。按理说他俩小打小闹其实内心都挺愉快的——呃,姬无双愉不愉快她不知道,但是那个时候她内心倒是挺愉快的。毕竟整庞晔整了十几年,已经把他同化了没那么好玩了,然后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比庞晔更有趣的换换口味,还长得令人心旷神怡、神魂颠倒……她敢说在香山书院整姬无双的那些日子是她最快活的日子。尤其在姬无双帮她敲戒钟的时候她感觉他是把她当朋友的,至少她把他当朋友了的。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怎么恶化的呢? 是了! 恐怕得从半学年的考试说起。 香山书院每年的听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就是由姬埕霖老先生为老师,姬埕萑老先生为督教的讲学阶段,第二部分则是书院要求的修习阶段。 各世家不定期地也会要求自家子弟出门修习,但通常,出于对自家子弟性命安危的担忧,各家主会将修习时间缩短,修习的范围也固定在自家地界之内,世家子弟出门时也必带足了门生,都是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阵容。 但香山书院的修习与各世家自己要求的修习不同,香山书院明确规定了,世家子弟之间可相互结伴而行,但是手边不可带任何门生,并且不可距离自家地界太近,更不可与家人取得联系,修习的时间也以半年为限,不可超时也不可早退。 而书院这两部分听学的末尾都有考校。 倪修他们在倪修撞钟之后迎来的便是第一个考校。 对此,倪修是信心满满:“考校什么的小菜一碟。”关于这个考校,她虽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神童,但也算是个聪明的。平日里虽然常常玩闹,但也没落下正事儿,在月华庄到处疯跑,也算见识过世面,跟不少妖魔鬼怪们都过过招。 朱恒等人则是纷纷侧目:“修弟你这么有把握?莫不是晚上趁我们睡觉偷偷学习,挑灯夜战了?”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难免玩心重了些。这不,玩了近半年才想起考校一事。眼看考校在即,个个儿都急得抓耳挠腮,不想比他们更不靠谱的倪修却是一脸淡然。 倪修不解:“考校嘛,无非就是考那些理论常识,都是世家子弟,从娘胎里生出来就开始修炼的,又不是半路出家,况且都不是小孩子了,十几年的见识怎可能连那些个理论常识都不知道?何至于这么慌张?” “……”众人哑口无言,憋了半晌,尤闵问向庞晔:“庞兄,你没跟她说姬埕霖的要求吗?” 庞晔使劲冲他挤眼睛,仍没能制止得了,顿时一脸颓丧,沉默不语。 倪修一听,心里莫名发毛,急道:“什么?什么要求?” 庞晔满脸都写着“看倪修出糗未遂”的不甘,闭紧了嘴不乐意说。朱恒在一旁到底看不下去了,他要是有个这么好玩的妹妹一定会好好保护,哪有这样相爱相杀的? “……这姬埕霖不是听学第一天就给咱们发了一摞拓印的课本?” “然后?” “然后,那课本可不是摆设。”钱铎抢言卖起了关子,冲倪修挤眉弄眼。 倪修无奈,承诺道:“一只山鸡!” “才一只山鸡?”钱铎不满。 倪修狠狠瞪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已经快要入冬,上哪给你找山鸡去?能有就不错了!” 钱铎吃瘪,言归正传:“姬埕霖的要求是,每道考题必须与课本上一字不错才算得上正确。” “这……这这这……”倪修“这”了半天,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怕是念书念傻了吧!” “而且,一共十道考题,错两道的判甲等,错四道的判乙等,错五道的判丙等。” “没了?” “没了。一共就三个等级。” “那错了超过五道的呢?” “错了超过五道的,在接下来为期半年的修习中还要将那摞拓本抄录三遍。” 倪修一脸惊悚,比划着课本的厚度,目瞪口呆:“这,这么厚,抄,录三遍?” 几人皆是一脸惨不忍睹之色,点头。 她登时垮了脸,快步往宿房走去。她要静静。 “哎哎哎!修弟!”钱铎慌忙扯住她,“山鸡还没给呢……” “我又没说今日就给。等哪天小爷心情好了再说!”倪修气。 说着还狠狠瞪了一眼庞晔,偏生还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十几年来,他们之间早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可以互相捉弄,但不可翻旧账。也就是说不管是谁吃了亏都只能下次再用别的方法叫对方把这个亏再吃回来,却不可找对方打仗。 七岁那年,倪修手贱,抽了庞晔的腰带,致其当众出丑,彻底惹恼了庞晔。庞晔挥剑就砍,倪修灵力不及他,却胜在动作快,两人一时也算旗鼓相当,本没有事情,气撒完了自然就会停手了。可是打着打着,倪修心性不稳,当即显露了兽性。还好两人追逐间打至别处,未让人瞧见,但是到底没能瞒过庞炎与董如卿二人。董如卿性格算好,也是面色凝重,庞炎则是暴跳如雷,罚庞晔跪了祠堂三日,倪修则是断血食三天。 打那之后,二人便定了约。 倪修方才确实没说何时兑现那只山鸡,钱铎一脸懊恼,呆愣当场,朱恒则耍宝似的哀嚎出声,打起了感情牌:“修弟啊!平日里兄长们都这么疼你,你怎能如此狠心?我们这些日子挑灯夜战实在是虚啊!赶紧打个山鸡来给兄长们补补呀……别改日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瞧着今日就挺好……” “虚不受补!”倪修丢了四字,将他的声音甩在身后。 气急! 第四十五章 忆 对付考试你怎么办 打知道考试考试要求之后倪修就成了大家闺秀,每天下学之后就过上了足不出户的日子。可就算她安安分分窝在屋里背了三天的书,这些临时抱佛脚的努力对于那一摞高高的拓本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见鬼了!”倪修狂躁地摔了书,又猛地从座位上跳起发泄似的踩了好几脚。 等到大口大口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才发现内心竟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还有三天就考试了,据说考试不达丙级的还可能被安排再读上一年,她可不想把大好的时光都荒废在这个枯燥无趣的破地方,虽然这里有姬无双玩还挺好…… 平复了心绪捡起书本正要再坐下背诵,一回头却呆了眼:“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啊。” 只见屋内的小案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案上的油灯也摔落在一旁没了光亮。她就说呢,怎么屋内好像没那般敞亮了。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这小案不知伴过了过少学生,陪了她也快半载了,却在她手里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真是汗颜。 倪修默默低头,哀悼:“对不起,但是,我也没办法。我先背诵了,待我考完试一定寻个好地方将你安葬。” 哀悼礼毕,便将残骸拾掇好了,搬到梳妆台继续背诵。背着背着,无意间瞥见妆台上被她削得如同绣花针一般的眉黛,她突然眼前一亮,进而内心生出一丝狂喜:“姬兄啊姬兄!原来你不止是我逗乐解闷的开心果,还是我排忧解难的福星啊!” 那眉黛之所以被她削得那么尖是因为上回无聊半夜给极无双画剑眉来着。极无双肤色极其白皙,肤质又细腻剔透,面向还十分精致,其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俊美男子,但人无完人,他这一脸的无可挑剔却败在了他的眉毛上头,若不是他常年面无表情,眉宇间冷冽带霜,男子的阳刚之气尽显,恐怕大家都会觉得他才是那个女扮男装之人。尤其是和她走得近了之后,书院里总有人私底下将两人作比,道是二人若互换了面容不知该是何等的和谐场面。时间久了,倪修也就萌生了帮帮他的想法,某日提前削尖了眉黛,趁着月黑风高他酣睡之时给他画了对剑眉。 长夜漫漫,她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将那对眉毛画得如同天生一般,根根分明。而现在,这眉黛竟能助她一臂之力。 思及此,她不禁眉飞色舞起来:“真是种善因,得善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古人誠不欺我!” 忙活了两个晚上,倪修终于大功告成。在太阳还未升起之时兴冲冲地敲开庞晔的房门,一脸喜色。 临近考试,庞晔、朱恒、钱铎、尤闵皆是下学各自回房洗漱完后就集聚到庞晔的宿房内一块儿挑灯夜战。一来,四人私交甚好,一块儿学习背诵心情也好;二来,待在一块儿也能互相提醒,不至于困极之时酣睡过去浪费了时间;三来,互相抽背能更快些记住,若是错漏了哪个字句被及时指出印象可更加深刻。 香山书院的宿房规制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有一年一个学生卧床看书的时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打翻了油灯招致一场火灾,具体什么情况到倪修这届已不得而知,但是众人皆知从那火灾之后,姬家基于风水将两间被火烧过的宿房并成了一间。庞晔运气贼好,此来就被安排在了这间极大的宿房中。是以来听学的时日五人但凡有什么私底下的小活动都是来他这里。 此次相伴学习更是将各自房内的书案搬到此处,周围打了个大通铺,这么看着颇有些不像样子。 但对此,姬埕萑认为:“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是以,即使书院有宵禁,规定了夜间只许待在自己的宿房内,即使几人做法有些没眼看,他也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 而此刻,朱恒等人则是后悔万分,他们为何要聚在一起,等着倪修来敲门? 朱恒跟钱铎眯缝了眼瞧了倪修,哼哼两声又睡了过去。庞晔则是迷迷糊糊,眼都没睁,冲门口说了句“滚”便又沉沉睡去。也就尤闵睡眠倒还清浅些,勉强从周公那处扯回了一丝理智,道:“修弟,哥哥们这几日夜战,都是寅时才睡,你上别处玩去。” 倪修一撇嘴,心道:“我来找你们分享法子,你们居然还这么扫兴!” 随即眼珠一转,惊声大呼:“你们怎么还睡着!姬埕霖都发火了,喊了人过来拉你们去受罚!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 “几时了?” 四人猛然惊醒,跟诈尸一般齐齐弹起,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和散落一地的书本。 一本正经收拾半天,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天色……”再看一旁的漏刻,分明才是卯时正。 “倪!修!”四人怒,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就要揍人。 倪修连连后退,这起床气可真大:“别别别,我来是有急事,对你们好的事情!这不是为了叫你们清醒清醒才想了这个法子吓你们?” “哼!”四人齐齐一哼,不为所动。这种时候打搅他们睡觉的,一定要揍到她长记性。 倪修又退,讪笑道:“跟考校有关的!” 持续逼近。 倪修举了双手信誓旦旦:“我发誓!绝对不是玩闹!” 四人这才住了手。确实,她虽然爱玩但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 倪修嘿嘿一笑,递去一件东西。 是件衣服。 庞晔不解:“何意?” 倪修挑眉,一脸得意:“仔细瞧瞧。” “我!” “天!” 四人齐齐惊呼。 朱恒贪玩,对此尤其地感兴趣,抢过那衣服一阵翻来倒去:“修弟,你这脑袋瓜里哪儿那么多鬼点子?这实在是妙啊!” 说着,又扯远了一点看:“真的!这远看着就像是布料上的纹路。一点都瞧不出来,太厉害了!” 第四十六章 忆 你老盯着我干嘛(二) 四人叽叽喳喳围着倪修拿来的衣服好一通研究。钱铎更是夸张,想起昨日偷偷带回房间的饭还剩下些许,竟捏了一粒米出来,惊呼:“妙哉!妙哉!一粒米居然能遮住六个字!这想要发现也难啊!修弟,你这是用什么写的?炭笔吗?” 倪修得意一笑:“眉黛!” “……”几人不解:“你别骗人了,我们家中虽没有姊妹,但是还是有女眷的,哪有眉黛能写出来这般小的字?” “你们都是男子,不知也很正常。市面上有一种黛笔,类似于炭笔。寻常女子不用这种黛笔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使惯了毛笔,不太容易掌握这种类似于炭笔一样的黛笔,另一部分原因则是由于这种黛笔上妆之后颜色会比粉末状的眉黛要深上些许,不够自然。因此,这种眉黛通常戏园子里的戏子用得比较多。当然,也可能因为戏子用的比较多,所以大户人家的女眷就更不屑于去用了。” “修弟,真是见多识广啊!”朱恒叹,一脸钦佩。 庞晔轻哼,嗤之以鼻:“有什么!我用炭笔削尖了照样能写。” 朱恒忍不住侧目:“庞兄,你是不是从来不习画?你若是将炭笔削尖到这种程度,估计是一碰就碎,想要在布帛上写字简直异想天开。” 庞晔不爽。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帮着倪修说话。也难怪,他自己不也是一样?倪修这人总有着说不上的魅力,相处下来叫人对她是恨在心里,也爱在心里。 倪修又是一阵神采飞扬的暗爽,与他们商量道:“我之所以这么早把你们叫醒,就是要跟你们商量,明日就要考试了,你们要不要告假一日,在屋里准备准备?反正我觉得一晚上的时间肯定不够写上这些的。但是你们已经准备了许久,想来许多东西都已记住,有十全十的把握了,因此你们只需将剩下没什么把握的,出题可能性大些的题目抄上就好。若真是谁没抄到,谁抄到了,相互之间也能通个气。”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修弟啊,你想得确实很好,但是问题是我们上哪儿知道姬埕霖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呀!” 倪修已然成竹在胸:“我偷偷问过张家那个小公子了。” “张家?哪个张家?” “唔……南边的那个吧。就是那个听了三年学还在这里的那个张家。我前个儿去找他了,花了我两壶酒,好一通口舌。” 众人问;“然后呢?” 倪修道:“然后我跟他说‘你已经来这儿三年了,你明年还想不想来了’?” “然后呢?” “然后他当然是回‘不想’啊!这还用问吗?” 四人急:“我们是问你发现了什么!谁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倪修嘿嘿一笑:“我这不为了凸显我前个儿打探消息是有多么苦口婆心嘛……” “废话真多!”四人黑了脸就要揍她。 倪修连连挥手后退,道:“好了好了,我说我说。然后他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回忆了他考过的试卷。我分析之后发现姬埕霖有个坏毛病。但这坏毛病恰恰就帮了我们,哈哈哈哈!” “姬埕霖古板守旧,因此每年都有一道题是必出的。” “什么题?” 四人眼前一亮,急忙找笔坐定胡乱翻了张纸就开始记录。 “他会考六大世家崛起一战的时间地点以及六大世家先祖所操之业、先祖开宗立派之法器、先祖所修何道、圣文仙督对各世家的评说。” 八目皆呆! “这是,一道题?” “嗯!姬埕霖每年都会把这几个问题糅合成一道题。我已经查了,这几个问题分别在拓本《精史卷》的第四十七页、第一百五十三页和第两百九十九页。这道题很明确,不用抄录,直接背诵即可。” 几人心中暗苦,朱恒挠头抱怨道:“这一道题须得写上七八百字吧?十道题,不知得多少字。本还想着就十道题,怎么还需要一天的时间考试,现在看来,一天时间恐怕都不见得够吧?” 钱铎也是,都快哭了:“你居然还在担心时间够不够?我都害怕我手会不会写断了!” 尤闵还算淡定,打断二人的抱怨,道:“伸头缩头都得挨上这一刀,正反逃不过去的,还是赶紧准备。修弟,还有呢?” 倪修点头表示赞同:“说再多也没用,还是好好准备吧。还有就是我发现姬埕霖特别注重血脉传承,每年都会考几大家族的族人分布与造诣。这个在《才卷》里面可以找到。张家小公子说他在的三年已经考过了姬家、朱家、和凤家,也就是说今年只剩了钱、尤、庞三家会考到……” 倪修将自己认为会考的题目都与众人道来,直说得众人万念俱灰。 到了考试这天,倪修怒了。 她万万没想到,姬单作为旁听的学生无须参考。不仅如此,他还被姬埕霖安排作考官与姬埕萑一同督考。 向前她还说什么“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话,现在深觉“恶有恶报”。因为姬单这厮啥也不干,就待在她身侧死死盯着她答卷。 本以为过会儿他就走了,谁知她答了那道背得滚瓜烂熟的题目之后他居然还立在一旁纹丝不动。 倪修不堪其扰,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这厮不会要搁我身边站上一天?” 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越想越是浑身发毛,忍不住出言问他:“姬兄,你老盯着我作甚?” 姬无双似是想好了一般,恍若未闻,不答。 倪修气急,遂与他扯皮:“姬兄,你如此美貌,立于我身侧叫我无法专心答题。这‘红袖添香夜读书’是要讲究时机的。若是姬兄要与我添墨,晚上来我宿房即可,到时姬兄你暗香盈袖,我腕下扫墨,倒确是一番雅致情趣。但现在是考试,你这么做不合适……” 说着就要伸手去推他。可还未碰到他衣角,就听一道冷冽的声音自讲席上传来:“倪修!噤声!” 倪修一撇嘴,七窍生烟。她还就不信了! 可奈何,无论她怎么做那厮就是不置一语,纹丝不动,竟是跟她耗上了。 她媚眼也抛了,噘嘴也撅了,到最后,一脸淫笑都快把自己恶心到了,他却毫无反应。 第四十七章 忆 神一样的功败垂成 后来,倪修想:他站在一旁无非就是为了叫我不能有什么小动作,彻底断了我作弊的可能嘛。但是他不知道我早已准备好了万全之策。而现在看来,他一点都没有发现我这衣服上暗藏的玄机,我应该开心才是,干嘛还要跟他计较?他最好在我旁边站上一天,眼睁睁看着我把试卷都写上,却找不出半丝疑点,气死他才好! 这么一想,她心里瞬间舒服多了,干脆埋头苦抄。 其实她心里何止“舒服”一词可以描绘?她简直要快活地飞升了好不好?随着一道题一道题顺风顺水地完美解答,她一点也止不住自己一脸贱嗖嗖的雀跃之情。每回抄完一题就要回头看一眼姬无双,就差用笔墨在面上写上“你奈我何”四个大字。 果然!“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么顺风顺水还得多亏了她提前打探消息,用心揣摩姬埕霖出题的套路呢。她甚至还做了一个预测,将她认为很可能会考到的题目都做了一个分析排列,把最有可能考到的题目都抄在了衣裳的显眼处,低头就能看见,可能性小些的则抄在了不太显眼的地方。庆幸的是,她的准备工作没有白做,预测也很精准。 “呼!”随着最后一字落笔,倪修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啪嗒”一声撂下手中的笔。回头去看姬单,一脸喜色,极致挑衅,很是潇洒。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飞升了! 谁知,下一秒—— “姬无双!你干嘛!” 学堂内奋笔疾书的少年被倪修的惊呼声打断,纷纷朝他们这处看来。 只见倪修裹着外袍,一脸防备之色:“我警告你!我虽然平日顽劣了些,可我也是女子,我也是有节操的!你二话不说就来扯我衣裳,不合适!而且现在这大庭广众的,更是不合适!” 顿了顿,她突然又笑:“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咱们可以慢慢来,我也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人……” 考个试还能看见这一幕,实在是意外之喜。不少人伸长了脖子暗呼“精彩”!姬埕霖却没眼看了,也没耳朵听了,沉声呵斥:“倪修!住口!休得胡言!无双,发生何事?” 沉默了一日的姬无双这才开口:“她作弊。” “……” “作弊?你将她的夹带收来就行,作甚要扯她衣裳?” 姬无双未答。他就是要收她的夹带,但是她不似其他人,其他人都是将事先抄好的纸条夹带进来,而她,整件衣裳都是夹带。 “哎哎哎!姬兄,你拽我干嘛?我还未写完,我还要答题呢!”倪修夸张大叫,可任她怎么喊都无济于事。默了半晌的姬无双铁了心的要揭穿她,干脆直接拎起她,走到姬埕霖面前,扯过她的袖口给姬埕霖瞧。 姬埕霖仔细瞧了瞧倪修袖口的花纹,又看了看她一身如出一辙的纹路,从疑惑不解到勃然大怒只是须臾的功夫:“有这等心思,花在正途上头早就能扬名世间了!如何还需作弊!” 他就说呢!他和姬埕萑也去倪修面前转悠了几圈,他们都未瞧出端倪,见她答题流畅,还当她是考前下了功夫好好背书了的,一时倍感欣慰,未成想她竟是将答案抄在了衣服上!姬埕霖面色铁青,她开了这个先河于他委实麻烦,世家子弟那么多,若是搜身,于他姬家也是不体面,于其他世家恐怕也会颇多怨言,可要是人人都有样学样,这香山书院往后的考试恐怕就会形同虚设,毫无意义可言。 哀其不争,怒其不幸。胸口咆哮的怒意使得他想破口大骂,可实在气得狠了,除了一句“滚”之外什么也骂不出来。 倪修得了指示,忙不溜得滚了。 待其他人走出学堂找到她时她已发泄似的饱餐了一顿,待在宿房内四书解气。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推了朱恒出来示意他劝。朱恒无奈,谁让他对闯祸最有心得?最能和倪修玩到一起去呢? “修弟啊……” 第一次见倪修真的心情不虞,他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咳咳,那个,我想说的是,做坏事总有被抓的风险……这,抓不着是运气,抓着了咱也不亏是不?” 倪修气:“道理我都懂。我也早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只是姬无双那厮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一开始以为他不知道,可看他那样,哪里是不知道?分明就是早知道啊!我气的是他早就知道,却还看我辛苦写了一天,待我最后一字落笔之时才揭穿我!这简直,简直……” 她“简直”了半天也未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气得两脚一蹬,又将面前的梳妆台踹了个粉碎:“总之我与他势不两立!” 第二日,几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修习时才发现,偌大的书院只剩了他们几个。 倪修摇头叹息:“看来还真的没有人愿意在这香山书院多待啊!得了修习的指示一窝蜂地就走了,啧啧啧,看着冷清的……姬埕霖一定想不到,只有我给他面子,竟然是最后一个走的吧?” 庞晔嗤道:“哼!人家姬老先生未必领你的情!不止如此,恐怕巴不得你最先走!第一个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才好。” 朱恒也道:“我也这么觉得。” 倪修嘿了一声,颇为姬埕霖感到可惜:“先不说修习之后我一定会回来,就说我这次考试的惨状,明年一定还会来此听学一年。他若真是这个愿望,恐怕真有他难受的。” “……”几人齐齐看向庞晔,又一脸惊诧地问向倪修,“修弟,你还不知道吗?” 倪修道:“不知道什么?” “你是第一个考鸭蛋还能不用留下继续听学的。” 倪修不爽:“谁考鸭蛋了?我好歹背了一题的好吗?就是那个每年必考的那个什么《精史卷》里面的那题,我是自己答上的……不过,我不用留下了?” 钱铎笑道:“是啊修弟,你不用留下了。姬埕霖估计是怕被你气死,昨个儿晚间修书一封去了月华庄,书上控诉了你的种种劣迹,却只字未提叫你留下再听学一年的事情。” “……” “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不笑?” 倪修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我自个儿的事情,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好笑?” 说着,终于忍不住要动手撕庞晔,朱恒等人也难得好兴致地加入帮忙,尖声怪笑。一行人推推搡搡打打闹闹往书院门口走去…… 第四十八章 忆 吃完再走 正闹着,突瞥见不远处树下立着一白衣少年,眉目如画,面色清冷。 几人不由得止住了打闹。 朱恒抬袖遮了脸问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修弟,莫非你昨日又去整他了?” 倪修气还没消,一见那抹身影面色登时难看起来:“我都说了与他势不两立了。怎么还会去整他?” “……”势不两立难道不就是开整么? 庞晔帮她澄清道:“她想跟谁玩才会整谁,若是与谁势不两立定是不会再有瓜葛。” 几人被倪修的这番操作惊得目瞪口呆:“跟你当朋友还真是倒霉。” 朱恒倒还好些,钱铎和尤闵则是背后突地一亮,心中一阵后怕。 倪修是临近开学才遇见姬无双和朱恒的,在此之前是先跟着庞晔一起认识了提前到达书院的他们。记得那时她总是围着他们玩,他们也没少被她整过。比如一块儿捉鸟之时被她晃个符篆摔到泥地里来个狗啃泥,一块儿摸鱼之时被她踹到溪涧里来个猫喝水,一块儿野餐之时被她捉了条花蛇追得惨叫连连……只不过那时本就是在玩闹,她又是一副自来熟的性子,为人做事还颇讲义气,作为一个女娃娃,碰到事情还抢在他们前头大包大揽,叫他们没觉得烦扰,只觉得开心。 现在想来,那些欢乐时光的背后可谓是危险重重。 若不是姬无双当初的出现及时转移了倪修的视野,恐怕这半年姬无双所遭遇的一切就要落在他们身上了吧? 思及此,钱铎和尤闵看向姬无双的视线明显多了丝同情和感激。 朱恒丝毫没想到这些,反应慢了半拍,疑惑道:“那他怎的在这儿?还盯着我们看?话说,我们方才虽然吵闹了些,但是此处距离学堂已远,也不须注意什么风度仪态吧?” “谁知道?管他呢!书院规定了学堂附近不许打闹,我们都已经快到山门口了,他就是要管也管不到我们头上。”不欲多作停留,倪修看都没再看一眼树下的姬无双,推上几人就往前走:“你们要是还想吃山鸡,就赶快!小爷我现在有兴致,说不定还能多抓点野味儿给你们吃,要晚了,等小爷我这兴致一消,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们兑现那只山鸡了。” 听到山鸡,也没人管姬无双了,登时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出了山门,倪修将背上几人的行李统统卸下,几个飞身就遁入了山林之中。 几人等了不到片刻,就见她拎着一只山鸡两只兔子凯旋而归。和往常一样,放了血,剥了皮才将猎物带回。 大家围着柴堆而坐,搓着手烤着猎物,再互相看看身边友人被火暖的红彤彤的面庞,心里皆是一阵暖流,好不惬意! 朱恒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看着庞晔熟练地翻转着猎物,忍不住调侃:“庞兄啊,你与修弟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庞晔一撇嘴:“怎么说话呢?你若要说我与倪修,那应当是竹马青梅,要说倪修与我,那才是青梅竹马。” 见庞晔上套,朱恒一脸贼笑,乐道:“我没说错呀!这平常都是男子打猎,女子做饭。修弟一手好猎功,你又做得一手的美食,你与修弟,可不就是青梅竹马?” 庞晔咬牙:“不若,我叫阿修烤给你们吃?” 三面惊悚。 只有倪修一脸惊喜地应承道:“好啊好啊!” 钱铎和尤闵一个对视,屁股似火燎了一般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个拦住要把猎物递给倪修的庞晔,一个拦住要从庞晔手上接过猎物的倪修。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冲动!” “是啊是啊,这天冷了,修弟寻着这么点猎物不容易……” 朱恒也开口告饶:“庞兄,我就一时嘴贱,大家最近都挺不容易的,别冲动啊……” 他们见识过倪修的厨艺,和庞晔的相比可谓是地下天上。吃在嘴里,不是糊了就是生的,好不容易有一块儿得了上天的垂怜烤的刚刚好,却齁咸齁咸,咸到发苦,一整只鸡扒拉下来竟没有一处能入口的地方。对此庞晔解释是因为倪修被带回月华庄时生病发烧烧坏了味觉,而倪修则表示反正她也吃不出味道,就以为怎么做都是一个样…… 见几人哭丧着脸当真是怕极了的,庞晔才冷哼一声坐回原地重新烤起肉来。 庞晔一手一只鸡,一手一只兔,熟练地翻转着,任火舌在上头舔舐出一层油光灿灿的金黄色。 香山是个风水宝地,山上的兔子、山鸡、野狼、傻狍子都生得肥头大耳。手上的一鸡一兔不一会儿就随着红黄红黄的火焰沁出油水来。滴落到下头簌簌的柴火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清脆悦耳。 不多时,一阵原汁原味的肉香就在几人周身飘散开来,引得他们纷纷狂咽口水,一副没吃过肉的乞丐模样。 倪修则无所事事地托腮发呆,吸引人的肉香她是一点也没闻到。就在众人疯狂瓜分,狼吞虎咽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到:“姬无双应该不会过来吧?” 庞晔手一抖,一只上好的鸡腿差点就掉在地上:“这种大好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向好的不灵坏的灵。 钱铎好不容易腾出嘴儿来,道:“你还惦记他?不是说了势不两立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倪修一摆手:“怎么可能!我是突然想到不允许在这山上杀生。” “诶,你们说,这香山上的野物多好吃呀!虽然我没有味觉但是还是能看出来的,一个个光是长相就富态得不行,庞晔烤的时候能出那么多油,香吧?可是这么好吃,这么香,姬家居然不允许杀生?放着好好的大鱼大肉不吃天天搁书院吃糠咽菜?真是暴殄天物啊!” “姬家先祖乃散修道士出身,故香山内不得杀生。”一道清冷的声音回复她。 倪修捧腮嗤道:“呵!这先祖散道出身不假,可这姬家万年前就已转入仙门,到现在看来,连隐世的散仙都算不上,分明就是转修仙道了。旁的不说,就是这么多年来那么些姬家人都已成婚生子。这‘色戒’都破了还要守什么‘杀戒’,这不就是当了那什么还要立牌坊嘛?” 修道和修仙是有本质的不同的,简单来说就是,修道人的拘束要比修仙人的拘束更大一些。若从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来讲,修道人的衣着必须是一身道用黄麻,上作一个天字八卦,而修仙人的衣着则是随意即可;吃食上,修道人不沾荤腥,不沾酒肉;居住上,修道人自己的宅邸必须只能是道观,哪怕再有钱,也只能住富丽堂皇的道观;就行来讲,修道人的言语行为都有拘束,什么不可杀生,不可破“色戒”、“欲戒”、“清戒”…… 总之就是修道人有好多规矩。 倪修又不用守规,是以也记不住那些令她头大的规矩,但是最基本的她还是知道,那就是——姬家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修道的世家了! 正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 蓦地一抬头,就见面前四个方才还在狼吞虎咽的“乞丐”已然呆滞原地。 一转头,果然就瞧见一张冰冷的俊脸。心下一虚,讪笑道:“嘿嘿……姬兄啊,你怎么来了?” 第四十九章 忆 路遇寻宝人 倪修悔得肠子都青了。 看着身边几人,心中又是一阵愧疚横生。她当初怎么就脑抽了呢?怎么就没能第一时间听出那跟她说话的清冷声音是姬无双的呢?现在好了,这厮跟了他们一路了,还美其名曰“督习”。 倪修简直快要咬碎自己的一排后槽牙! 这一路本该欢声笑语,却因为姬单的一张死人脸弄得气氛沉闷,一点游山玩水的兴致都没有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官吏压着五个犯人嘛。” 庞晔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错!他只押着你这一个犯人!” “……”倪修无语。 好像确是如此。姬无双从来不会乱管闲事,也就是她运气不佳,使劲作死,得罪了他才得他如此“青睐”,是以向前抓喝酒夜游他也只抓她一个;抓作弊时视她周围几个张扬的如不见,专揪她一个;现在更是,这一路他们都有说有笑的,偏生她感觉氛围奇怪,浑身不得劲。因为只要她一笑,就能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实在是…… 朱恒最看得开,劝她道:“修弟,想开些嘛。姬无双灵力高强,学识渊博,不知多少人盼着与他同行,好得个不得了的成绩回去炫耀一番。只可惜,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惯了的,别说是外出修习时不带门生了,就是平日里身边也不见个小厮伺候……万人求他同行都不得,你却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应当庆幸啊!次来,咱们必能拨得头筹!到时我也能有话头堵我母亲了,你也再也不用被说是不学无术了,多好!” 说着他一把揽住倪修的肩膀,畅想到往后辉煌,不禁两眼冒星。 然而,心中炽热的火焰刚起,就被身后的一道冰冷目光激得一个寒颤。 一回头,姬无双冰冷的目光如毒蛇一般死死缠在他的身上,登时,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讪讪地松开了胳膊,不自觉地拉开了和倪修的距离。 倪修“哼”了一声,这下能理解她有多难受了吧! 她因为体质特殊,被圈在月华庄十年,好不容易能够出来见见世面都不能尽兴。他们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她却是倒了霉了!此来第一站选择西北方,一是想看那雄伟磅礴的大漠风光,二是想看那妖艳迷人的异域美人。结果这么长时间,愣是没叫她看见。他们倒是把她想看的、想玩的都看了个遍,玩了个遍,留她一个人长夜漫漫抱墙叹息。 那姬无双,在书院的时候每夜睡得跟死猪似的,任她怎么折腾都不带醒的,可一出书院,他就跟夜老鼠一般。她分明隔墙听见他呼吸已经匀称下去,还悄不溜地没发出任何声响,结果门一开,他就从他的房间窜出,将她一逮一个准。她好说歹说,她是女子,花楼里的花魁也是女子,据说西北的异域美人眼能摄魂,口能噬心,一颦一笑能叫人神魂颠倒,她就是仰慕人家的美貌,想要去见见世面,干不了什么坏事,可他就是一口咬定了“不合规矩”不叫她去。甚至她化风蹿出,刚刚找见早已到达的朱恒几人,连屁股都没坐热,他就能跟着到花楼,并且一眼在人群里找见她,将她提溜回去。 她心中苦涩,欲哭无泪,可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却像狗皮膏药一般怎么都甩不脱去。一口郁气憋在心里,闷得难受。 正想着今日怎么也得逃去一睹芳容,就听一旁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是一队类似逃荒的流民。 倪修不禁皱起了眉头。 西北大漠的美不同于她所居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香山地界的美如同一个清婉的女子,含蓄、幽静、端庄、雅致;月华山庄地界的美如同一个直爽伶俐的姑娘,明媚、清秀、灵动、娇俏;那些地方似乎都是受了上天的垂青,有山有水,绿植遍地,富饶丰沛,而西北大漠则如同一个深沉粗狂的汉子,饱经大自然的磨砺、雕琢却未曾瘫倒,屹立至今,成就了一番气势恢宏的坚毅旷景。 西北的风是锐的,西北的尘是苦的,西北的美是暗藏危机的,能够抱拥西北美景的人必得经历住西北危机的考验。越往西北越是黄土成沙,石山林立,常年着风不着雨,环境极其恶劣,沙狼毒草遍地都是,往往叫人防不胜防,除了土生土长在此的牧民与途经此处的商队之外鲜少能见外来客,就连仙门之人都不会在此落户安家。这队人突然出现于此,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了然于心,不着痕迹地与那些人凑近了些许。 那些人也看见他们,怔愣了一下,探究而有侵略性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圈,继而相互之间一番交谈。声音并未刻意压低,说的却不是官话。 倪修听不懂,无奈地放弃了探究的念头。却见钱铎眉宇间染上一抹亮色。 挑眉望去,钱铎却用目光示意她噤声。 跟着走了一会儿,见那群人未再说话,几人便逐渐慢下了步伐。待拉远了距离,钱铎才神采奕奕地道:“有好玩的事情了!” “怎的?方才他们说什么了?” 钱铎祖上是富贾出身,看样子现在应当还在商路上有些活动,因此能听懂那些人的言语:“他们应当是乔装打扮的仙门之人。方才那个白净些的年轻小伙问同行人我们会不会也是来天门关寻宝的。” “寻宝?”倪修双眼放光,“这里有宝贝?看他们如此精心乔庄,唔,虽然乔庄得蹩脚——就是乔装成商队前来也比流民更能叫人信服吧?真有流民,谁会往环境险恶之处逃荒?那得怕是嫌自己过得还不够惨才会来这里……不过既然能如此费尽心思伪装,想来应该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修行之人,若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傍身,那才真叫一个有如神助。” 钱铎笑:“怎的?修弟?你这是要和他们抢宝物?” 倪修一脸的不敢苟同:“怎么叫抢呢?这宝物还没到他们手里,不过各凭本事而已,谁拿到算谁的。” 庞晔则有些迟疑:“我们此来是为了修习,主要是为了除祟歼邪,没说可以寻宝。若是捅了娄子,恐怕到时不好交代。” 朱恒对此颇不赞同:“交代什么?庞兄啊,你要知道,修习不只是除祟奸邪那么简单的,修习主要还是要行路习闻,咱们就去凑个热闹,长长见识也没什么坏处的。” “永增,无双,你们怎么看?” 尤闵无所谓,万物相生相克,有宝物的地方自然会有邪祟一流,去看看及时拿不到宝物也能猎几只野怪。姬无双则是更无所谓了,最好拿了宝物给他的复仇再添一臂之力才好。 第五十章 忆 天门山石窟 钱铎应当也是十分想去的。见庞晔游移不定,当即下了一剂猛药:“你可知方才那群人讨论了什么吗?” 庞晔不解:“什么?不就是讨论了我们是不是也是一同前去寻宝的人?” 倪修睨他:“你这观察能力得练练了。看钱兄这个模样,他们讨论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吧!” 钱铎点头:“确实。方才那身形稍微高挑一些的男子是在询问众人,要不要杀了我们灭口,以免节外生枝。其他人也明显有了杀意,还是那年长一点的大汉制止了他们。原因当然不是什么不能滥杀无辜,而是——我们看上去不像此地的人,应当不知晓宝藏一事。而且,此时正值香山书院的修习时期,看我们装束应当都是世家子弟,他们恐怕得罪不起。” 庞晔本不愿相信钱铎所言,认为他定是想要他能够打定主意一心与他们一同前去凑热闹才编出此言。但是转而便想到那群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当中那抹难以忽略的敌意与探究,终是点头相信。 几人商量顿足修整一番,商讨了片刻。钱铎回忆几人的对话,认为宝藏在天门山。大伙儿一致认为那群人警惕性极高,赶在他们前头去最保险。若是尾随前去恐怕会被发现,到时候只怕免不了一番打斗纠缠。倒也不是怕打不过,但是除了倪修没事惯爱找找事情逗逗乐子之外,谁愿意上赶着找麻烦呢? 但倪修认为,那几人十分谨慎,怎可能言语上有失?万一是虚晃一招,故意错报宝藏地址,那他们不就白跑了一遭? 是以她提议:“你们提前御剑前去,我尾随其后,若是路线不对就封信告知。” 姬无双冷声道:“不妥。”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 倪修反正是与他杠上了,他要往东,她就偏要往西:“为何不妥?有何不妥?” 姬无双不悦地直视她道:“你灵力低微,若被发现,恐遭不测。” 倪修嗤笑,他们现在六人之中,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那几人身后而丝毫不会被察觉的估计只有她了。但是她倒确实没法解释其中缘由,总不能跟他说“我一脚能把自己蹬上天”吧?只好看向庞晔。这里也只有庞晔最了解她了。 庞晔思索片刻,出言相帮:“阿修虽然灵力不强,但也正因为她灵力不强,这些年来练了不少保命的本事。追踪一事,确实只有她最为合适。” “我不同意!”姬无双态度强硬,置于身侧的手紧了紧,声音更陈冷了些。 “呃……”其余三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且不说性命一事,光说倪修是女子,往往相对于女子的危险要比男子来得更残酷。一时间,没人能放心松口叫倪修前去。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倪修遂道:“不若就叫师兄与我一道。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姬单道:“我与你一起。” 庞晔修为在同辈中虽已算高,但是与他相比仍然有些差距,若是只能择一人保护倪修,自然姬单更为合适。 倪修却道:“滚……” 开玩笑!他陪她去?怎么追踪?这大漠之中除了石山压根儿就没有个藏身的地方,难道要她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抱着他从一座石山后头穿到另一座石山后头,像风一样?他能不看出端倪才怪!恐怕到时候只能远远跟着,或是御剑追踪,叫人家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两个傻帽? 姬无双黑了脸,周身空气骤然冷了下来,冷得快要结成冰雕。 庞晔急得干瞪眼,尤闵不得已出来打起了圆场:“无双,虽然此处你灵力最强,修为最高,但这要办成一件事还需要双方合作。庞晔跟阿修毕竟从小一块儿长大,没少一同闯祸,也没少一同除祟,你向来都是独来独往,鲜少与人一起,若论默契,恐怕他二人一道更为合适。” 倪修点头,连连称是。 庞晔则道:“永增此话不假,我二人一个眼神便能交换信息,在追踪的情况下配合最合适不过。” 姬无双的脸色更阴沉了些,默了半晌,终究点了头。 得此分配,皆大欢喜。众人要歇得差不多了,便分路前去。 倪修待几人御剑飞远,就背起庞晔循着那伙寻宝人的方向风一样蹿出。 须臾功夫便看见那些寻宝人的身影。仙家选址安宅多择依山傍水之地,从未传闻西北之地有仙门驻扎,因此邪物作乱并不少见,他们就没有提前准备地图,只漫无目的地游走想来也能有所收获。是以此刻看见几人行进方向大致与天门山的方向重合,应当无异。 倪修在一处石山顶上将庞晔放下,借着身后的石块挡住身形,优哉游哉地赏了两盏茶的大漠风光,才背上他继续追着几人而去。 正值午时,日头正烈,疾风正狂。几人丝毫没有发觉倪修瞬移而来带出的劲风有异。望向四周,除了黄土之上的石山便是一目了然的空旷,便纷纷松了心神,毫无顾忌地敞开闲聊起来。 倪修这时才开始后悔。她为什么要带庞晔来?应该带钱铎来呀,说不定此时还能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当然,她也就是躲着等他们行路之时实在无聊才这么想想。 “你说,这些人,行路都这么慢,还寻什么宝呀?宝物若是那么好寻,还轮得着他们吗?”众所周知,除非运气极佳能得了宝物不费吹灰之力,否则,哪一件宝物得来不要费上一场厮杀,搏上一众性命的? “……”庞晔未答,悄悄探出脑袋紧盯着山下几人,生怕一不留神跟丢了他们。 “诶!天都快黑了。 “诶,这山头的枯草也数完了……” 庞晔也不知道这一路听倪修叹了多少次气,好不容易等几人又快没了踪迹,倪修才站起身来又背着庞晔前去。 这回,两人心头皆是一阵狂喜。倪修则喜再也不用无聊地数枯草了,庞晔则喜他终于不用再听倪修叹气了—— 只见一座座石山已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一望无垠的广漠之上,矗立着一座浓厚古朴的半壁残垣,上书着苍遒有力的三个大字——天门山! 第五十一章 忆 天门山石窟(二) 倪修背着庞晔避过寻宝人,与姬无双等人成功汇合。 “现在怎么办?” 倪修蹙眉:“地方是找到了,就是在这附近。可是我们手上没有地图,也不知道确切的地点。这茫茫大漠,谁知道宝藏是埋在沙子里还是在那座破山上?” 钱铎无语:“修弟,你记性真的不是一般的差,真是搞不懂那日在书院你是花了多长时间背下荤段子给无双听的……” 忆起往事,姬无双面无表情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钱铎之前便说了,那群人说的是天门山宝藏。天门关后头只有一座天门山。” “……”倪修使劲回忆,“钱兄说了吗?” “……”众人齐齐点头。 “好吧。此处皆是沙丘,那这么说来,那座最高的石山定是天门山无疑了。”倪修挥手遥遥一指不远处的那座高耸入云的土黄石山。 再一看,那群寻宝人也正是往这石山方向行进的。 “我以为,让那群人先进去比较稳妥”姬无双沉吟道,“我们跟在其后,见他们有难还能搭一把手。可若是叫他们跟在我们后方,万一我们被什么东西羁绊住,难保他们不会在我们背后放冷箭。而且他们定是做足了准备而来,里面可能会有什么危险他们定是一清二楚,我们若是在前,很可能会被他们追上。” 倪修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一听这话心头一个寒颤。确实,他们能保证是正人君子,可那群寻宝人,就之前匆匆一个照面来看,恐怕就不是什么善茬。 于是,几人便远远地观察那群人的路线,待到那群人隐入石山之中,他们才从沙丘之后绕了出来。 行了些山路,终于见到一个隐秘的山洞。洞口不大,每次只能容纳一人行入。洞外丛生的枯草将外头高悬的烈日散发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半丝都透不进来。 倪修两指夹出一张引火符,瞬间将洞内不大不小的空间照的明明白白。 “哇!修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朱恒口出一言,听得倪修莫名其妙:“何出此言?” “你灵力低弱,但是想不到你的符篆之术却好到惊人啊?这引火符是你后加改进的吧?竟然能够这般明亮耀眼。” “……”倪修无语,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关注点居然在这儿,你跟我玩儿呢? 冲朱恒翻了个白眼的功夫,瞥见其身后墙壁上头似有什么东西。倪修示意他们噤声,凑近察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几人各执一张引火符,边边角角都未放过,仔细一番摸索却一无所获,不禁小声嘀咕:“奇怪了。此处应当是有门的,不然方才那群寻宝人是怎么进去的呢?” 姬无双沉默不语,拿出道士先祖的歧黄之术的看家本领一通计算,指着一处石壁道:“若是有门,应当是此处。” 倪修上前对着他指出的地方一通抚摸敲打,都快成大夫了,望闻问切的十八班武艺都搬弄了出来却是一无所获。 正郁闷着,就听朱恒一声惊叫:“你们快来看!” 只见朱恒所指之处隐约显现出一抹湿漉漉的图案色彩。 几人面露喜色:“弘毅,你怎么发现的?” 朱恒微羞:“那个……我一直有个坏毛病。从小到大着急的时候手心就会疯狂出汗。然后方才拍墙找门的时候不小心将此处墙壁弄湿一块儿就看见了。” “是沙鎿。”姬无双笃定道。 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解释:“是沙鎿。我曾在书中见过。西北之地环境恶劣,字画不易存留,因此,在发现一个名为沙鎿的绘材后,北地百姓多用沙鎿在石上作画。” 朱恒对字画最为喜爱,激动万分:“是了,我想起来了!传闻沙鎿色彩艳丽鲜明,用它作出的画得以不辨真伪。坊间有传,早年一书生偶得沙鎿,糅之入画,得一美艳娇娘拂画帘而出,体态婀娜,步步生莲,烨烨生辉。” 倪修无言:“那不就是字画成精了?可问题是,为什么只有一个角落?难道是你手心的汗叫这画显了形?” “传闻沙鎿可隐匿踪迹,能躲避烈日狂风的侵蚀,遇水才现。看来现在要弄清门在哪里只有先想办法看看这石壁上的图案了。” 话虽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众人一下子犯了难。想看图案就得有水,可是茫茫大漠,他们上哪找到那么多水?几人虽带有水带,但也不能用在这上头吧?他们还要活命呢。 可要是不用水,他们就没办法找到门在哪处……一时间好像成了一个循环,陷入了一个僵局。 “要不……你们放个水?”倪修弱弱开口。 众人脸色一红齐声道:“滚!” 正讨论着,忽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几人抬头一看,登时头皮发麻! 只见头顶上方密密麻麻,不知何时吸附着一条条细小的沙蛇。沙地里的蛇个头都不大,但是他们都知道这种蛇阴毒无比,且敏捷异常。此刻吐着红信的,发出滋滋的声响,张着口对着他们露出细小却锋利无比的毒牙,蓄势待发! 众人被眼前一幕震惊,发呆之时尤闵率先反应过来大声惊呼:“快设结界!” 电光石火之际,一道冰蓝的结界弹开密密麻麻袭来的沙蛇,将众人护在其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倪修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这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她不怎么怕蛇,修习之人谁还没见过几条蛇的?可是这么多,密密麻麻的,一整个石壁上都是!也太恶心了吧!谁知,她这方尖叫还未过去,就听得近身后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咕咚”声。还以为什么东西趁虚而入了,几人慌忙往她身后看去,却是姬无双躺在地上紧闭双目。 倪修大惊:“姬兄!” 庞晔等人连忙拉住她往上扑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用剑鞘将姬无双在结界内翻了个面,并未见到有沙蛇蹿出才放心地上前扶起他来。 第五十二章 忆 天女画 修行之人多少会些医术,几人轮流给姬无双把了脉,未见异常。又叫倪修背过身去简单检查了他的周身,发现并未有什么伤痕。 若真是被蛇咬了几人倒能定下心来,可这一点原因都查不出来反叫大家内心忍不住惶恐起来:“此处……可真是怪异。”众人登时都觉得好像就连自己呼吸的空气里面都有着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危险毒气。 话音刚落,翻来倒去间姬无双竟然自己醒了过来:“……”费力在几人周身设了一道阻音结界,将外间嘈杂瘆人的“滋滋”声响与沙蛇撞在结界之上的“吧嗒”之音彻底隔断。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模样…… 倪修心头一动:“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说,只说没事。姬兄,你该不会……怕蛇吧?” 姬无双未置一语,可惨白的面颊上却快速地染上一抹飞霞。 他刚才是被吓晕过去的。没跑了!众人心下了然,安心了不少。至少目前危险都在明处——就是那些蛇!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扶好姬无双,几人又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沙蛇身上。就这一忽儿的功夫已经有不少沙蛇袭击过来撞在结界之上。不少攻势猛烈的还被结界的灵力震伤,口吐鲜血,落在地上痛苦地翻蜷着。 倪修灵机一动:“待会儿我数三声,三声落,我打开结界,你们再重新设上一个。务必要快!听见了吗?” “不可!” 又是姬无双! 别人都还没说话,他永远都是第一个跑出来反对她的倪修不悦:“什么不可?方才还有气无力的,现在跟我叫板起来倒中气十足了。这么多沙蛇,结界根本撑不了多久的。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非得等到结界被撞破才被动逃命吗?只怕到时候逃无可逃。” 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顿了一下,缓和了语气又道:“放心吧,这些沙蛇不过是俗物,奈何不了我的,我的身形可比他们快多了。而且……咱们不是缺水吗?”说着指了指地上的鲜血:“这些,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师兄、钱兄、尤兄,你们灵力稍强,负责重设结界,朱兄,你没少摸鱼抓鸟,身手敏捷,负责击杀待会儿漏下来的沙蛇。就这么定了!”说罢,也不待众人同意,大喊了三声,就风一样地冲出结界之外,不到片刻功夫就将无数的沙蛇撕了个粉碎,留下一地积血与破碎的蛇身。 确保了没有漏网之鱼才叫众人出了结界。 朱恒等人围着她好一番打量,直呼上天庇佑。方才沙蛇众多,一窝蜂朝她袭来,她难免挂彩,却是一点事情都无。庞晔却心疼得不行,只有他知道,她体表如千年老尸般坚硬,沙蛇这种俗物的尖牙难以攻破,但凡是总有例外,她手腕处的那一口小洞怕是这一生都无法消除了。 察觉到庞晔与姬无双的视线,倪修不着痕迹地用遮袖盖住手腕处,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声音却明显沙哑了起来,眼底的一抹暗红隐约欲出:这些血,好香! “阿修。” “倪修。” 庞晔和姬无双清冷的声音一左一右传来,叫她心里顿时清明了些许。 倪修转过头未看二人,抬起一只胳膊捂住口鼻慌乱道:“赶紧将血抹到墙上,看看墙壁上究竟画了些什么。” 几人一听,立马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姬无双也忍住阵阵眩晕加入其中。不一忽儿,洞内石壁之上一连串的图案便显现出来。 众人皆是眼前一亮,朱恒第一个迫不及待地开口叹道:“好美!”绝伦的色彩,精巧的工笔,叫他几乎挪不开眼睛。 “这是飞天玄女吗?”倪修走到靠近洞口的第一幅画像前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画上只有一人。是个体态丰腴,样貌端庄,衣着华丽的女子,正踏着一朵彩云飘在空中,身后是万里云层,无尽碧天。再凑近一些,女子的眉眼神情恍若真人,于石壁上呼之欲出。 第二幅,描绘的事一个极乐盛宴的场景。高云之上,仙人来往,觥筹交错,一片琼楼玉宇,一室歌舞欢声。 到了第三幅,作画者所用的色彩便突儿间黯淡了开来,还是云层之上还是方才的场景却已颜色尽失,云层之下一盅小盏极速向凡间坠去,小盏内的鲜红是整幅图片中唯一的色彩,显得十分夺目、刺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钱铎恍然大悟,“这讲述的是寒山天女的故事。” 众人不解:“寒山天女。” 钱铎微微一颔首:“钱家还有些商队,南来北往的总会带来好多传言趣事。我小时候听商队的人们讨论过寒山天女的故事,这壁画讲述的正是这故事。” “传闻,西北之地原本并不是一片荒漠,而是一片汪洋大海。海中有山高出海面成岛,岛集聚海上成屿,西北百姓居于海边捕鱼为业,宿于岛中游猎为生,吃穿不愁,很是富庶。但突然有一天,西海娘娘宴请诸仙叫赤尤钻了空子,掀了一盏七味真火落入凡间。这赤尤何许人也?那是远古时期的四大巨魔之一,喜嗜真火,常沐浴于烈火之中,所到之处万物成灰。那盏中的七味真火则是其从身上取下,一朝落入凡间,将西北之地的汪洋大海烧得一滴不剩,海水尽,山岛出,最后,沃土成灰,磐石成砂,方圆之内无一人一畜得以生还,寸草皆无。” “据说,那场仙宴他是为了求娶寒山天女而去,那从身上取下的真火则是送与天女的信物,怎奈天女不从,争执间失手打翻,才犯下此等孽障。天帝勃然大怒,迁怒于天女,将其贬斥凡间,责其平息祸端。天女心系天下苍生,二话不说引了寒山之水下凡灭火,平息了七味真火之后又将寒山之水引入到此山后方的一座潭中保存下来。后又苦心修炼近百载,用黄沙捏造了万物浸于寒山之水中,这片历经了磨难的荒漠旷野这才有了一丝生机。” 第五十三章 忆 这门真不好开 “可天帝哪能允许这世间有一方天地不属于自己?哪能容忍这世间有一处子民钟爱他人?何况魔王向前求娶天女,谁知道他们何时就会修成正果?于是,天帝心中忌惮之意与日俱增。最后,竟派座下找上魔王,行调拨之事,激得魔王集群魔汹汹而来,欲踏平西北。” 钱铎讲起故事来是真的好,他们就这么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一边听他讲着,画上所要描述的内容瞬间丰富了起来,人物之间的动作表情也都与其内心相互对照,明朗了起来。 “到了这幅,便是天女率领西北子民大战魔王了。可魔王纠集魔兵数万,她的子民作为血肉之躯哪里能比?还好紧要关头,昔日旧友前来救助,只不过,旧友也怕天帝怪罪,只敢私下将身家宝贝悉数相赠,并未出面相帮。天女无奈,不忍看自己的孩子们再历经灰飞烟灭的磨难,遂将友人所赠宝物炼入躯体,束锢了自己的灵识,化作宝物永远地守候在了这里。” 寒山天女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壁画却还没有完。 几人将后面的壁画又仔细研究了一番。原来天女殒身之后化作的宝物赋予了她子民各种法力,也使得魔王法力尽失,最后甚至将魔王的军队变成了沙蛇。 倪修惊叹道:“乖乖!这宝物不得了了!要是谁得了它,就能够得天下了吧?”从后面的几幅壁画中可以看出,天女殒身,就在魔军欢呼嚎叫,百姓痛苦流涕之时,战场上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继而万丈光芒笼罩了大地。过后,魔王身上的火焰便熄灭了下去,魔军原本张扬高大的身躯一下子也瘦弱矮小起来。相反,原本在上一幅图画中还很矮小的百姓,一下子高大了起来。就连荒漠上天女捏出的枯树也张扬了起来,伸出条条遒劲苍老的枝干将魔王带来的魔兵活活勒死。两幅图一前一后,登时将双方势力之前的对换显现得淋漓尽致。 再看到后面一幅图片的时候,倪修就笑了,急切地拉了众人,得意道:“你们看这个!我聪明吧?”洞中的沙蛇正是她这种用法。魔军被变成沙蛇之后,得了灵力的百姓们就将其封印于此,每到启用法器之时必得祭祀天女,就以沙蛇之血擦拭壁画,重温天女伟大博爱的一生。 众人思及她方才英勇搏杀,破天荒地没有跟她斗嘴,都顺着她的意思宠溺地哄她:“是是是,我们的阿修最聪明了,不止聪明,还很厉害呢!” 倪修一阵恶寒:“……”他们跟她说起好话还真恐怖。 正调笑着,钱铎一声惊呼:“门!快看!门在这儿!” 几人忙不迭地凑上前去,只见最后一幅壁画中讲述的正是后人祭祀完天女之后打开门的场景。洞口正对这的那堵死墙正是壁画中门所在的方位。可是他们来看墙壁上并未出现什么门。 从洞口进来,这方天地可以说是一条不长不短的甬道,壁画一般作于甬道两侧是以众人方才并未用血涂抹洞口正对着的墙壁。 “莫非还是用同样的方法?” “除了试试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了。”姬无双淡定出声,脑袋也不晕了,腿也不打颤了,率先掬上一捧血水扑到墙上。此处的宝物引起了他莫大的兴趣。 果然,不多时,一扇画好的门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倪修都给这天女后人的操作气笑了:“画一个门?怎么进去?我画一个饼给他,他吃不?” 说完,气得上前就是一脚。 谁承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直接劈了个岔! 倪修骂娘:“娘的!这是……什么鬼?什么鬼!这门居然还能这样!欺负我读书少吗?” 众人见她惨状忍不住哈哈大笑,就连姬无双一贯毫无波澜的眉目间都染上了一丝愉悦,整张脸都鲜明了起来。 钱铎和尤闵大概是唯二的两个不光只顾着笑的,还知道上前扶起她来,却是一左一右架着她两只胳膊笑的停不下来。 倪修一脸囧色:“笑什么笑?要是没有小爷这一脚,你们能找到这门吗?……你俩要是再这么架着我发抖我就把你俩扔进去探路!” 可是倪修方才实在是太搞笑了!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松开了她的胳膊,退后一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不正经的寻宝,倪修心道:“这门也真是……奇也怪哉!没有用血擦拭的时候就宛如一堵死墙,用血擦拭之后景可以凭空穿过,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真是有趣。” 倪修小心翼翼穿过了那堵门,又骂了声娘! 这门后只有一脚的距离便是悬崖峭壁,若是没有地图,又在一番厮杀后大意了去,怕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将脑袋穿过那门,冲这众人道:“门后只有一足的落脚之地,下头就是深渊。你们一个个来。我把你们送到对面去。”这个地方还埋着宝物,谁都不知道擅自使用灵力会触发什么样的机关,还是由她来运送他们最为稳妥。 待到最后一个人进来时,倪修隔着强发现外面一地的积血竟然瞬间渗入地下,沙蛇的尸身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腐烂,消失。 本来姬无双灵力最高,坚持要留在最后,以防有变。但是众人以为他惧怕蛇类,怕他应付不开,硬是将他第一个推了进去,换成了庞晔断后。此刻,他与倪修一起看着门外,呆若木鸡,心中震惊简直无法言喻。 外方甬道已然恢复成了他们来时的模样,积血一丝不见,沙蛇全然消失,满墙艳丽缤纷的壁画也都隐于石上完全不可见了。 “你说……方才那群寻宝人,是提前知道了这些事情已经进来了,还是……”还是什么倪修到底没说得下去。若是那群人在他们前面抵达,死于沙蛇之口,只怕现在已经如同方才那一地的沙蛇一般腐烂无踪了吧?那他们应当就是此来第一批进入的人,他们接下来又会面对怎样的危险?这也是庞晔如今的担忧。 第五十四章 忆 铎铎差点死了 “怎么了?”见他们二人在门口驻足半晌,回来时又是一脸沉重之色,几人纷纷相询。 庞晔犯难,看向倪修,未语。 不能说啊!大家都是一时兴起才来,说白了都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在太平年代,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顶多也就是在自家门生的簇拥下到自家地界除过几只小邪。这种恐怖的事情要是说了,难免心下不稳,万一到时候失了心性,就对随之而来的危险毫无抵抗之力了。 “……”倪修心中惴惴,一时难以扯出宽慰的笑容,只好扯谎道,“那门,打不开了,我们恐怕不能原路返回了。” 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众人闻言,心头一松。就连朱恒这个灵力最低的都不以为然:“这怎么了?修弟啊,你怎么这么……你也没少看话本子啊?你看过哪些话本子里头寻宝之人是从原路返还的?不能原路折返才更好,这样没了退路我们就更加有理由一往直前取得宝物了!” 尤闵也道:“是啊。破釜沉舟往往才是正道。” “……走吧。”倪修无奈,“此处连门都那么难找,恐怕里头机关将会更是险恶,大家都小心些。” 庞晔强调:“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究竟发生何事?”姬无双不知何时凑到倪修旁边小声询问。 倪修神经紧绷,差点吓死,见是他才松了口气,一头雾水:“什么何事?” 姬无双强拉着她停下脚步,严肃道:“你扯谎的时候自以为无懈可击,却不知道你会习惯性地扬起嘴角坏笑。你方才分明一脸沉重,一丝笑意也扯不出来,却在说‘门打不开’的时候嘴角上扬。所以你刚刚说的不是真话。到底发生何事?” “……”倪修无可反驳,其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扯谎时的这些小习惯。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这些,回忆起来竟然一点不错。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了解她了。 姬无双盯着她的双眸,无声逼问。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在他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不再与人亲近。面无表情,少言寡语其实是他最无力的伪装。后来发现少不得要说谎,少不得要与人交谈,他就不止一次地对着镜子一坐就是一整日,看着镜中的自己一遍一遍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各种各样的谎言与实话,一遍一遍地,几近严苛地强迫自己改变说话时的每一个细微习惯,哪怕是一个眼神的闪烁,一个轻微呼吸的停顿也不放过。直到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所以她的小习惯,哪怕是微小的表情在他这里都如同明镜一样。说他是明察秋毫也不为过。 倪修叹了一口气。姬无双灵力高强,修为也很是了得,照他的心性若是知道也应当无事,说不定还能有个准备,到时有个照应。这般想着,便道:“唉!方才……”话还未说出口,众人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不好!几人连忙聚到一处,伸出双手围成圆圈紧紧相扶在一起才勉强稳住身形。 兵荒马乱中,头顶的石头不要钱似的往下疯砸,先是稀稀疏疏的小石,后是成块儿成块儿的大石。 “你们触发了什么机关吗?”一片轰鸣之声中倪修声嘶力竭地询问才叫人听清她的声音。方才在洞口,应当是他们寻摸石门时触触发了什么机关才引得沙蛇现身,现在也是,她和姬无双是停在原地说话的,若真是触发了机关,应当是其余几个正在小心翼翼向前行进的人触发的。 几人在剧烈的摇晃中纷纷摇头,方才并未有什么机关触发的声响,也未察觉到脚下有何处异样。 突然—— “修弟!”钱铎心中一窒,下一秒就甩开两边的手,朝倪修冲了过去。 这速度比起倪修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爆发力,倪修不明所以,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推至一旁,刚刚跌倒在地就听一声巨大“轰隆”声在身后炸裂开来,耳内受到声波冲击,一阵轰鸣。 他们进门后周围尽是万丈深渊,只有门对面有一处约摸可够三人并行的石山长道,幽幽向远处延伸开去,也不知通往何方。方才围成一圈以平稳身形,倪修与钱铎刚好面对面立在石道边延,是以摇晃间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瞧见巨石朝她落下的人。他来不及思考就冲去将她拨开,自己却收不住脚,跟着惯力直直脱离了石道向深渊坠去……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地动山摇间,躺了一片。抬眼再看,已经没得有了钱铎的踪影。 又是一片惊呼,倪修已一跃而下,追他而去。 身后的惊呼声很快就被淹没,倪修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何面目,坚硬拔长的十指在摇晃的石山之上扣出深深的黑洞,借力往下俯冲而去,不一忽儿就追上了钱铎。 钱铎已然闭上双目,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享受着最后身轻如燕的时刻。 “……还挺享受。”看着舒展双臂呈一个“大”子形坠在空中的他,倪修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沉浸其中”四个大字。 旋即伸手一捞,把他甩到背上,背着钱铎,将尖长的十指深深扣入石山之中,一个蓄力跃上几丈之高,弹指间便到了方才的石道上。 从钱铎推开倪修坠入深渊到倪修背上钱铎重新爬上石道不过是须臾的功夫。若是之前还能用什么天生大力来解释倪修的种种不同于常人之处,那么现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背负着一个人徒手攀上石道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要知道,石道底下可是万丈深渊,石道两边可是直削而下的峭壁!况且,她口中若隐若现的尖牙与那宛如猛兽一般的十指已然毫无遮挡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众人都还倒在地上发懵,尤其是看到倪修此刻模样,更是呆若木鸡。就连地动不知何时停止了都未曾发觉。 第五十五章 忆 全是说不出来的鬼东西 “这,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朱恒瞠目结舌。然后才发现周围几人都是默契地什么也没有说,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想想也是,已经同窗半载,日日搁一处厮混,早已情谊深厚,现在又是过命的交情,此番显现出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是为了救人,他们何必在意那么多呢:“这……修弟你可真是厉害,天无绝人之路,上天虽未给你修炼的慧根却给了你超脱常人的异常天赋。修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都是我们的修弟!” 其余几人不置一词,却在朱恒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坚定地看着她,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看着大家如此默契地什么都不问,还无条件地支持她,倪修不禁心中一暖,有些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流下泪来,如果她能有眼泪的话。只不过朱恒这厮叫她有些微微尴尬——如果她能有眼泪的话,她一定要流着泪暴揍他一顿。 “你们快看。”姬无双清冷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无脑朱恒营造出来的尴尬气氛。 “咦?”众人疑惑,“我们方才来的时候周边没有这些石山吧?” 是倪修将众人一一运送到此处石道之上,对此,她最清楚不过:“绝对没有!我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处有路,周围尽是一片黑暗,未见到这些石山。” 众人兵荒马乱之时并未能够分心注意到周遭情形,现在安定下来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座石山,皆是尖头山顶,与此处石道一般平行。 “那这些石山是?”庞晔推测道,“莫非方才的地动是这些石山崛起引发的?可是,这些石山为什么会好端端地崛起呢?” 尤闵总结道:“有古怪。”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再说。”姬无双道。他们又不是过来解谜语的,何必研究什么前因后果,万事皆有因果,哪里有研究得完的那天?他们只要寻得宝物就好。 说着率先往前走去。 众人紧随其后。可走了还没几步地动便又开始了! 只见方才突然多出的几座石山开始了十分剧烈的颤动,竟又飞速地往上拔高了许多。伴随着它们的颤动,还有一声声粗犷的嘶吼声。 迫不得已,灵剑出鞘。众人背靠背聚成一圈,警惕地盯着四周。 也不知是不是这乍现的灵力惊扰了此处,周围的石山很快显现出它们的真实面目——竟是一个个高出石道数丈的石头人!距离山尖处不远各有两个深深的山洞宛如魔鬼漆黑的双目,再往下,一个更深更大的黑洞便是它们的嘴巴,那一声声粗犷的嘶吼正是从中发出,震耳欲聋。 众人惊! “这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方才没能说出口的话终于被朱恒喊了出来。他疯一样地躲避着石头人挥舞而来的巨手,呜呜啊啊不停叫唤。 石头人动作缓慢,力道却极大,在石道之上砸出一个个深深的大坑,溅起无数细小的碎石四射而去。 “阿阿阿阿阿!气死老子了!这到底什么鬼东西?这要是精怪也该怕灵气啊?”原以为是石山成了精,可他接连拍了几道符也不见石头人有丝毫退缩,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庞晔等人则是默契地配合着与之周旋,却也只能躲避,不敢正面出击。因为谁也不知道灵剑会把它们劈成什么样子,落下的石头又会不会将他们砸个粉碎。 忽闻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游走之声自几人头顶传来,姬无双还以为是沙蛇卷土重来,脊背一僵,怔怔立在原地,傻了一般。 倪修大惊,化作一阵疾风掠了上去,迎着石头人就是一拳。这一拳,有力,有灵,瞬间就将迎面而来的石头手臂锤了个粉碎。 石头人发出一阵狂暴的嘶吼,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两声轻笑,像是在说有趣,继而又加快了速度,攻势更加猛烈了起来。 周围的石头人也察觉到此处有趣,纷纷撇下其他几人,一窝蜂地向倪修攻来。几人喘了口气就要上前帮忙,倪修赶忙制止:“上方有异,你们先撤!” 众人犹豫,倪修回头催促:“快走!” 然而,就这一回头的空档,一个石头人就打在了她身上…… 一阵倒吸凉气的抽气声散去,倪修身上受力往下一沉,在石道上沉出两脚深坑,一阵飞沙滚石平息之后却还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那袭击她的石头人反而缺了只胳膊,痛得呀呀直叫,比起方才那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去!牛逼啊!” 见此情形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撂下倪修往前方继续行进。 “你他娘的!给我醒醒!”如此危及的时刻,姬无双却似元神出窍一般毫无反应,倪修一把捞起他就追着众人而去,怒道:“你抬头看看,上边那不是沙蛇!是壁画里面提到的老树根儿!” “树根儿?”姬无双恍然惊醒,眼神中恢复了一丝清明,这才发现纵横交错向他们袭来的是一条条大腿般粗细的树根。树根是从上方延伸下来的,应当属于天门山外表的枯树,也不知到底穿过了多深的石壁,还在不断延长着,追赶着他们。 “树根儿……”他双目发直,又呢喃了一句,随即干脆昏死在倪修怀中。 那树根儿表皮干燥,裂口无数,似蛇一般灵动游走,简直比蛇还恐怖,还瘆人,还恶心!他受不了了! 倪修:“……” 树根的速度要比石头人的速度快上许多,有的缠聚一处重重向倪修砸去,有的则分散着自四面八方向她绕去,意图将她卷起。 倪修费力周旋着,直到其他人已退至看似安全处才吐出一口恶气,冲树根说了声“拜拜”,瞬移过去。 已是石道尽头,一丝光亮自面前的小洞传来。只要钻过这个小洞便能将身后的紧追不止的老树根们堵在外头。可众人在此停驻半晌却没有一人上前。 面前小洞的石门是被人从里面推开的,洞口趴着一人,已然气绝! 第五十六章 忆 迷魂草 看衣着,是之前的那一队寻宝人。 依稀能听见身后树根生长延长的吱呀声靠的近了,却没有一人能拿定主意进洞。 他们来时对此处一无所知,来后也不过就从壁画上知晓了此处与寒山天女有关,而这中间又有什么样的危险陷阱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而这群寻宝人则不同,是做足了准备才来,却依旧如此惨状死在这处。 倪修与庞晔心中波澜更甚,原以为寻宝的人们没能进来,死在了门口与之前的那些蛇尸一样消失无踪了去,那么他们反倒能够安心,大可安慰自己,都已经有惊无险地冲破了第一道险关,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但是现在,他们明显是进来了,在手握众多线索的时候还能死得如此惨烈,实在叫人心惊。 小洞的石门是被人从里面推开的:“这人应当是想要出来却不知为何还是没能逃出。” 尤闵分析道:“外面的老树根和石头人也算难缠,尤其胜在数量众多,要是一个人来应对,就算三头六臂也无法招架,被石头锤死或是被树根勒死不过分分钟的事情。若非里边儿情况特殊,我相信没有人会傻到再出来与那树根和石山纠缠。” 倪修上前用剑鞘将那人翻了个面,把自己吓了一跳:“我嘞个乖乖啊!”只见那趴着死的人,面部七窍流血,眼睛圆瞪,嘴巴张得老大! “是被吓死的。”庞晔道。 几人急得团团转,眼见树根又要过来,姬无双又要晕死过去,倪修一狠心,道:“算了!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们先撑一会儿,我进去探探路,看看里面究竟是何方神圣?小爷还就不信了!要么小爷今日就死在里头,要么就困死在外头!” “……”众人默,合着你今日就非得死?然后现在还要进去挑挑怎么个死法更刺激? 语毕,倪修也发觉自己的话好像十分地有问题。不禁汗颜:“我的意思是,来时的门已经被封死,我们是没办法原路返回的了,若是不进去,恐怕只有被困在这里等死的份儿,我倒是没关系,可你们总得吃东西呀。” “况且,不说那门后就只有方寸之地,我们不好使用灵力将它炸开,就说那门的古怪,咱们找了那么许久才找见,还是不用打开,直接凭空穿透的,估摸着想炸也炸不开。所以如今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说完,一猫身就钻了进去。 庞晔等人合力设了结界以抵挡外头老树根的攻击,石道尽头有屋宇遮挡,石头人无法攻到此处,因此对他们来说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再加上这回姬无双闭上眼睛助了大家一臂之力,结界一时坚不可破。 众人便得了闲关注起倪修的动静来。 “修弟!修弟!里头什么情况?” “修弟?” “……” 几人连呼好几声都没有回应,暗叫不好,当即回头趴到小洞口往里打量。 看倪修的样子,进洞还没走几步远。却已经驻足在那里,不知道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姬无双略一思索,重新打出一道灵力给结界加固了一下,又在结界之内设了一道半球形的阻音屏障,将树根嘈杂恼人的攻击声挡在了外头。 这下,倪修的声音骤然清晰了起来—— “啧啧啧,看外头就已够诱人的了,没想到里头竟是这般金碧辉煌!” 朱恒看了看里头黑咕隆咚的四面石壁,一脑瓜子问号:“金碧辉煌?她在说这里吗?” “嘘!”庞晔不耐地“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 看倪修这模样,哪里像是正儿八经说话的样子,倒像是撞了邪。 果然,下一秒就听她道—— “这西北之地的花楼真是名不虚传啊!”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朱恒被她这句话呛得直咳。 其他人也是,虽知此刻她十分反常,却不厚道地想笑。 倪修应当是沉浸在什么美梦之中,但还是能感受到到外界的声响。 只见她突然转了个方向,作出了左拥右抱的姿势,压低了声音偏过头去,似是在与一旁的人小声说话,一脸花花公子的标准笑容,道:“朱兄,你看那边那人,身子骨都已经那样了,还是不放过自己。虽说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他自己都咳成这样了,何必!” 庞晔等人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嘴嗤嗤直笑,就连姬无双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朱恒却是俊脸一黑,他这身子骨怎么就不行了! 方才那咳嗽声可不就是自己发出的?倪修倒好,沉浸在梦中与他一同逛花楼,还来嘲笑自己一番?心中恨恨,这笔账他记下了! “呀!美人儿,你这手好软。”几人嗤笑间,倪修已经侧卧下来,看样子应当是躺在了哪处软塌之上,一脸花痴,“‘皓腕凝霜雪’也不过如此了吧?” 朱恒咬牙腹诽:“这调笑方式也太老掉牙了吧?我早八百年就不用这话了,真是肚子里没墨水,逛窑子都难!” 她这话,应当是惹得旁人娇嗔着争风吃醋了。众人就见她突然伸手像是捏了谁的脸颊一般,怜宠地道:“你们,各有各的好……” 本来只是说话而已,这会儿在梦里都开始动手动脚的了。姬无双实在看不下去了,随手摸了地上一块碎石弹了过去。她不知疼痛,受力一摆身子,继而又笑:“原来美人好这口!” “……”庞晔握拳遮嘴,轻声一咳,颇觉得有些尴尬。这说白了都是私事儿。旋即一抖袖口,飞出一道锁仙绳将她拽了回来。 倪修受束,立马梦见姬无双,挣扎间破口大骂:“姬单!你够了!小爷逛个花楼也碍着你事儿了?” “别!”姬无双反应过来,制止了庞晔的动作,“方才那人若是和倪修一般境遇应当是幸福地死去,而不是那般惨烈之状,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先看看在说。” 看你妹!不是你妹妹你不心疼是吧?庞晔一边不爽,一边又觉得他言之有理,一时没了主张,拽也不是,不拽也不是。 尤闵也劝:“修弟神通广大,应当无碍,看看待会儿有什么变化,再将她拉出来也不迟。” 第五十七章 忆 猝不及防发了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就在庞晔内心游移不定的时候,洞内的倪修突然睁大了眼睛惊叫出声,“鬼鬼鬼鬼鬼……鬼呀!” “……”修仙人还怕鬼?朱恒、钱铎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庞晔,她不是老早就跟他一起修习了吗?庞晔说过不止一次他们一起除祟歼邪的辉煌事迹,结果,她还怕鬼? 庞晔也是一头雾水愣在原地。还是姬无双拍了一把他的肩膀道:“拉!”他才缓过神来使劲一扯手中的捆仙绳,将倪修拉倒洞口。 几人合力把倪修横着拖出洞口才松了口气。 倪修出了洞口仍然沉浸在梦境之中,眼睛睁的大大的,惊恐异常。 可奈何她受着捆仙绳的束缚挣脱不开,一时情急,一道灵力之光在周身炸亮,然后又瞬间熄灭了下去…… “这灵力……”是来搞笑的吗? 朱恒目瞪口呆。她一脸惊悚,看样子此时梦境中见到的鬼应该是十分的厉害了。他听过,也见过不少人修炼遇到瓶颈之时突然萌发的求生意志可以使得其突破瓶颈,瞬间增强了灵力带着修为都再上一层楼,可是她这灵力居然跟闹着玩似的,还是与之前敲钟那阵子一点未变。 倪修力大无穷,庞晔龇牙咧嘴,使足了劲往下赖屁股,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眼看他就要被拖到结界之外,姬无双又放出一道捆仙绳,伸脚卡在洞口,把自己固定好了,死死拽着绳子一端,身子绷得弦直。 庞晔心中一惊,却撑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待到朱恒等人也上来帮忙才微微腾出一口气的功夫冲姬无双大喊:“无双!不可如此!你会被撕成两半的!” 撕成两半! 朱恒、钱铎和尤闵都是一阵冷汗,铆足了劲拽着绳子又往后赖上几分。姬无双却恍若未闻,半点也不松懈。 他不敢看外头张扬的老树根而,只死死盯着眼前就要跑出结界的倪修。 她还在鬼哭狼嚎,嘴里哀嚎着什么:“姬兄,你死的好惨啊!我就说有鬼你不信,还不跑……” 她一心往外跑,叫人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但是明显能听出方才她的话里头带着些幸灾乐祸,此刻背着众人的面上也不知是何等欣喜的表情。 姬无双的脸色沉了沉,几乎黑了个彻底。 就这么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倪修身子突然一软,就地栽了下去。大伙儿这才纷纷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胳膊手上都是一阵麻木脱力。 “也亏了倪修在梦中没有方向感,不然,哪里拉得动她!”庞晔道。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在月华地界游荡时遇到的一个散仙:“记得倪修八岁那年,我十岁,有天月华地界来了一人探访亲朋,途中无意间撞见与我一同在外边闯祸的倪修,生了教训的心思。” 众人喘着气口干舌燥,一点也不想搭话。 姬无双一边拍倪修脸颊,一边问:“然后呢?” “然后那人拿出捆仙绳捆着倪修,结果被倪修带得满天飞……” 这么有趣? 朱恒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笑道:“哈哈哈哈哈!那人遇见修弟也真是倒霉!不过修弟也太厉害了!捆仙绳都不怕的吗?” “……”庞晔道,“也不知道谁更倒霉。那天我被我爹打得可惨了。” 瘫坐在地的几人一脸疑惑:“为什么?修弟那么聪明就没将那人甩脱了去?怎么还会叫你们爹娘知道?” 庞晔道:“是甩脱了。可那人是我们师伯,那次到月华地界是去月华庄探访父亲和母亲的。”往事不堪回首啊! “……那可真是巧得很不幸啊。”一脸同情之色,当然,声音里强忍的笑意就没那么同情了。 “倪修没有痛感,父亲和母亲从不打她,因为打了也没用,她一点感觉都没有,而我们只能是白费力气,所以他们每次都是打我,责罚我不能带好妹妹……” 说起来都是泪,他做错什么了?不就是莫名其妙摊上这么个妹妹?可那也不是他的错啊?好像是他的错,其实想想他当初错得离谱!要是那夜没有坚持过去,说不定就不会撞见她,或者即使去了,也不该张口跟爹娘说实话,就叫爹娘用剑戳死她才好!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庞兄啊,真是苦了你了!” 钱铎却突然觉得不对劲:“不过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要跟我们怀旧?”莫非他们也被倪修传染,开始做梦了?庞晔第一个发作? 朱恒还是那副天塌下来都不会留心一点的样子,道:“觉斯,这你就不知了!人在伤感的时候就容易怀旧,方才修弟在洞里,日华那般紧张,现在也肯定还是心有余悸的。所以就开始怀旧喽。” 庞晔道了几声“非也”,声音已经开始迷糊起来:“我只是想跟无双说‘她没有痛觉,你怎么扇她巴掌她都是不会被你扇醒的’。” 其余几人这才发现,方才的谈话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回响着——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这声音太有节奏了,以至于几人潜意识里将它当成了花楼里头舞娘热舞之时的巴掌伴乐声响。 几人木木回头,姬无双还在一下一下地扇着,恍若未闻。 “好像不太对劲啊?” 朱恒声音绵绵,他内心明明是察觉了不对劲,惊涛骇浪一般,却不知怎的,脑袋控制不住地有些眩晕。 钱铎也道:“我怎么觉得,醉了呢?好像你们说话的声音都远了……” “永增(尤闵字),你还喝吗?”庞晔已然“醉得狠了”,难怪这么危急的时刻想要提醒姬无双“扇巴掌没有用”还要兜兜转转绕那么大圈子。方才估计是以为自己正在喝酒谈笑吧。 几人晕晕乎乎间只觉得耳边似乎有什么声响越来越大,然后自己腾空而起…… 一道银白的光亮差点闪瞎了沉浸在黑暗中的倪修。 “修弟!修弟!救救我们!” “阿修!快醒醒!” “倪修!倪修!醒醒!倪修!倪修——” 第五十八章 忆 再去一趟 求收藏求飘飘啦 倪修蹙眉,闭着眼睛一脸茫然:“我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谁在老子睡觉的时候吵我?” 继而惊! 睡觉!睡觉?不对啊,我不用睡觉的?我怎么会睡觉呢? 想起来了!她在洞中,然后飘飘乎,不知身在何处!她猛地一睁眼,就见自己摇摇晃晃悬在半空之中,却是被树根缠住了!身上缠缠绕绕一圈枯藤,一边庞晔等人也是,被树根死死缠住,正在拼命呼救,可能时间久了,几人声音已然虚弱,脸色愈发青紫。就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眼看几人快被勒死,倪修大惊,轻轻松松一个使劲,身上缠缠绕绕的枯老树根就断成几节。 她踩着张牙舞爪的树根跳在半空,发了狂一般使劲撕扯着几人身上的树根,拔长的十指,堪比匕首。 她使劲挠它,可是树根太老,太韧,又不与她正面硬刚,绕着圈地以柔对之,她废了老鼻子功夫才斩断没几根。 正是心中火急火燎之时,瞥见一旁的“无霜”。心中一喜,“无霜”乃姬无双的配剑,看样子应当是姬无双修为很高,“无霜”已经认主,方才在姬无双危难之时自动出鞘,以流光四溢的灵气唤醒了她。 看了看正在与树根缠斗的“无霜”,倪修狠了狠心,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无霜’啊‘无霜’,你没有主人的加持再多的灵性也发挥不出,我正好缺一把可以斩断这老树根的灵剑,不若,咱们合作一下吧!我灵力低弱,你温柔些,可不要伤了我哦!” 说完,一把跳起抓住无霜,唰唰几下就把缠着几人的树根砍得稀碎,几人落地后她还不解气,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树根,她这辈子最讨厌死缠烂打的玩意儿! 愣是将那树根一直砍到头顶石壁缝隙里头退出去才罢手。 她速度极快,又有了姬无双灵剑的加持,不过是弹指的功夫那万千树根就已稀碎,一时也没了反抗之力。 谁知树根一退,无霜就过河拆桥,将她震落在地,生生咯出一口血来。 “靠!娘的!” 倪修气的骂娘,松了手,无霜自动归鞘。 几人落地,止不住一阵闷咳,捂着胸口,一脸痛色地向她围来:“修弟,你怎么样?” “我无事。”她一摆手问,“姬无双的剑跟他人一样贱,过河拆桥!” 气完又问:“你们如何?” “……”尤闵道,“我断了两根肋骨。” 钱铎痛苦:“我四根。” 朱恒已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你们真幸运。老子胸骨好像有些碎裂了,一喘气就疼。” “还有更幸运的。”庞晔得意,“我没事!” 姬无双:“我也没事。” 众人:“……”哀叹命运不公。 “好了,别唉声叹气了。”倪修道,“方才我将那树根几乎砍到头了,短时间之内我们应当安全了。现在还是想想对策吧?你们谁能告诉我方才发生了什么?” 众人强忍住疼痛,你一言我一语地冷静分析起来。 “你方才,进洞之后发生了什么?可是梦见了什么?”想起倪修在洞中与“梦里的美人”调笑的模样,姬无双脸色微红,总觉得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启齿。 倪修却是并未感觉到什么不妥:“我进去之后,就莫名其妙开始昏昏沉沉,一开始有些觉得像是喝酒之后催发了酒气时的昏沉,后来好像就突然间到了花楼里,然后好一番潇洒快活,就被姬兄你揪住。然后……我好像就开始生气,也不知道究竟是有多生气。 反正莫名其妙就开始怒意滔天,然后,眼前的美娇娘瞬间就变得好恐怖……原本那么漂亮的美人儿,一个个变得惨绝人寰的丑……” 说着捂上心口,一脸心有余悸:“真是不敢回想,太丑了!丑到我都开始怀疑人生了!惊悚极了!终于理解那个寻宝人怎么会被活生生吓死了。” “难怪。你本来在洞里自言自语,好不潇洒,突然之间就发了狂,声嘶力竭地喊着‘鬼呀!’吓我们一大跳。”尤闵道。 倪修表情一僵。 说来实在汗颜,她虽然是修仙之人,平日里也没少斩妖除魔,但是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惧怕那些东西的,原因倒是说不出来,也可能是小时候被抓走施法留下的阴影。平日里斩妖除魔都是在有心理准备的,但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撞见那些东西,简直能要了她的老命。 于是,她又开始一本正经地扯谎:“哎,失态啊失态!你想想,你正和美娇娘醉生梦死,然后突然间美娇娘面目全非,你不害怕呀?” 这么一想也没毛病。 “我看着不对劲就用捆仙绳将你拉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出来后我们就开始昏昏沉沉的,然后也开始像是在梦里一样。”庞晔像倪修说起他们当时的情况,“我更是连自己什么时候、怎么被树根卷起来的都不知道。说道这个,也不知道是该谢谢这些树根还是谢谢无霜。” “那些树根也算是歪打正着,救了我们一命。要是没有它们,我们恐怕就全都陷入梦境,你也不会从梦境醒来。正是因为这些树根不断地勒住我们,差点要了我们的老命,无霜才感受到它主子的危险,自动出鞘,将我们统统唤醒。” “……这么说我方才还应该留它们一命。”倪修笑,“但是现在有个问题,我没有办法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应该是某种类似于迷药一类,可是应该怎么办?” 众人默了半晌,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倪修提议:“要不,我再捂住口鼻进去一次?” “不可!”姬无双冷冷道。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丝不悦,他此次甚是汗颜,本来灵力修为在这群人中最是高强,按理说应该由他来护住他们。 可是奈何此处的沙蛇、树根全都戳中他的软肋,他对此毫无抵抗还击之力,一见到那些恶心的东西就全身僵直起来,继而软绵绵的就要晕过去。 他盯着倪修,坚定道:“我去。” 倪修一口回绝:“不行!太危险了!” 两人皆是不容置喙的态度。 明明都是为了对方好,却仿佛针尖麦芒一下子对上,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第五十九章 忆 迷魂草 (为了感谢而加更加更,求支持啦~) 正僵持着,姬无双突然眼前一亮,扯上了倪修绕着转了几圈,好一阵打量。 接着,将其他人连着一起打量了一番,还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是有发现了! 众人狂喜:“无双,可是发现了什么?” 姬无双道:“你们看看你们手上。” “这是……”几人面面相觑,手上都已全是灰尘泥垢,黑咕隆咚,啥也看不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 “……”姬无双无语,“你们手都黑得这么明显了,你们看不出来?” “手黑怎么了?”庞晔不解,“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手黑很正常啊。不黑才不正常。” 庞晔说的确实没错。几人到这儿之后,先是对着石洞的墙壁一通摸索,又是斩杀沙蛇,用手鞠了一捧又一捧的积血在石壁上涂抹,后来还在石道之上各种摔跤跌倒,伏地、扶墙的,手怎么可能干净的了?要是干净了,那才不正常呢! 姬无双却道:“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擦手。”说着,还从胸口掏出几条帕子:“你们也看见,这几条帕子都已经黑了,是我擦手所致。所以,我能断定,在入了梦境之前,我的手一定是擦过了的,醒来却全是脏污。”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里边的反常与这手上的脏污有关?”倪修完全相信生性爱洁的姬无双能做到时时刻刻查看自己的双手,保证双手的干净。 若说她有洁癖,那么他就是洁癖成病了。至少她的洁癖只是她生活中的小情趣,在没什么大事的时候,喜欢自己居住环境干净整洁,不太能容忍一些杂乱而已,但是向他这种,连外出修习,这么危险的时刻都要擦手…… 倪修心道:“当真是病了!改天得给他治治。对了,还有他怕蛇的这点也得治治。我虽然也怕鬼,但也不至于那种程度,修习的时候遇见蛇直接就昏死过去,很危险的。” 正胡乱想着,姬无双回她道:“不止双手。倪修,你的衣服上全是。而我刚刚看了一眼其他人,都是在手上和袖口处有这些黑色脏污。而日华(庞晔字)则是在肩膀处也有这些,脖颈处也有。 我推测,这些脏污是你进去后附着在你身上的。在将你拉出洞口时,大家都搭了把手,故而手上也会有。日华肩膀处的,则应该是在扶你靠墙坐下的时候蹭上的。” 倪修不解:“那也不能证明这些就一定与梦境有关啊?” 朱恒却是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我想起来了!刚把你扶出来的时候我们都还算清醒,但是庞兄已经开始说胡话了那时候。” 庞晔努力回忆,继而点头,好像自己那时确实晕晕乎乎说了好多话。 尤闵又开始总结:“所以,日华那时第一个中招,是因为身上沾染的最多,或者是沾染的污渍距离他的口鼻最近。无双当时扇巴掌也扇得不太正常,应该也是与你凑近的缘故。” 倪修斜眼:“扇巴掌?” “……” “咳咳”收到姬无双的眼神杀,尤闵连忙转移话题,“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应当是不起作用了,所以我们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如何作用的。是类似于药,现在药效过了,还是……与洞内其他的什么东西一起发挥作用的呢?” 姬无双略一思索,沉吟道:“不会!”要在洞内和什么东西一起作用,他们在外面才沾染上的人也就不会中招了。 说着,用帕子擦干净了手,谨慎地研究起来。 他拽着倪修的袖子扯了扯,黑色的粉末瞬间飞扬起来,又用手摸了一些,发现像是黏土一样粘在了手上。 “……”好恶心!几人几乎不忍直视:“这东西,若是粉末,倒还好受些,顶多就是吸入了些类似尘土的东西,这遇到皮肤就化作黏土……也不晓得我口鼻之中现在是何情境。” 倪修不解,低声与庞晔讨论了开来:“师兄,我虽然习惯了呼吸,但你也知道,哪有尸体会呼吸的?我的习惯你更是知道,人前装模作样而已,遇到危险时不自觉的就会心里打鼓,压根儿不带喘气的,怎么可能是呼吸导致?” 言之有理,庞晔点了点头,遂对众人道:“绝对不是吸入肺腑导致的梦境。你们别问我为什么,只管相信我就是。” “那只剩一种可能。就是这些粉末里面有什么东西,附着在肌肤之上会直接渗入肌肤,从而导致我们出现幻觉。” 众人齐齐犯了难,不沾染尘灰,谁能做到? “一定有办法,要么是解药,要么就是有什么其他办法……”说着,倪修想起前些日子刚研究出来专门为了整治姬无双而定制的符篆。随即捻起一道黄符纸,凭空画了个符篆朝洞内打去。 一道亮白亮白的强光一闪,待到光线微弱时再看,里头一室飘飞的黑色粉末。 庞晔连忙在洞口设界挡住,惊呼:“地上!” “不止。墙面也有。”姬无双道。 洋洋洒洒的粉末不一会儿就沾满了结界,但是在这之前,倪修、庞晔、姬无双三个没有受伤的人趴在洞口还是清晰地看见了里头的情景。不大不小的室内六面都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黑。 “有点像青苔。”倪修道,“不过都是黑色的。” 几人又是一阵恶寒:青苔绿意葱葱,看上去倒还好看,可是若是青苔成了“黑苔”那又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她视力好些,比旁人看得多些:“方才进去时里面一丝光亮都无,是以我也没看清楚里面的情况,还以为是一室黑色石壁。现在看来,里头仍是与外头别无一致的黄石,但是黄石上附满了黑色的青苔。” “里面还有一人,看衣着,是前头的寻宝人,‘黑苔’已经将他覆盖,死了。”顿了顿,她脸色愈加沉重了些,“一张小小的符纸就能激起一室粉末,恐怕难以过去。” 听到里头有人被“黑苔覆盖”众人连忙去看之前被他们掀翻在一旁的那人。 没有被覆盖! “还好还好!”朱恒一边庆幸一边又叹了口气:“那总不能困死在这儿等着再有人来打开外头那门吧?除了这边这个死的,和里面那个死的,其他寻宝人应当已经安然无恙都过了去,他们到底用的什么办法?”一着急,说话不禁大声了起来,胸腔被震得更痛了。 第六十章 忆 给我娘捎个信儿 尤闵却是突然间想到了无霜:“方才是无双的剑唤醒了我们,不知以修弟的速度,再加上无霜,能否冒险一试?” 众人纷纷看向两人。 倪修一摊手道:“石室不大,以我的速度可瞬间过去。但是里面的粉末算是无孔不入,即使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丝毫不沾。” 姬无双则表示:“不知。”无霜虽然已经认主,但是毕竟只是灵剑,微有灵识而已,又非人,哪里是他能够说得准的?今朝这般自动出鞘相救,他也是头一回碰见。 一时间,大伙儿脸上皆露出灰败之色,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姬无双权衡之后下定了决心道:“但也只能冒险一试了。倪修,待会儿你将我们背过去,然后在我沉浸在幻象里面的时候打晕我,攻击我,无霜应当还会试图唤醒我。” “……”想起方才被无霜震开,还震到吐血,倪修不禁面部抽搐。但是一想到她可以堂而皇之地“打晕他”、“攻击他”,面上又是一阵止不住的跃跃欲试:“这点小事!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姬无双冷声提醒:“你若是生怕自己不能死得太惨,就尽管下重手。”方才她被无霜震伤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倪修登时垮了脸。到时候也不知道她能撑到几时,要是也沉浸在幻境中,只怕只有任无霜宰割的份儿了。 …… 这个提议还算不错,至少暂时也找不到比这儿更加稳妥的方法了。 唯一糟糕的就是倪修了,在对着姬无双一通狂揍之后惹得无霜暴怒,她又来回数次,中幻象最深,最后只有任无霜宰割的份,苦不堪言。 好在姬无双潜意识里绷着一根弦,醒的最快,在倪修快被无霜戳成蜂窝的时候及时收剑入鞘。 也算是一通有惊无险,终于过了那长满了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的石室,来到一处甬道。 树根的攻击之下,六人当中,三人成了伤员,另外三人则各自扶着一人往前行进。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行了许久,没有遇到什么鬼危险,倪修背着钱铎,心中也不知不觉开始轻松愉悦起来。 心情一好,注意力就不全在周围的环境之上了:“你抖个什么劲?” 她就说呢,怎么老觉得自己站不稳,有股子力道在抓她一样。 钱铎捂着断裂的肋骨处委屈道:“好冷……” “冷?”倪修疑惑。 众人齐齐应她:“嗯!” 确实冷,他们一过方才的石室便觉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但是因为那时内心都是逃过一劫的喜悦之情,故而忽略了这些,现在却觉得越来越冷。 倪修扶着钱铎甚是轻松,除了要小心不去碰到他的伤处之外并没有什么问题。便一手扶他一手执一引火符在前探路。 姬无双也执一符,恨不得全身都长满眼睛将周围看个仔细。却不是为了探路,而是生怕这里再有类似于蛇的恶心鬼物。 眼见前边一洞口就在不远处了,众人却发现此处甬道内好多白骨堆积。 “嘘!停。”倪修小声示意众人停下,当然,大家早在看见这些白骨之时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见鬼了!这里又有什么?”朱恒扶着自己的胸口,已经快哭了。 他有三爱:美食、书画和美人。 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能够天天大鱼大肉吃到吐,赌书泼墨欢到醉,美人在怀香到飘的纨绔子弟,怎么就失足走到了这里? 心下不禁一阵颤抖,哪里还有来这天门山之前劝倪修时的那种雄心壮志?只剩下满满的后悔与无力。 “此处看来极度危险。”倪修这句在他们看来有点废话了。前边一路走来虽有惊无险,但对他们这群没有什么阅历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九死一生了。 再加上前边儿那么危险都没见过几个死人,到了这里头却是白骨成堆,大家心里都是快要崩溃的状态。 倪修和庞晔还好些,毕竟看到最初进来的门外瞬间恢复正常便知道,他们所见的没有死亡并非真正的“没有死亡”。 姬无双则是心理比较强大,对他来说除了蛇,他什么都不惧。他一直都相信生死有命,况且他一直背负着血海深仇,早已看淡了一切。 唯一想到的便是:如果死在这里,便不能复仇了。 但转而又想:倪修反正死不掉,或许正好可以在这里与倪修说清楚,将母亲告诉他的事情都与倪修说来,让倪修代他复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声尖锐的惨叫自他耳边传来,姬无双正想得入神,不防被这声音摧残得头晕耳鸣。 上一秒还伏在他身上的朱恒,已然跌落在地,仿佛忘却了胸口的伤痛一般拼命拍打着自己右臂,哇哇大叫。 姬无双向他右边看去,瞬间了然。 墙壁中不知怎的还伸出一节手骨。他方才光想着母亲和倪修的事情了,一时没注意,叫背上的朱恒蹭了上去。 手骨被冻的还挺结实,被朱恒蹭过还未折断,朱恒就觉得后背被一只手恶意地一挠,不痛不痒,却叫他整个儿头皮都霎时发麻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还是“啊啊”声,但这次却不是尖叫了。 是嚎啕大哭。 待到看清那只是一节白骨之后,所有的焦虑、紧张、沮丧、后悔,混着他胸口传来的锥心之痛将他彻底压垮。 他瘫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现在不止胸骨疼了,脑壳也疼,浑身都疼! 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是哭得停不下来,断断续续抽泣道:“修,修弟啊。呜……你,你肯定能活着,活着出去,我,我现在,哪哪儿都疼,怕是出不去了。到时候,到时候,你出去之后要给我爹娘带个话,告诉他们,我,我不孝……让他们忘了我,再生一个,不要为我伤心了。 还有……我跟我娘虽然老是对着干,但是我最喜欢她了,你要帮我告诉她,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要是再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一定一定好好听她的话,多待在家里修炼陪她,绝不乱跑……” 说着又想起这次来香山书院前还与她吵过一架,通信时都未正式道过谦,想想心里又是一酸,除了哭,说不出其他话来。 “对不起……”钱铎伏在倪修背上,讷讷出声。在他看来若不是他撺掇众人过来凑热闹,他们也不会遭遇这场困境。 第六十一章 忆 幸存者(承诺的加更来啦~求支持!) 万籁俱寂,只有朱恒惨烈的哭声在甬道间久久回荡,敲落在众人的心头,酸溜溜的,沉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姬无双平复了心情,冷声呵斥:“哭够了没?哭够了就把眼泪擦干净继续往前走!” 他本就极冷,此时发起火来周身更是一阵冷气乍现。 “嗝——”朱恒猝不及防,惊得打了个尖锐的响嗝,随即捂嘴,心头又是一阵酸楚:“你这话,真像我娘说的。” “……” 众人也不知是该跟着哭还是该笑了,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了一声。 无辜地盯着姬无双,颇有些汗颜。自己一个大男人,却在这里眼泪不是眼泪,鼻涕不是鼻涕地又哭又笑。 这下,沉闷的气氛终于淡去了一点。 众人又开始商议对策。 姬无双将背上的尤闵扶到墙边坐下,蹲下身子看了看那些白骨,首先分析道:“这些白骨上头没有什么被吞噬咬过的痕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可能是被饿死在这里或是冻死在这里。” “若是饿死,那么至少这里是安全的,否则有什么危险也不会等到他么自己饿死了。若是冻死,那么此处也是安全,我看过那么多古书异志,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鬼物能在极寒之地生存下去,除了雪女。” 倪修赞同点头:“现在唯一的办法还是由我前去探路。” 姬无双这次没有再磨叽反对,只缓了缓声音,道:“万事小心。” 终是担心会有什么不测,临走之前特意将身上背负的干粮和水袋全都解了下来。她力气大,所有的东西都在她身上由她保管着:“这些,够你们吃上三天了。大家都辟过谷,若是每次辟谷中间吃上一顿,也能撑上十天半个月。” 众人惊:“倪修……”这难道是遗言? 倪修笑道:“别惊讶,只是前处不知有何危险,若是我再陷入什么困境,怕是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你们就用这些先撑着。” 继而看向朱恒道:“朱兄,凡事想开点,人,没那么容易死。既然有一群寻宝人,就势必会有第二群寻宝人,有两群,就会有三群。而且,这群寻宝人万一没能寻到宝物一定还会有同门再寻,一定有机会出去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这种关头还要一个女娃娃去帮他们一群大老爷们顶着。望着倪修渐渐远去的背影,几人心中五味杂陈,明明瘦小得厉害,却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得意模样。 朱恒更是难受,他与倪修都是调皮捣蛋的主,可倪修在紧要关头都能看淡生死,撑起大局,他却只会伏在庞晔的背上哭哭啼啼。 庞晔将他放在地上,无声地搭上他的手臂默默安慰。 钱铎等人也注意到他的状态,忙出声安慰:“不用多想。修弟前去是目前来讲最好的选择。” 朱恒闷闷应了一声,并未多说。 正心下惴惴之时,却见倪修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五人眼前一亮,忙撑着剑,扶着墙站起身来,齐呼“修弟”。 倪修一脸喜色:“寻宝之人,还有一人未死绝,我给拎回来了。” 几人这才发现她手上拎着一人。 “我发现他时他已经冻晕过去了,身上全是冰碴子。见他还有呼吸,就赶紧升了火符给他烤了一会儿。”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没怎么探路,想着先问问他再说。” 那人明显冻得不轻,还未苏醒。被倪修扔在地上的时候还能听见极为清晰的“咕咚”一声。 见他这样,众人又免不了一个寒颤,冷意更甚,也不顾什么紧要关头要保存体力的常识了,赶紧运气给自己暖暖。 倪修又道:“外面可能真的是极冷了,我给他烤火,还没一会儿的功夫,火就直接被冻住了。只好先带到这里。” 几人瑟瑟发抖:“外面极冷?这里靠洞口那么近,却没有到极冷的地步呀?虽然,还是很冷。” 庞晔也道:“我怎么觉得这会儿突然更冷了?” 倪修眸光微闪,指了指地上的白骨:“洞口处有结界,应当是这里的人为了躲避寒冷设下的,我出去时不知是何结界,手贱将它打破了……你也知道我灵力不强,是以重新设下的结界恐怕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姬无双起身:“我去看看。” 知道他这是要重设结界了,庞晔也道:“我与你一起。” 倪修在二人身后提醒道:“那层结界千万不要打破。方才这人是在结界之内的,是我烤火时打破的结界,火一下子就被冻住了。” 两人行至洞口处,脸上、身上皆出了冰碴,一看地上,果然一道燃着火的火符被包裹在冰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浪费了多少火符,那寻宝人终于悠悠转醒。 “你好啊,兄台。”倪修率先与他打起了招呼。 那人蒙圈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惊诧地看着他们:“你们?”他们一行十几人扮作一家男丁,灰头土脸遮盖了容貌,是以倪修等人只能从他的衣裳看出是那群寻宝人中的一员,但他对他们却颇有印象。 倪修等人皆是上乘之姿,姬无双和庞晔更是身高八尺有余,一身白衣凡尘不染,放在人群中都格外出挑。 倪修端起标准的坏笑:“原来兄台会说官话呀。” “怎么着?现在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若是想出去,把你知道的都说来听听。” 那人低了头,叫人看不清面色,默了半晌,颓然道:“哼?出去?哪里出的去?” 几人探究地看向他,皆是心中一沉,他眼中的绝望不似作假。 倪修才不管他怎么想,追问道:“‘到底能不能出去,有没有办法出去’这种问题你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是,我们才不想坐以待毙。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说着,拔出庞晔的灵剑,对着他就是一通胡乱比划:“相信我,我绝得会让你恨不得没有被我们救下。” 第六十二章 忆 寒山天水(加更求支持) 效果自然是适得其反,那人虽打了个寒颤,但紧接着就冷哼一声将脸别了开去:“我西北的汉子从来都不是个孬种!” “……” 尤闵悠悠张口:“没人把你当孬种。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相信这位兄台如此刚直心性,一定不会希望自己一事未成便丧命于此吧?”他这人和姬无双很像,话比姬无双多不到哪里去,性子也不算热络。 也就是与庞晔等人常常玩在一处才会在他们面前正常一些。 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不是性子冷,只是懒而已。有些疲于应付那些自视清高,总是将什么世家风范挂在嘴边的世家子弟。也正是如此,才对没什么架子、没什么追求的朱恒格外亲近。 “你说不畏惧死,这有什么?不畏惧死得人多的去了,想死还不容易,坐等着被冻死就好,或者再此故意激怒我们,一剑将你解决了更是一了百了。 但是只有懦夫才会逃避现实的困难一心求死。” 他一席话说得那寻宝人心中大恸,想到自己还未实现的雄心壮志,恐怕再也无法实现,面色登时凄然起来。 倪修不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不枉费她给他起了个“尤一语”的诨号,他果然是不说话则矣,一说话则是针针见血。 果然,不多久那人便苦笑着开了口:“反正,宝物也寻不到了,说与不说还有什么么区别吗?” 原来此处没有什么恐怖的鬼物,只有一处寒潭。据他们所知道的,这寒潭是天女当年从天上引下凡间的寒山天水。潭底便是天女当年与魔王一战殒身之后留下的宝物。 “传言这里极为寒冷,万物不生……” 倪修嘿了一声:“万物不生?这样你们也敢来?这不是找死吗?” 寻宝人瞥了一眼,颇为不屑:“你们不也来了?有什么资格说我吗?” 钱铎:“非也……” “我们不知此处如此凶险,若是早知此处如此凶险也不会来。”顿了顿,又觉不妥,上古的宝物谁不心动,“至少此时不会来,怎么也得等到再修炼个数十年才来。” 寻宝人颇为惊讶:“不知?你们竟然不知?” 说起这个庞晔就生气:“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们在路上交谈,我们怎么可能过来?” 寻宝人更惊讶了:“你们能听懂我们说的话?” 几人不置可否,那人突而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到底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屁孩!你们世家子弟都是这么没脑子的吗?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往里边闯?谁给你们的自信?被自家长辈保护着在自家地界威风威风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哈哈哈哈……”仿佛对世家子颇有成见。 这话很尖锐了。直接将他们所有的修炼、成就都抹杀得一干二净。 “呸!”倪修气道,“我们看你们弱鸡一样才想着你们都能进来,我们又有何惧?” “倪修!”姬无双对她口出脏话十分不赞同,“有伤风化,还是等这位兄台讲完再说。”他不在乎别人的评价,行事作风有些随心所欲,但他在乎修养。能潇洒动手的,绝不出脏话,没得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倪修瘪了瘪嘴,示意那人先讲。心中对姬无双颇为不满,为什么同行这么多人,他就死死盯着她一个?对她各种要求。什么身为女子不能与男子太过亲近,不能言语轻浮,不能作为不端……现在连呸一声都开始有伤风化了! 她伤他们家风化了吗?他们家风化还真是多!要真是,她都与庞晔亲近了十年,言语轻浮了十年,作为更是在这十年里就没有端过,骂人什么的,虽不粗俗,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家风化不是照样好好的跟香山书院的牌子一起飘在这世间?也没见缺损到哪里去呀? 那人也就是看不爽倪修一开始对他的威胁,才这般说道。他们西北的汉子,记仇,很记仇!但是通常仇报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现在口头上掰回一局,心里顿时痛快多了,开始重新讲了起来。 “据我们所知,寒山天水乃仙界之物,能活死人,肉白骨,因此,此处虽冷,却也并非绝处。只要撑着一口气跳入寒潭便可长生不老。再潜入寒潭底部寻得宝物,更是皆大欢喜。” “那你怎么没去?” “到了此处之后,我看着地上成堆的白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觉得事情恐怕不想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但是他们都认为我们得到的消息并没有误,因为前面几关都与消息上头别无二致。 虽然队里有损失,却也是那些人不够小心所致,其他人都是有惊无险地一路到达此处。所以,他们并未听我劝告,一心只往寒潭里冲。” “都走到这一步了,眼看青天就在眼前,一步登天的时候,谁还会管那么多?” 倪修想起方才在洞口看见的一群冻成冰块的尸体:“所以,他们一心往寒潭冲去,还未抵达,就已冻成冰块?” 寻宝人一脸沉重之色点了点头。 朱恒几乎呆滞地轻叹:“我滴个天啊!这是,视死如归啊!” 那人摇了摇头道:“也不全是视死如归。主要,那寒潭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所以大家是有恃无恐。反正豁出去,只要有一人入潭,便能将众人都救活。”原来他们是想的保一人,再等那人长生不死、不惧严寒的时候将剩下的人都扔入潭水中复活。 “可是……入了潭水的同行,也死了。” 倪修猜测:“不一定是那潭水不对,或许是你的同行已然长生不老取得宝贝,怕你们与他争夺故而丢下你们跑路了呢?” 寻宝人心中本就有疑,一听此言,像是被戳到痛脚一般,目眦尽裂,双手捏得咯咯作响,近乎声嘶力竭地否认道:“不会!绝对不会!他不是这样的人!” 姬无双也道:“不会。” 他的声音一向清冷,听来颇有稳定心神的功效。那人一时也顾不上心中纠结,收了一身情绪,怔愣地看着他。 第六十三章 忆 乍现生机 就听他道:“你们弄混了。寒山天水的事情我在古籍中看见过。古籍不一定准确,我也不能偏信,但那是一本孤本,我觉得相差并不会太大。 书中并未详细记录寒山天女的生平,但确实提及了寒山天水所在。并非在此处,而是在天山之上。” “天山?” 姬无双答:“正是。你须得知,‘天地有法则,万物皆有序’。越是靠近这法则顶端的人,越是不会打破这种规律。” 尤闵接言道:“就像世间贵族,绝对不会希望有布衣能够一举青云,加入他们之中一样,修仙修道很难修成正果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真正的仙人们不希望凡人轻而易举就能融入他们的圈子。” “确实是这个道理”姬无双道,“想来,寒山天女当年引天水下凡实为无奈之举,混入凡尘的天水自是不能再通往仙界,于是只能留在凡间。” 突而又问:“若是你,有一宝物,不想叫旁人得去,你待如何?” “封印?” 姬无双摇了摇头:“封印自然是个好办法,可总有法力高强之人,又或是许多法力高强之人,齐心协力也有打破封印的那一天。所以,好办法,不如一个好去处。”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能在天山?” 茫茫雪域中最高、最亮、最直插云霄的那一座山便是天山。一路严寒,寸草不生,万年来无人能够靠近,孤魂野鬼去了也要魂飞魄散。若是要避免天水外露,这确实是最好的去处了。 “所以……前方真是绝路了。” 寻宝人呢喃,方才被六人点起的一线希望瞬间又灭了下去。 一室静默。 半晌,倪修仍不死心:“没有前路,总有退路吧?我们若是原路退回,你可有办法打开入口那门?” 她说的是最初的那道可以凭空穿过的那道门。 寻宝人沮丧,这回,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都已经萎靡不振起来:“那门,只能从外间打开。” “挖墙!”姬无双提议。路都是人走出来的,门也是人安上去的,实在不行掘地出去。 “真是异想天开!这里头,石壁坚硬,挖起来不知得到猴年马月,恐怕还没挖完就已经饿死。再者,你们知道这墙里都有什么吗?” “什么?” “全是蛊虫!数以万计的蛊虫!还有沙蛇!一剑下去,吵醒了他们,我们瞬间就得死!不得好死!” 一想到密密麻麻的虫子和沙蛇,众人几欲作呕。姬无双更甚,整个人都仿佛被冻住一般僵硬起来。 “……”倪修郁闷,扯着头发烦躁道,“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另辟蹊径也不是,究竟还想要怎样!” 若只是坚硬的石头,她速度又快,爪子又狠,再加上众人在一旁协助,不出一会儿工夫她相信就能带着大家伙儿蹦上去。可是若是石头里尽是蛊虫沙蛇这种恶心的东西,恐怕其他人真的会死无全尸。 正讨论着,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一阵尴尬,大家却是都饿了。 “先吃点东西吧。”钱铎搭上倪修的肩膀,宽慰道,“保存体力,一定有办法的。” 说着,捂着伤处围着坐下,取出倪修之前留给他们的干粮和水发给大家。还给了寻宝人一份。 众人接过馒头,却发现一经硬得像一块石头一样。 平常都吃惯了米饭,硬邦邦的馒头更难下咽了:“烤一下再吃吧。”庞晔提议,寻宝人自觉地拿出自己兜里的引火符。 方才众人为了救醒他可是费了不少的火符,现在还愿意将不多的干粮分他一份,他也算个知恩图报的人。 “他不吃吗?”寻宝人低声询问身侧发放干粮的钱铎。 钱铎微微一愣,就听倪修道:“方才吃过了。” 以前聚在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她总是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拒,或者是只有在有酒的时候吃上一点,这样要是吐出来也能借口自己醉酒。现在自从救钱铎的时候彻底暴露之后反而不用再绞尽脑汁装模作样,大家也都十分默契地不闻不问。 倪修反正不怕冷,脱下了外袍将火燃得更大了些,大家这才感觉到些许暖意。 “早知道方才就多拾些老树根了……这里头不见天日,也不知过去多久了。”倪修一边撕着衣服一边念叨。平日里一件衣服谁都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还得省着用,一点一点地撕开,扣扣搜搜地往火里头填。 寻宝人道:“应当有两三天了。我没有辟过谷,看身上的干粮,已经吃了六顿,又晕过去一些时辰,加上这顿,应该不足三天。” 打坐和辟谷是修炼必学的科目,其中最主要的含义之一,就是为了应对这种需要不眠不休警惕四周的境况。各个世家心诀不同,是以每个人打坐、辟谷所能坚持的时间也不相同。 这种时候大家都没有办法靠自己的睡眠和餐食情况判断时间。寻宝人碰巧没有辟过谷,才知道大概的时间。 把手中最后一丝布条扔进了火里,倪修叹了口气,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再去外头探探情况。” 知道寒冷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大家也都没说什么,由得她去了。寻宝人有些惊诧,刚想说“不去得”,继而又一想:她的同行都没说话,有我什么事呢? 出了石洞,是一出十分广阔的密室。因为严寒,岩壁上头都结了大大小小的冰锥,倒挂着,晶莹剔透还微微闪烁着些许光亮,宛如水晶琉璃,十分梦幻。 倪修抬头望了一圈,心道:“若不是被困在这里,这该是何等的美景!不染尘埃的晶莹与这砂砾粗糙的黄石生在一处,竟是种从未见过的平衡和谐,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其实……能够看到此等天间美景,也不枉此生了吧?” 也不知胡乱想了多久,她才将目光放在正事儿上头。 密室中央的寒潭潭面上有丝丝白色水汽缥缈变换着,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潭内水温要比室内还要低上许多。 第六十四章 忆 完了瞎了(求收藏,求支持~) “真是奇了!”倪修伸手触了触潭水。这么低的温度,周围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冰衣,这潭水竟然丝毫不见结冰! 忽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什么。 寒冷的地方总是十分安静,好像声音都会被冰冻住一样,是以在这种地方,哪怕是一点细小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明显。 她又靠近潭面仔细听了听,似乎听到一阵流水之声。不响,甚至可以说很细微,但是应当是流水声没错了。 心中一喜,当即打定了主意决定潜入潭中看上一看。 原本在上边还以为是潭面的水雾使得这潭看上去有些发白,谁知这一下水才发现这潭水竟不是透明的,而是透着些许白色,也不知是不是温度太低的缘故。 当然,倪修没有闲心研究其中因缘,只想快些找找看有没有出口。但是不得不说,潭水的颜色使她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从而直接也导致了她的行动缓慢下来。 潭水的温度也是个问题。这潭水应当是比她身上的温度还要冷上许多,她一进去,全身上下就出现了一层不薄不厚的冰层,随着摸索时间的延长,冰层越来越厚,险些就要禁锢她的动作。 好在她力气大,行动间冰块从她身上碎裂下去,一脱落到潭中又化了开来,与潭水融为一体。 “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什么东西都有?”倪修忍不住心中骂娘,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都令人匪夷所思。 继而她又劝慰自己:“出了这处,你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好一番捣鼓摸索,一个光亮的大洞终于显现。本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进去探个究竟,却终于忍受不了那光亮,决定还是先折返回去。 结果一浮出水面她脑袋就成了一个厚厚的大冰雕。 “……” 无奈地弯胳膊弯腿,拨开身上的冰块,腾出手来将脑袋上的冰敲碎才回到众人身边。 “嘶——”朱恒坐的地方最先接触到倪修,忍不住一个激灵,“修弟,你这也……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冰山啊!” 倪修哈哈一笑,方才自己出了水面的档口,可不就是一座行走的冰山?朱恒这形容实在是,太形象了! 庞晔最了解她,眼睛亮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怎么?是不是有好消息?” 倪修神秘一笑,并未答他,而是转而问向一旁的寻宝人道:“你们是做足了准备来的。这前边有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那后路有什么你应该都知道吧?” 寻宝人不耐烦道:“我不是都说了吗?这里没有退路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最初进山洞,有沙蛇,门开了之后是人一般的石山攻击,再后来是长虫一般的枯老树根,然后又是能让人沉入梦境的石室。”倪修解释道,“一路到这你都安然无恙,你可能安然无恙的回去?” “回去!”寻宝人嗤道,“回去干嘛?与其与那些东西纠缠,还不如死在这里还能平静些。不然就是死了恐怕魂魄都不得安生。” “如果有人开门呢?” “你是说?”寻宝人眼前也是一亮。 倪修点头:“对!回去,等着外头的人开门。” “可问题是,谁能给我们开门呀?知道此处的人少之又少,我们还是被……”说到此处,却自觉停了口。 “被什么?”眼看就有秘密,倪修登时来了兴趣。 寻宝人叹气:“我不能说,总之,天下除了我们,无人知道此处。” 朱恒看不下去了。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让人听听八卦,藏着掖着的都没棺材给你装:“怎么会无人知道此处?着地上的白骨难道不是人吗?你们不是第一批进来的,我们也不是第二批进来的。” 寻宝人嗤笑:“真是大家少爷,没见过贫苦百姓的冻死骨吧?这么寒冷的地方,若是要变成这样的白骨,不说万年千年的,上百年还是需要的吧?自从……反正自从三百年之前就已经无人知晓此处了。”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姬无双似是了然,一身的清冷瞬间阴森下去,严厉地盯着他的眸子,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寻宝人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但也知道他们人多势众,隐忍地咽下这口恶气,并未理会。 “你只须告诉我们那些地方怎么保证安然无恙地穿过即可。”倪修见问不出什么了便不再纠缠,“至于有没有人来开门,谁来开门就不是你所能担心的问题了。” 那人微愣,话题一直在这个上边打圈,他要是还不知道她这是有了对策就枉为人了,还不如安个猪脑子在头上了。 “我有把握将大家安全带回去。” 倪修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你也是聪明人。我之所以一直在这话头上绕圈子就是因为不能完全相信你。你还是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咳咳,当然,不是因为你不值得信任。而是因为不了解你,最主要可能还是因为,这里的人,我不想任何一个有什么闪失。” 寻宝人苦笑:“我懂。可是你们这么多人,我却只有一个人,你当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这么说”,倪修一指姬无双和庞晔两人道,“我也相信,光是他们二人,随便挑出一个你都不能打的赢。但是毕竟你对这里的危险了如指掌,你若是借着天时地利耍什么阴险小招,恐怕他们也是防不胜防。” 那人微一思索,终于还是在倪修的坚持下将他所知一一道来。 “开门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将沙蛇斩尽杀绝,用沙蛇的鲜血涂抹,石门自会显现。至于召唤沙蛇,则需用水擦拭出石壁上壁画的任意一角,沙蛇自会苏醒。这里要注意的便是——门口必须站着一人。你们进来时应当也知道,最后一人进来之后门便自动关闭了,外头的一切也都烟消云散了。” 接着便是如何在石门之后的方寸之地跨越到长长的石道之上了:“此处可以御剑。因为即使你不使用灵力,在石道上走上几步也会惊扰附近的石山,使之觉醒。但是回去的时候我可以确保大家安然无恙。” 众人了然。他们定是有什么法宝躲避石头人的袭击。 第六十五章 忆 完了真的瞎了(上架前加更求首订啦~~) “那,石室呢?”朱恒猴急地问道。 他们吃亏就是吃在这个上头。胸口的疼痛叫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他最想知道那石室之中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说到这个,寻宝人转而看向倪修:“阁下应当能在外间来去自如。不知能否将我同行之人身上的聚宝袋取来?那间石室之中有迷魂草,沾身即发作,会将人困在当中。一旦沉迷幻象被困其中便会逐渐被其吞噬覆盖,与之融为一体……我们每一个人的聚宝袋中都有一件密闭天蚕纱衣,可以阻挡迷魂草的侵蚀。” 倪修道:“没问题,我会将聚宝袋取来。” 其他人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说的聚宝袋上边,皆是一脸恶心:“融为一体?你是说,若是死在里头,身上也会长满迷魂草?” “是,也不是。准确来说,先是身上爬满迷魂草,接着整个人就会变成迷魂草……” “……” “呕!” “咳咳咳咳咳……” 几人一想到自己不知吸入了多少这种恶心的东西,登时一阵干呕。也就姬无双和倪修能够淡定些。 姬无双是天生使然,加上后期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忍耐力极强,倪修则是因为——她没有呼吸! 两个人,一个面瘫,一个死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当然,最惨的还属受伤的三人。一边控制不住的想要发呕,一边又要忍受呕吐的动作刺激到断裂的肋骨带来的疼痛。 朱恒还是胸骨断裂,更是边呕边咳,泪花都被逼了出来。 “……” 不知干呕了多久,好不容易没了力气,心头的恶心感却仍然挥之不去,一脸菜色。 寻宝人一脸瞧着众人,一脸同情,心中却是觉得几人自作自受:谁让你们不打探清楚就进来?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吃亏谁吃亏?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接下来怎么出去?” 这也是大家都在关心的问题,大家纷纷看向倪修,仿佛看着一个神,心下都是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定要抱紧这位的大腿。有倪修,能保命! 倪修微微一笑,道:“洞外的那潭寒水,并非死潭。底下有一能过一人的洞口。我会从那里摸索出去,再回来开门。你们则原路折返,到门口等我即可。” 说完,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那洞到底通往何处,须要多久才能折返我也不知,所以,你们最好先在此处休息一阵再出发。待会儿,我出去将外面的聚宝袋取来,顺便将几人衣物带来,你们就接着燃火取暖,千万不要睡着……这里面冷,要是睡着了恐怕就难以醒来了。”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便大步走了出去。 砸碎了地上几人身上的冰块后,一通搜身,将他们的聚宝袋悉数取下,还将身上所有的能燃烧的东西都抱回了洞里才重新潜入潭中。 照着方才的记忆,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小洞。 这洞过去,宛如一个只能容一人爬行的地道一般往上延伸着,也不知通往何方。 倪修眯了眯眼睛,趴在洞中艰难前进。由于常年浸泡在水中,通道周身十分光滑,她得拔长了十指才能勉强扣住石壁,不叫自己滑落下去。 按理说这么长的洞中是不应该有什么光线能够透进的,可是这里却是如同白昼一般,简直比她作出的,用来整蛊姬无双的符纸发出的光亮还要耀眼。 通道的岩石也不知是天生使然,还是在万年之中逐渐被发白的潭水慢慢浸染的缘故,也是白色。 一时间,倪修的眼睛干涩难耐,爬行了还没多远就开始迷迷糊糊看不清东西。 “娘的!”她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只好闭上眼睛停顿片刻。 “娘啊!”再睁眼,她简直要疯!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竟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努力眨了眨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毫无波澜的白色,看不见白石,看不见白水,看不见白水泛起的涟漪,连自己的手也看不见了…… “完了完了……我瞎了!”一时间,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得赶紧出去。” 心下一急,连忙加快了动作。 可是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呢?手下的石头坚硬得难以形容,一爪子下去几乎都扎不透它,还得小心翼翼地,防止一个失手又滑落下去,前功尽弃。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感受到一处低洼。 倪修停了下来,趴在低洼处往上一阵摸索,好像往上就是近乎笔直的通道了,如果在此处借力应该能跳出很高。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下子蹦上去,或者说是也不知道自己脑袋够不够硬?万一要是上方有什么弯弯绕绕,也不知道是石头先碎还是她脑袋先碎…… 思索来,思索去,总觉得不能冒这么大风险。毕竟一群人等着她救呢! 只是这样一来,近乎笔直的通道就更加加深了她攀爬的难度了。 正想着有没有什么更好更方便一点的办法,就觉得周身的潭水一阵波动,搞得她也心神荡漾——怕的! 她不禁警惕起来,可奈何她什么也看不见,一时之间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突然,周身潭水又是一阵急速的波动。 倪修盲目地转了下头,就听见一道皮肉撕开的声音自她的脖颈间传到耳中! 接着,水里便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没有痛觉,但此时想也能知道,定是脖颈处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不禁心中大惊,虽然她也算得上是有血有肉,但是她的外表皮肤极其坚硬,平日里看上去与旁人别无二致,但那是因为早年庞晔夫妇友人赠了一本孤本残页的成果,平日里,除了注了灵力的利刃,几乎少有东西能够将她划伤。 惊惶间,一股力道将她向一旁推去。 好在此处通道狭窄,她飞快的抬起身借着笔直的通道才稳住身形,没有白费这么长时间的辛苦,落到原地去。 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势压到她的身前,她靠着笔直的通道,本能地一扭头,身上多处便传来撕裂的声音。 第六十六章 忆 老子果然天下第一(再来一章~) 倪修慌乱地抬手摸去——是个人! 应当不是真的人,或者说,肯定不是活人。 水中的血腥味更重了些,这也就意味着她身上的伤口更多了些。 倪修毫不犹豫将面前那个也不知是不是人的鬼东西扭断了头。顺便还摸索着将那脑袋上的头发死死地别在自己的腰间。她到了上边儿能看见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看这鬼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刚准备再往上爬,谁知,又是一股力道撞来…… 在心里骂了声娘,忍不住疑惑:难道断了头并没什么用处? 还来不及摸索,身上又传来皮肉被撕碎的声音,心中骂娘声更甚,一边伸手继续摸索,一边腾出一只手拼命护住脸。她不生不长,身上的伤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痊愈的可能,她必须保住她这张人神共愤的脸。 毕竟还指着这脸逍遥风流呢。 待又摸到一个头时,倪修心中吊着的石头才“吧唧”一声落了地,这不是什么难缠的东西,断了头就应当死绝了,只不过这里的这种东西可能比较多一些而已。 …… 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个,倪修重复着枯燥乏味的动作,直到隐隐觉得心气不足之时,周围的一切才渐渐平静下来。 到这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扭下了多少个头颅。只知道一番撕扯,几乎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当然,前提是——如果她能像正常人一样昏死过去的话。 至于看一看腰间别着的脑袋究竟是长在什么东西上头的这个想法终究是没能如愿。 因为就在她废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攀到洞口之时,她都没能恢复视力,别说看脑袋了,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隐隐判断出洞口之外,应该是一个比底下寒潭更大一些的池子。因为她游了半天才摸索到岸边。而此处是外间无疑了,她能听见久违的风声,也能感受到身上再无冰块的桎梏。 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状况下,怎么回到山洞打开大门便成了一道千古难题。 “此处应当还在天门山上。”倪修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累,几乎是支撑着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状况。 摸索着地上的砂石,方才的寒潭所在的密室面积很大,应该在天门山腹地,而天门山周围尽是沙丘,因此,她现在应该还在山上。 现在就剩回忆了,她必须努力回忆起天门山洞口附近有什么标志物可以让她摸到地方。 这一想,就想到一个十分明显的标志——来时路过的那道半壁残垣! 作为荒漠之上唯一的建筑,那道半壁残垣并不难认。她速度又快,狠了狠心从山上往外间一跃而下,在沙子里砸出一个几人深的大坑。 刨了沙子出来之后,漫无目的地打着圈胡乱冲撞,不一会儿就撞倒了那本就摇摇欲倾的残垣。听着耳边传来的轰隆声响,倪修觉得,这道千古遗迹应当倒塌得很是轰轰烈烈。 想起来时它矗立在广漠之上,遗世而独立的样子,心中一阵可惜。但随即,立马摸着那残垣简单辨别了方向,匆匆向着记忆中天门山所在的位置出发了。不多时便走上山路,找到向前进去过的那个山洞。 外边日头正烈,抵达山洞时,手上已经没有水迹了。 倪修狠了狠心,拔长了指甲划破手掌,摸索着墙壁,不一会儿头顶便传来令人恶寒的,熟悉的沙沙声响。 随着一条条沙蛇从岩石缝隙中探出脑袋,邪恶的吐信子的“滋滋”声越发逼近。 屠杀间,她倒霉地发现,之前在潭中受伤被撕碎的地方能够轻易地被这些沙蛇啃噬起来,也不晓得这一趟下来要少掉多少肉去。 好不容易瞎着眼睛一番厮杀,终于打开了石门。 “修弟!修弟!”所有人都在喊她,欣喜若狂。 她虽看不见里面的景象,却能想象到他们定是御着剑,满脸开花儿地向她飞来。嘴角也不知不觉地染上了一丝欢喜。 众人围到她的身边,皆是逃出生天的喜悦,并未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庞晔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其他三个活宝若是没有受伤应当也会冲上来给上一个。 倪修笑问:“都出来了吗?” 朱恒欢喜得快要飞升,想都没想就答:“当然都出来了!我、庞兄、觉斯、永增、无双,还有那位小兄弟,我们不是都在这儿嘛!”其他几人却是面色沉重地盯着她不发一语。 倪修未察,还在大笑:“那就好,那就好!老子就知道老子果然是天下第一!” 姬无双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你眼睛怎么了?” 倪修微微愣神,这种欢快的时候她真的不想破坏气氛。 “我……”正思忖着怎么说比较好,却是心神一松,软软地往后倒去。 众人惊。 姬无双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将她捞在怀中。 庞晔目瞪口呆:“这……”不应该啊?她不会觉得累,不会觉得痛,又怎么会晕倒? 姬无双伸手一探,眉头紧锁:“元神受损。” 众人这才仔细瞧她。想起今日她的外袍都被她撕下烤了火,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而这白色中衣现在几乎与一件黑色外袍毫无两样,是鲜红的血液已经干涸在上头,变成了玄黑色,身上布满了数不清的伤口。 她常年一身黑衣,据说是因为总是惹事,把衣裳弄脏,穿着黑衣不容易看出,现在看来,她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即使是白衣也能叫她染得黢黑。 ************************************************** 倪修醒来的时候眼睛被蒙上了一层黑布。 周围一圈都围了过来,询问她的状况。她表示自己是变成什么神兽了吗?居然能够得这么多人围观。 “我瞎了吗?”倪修自己都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这一身五识才通了三试,现在还要丢掉一个? “没有没有!”众人心急,七嘴八舌回她,一时十分嘈杂,叫她听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没瞎这点算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禁心下一松。 姬无双轻咳一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接着便听他道:“你只是伤了眼睛,大夫说有点类似于雪盲症,暂时不能用眼了。” “那我怎么会睡着?”此话一出,朱恒等人就知,她以前竟是从来都不用睡觉的,登时一个个心中暗叹,太快活了,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寻欢作乐去。 姬无双又道:“伤了元神。” “那我睡了多久?”倪修又问。 庞晔终于看不下去了,一脸不满地抢在姬无双前头开口:“姬兄,你不是一直都说你俩关系不好吗?怎么感觉你比我这个师兄还要关心我师妹?” 之前在洞中他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倪修则是被他截了去,后来一路冷着脸叫人不敢开口,他却死活不撒手,还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给她披上。 第六十七章 忆 姬眼说瞎话 庞晔表示十分不爽,这是自己的师妹,是自家当妹妹一样养的人,他凭什么要距离她那么近?居心不轨! 姬无双老脸一红,只觉得面上烧得慌。却又不知从何掩饰。只垂下眼帘,漠然道:“经历了不知何等凶险,是别人我也当如此。” 庞晔心中更不爽了,冷哼一声,心道:说什么瞎话呢?还一本正经的。世人谁不知无双公子冷性冷情?虽说有个“有求必应”的美名,但是从来都是孤身修行,不喜与人结交,更别谈主动关心别人了。 据说他十三岁那年独自修习,路遇清澜一仙家少爷被厉鬼所伤,他只上前帮忙,最后收了那厉鬼,却一眼都没看一下瘫倒在地已然重伤的仙家少爷,径自离去了。 那仙家少爷躺在地上半点动弹不得,还是几日之后才被出门寻他的自家门生抬回去的。清澜那家气个半死,偏生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白了,人不是姬无双伤的,况且,认真说来,姬无双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加上那少爷已然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还比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姬无双,在厉鬼手下那般凄惨,也没脸往外说去。 甚至伤好之后还得憋着一肚子气前去香山拜谢,全了礼数。 姬无双那时刚好修习回去,行囊都还未放下就撞见人前来道谢,却漠然地推拒了所谓的恩情,道了句:“我只是收了厉鬼,并未救你。” 也就是那时,他冷性冷情的名声也跟着扬名天下,甚至比他的修为还要令人瞠目结舌。 当然,庞晔也不会选择傻到在此时去跟他对刚,只道:“你这样,跟懒驴拉磨似的,打一下才走一步,问一句才说几个字的,要说到什么时候才能完?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接着便将倪修昏迷之后的事情悉数向她道来:“你伤了元神,昏迷了两天了,还好你体质特殊恢复得快,不然恐怕没个十天半月恢复不来。现在我们正在之前住的那间客栈里。也请大夫给你看过了,大夫提议你最近最好不要用眼,更不能见光,若有什么事情直接唤我们去做便可。” 顿了顿,又问:“你之前去了寒潭,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伤的如此凄惨?” 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脑子的反应本就有些迟钝,加上昏迷了两天,她一时更是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何等状况,现在听庞晔问到之前在寒潭的事情,记忆一下子涌上脑袋,不禁有些紧张:“怎么样?我脸上没伤吧?” “脸上没有。”姬无双见庞晔也不忍启齿,便又开始答话,“但是身上全是,几乎……” 一想到庞晔说的“这些伤,她要带在身上一辈子”,大家心中都是一阵疼痛惋惜。虽然平时都是“修弟修弟”的叫着,可她终归是女子。现在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知道往后情窦初开之时会有多难受。 众人眸光皆是一暗,倪修却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庞晔气道,“好?好什么好?身上全是伤!你难道不知这些伤永远也消不掉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分些?我早说不要去,不要去,好好修习就是,偏偏哪里有热闹就要往哪里去!你这样,以后哪个男子能够接受?”说着说着,自己却红了眼。 倪修转向庞晔出声的地方,毫不在意地开口,却是反过来在安慰他:“脸上有伤,那叫毁容,身上有伤,那是我作为修仙人的英勇勋章!我自己都求之不得,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往后要是真能碰上有缘人,我还可以给他讲讲这些伤痕的来历,多好?” “你就嘴硬吧!”庞晔冷哼一声道。 接着,倪修就听见一阵巨大的摔门声,想来是被她气走了。 心中不禁感叹:“庞晔这人就是这样,遇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碰到问题就开始心绪不稳,没得给自己找气受。这么多年了都没给他掰过来。虽然也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情况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补救的办法不是?只能想开些嘛。” 屋里的沉默有些压抑,倪修睁着闭着眼睛奇怪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这样沉默的盯着我看,叫我心里毛毛的。”却不知,她昏迷的时候庞晔几乎和所有人都打了一架,怨钱铎为什么要跟着倪修一块胡闹;怨姬无双自诩世家楷模却是个看见蛇就走不动道的,在关键时刻还得倪修挺身而出救下大家;怨尤闵明明算是最理智的一个,却不即使制止。 当然,他也怨自己,作为师兄却也是束手无策…… 倪修等了半晌也没人答话,只好无奈道:“你们也知我不用睡觉,现在我还‘瞎着’,什么都干不了,你们再不陪我聊天,那该有多无聊啊……” “聊天是吧?我陪你聊,你赶紧说说,你出去之后遇见了什么,把你杀得这么风光!”伴随着一声开门声,却是庞晔在门口偷听了半晌又回了来。 倪修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庞晔这人,大多数时候一生气就会冲动,摔门摔窗户的,但是过不了一会儿又会自己跑回来,别别扭扭的。 心里一阵暗笑,面上却十分认真地开始说起来自己的遭遇。庞晔这人极好面子,这种时候戳不得,就像水里的泡泡一样,一戳就炸:“寒潭里面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东西,光线极强,寒潭里的水都是白色的,然后里头的石壁都被染成了白色,入眼全是白,所以不知不觉我就瞎了。” “然后我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潭里应该有好几个。但我是谁?天下第一啊!即使废了我好些功夫我还是把它们都拿下了……”她说得轻松,但是众人都知道,那大概是生死危机的时刻,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被伤在哪里,更是不知道敌人会在哪里出现,什么时候会突然间就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命悬一线也不过如此了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八章 忆 姬同学笔记 倪修看不见大家的面色,不然肯定要出口安慰一番:“对了,我把他们的脑袋都掰下来了,我记得我还别了一个脑袋在腰间,就是那东西袭击的我。你们发现我时那东西还在吗?不会丢了吧……” “还在”庞晔道,“是个尸。” “尸?” “嗯。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是很明显,虽死犹生,也算是在寒潭里永生了。” “噗……”倪修不禁笑出了声,瞬间懂了,“这天上的水到了人间,传得神乎其神,原来就是这个作用啊?把人冻死,然后因为寒冷,万年不腐,直至成为僵尸。不对,那应该是灵尸了吧?只不过灵识并不够高。难怪能伤了我。”都算是同类嘛,当然是可以互相伤害的喽。 “我看它们行动还挺迅速,挺敏捷,好像还挺聪明,知道互相牵制。”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倪修切了一声,满脸不屑:“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倒我?我出去的时候听见风声,触手之处发出砂砾的摩擦声,我便知道是到了外面。 寒潭那么大,肯定是在天门山腹地喽,而天门关后头就只有一座天门山,我撞到天门关的牌匾,顺着记忆就找到了。” 竟是这么困难…… “修弟啊,真是苦了你了。”朱恒带着哭腔,隐隐想哭,最近他好像有点脆弱,动不动就想哭鼻子。 倪修无语:“你们干嘛这么……好啦好啦,这次也不是没有好事的。” 说着,伸手就去摸兜,却是摸了个空。然后想起来,自己的衣裳肯定是换过了的:“你们……我这衣裳……” 庞晔一拍她脑壳道:“你想什么呢?我们给你找的玄门医女,托医女给你换的衣裳。” 倪修面色顿时一僵:“那我这宝贝……”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宝贝?” “我头一次进寒潭那会儿不是还没瞎吗?寻到一件宝贝,应当就是他们要找的,当时那寻宝的大兄弟跟咱们在一处,我就偷偷把它藏了起来,没说。” 一时间几人都急了,如果真有宝贝,那可几乎是用命换来的呀:“你确定?会不会是后来下水的时候掉到洞里了?” 倪修一脸肯定地答:“不会!绝对不会。那宝贝有灵性,我用灵力一试探就自动跳动到我手上了。虽然我灵力不高,但是又不是叫它认主,就是简单地使它能够伏在身上还是可以的。” 这跟灵剑是一个道理。灵剑认过你的灵力之后会与你的灵力相互吸引,只要你不去故意地丢掉它,或是被其他人故意打掉,它并不是那么容易丢失的。 “那个医女。”姬无双一脸笃定。 尤闵也赞同姬无双的想法,道:“确实。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刚要瞌睡就有人给地枕头?当时着急,并未注意有什么不妥,现在想来——” “西北之地哪里会有那么多修仙人?更是,怎么会有女孩子独自来到这里,还恰好碰到我们。” 大家皆是暗恼。若不是当时情况紧急都失了方寸,也不会叫人钻了空子。 倪修虽也心疼,却淡然很多。叫了几声“可惜”之后便将这事儿抛到一边了,反正本来也没想能得到什么宝贝。只是那人的行为太可恨了些,遂对几人道:“以后遇见那什么医女一定要告诉我,我要狠狠揍她!揍死她!半路截胡这种事儿已经够恶心了,这种到别人手的东西也要偷,太不厚道了!” 说完所有的事情便开始与众人商议她看不见很无聊,该怎么办? 庞晔还未答话,便听姬无双道:“想听话本子吗?” 看来是倪修第一回说无聊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的。 又想跟他妹妹套近乎。哼!想得美!庞晔嗤道:“啊修话本子早就看腻歪了。” 倪修点点头,她也想说这来着。半夜大家都睡觉没人陪她玩儿的时候她就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看话本子。看得总比写的快,她几乎将世间所有的话本子都看完了。而且,世人想象力又没那么丰富,她早就看腻歪了。 却听姬无双道:“我自己写的。” 几人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不是吧?姬兄,你还写话本子?看不出来啊。”倪修笑,一点也看不出来姬无双表面上一本正经生人勿进的冷,却还会干出写话本子这般不正经的事情。 姬无双声线平稳,道:“笔记。” “……”真是言简意赅。 修仙之人都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尤其遇到特殊的精怪邪物时少不得要记载。其实散仙如何他们也不知道,毕竟人家自己修炼,但是世家是有这种要求的。一来主要为了记载自家功德,二来遇到什么特殊的案例时也算是积累了经验,可作自家讲学的教材,用来提升自家子弟的见识,提升自家门楣的威望。 倪修一脸拒绝:“嘿嘿……笔记啊?这就不用了吧?”她和庞晔也被要求记笔记,都知道,笔记很无聊。无非就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在某地遇见某鬼”这样一句话的事情。 因此对于这种比看腻了的话本子还无聊的东西,她是拒绝的。 庞晔等人则是笑得东倒西歪:“给倪修读笔记哈哈哈哈哈……”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读的?他怕是还嫌倪修不够惨吧?真是难为倪修了…… 倪修也跟着笑。 积压在众人心头的阴霾这才逐渐散去。 “十二年冬,十二月,微寒,无雪。民李旧村,地接香山,今时采茶之胜地,民风淳,人性朴,无有骇人之听闻,未见惊世之异举…… 接近年关,香山下的百姓们都在忙年,一片洋洋喜气之中,一抹阴云却突然间笼在了他们的头顶。我接到消息独自赶到之时,过年的喜悦已全部消散。街上冷清异常,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我敲开了第一户的大门,还未说明来意,那人便认出了我,径自带我去了村长家中。”姬无双并不理会众人,自顾开始讲了起来,“村长约莫五十有余,却仍旧精神烁烁……”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六十九章 忆 和姬一起逛花楼 打打打打打……打住!”倪修磕磕巴巴道,“这是你的笔记,还是你们姬家所有人的笔记?” 姬无双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回道:“我的笔记。但所有人的笔记都须照此格式书写。” “……” “我们也须如此?” 姬无双点头,又想起倪修看不见,便出声回她道:“是。” 几人齐齐垮了脸,一脸惨不忍睹:“不是吧?我们在家记的笔记都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你们这写的都可以编纂成书了。”难怪他能将笔记比作话本子。 可不是么?比起那些平民百姓凭空想象杜撰出来的歪瓜裂枣的故事,这亲身经历的实事儿怎一个精彩可言? 倪修吓出一声冷汗,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你开玩笑的吧?外出修习,哪有空写这么多?” “所以要求先写序。将所遇所闻大体记录,回去之后再誊抄修录。” “……” 听着就心烦。 倪修本想让他滚,可是实在是太无聊了,以致于沉迷在了他的笔记之中无法自拔。 她向来是个想得开的。虽然书院的要求让她觉得糟心,但是既成事实,她也无法改变,还不如先享受好当下的时间。 “什么笔记作业的,等修习结束后再说吧!”倪修心想。 不得不说姬无双的笔记还真的挺有趣:“姬兄,看不出来啊?你平日死死板板的一个人,我还以为你写起文章来也是平平淡淡如同鸡肋的样子。没想到,还挺跌宕起伏的。想来,你内心也是有很多波澜的对不对?” 倪修出言调笑:“这其实叫‘闷骚’对吧?” 姬无双原本还有些情感在其中的声音登时冷了下去:“你自己玩吧。” 说着,倪修仿佛听到了一阵阖书的声音,连忙讨饶:“哎哎哎!我错了姬兄,我错了还不行么?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你也知道我就是这样,一时没忍住哈哈,我错了。” 姬无双这才坐下,重新翻读起笔记来,努力回忆着说世间说书人的口吻将笔记的内容文字变得精彩灵动一些。 许是因为倪修屋中并没有其他人,而倪修又什么都看不见的缘故,他的嘴角甚至还挂上了一抹笑意。 “收拾收拾,今天带你出去。”倪修正沉浸在姬无双方才讲述的故事之中,意犹未尽,便听他道。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声:“出去?” “嗯。”姬无双阖上了书道,“再有一个时辰你便可睁眼了。” “原来已经过去好多天了。”倪修惊讶。 她现在眼睛看不见,每次到了饭点姬无双就会停下来去洗漱用餐,而这时庞晔等人则会过来陪她东侃侃西聊聊的。姬无双的笔记实在引人入胜,庞晔等人陪她聊天时带来的每日见闻也十分的有趣。因此,她竟没发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不过:“你不困吗?” “我最长打坐时间是一旬。” “……”倪修惊,“这么……厉害?”她记得庞晔最多才七天吧?已经是同门之中的佼佼者了。而且过了那七天之后必要昏天黑的地睡上几日才行。 “收拾收拾,今天带你出去。”倪修正沉浸在姬无双方才讲述的故事之中,意犹未尽,便听他道。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声:“出去?” “嗯。”姬无双阖上了书道,“再有一个时辰你便可睁眼了。” “原来已经过去好多天了。”倪修惊讶。 她现在眼睛看不见,每次到了饭点姬无双就会停下来去洗漱用餐,而这时庞晔等人则会过来陪她东侃侃西聊聊的。姬无双的笔记实在引人入胜,庞晔等人陪她聊天时带来的每日见闻也十分的有趣。因此,她竟没发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不过:“你不困吗?” “我最长打坐时间是一旬。” “……”倪修惊,“这么……厉害?”她记得庞晔最多才七天吧?已经是同门之中的佼佼者了。而且过了那七天之后必要昏天黑的地睡上几日才行。 倪修又问:“去哪?” 姬无双却是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道:“你,想去的地方。” 倪修一头雾水:“我想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欣喜若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姬兄!你是说?花楼?你要带我去逛花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 倪修兴奋地一把扯了眼罩,刚刚睁开眼睛,一时还不是很能适应。但好在现在是晚上,只有两盏油灯,光线十分温和,并不刺眼。 隐约中,好像瞥见面前姬无双僵在嘴角的一抹笑意,惊奇道:“诶?姬兄?你笑了?”姬无双能够有笑脸,实在是奇! 等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面前又是那张死人脸,脸上的表情还更加生冷了些:“还未到时间。” 那死人脸话音还未落全乎,黑色的麻布又蒙上了倪修的眼睛。 倪修垮了脸哀嚎:“那不地道的医女还规定了时间,非得到什么时辰才行啊?” 姬无双答:“并未。” “那为什么还要再等一个小时?” “七日前,戌时说七日后才能用眼。就必得今日戌时才行。” “……”记这么准,你是认真的吗? 倪修不舒服了,听到要去花楼她已经迫不及待了,心里头就像是猫爪子挠的似的:“姬兄啊,没必要那么较真吧?” 说着,又要伸手去摘面上的遮挡。 姬无双不答,死死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她力气大,但是怕惹恼了姬无双最后去不成,愣是没敢挣脱,茫然地转着脑袋打岔:“那医女肯定就是随口一说,不用真的等到戌时。嗯,比方说,你跟人约定三日后客栈见,那是三日后随便什么时候,他就是一大早来都没有问题的。所以我这,今儿一早就该拆了。” 姬无双一本正经道:“我若是约,定会详细说时间。” “……”,倪修道,“那你要是没说时间呢?” “就是话出口的时间。” “……” 好吧! 你赢了! 倪修忿忿。 …… 等好不容易熬到时辰,坐在花楼里头,倪修才发觉,和姬无双出来逛花楼是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也就她当时兴奋得找不着北了才会一个脑热答应下来。 姬无双目不斜视,只盯着席前穿着火辣的舞姬,对身边斟酒的热辣美人视若不见。周身都散发着一阵“生人勿进”的冷气也使得被安排来服侍他们这桌的莺莺燕燕们不敢放肆,连大气也不敢出。 倪修环了眼四周,皆是酒肉之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醉生梦死的痴迷。再看了看自己这桌,莺莺燕燕也不必旁人的少,却冷清得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 她终于知道为何庞晔等人一听姬无双要带她来逛花楼,个个儿都是瞪大了眼睛,连连推拒,任她怎么说也不肯来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章 忆 究竟何人 还是他们比较有先见之明,这哪是来寻欢来了?这分明就是来禁欲苦行来了呀!亏她还以为他经历一场生死终于开窍了,却不想来了这处之后却是这样一副光景。 倪修内心苦不堪言。 安分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学着别人的模样摸了一把美人的柔荑。斟酒的美人就见势贴了过来,柔若无骨的优美身躯无一处不在散发着诱惑,吸引着倪修的眼球。 可还未贴热乎,一双冷眸便钉在倪修的后脑勺上…… 倪修抖了个激灵,但还心存侥幸,回过头讪讪一笑:“姬兄啊,这寻欢作乐不是这样寻欢作乐的,你得这样……”说着将美人往怀里一搂,一脸享受。 美人如斯,有谁不爱呢?她是女子,又不能真的做什么,但是既然到了此处,就得融入此处氛围才能好好感受这令许多男子都念念不忘的寻欢场的妙处。 姬无双却是眸色一紧,手就扶上身侧的“无霜”,冷冷道:“不成体统。” 倪修悻悻收了手,大呼“无趣”。 姬无双又道:“噤声,观演。” “……”这下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大兄弟是把这里当成戏园子了,人家只是来正儿八经欣赏歌舞来的。 就这样,在姬无双的陪伴下,倪修逛了一次叫她印象十分深刻,深刻到她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忘记的花楼—— 整个过程当中,第一条便是“食不言”,美人斟的酒得默默的喝,不能与旁人一样高呼着精彩再一口闷下;第二条,“坐如钟”,坐姿要端正,不可像旁人一样没骨头似的倚在座榻之上;第三条,“不可轻浮”,不可言语轻浮,更不可举动无端;第四条…… 只要倪修有一处做的不合规矩,他锐利的目光便会死死粘在她的身上。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些条条框框,本身他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多守规矩,按常理出牌的人,怎么就对她如此严格要求? “难道你没听说过‘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句话吗?”倪修气问。 姬无双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只听过‘知足常乐’。” “……” 倪修被他噎得哑口无言,什么知足常乐?意思是她原来连这个花楼的门都进不了,现在能安稳在这坐着就已经够快活了是吗? “而且,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受拘束。”姬无双补充道。 “哼!”倪修生着闷气别过头去。心里把他狠狠地一顿又打又骂,直接打得他在她心中哭爹喊娘才泄气。 正中央的舞娘扭着水蛇般细软的腰肢,灵动飘然的舞姿美艳绝伦,这也是倪修现下唯一能欣赏的事物了。 可就连这个,都没能好好看上一会儿。 正当她看得刚入佳境,一只莹白的枫叶状物体慢慢飘至姬无双的身边。 是香山的来信。这世间普通百姓都是培养信鸽用来通信,但是对修仙人来说,信鸽的能力就有许多的局限了。首先,信鸽是不认得人的,只能在固定的几个地方之间传递消息,而修仙人往往需要修习,行踪不定,这样一来,使用信鸽传信难免就要不方便了。 其次,信鸽毕竟是俗物,被人打下窃取了信件消息的例子数不胜数,仙门之中许多消息往往关乎生死大事,用信鸽传信就会有许多的潜在危险了。 因此,大约三千多年以前,凤家一位先祖发明了一种玄门中用来传信的工具。这种工具,速度比信鸽要快;安全性要比信鸽要高,途中可以隐身遁迹,若是不幸被人看见,只要传送者灵力足够高强便不用担心被打落下来;除此之外,这种工具还能够直接将信送到人的手中而不是指定的某个地点。 凤家发明出这种工具之时在玄门之中引发了一阵轩然大波,甚至据说那段时间,与仙岛上都安置不下凤家的门生了。不过二十年后,当倪修遇见一人的时候大胆猜测,那东西或许与一向固守旧规的凤家并没有什么联系,但是她的想法也未得到证实,反正,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说得多了,就成了真的,一旦成了人们心中坚信的样子,真真假假便没那么重要了。 在后来的几千年中,那仙门之中用来传信的工具又被人改善了几次,甚至可以做到被灵力高强之人打落时可以自行销毁的地步。 当然,注重家族名声威望的仙门世家更是想方设法也改变了那传信工具的外形。香山一向以“天来之幽香”闻名于世,故而传信工具便是莹白之色;香山之上的枫叶更是举世闻名,故而传信的工具便是枫叶形状。 姬无双修长的手指轻轻一个舒展,那莹白色的枫叶便停落在他的掌心。 “如何?今日可玩尽兴了?”看完,他转过头问倪修,面色微微有些凝重。手指重新归拢,握成拳头,再张开,只余一片莹白的粉末自指缝间洋洋洒洒飘飞空中。 “……”尽兴你个鬼!倪修在心里骂道。却也知道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便未与他斗嘴。 姬无双也简单将得到的消息说了一下:“此处有一仙家恐遭不测。父亲令我顺道查看。” 姬无双面色凝重,看来并非小事。 两人当即出了花楼,匆匆去客栈与其他人汇合。 “什么情况?”倪修看着都已经收拾好行囊的几人,一头雾水。 “看来无双也收到家中传信了。”庞晔等人倒是没有太多意外。他们三人几乎是同时收到家中传信,现在看到姬无双带着倪修半道回来,顿时心下了然。 “也?”倪修吃惊,“意思你们也收到了?师傅师娘也来信了?” 庞晔点头,继而不解:“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将世家都请个遍。” 一般也有平民百姓求世家帮忙降妖除魔的,但是因为百姓用信鸽的传信的局限性,他们没法通过信件联系上世家,通常都是提上厚礼上门请求。靠近哪个世家便去请求哪个世家,一般大世家也都不会推拒,反正自家门生那么多,平日里也缺些个拿来练手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一章 忆 陆家遭难 而一些仙门小户在平时遇到自家无法解决的麻烦时也会修书六大世家请求帮助,但通常都是与哪家靠得近些或是与哪家有些交情才会求助于哪家。 像这种一下子惊动了五大世家的情况还真是少见。 说到五大世家姬无双不禁道:“也不知是否还惊动了凤家?” 他们是刚好聚在一起才相互知晓此事,或许凤家也收到了消息。 朱恒道:“无双你也不知道吗?我们也不清楚,家里传来的信件上头并未说明对方身份,只说是靠近此处的竹沭地界上的陆家有难。我们方才还讨论了一下,并未有印象家中与什么陆家有过往来。” “嗯。”姬无双淡淡应道,“家中来信上说到,陆家早几月以前就已传信数封,但是并未收到。想来是被什么人打下了信件。最后一封信还是前些天才收到,这一来一回的已经耽搁许久,还是早些出发为宜。” 确实如此。 倪修大手一挥,道:“你们有地图吗?究竟在何处?我直接把你们带过去应该会快很多。” 朱恒几人登时眼前一亮,连声道“好”。就倪修的速度,那应当比御剑还要爽,那才是飞一样的感觉。 “不妥。”姬无双冷声道,“都是男子,授受不亲。” “……” 最终,几人收拾妥当了,倪修搬一木板叫他们坐在上头,“嗖”地一下就出发了。 四天的剑程倪修用了两天不到便抵达了。竹沭地界果然离得不远,但是界内风光与西北之地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寻一处客栈先歇下。顺便探点消息再做打算。”姬无双道。虽然事情紧急,但是他们六人当中三个伤员,贸然行事肯定不妥。 “确实。”尤闵也道,“能够与六大世家都有交情的人定当不是等闲之辈,他们都无法搞定的事情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何况大家身上都还带伤,无双这几日也没能好好休整。” 众人找了一处安静的客栈落脚。 还未与小二交谈结束,便听大堂内为数不多的众人都在议论纷纷,好像都是在说陆家之事。 “客官可需要用餐?” “不用送上,待会儿我们下来用吧。”倪修道,继而显示出十足的兴趣与无知,笑问,“话说,陆家是谁?怎么大伙儿都在谈论陆家?” “都说现在正是香山书院一年一度的修习时间,各位是书院的仙人吧?”小二一脸便秘之色,道:“那你们可赶巧,有事儿可做了!他们说的啊,是我们这儿的仙家。” “仙家?从未听说竹沭地界也有仙家。”倪修又道。 庞晔等人就看着她睁眼瞎话套实话,也不插嘴,静静听着。 “呀!仙门那么多人家,我们这些外行人数都数不过来,你们仙门内的人偶尔漏了忘了一个两个的不是也正常?但是咱们竹沭的陆家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一等一的高手?”朱恒笑,“这就奇了。一等一的高手早该扬名万里了,怎么可能还没听说的?” 陆家在竹沭应当是口碑极好,故而听闻此言,小二有些不悦地瞥了眼朱恒,冲道:“咱们陆家虽说驻扎此地,但基本算是隐居,从不与外界联系,更不会参加仙门中的事情。如此淡泊名利又怎么可能扬名万里?”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难怪陆家与家中长辈都有交情,他们却竟然都没有听说过。 想来确实是隐于市的高人世家。 “那陆家是发生了何事?竟叫大伙儿谈论地这般热火朝天?”总算是将陆家的来头摸了个大概,接下来就该听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这个呀,就要从……呃,客官,要不坐下点些吃食?”小二感受到掌柜的瞪他的目光,微微一个瑟缩,建议道。 他们身为伙计,早就学会了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为东家谋财。 “也好。”倪修爽快应承,她无所谓,但是其他人在木板上坐了两天,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随即,大手一挥,豪迈地道:“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儿来!” 姬无双皱眉,补充道:“我们六个人,只要六份菜,上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浪费可耻,生怕这伙计给上一桌珍馐全食。 除非必要的时候,他不喜欢多说话,在这上边就没少被坑。曾经就遇见过这样一种情况—— 某伙计:“客官吃点啥?” 姬无双坐下,漠然道:“随便。” 某伙计:“咱们店有上好的牛腱子肉,客官可要尝尝?” 姬无双继续漠然道:“随便。” “那荷叶酥呢?可是小店的招牌。” 声音毫无起伏:“随便” “清炒河虾,客官可有兴趣?” 眉头微拧,声音依旧:“随便。” “辣爆邱鱼呢……” 姬无双终于抬了眼,不耐道:“随便,听不懂吗?” “……”小二一个哆嗦,继而脸上笑开了花,乐呵呵地就跑了。 等到上菜的时候…… “上好的牛腱子肉、小店招牌的荷叶酥、清炒河虾、辣爆邱鱼各一份!客官,您的菜齐了,您慢用——” 姬无双:“……” 从此之后,点菜也被他列入“说话的必要时候”之列。 小二得了令,喜滋滋。连忙去后厨点了六个店里最贵的菜。 几人远远就见掌柜的与店小二耳语了一会儿,店小二便回了几人桌前:“客官,菜很快便好,倒时掌柜的亲自给端来。我先给你们说说那陆家的事情吧。”看来方才掌柜定是要求小二陪好客人。 “话说咱们这儿的陆家呀,几个月之前突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约莫半年多之前,陆家家主陆浩思接到请求,外出除祟,路上救下一女子,打那之后啊,陆家便乱了!” 说话间,掌柜的还端上几壶好酒:“客官聊着天南地北,天上地下的,刚好下酒。哈哈哈哈……” 众人笑过之后,还给小二也倒上一杯,小二也不推拒,喝得越多,钱也就来得越多:“陆家家主与其夫人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咱们竹沭那是无人不知其感情深厚,但是这一趟出去,那陆家家主不知怎的,竟是被那女子迷了心智一般,非要纳那女子为妾。陆家夫人哪里肯依?别说夫人了,就是家主那几个孩子都是反对得紧。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二章 忆 探陆宅 那女子也是可怜,孤苦无依不说,还因为陆家主树敌无数,甚至新婚之夜,红事变成了白事!”店小二一脸痛惜之色。 不过倪修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面上的表情都带着点获悉大家辛秘的兴奋。 “哦?”众人纷纷面露好奇之色,“那女子死了?” “可不是吗!”小二又给几人斟了一轮酒,继续道,“这里面具体怎么了我们也不知道,只听说,那女子是狐狸精所变。陆家主当即气得发疯,将那女子斩杀在洞房之中。可后来又查出不是那劳什子狐狸精……” 众人唏嘘:“你不是说陆家乃高人吗?怎么那女子是不是狐狸精都看不出来?还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的?” “哎呀!你们别急呀!我这不还没说完?”小二一挥手,道:“不过你们这想法还真是!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于是街坊四邻的就开始猜测,是陆家夫人从中使了手段,叫陆家主错看,从而错杀了那女子。” “然后,没几天,陆夫人就吞金自杀了……” 那女子虽是半年多以前就跟着陆家主回来的,但是因为陆家其他人的阻挠,直到四个月以前才得以举行婚礼。 大喜的日子里,亡身自己夫君的刀下,不可谓不凄惨,结果女子头七还没过,陆家夫人又下去陪了她。 “陆家霎时间一片愁云惨淡,家中的少爷贵姐儿们也都因着陆夫人的事情与陆家主生了嫌隙。待到陆夫人后事一过便都出外修习去了。说是修习,但其实咱们竹沭的人都知道,这怕是都要在外头自立门户,再也不会回来了。陆家主也就一病不起了……” 说着,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哎呦!也不知道这好端端的,做的什么孽哦?虽然十分钦佩陆家主,但我这人,也是个分得清好歹的。要我说啊,这事儿就是陆家主的不是,落得个一病不起的下场也是该!说句难听的,如果是我们,能有那么丰厚的家底,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早美的不知道自己去哪了!哪里还会这样吃着锅里的,想着碗里的?” 倪修笑:“你要真是他,也不见得就能做得比他好。” 小二混不在意:“也没那个机会变成他,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然后呢?”姬无双有些不耐,“这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怎么现在大伙儿还在谈论?” “那可不?还没完呢!” 庞晔也道:“我们菜都快吃完了,你快些讲,听完还得上去休息呢。” 小二小声嘀咕道:“这听故事可不就得慢些听才精彩?”他还指着在这多磨蹭些时间,偷会儿懒呢。 “后来陆家就一直大门紧闭,但是不久,陆宅就开始闹鬼。不不不,也不能说是陆宅闹鬼,应当说是陆家人头上开始闹鬼……” “陆家人……头上?这鬼怎么闹?” “先是陆家有一队应邀出去除祟的门生失去了踪迹,陆家主发信也没有回复,陆家差了好些人去找,都是陆陆续续没有回来,后来没几天,陆家后头的祖坟都诈尸了,我也去看了……棺材盖子就那么掀在地上,里头几百座大冢都空了,偏偏陆家还没听到半点声响,里头的尸骨也是一个都没找到,怪吓人的。” “现在搞得大家半夜都不敢出门了。再后来,就是上上个月吧。一天晚上,陆家动静可大,我在店里都听见声响,刀剑的声音,哀嚎的声音,特别凄惨。我偷偷从南边那扇窗户向外头瞄了一眼,那灵气都把半边天都照亮了。打那之后,就没见陆家再有人出来。” “眼见都快两个月了,以往这时候,陆家都会给大家分发安家护宅的符篆,但是最近都没有再发,所以最近大家又开始谈论起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这陆家难不成……都死了?” 说到这个,小二的面色瞬间难看了起来,练练叹息:“我们也不知道啊。哪有人敢过去瞧?现在陆家那边,就是走路大伙儿都是绕着走。说到底,我们竹沭可就这一个仙家,若是陆家死了,撞上什么邪祟,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是……唉!” “……” 见他知道的差不多都已经说了出来,几人便都放下了筷子拿了行李上楼去了。 “……”小二一脸郁闷,“我就说应该说慢些,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续上几壶酒,又是一笔进项。”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追上几人大喊:“客官,客官!我想起来,我还漏说一事!陆家的公子贵姐儿们不是都出去了?就在陆家鬼哭狼嚎的那晚之后不久,有人上山砍柴被一尸体绊倒,据说那尸体是陆家的大公子……但是这个也不知当不当得真。反正是有这传言便是了。” “说得好!”钱铎摸了碇碎银弹了过去,“我们晚点会出去,再想起来什么到时记得说。” 几人微微一个怔愣,他们当中也就钱铎在人情世故上头比较通达了。 倪修被庞炎夫妇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十多年从不肯叫她处远门,她速度快,没少穿空档跑远,但心系师傅师娘,怕跑远了惹出岔子,给他们添忧,几乎很少与人交流。 庞晔则是完全被放养的状态,且随庞炎的性子,礼仪、风度有之,圆滑什么的完全不懂。 朱恒和尤闵在这方面其实也能做得很好,但是二人一样,懒得动脑子,除非必要时候,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至于姬无双嘛…… 那就别提了! …… 小二接了银子,放嘴里咬了咬,笑得满脸褶子。随即快速变了个面无表情的脸,若无其事地将银子掖入袖口,小声道了谢就又转去大厅干活儿去了。 钱铎会心一笑。 他一直跑到楼梯处来说这事儿可不是什么刚刚才想起来,而是为了躲掌柜的拿赏钱!不然到时候恐怕都会落到掌柜的手里去。 “现在,基本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你们怎么看?”几人回到房间放下行李便聚在一处商量道。 姬无双永远都是那么地言简意赅:“危险。” “……”这不废话么?倪修翻了个白眼问:“那现在怎么个办法?” 姬无双:“探清情况,速去速回。” “关键是,这该怎么个探法?无双,不知你家中来信是怎么说的?我们几人来信上头都说简单看一下陆家人是否还安在即可。” 钱铎轻咳一声,微微有些尴尬:“不是我等家中长辈护短,而是……陆家既然能与各位长辈都有渊源,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若是真的遭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劫难,倾举家之力都无法与之匹敌,那单凭我们几人肯定是无法应对的。再有就是……” “这是自然。”不等他说完,姬无双便不耐地打断道,“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 简简单单两句话的事情,哪里用得着说出这么一长串来:“长辈们带着门生已经往此处赶了。我们只须提前探个消息即可。” 几人关了窗户,将冬日里轻柔的日光挡在外头,脸上皆是一阵忽明忽暗。 虽说是计划好了,只是打听消息,却不知这趟前去陆家,又会遭遇什么……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三章 忆 大门成了棺材板 原来如此!倪修高举双手,自告奋勇道:“我来我来,要说这打探消息,上房揭瓦的事情,你们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了。” 话说她好像是这里唯一没有看到信件的人,所有人看完自家传来的信件之后都会习惯性地在第一时间将信件销毁,可真苦了她了,只能从几人的只言片语中推断目前的情况。 庞晔睨了他一眼,微愠:“有你什么事儿?你给我安分呆着!”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出一会儿便商定好,由倪修左拥右抱带着庞晔和姬无双两个灵力最为高强的打头阵,进陆宅查看情况,其余三个旧伤刚愈的伤员则在外等待消息,若里面有什么麻烦再进去帮忙。 冬日日头短,几人来到陆宅面前时天并未黑全,太阳才刚刚偏上西头,光线稍有昏暗,但附近的街上已明显比前边儿路过的几条小道都冷清了不少,只几人来往,都是步履匆匆。 “这还真是……” “真是什么?” 朱恒突然有些感慨,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得下去。 一般仙家门口总是有百姓来来往往的打转,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纯粹一种“蹭好运、蹭仙气”的心理,哪怕门口守着的门生温文有礼地请他们不要再来,告诉他们这样是没什么作用的,他们却依旧会来。 每日像是得了任务一般,晨昏定省,顺路的则是路过时在仙家门口停上片刻,有的甚至还双手合十,宛如置身庙宇;不顺路的……好吧!好像只要想去,就没有个不顺路的。所有人被问到时都会说:“仙人,我就是顺路而已……” 想来陆家门前当初也是那般辉煌吧?世人出于对仙家的敬畏并不会靠得很近,但就哪怕只能远远看一眼,内心也能有十足的满足感。而现在,却是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走路都要避开绕行。 他正胡乱想着,便看到陆家大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按照小二所说,陆家无人进出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可深棕色的上好檀木门上,却已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颇有些荒凉之感。 姬无双伸手拦住倪修,和庞晔上前对着门一通摸索。 她现在算是重点保护对象了。 不出片刻道:“奇怪。” “怎么了?” “门从外边锁上。” 倪修不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庞晔道:“谁家锁门从外边锁?” 倪修这才想起来,陆家并非全家出远门,若是人都在屋内,谁从外边锁门? 歪着头,又想了会儿,不以为然道:“陆家行事就很奇葩。虽说大隐隐于市,但是也不见这般归隐的,一边大张旗鼓,生怕周围百姓不知道此处有他陆家,一边又不参与任何仙门之事,都叫仙门之人忘了他这个存在。他们的喜好简直不能以常理踱之,万一他家就喜欢从外面锁门呢?然后锁门的门生再翻墙进去啊。对修仙之人,翻个墙应该不难吧?” “……”钱铎抬头看了看约莫有两丈高的围墙,转头问向朱恒,“弘毅,你平日翻墙翻惯了的,这么高的……难吗?” 朱恒睨了眼倪修:“不难,但是……叫我天天这么翻墙,我肯定是不愿意的。” “好吧。”倪修歪了脑袋想到:“这么说来,倒确实有些奇怪。谁他娘的进自己个儿的家门还要天天翻墙进去的?” 姬无双淡淡开口:“还有。门不妥。” 庞晔实在厌烦了他这磨磨蹭蹭的说话样子,接过话头道:“陆家这大门用的是上好的黑云檀木,结合此处风水来看,有些邪门。” “黑云檀木?邪门?”倪修对于风水之术实在没什么研究兴趣,故而到了这时就跟睁眼瞎没什么分别。 钱家早年就是做的木材生意,钱铎此时脑中的之时储备也就突然有了用武之地:“说复杂了你也不爱听。就简单来说,陆家此处的选址最忌檀木,也最忌黑云檀木。这门都是用来阻挡外界不干不净的东西的,但是这黑云檀木结合这儿的地形风水作用则恰恰相反——” “外头的东西挡不住,里面若是有什么人出事儿魂都出不去。只能被困在里面,那真的是死都不得安生。” “若用着黑云檀木给自家安个门,就相当于给自个儿盖了个棺材板……” 倪修一阵恶寒,就见钱铎突然上前蹲下身子仔细察看起来。 不出片刻便激动地喊了起来:“你们快来!看!” 继而笃定道:“这门,恐怕不是陆家自个儿安上的。” 众人上前,他指着的是门边连着围墙的地方:“你们看这里。这陆家也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就哪怕陆家一点也不会看风水,但是既然能够重金买下黑云檀木打出这一扇大门,又怎么可能连这面上的功夫都做的如此粗糙?” “确实。”几人顺着一看,立马又看出了些许端倪,“这门槛处的泥也似新泥。” 钱铎点头:“换门之事进行得十分仓促。这门应当是照着之前的规格提前打好的,因此未能契入到墙边的砖瓦中去,门槛处,还容易些,只须将地下原先的门槛儿挖出,将新的填上,再将周围的泥压实即可。” “所以……这锁基本可以断定不是陆家人挂上的了?” “你们在外守好,我们先进去看看,”倪修道,“这门也不知道是做的什么法,还是先不要破坏了。” 一进去,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活了这么久,长了这么大,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大规模的惨像。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陆家人,似是死于一场厮杀,身子底下的地面都被血染透了。 冬日天气干燥,经过数月时日,这些血液已然干涸成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红,却仍旧触目惊心。 三人落地,才刚刚查看过几具尸体,便听闻耳边一阵凄厉的嘶喊声响起,浑身皆是一震,齐齐举剑防备,却是不见周围有丝毫动静。 这声音,有女人,有男人,有哭泣,有嘶吼,有惊悚,有绝望……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四章 忆 看着想吐(本章3k+,算是小小的加更吧。) 仔细辨别,不难听出“救命”、“啊啊啊……拼了!”“狗贼”这些断断续续的声音片段。 是魂魄!一般人死之后就会魂消魄散,但若是一人含冤而死,便能拼着一丝执念,一口凶气,稳定自己的魂魄,化为怨魂。也就是说这魂魄要么消散,要么就留下,变成怨魂。 但还是头一次见修仙之人有这种情形。 姬无双顿了顿步伐:“此处不宜久留,先去后头看看。” 三人一路往内间摸索。所到之处,皆是横尸遍地。 一路走来这陆家竟是无人生还!明显穿着华丽的主家人,和穿着统一服装的门生,在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堆,死状可怖。 更有甚者,在正堂的椅子上,口目大张,面部扭曲得不成人形,仿佛死前遭受了难熬的痛苦。 三人蹲下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都捂住口鼻一阵想吐。 饶是姬无双再淡定,此刻也白了脸,几乎面无人色:“这位年纪稍长者,恐怕就是陆家家主,陆宏朗了。” (那啥,浩思这个字的含义我很喜欢,想留给后面的某位,所以委屈一下陆大大改个字,因为前面vip章节修改起来比较麻烦,在此声明一下。放心,这段不记在字数内咱们字数也是够够的~) 倪修看向他拨弄着的那个人,花冠锦衣,微有虬髯,手上的玉扳指透着些零星的灵气,却也是气息奄奄。 不管是从着装还是从身上的伤口来看,此人是陆家家主无疑了。 看面相已经是看不出来了,他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儿好皮,全身上下被割了无数道刀伤,而在这儿刀伤之上,又布满了无数的水泡,有的还能看出,有的却已经腐烂得深可见骨。 随着姬无双翻看的动作,还有几只蛆虫从腐烂处爬出,挪动着又胖又肥的身躯,慢慢悠悠丝毫不因为有人在此处而快上一些。 许是气味实在难闻,庞晔终于忍不住飞快地跑了出去,抱着正堂前的一棵大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姬无双也难忍地取出帕子擦了擦白净的手指,很是用力。擦完之后习惯性地就要将帕子重新收回怀里,顿了一顿,犹豫了一霎,还是将帕子在手中烧成了一堆粉末。 继而又取出一双,蒙了一只在自己脸上,难得贴心地给了一只给吐完回来的庞晔。 庞晔道了声谢接过帕子,帕子上淡淡的皂荚未让他好受了不少。但面色还是难看,胃里的翻江倒海还未完全平息,强忍着恶心问姬无双:“为何断定他就是陆家家主?难道就因为他的着装?” 倪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这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明显不同。外面的人死于厮杀,这里面的,却是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残虐。” “残忍到这种地步,要么是仇杀,要么就是想要撬开他们的嘴,知道些什么。若是仇杀,既能灭门,那折磨时必定要重点‘关照’这个家主;若是想要知道些什么,那家主也定是首当其冲的,因为谁也不会知道的比他多。” “……”庞晔突然觉得当家主好可怜。 “所以,如果说陆家家主死在这里,那么这个人,就定然是陆家家主无疑了。” “那如果没有死在里面呢?” 倪修白眼简直快要翻上天了:“这人不论从衣着还是遭遇,十分之九的可能会是陆家家主。若不是,那也必定是陆家主的亲信,最亲的那种……” 三人又仔仔细细查看了许久,再一抬头,天色已全然黑了下去。 “没什么线索了,”倪修道,“我们对陆家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陆家给咱们家中递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书信。再看也是徒劳,不如去小二说的那个祖坟看看去?” 姬无双点头:“接连惊动几大世家,此事非同小可,要查探详细,修书回去好叫来人做好准备。” 三人又步行,绕过一片假山竹林,映入眼帘的便是陆家的祖坟了。 “这陆家祖坟倒还真是干净。”倪修调侃道,“该有死人的地方反倒干干净净,不该有死人的地方反而遍地都是。” 说是调侃,但内心却是沉重非常。 …… “里面的陆家人都死绝了。”倪修一出门便滔滔不绝地与其他人讲了起来里面的情形,大家都还要回信给家中呢:“看起来说是鬼祟,又不完全像。很多伤口像是人为,但是尸体上又有很多野兽撕咬的痕迹。” “再有就是陆家的祖坟。陆家主应该还没有来得及重新将祖坟休整,我们在那处呆了好久,所有棺材的一处都有重物撬开的破损,不像是从里头生变而被拍开的。我们还将银钉重新钉上试了一下,符合灵剑撬开的痕迹。” “那这么说,虽然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作乱,但是必定少不了人为?” “对。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和门口的黑云檀木有关,陆家人……似乎都成了怨魂,魂魄还未散去。我们也没敢自作主张仙清。” 听到这句,众人脸色都是一沉。偌大的家族连死都没能体面。 修仙之人,即便枉死也少有变成怨魂厉鬼的,投生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一种本能。 倪修将正堂里面的情况又描述了一遍,众人听完面色皆沉了下来,只觉得骇人听闻。 …… 过了近半旬,姬家、庞家、朱家、尤家长辈们才带着门生陆续赶来。钱家在最南头,离得最远,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么多世家仙人聚集此处,对竹沭来说还是头一回。客栈门口登时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都是想要一睹仙人容姿的竹沭百姓。 客栈掌柜的又是喜,又是愁。这对他小店来说可是千载难遇的好事儿啊!可愁的是,他这儿哪有那么多房间供仙人们居住?世家的排场很大,最先来的姬家,光是门生就带了二三十人。 正当他愁的不知该如何时,当地的几家贵胄递来了过云梯,纷纷亲自前来请人,在一众百姓艳羡的目光中将几大世家的仙人们请去了各自府上暂住。 开玩笑!他们这里唯一的、最厉害的仙家惨遭灭门,还都是头上招了祟,邪乎得很,难得有机会,一定要把其他世家请去自家府中坐镇。 倪修和庞晔跟随着庞炎来到了一家姓陈的官商家中。匆匆收拾妥当,谢绝了盛宴便丢下门生前往姬家所暂住的主人家一同商讨对策。 姬无双刚把他们探查的情况说完,姬埕霖便拈着胡子,幽幽道了句:“凤家没来。” 他们这几个小辈这才知道原来陆家也认识凤家。原先没见到凤家人,他们还以为凤家毕竟被人私底下称为“仙门皇家”,不屑于陆家结交。没想到竟也是认识的。 倪修与庞晔微微一个对视,瞬间了然,原来对方也觉得姬埕霖话中好像对凤家颇有微词,至少就这件事而言,确实如此。 庞炎性子比较耿直,对姬埕霖如此近乎直言的猜测颇不赞同,但念在曾受教于其,心中转了几转,将要出口的话又掂量了一番,才婉转道:“先生,这,或许凤家只是未收到传信也未可知。” 座中一人也道:“是啊,老师,我收到觉斯回信之时才知晓几个孩子都在一块儿,也都收到家中消息。便修书去了一趟凤家。 前日凤家大公子也回了消息,说是凤家并未收到陆家信件。凤家主近日正在闭关,凤家大公子已在赶来的路上。” 说话的是钱铎座前一位长者,一身贵蓝色的风袍,领口、袖口皆是金丝线镶边,就连桌案上放的灵剑都是纯金打造的镂刻剑鞘,看样子,应当是钱家家主钱建白无疑了。 倪修来时早就听庞晔说过,此次来的都是各家家主,也只有姬家不知为何只来了姬埕霖与姬埕萑两位长辈,他道这么多年姬无双的父亲就好似被姬埕霖架空了权利一般,有名无实,自打他记事起就很少在仙门中露面,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奇怪。 姬埕霖似乎十分看不惯钱建白,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一向与凤家交好。” 言语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钱建白微微一窒,面上笑意瞬间勉强了起来。 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倪修心中不爽,怎么说小辈们也都在,他姬埕霖要以恩师自居,耍威风训人,也不当挑这个时候:“不知道先生是不是已有推论?倪修不才,还请先生明言。” 姬埕霖冷眼望她,皱眉:“哼!”她确实不才。这场合哪有他们小辈出声的分?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然后…… 然后倪修他们几个小辈就被轰了出去。 行至门口时就听姬埕霖又是一声冷哼,对几位家主道:“你们且看着吧!” 钱建白似乎还在据理力争,倪修只隐约听到什么“凤家”什么“当年”,听得并不真切。 又等了近半旬,倪修他们才看到姬埕霖所说的结果。 当然,这是后话了…… 几个小辈自从那日被姬埕霖轰出去之后便再也没有能够参与到调查此事之中,但是又被叮嘱不能走远,只好每日无聊的在附近闲逛。 “哎!你们说,当年,当年是指哪年啊?当年凤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叫姬老头这么耿耿于怀,几乎断定是凤家所为?”这已经不知道是倪修第几次念叨这个问题了。 钱铎连连求饶:“修弟啊,你放过我吧!我是真的不知道。最近压根儿连我父亲的面都没见着,也没空去问。而且,此事虽是我父亲提及,可是当时在场那么多人,肯定都知道的……你有空在这儿逼我,不如去问问庞世伯,恐怕这消息还能来得快些。”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五章 忆 二十年前的决裂(轻轻来虐一下,求票票) 庞晔连连退避,“别看我,我也不知道,父亲以前从没跟我说过,最近又日日泡在陆家寻找蛛丝马迹,我也没法问到。” 倪修表示心情十分不爽,她无聊到最爱探听那些带有神秘色彩的陈年旧事,却被吊足了胃口找不到答案。 真烦! 正想着,一串露水溅到她的眼中,叫她颇感不适。 倪修眨了眨眼睛,原是姬无双正在练习轻功,踏上一片枝头,脚尖微微压下,弹出的一串露珠。 倪修拈着一株难见的绿草,百无聊赖间,心道:“这小子真跟傻了一样,竟然还真是出来练习来的。” 他们几个人聚在一块儿去找姬无双,说是请姬无双一同出来练习姬埕萑才乐呵呵地放人。但是个人应该都知道,这只是糊弄长辈的一个托词,哪里是真要他出来练习来了? 看着姬无双这认真的蠢样,倪修不禁为其他几家长辈感到糟心:这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就这么不同,姬家长辈也太省心了吧! 正想着,姬无双一个漂亮的回旋落到地上,又蓄力丹田准备再试一次。 倪修眼珠一转,偷偷从怀中摸出一张符,屏住呼吸…… 三!二!一! 就是这时! 一道强光自几人眼前炸亮。倪修早有准备地捂上了眼睛,听着姬无双一脚落空,似是被石头砸中的鸟儿一般,还有扑棱的声音,不一会儿就随着大片大片的枝叶一起跌落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了!”倪修盘腿坐在地上,笑的前俯后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 然而她还没笑够,便听到一声尖锐惊慌又不失温柔的尖叫在不远处响起,接着便是一声比方才还要更大声一些的落地声响。 “不好!”心中一紧,“这是误伤了别人了!” 听声音是个女子。倪修连忙起身前去查看,身边原本与她一同坐着说话的几人也纷纷跟上。 却有一人瞬间就从几人后头窜出,冲到落地的女子面前,一把横抱起那人,惊慌失措地喊着:“阿姊?” 倪修脚下一个趔趄,心中一阵惊慌,她这是闯了大祸了:“怎么样?有没有事?” 姬无双听见她的声音,转过脸来,双目已经一片赤红,怒极而哮:“滚!” 那眼神,瞪得倪修全身一僵,一股凉气从心头升起,仿佛瞬间明白了“如坠冰窟”的含义。 姬无双应当是气急,几近癫狂,吼了一声仍不过瘾,抱着手中的罗鸢鸢,对着倪修就是一脚。 这一脚用了不少灵力,直将倪修踹出老远,撞折了几颗大树才跌停下来。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倪修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从看到他红了双眼的那一刻起整个人都是蒙登的,一脑袋浆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庞晔和朱恒顿时火了,一人一边上前揪住姬无双的衣领怒骂道:“你干嘛?她又不是故意!你竟出手那么重!” 姬无双仍旧一脸怒意,却终于在怀中的罗鸢鸢悠悠转醒的时候恢复了一丝清明,微微收敛了身上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冷意,只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 “你明知修弟不会胡来!她只是与你好玩而已,按照你方才的情形,和功力根本不会受伤,罗小姐……没人知道她会来,说白了只是无心之失,你这样实在过分!” 姬无双丝毫不理,急着要看罗鸢鸢的情况,对两人捉着他的衣襟给他带来的不便十分不满,冷声道:“放手。”声音极尽低沉,眸子里尽是薄凉的杀气,仿佛二人再不放手他下一秒就能将人斩杀当场。 朱恒和庞晔气急败坏,一人一边就要给他一拳:“来啊!打上一场!还怕你不成!” 理智尚存的钱铎和尤闵死死拉住他们,不停地呼:“冷静!冷静一点!” 可双方都冲动着,哪里拉得住?姬无双瞬间挨了两拳,面上立见青红。罗鸢鸢躲在姬无双的怀中吓得连连惊叫,不知所措。 眼看姬无双没了耐心,催了剑诀就要攻击,尤闵急中生智,突然大呼:“日华!弘毅!修弟好像摔傻了!” 果然,庞晔和朱恒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双双松了手,向倪修看去。 就见倪修还呆呆地坐在原地,木讷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一抹灰白色脚印,好像真的被摔傻了一样。 “阿修?” 倪修听到呼声才木木抬起头来,脑袋仍然昏昏沉沉,一双乌亮乌亮的眸子里写满了不明所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庞晔和朱恒急忙过来扶起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定她没事儿之后才松了口气。 那边钱铎和尤闵正在费力地安抚姬无双,毕竟这事儿再怎么说也是倪修的不是,哪怕无心之失也是失呀! “快看看罗小姐有没有事情!” 这话其实说了也是白说,庞晔和朱恒一撒下他的衣领他便已经开始紧张地查探起罗鸢鸢的情况来了。 “有些皮外的擦伤,并无大碍,是阿单过于激动了。”知道这是因自己而起的一场争执,罗鸢鸢一脸尴尬地止住姬无双的动作,扯了笑道:“说来也是我的不是,没有提前打声招呼就寻了过来……” 说着,伸手帮姬无双理了理衣襟处的褶皱,温柔道:“你方才出手也太重了点。赶紧给人赔个不是。” 姬无双垂了眼眸纹丝不动,只要一想到罗鸢鸢方才晕了过去,此刻身上不知还有多少擦伤和青紫就疯了一样的想发火。叫他去给倪修赔礼道歉,他现在是万万张不开口的。 罗鸢鸢知道他这是不愿意了。他对她一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也从来不曾逼过他,可是:“那毕竟是你的朋友。”向来形单影只的他最近终于有了朋友,她又怎忍心看他又将朋友推远了去。 姬无双别开视线,似是再做一个十分困难的决定。 顿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响,艰难道:“不是朋友。”或许曾经是,但是一旦她伤及他的阿姊,就再也不是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下就连钱铎和尤闵都怒了。眼睛里迸发出的失望、受伤都叫他无法直视。 倪修却仍是那副麻木的样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径自往回走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六章 寻 关系的转机 她也曾以为他们是朋友,他也毕竟帮过她那么多,更是在天门关经历生死之后,彻夜不眠地给她讲故事。 那些故事他讲的时候有些地方并不流畅,她能听出来,是根据他的笔记现掰的,哪有人的笔记中会有那么多口语化的语句?跟话本子似的。 他还带她去逛过花楼。据庞晔说,那可能是因为他看见她在迷魂草的密室中也想着逛花楼,心中不忍才带着她去圆了这个愿望的吧。 虽然逛花楼也不是很尽兴,但是看着他坐在她身侧无所适从的样子,要比看花楼里的歌舞美人有趣多了。 但是听见他说他们不是朋友的时候,她也并不意外。从小到大,没少和庞晔掐架,她知道朋友之间打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种时候周身流露出来的都是内心彷徨失措、恨对方不理解自己的火烧火燎的愤怒和伤心。 其实她也不能完全说的清楚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很复杂,伤心、愤怒、不解、憎恨……什么都有,但总体来说里头的情绪是热的,是暖的,是燃烧着的,等到缓过气来又是握手言和、后悔出手的,而绝不是他那种冷的、冰的、瞬间就与她划清了一道界线的情绪。 或许,在他的定义中,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好像她那天也在等,等着他与她说话,哪怕是一句话,无关痛痒的话也行。她就能依靠自己的“寻欢场上沉浮”的经验化解这些。 可是就算罗鸢鸢当时与他说:“我刚到这里便碰上叔父准备传信唤你们回去,就想着自己过来喊你们,现在却还未告知他们。”他也不愿意上前,只漠然道:“无需多言,现在散了他们肯定就各自回去了。” “真是个冷漠的人呢。”倪修这般想着,一抬头,发现天又亮了。 回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分明是自己亲身经历了许久的事情,这一想,却只是短短几天便想完了。 姬无双还在沉睡,细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剪影,伴着清晨微颤的烛光似是微微抖动着。眉间那道痛苦的深川没见了踪影,凝脂一般的肌肤上爬上一抹初升暖阳洒落的光辉,整个人看上去安静而美好,就像个纯洁可怜的孩子。 “唉……”倪修轻叹了一口气,到底现在是没有任何灵力的俗身,伤心了几天几夜终是撑不住昏睡过去。 他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显得不那么冰冷,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伤痛吧。 睡眠……真是个好东西。 “我怎么睡着了?”正犹豫这要不要叫醒他,他就突然自己醒来,“咱们这是到哪儿了?什么时辰了?” 倪修有些微微的错愕:“现在正在转道向北,到梓梦了。辰时了。” 姬无双一脸不可置信,面上顿时懊恼了起来:“辰时?”他一向对自己要求极为严格,姬家规定门生辰时起,他就偏要卯时起,他不能输于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姬家人!可没想到现在换了没有灵力的泥身竟然连早起都耽误了。 “我记得不是……怎么这么快就到梓梦了?我睡了多久?” 姬无双掀开了被子,取水洁面。然后又死死跟在倪修身后,像之前那样,生怕她跑掉一般。 这情况…… 倪修愕然:“你……” “怎么了?快些赶路。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姬无双道,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眸中没有丝毫痛色,仿佛对之前在鹤毓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倪修纠结半晌,试探地问道:“咱们要不要……走走亲戚?” 说道亲戚,以姬无双对罗鸢的重视程度,第一个想到的恐怕应该就是她了。倪修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她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哪怕是亲生父亲姬洪发站在他面前他恐怕都是冷血到毫无感情,但是与姬家的养女罗鸢却是感情深厚。 这么多年,让他能够温柔以对,能够沾染上些许人间俗气的恐怕也只有罗鸢了。就像那次修习途中,她失手使罗鸢从半空摔落一样,所有使得罗鸢遭受伤害的事情都能引得他瞬间发狂。这也是大家为何都猜测罗鸢虽是姬家养女却实际是姬无双那神秘的未婚妻。 但此刻,姬无双却是一脸漠然:“事情没解决之前,你我两个皆死之人以何面目走亲戚?”显然不记得罗鸢已死。 倪修缓了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着姬无双的反常:“难道是因为灵识不全,心性不稳?所以导致伤心欲绝之后遗忘了关于罗鸢的事情?” 忘,是肯定忘了,但是具体什么原因倪修只能靠猜测,却不敢多问,心下也是一阵庆幸,终于可以不用再煎熬了,若是她也忘了才好,两人之间就毫无隔阂,至少表面上能够安然无恙。 或许是距离鹤毓很近的缘故,此处打听下来并未见到什么邪祟,倪修收拾完就去马厩牵了“小没有脸”带着姬无双上路了。 姬无双还是那样,完全把自己当大爷,紧张地盯着倪修,一步都不让她离开。 “无双我儿……”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毕竟,人都是活在当下的不是吗?管那么多以后有什么用处?以后的事情无可预知,不走到那一步也改变不了。 倪修别扭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 “要不陪爹爹喝上两壶?” 姬无双冷冷坐在车辕另一侧,并未转头,只是用眼角冷冷睨了他一眼:“酗酒傷智。” 倪修递了酒在他面前,继续锲而不舍:“你现在已经够笨的了,没什么神智可以被伤,快来陪爹爹喝点……” 姬无双不为所动,冷声道:“我是说你。” “我?” “已经认不清关系了。”姬无双一本正经。 倪修哑然,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厮竟学会拐着弯的骂人了! 情不自禁就想:“也不知这算不算近朱者赤。若是姬家的长辈们还在,恐怕要被她这个玷污了姬家瑰宝的人给气死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七章 寻 神秘女子 一个忘却了伤心事的人,和一个假装忘却了伤心事的人就这么一路往北边抄着小道慢悠悠地走着。 一路上倪修就以姬无双取乐,姬无双万年不变的冷脸上偶尔显现的意思轻微波动都叫她能够嘻嘻哈哈笑上半天。两人平和地相处数日,点点滴滴的生活小细节竟给她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或许真是孤单地太久了吧! 这天清晨,倪修与姬无双从借住的村民家出来,刚刚走上山间的一条羊肠小道就听见不远处有嘤嘤嘤的哭声。两人勒了马下车察看,顺着声音走去,就见一村装女子正坐于树下哭泣。 倪修连忙上前轻声询问:“姑娘?” 姬无双则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秉承着“坚决不离倪修超过十步”的信条,一言不发地跟在倪修身后,并未准备亲自上前管什么闲事。 “姑娘?” 直喊了两声,那姑娘才抬起头来,泪眼迷蒙。脸上挂着晶亮的泪珠,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受惊的模样。 “……”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倪修如被五雷轰顶一般,只能看见她的樱桃小嘴在一张一合,却全然听不见任何声响。 姬无双见到倪修受惊,才将目光转到那女子身上,也是怔愣当场! 只见那女子眼如明珠,眉如弯月,一颗小巧而坚挺的鼻梁下一朱樱唇如朱砂轻点,白皙无暇的肌肤在破麻布衣内显得尤其亮眼。 即使头发凌乱不堪,即使一身装扮落魄,也遮盖不了她天生丽质的美丽容颜…… 这不是罗鸢又能是谁? “阿?阿姊?”姬无双微微错愕的清冷声线将倪修的理智带了回来。 女子已然慌了心神,错乱间,就拽住倪修的衣袖哭求道:“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倪修登时如被火舌炙烤到一般,惊慌地抽回衣袖,连带着那女子不防错手摔到地上,来了个狗啃泥。 再抬头,却是一脸不明所以。 泥土沾染在脸上,混着泪痕,花了大片,却不叫人觉得丑陋失态,反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毫无表情的姬无双顿时有了怒意,眸中结上一层薄冰,对着倪修就是一句:“滚!” 倪修呆愣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回到马车旁边时姬无双早已忘了什么“十步之约”,将那女子抱回马车安顿好了。 半个马车的酒都被他搬到地上,为那女子腾出一方安逸舒适的小天地。 “这不对劲!”倪修仿佛嗅到了什么阴谋的气息,尽管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从何理起,但她还是知道,这不对劲! 许是方才倪修扯回衣袖伤到了女子,姬无双此时看到倪修回来,只垂了眼帘半点不愿搭理。 倪修透过帘子往里面瞧去,女子受了惊吓已沉沉睡去, 问是问不出什么了。除了继续上路还能怎么办呢? 倪修坐在马车边上一颠一颠的,所有的好心情都被颠没了。一直到进了城都没想好该怎么张口,跟已经忘却了罗鸢之死的姬无双说这女子出现的巧合与诡异。 寻了个客栈,本想快点与那女子过过招,却发现那女子竟然发起了高烧。姬无双请了客栈伙计找来大夫,又请了伙计出去抓药,煎药。自己却半分不离那女子身侧,端茶倒水地照料着,叫倪修压根儿无从下手。 直到后半夜,女子捂出了一身汗,才渐渐退了烧。 倪修不顾姬无双的反对就开始与之闲聊起来。 女子叫李杏儿,是什么大牛村的人,近期大牛村出来怪事她便与家中父兄一路从西边往南,投靠亲戚去。 谁知,父兄半路还是遭了难,她一个弱女子,从没出过远门,也不知该往何处去,顿时没了主张。正饥寒交迫无处逢生之时遇见了两人。 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声泪俱下,对着二人哭哭哀求道:“两位公子,我吃的少,干活快。求你们收留我吧!” 倪修道:“你应当看到我们身上背的剑了。我们是修仙人,跟着我们只会一路颠沛,并不能安稳度日,而且危险重重,不知何时就会丢掉小命的。” 那女子连忙改了口道:“两位仙人,我没关系的,我什么都不怕,只要能有口饭吃,什么都没有关系……” “呵呵,”倪修讪笑一声,硬是把姬无双从那女子面前拽出与他商量。 “我们有要事在身,恐怕不方便带她。” 姬无双艰难张口:“不过多带一人,应当无碍。” 倪修也不清楚现在是何感觉,原来他对罗鸢的感情竟如此深厚,从漠不关心到无微不至,不过是瞥见了一张脸的功夫。这世上谁人能想到,从不愿沾染俗事的无双仙子竟有一天能够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如此重视? “可是……你不觉得她出现得很不是时候吗?” “什么‘时候’?” 倪修睁眼瞎编道:“你刚刚恢复了些许灵识,有了意识,正是寻找剩下一魂,解开幕后秘密的关键时候,她就突然出现。” “世上谁人不知你对你阿姊有多重视?她却如此巧合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这难道还不叫‘不是时候’?” 姬无双冷声道:“她没有灵力傍身,这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一个普通人,也值得嗜血魔女这么忌惮?” “是啊!所以才更可疑!一个没有灵力傍身的人竟然愿意与修炼之人同道而行!她不怕吗?她父兄的死都叫她怕成这样,却不怕再遇到鬼祟?”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与我们同行更加安全。”姬无双的推理竟然无懈可击。 倪修压了压情绪,继续劝道:“我知道你对罗鸢……但是她跟着我们毕竟也不能保证安全,还是把她护送到她要投靠的亲戚家吧?反正她本来就是要去的。” “你没听她说吗?她并不知亲戚在哪,而她的父兄都已死了!”姬无双有些不耐,也不知那女子怎么就不入她眼了,更不知向来大大咧咧的她为什么就是要与那女子过不去。 倪修本不欲与他吵架,可是她满心满眼都是着急,语气也不禁急了起来,强硬道:“我不同意!你若是真的对罗鸢念念不忘又何必不直接娶她?找个替身算什么?” 一句话就像炮炸一样,将他点燃。 姬无双一脸的不可置信得。 娶罗鸢?那是他阿姊!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她可以侮辱他,却万万不能侮辱他的阿姊! 一瞬间,他如同失了心智一般,怒不可遏道:“你!怎么?没了庞晔的陪伴,你开始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惯了吗?是不是心里已经扭曲到希望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形单影只才好?” 话落,自己都愣住了。他也不知自己何时竟变成了一个骂人拿短的人,但是好像只要和阿姊牵扯上关系的事情,他就一向没了分寸。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八章 寻 留下再走 倪修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心如刀割。 冷冷剐了他一眼便摔门回了自己房中。 姬无双闭了眼睛,颓然立在原处。 正不知不知该作何动作,就听房门打开,李杏儿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立在门下,一脸的小心翼翼。 他这才懊恼的想起,因为他担心屋内的李杏儿,他们并未走远,是在房门口商议此事的。 定是方才争吵声大了,将她引来。 “二位仙人可是因我起了争执?” 倪修的房间就在隔壁,因此也能清晰地听见外头的声音,不禁心下冷笑:装模作样!不就隔了个门而已?就听不真切了?是不是为了你,你心里没数吗? 正想着,就听那柔弱的声音再度响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已是麻烦了二位仙人,确实不应再叨扰,我还是继续去寻我的亲戚吧。” 倪修又是腹诽:“这小妮子,话本子看多了吧?以退为进吗这是要?” 倪修在房内已经放弃了挣扎,原以为姬无双会安慰些什么,劝她不要多想之类,却听了半晌不见外头有任何动静。想来是沉默了。 外间,李杏儿柔柔地看着姬无双,内心满含希冀,却见姬无双半瞥了脸,不发一语。 当即没了法子,只好福了福身子,往外走去。 有那么一瞬间,姬无双是真的希望她能够想定决心有所去处,这样他也不用左右为难。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向她看去。对着这个像他阿姊的人,他再多看一眼就怕自己没法狠下心来。 倪修偷偷躲在门缝看李杏儿就要走下楼梯,内心正喜,那人却突然,两眼一翻直直往楼下栽去…… 顿时心中冷笑:“哼!我就知道!” 话本子里用烂了的桥段,偏生姬无双就吃这亏,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了回去。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姬无双的眉头又更加凝重了些:“天这么冷,你一个弱女子恐有危险。还是先养好病再说吧。”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遂问起:“你方才还未讲你们村造了什么难?” 提起此事,李杏儿立马一脸惊慌,像是被扯找了哪根神经一般,瞬间语无伦次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除了说“我不知道”之外竟再也说不出一句不同的话来。 看她躲在棉被里瑟瑟发抖的模样,姬无双心里又是一阵紧缩。只好将她先哄睡着。 一直等了好多天,那女子才能够情绪稳定地讲述自己的遭遇。 “我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或许是刚刚入冬那阵子吧。村里的老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本来只有几个人,症状也不是很严重,只是手脚略微有些僵硬而已。再加上天气寒冷,大家一时也并没有注意。” “后来,就有老人开始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家里人请了乡里的郎中,郎中看过之后没有找出任何原因,就推测应当是类似于偏瘫、中风之类的。还给几个老人开了方子煎服。” “谁知道……”说道此,她又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谁知道,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觉得四肢发冷,慢慢就僵硬起来,和那些老人一样,没法动弹。” 眼看就不行了,村长就张罗着每家每户凑些钱财,找了几个脚程快的,去镇子上请大夫。 “可是我们村在山沟沟里,实在偏僻的狠了。山路难走,等到几个人请来了大夫的时候先头几个倒下的老人竟然……竟然都变成了雕像!” “村里人当时就慌了。商议之后决定将那些老人烧了。……我也知道这事情有些大逆不道,那些老人不能入土怕是死后也会不安,但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那些老人的家人也怕的紧,所以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将老人们火化了。” 倪修不解:“没找仙家?” 李杏儿呆滞地摇了摇头痛苦道:“没有。我们村子本就闭塞,没那么富裕,哪有钱上路请仙家?别说没请,就是请了,山路难行,恐怕也没有仙家愿意来……” 说着,面色更加惨白了些,颤抖道:“原以为一把火烧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是还是不停地有人倒下。一个接着一个……” “先是老人,然后是小孩,然后妇女汉子都开始出现那种症状。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剩下暂时还安好的村民们就开始张罗着要将那些倒下的人也统统烧死。” “统统烧死?”倪修惊,“可是他们还没死吧?” 李杏儿无力点头,声音也瞬间沙哑了起来:“可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倪修听着,突然就觉得背后一阵恶寒。 曾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乡亲,前一秒还在喜笑颜开地唠着家长里短,后一秒就开始针锋相对,要将人活活烧死。 可是他们还是举家重迁,所以:“但是,即使将那些人都烧死也没能阻止剩下的人继续变成他们那样,是吗?” “是!大家都觉得这是一场瘟疫。用火烧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烧完之后好像还加剧了这种病症的传播。” 李杏儿接过姬无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继续道:“眼看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就开始商量着各奔东西,到外头去投亲。我父亲也就带着我和我兄长一起出了来。但是在路上的时候他们还是没能逃得过去,变成了雕塑,死在半路……” 说完,应当是想到父亲与兄弟的惨状,捂了脸嚎啕大哭起来。 姬无双上前又是一同慢声细语的安慰。也只有在“罗鸢”面前才能这般。 倪修虽然深表同情,但是没亲眼见到事情的经过她是绝对不会轻易相信,待她情绪略微稳定下来便追问道:“然后你就遇见了我们,是吗?” 李杏儿垂泪点头。 “那你父兄现在何在?” “我……”李杏儿一脸茫然,“烧了。我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我都记不清自己一个人走了多久。他们死后我怕这怪病会传染给别人,就一把火把他们烧了……” “那……” 倪修还要再问,姬无双却已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开:“够了!她都已经这么难受了!” 常人都说他冷血,但现在在他眼里,倪修才是最冷血的那个。李杏儿都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却还能不为所动,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九章 寻 前去大牛村 之前的争吵,二人都说了重话,并未和好,现在不过是揭开不谈而已。 姬无双这又是一推,直接把倪修推笑了:“姬兄,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姬无双方才一时激动才那样,此刻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甚是过分,再一再二的哪有再三?说到底这人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正微微有些不知所措,就听倪修说要打赌,有些不自然道:“什么赌?” “叫她带我们去那村子看看,若是真如她所言,都成了雕塑,那我二话不说走人,从此与你再无瓜葛!若不是!”倪修狠狠瞪着所谓的“李杏儿”,残忍道:“若不是!她就给我当餐点!” “幼稚。”姬无双瞥了一眼。 李杏儿顿时露出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腿一个打颤就摔落在地:“可是村里人都被烧了呀!” 倪修冷笑:“我相信,就算烧成灰,只要存在过,也是有迹可循的。” “可是……可是回去会被传染的……”满眼惊悚,垂然欲泣。 “无妨,我会给你符纸护着你,任何妖魔鬼怪也近不得身。” “好!”姬无双上前扶起她,转过头坚定地对倪修道,“我信她!” 李杏儿还在愣神间,两人一人一个板子就将此事敲定。 隔天一早,三人收拾好东西轻装上路。 鉴于李杏儿说的“大牛村在深山沟沟里,山路难行”倪修将马车赶到距离那里最近的镇子,捞上李杏儿和姬无双便化风而起。 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大牛村确实是个闭塞破落的小村庄,山路崎岖,建房也难以找到砖瓦。 难得一块平缓一些的路段上头挤着十几户屋舍,都是一个个用泥堆砌起来的小破屋子,在一场冬雪的洗礼下摇摇欲倾。 “就是这里了。”李杏儿将二人带到一处废墟处,“这里是我们村子最先烧人的地方。后来,太多了,又都是活人,大家也不敢去碰他们,就干脆将人烧死在家中。” 倪修和姬无双跟着她后头逛了一圈,不难看出几乎所有的房屋上头都有灼烧过的痕迹,想必所言非虚。 村子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逛完了。这个赌约如何,到这时已经一目了然。 姬无双看了眼倪修:“你不用走,日后莫与她为难就是。” 倪修灿然一笑:“当然不走!”傻子才走。她一向能屈能伸,才不会因为一点委屈就走人。昨日要与姬无双打赌是因为实在厌倦了李杏儿动不动就泪眼婆娑,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她不是男子,没什么怜香惜玉的雅趣,只觉得李杏儿“呜呜呜”的哭声像蚊子一样惹她心烦。而那时姬无双又狠不下心逼问,她若是不出此下策,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个地方。 倪修冲李杏儿嫣然一笑。她自然是没有忽略,听到她说“当然不走”的时候,李杏儿嘴角牵起的那一丝不甘。 “之前都是我错了。李姑娘如此玲珑剔透,应当不会与我计较吧?” “仙人哪里的话。”李杏儿温柔地笑道。笑容端的是一个无懈可击,仿佛那就是真心实意的一个微笑。 “那就好。”倪修笑得更甜,直晃得李杏儿眼生疼。 她不怎么相信什么巧合,尤其是这么巧的巧合。所以不管今日李杏儿带她看见的场景是有多么的真实,她对她的怀疑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笑完,蹲在地上蹲在地上研究着那堆废墟,心情颇好。 李杏儿既然费尽心思地接近他们她就没指望能一举将她面目揭露,只盼着能多了解了解她,好心中有个底。 说来还真是意外之喜。这些废墟还真不是仓促间造出来的,明显是有些时日了,虽然不知道李杏儿的真实身份,但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她相信顺着这里摸索下去,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如何?”看着倪修蹲在那里玩了半天泥巴,姬无双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可需要帮忙?” 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要知道,那虽是泥巴,可也是由人变成的泥巴呀,她直接徒手去摸,也不觉得膈应。 倪修想得正出神,冷不丁被他打断思路,顿时不悦:“需要!” “作甚?” “闭紧嘴巴,我不说话你就别说话!” “……”她竟然还有嫌他聒噪的时候。 这事儿会跟钱铎有关吗? 倪修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别人了。脑子里断断续续的推测甚至都没法串联起来,想把目前已经想到的事情告诉姬无双却不能够,怕自己一提到钱铎与此事有关就会唤醒他的记忆。 斟酌半晌,抬头询问道:“姬兄,我能跟你单独说两句话吗?” 姬无双微微怔愣了一下,第一反应竟是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李杏儿。 倪修意苦,只想仰天咆哮,大问苍天:这情!究竟是何物?能叫人神魂颠倒! 她与他关系虽说不上多要好但是好歹也认识了二十七年,哪怕她死掉的二十年不算在内,也有七年了吧?这七年他们怎么说也是有同窗之谊,还一同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过,到了此时却还比不上一个认识才几天的神秘女子。 想着想着,看向姬无双的目光开始复杂起来,当然,鄙夷之情恐怕更多: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无双仙子竟然是这等说栽就栽的情场小白兔!遇见心动之人连脑子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得不说,李杏儿和罗鸢真的很像,她迎着姬无双的目光,微微一笑,大方得体,温柔如水:“我没有关系,有倪仙人的符纸护身的。二位仙人有要事尽管商量,我回避就是。” 说着,往一边走了走,站定之后还冲姬无双摆了摆手,提高了声音喊道:“仙人放心吧,我就在此处,不会走远的。” 确实不远,若有意外也能即使护住。 姬无双放下了心,专心与倪修开始交谈:“怎么了?” 倪修收了嘴角噙着的一抹冷笑,认真地开始分析给他听:“有些发现想要说给你听。你脑子比较好,帮着一起想想。”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章 寻 不是瘟疫 倪修思索着,将她脑子里能够整理出来的信息一一道来:“第一,我觉得这里发生的什么活人都变成雕塑,并不是什么天降的瘟疫。” “何解?” “如果是瘟疫,照李杏儿所说,她父兄在路上‘发病’离世,那么周围的村镇必定会受到影响,可咱们一路过来,你可听到有任何的异常吗?” “……唔……这么说吧!如果在这个周围,这大牛村确实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以只有这大牛村染上瘟疫也说得过去。可是,她的描述,短短一旬之内,整个村子就都传染上了这种怪病,这传染性如此之强,又有不少人收拾行囊背井离乡,另谋生路去了,那这些人里面难道就没有将这病带出去的吗?” “就算很少,她的父兄在路上都死于这病,那周围也没有被传染上的?” 姬无双道:“或许是因为,她及时将他们烧掉,没能扩散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又或者是因为,他们死时,地处偏僻。” 李杏儿前日讲述经过时确实是说她们专挑小道走。是为了防止传染给其他人。 连这样细微的心理感受都考虑到了,不得不说,不管是李杏儿还是她幕后的主子,在诓骗他们上头确实是煞费苦心。 但是:“首先对于她及时焚毁尸体阻止扩散这一说——大牛村把人都烧绝了,阻止扩散了吗? 其次,关于他们挑偏僻小路这点……这个理由看似滴水不漏,可你仔细一想,又压根儿禁不住推敲。” 不远处的李杏儿似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倪修不由得加快了语速低声道:“就亲疏义方乃人之常情。我活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就义疏亲’的例子。他们一家深知其中危险,在路上都要特地避开人走,此去目的却是要投靠亲朋。也就是说,他们一路小心翼翼,生怕不相干的人被他们传染,变成雕塑,却丝毫不担心情谊深厚的亲人、友人遭此劫难?” 这几天,但凡她对李杏儿有一丝怀疑,言语上有一丝攻击,他就会暴跳如雷。此刻却是一脸平静,听得认真:“所以不是瘟疫。还有吗?” “呃?” “还有其他线索吗?”姬无双重复了一遍,把话说全,“会不会是诅咒?” “你的意思是,这个村子被诅咒了?”倪修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我也有想过。可是,这个村子被诅咒了的话,她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还活到现在?” “所以,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钱……”差点失言,倪修连忙反应过来,“前头我跟你说到的那个幕后之人。此处应当也是他的杰作。” 倪修不知道他的记忆停在哪里,但还好,他还记得那幕后之人,略一思索,道:“如果是,不止。” 他一向少言,除非希望别人能够快速听懂的时候才会把话说得详尽一些,此刻这话听来要是旁人会觉得颇有些找不着北,但是倪修把话过了一遍脑子,瞬间就听懂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真是幕后之人所为,那绝对不止这一处。 之前的种种怪异之处,是有人引着她前去,后来见到钱铎,钱铎明显对她多管闲事,坏他好事是心存不满的。所以倪修基本可以断定,还有一个一直隐匿自己身迹不敢现身的人,与钱铎应当是处于对立面的。 那人也不知道是谁,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倪修觉得,暂且就称他为“乌龟兄”吧。 这乌龟兄引着她处处坏钱铎的“好事”,但是这次,她却觉得不是“乌龟兄”所为。 仔细想来,“乌龟兄”每次引她过去都是以姬无双的灵魂为诱饵,并且每次过去,她都是必须破坏了钱铎的布置之后才能取得姬无双的魂或是魄。 比方说“哑城”的“鬼秀才”一事,她度化了“鬼秀才”才在他的身体中找到无双的一魄,再比方说“万魂碑”一事,她虽然先取到了姬无双的其余魂魄,却是被困在碑底,直到斩杀了那条万年长虫,仙清了碑中的怨魂之后才得以逃生。 那些都是钱铎的杰作,“乌龟兄”也都只会引她去破坏,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带着她来到这一处明显失败的地方。 这更加可以断定,李杏儿是钱铎那一面的人,这地方只是为了混淆视听,是一处被遗弃的失败之所,那么必然还有其他地方是成功布置了的,只不过被隐藏了起来。 想不到他的思路竟然能跳转得这么快。真不愧未人人称颂的“世家楷模”。 倪修歪头看向姬无双。灵动闪亮的眸子里全是探究之色,莫非,他心底其实对李杏儿也是有所怀疑的?只是,那他为何不说? “那李杏儿?”倪修试探地问道。 姬无双却是都未听她说完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你说过不与她为难了。我信她!” “她与此事绝无关系!”眼睛里的坚定简直了! 倪修转头看了看李杏儿。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她也转头看她,还冲她礼貌地笑了笑。 因为罗鸢的死,她与姬无双的关系岌岌可危,恰逢姬无双失去对那些事情的印象,才有所缓和。 所以要这么看来,其实李杏儿的出现“很是时候”。万般无一利。就像是埋在地底深处的一柄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踩着哪根线,就会使得它猛然飞起,将二人只间的关系彻底斩碎。 且从她的种种微妙的迹象不难看出,她是十分希望他们能够分道扬镳的。 思路算是理了个大概:“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姬无双颔首:“回吧。” 晚间,客栈。 一缕轻烟自熏香炉内缓缓飘出,望上去极轻,极柔,搔得人心痒痒。 姬无双这厮极其讲究,哪怕这种丧家落魄的时候,行囊里都要揣着一盏紫砂琉璃的熏香炉,所用的香料虽比不上原先在姬家辉煌之时的千金华贵,但却是不能缺的。 倪修闻不出今日的熏香炉中飘出的是什么味道,但是却知道,与姬无双平日里用的不是同一种香。 方才折返时,碰见一大娘摆摊卖售自家自制的香料。里面有一种紫玲草的味道,恰巧是罗鸢最喜欢的。 姬无双当即掏钱买了好些个,回来给李杏儿用。 倪修本不想买,心中正在暗喜:“管钱的感觉还真是好啊!”就看见姬无双掏出钱来! 姬无双身上本没有钱,倪修想了想,好像是之前决裂之时,她留给他的银两。 顿时想把自己手剁掉。为什么自己当时要这么冲动……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一章 寻 失落村庄里的泥人 荧光流泻扑满面,寒风轻送暖香来。” 倪修在姬无双背后翻了个白眼,心想:都说闻香识人不错,可是至于还这般诗兴大发吗?坚守了四十多年的高冷劲都去哪了? 不过不得不说,姬无双的文采是真的好,短短两句话有动有静,将此刻屋内的情景描述得惟妙惟肖。 就连她这个一向没什么情趣的人都能看到他内心的场景:窗外的月光与烛光交织缠绵着,在眼前女子美艳的面容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叫人看不真切究竟是谁。正想一探究竟之时,屋外的寒风穿堂而过,送来一阵独属于故人的香气,使他心中倍感温暖。 李杏儿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流光四溢的月牙,温柔地仿佛要滴出水来:“姬仙人讲的是什么意思?我虽然听不懂,但是却觉得真好听。” 倪修在后头又是一个白眼:听不懂还真好听?吟了首诗而已,正常说话,又不是唱曲儿,听不懂的情况下怎么还能听出好听来了? 李杏儿应当是看见了倪修的大白眼,笑嘻嘻地问她:“倪仙人可会吟诗?” 倪修笑了:“我吟出来的诗,你怕是都不敢听。” 向前,姬埕霖没少让她吟诗,说是什么读书人的直觉要比普通人更加敏锐,是因为他们“真听、真看、真感受”了,而对于修炼之人来说,直觉尤为重要,因此,他们必须也要通过习诗吟句来“真听真看真感受”。语毕,还夸了姬家先祖一通,说什么这也是姬家先祖出挑的重要原因。 现在看着姬无双两眼一抹黑,压根儿辨不清李杏儿好坏的样子,倪修只觉得在棺材里躺着的姬埕霖脸一阵噼里啪啦直响。 不过当时,她还是十分信以为真的,照着其他学生吟诵的诗句,依葫芦画瓢说了好几句。但姬埕霖听了都连连摇头说不好,还说什么“不求你辞藻华贵,但求你真情实意”。 倪修简直要被逼疯了,她这样一个“人”要怎么去感受? 当时的题目她还真不记得了,好像是赞花儿,但是印象十分深刻的是姬埕霖最后一直都没有满意,干脆就让她描绘一下自己最喜欢的场景。于是倪修绞尽脑汁,将自己“吃饭”时候的场景描绘了出来——鼻腔内的血腥、耳边的狂风、野兽的哀鸣、内心的雀跃、体内的澎湃……她几乎是面面俱到。 结果她难得诚实认真一回,姬埕霖却不信了,气的胡子都快飞上了天,砸了她好几本书叫她滚。 姬无双突然冷了脸,漠然道:“夜已深,姑娘早些歇下。” 李杏儿微微错愣,不知道刚才还聊得好好地,他怎么就不开心了。倪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而一想:“这厮大概是突然认识到李杏儿与罗鸢的不同了吧。罗鸢那当真是一个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修炼的本事在世家女子中也属一流。这李杏儿肚子里头没墨水,还想奉承讨好姬无双,简直与罗鸢在姬无双眼中的形象天差地别。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从李杏儿房中出来,两人就开始商议着出去的事情。 姬无双想和倪修一起去,但是倪修怕有危险死活不同意。他现在本来就是泥人的身子,要是再变成泥人可咋整? 姬无双却道:“你不是一直担心李杏儿是坏人吗?把我这个没有一丝灵力的人放在这里,你就能放心?” “呵呵!”倪修笑,“以前也知道你比较随心所欲,但也只是随心所欲而已,竟不知你竟然还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话其实有些重了。他不过就是不允许倪修怀疑李杏儿的同时,自己却借着倪修的怀疑而使她放不下心来。 但姬无双很是平静,一点也没有因为倪修的评价有丝毫的愤怒。 倪修倒不平静了。想来想去,还是把人带在身边才更加保险。 于是,两人一同出发,前往大牛村周围的山沟沟里寻找失落的村庄了。 这样的村庄并不难找。钱铎那边应该是发现了她已经复活,怕她再坏他好事,就没有在城中继续作乱,而是将地点转移到与外界几乎毫无联系的山村之中。这些山村,千百年恐怕都来不了几个外来客,就是全都变成泥人恐怕都没人能够发觉,消息自然就传不出去。 他们专挑偏僻无路的山上走,不一会儿就找到一处村落。 “这……”倪修带着姬无双躲在一处泥房子后头,头皮阵阵发麻。 昏暗的月光下,一群毫无生气的泥人正无声狂欢着。 他们手臂挎着手臂,围成了一个大圈,齐齐盯着圆圈中间那处没有树木遮挡,只有月光洒落的土地,踏动着奇怪的舞步。 泥人的四肢很不协调,举动极其僵硬,但是步调动作却是惊人的一致,仿佛是一个泥人,分化出的分身一般,在这偏僻而静谧的夜晚显得诡异阴森。 遮住月亮夜云被风吹偏了一些,更多皎洁明亮的月光自天空直泻而下,不偏不倚打在众泥人围成的圈子里头,也将不少泥人的面庞照亮。 倪修在一旁看着,呼吸登时一滞。 她是真的怕这些说不上名字,从未听闻的怪物。未知,才是可怕,一般的鬼祟,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都能接受,但是碰到这种,哪怕她心里其实知道她自己不会轻易受伤,更不会轻易死去,但她还是会十分排斥,骨子里潜藏着莫名的恐惧,使她打心底里往外泛凉气。 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肩膀,重重按压了几下,感受身子往下沉了沉,她才想起身旁有人。 一回头,姬无双冷静、清冷的神色像是一定安神剂,使得她心中如擂的鼓动一下子平息下来——她这次不是一个人。 她微微提气,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才将耳边诡异的静谧拨开,心中好受了一些。 姬无双犹豫了一瞬,伸手牵着她以给她支撑。 姬无双不太喜欢与人接触,这一举动实在出乎倪修的意料。“可能是现在灵识不全的缘故吧”倪修并未多想,也没有推拒他的好意,微微紧了紧手指,认真地像那处泥人看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二章 寻 失落村庄里的泥人(二) 这一看就看了一个晚上。那些泥人就这样僵硬着重复那简单而诡谲的步伐,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微微打破天际洒向大地,才一窝蜂地隐入地下,与脚下干燥的土壤融为一体。 倪修和姬无双折返回去的时候李杏儿已经醒了,正敞开着房间等着他们。 见到二人风尘仆仆归来,一脸喜色,又似乎还透着点委屈:“两位仙人,你们回来了?杏儿还以为你们丢下我走了……” 眼看她撇嘴就要哭出声儿来,倪修首先不耐烦道:“我们出去还得跟你汇报?” 姬无双不悦地瞪她:“倪修!” 但凡见过他的人都希望在他绝美的面庞上能够看见更多丰富的内容。可他对别人明显的十分抠搜,数十年如一日的,表情的变化几不可见。倪修却觉得她就是能看出来。 就像他此刻生气,对她来说,他内心的怒意就像是放大了铺在脸上一般。 “仙人莫要生气,杏儿只是忍不住想关心一下。”李杏儿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有颜色还是实在好奇两人昨晚的去处,竟然锲而不舍地出声询问,“仙人昨夜去了哪里?可是碰到什么事儿了吗?” 姬无双淡淡道了句“私事”便越过李杏儿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这一路两人都闹得不太愉快,且各有心事,他已经无力顾及其他,只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昨夜月光打下的时候,他们都看清了,那些泥人的面庞很多都很眼熟。倪修连连抽气,更是因为她在那些泥人里头看见了庞炎、董如卿、庞晔以及当年几个师弟的面容。 师傅师娘和师兄自是不用说,其他几个也都是些道行比较高的,是以没什么变化,即使二十多年未见,她也能一眼就认出。 再想想和罗鸢长得一模一样的李杏儿,一种大胆的猜测自然而然就浮出了水面,可面对这么清晰的证据,姬无双就像个吃了秤砣的王八一样,铁了心地要护李杏儿周全,竟是丝毫不怀疑李杏儿的身份。 两人在路上大吵一架,回来的时候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现在看姬无双说“私事儿”,脑子里不知怎的就蹦出姬无双之前将她错认为未婚妻的话来。 倪修不由得就生了坏主意,想要恶心恶心他。 立马变了嘴脸,一副难以启齿,磕磕巴巴地样子,冲李杏儿道:“李姑娘莫要见怪,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我……其实,我是女儿身。为了方便才扮作男装。” “我和无双,还是未婚夫妻。中间起了一些波折,虽未成礼,但已成事儿……昨夜……月朗天清,啊!不是!是月黑风高,甚有情调,我二人便出去办私事儿去了……” “所以啊,他昨夜累得不轻。方才都没什么力气说话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你若是有什么事情,我就在房中,你尽管喊我便是。” 倪修觉得她这话已经说得够含蓄委婉的了,可是李杏儿的脸还是瞬间红了一片,继而又有些微微发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是精彩。 倪修看着,心中一阵暗爽。装模作样升了个懒腰,背过手揉了揉肩背,龇牙咧嘴道:“哎呀哎呀!真是……腰酸背痛,累的我都走不动道儿了……我也先去休息了,你有事儿再叫我。” 回到房中时,姬无双已在桌前等着了。 倪修“呵呵”一笑:“哟!姬大公子今天抽的什么西北风?居然舍下美娇娘不陪,赶我这儿凑热闹来了?” 自从李杏儿出现之后,他俩的争吵就没断过,有时候哪怕没有争执起来也是压了火的,心中都不愉快。 后来倪修干脆就重新要了一间房,原本黏她黏得紧的姬无双也没再说什么反对得话。当然,他也没法反对,因为他一直都在李杏儿身边尽心尽力地服侍,可谓是无微不至。 今天却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跑到她这儿来了,她方才太过于专注于李杏儿丰富的面部表情,甚至都没发觉他竟是进了自己的房间。 姬无双冷冷看她,不语。 “看来是恶心到了。”倪修心想,他越是不愉快,她就越是愉快,心里止不住地爽到飞起。 “怎么了?干嘛这么含情脉脉?”倪修又开始嘴里头放风筝,故意曲解他眼神中的意思,“我刚才就是想让她不再继续追问下去随口一说而已。咱俩之间有没有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吗?干嘛一副求我怜惜的表情?” 姬无双仍然不发一语,冷冷看着她。 突然,起身往一边的榻上躺下。 睡觉了。 倪修一脸坏笑僵在嘴边,一肚子还没看够他发作的窃喜,憋在胸口,不满道:“你干嘛?这是我的房间!这是我的床!” 姬无双滚进被窝里,朝里侧翻了个身,背对倪修:“聒噪。” “……” 倪修再问时,他已沉沉睡去。 没办法,也没什么好玩的,索性就去隔壁找李杏儿玩。 他一夜没睡,又没有灵力傍身,此刻应该困极,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倪修便放开了胆子,准备好好审问李杏儿一番。 偷偷掩了门出去,为防止意外,还在李杏儿身边加了道阻音结界。 对李杏儿的不爽和怀疑已经全在面上,是以,她也省去了虚与委蛇的前奏,直奔主题—— “啊!倪仙人,你这是作甚?”李杏儿被她擒住了手,一脸惊慌,眼里瞬间就噙满泪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 倪修邪笑:“这么大声干嘛?指望着谁来救你吗?我告诉你!别想了!看见这阻音结界了吗?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会听见。” “快说出你的真实目的,不然……我就把你这指甲一一给你拔了去!” “仙人饶命啊!我没有什么真实目的,我真的没有什么目的……求仙人放过我……啊啊啊啊……” 李杏儿似是真的怕极,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阻音结界里头乱窜,震得倪修耳朵生疼。 倪修才不信这邪,可又不能真的将她指甲拔了,留下证据叫姬无双看见又免不了麻烦。 唉!真想把她弄死埋了,来个死无对证! 这般想着,便脱口而出:“你若是走了,无双肯定也会查问,但你若是死了……以我和无双这么多年的交情,他应该伤心一阵就浑然不在意了吧!” 说着,伸出手慢慢扼住她细长白嫩的脖颈……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三章 寻 一双“鄙人” 你敢!” 突然间,一暴怒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 猝不及防,手一抖,便松了禁锢。 姬无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冲进了阻音结界之内。 倪修气的简直要吐血。方才那要杀死李杏儿的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就盼着她能被她吓到,说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否则,以她的力气,要弄死一个人不过是两根手指一撮的事情,哪里还需要这么慢腾腾的? 按理说他这么了解她,不应该猜不透她的想法,怎么还这么冲动…… “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倪修失望摇头。原来的姬无双何等仙姿?现在不过就缺了一魂,怎么就像是投错了猪胎一般,一点脑子都没有。竟还作出一怒为红颜的事情! 姬无双却没有理她,紧张地查看着李杏儿的伤势。 李杏儿被吓破了胆,哭的惨了,见到姬无双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姬无双将她横抱到榻上安抚好了才冷冷瞪着倪修,一字一句道:“你!以后离她远点!”半点未提叫让她滚的事情。 倪修撇撇嘴,也省了折腾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的劲。 扭头就走。 心想;“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搞得她像是个话本子里头棒打鸳鸯的恶婆婆一样。” 没想姬无双不久就跟着她回了房间。 方才李杏儿跌到地上一阵咳心咳肺,脸色青紫,哭的没个人样,他竟然能撇下她回来? 忍不住出言讥讽:“哟?这方才还情深蜜意的,你俩还真舍得,居然一个肯撒手让你走,一个肯忍心丢下她不管……” 话还未说完,姬无双哼道:“妒妇!” “……”倪修一脑瓜子问号,半天无言。 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听姬无双又淡淡来了句:“妒妇。” “……” 她与他又没有什么关系,怎么就“妒”了?再者,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俊公子形象,怎么就成了“妇”了? 细一瞧,他的眸中似乎染上了一丝揶揄与欢欣…… 倪修眨了眨眼睛,再看时,姬无双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哦?不陪着貌美如花,惹人怜爱的小娇娘,跑来找我这‘妒妇’作甚?”用彼之话堵彼之音一向是她的擅长。 “监视。”言简意赅。 说完,拉过倪修,将她甩到榻上。 他速度极快,倪修不留神就着了道,再挣扎着欲起时,就觉得浑身一麻,只能直挺挺地躺尸一般定在榻上任他摆弄。 姬无双摆弄了半天,直将倪修摆弄成一个乖巧睡觉的姿势才满意地覆上身子,单手搂过她的腰间,靠着她边上躺下。 倪修心中一阵乱颤:“你这是作甚?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怎么自己反而……” 话还没说完,姬无双不知又用了什么方法,叫她张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已经成事,无妨。” “……”倪修不开心了,张了口。对着姬无双吹冷气。 她又不用睡觉,这样很难受的好不好? 姬无双不堪其扰,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含糊道:“休息,晚上继续做好事。”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此刻还带着些困倦至极的沙哑,轻飘飘地在她耳边刮过。她感觉不到他呼出的温暖气体,却还是瞬间麻了半边脸,心中一阵惊涛骇浪,巨石翻滚。 她死掉的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罗鸢另嫁,姬无双已经开始饥不择食了吗? 她都受不了同塌而眠,他一个不爱与人接触的,竟然能够主动搂着她睡觉! 要知道当初,就是作为朋友,她都不在他的选择之内。 好不容易挨到月上窗棂,姬无双才悠悠醒来。 倪修浑身难受地躺了一下午,早就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她光有那么大力气有什么用?应该多长些肉,重得叫他甩不动才是。而且他既然能把她救活,就肯定有治她的办法,她却整天傻乐,掉以轻心了去。 “收拾出去。”姬无双叫了饭菜上来优哉游哉吃完才解了倪修身上的禁锢。 二人刚路过,李杏儿就打开了房门笑着招呼:“仙人今日也要出去?” “对啊,办事儿去。”倪修挤眉弄眼,一脸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看着李杏儿臊红了脸才满意地“嘿”了一声。继而道:“李姑娘真是心大。下午的事情这么快就忘记了?上赶着往我面前凑?” 李杏儿微微瑟缩,秋波婉转瞧向姬无双,勉强地冲倪修牵起一丝楚楚笑容:“无双仙人在,我不怕。” “……” 什么时候跟姬无双这么熟了?还“无双仙人!” 真是! 令人作呕! 倪修想:这俩人现在一个是饥不择食,一个是令人作呕,还真他娘的能凑成一天造地配的一双“鄙人”! 姬无双对上李杏儿充满希冀的目光,微微颔首:“我们……办点私事。” “好啦!人家等不及了!”倪修换上更加令她自己作呕的声音笑着推他快些走,眼角余光看见李杏儿一脸欲说还休僵硬在脸上,心中甚是舒坦。 今夜,二人去的还是那个山村,还躲在那个矮房子后头偷偷观察。 不多久就听到没有树木遮掩月光的一块空地处“咕咕”作响,像是水一般,泛起泡泡。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十几个泥人就从土里钻出,和前一日一样,自发地围成一个圆圈,将月光围在中间,又开始了他们无声的“表演”。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那几个人只要一开始僵硬地跳起那舞步,倪修就觉得汩汩寒气止不住地往外头冒,几乎要颤抖起来。 她本是不会有这种类似于人的生理状况的,但是此时却是忍不住地打心底里还是发颤。 姬无双牵了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凝神,分散注意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了! 倪修这才惊觉到底何处不对劲:明明他们二人藏身之处距离那几人不远不近,刚好能瞧清他们的面容,但是看着看着就觉得那些人是在自己的眼睛前头转着圈儿一般。 就像是“身临其境”——自己一个不注意,心神就会被吸引到他们近前。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四章 寻 失落村庄里的泥人(三) 在姬无双的无声鼓励之下,倪修微微将注意力错开些许,才终于稳定了心神。 “不对劲。”两人看了许久,就听姬无双低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协调了许多。” 原来他也发现了。 倪修刚准备说呢,这些泥人整体的动作灵活了许多,舞步也比昨夜见到的要协调不少。更有几个,跳了这么久的时间,已经接近正常人了。 不对!应该说已经接近正常的稚子了。 昨夜看得时候,就像是被一个不熟练的手艺人操控的提线木偶,一举一足呆板至极,但今天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跳舞的稚儿,举动间只是有些微的不熟练。 待到晨曦初放,他们面上竟隐隐有了丝血色! 也是这时,倪修与姬无双才发现一直被他们忽略的地方——泥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人画上了面庞! 和昨日一样,为了不打草惊蛇,在泥人遁入地底之后,他们便拱了身子往回走,准备待走远再做打算。 “慢!”倪修刚揽住姬无双的细腰就被他扯了一把。 姬无双面色凝重,指着他们藏身的矮房示意她瞧。 这一瞧,把倪修吓得不轻。 只见那矮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都变成了泥塑的。 山村百姓安家住宅都是就地取材,这矮房子本就是用泥和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修葺而成,加上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跳舞的泥人身上,一时之间并未察觉有异。 在姬无双的提醒下才发现矮房周围的木栅栏也已经变成了泥,扑到窗上往里一瞧,里头的摆设全部都是泥塑的! “不止!”这回姬无双也惊了。只不过他没有倪修那么夸张的动作和反应,而是暗暗心惊。 倪修环顾四周,脚下的杂草、身后的大树、树底下掉落的冬鸟……全都变成了泥塑! 周围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匠人精制雕琢的艺品。哪里还有一点真实的样子! 按理说应当在此好好勘察一番,可一想到那群泥人诡异摄魂的舞步,倪修就忍不住心中发冷,二话不说捞上姬无双,先跑远了再说。 冬季严寒,前几日又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正是化雪之际,速度一快,姬无双就被冻的不成人形。 倪修索性找了个小摊,点了碗热腾腾的汤面给姬无双当早餐,又给他要了壶热烫的姜茶。待姬无双暖和下来才与他商谈起这几天看见的怪异。 “那山村,所在的山偏僻,又尽被峻岭包围,常年也没有人去。就算是整座山上的东西都变成了泥塑的,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发现。” 姬无双咽下口中的汤,缓了缓,道:“其目的不言而喻。隐蔽的地方,将泥人变成真人。”这都是他们一起看见的,十分明显的变化。 顿了顿,突然想到自己:“那位道长,是如何为我重塑泥身的?” 薛家老道给姬无双重塑泥身的时候倪修元神受损,正在昏迷之中,完全没有见识到老道是如何施法,只是在醒来的时候才知道,他给姬无双塑了个泥身。 因此,她一时也没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倪修努力回忆,却是一无所获:“当时,我还真没细问。一来,老道飞升,走得急;二来,我还真没想到要问上一问。但是应当不是同一种方式吧?” 直觉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老道既能飞升,应当就不会用什么歪门邪道,而且,当时周围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我记得咱们走的时候那个菜园子,还绿油油的一片,很漂亮呢……” 说着又想起来第一次去老道那里时,老道在宅子周围施加的幻术。可再一仔细推敲,钱铎和他背后的人是要杀他们的,也不希望他们破坏那些东西。 老道则不同,与她一同,合力仙清了万魂碑中的怨魂,还将她救活,且给了姬无双泥身……这么看来,老道实在没理由与这件事情牵扯上来。 “道长用的肯定不是这种方法。”姬无双也道,“不用怀疑。” 倪修点了点头,了然。他方才应该只是想通过老道的方法试着推测这幕后之人到底是怎么运作的,而不是怀疑老道与此事牵连。 “这人,类似于‘采阳补阴’之术。”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倪修犯了难,“里面有我师兄、师父、师娘、还有月华庄的几个师弟。幕后之人应该是想要用泥人代替真人,若真是成功,那真人的下场……” 事关自己亲近之人,下场如何,倪修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不能冲动。”姬无双道,“不知还有多少。” 这壮阔河山,不知还有多少隐蔽之处藏着这样一群泥人,蠢蠢欲动,时刻准备着,要替代真身,即使捣毁了这一处,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别处。 倪修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们对这个一无所知,若是放手不查,只怕到时候……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姬无双神色变了几变,虽然很微妙,但她还是细心地察觉到了:“怎么了?” 总觉得他好像有话想说,结果姬无双憋了半天,郑重其事地,却只说了“见招拆招”四字。 倪修委实无语,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也没有追问。 他这人,本来就话少,不想说的事情更是半分不可能泄露。 说话间,姬无双竟将整整一大碗汤面和一壶姜茶兜了个底。倪修揉了好几次眼睛,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错看了。 姬家有家训,对自家门生要求更高,据说是为了训练对自己欲念的控制,在吃食上面有严格的要求。吃饭只能吃七分饱,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姬家门生一直以来都是瘦的跟个姑娘似的。 她去姬家听学的那半年,就眼睁睁地看着书院内的各世家子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进了香山书院,再肥头大耳的人都能精瘦地出来。 对女眷而言,好不容易受了书院的监督,能够保持身形,一个个儿都是喜不自禁。可对爷们儿来说,正值好动的年纪,和女眷不同,除了每天要遵循自家家训练习自家功法招式之外,还要抽空和同伴偷摸在书院里头撒野,那一点猫食,哪里够饱?都是苦不堪言。 但是姬无双不同,好像从她认识他那天开始,他就对自己十分严格,许多事情,好像都要跟自家门生比个高下。 别人辰时作,戌时息,他便偏要卯时作,亥时息;别人每日练剑半个时辰,他却偏要练上一个时辰不止;别人遵姬家家训吃食吃上七分饱,他便偏要六分饱…… 虽然在遇见她之后,因为作息被打乱而导致许多事情都被打乱,但是控制食欲方面却从未见他有过松懈。 这般多食还是头一回见。 姬无双注意到倪修不可置信的目光,两颊微红,轻咳一声,道:“天冷。” “天冷就天冷,你好端端,脸红什么。”倪修对他这反应有些哭笑不得,吃多点也很正常,脸红个什么劲? 姬无双垂眸,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回吧。” 鬼知道他为什么好端端脸红,好像跟她说话格外下饭。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五章 寻 谁的舅舅 两人还没走到客栈,远远就看见客栈门口聚集了好多人,几乎将前面的那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个儿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么热闹?”倪修嘀咕了句,狡黠灵动的双眼瞬间染上了浓浓的兴味。 “恐怕只是来了贵客。”姬无双淡淡出声。 倪修顺着他的目光向一边看去,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一边,因为人多,小二恐怕还未来得及将它赶到后院安顿好。 那马车装扮地极为精致,车舆上方盖着辟邪遮雨的玲珑宣,远远看去金光闪闪,周身满挂九转神珠,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七彩夺目的光芒,甚是摄人眼球。 都是仙门中千金一求的法器,却被用来当做马车上的装饰,也不知道是哪家这么大手笔。 肯定不是小户人家了。 原来只是来了贵客啊!倪修登时兴致缺缺:“这儿南来北往,阡陌交通,也不像是个小地方。怎么一个个还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这话说来有点酸。以她与姬无双现在的境况,遇见仙门之人一定要绕道而走,这热闹是瞧不了了的。 话还没说完,已经走近,刚好就听见里面似乎是传来了什么争吵声一样。 其中一道女声,还带着哭腔,虽听不清晰,却甚是熟悉。那声音已经困扰了倪修好久!倪修觉得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就是死!她都不会忘记!毕竟——太烦了!” 姬无双面色一变,急急就要往前跑。 倪修叹了口气,认命地楼上他直接化风窜到二楼,从窗子进入到李杏儿的房间所在。 二人落地的时候屋内的人已齐齐住了嘴,呆愣在原地。 窗子传来的震天响直接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屋内拢共只有三人,除去李杏儿,还有一个衣着华丽,气宇轩昂的十五六岁少年,也不知究竟多大,眉目间的贵气与傲气十分张扬逼人,即使是现在愣神的时候,都难以遮掩。 少年身旁还立着一个素衣男子,仙家普通门生的衣着,看上去比少年要微长几岁,面容也算清秀,只是比少年的眉眼要平淡上许多。 “无双!”李杏儿头一个反应过来,扑到姬无双身后,死死抱着姬无双的一只胳膊寻求庇护。 脸上泪痕未干,就又有泪水夺眶而出。 得! 这回,连“仙人”二字都直接省略,直呼“无双”了。 倪修气闷,语气不善:“发生了何事?” 她真是搞不懂,这个女人哪来那么多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 谁知她刚问完,就听那其余三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舅舅?” “姬家主!” “浩思?” 是其余三人,没错! 除去她和李杏儿,剩下的三人——那少年,少年身边的男子,还有她身边的姬无双。 当然,最吸引倪修注意的是那少年喊出的一声“舅舅”! 倪修只觉得脑子一轰隆,呆滞当场,满脑子自问自答:“谁的舅舅?当然是那少年的舅舅!谁是舅舅?看那少年的样子,唤的当然是姬无双!” 很简单的关系,她却在脑中理了半天才理清楚,继而心中惊悚:“少年唤姬无双‘舅舅’!那他不就是!罗鸢的孩子!” 罗鸢的孩子一定知道罗鸢的事情! 难道就要瞒不住了? 内心正狂狼翻卷,就听那少年目瞪口呆道:“舅舅,你没死?” “……” 围观的人纷纷撇嘴,发出一片“啧啧”声响。这贵公子太不会说话了,哪有一上来就咒自己个儿的舅舅死的? 不过倪修听来却是心中一阵狂喜。他既然能问出这话,就说明他不知道罗鸢是为了救姬无双而死。 “就是不知道他所知的罗鸢的死法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倪修想。 正想着,就听那少年一脸怒色看向她,眼中仿佛有火苗在蹿,亮的吓人:“魔女!拿命来!” 方才想的问题立马就有了答案——倒霉催的永远都是她!他所知的罗鸢的死法肯定只与她一人有关了。 倪修见势不好,撒腿就跑。 少年与那男子紧随其后,跳出窗子向她追来。 隐约间,似乎听到姬无双试图阻止的声音。 可她打定主意不能叫姬无双知道罗鸢的事情,她实在不想再看见那如谪仙一般,“万般俗事不入眼”的人再此痛苦不堪,颓废潦倒了。 明显的,那被姬无双唤作“浩思”的少年也是打定主意要取她性命,势在必得。 于是两人皆是佯作未闻,一前一后出了姬无双的视线。 一个追,一个赶。须臾功夫就到了不远处的一片林子中。 一进林子,倪修便如同鱼儿得水,飞速掩藏了身形,在树尖打着圈儿地移动。 为防钱浩思追错方向,她还一边从树上捏了叶子折了枝梢不轻不重地打到他的身上,以提醒他,她就在他周围。 钱浩思复仇心切,急得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上了,直接念了剑诀,也不管那灵剑是他手中唯一的武器,御剑而起,飞至半空,赤手空拳对着周围光秃秃的树尖大声叫骂。 睁大了眼睛骂了半晌,连倪修的半根头发丝都没见着,声音不觉慢慢小了下去,胸中憋着的一口怒意也渐渐有所平复。 可能是以为倪修遁了,钱浩思控制着灵剑,颓然落到地上,连剑都没收,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看着差不多是能够说话的时候了,倪修才立在树尖向底下喊话:“喂——”这么会儿功夫她也差不多想好了说辞。 一听她的声音,钱浩思立马一改眼前的颓废模样,飞速地拾起脚边的剑,四下防备。 一边循着倪修的声音暗自观察着周边动静,试图找到她的方位,一边破口大骂意欲激她出来:“你不是张狂?怎么现在却跟个鼠辈一般,缩头缩脑,东躲西藏,不敢出来见人?” 无人回应。 钱浩思继续戒备着周边,道“你有种就出来!我们好好打上一场!” “怕什么!孬种!你出来啊!” “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敢做还不敢当了吗?” 说着说着,又开始声嘶力竭起来。 毕竟是弑母之仇,要平复,哪那么容易? 眼看他情绪又要控制不住,倪修终于开口喊道:“你冷静点,我就出来。” 这个要求,委实有些难为他了。倪修想想,若是自己,恐怕只会比他更加暴怒,哪里还冷静得下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六章 寻 钱浩思 看钱浩思的模样,本以为他是那种心高气傲,半点委屈受不得的人,要冷静下来实属不易。 谁知,他仅仅是几个深呼吸的功夫就冷静了下来,平静地回到:“好,我冷静了。你出来。” 倪修继续将她的得寸进尺、死不要脸发挥到极致:“收剑入鞘。” 钱浩思忍着一口怒气,憋了憋,还是没憋住。 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太过分!”他确实觉得深受其辱,明明自己是来抓人的,却反要乖乖听她的话。 倪修混不在意:“我觉得,我们需要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十分好聊!聊完之后,你不见得还想杀我。” 钱浩思斩钉截铁:“绝无可能!”还在试图捕捉她的方位。 “这样吧,”倪修脚尖轻动,又跳到另一棵树上,“聊完之后,你若是还想杀我,我悉听尊便,绝不还手!” 钱浩思蹙眉不语,似是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 “我虽声名狼藉,但好歹还是说话算话的。” 半晌,“铮”地一声,利剑入鞘:“好!” 倪修这才现身,落在他的面前。 将自己弑母仇人的面容看了个真真切切,钱浩思不禁面部抽搐起来。忧伤,愤怒,痛苦,憎恨……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感情,在他的面上肆虐,可他偏偏还要将这些情感压在心底,不能一剑畅快,还得与她“好好聊聊”。 “你应该能清楚,你我之间实力悬殊。” “那又如何?我不怕死!”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怕不怕死。”倪修努力劝说他冷静一点与自己交流,“问题是,你就是想死,我也不会杀你,而只要我不愿意,你也杀不了我。” “你修为很高,想必已经可以驾驭捆仙绳了。但是我的灵力现在不见得比你弱,你的捆仙绳不一定能束缚得了我。你连抓都抓不住我,又何谈杀我呢?” 是这个道理。钱浩思置于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倪修敏感地嗅到一丝血腥味。眸光微闪,向他的左手看去。 他左手握着的那柄剑,一看就是女子的配剑。 ——比一般男子的配剑要窄上几分,短上半寸有余,剑鞘上头融着紫玲草的银片作为装饰,不似纯银打造的那般沉重,反显得轻盈灵动,剑柄上还系着一轻烟色的穗子。 此剑的主人应当十分考究,在握手处还密密麻麻镶上了锥形的琉璃珠,既能做装饰之用,又能增强手感使其不会轻易滑落。 然而应当就是这锥形的琉璃彩珠,在钱浩思的用力之下,硌伤了他的手掌。或许只是微微地渗出了一些血丝,但是倪修还是敏锐地嗅到了味道。 “现在,与你好好交流作为一个交换条件,是你唯一能杀我的机会。你可以考虑清楚。” 钱浩思抿紧了唇,半晌,才艰难道:“你说。” “姬无双……什么都不记得了。”倪修以姬无双为突破口,与他交流。她赌,以姬无双和罗鸢的感情,这么多年一定没少走动。钱浩思对他这个舅舅感情一定十分深厚。 果然,就见钱浩思不解且紧张道:“什么意思?你对我舅舅做了什么!” “你母亲死后,他受了刺激,大病一场。对于你母亲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换言之,他甚至都不记得你母亲已逝,还以为她好好活着。” “什么都不记得了?”钱浩思呆愣当场,呢喃出声。 继而苦笑:“还真是好呢。” 他若是也能什么都不记得该有多好?那样他就能还像以前那般欢乐,那般平常。而不是随便走上一处,看见一个人、一个物都能想到母亲已死。 “他……现在还有一魂没找到。所以心神才会不稳,容易受损。”倪修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不去勾起他心中的情绪。 钱浩思怔怔道:“缺了一魂?难道舅舅他……” “是。他之前是死了。” 两道和钱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毛几乎纠到一出去:“你对我舅舅做了什么!” 倪修无奈一笑:“这我可就冤枉了。我死了二十年。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就带着他去搜寻他散落的魂魄。” “你骗人!魂魄若是未积怨,是不会就聚不散的!而且,修炼之人也绝对不会轻易使自己的魂魄染上怨气。” “这就是我想说的了。”倪修撇了撇嘴嘴,也不知道她要是说真话,他能不能信,“有人将他的魂魄封印,引我前去寻找。” “所以很多事情我也是一头雾水,被蒙在鼓里。你娘的死,也是……” 倪修想了想,现在跟他说钱铎的事情委实有些不妥。毕竟这孩子刚死了娘,她就在这里说他爹是坏人,那不是逼着人跟她翻脸吗? 钱浩思冷笑,右手已经扶上剑柄:“所以,你要与我聊聊,就是为了巧舌如簧,叫我相信我娘的死与你无干?还是说,为了让我体谅你的苦衷?” “呵!就算你有苦衷又如何?我娘又何错之有?凭什么你的苦衷要搭上我娘的性命!” 下一秒,利剑铮然出鞘,华光乍现。 伴随着一声怒吼,钱浩思掠身向她袭来:“别白费口舌了!” 倪修脚下使力,往后退去,始终与钱浩思保持一剑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我是让你想想你舅舅!” 剑势微顿,剑气微敛。 倪修继续道:“方才我所说,并不是想要你体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顶多只能算是一柄剑,握剑者,另有其人。你若是真想要替你娘报仇,折毁一柄剑,又算什么报仇?” 钱浩思的脚掌抵地,彻底停了下来,平举着剑问:“握剑者何人?” “我正在查。”倪修坚定直视他,尽量让他看见自己的诚意。 钱浩思嘴角牵起一抹讥诮,似是不信。 “况且,你想想你舅舅。你母亲那般珍视他,你总不希望他出事,总不希望你母亲泉下不安吧?” 这话当即戳到了他的软肋,姬无双对他母亲很好,对他父亲也很不错,尤其对他,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虽然,从小到大,他舅舅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成天在外头瞎跑个什么劲,还常常神神秘秘地对外称闭关修炼。但是只要是与他和他母亲有关的事情他都是第一个赶到。 更是在他启蒙的那几年,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情,将他接到香山居住,教他认字,教他习武,陪他玩闹…… 人人对他舅舅都是又敬又畏,敬他修为无双,畏他冷若冰霜。 可在他眼中,姬无双简直就是他的榜样和骄傲。他逢人便高高昂起头颅,不止因为他有一个厉害的舅舅,更是因为人前冰冷的姬无双对着他的时候,温和地如同三月里的细雨……万般无一例,唯有他特殊。 况且,就不说他自己,光是他的母亲,若是说在这世间还有什么牵挂,除了他和父亲,恐怕就剩姬无双了。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叫他母亲舍下命去,那必定是他、他的父亲和他舅舅无疑。但若是三人中只能挑一人,钱浩思觉得,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替她回答——必定是姬无双! 而他又怎能对这样一个叫母亲视若生命的人见死不救呢? 思及此,钱浩思坚定地面庞开始龟裂……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七章 寻 钱浩思(加更加更,直接加更四千!有没有支持啊~) 倪修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动摇:“先不说他缺一魂魄不能长久,就说他现在这样的状况,你难道要当一个害死他的凶手?” “他经历过一次撕心裂肺,灵魂勉强在现在的这副躯体里安生,你当真准备再告诉他一回,叫他再闻噩耗,神魂俱灭?” 钱浩思颓然地将剑撑在地上,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左手握手处的琉璃珠终于还是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剑鞘滑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染红了银白的紫玲草,艳丽且伤感…… 倪修看着他双肩不停地耸动,接着便是抑制不住的抽泣声。 钱浩思哀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怎么就这样了……” “我不过是出门买了一趟七双糖的功夫……”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暖阳高照的午后。 父亲刚刚回家。能够死里逃生,一家团聚,正是和乐融融的喜庆时候。 他推了好友的邀约,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练了会儿剑,冲了个凉,就去母亲屋中找她耍宝。 他去时避开了母亲院中的女修,特意想着要偷偷去吓她一跳,结果隔着窗户就见母亲在梳妆台前独自垂泪。手中握着一支百合木金凤簪。 那簪子他认识。他打记事起就经常看见母亲温柔、珍重地擦拭它。从妆奁最深处的暗格中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用真丝绣帕仔细而轻柔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再拿在手上满脸幸福地看上半天,才重新用帕子仔细包上,谨慎地放回暗格里头去。 藏在密闭的暗格里头哪里来的灰尘,需要每天都擦? 他曾好奇地问过,才知道那只簪子的故事。 原来那簪子是舅舅亲手刻制,赠与母亲的成婚礼。 舅舅说:“百合木,纹理交错复杂,结构紧密有致,内里具而散不易,表面坚而硬不移,虽为木者,相较不下磐石。加之其名,类有百年好合之意,便择之躬刻成簪,赠与鸢卿。望卿择一人而得百年无忧。” 舅舅制这簪子不可谓不用心,光是择木便不知用了多久,选的那块百合木是依着紫玲草而生。百合木生时可吸纳周围之香气,断木不散,其香永存。是以这百合金凤簪一直都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紫玲草之香,母亲甚是珍爱。 母亲还说,大婚当日,她接过簪子时,手不停地颤抖,几乎拿不动那一只轻巧的簪子,眼泪更是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因为她看见舅舅的左手的手指上尽是半寸左右大大小小的伤痕。 新伤、旧伤皆有。 也是,都说百合木坚如磐石了,要将其刻制成簪,还打磨得那般光滑透亮,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所以,哪怕知道簪子表面不会轻易有划痕,母亲也仍是舍不得佩戴,郑而重之地将其妥善存放。每日不管多忙,都要拿出来仔细看上半晌。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捧着簪子时的甜蜜幸福突而间就被惨淡的愁云所替代,如今更是垂下泪来。 那日,母亲在屋内哭了许久,他也在窗外站了许久。 父亲自香山归来,舅舅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怎能不难过? 他们父子两个,一个一回家就忙得不行,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与她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和于叔忙事情去了;而另一个,也一直沉浸在父亲归来的喜悦之中。竟是半点也没能注意到母亲的情绪。 母亲身边的女修发现他时,他便下定决心,要给母亲一个惊喜。 待到母亲拭干了泪痕悠悠从房中转出之时他以想好了说辞:“母亲,宋家二公子说猫爪坡又有好东西出没,我要出远门一趟。” “整日没个正形,”她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可这般称呼那些为‘好东西’。虽然对于修仙人来说,那些是可以积累修为、提升灵力、增长见识的好东西,可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那些可是危险要命的东西。” 虽是责怪的话,却丝毫没有责怪的语气。她也知道他没有坏心。 他耍宝似的扮鬼脸:“知道知道知道!可是我若是不对他们来点爱称,哪里有兴趣去和他们打交道?他们一个个都长得奇形怪状,什么模样的都有。” 她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声音里都是愉悦:“好了好了。还是那句话——多带些人同行,知道了吗?你可以不用他们,但危险的时候绝不可逞强。” “早去早回。”她说。 阳光底下,她笑得一脸明媚,眼角眉梢都跃动着细碎的光彩。 “嗯,早去早回。”他也是这么想的。没有带任何人,只一个人急匆匆地御剑前往香山地界去买七双糖,她喜欢的七双糖。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特别喜欢吃加了七双糖的糕点。每每吃到加了七双糖的糕点,她就能心情大好,眼睛就像天上的辰星一般亮晶晶的。 可能是因为那是她家乡的味道吧。 而七双糖只有香山地界才有得卖,他御剑而行,一来一回半刻也没有耽误,才花了不足十天的功夫。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回去之后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又该以什么样的方法拿出七双糖给她惊喜。 她又会是怎样的表情?欣喜?还是感动? 可当他捧着那重重一大袋七双糖回到岛上时,就看见满岛的白色…… 鹤毓地界常年春夏,不着秋冬,从未下过大雪。那白色,委实有些刺眼。 他突然就觉得浑身发冷,寒意从四面八方向他侵袭而来,直逼到他的心里,又从心里散开,渗入到他四肢百骸…… 比他迎着风霜御剑在天,毫无遮挡时还要冷。 祖父虽未找到,但是父亲说,祖父绝对没有事,因此也没有举办葬礼。门生的葬礼更不会由钱家操办,旁门别枝都在别处安宅,就算有人离世也不会在岛上大操大办。 那这岛上的白,又是为谁所布? 有那么一瞬间,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机智坍塌了。 直到看见母亲安静地躺在棺椁里,他都还是呆呆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嘴角还噙着笑,一如平日里温柔模样,好像只是沉睡。可好端端的,为何要睡在这种不吉利的地方? 他上前轻轻唤她:“母亲?” 有点想把她吵醒,又有点害怕扰她清梦。 平日里这般声响她早就该醒了,然后温柔地问他:“可是梦魇了?” 可那日,她却毫无动静。 然后他就怕了,怕他再也不能把她吵醒。他近乎疯狂地扑上去要把她抱离这种不吉利的棺椁,好好地睡个觉,为何不去榻上睡? 然后他耳边就传来“嗡嗡”的声音,嘈杂而凌乱,也听不真切,一如他脑中思绪。 “这个梦真可怕。”他想。 他梦见有人扯他,不让他动她,将他扯远,甚至不叫他靠近…… 他讨厌这种感觉,他拼命嚎叫,大声嘶吼,用力挣扎。直到,一声清晰的声响从他面前传来…… 是七双糖。 他放在怀中的七双糖! 挣扎间不知是谁扯了他的衣服,扯开了领口,扯落了怀中的油纸包,纸包里的七双糖散了一地! 那是他预备给她的惊喜啊! 他疯了似的趴在地上将那些糖粉往油纸里头抓,凑近了才发现,在他怀中暖久了,糖粉已经微微融化了。原本稀碎如沙的糖粉,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成一块一块的。 更糟糕的是,还不停地有水打在上面。 他俯了身子去挡,那水滴却更甚,一颗一颗,停不下来,直到他惊觉不对,抹上脸颊,才发现自己的面上一片冰冷潮湿…… 一直到现在,看见倪修这个杀害自己母亲的真凶时他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不过就是出去买了个七双糖的功夫,她就死了。 到最后,他终于跌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倪修初见他时那面上的高傲和不可一世统统不见,只余了痛失亲人的哀伤在眉间久久萦绕。 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面前这个孩子的面庞像罗鸢,但是眉眼与钱铎却是十分相似。 倪修沉默地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钱铎,他会不会也是这般的哀痛? 这是她一直不敢想的问题,虽然那日冲动之下想要取钱铎性命,但是冷静下来想到的都是他少年时欢欣无暇的笑靥以及他们同生共死的情义。 牵累罗鸢致死后,她像老鼠一样逃走。其间无数次的想要回去看看,可是都没有勇气。她只能拼命阻止自己不去想,不去看,拼命在心里暗示自己像姬无双一样忘了那些事情。 现在看到钱浩思,顿时觉得她的想法是对的。 此刻,面对着这个哭得凄惨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该以何立场上去安慰,若是当初回去了,看见与他一般的钱铎,她又该以何面目相对呢? 倪修心中泛起苦涩,不过二十年的光阴,从前形影不离的他们,怎么就散了…… 要知道,就连当初她被揭穿身份的时候,他都未曾放弃她啊! “你竟敢拦我?” 不远处隐约传来姬无双的声音。 冷冰冰的,十分有辨识度,瞬间就让钱浩思止住了哭。 倪修也抬起头,跟在钱浩思身后的那个门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远了,当时也没注意他听了多久,应当是听到不能让姬无双再听闻罗鸢的事情,便去自觉为他们把风了。 尽管姬无双现在没有灵力,但之前毕竟是姬家家主,又与钱家常有往来,积威之下,恐怕那门生挡不了多久。 见钱浩思一阵手忙脚乱,倪修也上前帮他整理仪容。 他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推拒。眼下对他来说,姬无双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虽高傲,但更重情。 倪修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面上却半分不动,就是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却要早早经受这些。她真不知钱铎是怎么忍心。再想想她醒来之后,所经之处,到处都是生离死别,心下更加荒凉。 拍打完他身上的灰尘,整理好仪容,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远远听见脚步声传来,两轻一重,重的那个定是钱浩思身边的门生,无疑了。这是怕他们没有听见方才的说话声,在传递信号呢。 “对我的处置也与你舅舅现在的情况有关,待以后有空再与你商讨。”倪修快速地说道。 关于姬无双需要她搜集灵魂和身体只能用上两年的事情他们还未来得及详谈。而他现在不过是顾着姬无双才未报仇,这些以后都要抽空详细去说。 钱浩思闷闷未答话,收了剑入鞘,快速地用帕子擦拭上头的灰尘和血迹。 倪修这才想起:“这剑,你带着,不妥。” 这明显是罗鸢的配剑,钱浩思应当是想用母亲的遗物给母亲报仇。 可若是叫姬无双看见定会起疑,修仙之人像她这样成天找不着配剑的真的太少了,罗鸢那般精细的人,灵力又高,即使已嫁做钱铎为妻,也不会任由配剑随意离身。 钱浩思也知这个道理,顿时慌了神。 在征得他同意之后,倪修取出一道符拍在上头,隐匿了其身形。 这符花了她半个多月,想不到竟用在了这个上头。 “你们怎么回事?”刚弄完,姬无双便走近了,一脸不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钱浩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倪修已道:“你的好外甥。以为你受我挟持,来找我拼命来了。刚解释清楚。” 姬无双一脸狐疑,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着圈儿。半晌,淡淡道:“走吧。先回去再说。” 一直到最后,倪修都半点未提罗鸢是为救姬无双而死。她想:“如果这世上没有人记得罗鸢是怎么死的,那就让他们都以为罗鸢是死于我手的吧!反正,我早已声名狼藉,也不差这一条罪名。罗鸢,于姬无双那是感情与性命的双重枷锁,于我,却只是多背负的一条性命而已。而感情,往往最沉重。” 若真有谁,要为此付出代价。与其让姬无双心如刀割,痛不欲生,连死都不能够善终,还不如让她一身轻松毫无负担地去死。 至少,她也算不上完全冤枉,这事儿多少也是她惹出来的,不是吗?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八章 寻 我是姬家家主 一行人回到客栈,屁股刚沾上凳子就听姬无双问:“我听说了香山一事,你父亲应当没去吧?可还安好?” 倪修心里有事儿,一时未动声色,但眉间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动了一下,旋即,强行将自己的表情压了下去,变成和姬无双一般的面瘫。 姬无双这人对她好像十分了解,一点细微的变化就可能引他起疑。 一边的钱浩思也是微微怔愣,然后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道:“一切安好。” 姬无双的整句话都可当做寒暄来理解,无非就是问安好,半句不答也没什么。 果然,得了“安好”的回答之后姬无双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把心思放在正事儿上头:“你怎会出现于此?” 钱浩思在路上便已想好怎么作答,不假思索道:“在家闷坏了,出来转转。” 无懈可击的答案。 此处距离鹤毓确实不远,修习来这儿也很正常。 姬无双对此并未有疑:“你们,认识。” 是疑问,又是肯定。他一见面便冲着倪修呼喊,要取她狗命,还口口声声喊“魔女”,此时要说不认识,在场恐怕谁都不会信。 钱浩思大方承认:“方才她带你破窗而入,我以为舅舅你被她挟持。想着以舅舅的修为,此人定不是等闲之辈,又想到传言嗜血魔女翻转乾坤,重出江湖,所以就认出来了……没想到还真认对了……”说着,摸了摸脑袋,看上去可信多了。 他发飙之前呆了半晌,实际情况是看见姬无双没死才惊讶,但是鬼知道他当时究竟在想什么,安在这个理由上头也对。 倪修一脸赞许。这小子,真机灵,编的理由全和家里没什么关联,也就不需要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去圆,扯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的,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现在的小辈都这么厉害了? “你误会了,这是你未来的舅母。” 倪修正在心里赞叹着钱浩思的扯谎能力,就听姬无双淡淡道了一句,登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钱浩思也:“……” 就连一旁简直不拿自己当外人,热情似火地端茶倒水的李杏儿也:“……” 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姬无双面不改色,仿佛几人的反常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时,门上传来几声轻叩。 是去而复返的那位门生:“公子,房间已经订好了。就在隔壁。” 倪修一下子从座上弹起,失声问道:“你不走?” 钱浩思没好气道:“我好不容易遇见我舅舅,为何要走?对吧,舅舅?你还没带我修习过呢。”姬无双是他的启蒙老师,但是后来因为繁忙,确实是一次都未带他修习过。 倪修:“……” 转过头,用眼神无声询问姬无双。他们此来凶险,带着个小屁孩,总归不是个事儿。 姬无双却是没什么意外,瞥了一眼激动的倪修,在她满眼的反对中淡淡应下此事,道:“也好。” “……” …… 化雪时的月亮总是格外的亮。 晚间,倪修默默地呆在屋顶看月亮。顺便回忆姬无双白日里和钱浩思的对话。 首先,通过之前的种种,她已经基本可以断定,虽然她醒来后幕后之人引她撞见的那些事情都是钱铎布置,但是姬无双的死,应当与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之前钱家家主放出消息说他手刃姬贼时,姬无双能够与她一起去钱家找罗鸢,并且也是听闻罗鸢说了之后才知道钱家家主已经易位,现由钱铎担任。对此还一度不解,不明白钱铎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光从这几点就能看出钱铎绝对不是杀他之人。 可是今日,他为何会说出“你父亲应当没去”这样的话来呢? 照钱铎的说法,他明显是收到了香山的邀约,不然哪里还有“前去香山,死里逃生,手刃姬无双”的说辞? 罗鸢死时,她看得出来钱铎对罗鸢的爱不是假装,那样手足无措的撕心裂肺,是怎么装都装不来的。按理说,他俩感情甚笃,姬家和钱家应当走得很近,收到邀请一定会去才是,姬无双又怎会笃定钱铎“应当没去”…… 倪修蹙眉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名堂,就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甚是难受。 站起身来晃荡了两圈,微微平复了心情,才继续想到:“如果是我……如果是我……应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有这种想法呢?” “如果是我……我是姬家家主……” “你疯了吧!”就你,还姬家家主? 她正把自己代入到姬无双的立场当中,嘀咕着事情,钱浩思就不声不响走了过来。冷不丁在她背后出声,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 “啊!”倪修捂上心口,惊呼出声,脚一崴,就从房顶栽了下去,发出一声“轰隆”巨响。引得尚且在房中的客人纷纷开了窗户,往下探头探脑,对着她指指点点。 而罪魁祸首此时正在房顶她原先站着的地方,对着她,一脸又恨又笑。 倪修也恨恨,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飞身到其他地方继续想道:“如果我是姬无双,我先死了,然后对香山事件一无所知,那我又为什么断定钱铎不会去呢?” “有人借我的名义向众仙家发出邀请,然后大家都准时应邀,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是了!思及此,倪修登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后头的思绪一下子畅通起来:“应邀的,都是上当的。上当的是因为不知道‘我’死,那不会上当的肯定是知道‘我’已死了!” “当时姬家其他人应当也是不知道‘我’要死,所以才未能及时阻止,或者就是在此之前,姬家人已经全部遭难,压根儿没办法阻止,那这样的情况下,远在鹤毓的钱铎却知道我‘死’……又是为什么呢?” 想到姬无双问出此话的时候一脸的淡然和关心,倪修脑海中飘过无数的猜测,就像暗夜中忽闪忽闪的萤火虫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能捕捉到关键,却又在结论即将明了的时候又黯淡下去,寻摸不着。 如果只有姬无双一人知道,那么,关系与之亲近的罗鸢和钱铎会知晓也是合情合理。她现在唯一能够推测出的便是姬无双死前与钱铎定有来往,并将事情告知。 可他到底又是为什么死的呢? “真是奇了怪了。”倪修百思不得其解,坐在安静的冬林中喃喃自语,“钱浩思的反应也很不正常。” 她醒来时大家都在传姬无双在香山设下仙宴,伏击众仙家,使得仙门百家千万人埋骨香山之上。如此之天下大不韪之事,即使姬无双从前风评再好,即使大家仍然习惯地称之为“无双仙子”,但提及他仍然是满脸痛恨。 想起之前遇到的说书先生,口中的那声“无双仙子”,也已然不是当年人人赞誉的滋味。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钱浩思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除非他这大半年都躲自家茅坑吃屎去了! 而且钱铎对外称自己是九死一生才得以从姬无双手下逃脱。这般凶险,简直可以说姬无双差点就跟钱浩思有了杀父之仇,他却不仅未与他反目,反而还关心膜拜得紧…… “除非……他所知道的,与现在世上传言的不同,否则,就是脑子坏掉了。”回想白天钱浩思对答如流的谎言,“脑子应该没问题……” “谁说没问题?”钱浩思竟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追来了,抱着剑倚在一旁的树上冷笑,“嘀咕这么久,还说自己是姬家家主!你脑子要是没问题就怪了!” “哼!坏事做多了,遭天谴了吧?” “……” 刚想去问问他,他就来了,倪修像看鬼一样看着他:“你走路都是飘的吗?” 钱浩思不想跟她扯嘴皮子,不答反问:“你想当姬家家主?所以你对我舅舅施了邪术?” “……”倪修一脑瓜子问号,这都哪到哪啊? “你究竟对我舅舅做了什么?恐怕不止抽走他一魂那么简单吧?”不待倪修回答,他便又问。 有点不太对劲。 倪修细细看了一看,钱浩思此时双颊之上微微有两坨陀红,看样子应当是有些微醺:“姬无双呢?” “醉,醉了……睡了……” 许是一阵追踪促进了酒在血液中的循环,钱浩思有点大舌头了。也不知究竟是想说“醉了”,还是想说“睡了”。或许是“醉了”然后又“睡了”吧。 总之是晕乎了不会出来,倪修拧紧了眉头,微微放下了心,一把捞起他瞬间来到一处池塘,将他丢了进去。 冬夜严寒,池水的温度有如冰刀,水花激得周围人家好一阵鸡鸣狗吠。 一通胡乱挣扎,钱浩思的酒意瞬间散得一干二净,飞身上岸,举着剑,对着倪修就是一阵乱刺。 倪修飞身闪过,来到他的身后就拍了张定身符:“闹够了没?不过帮你醒个酒,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钱浩思狂怒:“至于?有这么帮人醒酒的吗!” “有啊,我不就是这么帮你醒酒的?少见多怪。” “……” “好了,我正好有事儿要问你,趁着你舅舅醉酒,咱们正好多些时间可以谈谈。姬无双名声都已经臭成那样了,还差点杀了你父亲,你怎么无动于衷呢?” 钱浩思浑身不能动,只有口能言,本不欲搭理她,却听她在说姬无双坏话,当即忍不住反击:“谁名声臭了?再臭还能有你臭?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一定又是你搞的鬼吧?可惜啊可惜!真不巧,我早就识破了。” “识破?”倪修一边套话,一边腹诽:“谁说名声没我臭?现在我是魔女,姬无双都变成魔头了,这不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吗?” “哼!不止我识破!我父亲也知道,就是我父亲告诉我,舅舅绝对不是坏人!” “呵!”这就好玩了。 钱铎一边与幕后人在姬无双死后策划了香山事件嫁祸于他,一边对外宣称手刃了“魔头”,又一边对自家孩子说“姬无双绝对不是坏人”。这他妈是失心疯了吗? “你呢?你惦记姬家家业,所以抽走我舅舅一魂,是想让他当你的傀儡,让他对你言听计从,是吗?” “言听计从?”倪修颇觉搞笑,“他何时对我言听计从了?”他要是对她言听计从,早就把李杏儿打发走了,还用得着她几次三番生闷气? 钱浩思自然是不信,瞪视着倪修:“他都说你是我未来的舅母了!我舅舅那么洁身自好的一个人,怎可能跟你这个……这个女魔头同流合污?若不是中了你的邪,怎可能这么说!” 越说越气,越想越恼:“我呸!你真是想得美!想嫁人想疯了吧?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都别想亵渎我舅舅!” “……”倪修才冤,她哪里知道姬无双好好的抽的什么风? “而且,你为何给我舅舅换身体?你又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给我舅舅换了身体?意欲何为?” “换身体?”倪修纳闷,“我好像没有对你说过他换身体的事情吧?” 恰逢在偏僻闭塞的山村中发现泥人,倪修为防多事,跟钱浩思见面的时候只说了姬无双魂魄不全的事情,对姬无双现在是泥身的事情只字未提,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钱浩思见自己说对,憋了一天的话此刻背着姬无双全都说了出来,“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我舅舅身上的伤痕!” “我舅舅当初为了给我母亲送上成婚礼,用百合木雕刻成簪,手上大大小小伤痕无数,今日却都不见了!方才他醉酒之后我也看了,手臂上、胸前白白净净,一丝伤痕也没有!” 醉酒之后? 倪修一脸好整以暇,想到姬无双醉酒被钱浩思扯了衣服看胸口的场面忍不住一阵鸡皮疙瘩。 她就说呢,姬无双酒量一般,不是那种不能喝的人,但是极其克制,一丝一毫的不清醒都不会留给自己,曾经一同修习时她也劝过他酒,他却说:“愚者,才会让自己晨昏不识,口不择言,给别人可趁之机。” 是以认识他以来,几乎没见他沾过酒。今日却是破了例。 却原来是这小子故意为之。 倪修嗤笑,一脸鄙夷:“你不是钱家大少爷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乡下土包子。我记得你们钱家也有个什么‘玉凝脂’,有活肤祛痕之效,他姬家那么大家业,有一个半个神效的奇药不是正常?” 修炼之人,但凡遇到些厉害点的邪祟,就没有个不受伤的。仙门之中不伐奇丹妙药,都挺好使,不过就是消除伤痕,有那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而且就她所知,姬家的药尤其好使。想当年,她偷看姬无双沐浴时,姬无双已经独自修行过好几遭,天南海北的,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地方,受伤估计也没少受,身上却如白璧无瑕,若说他没有灵丹妙药她才不信。 也就是她拉低了姬家药膏的“战绩”,天门关一事之后,罗鸢给她送过一次药,因为她不生不长的特殊体质,那药自然是无用。但是先头用了十天半个月之后,她自己都可以明显看出,身上的伤痕浅了很多,这与其他的药相比已经不可谓不神了。 正想着,就听钱浩思道呸她,道:“你懂个屁!我打小的时候,我舅舅就从来不屑用那些!他说那是他英勇的勋章!” “英勇的勋章?”倪修愣愣,重复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如雷轰顶,呆滞当场……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九章 寻 死人干 又将姬无双的现状和老道嘱咐的两年之内她要将姬无双带到天山修养灵魂的事情与钱浩思说了一通,她才在钱浩思的将信将疑之下与其达成暂时休战的协议。 等回到房中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姬无双喝了酒睡得正沉。钱浩思一见倪修要与姬无双一个房间又开始别扭,死死地挡在门口不让她进:“你离我舅舅远点!” 倪修一脸无奈:“是他非要与我一个房间,而且,这是我的房间。”自那日她将李杏儿好一顿噎之后,姬无双便将她闹别扭时给他定的房间给退了,重新往她的房间又跟她挤在一块儿。 钱浩思一脸不信:“休要污蔑我舅舅!” 倪修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就是一护舅狂魔! 两人声音不大,但是房内的姬无双和李杏儿双双被吵醒,一个睡眼惺忪,一个醉眼迷蒙,打开了房门前来看热闹。 李杏儿先出的门,等姬无双打开房门时就看见门外站了三人,一人还与罗鸢长得一模一样,脑袋不清的时候竟呆呆地冲着李杏儿喊了一声:“阿姊?” 钱浩思登时红了眼,眼泪就含在眼眶里,恶狠狠地瞪向李杏儿。这个女人!凭什么拥有和他最爱最爱的母亲一样的面庞? 那日被倪修撞见争执时就是因为他误以为看见自己的母亲,不知不觉就跟在了后头。可是姬无双忘了罗鸢已死,他却没忘!他时时刻刻都记得母亲死去的哪种锥心之痛。 加上倪修方才与他说了李杏儿的来历不明,这李杏儿的存在无疑就是眼中针,肉中刺!就是一把戒尺,时时刻刻敲在他的心头,提醒着他记着母亲的死!记着那种痛苦!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太难熬了,他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就要不停地,一遍一遍的去回顾…… 姬无双醉得很了,一点都没注意这些,唤过一声“阿姊”之后就把注意力放到倪修身上,顾自嘀咕了一句叫倪修听不清是什么的话,就两手一挥。 这熟悉的动作…… 倪修心中暗叫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 顿时全身一麻,动都不能动一下。皱着眉头就要开骂,张了口却是没有丝毫声音。 “……” “……” “……” 八目皆呆。 然后…… 然后倪修就在李杏儿、钱浩思还有那个名叫钱林的门生的呆滞目光洗礼中被姬无双抗在肩上回了房间。 …… 翌日清早,公鸡鸣了几鸣,醉酒的姬无双才悠悠转醒。 许是还没完全清醒,在倪修不善的目光中竟然鲜见地露出一丝笑意,虽然很细微,但还是险些把她晃瞎了眼。 倪修被他抱了放在床榻的里侧,从她这个角度看去,一层薄薄的光洒在他的脸上,仿佛飘然欲仙的仙子一般。眉眼中难得有一丝倦怠的柔情,薄薄的朱唇多了些可人的娇嫩…… 哪怕已经傻傻看了一夜,倪修此刻都仍然觉得,这般逆着光的姬无双简直叫她挪不开眼。 像是喝了酒一般,觉得自己飘飘然,已不知身在何方,一没了禁锢便像着了魔一般翻身覆上。 “你就这么想与我一同相眠?”倪修猜想自己此时应当是重回了那年在天门山的密室了,陷入到了幻境之中。因为她已经完全听不清晰自己的声音了。 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又缥缈,又嘶哑…… 姬无双冷着脸,眉间微动,并不答话。 就这么不知所谓地盯着她,似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她。 倪修将他的双手反过来,压在枕上,近乎痴迷地看着他浅褐色的冷眸在阳光中忽闪忽闪。 他长而密的睫毛就如同闺秀手中的铅粉刷一般,在她的心头微颤,搔得她心房一阵急而痒。 倪修再张口,已经完全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眼中只有这一张俊脸。 正迷乱之时,就见姬无双眉头一拧,眸中冷光乍现。 她突然全身又是一阵酥麻,直挺挺地栽倒在他身上,脑门重重磕在姬无双的下巴上,磕得他一阵眼冒金星。 不久,姬无双又解开了她的禁锢,面无表情地将她翻下,起身开始洗漱用餐。 “天啊!我这是在干什么?我刚才究竟是怎么了?”倪修呆呆坐在榻侧,偷瞄着姬无双的冷脸,心中一阵懊悔。 姬无双的反应似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口,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品性:“我怎能如此趁人之危?他少了一魂,什么都记不得,什么我是他未婚妻这种话也当是失心疯的胡言乱语,可骨子里是拒绝的,我又怎可当真?” “怎么?怕了?”一阵恼羞之后,她终于觉得还是该开口说些什么,把这当成一场较量才会比较不那么丢脸。 姬无双像是生气,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只专注地吃着面前的早膳。一口一口,优雅至极。 一个人在进食的时候往往最能体现他的口舌之欲,但是姬无双进食,从来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不识人间烟火”这一词,在他的身上仿佛能够完美地体现。 倪修悻悻闭了嘴,正打算出去散散气,就听隔壁传来一阵声响。隐约听见钱浩思与旁人说话的声音。 不多时,便听到叩门声。 正是钱浩思领着一人进入。 许是见了昨晚的那一幕,钱浩思眼神有些闪烁。 气鼓鼓地瞪了倪修一眼,才恭敬地对姬无双道:“舅舅,有一位公子遇到了事情,前来求助。” 姬无双放下手中的碗筷淡淡道:“何事?”差不多吃到六分饱,也不必再吃了。 跟在钱浩思身后进来的一位华服公子待自家小厮进门送上见礼后,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是他的母亲失踪数日,却在昨日横死街头。恰巧听闻这客栈来了一位修为了得的仙人,才来上门求助。 倪修默默听着,此人口中“修为了得”的仙人应当就是指钱浩思吧?倪修跟钱浩思过过手,因为她已经好久不跟人打架了,也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得上“修为了得”,但是肯定的是,这小屁孩的荷包倒是十分了得。 “失踪数日,横死街头?”倪修看着那公子,像是有钱人家的阔少,家中母亲应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是撞了邪,也应当是死在家中,又怎会横死街头? 提及正事儿,姬无双总算是瞥了打岔的倪修一眼,淡淡地对那公子道:“你且详细说来。” 那公子点了头,面色凄哀:“在下吕石。家母近月常常有行踪不定的时候,因此家中并未有人注意,到昨日我们找见她的时候已有两日未归。她从来未有过彻夜不归的情况……” “父亲派了人去找,直找了两天,最后才在一个破旧的巷口,找到一个被草席卷着的尸体……” 倪修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结果那少年却就此停了口。 不禁有些诧异:“没了?” 吕石微微有些哽咽,其实说来说去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母亲究竟遭遇了什么。就连最后巷子口的尸体都不是他先找到的。 姬无双没有说话,整件事情说来短短几句话就没了,让人觉得毫无头绪。思虑了一会儿,才抬了眸问那公子:“死状有何蹊跷?” 若是正常惨死,可能是仇杀,可能是情杀又或者是谋财害命……那样的话,找普通的探官即可。看他的穿着,相信以他家在此处的名望与财力,官府定不会随意糊弄,不当回事。 那么必定是死得蹊跷才会求上他们。 那公子连忙道:“死得……我也说不出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魂,成了干尸。” 钱浩思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漏说。还好我舅舅厉害,又问了你一遍。” 公子腿都快抖成了筛子,连连作揖,道:“诸位仙人,可要帮帮我家,查出原因啊!” “走吧。”姬无双推了碗筷,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抬步向外走去。 那公子愣愣地“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倪修也是被此人蠢笑了:“带我们去看尸体啊!就你这种描述,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看尸体怎么评判是什么东西?” 他这才急急跟上,差身后的小厮带路。 一行人弯弯绕绕,越走越偏。 倪修不觉心中讶异,暗自想道:“真奇怪,这公子看上去这么富贵,怎会住在这破旧偏僻的地方?” 姬无双全程冷着脸,一语未发,似是不觉有异。钱浩思却已经大声提了出来:“这越走越偏,你这一身绫罗绸缎,玉冠华佩的,怎会住在此处?” 吕石面上微微一僵,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支吾道:“未防丢失线索,家父并未将母亲收棺,等着诸位仙家看过才是……就在前方不远了。” “……”倪修蹙眉。 如果死状蹊跷,他们已经断定不是人为,那么还需要什么线索?有什么不好收棺的?恐怕是怕了吧。 正想着,他们便远远见到一个破陋草席卷着个什么东西静静躺在地上。在一片破瓦烂泥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姬无双现在是一点灵力都无,倪修和钱浩思便将他挡在身后,负责上前察看。 掀开草席,他们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草席中,一个瘦瘦巴巴的老妪横躺在地,已然毫无生气。 倪修和钱浩思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老妪的死状并不恐怖,也不是吕石所说的干尸状态。 而他们之所以震惊的原因是—— 吕石看上去也就是弱冠之年,而这草席上的老妪,已然似是个耄耋老人。 平民百姓寿命不过几十载,不算天灾人病,能活到百岁已是高寿,是以成婚都早。 就她所知,一般女子若是过了双八年华还未出嫁就已经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了。所以生子也不会很晚,除非老来得子。 可女子即使老来得子又能老过多少岁呢?总不能六七十才得一子,然后等孩子弱冠她已古来稀了吧? “确实蹊跷。”姬无双淡淡道,“浩思,你回来吧,毕竟男女有别,让倪修再再检查一番。” 这是要倪修看看老妪身上有无外伤。 钱浩思目光又停留在老妪的尸体上,打量了半晌,听话地退回姬无双的身边。 就见倪修从胸口摸出一道黄符,手腕轻轻一转,那黄符便如同一道有了生命一般的白练飘至空中,将她与那老妪的尸体包围其中,与外方众人隔绝开来。 吕石惊讶,有些瞠目结舌:“这……这是?” “且放心。她是女子。”姬无双言简意赅,浅褐色的眸子里投出一丝薄凉的不耐。 钱浩思也没好气道:“还能干什么?你自个儿的母亲都死透了,自个儿却半点东西都说不出来,我们当然是验尸了!”语气有些刁钻,对着面前这个远远站着,对自己母亲的尸体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吕石丧母,哀痛有之,却不及恐惧。若是他的父亲便也算了,世间薄情人而已。可他作为儿子,百善孝为先的道理却都是不懂,对母亲的恭敬和爱惜竟还比不过对自己生命的珍重。 试问:没有其母,哪来他这贪生怕死之狗命? 真是无耻懦夫一个! 吕石自知理亏,怏怏住了口,与他们一同在外间等候。 不一会儿,倪修一个响指收了白练,出现在众人眼前。 “吕公子大可安心。先将令堂尸骨收敛了吧。” 听了这话,吕石吊着的心才微微放回肚子里头,但目光触及地上的尸体却仍然有些踌躇。 到此时,倪修面上的讥讽是一点儿也压抑不住了:“天寒地冻,若是令堂再冻上一会儿,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积哀成怨,再将怨气撒到你们这些亲近之人身上。” 一直犹豫不决的懦夫当即猛然回神,连忙指示身后的小厮:“抬回去,一人赏一百两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仙人都说了无碍。他带的五六个小厮,争先恐后地大着胆子一拥而上,拎着草席的边边角角,将人抬起,却是个个儿都是一脸苦闷,满面晦气。 手接触到的草席本就离尸体够远,但身子却离得更远,恨不得抬着尸体的手不是自己的。 场面颇为滑稽。 倪修跟在后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幸灾乐祸地捂嘴张口:“呀呀呀!你们小心些,别磕了碰了!到时候变成厉鬼,这么多人,我可来不及救哦!” 众小厮:“……” 吕石:“……” 钱浩思也:“……”修习助人还带这样的吗? 也只有姬无双早已习惯,一脸无波无澜。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章 寻 不是干尸 因为地处偏僻,从客栈而来,需要经过不少弯弯绕绕的窄巷,所以钱浩思那金光闪闪,大到简直能在里头练剑的马车便搁置在了客栈,并未前来。 吕石来的时候要小厮带路,马车也坐不下那么多人,是以大家来回只能步行。 “还有多远?”姬无双看了一眼前头抬着尸体的几个小厮,淡淡问向吕石。 姬无双张口,倪修的注意力霎时就被吸引过去。只见吕石带着的五六个人,分明都是正值壮年的年轻小伙,其中有两个看上去还格外地壮实,一身腱子肉,模样像是护院的家丁,而非普通小厮。 那尸体干瘪瘪的,完全就是个老人干,看上去就轻飘飘的,却是叫那几人好一通煎熬,行了不远,就已经颠来倒去,换了好几次手,方才差点脱了手去。 姬无双大概是想到自己的母亲,觉得老妪的尸体再在死后还要磕着碰着,实在凄凉,便微微有些不满,询问吕石剩下的路程。 吕石注意到姬无双的目光,微微有些尴尬,快步走到前面就对几人好一通指骂:“今儿早上出来没给你们吃饱吗?还是平时好吃好喝的,把你们养娇惯了?一个个没用的脓包!再给爷这副德行就别在爷手底下干活儿了!” 说完尤不解气,想起这几个废物叫他在外人面前丢了脸,恨恨上去对着最后头的那个倒霉蛋就是一脚。 那倒霉蛋膝盖受力一弯,一个趔趄就比旁人矮了半截。 草席卷裹的尸体轻飘飘的,瞬间往低处一滚,半截枯老冰凉的胳膊就搭在了他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倪修就眼睁睁的看着前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像被雷击一般甩着手,瞬间发出一阵尖细而又高亢的……惨叫。 宛如一个女子。 那叫声实在戳耳,加上另外四个小厮也一直处在紧张不安的情绪之中,一听这惨绝人寰的尖叫,以为发生了什么要命的变故,一时间纷纷脱了手避至一旁。 老妪的尸体无人再顾,急速往地下坠去…… 幸好姬无双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就扑了上去,堪堪将尸体接住,免了她死后还要被摔打的苦楚。进而转过身,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吕石尤其气得不轻,虽然也知道刚才分明怪他自己,若不是他发火去踹,也不会有这等状况发生,但是叫他丢了脸他就是心里不痛快,张口就骂,还边骂边打。 到底是主子。一群大老爷们儿就跟孙子似的,躲也不躲,挡也不敢挡,呆呆立着,乖乖受打。 眼看几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姬无双再也不放心叫他们抬着尸体,干脆自己横打着抱起草席,叫他们在前边带路。这样也省心些。 倪修这边,好不容易摆脱了动不动就“嘤嘤嘤”、“唧唧唧”哭个不停的李杏儿,此刻是一点也不想再听吕石在一旁吊着嗓子大吼大叫了。 于是,急忙追在他后头跟他打岔:“唉?吕公子,你方才还未说咱们还得走多久呢?” 吕石这才闷了气和倪修说起话来。 原来,吕家也算是书香世家,早年祖上出过两个探花,都入了仕,在朝中颇有些地位,也攒了不菲的家产。 虽然后头落魄了,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重归故里时便请了一位仙人看过风水,在城中一处阔街建成了朝南的宅邸。 而发现尸体的地方在城北郊的破烂小巷内,因此须得废上些脚程。 倪修似是不懂人情世故,天真道:“为何一路走去?咱们的马车都停在客栈,客栈又离此处不远,大可以先回客栈取了马车直接去往贵府啊?” 当时来此处落脚是因为带着李杏儿找到她口中的“大牛村”细探根由来着。仓促间看见这客栈,虽算不上什么高档,但店中掌柜的和伙计尤其尽心,店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犄角旮旯里都摸不出一丝灰来。 不少朴质素简的桌椅上还放着一瓦小瓷瓶。 倪修他们的房中也有。入住这些日,但凡出去的时候,掌柜的都会差伙计洒扫,顺手还会在瓶中插上一枝折叶,配上一只山茶,闲时来看,颇有雅趣。 是以,有着这般七窍玲珑心的掌柜的选址定然不会差——客栈虽处于城北,但客栈前头通往城中的道路大小宽窄皆有,可以说得上是四通八达了。从那里取上马车赶至吕家定是十分方便的。 倪修敢断言,若不是那掌柜的资金不够,他早已能够富甲一方了。不过,即使起步不好,但只要慢慢积累,她觉得那掌柜的富甲一方是迟早的事儿。 此时,她憋着胸口的要出言讥讽的冲动静静看吕石。 吕石一脸便秘:“这……弯弯绕绕,总归有些不太方便吧。还是直接走过去好了。” 说着,还对倪修露出了一个十分有礼的微笑。面上虽然恭敬,但是心里却把倪修从头到尾骂了个遍。他就没见过这么没有眼力见的,她以为他想走啊?这么远的路,不知道多费力。可他们不走过去,难不成要和死人同坐一辆马车?也不嫌膈应的! 早已忘了那一卷烂草席里头裹着的,是生他养他的亲母…… 几人走了约有一个时辰。从早晨走到中午,才到吕家。 回来才知道吕家老爷有事儿出去了。 年迈的管家向几人赔罪道:“老爷说了,贵客登门他却不能亲自招待实在失礼。但却是急事,还望各位海涵。宴席已经备好,请各位随在下前来。” 倪修和钱浩思并未说什么场面话,双双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与不满。 都说死者为大,吕家在这一片儿已经是高门大户,用不着看谁脸色行事了,又有什么事情推拒不了呢? “冒昧问一句,不知令堂今年贵庚?”倪修不用吃饭,除了时不时地喝上一盅小酒,就是与吕石说话了。 吕石又被问到,脸上一已经微微有些绷不住不耐了。他就没见过这么聒噪的!一桌子好酒好菜都堵不住她的嘴! 但是谁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些修仙之人,否则自己倒了霉,甚至意外身死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得已只好放下筷子,深吸了几口气才控制住自己上窜的火气,微笑道:“家母今年三十有八。” “三十有八!还不足四十岁?”钱浩思惊。 吕石讶异:“是,是啊……仙人,可是有何不妥?” “你……你难道没有看出来?” 吕石一脸茫然:“看出什么?” “你说令堂今年三十有八,可是这寻着的尸体分明是个耄耋老妪啊!这已是大大的不妥,你竟然没有看出来!真不知道你这双招子长了作甚用的?” 想不到钱浩思竟然比她还直接。 倪修噗嗤一声,口中的酒一下子喷了出去,下一秒,就对上了姬无双冰冷的眼眸…… 方才落座时钱浩思本来是要坐在她和姬无双中间,口口声声要断了她任何接近姬无双的念想。结果姬无双淡淡的一句“走开”就叫他乖乖滋滋坐到了一旁。 她此刻坐于姬无双的右侧,钱浩思则坐于姬无双左侧,钱浩思说话的时候她习惯性地看向他,隔着姬无双,这口酒就直接喷了姬无双一身。 倪修讪讪一笑,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只见吕石已然憋红了脸,应当是从未受过这等气,正在考虑要不要发作吧。 “吕公子莫要与他一般计较,这位是鹤毓钱家的大公子,这般说话说习惯了,并没有恶意的。” 姬无双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方帕子慢悠悠地擦拭身上酒渍的功夫,倪修出口直接挑明钱浩思的身份。 这下吕石就是想说什么也不敢说了,憋着气,一脸青紫色,叫倪修心中一阵暗爽。 “原来是钱大公子,可是钱公子修仙之人应当知道,家母这分明是被什么东西吸成了干尸,哪里还看得出生前的样貌?”吕石反应也是快,不得罪人的情况下,柔柔地出言一刺。话里话外在鄙视钱浩思学业不精。 钱浩思也不生气,大方一笑:“吕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令堂此番并非成了干尸,倒像是突然间衰老,寿终正寝一般。” “突然衰老?寿终正寝!” “不错。”倪修接言道,“我这一路都在思考有没有事成了干尸的可能,但是很遗憾,想了一路,就目前查看到的情况来看,令堂绝对不是干尸。” “其一,被吸成干尸的人,其精魄多少会有些受损,死后印堂会呈黑红状。” “其二,上天造人时,虽未给人优待,但人的躯壳本身便是一道天然之屏障,灵魂融于其中,若是无半点外伤,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人吸成干尸。而你母亲全身上下无一处外伤……” 这就有点深奥了,吕石听得云里雾里,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理解:“这么说不是被吸干了阳气所致?” “吸干阳气一说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倪修又小嘬了一口酒,为他做了进一步的解释,道:“这么说吧。给你举个例子。你一定看过话本儿,有些猎奇的话本儿里头有提到精怪采阳补阴之术。” 吕石连连点头:“是是是,确实不错,采阳补阴,不就是直接吸取人的阳气?” “首先,阴阳有别,相斥相融。这就注定了精怪吸取阳气之时并不会一下子将人的阳气吸尽。 因为阳气对他们来说是柄双刃剑,既可以成为十全大补药,也可以成为索命的混汤。他们只能慢慢吸取,在花些时日将吸取的阳气与自身融为一体之后才能接着吸取新的阳气。这样一来,要将一个人完全吸干,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可能做到的。修为高些的精怪恐怕至少也须得个把月……” “原来如此,”吕石自顾着琢磨道,“难怪那些话本子里的精怪都要傍个富贵公子回家……” 说着又想到了什么,自己儿将自己吓得直接从座上跳起:“难……难道说……我母亲……我家中混入了精怪!早就开始对我母亲下手?” 倪修不满地撇了撇嘴,他娘的什么坏习惯?就不能听她说完么? “这点,你大可放心。若是你家中真的混入了什么精怪,应当会沾染妖气,我们三人,皆未感受到。” 吕石已经把自己吓得不轻,即使听倪修说没感受到异常仍然不放心,颤颤巍巍开口道:“仙,仙人,可确定?” “……”钱浩思不耐道,“有什么不确定的?我们三个若是都不能确定,这天下恐怕就没有人可以确定了!” 吕石看了看愠怒的钱浩思,坐回到席上,稍稍安心。鹤毓钱家谁人不知?只是这钱家公子才十几岁的年纪,还没他大,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这般想着又偷偷打量起倪修和姬无双,钱家公子外出带着的那人应当不会是等闲之辈吧?毕竟修习是十分危险的事情,指不定哪天就把性命交代了去,肯定是要带厉害的人护在身边才安心啊。 可是他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他们看上去可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虽然知道修为越高的仙人老得越慢,可他总觉得这等除祟的大事,请仙人就跟请大夫一个意思,越老,看上去越叫他安心。 看穿了他的想法,倪修憋着笑道:“我今年四十有二。” “啊?” 吕石愣了一下,再反应过来时倪修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浩思所言不错,但是还有一个更加直观的原因,若有精怪,又怎会放着你这一家子男子不吸,偏去吸取女子的阳气? 要知道,女子本身属阴,相较于男子来说阳气弱……怎么比较呢?对了!就像是一个大蜜桃,一个烂柿子,你会放着香甜水嫩的大蜜桃不吃,专挑那烂柿子捡吗?也没这个道理是吧?” “当然不会……”吕石讷讷。不过这都是什么比喻?男人在精怪眼中就是大蜜桃,女人在精怪眼中就是烂柿子? ……不管是大蜜桃还是烂柿子,他以后都不会再碰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一章 寻 不是干尸(二) 当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比方说,阴阳相斥相融,但是不同种类的阴气之间却是相生相克的。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的精怪不论本身是何属性都要化作女子去与世间男子套近乎……” “嘿嘿,仙人,你方才不是在说干尸的事情么?咱们怎么就聊到精怪身上了?”吕石先忙打断,他已经不想碰大蜜桃和烂柿子了,再叫她说下去,他恐怕下半辈子对女人都有恐惧了。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还是赶紧转移话头的好。 倪修没想那么多,此刻被他提醒才发现自己跑偏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自己一惊一乍的,我才要给你介绍清楚你家有没有混入精怪的事情。” “是是是,都是在下的错……”吕石连连赔笑,你说什么都是,别给他留下阴影就是。 倪修回忆了一下,接着上头的话道:“我方才说道‘没有外伤的情况下,是没有任何人可以被吸成干尸的’然后我就举了精怪吸食阳气的例子。” “相比之下啊,就是要说精怪吸取阳气时是从人的七窍入手,而并未破坏躯壳,因此这样的情况下,被吸食了阳气的人只会越来越虚弱,也会日渐消瘦,但那都是憔悴引发的,到死时,与平常无异,只是面色会比较惨白一点。” “这与你母亲的死状就极为不同了。” “再有,就是干尸,完全就是皮包骨头,内里血肉也会被吸得一滴不剩……这个,此处靠近鹤毓,鹤毓盛产越王头(椰子),你大可以越王头为参照……” 吕石一脸苦不堪言,蜜桃、柿子、美人……现在又是越王头!这一个个的怎么专挑他喜欢的东西入手,他以后还怎么过活? 倪修恍若未觉:“若是干尸,那么就像是被人吸干了的越王头,徒留下空空的皮囊。而你母亲的死状,则像是久久置未食,最后干枯的越王头。” “所以,你母亲是突然间衰老,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寿终正寝’。” “可是,可是……”说到与上次见到母亲,吕石终于红了眼眶,“我母亲才三十八,哪里就会老得这么快?前些日子我见她,她还容光焕发,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你近日见过你母亲?”钱浩思有些惊讶。 吕石更是惊讶:“见啊!我日日在家居住,怎么可能见不到母亲?” “我怎么记得你今早说没怎么注意她的动向?” “那是……我每天也有自己的事情啊,又不是整日整日地呆在家中,怎可能知道母亲每日都在做些什么?但是我既然回家定是会看见母亲的。” 闻言,钱浩思有些难过。母亲在身边时总是不会多想,但是一走,便总是不经意间就能想起来。吕石还好,还能每天回家,不像他,常常需要外出修习,十天半月的也回不了家一趟。 都说修仙之人得上天的眷顾,即使不能飞升,也能永葆青春,比常人要多出不少年寿。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年寿是用性命赌来的!赌好了,涨了修为,延长了寿命,赌不好了,瞬间丧命是常有的事儿,更有甚者,到最后连自己个儿的枯骨在哪儿都不知道。 常年颠沛流离,与家人也是聚少离多…… “怎么了?”钱浩思突然间的沉默和哀伤使得姬无双有些无所适从。 “没什么,想起舅舅了,自七岁出师,和舅舅总是聚少离多。”钱浩思睁眼说瞎话。 倪修“嘿”了一声:“你一天不咒你舅舅,你就心里不痛快是吧?” “……” 总觉得这两人狼狈为奸,拐着弯一起咒他。 姬无双冷冷瞥了两人一眼,不再理会,转而问向吕石:“令堂近日可有异常?” “这异常是指?” “既是衰老,那自然就是指你见她时是否发现她衰老很快?” “不曾。”吕石想都没想,就肯定道,“不止不曾衰老,我前日见到母亲时她还年轻了好多。就像是,就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 顿了顿,补充道:“不是我嘴甜,是真的看上去年轻了十多岁。就像是二十多岁的人一样。” “没有衰老,反而年轻?”倪修、钱浩思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确定你没看错?” 姬无双也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吕石大手一挥,不假思索道:“不能!怎会看错?我当时还赞了母亲,母亲自己应当也是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还否了我的话,说什么‘哪里是十多岁?才八岁而已。’” 最后一句话一出口,自己反而先愣住了,喃喃道:“才八岁而已?不对啊……母亲怎么知道自己到底年轻了多少岁?” 他前日赞的是:“母亲今日真好看。好像年轻了十多岁呢。” 一般人年龄上十年为一道坎儿,十年给人带来的变化是十分明显的,哪怕日日照着菱花瞧,察觉不到什么细微变化的情况下,也能在十年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惊觉自己的衰老。 所以这“十多岁”只是一个笼统、习惯的说辞,可他母亲却纠正了时间,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只是年轻了八岁,这…… “令堂很注重保养?” 提及女人家的事情,大老爷们儿多少有些不自在。 吕石摸了摸鼻子答:“呃,是……是吧。” “身边佣人可还都在?能否叫来问问?” 不知为何,当姬无双问出这句话时总觉得吕石似乎有些犹疑不决,但最终还是唤了门口的管家前去带人。 倪修又喝了点酒,等了有一会儿才见管家带了两位女子入内。 二人身形皆有些沉重,行动间不难看出,身上有伤。 倪修心道:吕家的宅邸虽然华贵,却不是很大,就算是变成乌龟慢慢爬来也用不着这么长时间,恐怕是花了些时间收拾形容的缘故吧。 “二位不用害怕,我问什么,你们照实回答便是。” 倪修、姬无双、钱浩思分别问了一些问题,那二人虽然唯唯喏喏,说话有些害怕,说不利索,但言语间却是甚是详细。 原来她们都是死者的贴身丫头,一个因为手巧,绾得一手好发髻,而被死者留在身边,还有一个因为做得一手好食,又机灵些而被重用。 据两人回忆,吕夫人近几个月十分反常。 原先基本足不出户,难得有活动。除了将三五好友请至家中打打马吊、应邀去好友府上打打马吊、实在闲得无聊去陪嫁的产业上看看之外,就是闷在自己房内习习字,看看书了。 但这几个月,外出的次数明显频繁了不少。 再有就是以前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带着她们两个,现在却都是独自一人,去往何处也不与她们说。 听到此处,姬无双等人总算知道吕石先头的是为何犹疑不决,也明白了二人为何疑似受伤—— 闺中少妇,行踪莫测。现在又是一夜未归,惨死街头,很难不叫人想歪了去。加上其死状怪异,估计吕家老爷以为她那是红杏出墙,教邪祟玷污了去。不愿意为其收敛尸身也是基于此原因吧! “也就是近来吕夫人行踪莫测”姬无双总结道,继而又问,“还有吗?” 两人闷头想了一会儿,左边的女子微微摇了摇头,右边的女子倒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咬着嘴唇似是犹豫要不要说。 毕竟吕夫人的事情总让人浮想联翩,姬无双和钱浩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沉默…… “咳咳……”倪修清了清嗓子直接道,“你们觉得你们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她会做对不起你们老爷和你们少爷的事情吗?” “……”在场无一人不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 …… 这个问题有些太过犀利。 “你!”吕石更是愤怒难掩,“唰”的一下从座上弹起,目眦尽裂,直指着倪修,“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整话来。 常言道,看破不说破,他父亲和他即使内心满满的存疑都没有在人前提上一句,也只是私底下将这两个丫头关起来审问,问得也很是含蓄,只问行踪不谈其他。 姬无双淡淡瞥了吕石一眼,眸光中威压尽显,登时就叫吕石偃旗息鼓,一身冷汗。 好歹作为姬家家主经营整个儿姬家二十余年,气势还是有的。不过看着吕石的样子,他不禁就想到之前的姬埕霖,总觉得下一秒他们就能被人喊一声“滚”,然后被扫地出门…… 不过吕石就是吕石,再气也不会成为姬埕霖,只愤恨地提醒了一句:“仙人慎言!”便作罢。 倪修成竹在胸,对他的愤怒一点儿也不在意。 说白了,她就是看穿了他的胆小才敢这么直接。 “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绝对会回答‘不是,夫人绝对不会做对不起老爷和少爷的事情’,对吧?” 被问及的两人几乎抖成筛子,心里暗骂:“这不废话吗?谁敢说是!不想活了才说是!” 倪修盯着那个右边那个丫头,一字一句道:“但是回答是回答,行动却是另外一回事。现在吕夫人死不瞑目,还因为生前的行踪遭受质疑,你们若真是忠主的,就应当事无巨细,悉数道来。若藏着掖着,我觉得,吕公子,你恐怕得查查令堂的死因是否与这二人有干系了。” 这一番话算是为吕夫人着想,吕石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心却是吊着,生怕两个丫头会说出什么有辱吕家门楣的事情。 右边的丫头一看这么大帽子,直接就跪地哭了起来,满心委屈:“婢子方才并非要刻意隐瞒什么,只是想到的事情好像与此事并无关联……” 钱浩思看不下去了,只觉得吞吞吐吐实在烦人:“有没有关联不是你说了算的。” “想到什么就快些说吧。”吕石也觉得今日甚是劳累,捏了捏眉心颓然道。 “是……是夫人近月心情总是阴晴不定……”丫头这才擦了眼泪,哭哭啼啼将事情道来。 吕夫人原来脾气很好的,但是近月脾气起伏却很大,有时好,有时坏。好起来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连笑容都甜津津的,坏起来的时候就总感觉变了个人一样。 “就像是……就像是,一个赌徒。” “赌徒?”这个不起眼的比喻叫倪修眼前一亮,“为何这么说?” 丫头道:“我爹原来就好赌。在我被卖进府中之前,他就经常泡在赌场里,几天都不着家。难得着家一回,要么就是因为赢了钱,刚好累了,回家歇歇。那个时候心情好的不行,我和娘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要么就是因为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财,回家取东西变卖去了。回到家时一点小事儿都能让他发火,对我和我娘非打即骂,说什么都没有用……能把人吓个半死。” 说话时,眼中不觉染上惊恐。也不知是想到了发火的吕夫人还是她那个发火的爹。 “还有就是……我每日负责为夫人梳妆,就发现,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每当夫人生气发火的时候,她就会老上许多,连发间的白丝都要比平时多上不少……” 随着吕夫人身边两个丫头的诉说,整件事情渐渐明朗了不少,此刻再听到这丫头说的最后一个消息,倪修对自己心中的猜测更加坚定。 “好了,吕公子,我们问完了。”右边那丫头话音刚落,倪修便已成竹在胸,优哉游哉地重又开始喝起酒来。 和姬无双一起碰到李杏儿那个糟心事儿之后她也好久没喝酒了。 日日去山村里头蹲点偷窥,也没个时间让自己醉。 说来,这两天钱浩思的到来也打断了他们蹲点的活动,也不知道山村那边怎么样了…… “眼下的事情也马虎不得,得赶紧办完这事儿,再去山村看看。”倪修心想,顿觉压力好大。 “不,不问了?”吕石尚且还没反应过来。这些,他父子二人早就听过了,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她就一副什么都知晓的样子? “不问了。吕夫人绝对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你怎知……”话刚出口,就觉不妥,这听着反倒是像在希冀这自己母亲行为不端似的。 倪修不答,神秘一笑。 姬无双知道她这是有思路了,接下来他们就该着手找邪祟了:“叨扰许久,我们也该走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二章 寻 除邪还要打扮 吕石本想留人在家中居住。未果。 便叫管家备好马车,着两名小厮相送,到了客栈,还能将先头早上赶去的马车带回。 吕家的马车已经够好了,但也比不上钱家的马车。 钱浩思皱着眉头摸了摸屁股下头的坐垫,心情不虞。那个不孝顺的,就为了不让自己死去的母亲上马车,叫他也走得好辛苦! 他也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可是这自己想走和明明可以不走却非得走是两码事情。 看了眼在旁边催了酒气已然飘飘然的倪修,语气不善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吕家用来招待他们的是经年陈酿,后劲还挺大,倪修也没喝多少,此时催了酒气却已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揪着姬无双的发丝在那儿数星星:“八十颗星,八十两颗星,七八十颗星……咦?星星会说话?” 钱浩思一脸嫌弃:“数个数,数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姬无双兀自坐正,将倪修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身子扶好靠着他,任由她扯弄他的头发。 眼看倪修又伸手扯姬无双的衣襟,钱浩思立马跳脚,气鼓鼓道:“喂!我警告你啊!你不要借酒装疯,占我舅舅便宜……” “她醉成这样你还跟她说话?”姬无双捉住倪修的手,白了他一眼。 “嘘!” “噤声。” “……” 钱浩思一瘪嘴,满心委屈,他的舅舅变了…… 殊不知姬无双心里也在想:“这小子,小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怎么长大了这么不懂人事儿……” 翌日清早,日上三竿时,倪修才醒了酒。 “咦?怎么天这么亮?都像是早上了。”她扶着脑袋从榻上爬起,整个儿人都是晕头转向的。按理说他们是午后从吕家出来的,自己醉酒迷糊了一会儿,这时候应该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啊,怎么天还这般亮堂? “叮叮叮……”伴随着她的动作传来一阵清脆的响铃声。 “这是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自己手腕上居然被系了个铃铛…… “呦呦呦!酒鬼醒了!”听见铃铛声响,姬无双和钱浩思一前一后推门进来,撤了倪修手腕上的铃铛,钱浩思一张口就阴阳怪气。 “……” 倪修头涨得生疼,不想和他打嘴仗,不过从他的话中也推断出了自己醉酒,应该醉得挺厉害:“我居然醉得这么狠?” “可不狠吗?都一天了。” “一天?!”倪修惊,“都一天了!我醉酒的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吧?” 她想问的分明是类似于吕家夫人的事情,可钱浩思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立马就像一只炸了毛的野山鸡,大呼小叫道:“你也知道你醉得狠了?我说你,你要是不能喝酒,就不要喝行不?酒品那么差,真是!真是丢脸!” “酒品差?我干什么了?”倪修晃了晃脑袋,努力回忆。 她醉酒的时候往往很兴奋,但是鲜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还是头一次有人说她酒品差呢。 正头疼着,钱浩思聒噪的声音又在耳边炸响:“你干什么了?你干了什么,你自己竟一点也不记得了?你……你……呔!你有脸干,我都没脸说了!”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倪修疑惑地看向姬无双,想听他说,可他不知为何,瞬间冷了脸,似是厌烦,撇过头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反而制止了钱浩思的话,道:“不必再说,她都记不得,说了作甚?”语气中尽是怒意。 这种反应直让倪修心中打鼓,想起昨日早晨起来时姬无双将她翻下身子的那一幕,不禁暗自嘀咕道:“我该不会……该不会醉酒骚扰姬无双了吧?” “……”钱浩思撇撇嘴,狠狠瞪了她一眼,问道:“吕家夫人的事情,你有头绪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个啊……”倪修悠悠张口,想到他们不肯说醉酒的事情当即也要吊吊他们的胃口,“不可说,不可说……” 钱浩思气结:“有什么不可说的!” “浩思。”姬无双的怒火更是来得莫名其妙,“不说便罢了。” “人家不想说,你再怎么也没法知道。” “……”姬无双这厮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话里话外全是刺儿,都对着她来。 酒后难得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满脑子只剩一个问题:“我究竟对姬无双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 算了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们计较,一个毛头小孩儿,一个灵识不全,神智堪比稚儿的“小孩儿”,她何必闹心? 想着,换了张笑脸,一副轻佻的样子对姬无双道:“姬兄啊,要是你问我,我就说。” 倪修好似总是这般行为不端,姬无双该恼,可面颊上还是飞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红,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 “好啦好啦,我说还不行吗!咱们现在要去买东西。” “买东西?买什么?”钱浩思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夹层,“符纸什么的我这儿都有……” “买什么符纸啊真是!我今儿个高兴,要去买衣裳!唔……还有首饰、胭脂、水粉、眉黛、贴花……” 倪修曲着手指数落了一长串,听得钱浩思一愣一愣的:“你买这些女人家用的东西做什么?” “梳妆打扮啊。” “梳妆打扮?除祟的时候你还要梳妆打扮?”钱浩思惊,“你这个女人!也太胡闹了吧?” “浩思。”姬无双道,“走吧。” 倪修对女装好像没有特别的偏好,而他也从未见她扮过女装,是以这种时候突然要换装一定是跟吕家夫人的事情有关。 钱浩思的马车太过张扬,倪修的马车也算华贵,低调不到哪里去。因此几人并未乘坐马车,只一路步行来到城中繁华之处。 不多时,便买足了一身的行头。 她早就想好,身边没个会绾头发的人,所以最后一趟去的是金轩坊。在挑完了几个价值不菲的首饰之后和店中的女伙计一番嘀咕,便去了里间。 在后头将衣裳换上,又给了打赏请店里的女伙计帮自己梳了个时下流行的发髻,画了个当下流行的妆容才满意地掀帘出来。 外边钱浩思早已等得不耐烦,不停地喝茶,几乎将店家提供的茶水喝了个空,却还不见人影,急躁道:“舅舅,倪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慢?” 前头几趟,倪修都是挑选了东西,试都不试就打包走人,到了这里又要梳头又要上妆,还要换衣裳……当然慢了。 姬无双自倪修与这里的女伙计走到里间的时候就猜到了倪修会在这里梳妆打扮,此时并不着急,只静静坐着。 说来,他还是很期待瞧一瞧倪修扮作女装的样子呢。 “舅舅!你怎么都不着急啊?我们是来除祟的,可不是来陪她逛街采购的!” “没大没小。”姬无双睨了他一眼,“那是你舅母。” 钱浩思:“……” 得!上回还是未来舅母,这回连“未来”俩字都省了。 可是那毕竟是他的杀母仇人,要他与她和平相处已是极限,这“舅母”二字他却是如何也叫不出来的。 “毛毛躁躁。”看他等得急了脸色实在难看,姬无双决定还是要好好指点一下这个亲外甥,一本正经道,“对待姑娘家,要有耐心。” 钱浩思郁闷不堪,正强迫自己听着自己舅舅给自己的教导,一个女子就走到他二人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随着莲步轻移,身上环佩相碰,发出阵阵清脆悦耳之音。 姬无双和钱浩思说话的时候一直端坐着,盯着前方的小门,因此,早就看见女子从门中出来。 只见那女子一身三彩云锦织衣,凝脂般的肤色衬托下不觉花哨,反而赏心悦目。她的足步极其轻盈,远远看去就如同彩云飘至。 走到近前更是叫他惊叹。许是不生不长的缘故,她肌肤和初生的婴儿一般,不见半点瑕疵。直叫他看呆了去。 …… “我美吗?” 钱浩思也盯着女子发呆,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一句,吓得立马抽剑出鞘,一脸防备:“你谁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倪修“噗嗤”一声,大笑不止。 听见这笑声,钱浩思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就是倪修。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傻了!太搞笑了!”倪修笑的手舞足蹈,全然没了方才的娴静端庄。 钱浩思则是又恼又尬。 这只是他的正常反应好吧?他又没见过她穿女装的样子,冷不丁被问这么一句,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祟…… 倪修的笑声委实能够感染他人,爽朗的笑声掺杂着乱颤的环佩声,就这么撞到了姬无双的心里,将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随即,在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又平复了下去。淡淡地替钱浩思解了围:“别闹了。正事儿要紧。” 一阵风吹来,卷起一瓣火红的山茶花瓣,恰恰当当落在倪修的肩头,宛如一滴娇艳的生命。 拈了花瓣在手,倪修抬眼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她的神色便突然间也阴沉了下来,阴恻恻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道:“是挺要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平头百姓中的女子更是困难,没有办法独自于这世间立足,生活好坏全都看自己所依附的男子,对美的追求就更加急切疯狂了。 不少女子想尽办法将自己变美。 人活于世有了追求,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却有人居心不轨,利用这个做文章……也不知在吕夫人之前有多少花龄女子惨遭毒手,更不知在吕夫人死后又会有多少女子已然步入危险。 她,确实该抓紧时间了……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饶是姬无双对天象有所研究仍是没有料到:“这天,变得真突然……” “好了。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只有我能做了。”倪修心情有些沉重,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见的,会是何方神圣。 钱浩思听言登时恼了:“你的意思是不带上我们?什么叫我们的任务?难道我们的任务就是给你掏银子?” 倪修挑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并无意外的姬无双:“除祟不是能打能杀就可以的。还需要脑子。不是之前还嚷嚷着要跟你舅舅一同修习吗?那就好好学着点。” 从未被人怀疑过自己的能力,钱浩思脸色铁青,想要出言反击,偏生自己对吕夫人的事情一点头脑都摸不着,只得蔫蔫然,闭了口。 待倪修走远了才问姬无双:“她这是去哪儿啊?” “赌场。” “赌场?” “嗯。” “……” 钱浩思百思不得其解,姬无双也不急,只让他自己静静去想。 毕竟,思维这种东西的培养不是手把手就能教会的。 赌场内。 倪修看了看同桌的另外三个女子。 赌局还未开始,就都是一脸紧张。 独一个似乎淡定些的,看上去已是五十多岁的模样,正坐在倪修的对面。 倪修看她时,她也在看倪修。 烛光因照着她的眼睛,透着些许癫狂。 倪修心下了然,此人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在这个桌上了。今日出现于此却不紧张,恐怕是铁了心的要孤注一掷了吧。 主局的还没来,倪修友好地开口与她们搭话:“我姓谢,叫谢婉儿。几位姐妹都怎么称呼?” 吕夫人本就是深闺女子,不常外出抛头露面,再加上她死时已经老到看不出她原来的模样,就连吕家人找到她时都是靠着她常年带在手上的翡翠镯子才认出她来。因此,在吕家的压制下,吕夫人的事情并未传得沸沸扬扬。 但是这里的人肯定是知道的,不管是幕后开设赌局的人还是与她一同参加赌局的人。 于是她便干脆扮作吕夫人的侄女前来,随意取了个名,冠上了吕夫人娘家的姓氏。 换位思考,如果她自己是战战兢兢,躲躲藏藏的凶手,也应当不会想到查案的人会扮作死者的家人前来参赌吧?而这种时候,老客的家人,也算是“熟人”,反而更容易使她相信。 “呵!”那个老妇人嗤了一声,“坐上了这赌桌,就是仇人。装模作样的干什么?还是趁早收起你的伪善吧!像你这样的女子,我见得多了。靠着点姿色攀龙附贵,对着家中主母阳奉阴违……哼!” 听这话,看来应当是哪户人家的当家主母。 倪修对她的话毫不在意。主持这局赌局的人还没过来,这般沉默地等着实在有些无聊,总得说说话找找乐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家都奔着一个目标而来,也算是同道中人了。若是我赢了,总得记住我这命是从谁身上讨来的,不枉别人活过一场;若是输了,也能知道自己这命是谁替我活了下去,不叫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不是吗?” 说着,看向自己右手边那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那女子微微一怔,道:“穆青。” 倪修笑着打了个招呼,转头看向另一边。 那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女子从善如流道:“简约月。”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三章 寻 疯狂的性命赌局 都是好名字呢。”倪修笑得颇不正经,“你们看,这下就不紧张了吧?好多了是吧?” 话音刚落,桌上的烛光微颤了一下,牵动着所有人的心也跟着紧揪了起来。 “娘的!老子今天还就不信了!” “再来再来!” “哈哈哈哈……” 楼下醉生梦死的嘈杂声陡然大了起来,须臾又全然听不见了。 应当是有人推门进了来。 倪修蹙眉,这儿主持赌桌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明明周围墙壁上头全是灯烛,却一个不燃,只燃了她们这一方小桌上的一个残灯。 门口还用一个屏风挡着,搞得神神秘秘的。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这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几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倪修看着正对面的老妇人,却不合时宜地笑了。 妇人恼,小声怒道:“你笑什么?” “原来你也不是真的不怕嘛。方才见你视死如归,却也会怕。” 老妇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心中恨恨。 “戚夫人怎会怕?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没什么好怕的吧。”一道妖娆的声音在四人耳边响起。 几人再抬头看时,一个女子就已经出现在她们的桌前。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当然,不包括倪修。 倪修似是并未将注意力放在来人身上,还是盯着正对着的老妇,笑道:“原来姐姐姓戚。” 众人:“……” “你不怕吗?”一双莹白的手扶上桌案中间的烛台,将烛台凑近了倪修的脸庞。 手上鲜红的蔻丹尤其夺目,倪修简直怀疑那是用人血染上的。 “有什么好怕的?方才在外头的时候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坐到这儿来时,就做好了准备。生生死死的,无非就是在阎王底下讨命活,能多活,是运气,要是运气背了,也认。那话怎么说来着?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 “真有趣。”女子轻笑。 随即放下烛台,两手轻轻一拈,墙上的灯烛瞬间便亮了起来。 一时间屋内灯火通明。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美人儿。就冲着你这有趣,今儿个给你们个优待。” “优待?”倪修不解。 “嗬!瞧我!”那女子轻掩了嘴唇笑道,“你头一次来,自是不知道,这墙上的灯,我从来不点,今儿个却是破例为你点上了。祝你好运。” 女子笑得媚态横生,一对狭长的狐狸眼中水波流转,眉角一颗鲜红饱满的富贵痣随着她染着笑意的眉梢也跟着鲜活起来。 倪修回忆着《相》中相关的知识,眉梢的痣,预示着“财气”,而她这痣,恐怕寓意着“寿命”吧? 真是有趣!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女子道。 几人眼都没眨,就见女子手上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红的匣子,似是琉璃质地,又不全像。隐隐透着光亮,看上去神秘莫测。 “你好像格外喜欢红色。” 女子微微惊讶,眉梢的富贵痣仿佛有那么一瞬也错愕了一下。 “谁不喜欢生命呢?你好像格外喜欢聊天。” 说着,不再理会倪修,直接将手中的匣子放到桌案的中间,说起了规则—— “你们四人中有两人是头一次来,我便重新介绍一下我这张赌桌上的规则。” “首先,也是最终要的一点。上了我这桌子,便必须等到所有的赌局全部结束才能走人。否则……后果自负。” “并且,赌酬要当场结清,不亏不欠。” “接着便是赌局的规则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这小匣子里一共有三个部分,所以,我们也赌上三大局。每一大局又分为三个小局,不论是三小局之间还是三大局之间,咱们的筹码都是循序渐进,由小到大。” 主持赌局的女子轻轻一展柔荑,一颗晶莹玲珑的血红色骰子就跳到了她的手心:“这第一大局,赌骰子。” “先是一颗,再是两颗,最后三颗。” “我来摇色子,你们来猜。谁最接近摇出的点数则为胜,谁最不接近摇出的点数则为负。负者与正确点数相差的年岁减去胜者与正确点数相差的年岁便为胜者所得。当然,若是谁猜中了正确的点数,所有人,便给她正确点数所对应的年岁。” 倪修沉吟道:“我说说看,你听听是不是这个意思?” “美人儿请讲。” 倪修指着戚夫人道:“也就是说,如果你摇出了三点,她猜的是一点,我猜的是四点,那她就输我三减一减上四减三,也就是二减一,一年的寿命?如果我猜的是三点,她就输我三年寿命?” 女子还未来得及答话,戚夫人便坐不住了,有些癫狂地怒道:“你这个贱人!凭什么总是我输?”赌桌上最忌讳这些话了。还没开始,谁不想讨个好彩头? 倪修想都不想就回:“那当然了!我拿你和我作比较,举例子,总不好说我自己输吧?” “你!”戚夫人咬牙切齿,却在红衣女子一个眼神扫来的时候如坠冰窟,半点不敢吱声。 “正是”女子看向倪修,仍是一脸媚态,仿佛方才的冰冷压根儿是几人的错觉。 “那万一我们有人猜的一样该怎么办?” “不会存在这种情况。” “你怎知不会?” 女子不想做解释,只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可若是你摇出了四,我们分别猜了一、三、五、六,又该怎么算呢?” “最末尾的人输给头一个人,另外两人各自结算。” 倪修算是明白了,这局像是稳定住局面,牵制住众人的水平,所以刻意规定了只让两人赢,两人输,加上骰子上头一至六这六个数字的限定,最惨的情况也不过就输了六年而已,有些小打小闹的意思在里头。 “所以后面的两小局就是要猜骰子的总和?” “正是。”女子笑意盈盈,娇媚地询问道,“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倪修也笑:“太好玩了!快开始吧!” 说完就靠着椅背静静坐好。 就见那女子先是看了几人一眼,看无人提出异议,就将掌心的骰子扔到桌上。 骰子就势开始滚了起来,滚了许久却不见停。 倪修正纳闷着,就见女子伸出柔荑,打了个响指,几人面前瞬间就闪出一道红光,红光渐渐弱下之时,就看见面前飘着一排方方正正的纸片,每张上头都刻着数字。 倪修头一次玩,心思又不在这上头,愣了一会儿的功夫,“叁”和“肆”就已经被选完。戚夫人和穆青面前的一排红色纸片已经消失。 方才她二人几乎是用抢的,也不知,究竟是谁选了“叁”,谁选了“肆”。 简约月还在犹豫。 她一直以为,年轻的穆青才是那个与她一样“头一次来的”没想到,看这情形,四十多岁的简约月才是。 “叁”和“肆”处于中间,风险相对较小,不管是到“壹”还是到“陆”,都不会相差太多,赢的概率比较大,不是早已熟知规则的人恐怕不会这么快的反应过来。 正想着,面前的红色纸片中又少了一个“伍”。 一侧的简约月也已选定。 “就差你了。”女子笑道,晶亮的眸中闪着浓浓的趣味。 倪修随手扯下了“贰”,十分洒脱:“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自是该最后再选。” 话落,中间一直转着的骰子瞬间停下,与此同时,还有对面戚夫人不满她虚伪而哼出的鼻音。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桌案中央那一枚小小的骰子上头。 待看清那抹殷红上头惨白的六个小点之后,桌边三人都齐齐发出一声出气声,这声音,有两人是松了口气,有一人是叹了口气。 “啧啧啧……开局就不顺。”倪修摇头作苦笑状。 又看到穆青皱着眉头,便知她方才抢了个“叁”,转过头安慰她道:“你是三,戚夫人是四,不过才输了一年,没关系的。我是二,简约月是五,我输了三年呢!” 谁知穆青并不领她情,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她好不容易赢来的年岁,竟然在这一开局就输了一年,怎么就没关系了?这个一直谈笑风生的女人!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就算输了三年,不过才十八九岁。二十岁往前,能看出什么来?哪里像她?算算已经是二十六岁,这一输,就往三十去了! 她从四十八岁赢到了二十六岁,今日之所以还会再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再年轻一点,哪怕是二十四岁也行,只要跳开这个长一岁便能明显看出不同的年纪便好。 倪修不明所以,碰了一鼻子灰。 主持赌桌的女子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这年岁于女人来说,可是比命还重要的。” 笑完,轻敲了一下匣子边沿,里头立马就蹦出了一颗骰子,弹到桌案的中央。一碰着原先的那可骰子之后,就双双开始旋转起来。两颗骰子,时而拉远距离,时而相互碰撞,像是在跳舞一般,十分漂亮! 女子的目光一直锁在倪修的面上,见她盯着骰子,满眼赞叹欣赏之意不免觉得更加有趣——这大概是第一个坐在她的赌桌上还有心思欣赏她宝贝的人了! 女子再打响指时,众人面前出现了十二个纸片,倪修还是最后一个选的,选了个中间数“伍”,运气好像也实在不咋样,又是输的最惨的那个。 这回,正确的点数仍然是最大的数字——十二。 戚夫人剑走偏锋,选了个“壹拾”,与十八只相差了两个数,毫无疑问的最大赢家,直接赢了倪修五年。 穆青抢了个“陆”。简约月则选了个“柒”,险胜了穆青又一年。 一局结束,倪修新奇地发现正对着的戚夫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年轻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少了不少,有些浮肿的眼袋也小了许多,原本微微耷拉的眼角也恢复了生机,就连眼眶内的那对眸子都瞬间清明了起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再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新奇的,毕竟那可是她五年的阳寿啊! 不对! 想起女子开桌前说的那句“赌酬当场结清,不亏不欠”,看着模样,应当是指每局结束就会结算筹码。那加上上一局输掉的三年,拢共是八年的阳寿! 又看了看简约月和穆青,两人正反才两年的年岁,变化倒不是很大。至少,她是没怎么看出来。 当然,除了简约月的心情要比穆青的好之外,两人于原先没什么两样,现在更是双双露出一模一样嫉妒羡慕的眼神呆呆地瞧着赢了近十年的戚夫人。 “我怎么觉得戚夫人的脸型好像变了很多?” 女子幽幽笑道:“赢的是你的年岁,自然要吸取你的美貌。” “……难怪。” “难怪什么?” “没什么。”倪修笑了笑,没说。 一开始上了这赌桌,她就觉得她们几个一脸垂涎地看着自己,那模样,再怎么克制都尽显贪婪。现在听了这层原因倒可以理解了。 不是她自恋,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是这赌桌上最美的一个,足足能甩这几人几万年去。这也就是她们想要从自己这里赢得年岁的原因吧! 正想着,第一大局的最后一局开始了! 这一局一共十八张纸片,输赢之间带来的差距可不是一分一厘。几人都没有再抢什么中间数字,都死死地盯着各自面前的纸片开始踌躇起来。 场面迅速冷下,一片寂静…… 除了几人不安的呼吸声,倪修甚至能听见“咚咚”的心跳声。 还有血管收张的声音。 …… 突然好想喝血。 好在,桌案上三个晶莹剔透的骰子急速旋转着,时不时地相互碰撞,擦出亮闪闪火花,转移了她的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戚夫人和穆青先后选定了数字。 简约月仍然是在两人之后选的,选在了将人中间。 “哼!投机取巧。无耻!”连输了两年的穆青恨恨地瞥了一眼简约月。 倪修心道:“原来不止我看出来了啊。” 简约月一直是在两人选定之后在两人中间选择数字,这样,有两人可以赢,只要她比过一个就稳了。毕竟是在两者之间,赢下的年岁虽不算多,但至少能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只不过……这局戚夫人和穆青之间的跨度比较大,一个选了“壹拾陆”,一个选了“伍”,也不知道简约月这招还管不管用了。 倪修笑了笑,突然很想看到结果呢!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四章 寻 赌局之我不想死 到底该选哪个好呢?”倪修一脸苦恼。 不知不觉,自己说话的语气竟也和主持这赌局的女子一样,染上了些许娇媚。 真是有些不习惯。 “不着急,慢慢想。”女子精致的蔻丹在一片灯火通明中闪烁着艳丽的光芒,娇媚而又不失温柔地看着倪修道。 眼神中是满满的志在必得。 “看来,想得到我年岁的,不止赌桌上这几人呀。”倪修肯定道,语气中的柔媚更甚。 女子微微一个怔愣,却不见被识破后的尴尬,笑道:“谁不爱美呢?想得到,很正常。” 倪修继续将目光放在面前飘在空中的纸片上,看似在犹豫到底应该选择哪个数字,其实在心里猜想,这女子究竟还有没有同伙…… 也不知她手上是捏着什么东西在此作威作福,若是有同伙,她却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那不仅仅会做无用功,恐怕还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再想要抓住,可就难了。 “你好了没!” 戚夫人的脾气委实不太好,此时已经等得不耐烦,语气不善地催促起来。 穆青和简约月的面色亦染上了些许不耐,也都盯着她,盼着她赶紧选定。 毕竟这种等待揭晓结果的过程实在是难熬。 倪修没有再废话,一面随手选了个数字,一面期盼自己不要赢才好。 桌上三个血红的骰子在倪修摘下了数字的瞬间就停了下来。 是个挺大的数字! 穆青当即泄了气,一脸青灰之色。 她压根儿不用再数上头的点数了。她选的数字,太小了…… 明明一眼就能看清的点数,简约月和戚夫人愣是一个点一个点地,反复数了两三遍。 倪修一双白眼简直快要翻上天:“这不是俩五一六吗?加起来就是十六没错啊,数这么久……你们没念过书吗?” 如此不合时宜的言语,放在开场恐怕即使不挨揍也得收货不少眼刀子。可是现在,却没有人搭理她。 正对着的戚夫人,早就在倪修确认了点数之后开始狂笑不止,甚是疯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六!十六!整整四十八年!”她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啊!不对!不对不不对……应该是十八和十八和十八!哈哈哈哈哈!整整五十四年啊!都是我的啦!都是我的啦!” “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我的!……” 而穆青和简约月已经萎靡了下去,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双双低着头,轻声念叨着什么。 倪修耳边尽是戚夫人魔性的笑声,听来甚是瘆人,压根儿听不见她们两个究竟在念叨啥。不禁仔细地看她们嘴型,竟是出奇地一致,重复着:“十八年,十八年……” 十八年! 就像是一个魔咒,叫面前的这三个女人统统魔怔了。 一旁的女人似乎十分享受眼前的画面,目光在桌边的三人身上流连不歇。 待转到倪修身上时,一直娇媚入骨的脸上难得显现出一抹不悦:“你不痛苦?整整十八年啊!加上之前输的,你已经输了二十六年!你怎么无动于衷!” “为什么要有动于衷?赌桌上,输赢不是很常见吗?”倪修一摊手,似是有些不耐道,“什么时候兑现?这局兑现筹码怎么好像有点慢?快点兑现吧,我还要接着玩下一局呢!” 女子微微一个怔愣,面上的表情几乎要支离破碎。 倪修趁热打铁,想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你故意不兑现?你好像很喜欢看她们痛苦、癫狂的模样?你是不是心里有病?” “你!”女子脸上的娇媚瞬间消失,转而代之的,是一脸杀意。 她拧着眉,眉头几乎在眉心处纠到一起,带着眉梢大幅度地上扬。 在戚夫人疯了一样的尖笑声中,倪修发现,就连她眉梢的那颗血痣,都在一刹那间变得狰狞起来。 把人弄生气,再把人哄得一句话都没有这种事情倪修最擅长了。 她丝毫不见惊慌,只呆呆地看着女子。 半晌,就在女子以为她终于怕了的时候,她讷讷张口道:“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 好吧!女子恢复了笑脸。虽然在倪修脸上没能看到痛苦、压抑、恐惧、紧张等神色叫她有些想发火,但是这句夸她美貌的话当真叫她心花怒放。 “下面,我来介绍第二大局的规则……” 倪修惊诧:“还不兑现吗?” “不着急,等这局开局之前自会兑现……” 女子话还没说完,已经疯魔的戚夫人突然从自己的座椅上弹起,扑到女子近前,大声喊着:“五十四年!五十四年!快给我兑现!快给我!五十四年……” “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 然而,她连女子的衣袖都未拂到,就瞬间变老了下去! 倪修、穆青、简约月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戚夫人身上堪称神奇的岁月变化,方才还年轻了许多的她,头发瞬间花白,进而慢慢凋落;面部的肌肤瞬间松弛,进而干瘪;眼睛中的神采须臾间便黯淡了下去,疯狂犹在……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 她尖叫着,一双手抚上自己的面庞,犹自害怕。 颤抖间,两行浊泪夺眶而出…… 与之一同出来的,还有一颗颗脱落的牙齿!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重复着“不要”二字,声音已然渐渐小了下去,成了嘶哑干涸的死亡之音。 几乎是竭尽了全力,伸手去捡地上的,从她口中脱落的牙齿。 倪修就看见那一双伸出的手已经如同干枝老木一般,皱皱巴巴,颤抖不停…… 终于! 沙哑的,细弱的,如同指尖划过木门的“不要”声戛然而止。 还未捡完的牙齿和白发散落一地。 戚夫人的掌心紧握,里头是她珍视却未能留住的生命与美貌,现在却都已变得丑陋不堪…… 桌边剩余的三人都止不住地战栗,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就连倪修也不例外。 毕竟,知道是一回事,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况戚夫人死前已近疯魔,凄厉与癫狂交错的声音,配着那恐怖的场景,她们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了。 “怎么会?怎么会?……她不是分明赢了……怎么会……”简约月和倪修一样,是头一次来,此刻已经惊慌失措,双眼满是惊恐,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主持赌桌的女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红到发亮的指甲,不难看出她此刻心情甚好:“诸位一来我就说过,赌局未结束,便不能离开。” “离开?” 倪修的声音不觉冷了下来:“我以为,她并未离开。” “哈!那是你以为。”女子笑得愉快,“在我这里,离了椅子,离了桌子,便是离开。” “那她赢得的寿命都去了哪里?” 倪修环了眼几人,赌资明显已经兑现。 简约月和穆青都已老了不少。这次毕竟是十八年的变化,一目了然。 “当然是在我这里。” “……” 倪修气定神闲,轻笑出声:“难怪我觉得你又变漂亮了。原来是托了我的福。” 穆青和简约月听了她说话,双双将惊恐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然后,发现了一个更叫她们惊恐的事情—— “你!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变化?” 穆青忍不住惊呼出声,手指着倪修不停地颤抖,仿佛看见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怪物。 倪修不禁心下好笑,这个房里邪门的怪物恐怕就是主持这场赌局的红衣女子了吧? 结果她们一个个的,对那女子的奇异之处视而不见,反而恭敬地几乎将她奉若神明,到她这儿,却一副见鬼的模样。 人啊!真实奇怪…… “是是,是啊!你是不是出老千?之前两局你输了八年,我们姑且信你是因为年纪小,天生丽质,不容易看出。 可现在,足足有二十六年的光阴,你怎么可能还是一点都没变?” 倪修进来之前没想到这点,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可内心里已经慌得不要不要的了。 扮作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正焦急地思考该找个什么理由将这事儿糊弄过去,就见一旁的红衣女子扭着曼妙的腰肢来到她的身后,双手柔柔地搭在她的肩上。 女子张口,似乎并无意外:“你们怎么这副表情啊?真是!捡到宝了还不自知……” 穆青和简约月满脸不解。 女子捂着嘴娇笑,银铃般的笑声颤颤悠悠就传了出来:“我面前的这位呀!可是修仙之人。” “二十六年的生命,都不见丝毫衰老,可见这位美人,至少得是二百多年的寿命。”女子说着抬了右手在几人面前比划了个“二”字。继续道:“二百多年,你们可不是捡到宝了吗?” 穆青眼睛登时一亮,又充满了斗志。 简约月脑子还没拐过弯来,一时还没算过来这个账,呆呆道:“二百多年?那她的筹码比我们的多,要赢我们不是很容易?” “……” “……” 女子被她这思维给噎笑了:“难道你上了赌场就是为了输?” 简约月摇头。 “那不就成了!你上赌场是为了赢,将对家的赌资都赢过来!那对家的赌资自然是越多越好,不是吗?” 穷鬼在赌场永远不会受欢迎,就是这个道理。 赌场中有很多小罗罗,他们专门负责牵线拉人。目标从来不会放在穷苦百姓身上,而是专挑富家子弟下手。 几句“好哥哥”、“好弟弟”的一叫唤,再使点手段,半拉半强地就将人搀了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食髓知味,四回就开始丧失理智,越陷越深了…… 倪修想着,眼前一亮。 她现在敢肯定了! 面前这女子绝对不是一个人!若是要开一场赌局,一定会有至少一个人去拉人进来! 倪修心道:“看来还得持续套话啊!”可是又万分焦急,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 眼前突然一暗。 倪修回神。 原是那女子凑到她近前,挡住了大半的灯光。 与简约月说完,目光又重新转回倪修身上,作为一个作恶的邪祟,竟是丝毫不露半分胆怯与心虚,笑得妩媚入骨:“我这儿还很少迎来修仙人呢!修仙之人不似凡俗之人命短。修为越高,灵力越强,美貌也就越能持久不衰,她们压根儿没有过来的必要。” “又冠以‘谢’姓。所以我猜,仙人定是为了吕家夫人的事情而来吧?” “你早就知道?”倪修微微有些吃惊,“可你竟然不怕。” 女子嗤笑:“有什么好怕的?赌桌上头不分高低贵贱,只要一上了这赌桌,就是按了手印的。哪怕飞了升的仙人,也得愿赌服输。” 女子呵气如兰,妖娆地攀附在倪修的耳边,妖媚的声线直往她的耳朵里钻,生生叫她麻了半边脸去——恶心的。 “所以只要这赌局没有结束,你就走不了,一旦你走了,你的性命就全归了我。而赌局结束……你也走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因为,我一定会在赌局结束之前,取走你全部的年岁!” 此刻对倪修美色的垂涎已然毫不掩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密闭的室内。那笑声分明是柔的,是媚的,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从中听出了阴森。 恐惧之下,无一人敢说话。 甚至连喘气都变得艰难起来。 倪修到此算是明白了。她原先还以为自己聪明,独辟蹊径,叫对方放松了警惕。却没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对方的一招“请君入瓮”,愣是将她困在了这一方赌桌边上。 “实在是妙啊!”倪修佩服道,“你惯会把握人的弱点。修仙之人又如何?修仙之人也要经历生死轮回。只要将我困在这方赌桌之上,剩下的性命就都是你的。” “如此,尔又何惧之有?哈哈哈哈哈!在下甘拜下风!”稳坐当场,倪修抱拳以示佩服之意。 这女子定是给自己备足了大礼。若是继续赌完剩下的几局,估摸着能一下子取她几百年的性命,若是她不赌,整条命就瞬间变成别人的。 真是难得呢…… “冒昧问一句,你给我准备了多少年的筹码?” 女子笑答:“看得起你,足足给你准备了五百年!” “真是瞧得起我了。据我所知,修为鼎盛的仙人最长才活不过五百多载。”倪修话虽这么说,肚子里的心却是微微放下了。 瞥了一眼两侧的穆青与简约月,看来接下来的赌局要认真了,这两人,她管不着了,也没法管。 因为她可以以千万种的方法去死,却决计不能叫这等祸害将她不生不死的寿命夺了去。 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五章 寻 赌局之木牌 好了。快点继续吧。”倪修一脸兴致盎然,“旁的不说,就光这赌局还是史无前例的好玩儿呢。那就让我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好好将这赌局结束,享受这难得一遇的有趣吧。” “有趣?” “哈哈哈哈哈哈!”女子转到戚夫人原先的座位坐下,盯着倪修的眸子闪闪发光,甚是新奇,宛如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般。 这回却是面都不遮了,直接笑得露出一排白洁小巧的珍珠粉牙:“这种赌局我都不知道主持过多少桌了,也不知在这桌上见过多少来往女子了。前头也有一个察觉有异的女修前来,在知道自己的下场之后却是与普通女子没什么区别。” “你若说这赌桌有趣,我倒觉得,这看腻了的赌局还不及你半分有趣。” “若你不是女修,我倒还真舍不得夺了你的性命……” 倪修冷哼:“多谢抬爱,你还是安安分分夺了我的性命去吧,否则,我怕咱俩都后悔。” 女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但愿得了你的生命之后我也能变得跟你一样有趣。” “噗嗤!”倪修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现在得了我二十六年的寿命,已经开始变得和我一样话多了!哈哈哈哈哈……这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啊!” “……” “好了,第二大局,规则是这样的——” 女子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一摞艳红的木牌就从红匣子里头飘在了桌上。 又是红色…… 倪修觉得自己这趟眼睛都快瞎了。怎么什么都是红色? “这局,咱们玩个大的。” “这儿拢共有三十六张木牌,从一到九,算一组,分了四组。 第一小局,每人随机抽取两张。仍然像是算点数,两张牌的总和就是你手上所有的点数,咱们四人比大小,这里需要补充的是,一样的两个数字为最大。谁的点数大,谁就是赢家!” 说着,又是一摞木牌跳到了每人的手边:“这一摞木牌是用作记筹码的。每张代表着十年,每人起步要投上一张,谁觉得自己的牌大,谁就加筹码,筹码的添加没有上限,随意添加,余下的人可以跟投,跟投的筹码只能比上一位的大,或是相等,不能小。 当然,在此过程之中,若是觉得自己的牌小,没有底气,可以直接认输,掀了牌不再继续添加筹码。掀牌之前,必须任意指定一人比较大小,若是赢了,筹码自动结算,输的人直接淘汰,对方所投筹码全部归你所有。 若是输了,须另付五年的筹码。” 听到这个规则,穆青已然呆滞:“不,不是一张是一年吗?怎么成了十年?另付的筹码不是就半年,怎么也成了五年?” 她不是第一回坐在这张桌上,以往都是一年,今天却是十年起步。 女子笑道:“这是我今日特地为这位仙人准备的大礼。” 话还没说完,就皱着眉头道:“什么味?” 突然间跳跃的话题让倪修愣了一下,继而才循着女子的目光向穆青看去…… 穆青憋红了脸。 倪修就见她下身穿着的一锦翠捏百褶儿的罗裳,已经湿了大半,此刻正往下“哒哒”地滴着水。 ——竟是吓尿了! 到底是女人家,这等丢脸面的事情还是当做没看见为好,倪修旋即收回了目光,作不耐烦状,道:“规则还没介绍完,你能不能专心些?我这儿等不及要玩呢!” 此时出声是转移了大家的目光,替穆青解了围,可是却也转移了穆青与女子讨价还价的话头。 穆青看向她的目光登时喊了恨意。 倪修却不在意,人家拉你入局就是要赢你,现在都上了桌子,还想讨价还价? 简直是做梦想屁吃! 女子在一旁幸灾乐祸:“你看你,明明是好心,可是人家偏不领你的情呢。”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修仙之人,为什么总是爱管闲事,若不是你今天出现在这桌上,她们的风险能够小上许多……” “聒噪!”倪修气,“你还玩不玩?” “玩儿!怎么不玩儿?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倪修白眼直翻:“说到认输了之后,筹码归赢家所有。” “哦,是了。如果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的点数大,则可以一直跟投,或是加投,四人一圈为一轮,每轮结束,所加投的筹码自动增多十年。”这自动增多十年的固定数字是为了给她自己规避风险。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倪修听得头昏脑涨,愣是没听懂:“那什么时候是个头?” “三轮之后,如果僵持不下,自动比牌。” “第二小局,一样的规则,只不过起步的筹码,为五十年;第三小局,起步筹码为八十年。” “……” 倪修突然很同情穆青和简约月,她们如果第一小局没有赢,到了第二小局和第三小局,几乎就是一命呜呼的事情。 女子这规则的介绍实在有些啰嗦繁复,且叫人难以理解,倪修整理了一下对规则的理解,道:“也就是说,一开始,我们每人可以发得两张牌,每人必须往里头投十年,然后如果穆青这个时候觉得牌不好,要退出,则必须挑一人比较,如果挑了你,你输了,她赢下你所有的筹码,如果她输了,她不止要给你之前投入的筹码,还需要另付你五年,当场结清。是吗?” “是。” “如果,没有人退出,则进行第二轮,从第一个人开始,投入的筹码必须在二十年以上,若是你投了五十年,其余人也必须跟投五十年?” “没错。” “待大家都跟投结束,就开始选择继续还是弃权?” “对。” “如果大家一直跟投,没有人退出,则连续三轮自动比牌?” “非常正确。这里补充一下,如果四人中无人退出,那么,最后两位的筹码由头两位分摊,按点数分。” “其中,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别人的牌,所以哪怕不是最大的牌只要坚持到最后,令别人望而生畏全部退出,她就能赢?” “嗯。” “懂了。烦请你下次讲规则的时候能不能举例子讲?你方才讲的什么乱七八糟?还老是丢三落四,少东少西的,不停补充……刚学会说人话吧?” “……” 女子像被戳到痛脚,面上一阵变换。 半晌,咬牙道:“既然都听懂了,那就开始吧。” …… 说着,指尖轻敲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牌便自动飞到几人身前倒扣在桌上。 倪修看了看自己的牌,没什么感觉。 一张“陆”,一张“伍”,一共十一点,说不上大,也谈不上小。 将牌重新倒扣好,抬头看了看别人,发现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捂着自己的牌,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这种规则筹码很大,像个无底洞一般,没什么“中间数”这样的诀窍,是真正的赌,赌运气和心跳。 倪修打定了主意,直接翻了牌,指着女子道:“我弃权,和你比。” 女子面色微微一僵,险些破功。 她完全没有料到倪修会直接弃权,如果她打算一直如此,一上来就弃权,这样一来,这一小局最多只能赢她十五年的寿命,第二小局顶多也就是五十五年的寿命,第三小局八十五年……整个儿下来不过才一百五十五年,离她五百年的目标,也太远了些! 倪修笑看着女子,一脸“你奈我何”的嘚瑟样。 她觉得对方猜到了。 而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倪修一指定完,她与女子桌上的木牌便双双互换了位置,漂浮到各自眼前。 女子的牌是一个“陆”,一个“肆”,比她的还小上了一个点。真是个令人惊喜的意外。 刚刚认清了眼前的牌,各自的牌,便回到各自桌前,翻了个面摊在桌上。 女子直接被淘汰,倪修也因为弃权出了场,面前的红光双双暗了下去。 场上一时只剩了穆青和简约月。 二人见倪修和女子这两个百年寿命的老妖怪出了局,都长舒了一口气,立时轻松不少。 倪修看了看两人,穆青的牌应当不错,加上她不是第一次玩儿,整个人的神色要比简约月更加放松。 简约月则死死盯着穆青,一脸紧张,捏着木牌的十指因为用力的缘故,几乎都泛着白。 “投三十年。”穆青随手捏了三张计数的木牌扔到桌案中央,很是轻松。 简约月咬着嘴唇,犹豫半晌,才狠了心跟道:“四十年。” 有趣了! 倪修和女子来了兴致,双双坐直了身子,打量二人。 穆青脸色未变,却不难看出其眼神有一瞬的凝滞。她的“三十年”已是大手笔,本是想吓退简约月。 原以为简约月会退却,却不想她不止跟了,还增加了筹码。 她不禁重新审视了一番对座的简约月。 对方还是那样紧张,好似对自己手中的牌面一点自信都没有。 或许是想到三十年的重要性,又或许是看简约月满脸的慌张,又或许是觉得自己的牌面并非小数,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舍得放弃自己已经投在场上的四十年。 “我跟。”却只是跟了四十年的筹码,并未再加。 “五十。”轮到简约月时是新的一局,又投了五十。 穆青再也淡定不了,看向简约月的目光满是怀疑。 若是简约月此刻气定神闲,她倒还能赌上一把,觉得她是在炸她。可简约月现在还是一副拿不准自己主意的模样,叫她心里止不住地砰砰打鼓——她能大手笔地诈她投降,她自然也能装作弱势引她上当。 她忍不住想要放弃,可想想自己已经往里头投了九十年,全然没了退路…… 简约月应当也发现了这一点,突然就转变了神色,开始轻松了起来,笑容满面道:“已经是最后一轮,你还跟吗?” 倪修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可是都是在玩命啊! 直到三轮圆满,自动对牌时,穆青已然投入了一百二十年的年寿! 最终两副牌在桌上同时揭开,穆青脸色大变! 她上当了! 她手中是一“捌”,一“玖”两个数字,已经极大,可简约月的手中,却是两个“壹”! “你这个贱人……”穆青恨恨地盯着简约月,恨不得将这个装模作样的贱人千刀万剐! 然,恶毒的诅咒还没能说出口,她便倒在地上。 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条鲜活的性命又归于平寂。 倪修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感慨,她自顾不暇,也没有任何办法救下她们。 就像红衣女子所说,这赌局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上了赌桌,结果如何,便是上天也没办法插手。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世上没有什么得到可以不用去付出,你存了侥幸要去赌,渴望着赢得盆满钵满,那就势必要做好输得倾家荡产的准备。 不管得了什么样的结果,也愿不上任何人。 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穆青的身体已经冷了下去,不似戚夫人的那般凄惨,只像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 女子起身,伸脚拨弄地上的尸体,满眼的轻贱。 倪修注意到,简约月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与同情,可旋即,就被逃过一劫的狂喜所掩盖。 人啊!真是奇怪又复杂。上这赌桌就是为了夺人性命,方才赌局之中,不见她有任何的心慈手软,不见她留下半分退路给穆青,现在却又一副怜悯的模样…… 一双红到发光的串珠绣花鞋,在穆青枯朽青白的脸上踏出一道深深的污痕:“原来这也是个短命鬼!我真是要亏死……” “亏死?”倪修不解。 “赌了一百二十年的寿命,可这寿终正寝也就六十三岁,除去她向前在这儿赢下的二十多年,我还得给简姑娘倒贴上四十年左右……不行,回头我得好好算算。” “……” “可是我看简姑娘现在看上去分明才是刚及笄的模样,怎么就年轻了一百二十岁?” 女子睨了倪修一眼,嗤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打算把人塞回娘胎里头重新生上一回?” “……” “来我这里的人都是渴望维持美貌的,若是重新经历轮回还有什么过来的意义呢?那样的话,还不如到了衰老的时候,直接一抹脖子投胎去,还能来得更快些。 这儿的赢家,都可以维持及笄时候的模样。当然,也有人曾经说过想要维持二十五六风韵正盛的时候。” “而她们赢下的年岁就是她们维持的时间。”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六章 寻 赌局之木牌终结 第二小局开始的时候,简约月已经大松了一口气,上一局从穆青处赢来一百二十年,总算可以让她心下安定不少。 至少,按照她所知的正常修仙之人的寿命来看,可以有筹码与倪修搏上一搏。 发了牌,倪修却未动,冲着简约月道:“你应该是直接弃权了吧?” 毕竟是红衣女子的地盘,她上局能让红衣女子出局,留下简约月和穆青相争纯属侥幸。 她觉得上局红衣女子堪堪差了她一个点,很有可能是对方使的迷魂记,故意为之。毕竟这赌桌上的东西都为对方所控制,她可不认为一个一心要取她性命的人会好心地放她一马。 应当是想用一次小赢叫她松懈心神,然后再诱使她在下一局里头拼命加赌资,好趁她得意飘忽之际,快速地杀她个满盘皆输。 是以,接下来的两局,简约月若是再参加,风险就太大了。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开局投了筹码之后立刻弃权,这般虽然会输了一百四十年。但是扣除上一小局赢来的一百二十年,她其实只输了二十年,至少还有命在。 可显然,简约月并不领她的情,反而冲她道:“哼!笤帚星!要不是你,又怎么会赌这么大?” 倪修:“???”笤帚星是什么鬼?还有这种说法? 此话一出,明显表明了态度。 又引得红衣女子一阵娇笑:“方才我就同你说了,人家并不领情。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让着她们,可见她们从头到尾,有哪一人谢过你?” 说着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连连摇头,似是替她感到不值:“也就你们这些修仙之人,惯爱管这些闲事儿……” “……”倪修一耸肩,颇感无奈,也不再多言语。 人要是上赶着去死,任她力大无穷也拉不回来。 到了决定是加投还是弃权的时候,简约月果然没有停手。 哪怕在第二轮中间,红衣女子将筹码直接加到了五百年,她也仍然跟上,并且还在此基础上多加了一百年。 如此有恃无恐叫红衣女子甚是惊疑不定了一番,继而又想,以简约月的寿命,五百年与六百年没什么区别,所以才会这般破罐子破摔了吧。 “张口就是五百年。你究竟有多少寿命?”轮到倪修加筹码的时候她淡淡笑问对面的女子。 闻此言,女子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与我的寿命又没有关系。我的寿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寿命。” “哦?”倪修挑眉,“何解?” “我说了至少要取你五百年的寿命。” “可万一,我只能活到一百岁呢?” “无妨,剩下的年岁,自会以其他方式补偿回来。” “什么方式?” 女子但笑不语。 隔了片刻才道:“你到时候自会知晓。” 这模样! 不知怎的,就叫倪修想起那老道。 真是欠收拾! “五千年!我要和你比牌!”倪修大手一挥,手边的木牌尽数被推至桌子中央,甚是豪爽。 女子一愣:“好大的手笔!好大的心!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自己的身后事呀!” 话音刚落,倪修的牌已飘至眼前。 待看清牌面上的数字…… “什么!怎么可能?”女子失声尖叫,“你出老千!” 颤抖、愤怒、不甘、惊悚、疑惑…… 不知多少情绪夹杂在她短短的一声惊呼之中,直教她的声音都扭曲了。 红衣女子咆哮,飞身上前,就要撕扯倪修:“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她们怎么可能不听我的话!” 原先,从开头到现在,不管是嗔还是怒,她的声音都是媚的,可现在,哪里还有一点点的娇媚可言? “说什么呢?你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使唤得动?”倪修看着瞬间飘至自己眼前的女子,丝毫未动,笑的得意、淡然。 见这女子如此反应,她便知道自己是赌对了。 “你输了!” 伴随着倪修索命般的宣判,一道强光一闪,惊慌的女子瞬间便没了踪影。只余一枚莹白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跳到倪修手上。 胸腔内,灵力澎湃…… 倪修一脸震惊! ——这东西竟是对她认主了! 随即了然:原来,这女子竟是这玩意儿成精! 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东西,似石非石,似玉非玉,被打磨成了玉环的模样却看不出质地;说白又透,说澈又混,分明没有七彩之色,却看上去好似五彩斑斓的白…… 这东西静静悬在她的掌心,她分明没有触觉,却好似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一阵寒凉。 恍惚间,竟觉得有些眼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何处见过。 倪修努力回忆,总觉得下一秒她就能想起。 “怎……怎么办?” 简约月茫然的自语将她的思绪扯回。 倪修收了手中的东西,思路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打断,也没了继续探究的心思,干脆暂时不管了:“什么怎么办?” 简约月没了主张,一脸惶恐:“主局的都……那样了,还怎么玩?” “你还想怎么玩?当然是赶紧比牌结束,我要早点回去。” “比,比牌?” “是啊!赶紧的!反正是平牌,磨磨蹭蹭干嘛呢?” 牌被掀开。 简约月瞪着眼前的木牌,目瞪口呆:“怎,怎,怎么会?我记得,我记得……” “记得什么?记得刚才穆青抽到过一张九?”倪修嗤笑,“你手里的其中一张就是。让你别玩,你还非要玩,若不是顺手也替你把牌换了,你就是第一个死的。” 倪修抖了抖手上的玉环状的东西,一脸鄙夷道:“赌这种东西,你也信?你以为还是你上一局?四十五十的出筹码?这玩意儿,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寿命,没个千儿八百年死不了,才第二轮,张口就是五百年,啧啧啧……” 与所有的赌徒一样,在赌局结束的时候才幡然悔悟。 简约月背后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将她的里衣与皮肤牢牢地粘在一处,甚是难受。 “原来如此……”她神情木木,喃喃自语,原本因为沉迷赌局而被她忽视的一切,到这时都瞬间明朗起来。 ——红衣女子可以操控赌桌上的牌,因此牌的分发都在她的掌控之内,她要的就是她们的命! 而倪修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偷梁换柱,将她们二人的牌都换成了双“玖”,又加大了筹码,终结了红衣女子的性命,同时也使得红衣女子现出原形。 一阵风吹来,卷着夜露,寒凉潮湿的气息叫简约月回神,再看向原先倪修站的地方时,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倪修下了楼梯,行至赌坊门口,一滴浑圆的血色小珠子在她下摆处打了几个璇儿,轻轻地飘到她眼前。 伸出玉环接住。 她果然没有猜错,女子只身一人,并无同伙。这小珠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输给了红衣女子,欠了些年岁,变成了附庸,被女子幻化成人形放在门口牵引来客。 倪修当时就是被它引来的。 红衣女子一死,匣子里的东西就都成了与其一般大小的珠子,桌上的牌,在赌局一结束时也都化成了珠子纷纷融进了倪修手中的玉环里头。 之前红衣女子所说的“以其他方式补偿回来”就是指那些死后不得安息的灵魂,将被她禁锢,从此为奴为婢,偿还她们欠下的岁月…… 回想起这么长时间遍布她满眼的红色,倪修心中唏嘘:那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比起她这种活的无趣的人,她们不知道要好上多少!至少她们可以感受到热腾腾的暖,可以吃到千百种人间美味,醒了可以劳作,累了可以休眠…… 她们的一生当中有千万种新奇的体验,却还这么不惜命…… 夜风拂过长街,来到她的身边,卷起她一头青丝在明夜中飞扬。 倪修静驻了片刻,想象着有风拂过面颊的感受。 这一想,好似回到了五岁之前,整个儿身子都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寂静,开始雀跃地活了起来…… 果然,心之所想才是生之所望。 人,还是知足一点好。 …… 客栈房内。 “要不要去找找?这么久不回,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呃。”钱浩思默默咽了口唾沫,在姬无双冷冷的目光之中,将后边儿的话也顺道儿一起咽进了肚子里头。 “怎么会?倪仙人那么厉害,一定能够平安回来。”李杏儿的声音柔柔传来,却是毫无担忧之意。 倪修心道:“还平安回来?就这语气,怕是巴不得我死在外头永远的都不要回来吧?” 还想再多听一会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抬头,姬无双就站在她的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她走路明明特意放低了声音的。 “回来了。”姬无双淡淡地侧身让她进门。 倪修绕过屏风就看见钱浩思和李杏儿双双立在屋内,都朝着门口看向她。 一旁燃着的炭盆已经大半成灰。 现在还不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姬无双和钱浩思都是修仙之人,是用不着炭盆这种东西来取暖的,他们体内的灵力就已经可以自发护住他们。 那么,这炭盆自然是为了李杏儿备下的。看着盆里的碳灰,没有个一天是烧不出这么多的。 她昨天傍晚出发,寻赌场寻了半个晚上,再上赌局,再到赌局结束回来这里,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也就是说,从昨天她出门开始,李杏儿就来她房里,一直呆到现在。 合着她在外头拼死拼活,差点把命丢了去,他们却在这里围烛而坐,夜话人生,笑谈她的生死? 不知怎的,就觉得胸口一阵火气止也止不住地往上冲。 倪修忍不住冷了脸,阴阳怪气道:“哟!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以为我要死了,连我的屋子都要霸占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屋有多么受欢迎呢!” 钱浩思何曾受过这种气,当即侧身,不着痕迹地把李杏儿护在身后,扯着嗓子反击:“你怎么说话呢?一回来就跟失心疯了一样!我们还是不是担心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杏儿则弱弱地垂目,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活像个受了恶婆婆欺负的小媳妇儿。 倪修把钱浩思的动作看在眼里,挑眉冷笑:“哟,我记得我走的时候钱公子还对李姑娘没个好脸色,怎么才这会儿功夫,就已经把她当眼珠子一样地护着了?” “怎么着?这是把人当舅母呀?还是当母亲呀?” “你!欺人太甚!”钱浩思登时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催了剑诀就直直往倪修刺去,直到皮肉破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的剑将倪修刺了个对穿!而倪修竟然未躲未避! 不止没有躲避,倪修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眉头都未轻皱一下,只直直瞪着李杏儿,扯起嘴角,一脸阴沉地笑道:“李姑娘真是好手段。” 场面实在有些诡异。 别说李杏儿了,就连钱浩思都呆愣当场,傻傻地看着倪修,早就忘了她其实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啊……”李杏儿惊悚大叫,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就软软地倒在地上。 姬无双和钱浩思这才回过神来。 一个上前,一个抽剑。 “出去。”姬无双扶着倪修,压着胸口的怒意,厉声下了逐客令。 没有叫他“滚”,只让他出去。但这已经是姬无双对他最严厉的语气了,此前从未有过。 钱浩思满心委屈,深感受伤,瘪了嘴收剑入鞘,呆呆地就要往回走。 刚转身向门口,就听姬无双沉声道:“把这个东西也带走。” 他指的,是地上的李杏儿。 …… “为何不躲?”姬无双看着倪修的眼睛,很是生气。 倪修撇过脸,不答。 “问你!为何不躲!”强迫她看向自己,姬无双的声音不禁高了起来。 倪修仍是不语。 要她怎么说?说她自己不知道为何就是想要发火?说她口不择言中伤了钱浩思?还是说她看见钱浩思满眼的怒火和伤心,觉得自己就活该受这一剑? 心中酸涩的怒火来的莫名其妙,自己却任由怒火发泄,还口无遮拦地伤害了别人,她不该谁该? 半晌,姬无双终究还是在倪修毫无波动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近日劳累,早些歇息吧。” 倪修只觉浑身一麻,就被姬无双抱到榻上,拥着入睡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七章 寻 中了调虎离山计 翌日一早,几人再次来到吕家门口。 受了人家委托而除去邪祟之后,必须登门与委托的人家交代清楚个中情况。 一来,算是正式通知对方,扰人的邪祟已除,让人家放宽心,正常生活;二来,许多人家心系家人之死,要当面与人说个清楚,好让家人心中了然,在死者灵堂前守灵时说上一说,叫死者瞑目;三来就是修习之人为自己讨得好彩头,算是有始有终,证明了自己活着。 其实这规矩当初是各大世家开宗立派的老祖宗们一起清谈时定下的,本没有这么多道道在里头,初衷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叫委托他们除祟的人能够清楚除祟的情况进行的如何。 若是接了委托之人不幸身死,人家左等右等等不见人便知道失败,就可以再重新委托他人除祟,这般便不会误事了。 后来时间久了,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各种说法,这也就成了所有仙门之人都要遵守的规矩。 昨夜下了一小雨,今日外头太阳正好。 几人乘着钱浩思的马车来到吕家,阳光照着马车更加金光闪闪,直接将吕家门房晃得睁不开眼睛。 门房当即毕恭毕敬将人引进二进房中。 几人坐在上座,连茶盏都还没揭盖,吕老爷就携着吕石匆匆过了来。 “仙人久等……” “吕老爷。” 双方匆匆见了礼,就移步正厅说起正事儿。 倪修注意到吕家并未铺白,这也就意味着吕夫人的遗体还未入棺。因为平常百姓家,只要人入了棺材,家中就必须铺白,否则,是为不祥。 想来,吕老爷还在疑心吕夫人的事情。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这人薄凉起来还真是令人心寒。 “不知这事情究竟是如何?”吕石向几人问道。 倪修坐在座中,盯着眼前的茶盏发愣,心里甚是不悦,也为了吕夫人深感不值。还是姬无双暗暗推了她一把,她才缓过神来,将所有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吕老爷听着连连摇头,直羞红了一张脸,频频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倪修就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麻木地讲着那些女人悲惨的故事,看着吕老爷的样子,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末了,犹豫片刻,盯着吕老爷道:“吕老爷,有些事情,我恐怕须得跟您说上一说。” “哦?”吕老爷微楞,“仙人但说无妨。” 姬无双和钱浩思双双注意到,倪修今日来,一直无神的眼睛这才恢复了一些神采。 “这第一件事儿,先说吕夫人。毕竟死者为大,若是再不尽快安葬,恐会生变。” “呃,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吕老爷的面上登时一僵,心里颇有些怪倪修多管闲事,但是这圆场的理由说得却是一个漂亮,“此番,主要是为了等一个结果,好叫贱内走得安心……” 倪修才不管他恼不恼,怒不怒,只管自己说着:“我并未打诳语,夫人之死毕竟是邪祟所致。” “这第二件事,吕老爷有空最好查看一下是谁将夫人引入那等地方。毕竟据我所知,吕夫人平日里从不外出,三五好友也都安安稳稳在自家坐着。 这交易一事儿虽是吕夫人一人所为,但吕夫人毕竟是吕家主母,与吕家早就结下不解之缘,与吕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因此,此事过后,吕家恐怕多少会受点影响。 若不找出指使吕夫人前去的人,恐怕后患无穷啊!” 倪修这番话说的叫一个推心置腹,吕老爷听得连连称是,心想着,就算她不说,他在今天知道这件事情过后也要将谢氏反常前后的行踪摸个一清二楚。 在那段时间里,和谢氏接触过的人他将一个都不放过! “这第三件事,便是关于您和令郎了。” “哦?仙人快请讲。”一听与自己有关,吕老爷的背脊立马绷的削直,催促起来。 “吕夫人的事情,恐怕二位接触最多。我一会儿会画上两张符纸,二位化水饮下,即可保二位平安无事,不受此事影响。” 吕老爷张着嘴巴,诧异了半晌,才欢天喜地连连道谢。本来还犹豫是不是要来骗财,可转念一想,鹤毓钱家的公子谁人敢冒充?人家也不缺他这点子财。 倪修也不含糊,当即从怀中掏出符纸,凭空一画,纸上就出现一串篆文:“这张是您的,这张是令郎的。” 吕老爷接过篆文时,上头的篆文还扇着金光。 他立马笑得眼眉都挤到了一处,招呼着就叫管家备了水,当场化水饮下。 纠结了片刻才道:“仙人,在下不才,膝下还有犬子二人,不知仙人可否再出贵手为他二人画上一符?” 倪修蹙眉思忖了片刻问:“您说的二位可是吕夫人所出?” “不是。”吕老爷如实答道,旋即又问,“这有何干联?” “有的。方才我将符纸递给您时特意嘱咐了,哪张是您的,哪张是令郎的。我看那时您就有疑问了。”倪修终于露出了今日来的第一个大大的笑容,“您是不是想问,为何这都是同一件事情上头的符纸却还要区分开来?” 吕老爷讪讪一笑:“我知道仙人自有道理,所以未问。” “无妨。”倪修一摆手,满不在意道,“吕夫人的事情只有您二位是至亲,所以须得避上一避。但您二位与吕夫人的关系又不尽相同,因此所用的符篆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这就跟‘对症下药’是同一个道理。” “原来如此。是在下拙见,还劳烦仙人口舌,叫仙人见笑了。” “哪里话,吕老爷谦虚了。” …… 吕老爷得了倪修的符纸,态度大变。原先只是礼节性地接见,到了后头就变成了诚情相待。 待到三人从吕家出来的时候,吕家管家早已带着一众家丁手捧着各种礼物立在他们的马车旁边。 倪修一番假意推拒之后便统统收入囊中,上了马车与姬无双、钱浩思一同归了。 “你给他们的是什么符?我怎么从未见过?”一回客栈,钱浩思就忙不迭地问倪修。 “不是都说了,保他们平安的!”倪修翻了个白眼给他,哼着小曲儿回道,心情颇好。 “你分明是不喜他们父子二人,但他们一饮下符纸之后你便心情大好。我猜那上头画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吧?” “漫花园,醴为裳,穷思量,地作霜……”倪修越哼越欢,百忙之中抽了空,用小曲儿里的腔调唱着回他:“你——猜!” “……还用猜吗?一定就是!”钱浩思转头看向姬无双,忿忿道,“舅舅!你也不管管她!” 姬无双坐在桌边喝着水,淡淡抬了一下眼皮,道:“你不也没拆穿?” “……那是因为,因为……”钱浩思急得挠头,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修炼之人最忌讳用自己所擅长的法术去捉弄对此一窍不通的平头百姓,尤其是这种毫无因果的情况下。 “因为你也想这样做。”姬无双平淡地将他未出口的话说完。 倪修也知道,凡事讲究个因果。就比方说之前遇到酆判时那家人说的,隔壁村一家地被道士弄得寸草不生一事,那是先有因,后有果的。 道士是一口不剩地吃完了那家人递来的羊屎,才有了后头的做法事一说。 而她与吕家说白了并没有直接联系,构不成因果循环的条件,如此做法恐遭雷劈。 但她对此混不在意:“三界众生这么多,轮回盘里都不知道多少人!上天哪里会注意到我!” 钱浩思:“……” “所以,究竟是什么符?”姬无双抬眼望向她,眸中竟染上一丝趣意。 倪修嘿嘿一笑,摇头晃脑道:“给吕家老爷的符嘛,功能就比较多了。比如,力不从心?再比如,多病缠身?在比如,多与人生龃龉……反正挺多,我也记不清了,是好久之前画出来玩儿的。” 姬无双:“那吕石的呢?” “哦,他那个就好多了。最重的一个也就是姻缘困难些。还有一个就比较好玩了。” 姬无双:“什么?” “逢雨必出,缝出必雨。” “……”倪修会这么做姬无双是一点意外都无,但是钱浩思却是从头到尾听得呆若木鸡,“你你你……你这也太……”突然又觉得吕家父子好可怜,往后余生凄惨不堪。 倪修混不在意:“小爷怎么了?小爷诨号可是‘嗜血魔女’,又不是‘慈悲菩萨’!没屠杀他满门殆尽就算好的了!他们既敢惹得小爷不开心,难道还想要小爷菩萨心肠地放过他们?” 姬无双皱眉,淡淡对倪修道:“不许这般说自己。”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别人怎么说她他管不了,也没法管,但是他却不喜欢她自己这么说。 钱浩思被倪修怼得哑口无言,又被姬无双的反应击得如遭雷劈,看着面前二人,张口结舌。 半晌,垂下脑袋,用手拨弄着剑上的纹痕,郁闷地嘀咕:“可是人家好歹给了那么多谢礼,我们却还在背后印阴了人家一把……” 倪修不禁审视了钱浩思一眼。这怕不是钱铎亲生的吧?钱铎那么深的城府,钱浩思却是心软且善。 “话可不能这么说。若咱们不是仙人,他会给那么多谢礼吗?再者说,小爷拼死拼活,就算保命钱不给,辛苦钱总要给些吧!” 姬无双也道:“不过各尽本分而已。”他们替吕家解决了心头之忧,吕家送来谢礼也是正常,不送,他才要替吕家不耻。 入夜,倪修与姬无双避开钱浩思等人重新去往向前寻得的那座偏僻山村。 甫一踏入山脚,便发现山脚处的树木都已化成了泥塑。 二人心中警铃大作,顿生一抹不祥之感,不禁齐齐道了声:“糟糕!” 倪修搂着姬无双绕着山脚快速地转了一圈,无一处不似匠人用泥雕成的艺品——整座山上的活物都成了泥! 行至山中村庄时,那轮圆月还在,落在地头的月光格外亮白,却再也不见了之前那些泥人的踪影…… 倪修揪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懊悔不堪:“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是说调虎离山之计?”姬无双在看见这些时心中也早有猜测。 倪修痛苦点头:“是啊。一般人都会觉得人命关天,先去查命案,保活人。” “这是自然,毋需自责。” “可是不过才三日之久,怎么就……那里面可是有师傅师娘还有师兄他们的!” 思及此,倪修再也平静不了,猛地从地上弹起:“不行!我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月华庄?” “我必须得回去。你与钱浩思一同去寻你自己余下的一魂,他的修为不低,保护你应该没有问题。若是遇上难事,莫要轻举妄动,予我书信即可。” “还有,不论你多么相信李杏儿,防着她点。” 说话间倪修已经将人送至客栈。 临别时,姬无双死死拽着倪修的衣袖,坚持道:“我与你同去。” 前世,战后与她一别,就成了生死相隔。今生,是生是死,他都想陪在她的身边。哪怕他灵力尽失,无可助力,哪怕明知自己是为负累,他却还是想要相随。 倪修有些诧异,前世那般厚着脸皮死缠烂打要与他一同耍完他都看不过她,今生自己什么都未做,他倒于她成了好友一般。 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倪修待立原地,看了姬无双片刻,也犹豫了片刻,最终仍是伸手,将他攥着她衣袖的手指缓缓掰开:“我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 倪修冷着脸,在烛光中忽明忽暗。 不知究竟是什么术法,那般邪门,她于此一无所知,姬无双也一样。两个一无所知的人又怎能一同前去?送死还要赶个双喜吗? 况且,这毕竟是她月华庄自家的事情…… 姬无双呆愣在房中,看着那抹瘦削而坚毅的黑色身影消失于眼前,瞬间遍寻不得。 待回过神来时却已是新的一天,是被一早来见的钱浩思唤醒的。 姬无双看着钱浩思惊愕异常的脸,才发觉,自己竟维持着倪修将他扯开的姿势,站了一夜。 一摸面颊,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泪,已被夜风吹成了霜花……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八章 寻 重回月华庄 是夜,冰冷。 月华地界山清水秀,多水潮湿。到了冬季,寒流夹着空气中飘飞的细水,更觉严寒。 倪修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抵达月华地界的。 月华庄坐落在月华地界一处集聚灵气的宝山之上。说是宝山也不尽然,因为,山不高。 倪修停下脚步,立在一棵树上,所谓近乡情怯,心情甚是复杂。 远远望去,山庄内一片黑暗,只有山庄门口的两盏金灯还亮着。 不过,这就够了! 倪修的嘴角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一丝温暖的笑意,她想起这两盏金灯的来历—— “师娘,你干嘛扎灯笼?咱们缺灯笼吗?直接叫花妈妈去买不就成了?”是小小的她黏在师娘身边。 董如卿笑得眼眉弯弯,略带了一丝哄小孩儿的俏皮,道:“师娘扎的灯笼呀,和外头买来的可不一样。” 小倪修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不解:“何处不同?” “唔……师娘你先别说,我来猜猜!可是因为颜色?外头的灯笼都是红纸,师娘扎的灯笼却是用了最贵的金丝帛。” 董如卿一双细长柔韧的巧手在竹条上翻飞,腾出空看了一眼小倪修,笑道:“可不止。” 小倪修皱着眉想了半天,又猜:“难道是因为这竹条是成了精的老竹吗?可是修儿感觉不到它有灵力呀?” 董如卿“噗嗤”一笑:“师娘又不是妖怪,怎么会用成了精的老竹来扎灯笼?” “那是为何?修儿猜不出来了。”小倪修咬着手指,一脸苦恼。 一旁的小庞晔终于听不下去了,翻了白眼骂小倪修道:“你真笨!当然是因为外头的灯笼都是外头人做的,娘亲扎的灯笼都是娘亲做的呀!亲手做的东西总是不一样。就像娘亲生辰上,我给娘亲削的簪子,因为是我亲手做的,所以娘亲顶喜欢了!” 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提起那簪子,小庞晔还是满脸骄傲自豪。 “不许这般说妹妹!”董如卿眉眼含笑,嗔怪了小庞晔一句,又道,“外头买来的灯笼呀,只能照明,但是师娘做的这灯笼呢,却可以引路。” “引路?”小倪修和小庞晔齐齐出声,一脸兴奋好奇。 “是啊。”说话间董如卿已将外面的金丝帛糊好,取了一颗灵力充沛的明珠又叫倪修滴了一滴指尖血在上头,才将明珠放入其中。 “修儿跑得快,总是迷路,有了这灯就不怕啦。师娘会将这两盏灯挂在咱们山庄门口,从今往后,方圆百里之内,修儿想回家的时候都能看见灯光的方向。若是远了,还有灵珠指引,修儿直接跟着感觉,就可以跑回来了。” “娘亲偏爱妹妹!”小庞晔顿时垮了脸。就连做个灯笼都没有他的份儿。 董如卿宠溺地笑道:“哪次缺了你的?这不是有两盏?娘亲再做一盏就是你的啦。” 小庞晔这才换了笑脸,和小倪修一起,开心地围在董如卿周围等着。 做完,庞炎亲手帮董如卿将两盏灯笼挂在门口。 小倪修和小庞晔拍着两只小手在灯笼下头又蹦又跳:“太好了!我有金色的灯笼喽!” “那师娘可要一直挂着这灯笼!” 董如卿和庞炎捏了捏两个小不点的鼻子,一同笑应:“一直挂着,永不拿下,这样我们的修儿就永远都不怕迷路了……” 倪修捂着心口,那里新多出来的一颗心脏正噗噗通通地乱跳着。此番见到师傅师娘她要说些什么?我回来了?还是……我好想你们? 本来想着此次重生不知道有何等的危险等着她,便不愿再与月华庄有牵连,可是命运却将她推至此处。 不说什么“既然到了总该回去看看”的话,就是在那偏僻山村看见的泥人,她也总归是放心不下,须得进去与师傅师娘说说,提醒他们小心才是。 远处的灯光给她阵阵心安。 倪修思虑片刻便重新踏足,却不是往山庄的方向。 回来,总不能空着手。 她循着记忆找到曾经繁华的大街,所过之处,惊起阵阵鸡飞狗吠,在宁静的夜里翻腾。 一如她此间心情。 青石板路两边的商铺排列俨然,碧瓦朱甍气派依旧。虽然已是半夜,可不难看出这街道白日里是何等的繁华。 倪修到了地方微微顿足,想了少顷,从衣服下摆处撕下一块蒙在脸上,才去敲了铺子的门。 虽然一身黑衣还加上蒙面在大晚上的会令人感到怪异害怕,但是这害怕总比认出她要好些。 尽管已经时隔二十年,可是毕竟她不生不长没什么变化,万一熟人认出……总之,她不想给师傅师娘添麻烦。 “谁呀?”屋内灯亮,继而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有人走近,却还在确认门外何人。 倪修又轻声叩了叩门,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卖麻酥的叔?麻烦您给救个急……” 门内老汉这才将门打开,待看清夜里来人一身黑衣蒙着面,吓得惊叫一声就要把门关上。 “叔,别介,你听我解释,”倪修眼疾手快,用脚抵住门缝,“我不是坏人,我是因为不慎毁容怕吓着别人才蒙面来着……” “当,当真?”老汉颤抖着声音将信将疑。 倪修开口,话语里登时染上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可不当真?若真是坏人,哪还在这儿与您费这口舌?”若真是坏人估计连门也不会敲,直接拿刀杀进去了就。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老汉打开门让倪修进屋:“客人缘何夜半叫门?” “我娘子有孕在身,已经数日吃不下饭菜,瘦的都快皮包骨头了,好容易这会儿说是想吃您家的麻酥,我就连夜赶来了。深夜打搅,也是情非得已,您多多担待,给我救个急吧!”倪修看清老汉。是原先的店主不错。 二十年前见他时还是四十多岁的壮年,现在却也老了。 “客人的娘子一定很美吧?叫客人这般紧张。”老汉寻了块大油纸,一边将店里的桃酥、麻酥、山芋酥都挑拣着装下,一边与倪修闲话。 “嗯,很美。”倪修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姬无双挺着大肚子温柔看她的模样……打了个寒颤,有些难以接受,又有些莫名兴奋。 正想着,老汉已经麻溜地用红绳将油纸包束好,还在上头打了个漂亮的结:“给您两包,还有一包算是我给您家孩子的见面礼。” 倪修接过纸包,老汉装东西还是从前那般稳稳当当:“那真的是谢谢您了。” 送走倪修,关上门,老汉举着烛台缓步回到里间住房:“老婆子!老婆子!倪娃子又回来了。” “泥娃子?哪个泥娃子?”老太婆方才也被吵醒,见老汉开门半天不回就又睡了过去。 此刻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被老伴推醒,揉了揉眼睛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庞家的那个倪娃子?” “除了她还有谁?” “你不会看错了吧?” 老汉摇了摇头,坚定道:“哪能呢!我这条命都是她救的,怎么可能会看错?错不了!” “那庞仙人可该乐坏了……” “大半夜回来,还搓了谎到我这儿来给庞家夫人买吃的。”提起庞家和倪修的事情,老汉是唏嘘不已:“诶,明明是个孝顺的好娃娃,也不知道怎么就叫人传成那样,连家也回不成……” 老婆子也叹了口气:“唉,能有什么办法呢?早些睡吧,明儿个还得早起。咱们这酥虽说能放很久,但是放久了总归不好。” 老汉除了外套,吹了灯,与老伴相拥而眠。 这个冬夜似乎格外温暖…… 提着买好的东西,倪修兴奋得无以伦比,若不是人人谈她色变,她真想大声狂笑着,在这月华地界上空飘上一圈,告诉所有人,她倪修回家啦! 可随着距离的靠近,她的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她嗅到了血腥! 浓重的血腥气自山庄的方向飘来。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山上的野兽打架了!一定是!一定是……”倪修心寒鼻酸,在心中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可是心中揪成一团的乱麻告诉她:不会有这种情况的!冬日野物稀少,就算有偶尔饿极出来觅食的,也绝对不会厮杀出这等浓重的血腥气。 于她来说诱人的腥甜,不知何时竟是叫她如此反胃。 她伸手颤颤巍巍推开那道熟悉的大门,漫天的血腥夹裹着寒风扑进她的口鼻。 身后的两盏金灯还在幽黑的夜幕里烨烨,可是她找见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家了…… 一路向里,她的足下踏出朵朵血莲,妖娆,孤独,似有余温,又好像早已冰冷。 倪修走了一路,看了一路,翻了一路,直到浑身都沾满了血污都没有发现一个活口…… 这遍地躺着的,有她熟悉的面孔,也有她从未见过的面孔,甚至还有六七岁的孩子,应当是近几年才拜入月华庄门下的师弟们,却都是死了的。 师傅师娘的修为很高,连带着与她同辈的师弟们都是道中强者,倪修纵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月华庄是如何满门被屠! 一直麻木地翻找到正厅,倪修才找到庞炎和董如卿。 万幸的是二人一身狼狈伏在地上,却还有气。 “师父,师娘,你们坚持一下,不要睡着。我去给你们找灵医……”倪修小心翼翼地扶起二人,听着二人虚弱的呼吸,不知是喜是忧。 “不,不用了……”庞炎强撑着一口气,艰难地拽着倪修,“日华……日华,在,在后山……伤重……护,护他周,全……” “好,好,我一定,一定。”倪修连连应着,从未有过的湿意沾染了眼眶,“您别说话,我这就去找灵医,我速度很快,须臾便到。” 董如卿和庞炎却是连连摇头:“没,没用的,见到你,就好……” “修儿,师,师娘,好想你……师娘就知道,那不是你。” “什么?” 倪修完全听不明白董如卿在讲些什么,可董如卿却没有回话,挣扎着伸手探向她的腰间。 倪修低头看去,是她带回的麻酥。 “师娘,这是……”她连忙空出一只手将麻酥取下。 话到舌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是我带给您的麻酥?您最爱的那家铺子买来的麻酥? 董如卿现在的样子哪里还能吃得了! 手上的血污将那油纸沾染得凌乱不堪,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精心准备的礼物。 “好,好孩子。” 董如卿沾了麻酥的手终究还是在半路就垂了下去,重重砸在倪修的腿上…… 倪修呆呆愣住,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一珠晶莹的透明从董如卿的额间飞出,她才从喉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声音里,混着不甘,混着悲痛,混着愤怒,混着绝望,连带着两行从未出现过的血泪,将她的心也重重砸得粉碎。 到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师傅师娘却还有一口气,为什么他们不让她去请灵医,却只顾着与她说话…… 因为他们其实也早就死了。在明知会伤损魂识的情况下用了禁术,强撑了一口气,却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倪修终于还是放下怀中的师娘,不论如何,先找到庞晔再说。虽然她很想早些让师傅师娘入土为安,但是这种事情由庞晔来做可能更好些。 “师父,师娘。你们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将师兄找来,叫他……”叫他亲手将你们埋葬。 将董如卿和庞炎的遗体放好,倪修飞快地向后山略去。 耳边传来急促的风声。她仿佛又听见师娘和师父说话:“修儿跑再快也不怕迷路了。” “师娘亲手扎的灯笼可以指引修儿回家呢。” “万事小心,记得早点回来。” “修儿回来了……” “修儿……” “修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倪修不禁晃神,脚下一崴,跌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沙土,又苦又涩,刚刚压抑下的情绪突然就溃不成军。 她知道她还要找到庞晔,护庞晔周全,这是师傅师娘的遗愿。可是,她只要一跑起来,耳边的风就全都成了他们的声音…… 她红着眼睛回望。 引她回家的灯还在亮着,可等她回家的人呢……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九章 寻 庞晔 庞晔的踪迹并不难寻,倪修循着血腥味儿很快便找到了他藏身的山洞。 他应该是被人匆忙间强行绑到山洞中的,倪修找到他时,他还晕着,身上多处受伤,虽被强行封了几处穴位止血,但一身的青衣贵袍仍被染成了脏污的玄色。 “在下乃月华庄弟子,特来求医,烦请阁下通报金家主。” “家主不在,携府上灵医前去采药了,贵客还是先回吧。” “……” “求求您了!我们公子已经快不行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脸狼狈的倪修,金家门口当值的少年满面不忍,可是也只能抱歉道:“兄台,我是没有办法私自放人进去的。您趁着庞公子还撑着一口气,赶紧另寻他处吧。” “是啊,”另一个守门的门生也劝道:“莫要耽搁了。” “……”另寻他处? 倪修死死扣着自己的双手,艰难地压抑着自己想要将这些仙家满门撕碎的欲望。 她还能寻到哪里去呢? 这已经是第十家了…… 她所能找的,所能求的,都找了、求了,可却是无一人愿意施以援手。 都是曾经死皮赖脸也要攀附庞家的小族,可是这种时候竟然对他们都唯恐避之不及。 金家书房内。 金城:“父亲,真的不帮吗?” 金家主轻蔑一笑:“帮?拿什么帮?庞家万年家业,五千门生,佼佼者不计其数,却是一夜尽灭。可见他们惹上的人,非一般人所能比拟。我们金家能人几何?你要用什么去帮?用我们一门的性命吗?” “可是……可是,庞家与我家有恩呀?” “有恩?有恩又能如何?他们的恩情我们记在心中,可我们若是帮了,谁会承这恩情?已赴黄泉的庞家主和庞夫人吗?”庞炎董如卿已死,他们就算是帮了,也没人记他们的情。 “庞前辈会记得的,他至情至性,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金家主看着一脸单纯的孩子,叹了口气,终于决定还是好好给他上上一课:“唉。城儿啊,庞家至交几何?” “我……孩儿不知。” “没有成百,也可以十计数吧?”金家主不急不缓道,“我们府上的灵医所列第几?” “这……孩儿不知。”金城垂了脑袋,闷闷答道。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府上的灵医压根儿在世家中排不上名号。所以,庞家既会求到我金家门上,必定是无人可求了。你可懂?” “无人可求?”金城一脸震惊,“那,咱们更得救人了父亲!庞前辈,命悬一线,走投无路,咱们更不能见死不救了!” 金城比较简单,没有想到那么多,经自己父亲这一点播才想起,若不是无人可求,庞家是不会求到他们头上的。 金家主看着这个耿直的儿子重重叹了口气:“那么多世家都没有出手,咱们又怎能出手?会引众怒的。” 金城义愤填膺道:“什么?他们不救,是他们畏惧了那不知哪里出现的小贼,怎么还不让别人救人了?” 金家主揉了揉眉心一脸无奈:“这里面关系错综复杂,不是简单一个畏惧可以言说的。现今,曾经的六大世家,就一个庞家还在,树大招风也是难免。庞家遭此劫难,不知多少人等着他日能够分得一杯羹。 虽说万千载的家业毁于一旦,独庞晔一人要想重振旗鼓很难,但庞晔是个极聪明的,修为有余,能力有余,众世家皆想壮大自己的势力,又怎会出手相帮?” 要知道,六大世家之所以长盛不衰,并不简简单单是因着万年前的一战而起,更多的是相比后来者所具有的传成。庞家也是万年世家,传承多到数不胜数。不论镇宅之宝,哪怕一个小小的典藏,恐怕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孤本。 金家主这话并未说得太过露骨,可是金城却听懂了。他只是想法过于简单了而已,又不是笨。 可此刻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三观收到了羞辱,看向自己的父亲,有些不可置信:“父亲!您也这么想?您之前可不是这么教导孩儿的?” “城儿!盛世有盛世的法则规度,乱世则就有乱世的机遇。所谓乱世出豪杰,这实乃难得一遇的机会啊!没有人愿意放过,为父也不想错失良机……作为金家子弟,你也须为金家考虑,以振兴家族为重。” “这等观念,孩儿实在无法苟同!”金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看向金家主的眼中满含了失望,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这个父亲一般,“孩儿只知‘修善自身,行世间大道,方得正化’,如此‘良机’,孩儿恐怕此生都要与之相错了……” 说罢,将父亲的震怒甩在身后,夺门而出…… 多亏了向前宋家的灵医,庞晔还剩了一口气未绝。倪修抱着庞晔,也不敢过多颠簸,刚刚行至山脚之下便见一白衣少年追寻而来。 少年递了一罐灵药,满面歉疚:“庞前辈命悬一线,实在耽搁不得,金城无法相帮,委实惭愧。此乃府中秘药,可保前辈多撑上些时辰,想来去琼山足够了。” “琼山?”倪修接过灵药,一脸疑惑。她为何要去琼山? “阁下不知琼山?”金城的表现却比她还要疑惑,甚至可以称为惊愕,“敢问阁下何人?” 此问一出倪修便知这琼山应当是在她死去的二十多年中出现的,并且已经名噪天下了。 “实在惭愧,在下实乃散修,而非庞家门生,打记事起便与师父一直隐于深山之中,从未外出。此番下山是遵师父嘱托,拜见庞家主,才撞见此事。因此未曾听闻琼山一事。” “原来如此。琼山之上有一位女医师,据说是当年‘靖江鬼医’的传人。医术十分了得,传言,到了她手上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没有她救不活的。” 倪修大喜:“如此,谢过金公子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女医师的脾气,与曾经的‘靖江鬼医’一般阴晴不定,而且,所求之人必得从中许上些什么给她,否则她是不会救的……” “……”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章 寻 琼山求医 金城没有去琼山求过医,是以他也不知那女医师究竟是何喜好,只说前去求医者鲜有能够求成归来的,想来那女医师所开的价码甚是高。 倪修无法,也得试上一试。给庞晔喂了金家的灵药便马不停蹄地前往琼山。 当日夜晚,便抵达琼山脚下。 琼山脚下,一座不知何时修建的汉白玉山门在夜色下格外醒目。 山门处有一结界,灵力充沛。 因是医师所设,恐有毒性。思虑到庞晔的伤势,倪修不敢强破,正抓耳挠腮急得不行,就见一金色信笺飘至她眼前,上书“何事”二字。 倪修想了想,咬破手指,在上头写下自己所求。刚写完,就见信笺化作一只金蝶往山上飞去。 等候之时,倪修一边给庞晔把脉查看其伤势,一边大致浏览了一番山上情形。 犹记得前世的琼山是个山清水秀之地,可仅仅时隔了二十多年,此处却已瘴气缭绕,想都不必想,定是山上医师用来自保时种下的毒瘴。 不多时,山门结界大开,倪修心中一喜,忙抱好庞晔飞奔而上。 一路无阻,山间瘴气见她也自动绕行,所至之处直接划开一道清岚,也不知这女医师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但足以见其术法高深,叫倪修深信其医术了得,能够将庞晔救活。 琼山不高,倪修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一小筑矗立山巅。将将停下脚步就听得一清亮女声自屋宇内传来,如山间清泉叮咚作响。 “来者何人?” 声音听来甚是年轻,但倪修丝毫不敢怠慢,压着内心的急躁恭敬回之:“在下月华庄弟子,前来恭请前辈出手相救。” 清亮的声音里染上一抹不悦:“不诚。” 以为对方回的是“不成”,倪修微一怔愣,才反应过来:“前辈见谅,在下倪修,因身份特殊所致,并未刻意隐瞒,也确是月华庄弟子没错。” 屋内声音停了半晌才道:“你可知我的规矩?” “还望前辈明示。” 话音刚落,一道素衣飘至眼前。 倪修抬头望去,就见一姿色平凡,气度不凡的女子也在打量着她。 女子一身清秀之色,头间精致的编发与山草相织成趣,簪着两柄细长的银簪,歪着脑袋,一脸灵动之气,仿佛一个未经世事的领家女孩。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叫倪修暗暗心惊:“你的眼睛真亮,声音也独特。我要这两样。” 倪修意苦,难怪这么多年前来求医者鲜少有成。这般苛刻的条件,当然不成。 若是帮他人求命,少有搭上自己的,若是为自己求命,恐怕也不愿意自此残缺苟活。 倪修讨价还价:“我五识只通了三识,不知前辈可否换做其他?” 女子噘了嘴,不屑道:“我对死物不感兴趣。你这全身上下惟这两处叫我心动,旁的……不换!” 说着,扫了倪修手中的庞晔一眼,凉飕飕道:“看他的样子还有两日才能彻底断气。也就是说,你还有两天的时间考虑抉择。只是,他内脏俱损,丹元破裂,再加上他一心求死,耽搁到那个时候我就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了……” “一心求死?”倪修看了看被自身灵气反噬,痛到面无人色的庞晔,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不振作。 就算是师傅师娘已死,他不是更应该振作起来为他们复仇吗? “对了,他的灵力格外高强,所以失了丹元的禁锢,游走在四肢百骸,也格外令他要比寻常之人更加痛苦万分,你可要抓紧时间好好想想哦。” “不必想了,”倪修咬了咬牙终是应道,“我答应你。” 话一说完,女医师就从她手中接过庞晔,笑得天真烂漫:“那得快些,我已经好久没有换到东西了,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倪修总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但是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女医师的医术委实高超,夜半施针,天不亮就平息了庞晔体内流窜的灵气。 “他什么时候能醒?” 女医师用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凉飕飕地瞥了倪修一眼,一副很是不开心的样子。 估摸着是觉得她的医术被质疑了。 “……”还真是阴晴不定的性格,但谁叫人家现在是大爷。倪修压下胸中怒气,只好赔了笑解释:“前辈莫怪,我又看不懂,就心急,问问而已。” “前辈前辈的,都把我喊老了!唤我梓怡便可。”女医师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略带了些训斥道,“还有,什么叫看不懂?他呼吸已经平稳,这么明显的变化都看不出来吗?” “嘿嘿,前辈教训的是。”是你娘的是。 倪修说惯了瞎话,一边腹诽,一边面不改色地将她捧得厉害,丝毫看不出勉强之色。 梓怡不禁心情通畅许多,缓和了面色:“他丹元破碎的厉害,看情况,原本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他失去意识之后,一心求死,体内灵力便更加肆无忌惮,这才将丹元冲撞得如今这般景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 “我也需要恢复体力。待一个时辰后,助他修复丹元。之后,他便可醒来。” “这么快?”倪修惊讶。 “呵!你方才还着急,这会儿又嫌快了?” “神医果然是神医!” “哈哈哈哈哈!”倪修一语逗得梓怡开怀,明媚的笑意染上她的眼眉。 她这才发现,梓怡虽样貌平平,但笑起来格外地甜。就是不知道这甜美的笑容是不是也从别人脸上换来的…… 日中之时,庞晔终于在一片光亮中缓缓苏醒。 倪修躲在暗处见他无虞才彻底松了口气。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好歹是个正派人士,出言必行。我一定会说服他重新振作起来。毕竟,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辛苦白费。对于医师来说,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自己费尽心力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人再次赴死。 只是,为什么不见他?你要知道,一会儿我取了酬劳,你便只有耳能闻,孤身一人会有许多不便。” “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他已经够苦了;血海深仇在他身上,也已经够重了。” “……” “那,我便开始了?” “噗嗤!”不知怎的,倪修竟然觉得自己在梓怡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忍:“哈哈哈……” “你笑什么?”梓怡有些恼。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你与别人讨谢酬的时候也是这般吗?” “不曾。只是觉得你比较特殊。许多人,明明拥有着那么多,却仍然吝啬;你分明所剩无几,却很大方。” “哦。”倪修无奈摆了摆手,“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一章 前世 陆家惨案后续 世人都道鹤毓地界,山高水长,人杰地灵。 驻扎在鹤毓的仙门小户数不胜数,更是有凤家、钱家两大仙门世家在此坐镇。 姬埕霖带着一行人风尘仆仆赶来鹤毓时,别处冬雪都已积压几尺,鹤毓却仍然如同盛春。 “先找客栈换装。”纵是姬埕霖再儒雅的人也难以在冬装之中面不改色,一张沉稳的脸憋得通红,鬓角汗珠点点。 众人寻了客栈,停顿调息。 无人注意之时,几个小的凑到一处。 庞晔看向钱铎,面上难掩担忧:“觉斯,钱世伯……没关系吧?” “无碍。”钱铎嘴上说着无碍,眸子里的憔悴比他父亲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他父亲坚信凤家绝对与此事无关,但是陆家一案,经香山姬家、月华庞家、云栖尤家、武陵朱家以及——他们鹤毓钱家,五家日夜探访查证,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蓬莱凤家。 他父亲与凤家现任家主凤如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甚笃。加上两家都在鹤毓地界,平时往来私交甚密,连带着他与凤家独子凤天驭的关系也十分要好。可现在,他们父子却都加入了姬埕霖举旗的“伐凤之征”。 本来,他们是极力劝阻的。庞炎他们也以为,都是世家,何况也许只是一人所为,祸不及整个儿家族。 可是姬埕霖在陆家藏书密室找到一块藏宝图残页,认准了凤家是为了藏宝图谋害了陆家满门,于这天下居心不轨。 凤家算是仙门之首,凤家主走出门,人人都得称上一声“圣德仙督”,有尊号,有别称,这等风光,与民间皇帝都几乎是一个待遇。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也只是面上的事情,里子里其实与其他仙家并没什么两样。可这事儿一出,仙门中人便开始纷纷揣测,凤家是否有了独霸天下的心思;各大世家也各有各的考量,但是多是认为不及那般严重,叫凤家交出宝物便好。 姬埕霖却是从中入手,号召仙门齐力讨伐,在仙门小族中竟是一呼百应,于是其他世家也不得不被赶鸭子上架,加入了讨伐的队伍。 “觉斯,不必如此烦忧,我父亲也说,这兴许只是个误会,等到时见到凤家主,问上一问便可知。”朱恒在一旁出言安慰,可是这言语实在苍白。 姬埕霖已经将收到钱家主信件前去陆家一同查探的凤天驭收监一般押送到鹤毓,明显是铁了心的。 倪修在一旁冷笑:“做什么白日梦呢?这分明就是权势之争。问?怎么问?凤天驭说过多少遍了,凤家与此事绝无干系,有半点用吗?有人听吗?” 尤闵也道:“这一路上,姬埕霖审问了凤天驭无数次。虽说是审问,可是把所有对凤家不利的证据一一摆上,倒像是逼问。凤天驭说什么都没用,所有人,都只想从凤家嘴里听到承认罪行的话语。”未用刑,却在洗脑。 “说什么凤家独大?姬家现在才算独大吧?”倪修忿忿。 仙门之中,半数以上的世族子弟都在姬家受过教化。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姬埕霖一呼百应有不少原因也是于此。加上他出口成章的本事,洋洋洒洒列举凤家“罪行”数千条,直接将凤家推至风口浪尖。 “阿修!慎言!”庞晔严厉地制止了倪修的话。 “看吧,都得慎言了,谁独大一目了然。”倪修吐了吐舌头,阴阳怪气道。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眼下,所有人都跟失心疯一样,谁敢说凤家好或是姬家不好,谁就是与天下为敌,与整个儿仙门为敌。钱家就因为钱家主一句说情的话,差点没被姬埕霖一张巧嘴冠上“助纣为虐”的罪名。 这种时候确实该慎言。 “明日……”明日很快便要来临,也不知命运给凤家作了如何的安排…… 钱铎默默看着窗外。窗外的鹤毓,仍然是他熟悉的模样,接近年关,凤家之事还未传来鹤毓,平头百姓们还在乐呵呵忙年。火红的绒花,开得正旺,月华直下,倾泻其上,照出一片红艳祥和的喜庆,宁静美好之中,还掺杂了些接近年关的热闹。 只是这宁静之下,不知道藏着怎样的风雨欲来…… 翌日,凤家与仙岛上的与仙台中人满为患。 “姬埕霖!你莫要欺人太甚!我凤家,行得正,坐得端,未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就算打死我,我都不会认!”凤如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这一群乌泱泱的“正义之士”,几欲气到晕厥。 这与仙台本是他家的祭台,按规矩,家族中的旁系子弟都是不能踏足的,可现今,却叫这些外人一路打到这里,堂而皇之践踏于上,嚣张至极! 他实乃家族的罪人,都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了。 “哼!凤贼!你还说你没有称霸天下的心思!今日我们登门,你凤家门前防守严密,如同军队!这还叫没有称霸的心思?”姬埕霖大手一挥,丝毫不让,站在一众讨伐之人中间,宛如统率三军的主帅,气势十足。 凤如气结:“那是……那是……你们连话都不叫我说,一路来势汹汹,我调拨我家门生守门又何错之有?若我凤家真有训练军队之意,又怎会叫你们一路打到这里?” 姬埕霖冷笑:“怕只是措手不及耳!” 姬埕霖身边随侍的门生也道:“陆家非寻常小族,满门上下,无一人生还,除了你凤家还能有谁?” “怎么就是我凤家?不能是你们吗?” “呵!我们都收到陆家主传出的消息,独你凤家没有收到,你怎么讲?恰逢陆家遭难,你凤家主闭关,你怎么讲?你凤家配剑,剑梢三寸处,有一月牙形凸出标志,我们拿了凤大公子的配剑试过,与陆家人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你又怎么讲?最后,我们在陆家密室之中发现凤家主你随身佩戴的玉佩,你还想怎么讲?” 姬扬抛出的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将凤如砸得脑袋发蒙,昏昏然,就要倒下。 他收到钱建白的传信,姬埕霖并未给钱建白脸,查探到证据之时秘而不宣,并未对钱家透露半分,是以钱建白给凤如递消息时也并不知其所谓的“铁证”究竟都有些什么。 凤枝毅上前扶了一把脚下飘忽的凤如,据理力争道:“若真是有心栽赃,打上几把带有凤家标志的灵剑也不是难事。趁着我家家主闭关之时屠杀陆家,把控好时机也不是难事。至于玉佩,我家家主玉佩丢失已久,想来是贼人所盗,用以行嫁祸之事,这有何疑?” “我记得,这玉佩象征着凤家家主身份吧?祖传的灵玉,说被盗就被盗,你骗谁呢?”姬扬从怀中掏出一枚灵光四溢的上好白玉,冲高台之上抖了抖,言语中尽是不信与嘲讽,“以凤家主的本事,一般人难以近身,要盗得玉佩得有多难?怕是仓皇间被陆家打落的吧?” 凤如一方还待言语,姬埕霖迤迤然向前逼近一步,高声笑道:“不止如此,还有一物。陆家人尸体上都有野兽撕咬的痕迹,你猜是何野兽?” 凤如猛一抬头,惊愕异常,似是猜到几分。 “是灵狐。”姬埕霖就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吐出了他心中所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凤如登时脱了力,坐于上首,讷讷自语,面如死灰。 恰逢他闭关,耳目闭塞之时发生陆家一事,贴身的玉佩又突然丢失……他本还没有头绪,现在听闻与灵狐有关,顿时心里如明镜一般透亮。 不过是仗时阵前的叫骂,双方究竟骂了什么,骂到了何种地步,倪修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只呆呆盯着最前方的一抹亮白身影,犹自出神。 说什么仙风道骨清修人?这场战事,叫她将这世间丑态一眼看尽,只是,作为牵头而来的姬家一份子,她还是最在意他的态度。虽然,他在姬家主不了事,但是,他是否也如她一般厌倦这一切? 长风卷着湿咸的水雾而来,拂起他墨色乌亮的秀发,摆摇不定。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姬无双笔直瘦削的身子微微侧开,向她回望而来。一贯清冷的目光中,多了丝叫她不明的波动。 与仙岛上烟波缥缈,常年如蒙薄纱,加之灵气有余,宛若蓬瀛仙境。 可此时,一支支箭矢将这纯净的白幕划开,撕破了这一片宁静。火红的绒花飘飞在人群之中,与飞溅的血液融为一色,艳红点点。 本来凤如似是已经认局,可不知是凤家哪个门生,自高台之上放出一串冷箭,直奔几位家主面门而去。 姬埕霖风袍宽袖一卷将箭打开,但是另外几位小族家主就没那么幸运了,猝不及防之下,三五人丧命当场。 “阿修!掩住口鼻退远些。”庞炎拉住倪修的胳膊低声嘱咐。 “师父放心。”倪修依言退后,寻了后方一处清净紧张地望着场内自家人。 她也知道,若非姬埕霖看得紧,师父他们逼不得已,不想落人口舌,是绝对不会叫她跟着上战场的。 战场多血腥,她心性时有不稳,有暴露的风险。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二章 前世 句芒之翼 绒花如火,残阳如血。 厮杀声中尽啼血,满衣血泪尘与埃…… 倪修在后方无奈地盯着与仙台中央浴血奋战的众人。刀剑无眼,冷光无情,昏天黑地中,已不知有多少人于此倒下,其中他们月华庄的门生也不在少数。 剩下的人,满含着微不足道的热泪,连为朝夕相处的同门哀悼的功夫都没有,就要踏着一地未寒的尸骨,片刻不停地举剑相杀。 姬埕霖召集仙门来此讨伐者八千有余,可凤家也不是吃素的,万年根基,法宝无数。 凤如应当是恨惨了姬埕霖,将凤家所有的宝贝都请了出来,此刻站在高台之上,举着一件什么东西,冲着下方攒动的人影大喊,言辞犀利:“都是好样的!姬埕霖,你可认得这个?万年以前,仙门中人看我凤家尚有余息,齐力推举我凤家坐上仙门之首,实则强逼我凤家镇压句芒之翼,为了天下安定,我凤家牺牲了多少性命!” “世人皆笑我凤家张扬跋扈,秉性不纯,从而万年以来,无一人得道飞升!呵!无一人得道飞升!个中缘由,这后起的小族不知,你们这些传承世家难道竟也不知? 镇压句芒之翼分心费力,伤神损灵,从而才会夭寿!可我凤家每一任家主,哪一个不听从先祖遗志,为此呕心沥血?明知损耗自身却仍然义无反顾!” “现如今,句芒之翼异动见少,尔等怕我凤家驾驭其上,就来过河拆桥,你姬埕霖更是大言不惭,洋洋洒洒列举我凤家罪状三千多条!就连我少时轻狂之言都能被你对着指摘!” 姬埕霖侧身避开向他袭来的一剑,反手一扬,面前血色翻飞:“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凤家戕害陆家满门,证据凿凿,我们前来讨伐是为此事,与上古邪神句芒有何干系?” 欺人太甚!被凤家门生层层维护在中间的凤如闻言目眦尽裂,轻手一扬,手中的物件就飞至与仙台正中。 那物件由小而大,由缓突急,化成一对黑褐褐的巨大羽翼,在场中数万人的上方投下一片暗影,整个儿岛中顿时黑云弥散,万人变色。 倪修在后头看得心惊。 岛上风大,将缭绕白烟吹得稀碎,却吹不散笼罩在众人周身的黑幕。 “十三年前,你们在这与仙台上逼得我手刃发妻,现如今又将我凤家逼至绝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的很!我凤某人今日便奉陪到底!凤家消亡,我势要拉你们同归于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岛风卷着凤如凄厉的声音远远而来,倪修站在最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伴随着凤如凄厉狠绝的癫狂笑声,场中那对黑羽突然迸出万丈光芒,将厮杀的灵力尽数打碎,连带着扇出的狂风掀翻大片修士。 庞晔运气不佳,恰在羽翼尖端处立着,风势最盛,一时避无可避,被掀开之时直直撞到身后一人的佩剑之上。 倪修掩着口鼻,忍耐场中血腥之气已久,他飞出之时,她赤红了眼睛正艰难压抑着自己的兽性,一时反应无能,待到看清之时,庞晔的身子已被一支长剑贯穿,大片大片的殷红渗在他青衣风袍之上,如青叶红花,妖冶刺目…… 场中狂风肆虐,卷起灼灼血腥翻涌扑腾。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三章 前世 是徒儿误入歧途 师兄!”倪修目眦尽裂,胸腔内震出野兽之啸,声音巨大,如天降惊雷炸响当场。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了动作向她看来。 “阿修?日华!”庞晔飞出去之时,庞炎正在缠斗,此时听闻后方震天响动才发现倪修抱着庞晔,二人状况皆不太好。 趁着众人愣神的空档,庞炎飞身掠至二人身边,猎猎狂风之中,勉强稳住身形,快速在庞晔胸前点了几个穴位止血,又取出怀中备好的护心丸喂庞晔咽下,一边把着脉,一边看向一直呆呆低垂着脑袋,不辨面色的倪修:“阿修,日华无事,未伤及要害。” 倪修垂头,毫无反应。 庞炎内里心惊肉跳,言语间颇有狠厉:“阿修!凝神!日华无事!” 庞晔方才只是闭了气,这会儿功夫也已苏醒,吃力地伸出一只手,艰难拽上倪修的衣袖,也极力劝阻:“阿……修,压——制……” 可倪修这会儿也不知怎的,竟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分明没有心,可是总觉得胸腔之处咚咚作响,似有滚烫的铁锤踏响而落,一下,复一下,在她空洞的胸腔砸出火光四射,溅在体内,印烫得她一身冰冷逐渐升温…… “杀了他们!他们都该死!”无数的声音似源于炼狱,在她脑中炸响,沸反盈天。 “不!不可!”她想道。 可自己虚弱艰难的声音在一片喧嚣嘈杂之中,如片叶入水,连一丝涟漪都未荡起边隐匿不见踪迹—— “杀了他们!他们该死!” “这么多血,你不兴奋吗?啊哈哈哈哈哈……都是,血啊!” “不!”倪修颤抖,可脑中应答的话语叫她心虚。 “甜美可口的血……” “他们可伤了你师兄呢!……刀剑无眼,再放任不管,你师父恐怕都要身死于此了……” 终于—— 什么? 压制? 凝神? 还有什么? 倪修什么也听不见了,溢满鼻腔的血腥催动着她满腔嗜血之欲躁动如澜,耳边声声呼唤激起胸中怒意翻滚滔天似火。 ——伤了她的师兄,还想要她凝神? 凝什么神? 凝神下来看你们欲壑难填,用人命去填? ——她的师兄奄奄一息,还想要她压制? 压制什么? 压制自己,看你们无法无天?打着正义的幌子草菅人命? “你们——既如此不惜命,那我便送你们一程,可好?”阴冷狠厉的声音低低沉沉,从喉间挤出。 再抬眼,已是青筋满面。 耳边猎风一如她体内咆哮的怒意,血色苍穹直染她满目艳红,惊惶嘶喊躁起她猎性慷慷—— “我,助你们维护正道,可好?” 擂歇鼓停,喧嚣渐远,万籁皆静,呼吸可闻。 尖长如刃的指尖骤停在姬埕霖眉间不足一厘处,满地积血泅过她的黑靴,碎裂尸身浮于积血之上。倪修恍然惊醒,环顾四周,入目皆疮痍——齐聚与仙台上的千万修士只剩了零星,尸殍遍地,无有剑伤,皆是活生生被撕扯得零碎。 是谁所为,一眼就知。 “师父……”倪修颤颤出口,却又不知作何言语。 “我不是你师父。”庞炎木然回之,声音嘶哑。 他想斥她、骂她,可是归根究底,错不在她,可若说无事,万千人命,他也背负不起。 “我不是你师父。你走吧。”沙哑之音再度响起,如风轻叹,了无痕。 “师……”倪修顿,对上庞炎眸中复杂,心头大恸。 清风吹拂过血色绒花落入台中,再寻不得。紅雾浓稠中,句芒残羽犹见光辉。 庞炎终于抬起头,看向倪修,这个他视如己出的孩子,心思浮动。 ——怪她吗? 她分明有一颗赤子之心,不累世俗,不着污秽。 ——怪她吗? 十年之前她还是一个懵懂稚子。 ——怪她吗? 她已隐忍许久。一朝爆发,是他没能护好。 那又能怪谁呢? 怪他吧。 “此来讨伐,皆是轻装简行。”姬埕霖如是说。 可作为一手将这孩子养大的人,他早该想到这般情形,却一时疏忽,将捆仙绳放于家中。 “凤家修士少有低阶,捆仙绳之类于他们无用,带去战场反增累赘。” 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所以,你走吧。这不怪你,都是为师的错。 师徒二人思绪万千,却相顾无言。仿佛天涯路人,生生将这沉默磨成愁。 半晌,倪修跪下,向着庞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倪修不肖,修炼十数载,灵力不涨。不思勤学之道,反习歪门邪术,一朝遁入歧途,心魔深种。私不敢与言,而今酿下大祸。”她跪伏于地,声音清亮,字字泣血,一如她这一身清朗满含苦韵,“本应自裁以谢罪,然修乃不死之身……修愿从此青灯相伴,隐于人世,潜修心法,洗刷罪业……” 说道此处,顿了许久。 她没有眼泪,再开口时,声音却满是湿意:“此去,无他求。唯有一愿——愿师父平安喜乐,不因倪修放手大道。” 语罢,她缓缓起身。视线扫过场中余留,钱铎、朱恒、尤闵、姬单,以及他们的血亲…… 虽然多多少少都身负重伤,却是一个都没少。 真好。 她已经管不了别人了,只期望他们可以无事,否则,她真的会崩溃! 但好在,她速度虽快,修为高强者却也不是丝毫不可抵挡的。 远处,姬无双立于负伤严重的姬埕霖身前,也在看她。白衣不复,身形依旧,鸦色长发随风鼓动,如泼墨奔狂不羁于世,绝色眉目清冷如常,一如初见。 染血的红艳遥遥入目,突地就在倪修心中荡出一丝旖旎——姬无双,若是着红装也很好看呢。 只是可惜,终究还是成不了朋友。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终有一别,何必在意是此时,还是彼时? 庞炎望着那道黑衣孤影,泪湿眼眶,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嗟叹。 ——说什么误入歧途?怕什么他不会平安喜乐?我庞家,还不至于不堪一击啊,傻丫头! 万般留念,终究成空。 再有清风徐来时,倪修毅然转身,踏于烟波浩渺上,隐于浩浩人世中……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四章 前世 我,不通权术之道 早春三月,桃花入红,柳叶归新,四海尚风尘。 凤天驭踏过草蔓丛生处,行至红花绿柳前,微微顿步,照着“左前三,右前一,左前二,右后一”的口诀挪动步伐,破了眼前阵法,霎时面前便有一气势恢宏的——茅草房映入眼帘。 推开崭新木门,一白衣女子慵懒地斜倚在一片金碧辉煌之中,等候许久。余光瞥见他归来,忙不迭坐正身子,满面紧张之色:“如何?打听到消息了吗?” “算是探到些许。”凤天驭将手中两壶好酒摆在案上,捞起袍尾随意坐在女子对面,“庞日华已经回到月华山庄,这些时日伤已好了大半,据说每日都会出去游荡半天,似乎在寻你。” “寻我?”女子朱红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并未深究,转而又问,“那我师父呢?怎么还没回来?” “放心,不是被问责了。你当日在与仙台都那番解释了,我隔了那么远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世人都知你是自己入了歪门邪道,跟庞家没什么关系。 庞家,顶多算是养不教之过。况且又有传言你是在姬家受教之时习得的秘术……” “我在姬家习得秘术?” “这之前你不是都在书院?所以这种猜测来得也并非莫名其妙。” “其实……挺莫名其妙的。”姬家何等风评,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秘术。 “我估摸着是姬埕霖想抓着这事儿不放,所以庞家主干脆以此为由,将姬家也拖入其中。这样一来,除非姬家大开他家藏书阁供人检阅,否则难以洗清嫌疑。” 原来如此,倪修颇觉好笑:“我师父真聪明!” 难怪姬埕霖那样较真的人闭口不言,藏书阁里头所藏之书尽为经典哪里是那么好开的?何为经典?别家没有你家有的,那才叫经典——各世家皆有藏书,许多都是不外传的秘籍,哪里能供与旁人去看? “所以现在姬家和庞家两大世家皆未发话。加之庞家主为人慷慨磊落,在世家之中颇有好人缘,一时之间还没人敢拿你之事问责庞家。” 倪修拿起案上酒壶,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可是,那为何还不回来?既不是到处寻我,战事为何至今不平?” “哦,那是他们在清理凤家的旁门别支。”凤天驭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语气随意,仿佛谈的是别人家的饭余闲话,事不关己。 “清理凤家旁门别支?”倪修送酒入口的动作微顿,微有惊诧,“怎么,这种事情还搞连坐那套?” 陆家虽然实力雄厚,在仙门之中与各方有着些丝联系,但是按照陆家门生人数、规模来讲,算不上什么大户,这陆家一门之命,用凤家一门竟然还不能还清,还须算上凤家旁门别支?再者说,这凤家的旁门别支也没有参与其中啊? “呵呵,”凤天驭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倪修,一双眸中尽是好笑的神色,“‘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道理你竟然不知?” 倪修微愣,就听得凤天驭喉间飘出一声轻蔑:“姬埕霖如此谨小慎微之人,怎可能不斩草除根?” “窝藏凤氏余孽和不义之宝!”凤天驭笑盯着倪修仿佛兴致十分高昂,“怎么样?你当初顺手救我,是希望不再有杀孽,可如今,却给了姬埕霖将战火引向了我凤家的旁门别支的理由,你作何感想?” “竟是……这种理由?”倪修瞠目结舌,声音突而间就暗淡了下去,举着酒杯的手无力地耷在案上,颇有些头疼:“我,不通权术之道。” 凤天驭是她离开当日救下的,那时看守凤天驭的人因为她的发狂全部都上了与仙台,只剩他一人被捆在囚车之中。凤家已败,其结果可想而知,必是死路一条。 她当时还真没想什么后果。只觉得凤家一事本身就透着蹊跷,再加上,即使是真是凤家所为,应该不干凤天驭什么事情。何况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杀业,她当即就觉得,能救下一个是一个,便将他一同带了出来。 没想到,却是给了姬埕霖召集众人前往凤家旁门搜集他的理由…… “怎么?后悔了?”凤天驭目光不离倪修面庞,见她神色低靡,略带调笑地问她,“若是现在后悔,也不是来不及的,趁着凤家还未死绝,把我送回去就是。” “呵!我只是为了救人,他们争权夺势,要再造杀业与我何干?”倪修闭目,颇有些烦躁,顿了顿,才叹出一句:“只是觉得生来无趣罢了。” “可不?都是这世间寻道人,可所作所为,哪里有道可寻?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凤天驭邪魅一笑,“而已。” 山间风盛,有风透过窗格,吹进室内,扬起凤天驭一头青丝,印着早春的温暖日华,衬着满面邪魅,生生吹得他面上显出隐隐风华。 倪修怔愣了片刻,复杂道:“以后不要再这般笑容了。” 凤天驭:“???” “这般笑容放在姬无双面上将会是风华绝代,放在你的面上,却有些……糟蹋了。” 说着,不觉记起朱恒那时所说的“那些女修给咱们这辈的世家公子按着姿容排了个排行榜”:“你可有听闻咱们这辈世家公子容颜的排行榜?说来,之前弘毅(朱恒字)说你排第十,我还想是什么天人之姿,没想……咱们这辈世家公子们的容姿怕是个悬崖陡壁吧。”说完自顾地乐开了怀。 凤天驭撇了撇嘴,似是不服,又似不屑,但看倪修难得在回忆往昔之时笑得开怀,硬是压住了舌尖的言语,错开眼去。 倪修笑了许久,直把连日里来的苦闷都笑了个够,才敛了玩笑之色:“你生气了?” “没有。” “没有就好。”倪修也就是随口客套一下,并不觉得这种小事他会生气,毕竟他遭遇了这场大变故,即使父亲死去也没有露出半点忧伤,心态好的跟个傻子似的。 顿了顿,道:“我想,你下次下山的时候,再打听一下,他们现在去了凤家哪个旁支之处。毕竟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怕师父会有什么闪失。” “你还真的……”凤天驭看着她,眼神突然就开始复杂起来低低道:“心怀挂念是什么感觉?” “你说什么?”他声音低若无闻,两人面对面,倪修也愣是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既然挂念,何不亲自去看?” “我说了,此生不再踏足世间。” 凤天驭环顾了眼这一室金碧辉煌:“你去我凤家搬来这些物什的时候也没见你当真这般遵守誓言。” “……” 静默半晌,倪修才轻叹一声:“不知以何面目去见。” 一阵风过,窗外落英纷飞,落入—— 一室寂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五章 前世 凤天驭,你舍得吗? 倪修近日总是心神不宁,精神恍惚,稍不小心就泼洒了凤天驭的存粮。 于是,凤天驭不得不每日下山一趟,寻食果腹。 这日,不过半个时辰,他就提着采买的物什归来。顺道带回的,还有一个消息: “庞家主受了重伤。” 心一紧,手中杯盏应声而碎:“什么!”倪修大惊失色,冲上去就攥紧了他的衣襟:“受伤了?伤得如何?” “不知,应当伤的挺重,庞日华得到消息已经往那里赶了。” “在哪?” “嵋山,我二姑奶奶家。”凤天驭挣了挣,没能挣脱,面上涨得酱紫,艰难道,“你先,放手,我喘不过气了……” 倪修这才发现自己不觉用力过猛,匆忙放开手,连抱歉都不及说便皱了眉头来回踱步。面上难掩烦躁之气:“嵋山?不应该啊?那么小的势力也能将我师父重伤?” 倪修绞尽脑汁也没能从脑海中搜索到一丝一毫关于嵋山凤家的相关信息。原因无他——嵋山凤家的存在太过透明了,几乎连后起的小门小户都比不上。 依稀记得嵋山确实有个凤氏,但是具体门派名称却是想不起来了。脑中能有这个门派的存在还是因为这嵋山的凤氏,与大名鼎鼎的仙门之首凤家颇有渊源,乃是凤天驭的二姑奶奶凤盈盈所创立。 传闻凤盈盈此人极具特色,心气极高,看不惯这世间男子当道,甚至当初出了凤家门时还扬言要好好闯出一番天地给凤家好看,可结果出去之后做了一游侠,整日里逍遥自在,好不快活,转眼就把当初的雄心壮志仍在脑后,对嵋山凤氏的经营不甚上心,嵋山凤氏在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带领之下也就一直不温不火,从不引人关注。 倪修思虑片刻,问道:“当初,你二姑奶奶离开凤家之时,你祖父难道给了什么宝物傍身?” “我上哪里晓得去?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好吧?”凤天驭语气有些不善,“但据说是给了的,可我二姑奶奶那个脾性,没要。”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算是给了,也不会是什么厉害的,以少敌多的情况下应该也很难伤的了庞家主吧。” 仙门世家,即便分家也是不分家中典藏的,毕竟世家的传承、积威都是靠这些典藏、法宝堆砌起来的,这也就是为何,越往后头,仙门世家越多独子的缘故。 ——生的多了,若是只有一个佼佼者倒也罢了,可万一有好几个都是有能力、有抱负的,一家又不能又两主,分家又会大大地分散自家实力,只能委屈其中一个。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亏了哪个孩子,家主都是不愿意的,所以没有人愿意多生。 仙门世家近几代都是子嗣凋零。 倪修想了半天,对于嵋山势力能将庞炎重伤一事,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一个一无宝物加持,二无高阶修士主持大局的嵋山,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刀剑无眼嘛。”凤天驭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有什么在脑海一闪而过,却没能清晰捕捉到,倪修急得如同掉落热汤中的耗子,满屋乱窜。 “你不去看看?”凤天驭拆了油纸开始用饭,一面饶有兴致地欣赏倪修急躁模样,一面皱着眉头嘀咕,“真是,没汤没水,硬邦邦的,真难吃,要不是着急,谁会吃这种不带汤不带水的东西……” “不行!我不能现身,师父现在情况不明,我若是现身了,难保其他人不会借机对庞家发难……” 凤天驭嗤笑了一声:“你还算有点脑子。可是你一天不现身,恐怕庞家就一天不得安宁吧?” 倪修默然,先前脑中飘忽的想法,突然就清晰了起来。果然,下一秒,就听凤天驭道:“刀剑无眼,战场之上,就算哪家失手错伤了庞家主庞家也无话可说。听来的另一个消息——这回就是姬家失了手。” “并肩作战之时,庞家主毫无防备,以致重伤。” 倪修瞠目结舌半晌,道了声“妈的”,化风离去。 白衣灼灼,撞进林中,撞落一地荼蘼。 墙角横枝斜来的寒梅花期已歇,最后几点艳红也被倪修过时劲风催打在地,落在凤天驭的眼中,荡出一丝波澜。 “看来,还不止我一人要你死呢。”凤天驭端起碧玉茶盏,嘴角盛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少时,笑容隐隐淡了下去,吐出一声飘若无闻的叹息:“有些舍不得……” 早春三月,阳光正美。 算算时间,二人不知不觉竟已相伴数月,她这一走,只给他留了一室孤寂静谧。 目光落在倪修编织了一半的柳枝果篮上,凤天驭轻轻拿起,似乎又听见那道时时刻刻都充满了生机的音线—— “我编果篮怎么了?” “你又不吃东西。” “可是我无聊啊。就算我不用,也可以拿出去换钱啊。” “换钱?我记得凤家的金库都要你搬过来了,那么多,还不够你花?” 倪修却是没有回答够不够花的问题,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你说,待到姬埕霖他们清点战利品的时候,看见空空如也的金库,面上该是何等精彩的神色?” 说完,顾自开怀。 ——她走了,很有可能不再回来。舍得吗? “你修炼的什么邪术?还能不老不死?教教我。 “你要学?”倪修歪脸看他,“你不会想学的。” “为何?” “因为,五岁之后,我就再也尝不到这人间滋味。你不会喜欢这种感觉的。” “五岁?” “是啊。这一身可不是我自己练出来的。五岁我父母惨死,我被人掳去,再醒来就是这副模样了。” 他有些震惊,呆了良久,才问:“报仇了吗?” 倪修微微蹙眉:“我活的很好,干嘛浪费这世间?” 他不敢苟同这种思想,半天就听她幽幽道:“如果我孤身一人,也许会。但是现在,还有比报仇更值得我珍惜的。” 说着,面上扬起一抹明媚笑意,比之春日光华也不逊色分毫。他敢说,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靥——没有什么看破世俗纷扰凡尘的避隐淡然;没有什么算计之下的竭力遮掩;更没有什么执念横生势在必得的痴狂…… 那笑,很干净,很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仅仅是,想笑,便笑了。 如此简单。 ——这般特殊的人,走了,可能再也没法回来了。真舍得吗? 一叶新芽在凤天驭苍白的指尖化作春泥,一丝浅翠沾染指腹,若有似无散开一阵青青草香,顷刻无痕—— 舍不舍得,又能怎样?反正他想不想留的,从来都留不住。 深色墨瞳在黑幕之中翻起万丈波澜,凤天驭放下手中柳枝编篮,抬手一挥,一张摄人心魄的容颜顿显。 环顾四周,将这一室温馨锁入心底,伴着一声冷哼,隐入苍茫夜色之中……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六章 尾声 就快结束了,你开心吗 轻于柳絮,重于霜,妆成万里裹银花。 今年的最后一场冬雪飘然而至,洋洋洒洒压下一派凡尘喧嚣,静谧出一片清冷之意在这尘世漫延开来。 鹤毓,钱家。 红漆木椅之中,一黑衣劲装的少年端坐于上,晶亮的窄叶眸中一抹墨色沉沉,似不尽旋涡,印着一袭白衣身影,思绪却飘然不知落在何方。 “咻——” “咻咻——” 几道破空之音陡然炸响,打破一室寂静,也扯回座上人的思绪。 修长有力的手在座上轻轻一撑,黑色身影飘至上空,轻轻松松就躲过袭来的暗器。暗器有三,一个钉入身下的红漆座面上,两个擦着他的脚底钉入椅背,发出三声沉闷的“咚咚”声。上好的红漆木椅应声炸裂成几半。 “咻——” 黑衣劲装之人躲得毫不费力,正心中得意,似乎瞥见一道纤细黑影袭来,然,他正在空中,无处借力,一偏头,堪堪躲过。下一刻,只觉颊上一痛,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就横在了绝美的面上,还微微渗出了一点血丝,宛若红妆轻点。 黑衣少年落地之后,寻着几个利器,盯着看了一瞬。最后的一个,竟然是他鞭上倒刺,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拔下的。若是方才他反应再慢一些,这倒刺恐怕就要穿脑而过。 窄叶眸中明光乍现,眼中却无恼意,反而瞬间弯成一道喜悦的弧度。 “真是有趣。”凤天驭笑,仿佛方才的生死一线只是一个有趣的玩闹,“修,你今日竟然射中了我。你还真是顽强,短短时间,竟能对自己的情况适应至斯。” 倪修也笑了笑,重又没个正形地躺回身后椅子中,吹了声流氓哨,算是回应,也表达了此刻自己同样愉悦的心情。 “如何?与我合手?嗯?”片刻,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凤天驭带了点魅惑的低沉嗓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倪修循着声音抬头,扬起一丝不屑的冷笑,用无声的口型回了一句:“滚!”言简意赅,一如既往。 “何必这么固执?你我都是被这天下所辜负之人,合手再好不过。这要你点头,签了这灵契,你的声音、你的眼睛,我就都还给你……” 还是一个无声的“滚”字,倪修说完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任由凤天驭在一旁喋喋不休,兀自开始找一个叫她心里舒适的姿势懒洋洋坐好。 她没有知觉,原先眼睛能看,还能凭着感觉以手支颔,现在却是不行了,摸索了老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脑袋,把手支好。 见她这样,凤天驭也不恼,反而觉得她好玩,胸腔内闷闷溢出两声浅笑,锲而不舍地规劝道:“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冬雪了,化雪初霁,没有几天时日了。我是实在舍不得你死。” 这话是真。虽说当年即使没有她救,他也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可是被她救下之后,两人一起龟缩在那一方小天地中,他头一次体味到了什么是快活。那种快活,是他活了近二十年都没能尝过的—— 她好像有一种魔力,一言一行,一笑一嗔,都如同不掺丝尘的明媚暖阳刻在他的心中。无关情爱,却叫他沉溺,哪怕最焦躁的时候,也能缓下心来;哪怕最内心早已麻木,也能叫他辗转反侧,生出一丝难以抑制的不舍。 当年一别,再未相见。 嵋山庞家主受伤一事,果然如他所想。作为家主,即使重伤也不忍弃庞家子弟于战场不顾,庞家主简单调养,不日便重回战队之中。姬家也就是趁此在易守难攻、聚天地之灵气的嵋山设下重重埋伏。 当听闻嵋山一站降倪修未果时,天知道他悬吊了几日的心是如何在一瞬间落回腹中。 后来,他又听闻她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斥姬家无良,救凤家无辜,以一夫当关之勇平息整场风尘。整个儿人间传的沸沸扬扬神乎其神,对她的行为也褒贬不一,他隐在市集听着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可以想到她立于山高处,同姬埕霖一帮子打嘴仗的精彩,以及她横剑于身前说出“这道歪了,我便来正”的气势磅礴。 啊!错了,她不用剑,她赤手空拳。 “跟我合作吧!现在已经有不少人降了,剩下的人,那些害过你的人,若是降了,就让他们用余生给你赎罪;若是不降,就让他们用性命给你谢罪,如此可好?” 凤天驭可谓是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半日,可倪修丝毫不理他。 不论是闲谈还是吵架,最可恨的莫过于一人努力将心中想法倾诉之时,另一人却无动于衷,不搭不理。 再张口,凤天驭的言语间终于染上一丝恼意:“你为何执迷不悟?杀你父母你不恨!将你变成这副模样你不恨!将姬家十几人的身死嫁祸于你你不恨! ——你要怎样才恨?!你看看你昔日正的道!这世道已经烂了根了!” 凤天驭说得激动,又气又急,倪修恍若未闻。“唰”的一声,腰间软鞭抽出,半晌,却只抽在面前地上发出霹雳吧啦的一声响。凤天驭怒道:“你说过,若你孤身一人,无有珍惜,你会复仇。现在你就是孤身一人,你怎可食言?” 软鞭在她耳边划出阵阵破空之声,她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凤天驭此刻气得跳脚的模样。倪修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心道:“我这没法说话的都没急,你倒开始急了,你有本事把我的声音还给我,看我不骂死你!” “好好好!”凤天驭接连道了几声好,咬牙切齿道,“你不从,那我便让庞晔也尝尝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滋味!” 倪修心里微微一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她也想点头,也想先糊弄过去,要回自己的眼睛和声音再寻他法,可是,凤天驭是要和她签灵契的,这上头她没法糊弄。 灵契是一种早已失传且并不广为流行的契约。以天地为证,签了就必须得履行其中条款,自古至今,无人得以自毁契约。而凤天驭给她准备的灵契中,有一条是“若违此约,则庞晔永世不得超生”。若是她自己永世不得超生便也算了,可是牵扯到庞晔,她是万万不敢冒险的。 师傅师娘已死,庞晔不能再有闪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聒噪声终于消失,伴随着一声愤怒的摔门声,这世界终于还她一丝清净。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七章 尾声 揭秘1 董季直曾曰其有“三余”。三余之意: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冬季是一年中最不繁忙的时节,世人无甚农活要忙,多少都懒在家中不及动弹。 尤逢化雪初霁,更是冬季最懈怠之时,高光破雪,众生懒怠,天地之势便呈现出“阳极盛,阴亦极盛”的奇妙平衡之态。凤天驭所要做的法事需以天地为祭坛,于是,在这场冬雪飘了两天两夜之后,倪修就被一张束仙网像网猪一样网去了钱家的祭台之中,所有的事情也将在这里有一个了断。 眼中神采已作为报酬交换给梓怡,是以她也看不见现在周围具体是一个什么情况,只觉得十分安静,又十分嘈杂。安静则是因为无人说话,似乎都在静静等待着什么,嘈杂则是因为人很多。哪怕没人说话,哪怕岛上风大,也盖不住万千的呼吸声音。就是不知道这呼吸声究竟都是哪些人的。 若要问她没了眼睛是什么感觉,她恐怕要说没什么感觉了。有方便之处,也有不便之处。 不便之处很简单,作为一个瞎子,睁眼闭眼满目黑色,人都认不清,在这场局中就会变成一个大大的废物。之前她每天都会练习,也没少对凤天驭放暗器,最后一次竟然射中了,这是好事,但是放到这种情形当中,即使能够判断出凤天驭的方位,恐怕也不能够近他的身。暗器则是更加使不了,毕竟谁知道两人之中还有多少阻隔呢! 方便之处则是原来不清晰的事物都清晰起来。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事实证明,往往眼见不一定为实。回想起上次来到钱家,钱铎身后跟着的黑衣门生,她总觉得熟悉,却又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回,她一下琼山就被守在山脚的钱家门生捉来,那人一张口,她就分辨了出来——那不就是曾经她救下的凤天驭吗!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改头换面,从而导致了她当日没能认出。如今一失明,耳旁的声音反而清晰了,没了眼睛的误导,认人一事简直如有神助。 也不知被挂在什么地方,晃荡了多久,终于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倪修就听见上头凤天驭动了动,似乎是坐直了身子,要开始发作。想来,他等的人应当是到了。 “倪修!” 来人脚步停下的同时,咬牙切齿,充满恨意的声音在她下方不远处传来。声音中有恨,有恼,有哀痛,有不可置信,有……总之很复杂,也很熟悉。 是庞晔! 凤天驭前几日游说她时就曾说过“你不从,那我便让庞晔也尝尝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滋味!”,是以庞晔也会受邀来这儿完全在倪修的意料之中。然而,即使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在听到庞晔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倪修还是忍不住内心一窒,心中如雨击鼓,砰砰咚咚,杂乱难以自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庞家对你不好吗?十年养育,二十年牵挂!我们庞家究竟哪里对不起你?”想起那日情形,庞晔双目赤红,后槽牙咬的死紧,怆然道:“究竟为何?啊?” 他还记得那日,父亲刚刚除祟归来,他们一家正和乐融融地围桌用饭,突闻守门门生报倪修归来,屋内登时一番兵荒马乱,父母片刻之间就要冲去门口,又在半途生生刹住脚步,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问他可是妥当。他看见父亲母亲面上惊喜,眸光闪耀,顿觉哭笑不得道:“您俩,太不正常了,憋住笑,不然阿修尾巴该翘上天了!” 可想想自己,应该也是这番欣喜若狂之色…… 然而,这欣喜之色还未完全收住,嘈杂之声就在他们前方响起,十三师弟突地就贴地飞来,撞碎了院门,直直跌落到他们脚下,指着门口,满面震惊。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口鼻溢出,一个字都未吐出就已咽气。 接着,他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满面冰冷,一时间,叫他们都反应无能。 然后…… 然后便是撕杀! 他们处处留情,不敢出招,倪修却招招狠厉,不留一线生机。她后头带来不知哪里的人,法力高强,也都是狠戾之色。不过须臾的不解,以为她是突然发狂,他们拼命阻拦,还在唤她“凝神”“冷静”之时,家中门生就已被屠杀大半。等到回过神来之时,只剩了几个灵力高强的师兄弟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护住…… “究竟为何?你说话!说话啊!为何不说话?你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理由!” 倪修自然没办法给他理由,她现在又瞎又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怎么给自己辩解?只好闭了眼睛,用眼帘遮住空洞的双目,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有皮肉破开的声音,和庞晔完全失控的哭吼声一起传入她的耳畔。倪修一颗心缩成一团,不为庞晔刺她几剑,而是,她不难想象庞晔此刻的模样,定是难以描述的痛不欲生。 “他一心求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梓怡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若是旁人,庞晔侥幸逃脱之后定是憋着一口气也要复仇,可是偏偏仇人是她!这样的选择之下,他必是想逃避,不想面对,才会一心求死,才会在生死的边缘丧失了挣扎的勇气,才会想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一了百了! “你说话啊!说话啊!你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庞晔的咆哮终于小了下去,隐成闷在胸腔内不可抑制的呜咽,强撑的一口恶气发泄殆尽,余下的只有满腔不知所措的哀伤,“你要干什么啊……我要怎么办?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好办,我们这不是把魔女给你捉来了?你只需斩断上头的绳子,她便可化为齑粉,庞家一门的仇恨便也就报了。”凤天驭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我等听闻庞家遭此劫难,实在难忍,特意降住魔女,就等您来亲自为庞家惨死的人复仇了。” 庞晔抬起头望去。上头被束仙网网着的倪修仍然紧闭双目,不发一语,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目光划过她的眉眼,颤抖的身躯阵阵脱力,脱力到他几乎握不稳手中的剑! 上方那个他不认识的少年还在说着什么“斩断了绳子,满门的血海深仇就报了。” 是啊!斩断了绳子,这仇,就报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八章 尾声 揭秘2 可是—— 可是,那是他的师妹!那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视为亲生妹妹一样的倪修啊! 眼中的坚定聚了又散,狼狈的泪水去了又来,庞晔持剑的手无力垂着,头一次觉得这陪伴了他四十余载的灵剑竟是如此之重。 这把剑,斩过恶灵,杀过邪妖,饮过奸血,破过邪獐,曾在他手上被舞得虎虎生风,可此刻,却如泰山搬沉重,重到叫他几乎无力举起…… “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只要一个理由就好。哪怕是父亲做错了什么,你大义灭亲;哪怕是……”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但是,“不论什么都好,只要是个理由就好,你说,我便信!” 他看着倪修,目光中满是希冀,颤抖的言语中甚至带了卑微入尘土的乞求。 可不论是希冀还是乞求,终将是要落空的。 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像是有半生之久,直等到他一颗心渐渐冰凉成外头一地未化的白雪,直到他眼中盈满的希冀都成空,他都没等到一句话。眼前的倪修如老僧坐定,无动于衷。唯一的动作,就是在他说到“你说,我便信”的时候,嘴角牵起一抹似是欣慰,又似解脱的笑意。 远处坐于台上的凤天驭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庞炎的好、董如卿的好,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入他的心中。猩红的片段在他眼前闪过,到最后,他醒来之时,月华庄内满目疮痍,就连他父母的尸身都没找到。 可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手中的剑柄几乎给他捏成灰,他却仍然下不去手! 好吧,既然如此……庞晔突然就笑了,眼中迸出一抹坚决,道:“既然如此,对不起了阿修。大仇不能不报……我便杀了你,再下去陪你!” “啊!——”走投无路的伤恸、狠绝都化成一声冲破天际的哀嚎。 剑出。绳断。 “倪修!——” 正在这时,一道更为凄厉的嘶喊自他身后传来,一袭白色身形瞬间略至。然而,束缚住倪修的束仙网之下有一坠石,之上有一能够将其盖成齑粉的,灵力充沛的千斤盖板,白色身影也是施救无能,眨眼便和倪修一起坠入洞中。 “轰”的一声,巨石落下,如雷鸣震天,扬起一地蒙蒙尘埃…… 庞晔如遭雷击,呆愣当场——他看见了什么? 身后嘶喊骤然响起之时,倪修睁眼,满面惊诧!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什么?! 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他确定他看见了,并且没有看错。他看见了——一双黑洞! ——倪修的眼中无有眼球! 身后,一片残破的什么东西被风扬起,那是倪修最后向他掷来的,被他本能躲过。是一片雪白里衣的衣角,庞晔捡起,只见上头歪歪斜斜用血写着“活下去”三个字。三个字写的七歪八扭,“活”字的一横一竖甚至不知交错到了哪里去了,这更加使得他坚信方才没有看错。 一颗心登时乱成一团。茫然无力的感觉爬上心头,不明所以被她玩弄一般的恼怒挤满了整个儿胸腔。庞晔猛地扑上前去,一遍一遍锤着那方盖板,“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杀我?不是已经杀了爹娘?你为什么还要我活下去?为什么还装作关心我!你究竟什么意思!你说话!你回我啊……” 无助的声音被他一拳一拳,砸得支离破碎,可任他百般狼狈央求,盖板之下,都没人答他一句。 “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突然,石阶上头,传来状似癫狂的笑声。 凤天驭一袭黑衣劲装,笑得眉目张扬,半晌,才止住道:“她已经死了,还怎么回答?不过,我倒是可以回答你啊——” 阴阳怪气的语调,叫庞晔的心瞬间沉到底。若说方才,他是隐隐觉得自己错了,那么现在,他便是肯肯定定地觉得,他错了! 台上之人大手一挥,一道晶莹白光闪过,庞晔才发觉,周围一圈结界之内竟然睡着许多人,方才那么大的声响都没能将他们吵醒,在白光闪过之后,才一个个悠悠醒来,睡眼惺忪。 孟奇镇! 看到这一幕,再傻他也明白了眼前之人就是孟奇镇事件的真凶!果然,下一秒就听他道:“不只是你,你们都听着啊——” “庞晔,亲手杀死至亲之人是何感觉啊?痛苦吗?” “你!” 突然睡去又突然苏醒的人原本还在吵吵囔囔地疑惑,此刻听见这动静,纷纷住了口。凤天驭冷冷瞥过一眼,便兴致缺缺不予理会,转过头去,对着庞晔,笑得艳色无双:“怎么样?痛苦吗?不过被你杀死的人更痛苦哦!要知道,你们庞家可不是她杀的呢!相反,她还救了你。若非她背着你去了琼山,你现在恐怕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你住口!给我住口!” “怎么?现在怎么反而不想听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庞晔猛地从地上弹起,目眦尽裂! 到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呢?他醒来之时,琼山医女告诉他,她前去月华地界寻仙药时捡回的他,并将他救好。问及报酬之时,琼山医女只说不需,他也只当她心情好,真是助人为乐,不需报酬,并未多想。可现在想来,琼山医女什么脾性?怎可能不需报酬?哪里会不需报酬?是倪修帮他把报酬付了呀! 凤天驭癫狂、阴冷的笑声在他耳边阴魂不散:“她不说?哈!她倒是想说呢,可她怎么说得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把她的声音都换给琼山医女,用来给你救命了,你要她拿什么说?” “我杀了你!”庞晔咆哮着提剑向前,“砰”的一声,却被一道结界打了回来。手中零件落地,发出一声闷响,竟然是不带一丝灵力! 噩梦!孟奇镇上的噩梦重现了! ——灵力没了! “怎么回事?我灵力不见了!”人群中,不知是谁眼尖,注意到庞晔落地的灵剑,不带一丝华光,自己试了试,顿时惊呼出声。 “我的灵力也没了!” “怎么回事?” “我也是!” “究竟发生了什么?” “……” 钱家祭台内,顿时一片颜色惨淡,炸开了锅。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九章 尾声 揭秘3 你究竟是谁?我庞家何处得罪了你,你要血洗我月华庄,还要嫁祸给我师妹?”自知现在拿座上之人没有半点办法,庞晔擦了一把嘴角被结界震出的鲜血,不甘心地问道。 座上之人,他从未见过,而且,这里明明是钱家,此刻钱铎却反而像是佣人一般立于那黑衣人的身侧,那人却大喇喇坐在高台正座。 此问一出,旁边那群摸不着头脑的也才纷纷反应过来。冲着高台叫骂质问。 有人看见黑衣人身边的钱铎,朗声道:“钱家主你这是何意?你钱家将我们请来,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让我们灵力尽失?你今日在此,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那人声音洪亮,脑子却不太好,这种时候居然还理直气壮要什么“交代”。已是瓮中之鳖,能不叫人给炖了就谢天谢地吧!是之前捉拿倪修之时,叫得最欢的岭域夏家老头,钱铎抬眸看了一眼,未答,心底压不住的嫌恶像开水中的气泡一般往上翻腾。 凤天驭估计也是最讨厌这般搅屎棍一样的人物,眉宇间一丝狠戾骤然浮现,下一秒,一根木枝如箭矢一般,划破空气,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将那夏家家主穿口而过,狠狠钉死在他身后自家门生的面上。 那一截短枝,是前几日倪修不知从哪里摸来偷袭他用的。 场上众人中,只有少数灵力高强的修士看见他是如何出手,其余人,连那箭矢的影子都未瞧见,就见夏家家主还要叫嚣的话语卡在喉间,像是与他自己一同被钉在了后头那门生面上一样,戛然而止。 在场不少人上回也来了,思及上次少年捉拿倪修的画面,都明白了这人是隐藏了实力的。 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 凤天驭睥睨下方,半晌,满意地笑了。随即将目光转职庞晔处抬手一抚面庞,露出一张平凡无奇,就算放在人堆里也不能一眼看出的面庞,森然道:“这样,你可认得?” 台下顿时抽气声起伏,庞晔更是不可置信地失声尖叫:“凤天驭!” 听见这个名字,就哪怕是近几年加入仙门之人都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二十余年之前,凤家一事闹得颇大,毕竟是仙门之首,就算是一夜覆灭,那也是人们口中轰轰烈烈的一夜覆灭。不过才去了二十余年,哪里就能这么快忘记!别说他们了,就连街边的说书先生,在香山埋骨一事之前,讲的最多的也是凤家。仙门风云不知吸引了多少眼球,于世人而言,哪怕嚼上千遍、万遍也是精彩依旧,余味无穷。 当年的凤家家主凤如和凤家失踪独子凤天驭的名字,也随着凤家的消亡深深刻在了人们心中。 凤天驭不在意众人的吃惊,悠闲地拂了拂因为翘着二郎腿而皱褶的下摆,竟似破有兴致地开始讲起了故事: 五百年前,太仓山上有一散修道士,道士有徒三五,日日聚在一处听学、修炼,圣光沐浴之下,一只白狐开了灵识,成了灵狐。 灵狐本是觉得有趣,不时偷偷潜在道观听人讲话,后来觉得神圣,便潜心修行,一修便是五百年。这五百年间,灵狐从未杀生,只食山间野素,后来得以化成人形,偶尔还会去人多处逛上一圈,一路救人无数。 本来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灵狐也以为她此生就要这般平淡无波地过下去,直到天劫降临,在雷电中死去或是飞升,谁知一次修习竟然遇上了一位仙人。二人一同斩妖除魔岁余,待到发觉不妥之时灵狐却已情根深种。情之一事本就无奈,再加上两情相悦,便愈发难舍难分了。 挣扎许久,二人终是决定不顾世俗约束,相守终身,喜结良缘,不久,诞下一男婴。灵狐知道,经此一事,飞升恐怕就此成了奢望,但是闲暇之时仍然会四处游历修习,斩妖除魔。她小心翼翼隐藏身份,为了得之不易的感情与家庭,每日提心吊胆,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日,丈夫的昔日旧友带着一匣子冤魂来到她家寻求帮助。那冤魂时日已久,隐隐有化虚为实、化冤成厉之势,打不散、清不了。那封着冤魂的匣子甫一被二人打开,就在满屋乱撞,将二人撞伤。灵狐心系丈夫及其友人安危,前去助力,许是因其非人之缘故,镇压怨魂要比丈夫与其友人容易上许多,三人合力终是合力将怨魂打散,但灵狐却在此过程中不幸重伤,暴露原型。 夫妇二人对那友人万般恳求,那友人也满口应了绝不将此事外泄。丈夫本就信任那友人,何况灵狐是为了助力友人才身受重伤? 可谁知人心难测,那友人竟是言而无信!还未回去,就在途中给几大世家传信说与此事,不过几日,带着一大帮人集结在她家,要她性命! “鹤毓庞家,蓬莱之境,与仙岛上与仙台,二人祭祖成婚之地,最后竟成了灵狐魂飞魄散的黄泉台!你们说,好不好笑?”凤天驭轻笑一声,眉目间尽是嘲讽,“灵狐,终究是狐,开了灵识也还是狐。因为——她不懂人心!” 深爱,又怎样?她的丈夫——那个仙门家主!曾经是这样说的:他说“不用怕,我有万年家业,足以护你此生无虞”。可最后,他却说:“对不起,我万年家业不能因我毁于一旦。” “所以,你们猜,这仙门家主,是哪一位仙门家主?这友人,又是哪一位友人?这夫人又是哪一位夫人?”凤天驭冷笑着问道。 一派静默无语,真相昭然若揭——家主就是昔日的凤家家主凤如;友人则是二十年前灭门的陆家家主陆宏朗;而夫人,则是凤天驭的生母,也就是那只灵狐。 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就连凤天驭身后的钱铎也是满面震惊。为灵狐扼腕叹息的有之,觉得灵狐不顾伦理纲常、人妖殊途,咎由自取的亦有之。 大多数恐怕是偏于后者,但在凤天驭此时的压制之下,无人敢冒头吭声。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章 尾声 揭秘4 这种事情,说白了是人家你情我愿的。加上那灵狐,五百年来不仅没有伤人,反而全心修炼,助人无数,就算要管,天雷都没下来,也轮不着他们取那灵狐性命。 庞晔有些难以置信:“难道我父那年也在其中?” 凤天驭好笑道:“何止在啊!庞家主当年可谓是叫我印象深刻啊!” “我记得庞家先祖好像是侠客出身吧?还是个真性情,当年创立庞家之时还曾说过庞家世代都将维护世间正道、世间真情!世间正道?世间真情?”凤天驭嗤了一声,语气陡然加重,反复将那“真情”二字品味了一番,然后对此颇为不屑,就差一口唾沫tui出来:“可那年,庞家家主规劝众人无果之后,不也是跟着一起站在与仙台上,逼死了我母亲?就像二十年前凤家灭门一样? “口口声声规劝,劝不住了,照样害怕那一顶‘于天下为敌’的大帽子。 “所以啊!什么‘维世间正道,护世间真情’?都是屁话!这世间的道已经烂了!这世间真情都空了!”因为激动,凤天驭面上的表情有些微微的扭曲,有些疯狂、狠戾,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被他徒手夺取性命的恐慌。 庞晔有些呆愣,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人、这些事。他一手捂着被震伤的胸口,一手艰难地撑在地上。 记忆中,没有多少是关于眼前的这个凤家独子的,为数不多的就是曾经随父母出席盛宴,多多少少遇见过那么几次。那时的凤天驭完全不是这般张狂、无所顾忌的模样,相反,他很是普通、很是胆小,长相普通,修为普通,木木讷讷的,甚至在与人说话时会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怯意。 现在看来,竟然是韬光养晦了几十载。庞晔瞬间明白了:“所以你就以钱家的名义邀约,将我们都困在这里?是要痛下杀手吗?那请问,你又在这些事情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凤天驭这才想起来还有好多故事没有说完,那些故事可是这些人痛苦的下酒菜啊! 钱家资产丰厚,祭台上所有建筑都是十分大手笔地用精致汉白玉雕刻而成,就连祭台地面也不例外,配上台中四周矗立的几盏琉璃金箔灯,再配上岛上流动的烟幕,宛如人间仙境。凤天驭的声音回荡其中,却不是空灵飘渺的天籁,反叫人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灵狐死前诞下一子,因为其出生便有收不住的狐狸尾巴,所以夫妇二人对其存在秘而不宣,打算等那孩子长上岁余,修炼之后有了灵力可自行化形,再领到世人面前。 凤如被逼手刃灵狐那日,这孩子也就因为世人不知其存在而侥幸逃脱一劫。 “那日我去与仙台寻母,被庞家主撞见,庞家主并未痛下杀手,也未告知他人,可是他救我,还不如不救!一个亲眼看见自己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的人,该有多么痛苦?那日之后,我从没快乐过!”这也就是凤天驭对庞晔印象深刻的原因。 灵狐被打得魂飞魄散之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灵力化入凤天驭的丹田之中,助凤天驭改头换面,隐了身后硕大蓬松的白尾,也隐了他面上还未长开的绝色。 于是凤天驭就开始顶着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庞,开始了他平淡无奇的人生。只是这平淡无奇下头,暗藏着拼命压制的恨意。就像是一口处于休眠之中的火山,所有人都以为它是死的,它也就如同死了一般,面上波澜不起,但是内里却在积蓄力量——他要一举将这丑陋人世烧成灰烬! 于是,二十年前,他带着他父亲给他的门生,屠尽陆家满门,再留下线索叫姬埕霖查到凤家。 凤天驭说道此处,庞晔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么说,凤家覆灭乃是你策划的?可……” “‘可凤家不是你自己家吗?’我猜,你是想这么问,是吗?”凤天得意打断,笑得森冷,“可是,我母亲是死在凤如手下的啊!既是复仇,那凤如自然是首当其冲第一人了!” 一时间所有人面上都是精彩万分。 “疯子!面前这是个疯子!”看着凤天驭那张森冷的面目,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如是想到。 “所以,阿修当年拦住了世家继续讨伐凤家旁支,但凤家旁支半年后都先后失去了踪迹……有人猜测是因为凤家覆灭,他们也就都归隐深山了,但其实是你,将他们都杀死了是吗?” 凤天驭挑眉,不置可否:“凤如当年不是为了他凤家万年家业手刃发妻?那,我便要他看重的这万年家业灰飞烟灭!” 疯了!疯了!这是个疯子!庞晔想起这前前后后,想起倪修遭众人讨伐身死,放在剑上的手紧了又紧:“所以,后来姬家几位长辈也都死于你手,但你却嫁祸给阿修。” 不是疑问,是肯定。虽然倪修在与仙台那一战中沾染了鲜血,但是那是因为他重伤发狂所致,而姬埕霖那些人是在姬家家宴后身死,倪修并不在场,家宴之中也无血腥,倪修更是没理由发狂。所以他一直坚信那些人的死与倪修无干。只无奈,别人不信,所以经此一事,倪修成了众矢之的…… “哦,这事儿啊——”凤天驭话尾挑起一抹趣味兴然,“这事儿就是另外的故事了,还真不是我做的。……我倒是想,可是有人比我更想要姬埕霖死,于是就让给他了,至于嫁祸,也是他做的。”说着,还抛出了一个更加令庞晔震惊的消息:“并且,与仙台当日,倪修狂性大发,徒手撕碎场上近万修士,也是那人操纵的结果呢!” “那我庞家之事!是你!你做了什么?你操纵了阿修?”庞晔哀怒攻心,吼出一句,生生吐出一口淤血。但凤天驭却未再接话。故事讲完了,难免有些神情恹恹。 轻轻一个响指,众人就见近千人自入口步入祭台之中。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连连响起——那些人,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衣裳、佩剑都一样! 简直难辨真伪!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尾声 揭秘5 还在愣神之际,那些与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精准地在他们之中找见相同的面孔,站到他们身边,瞬间将原本就排列无序的人群冲散得更加混乱。唯独庞晔不同,庞晔面前站了几乎数十个倪修。 众人心中皆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凤天驭阴毒的声音像毒蛇一般自上方高台处传来:“诸位远道而来,没什么可以招待的,只有这份大礼现在献于诸位,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终于有人忍受不住,破口大骂道:“凤天驭!你这不死的老狗,究竟是何意思!” 话音刚落,面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人就抽剑递出。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凤天驭的方向,一时猝不及防,被穿了个透心凉。 众人心惊微愣之际,场上所有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瞬间亮出武器向他们袭来,不少人堪堪躲过,却也有不少人瞬间丧命。 刀剑声起,溅血声落,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庞晔这里更是手忙脚乱。面前围了几十个倪修,有怒有嗔,有喜有悲,边打还边向他喊话, ——“师兄,你为何不信我?” “师兄,终于又见你,我好开心!” “师兄,我是不是害死了师父师娘?” “师兄,我是不是死了?” “我死得好惨啊!” “师兄!” “师兄——” “师兄……” “……” 明知面前的都不是倪修,可是这么多,和倪修长得一模一样,七嘴八舌,吵吵囔囔,一声一声唤他“师兄”,声音或喜或悲,似一把一把的利剑直插入他的心中,将他一颗心搅动得天翻地覆。 庞晔想起自己亲手斩断倪修头顶的绳子,将她送入黄泉,到此时,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哪怕知道面前不是倪修,却仍然提不起一点勇气还击,只能狼狈不堪地左右躲闪,提剑格挡,边挡边退,边退边跑。犹如战中逃兵,涕泪糊了一脸,全然一副屁滚尿流之状。 不知过了多久,不少真人被冒牌货斩杀,不少冒牌的也被真人斩杀。斩杀了真人的冒牌货又去帮助其他的冒牌货,也有不少冒牌货直接丢下还未杀死的真人,转而去杀他们的至亲、同门,战火瞬间便从两两打斗的局面蔓延至别处。 而真人之间却是傻傻分不清楚,那些不想看同门、至亲惨死,想要上前助力施救的,纵是心里火急火燎一般,可仍然手足无措…… 场上惨叫声中顿时只剩下男女老少不一的“我才是真的!”、“相信我!”、“别帮倒忙了!”、“滚!”…… 可是,对着相同的面孔,所有人就像是照镜子一般,他们说什么,那些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就说什么,甚至连门派内相同的招式都是一模一样。不过两炷香的时间,人瞬间就少了一半。 凤天驭原本神情恹恹,看到下方一片热闹,突然就又提起了精神,笑得险些岔气,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乐不可支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之中显得尤为突兀:“你们不是喜欢看别人自相残杀?那就让你们也尝尝手刃亲友的滋味吧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不乏带着自己亲生儿女来此者,也不乏与发妻一同来此者,看着自己面前或站着,或倒下,那熟悉万分却不知是人是鬼的人,心中又急又哀,几欲万念俱灰。 一片混乱中,凤天驭瞥见绕着场外东逃西窜的庞晔,又道:“庞晔啊庞晔!你跑什么?你不是已经杀了倪修一次?再杀一次应该很容易啊!” 庞晔跌跌撞撞几欲疯狂。他方才被结界弹开之时震伤了内脏,本就胸口闷痛,现在一路跑着、躲着,喉间更觉腥甜上涌,又是灵力尽失,一口气始终提不上来,步伐沉重异常。被凤天驭这声一扰,脚下一软,扑在地上瞬间啃了一嘴的泥。 撑着手欲弹起,却只是难看地翻了个身。 这一翻身,才发觉,身后一剑已近在分毫,避无可避。 庞晔本能地闭上眼睛,不过是弹指一瞬,脑中闪过杂七杂八的千万思绪—— “阿修,对不起,不能为你报仇了。” “阿修,是师兄没用。” “阿修——” 倪修扔给他的衣角还在他的胸口捂着,上边歪歪扭扭丑到难以直视的血字在他脑中晃来荡去,虚到捕捉不得。 ——“活下去。” ——“对不起,阿修,我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他一丝灵力都无,既下不了狠心再次从那张深深刻在脑中多年的面庞上再见死气,又没有灵力,连凤天驭的身前的结界都破不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就此死去,在黄泉路上不定还能追上,下辈子,做她的亲生哥哥! 然而,等待的冰凉在他眉间停住,一丝温热从冰冷停住的地方滑落他的面颊,近在咫尺的利剑却并未再往前。 一阵熟悉的疾风略过,等他再睁眼时,入目的是几十具“倪修”的尸体,或趴着,或仰着,或侧着,无一不是缺胳膊少腿,而靠他最近的那个,直接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触目惊心。 不过,叫他更为心惊的是那一阵熟悉的疾风。 庞晔回头望去,果然就见一道银白色的风,虚虚实实穿梭在人群之中,所过之处,倒下一片。高台之上的凤天驭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底下的动作,得意扭曲的笑容僵在脸上,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喃喃道:“怎、怎么会……” 不过须臾功夫,场中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刚刚还在厮杀的众人这才发现,那些与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都已经被那道白影撕裂。 “爹!——” “瑜儿!” “……” 短暂的平静过后,是一声接着一声惨烈的嘶喊。 有人回过神来,看见自己倒在地上的亲人、朋友,悲痛欲绝。 也有人持着剑,将剑锋对着停下的倪修,满面防备。 凤天驭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那么容易死,也就不是倪修了。 轻瞥了一眼场中乱像,好整以暇道:“你确定你杀对了吗?” 倪修冷哼一声,未答。 她当然确定。不止确定,她还十分以及非常之确定! 谁料,凤天驭仅仅是一句话的功夫,就有人被轻易挑拨,持了剑,红着眼,怒吼着向倪修攻来:“魔女!你还我儿命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尾声 平定1 倪修头也没回,另一道白影飘然略过,“铮”地一声将那袭向倪修的剑瞬间打飞。持剑者也受力被震了开去,身上本就多处受伤,这一震,直接叫他不得动弹。 姬无双却不管,震飞了那人仍不解气,举足猛地一踹,将那人踹出老远,怒喝到:“瞎了你的狗眼!” 确实是瞎了狗眼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倪修这是帮他们解了围,他却狗咬吕洞宾。姬无双那一脚踹在那人心口之处,那人挣扎了两下,两眼一翻,就晕死过去。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有好事者终觉得憋不住,隐在人群中小声嘀咕道:“贺家主丧子,情绪激动,一时没有想通也是情有可原,姬家主何必下这么重手……” 姬无双一个眼刀子冷冷飞过声音出处,那声音顿时停住,不见踪迹。他不想多言,却有另一道声音在一旁响起,声如洪钟:“话可不能这么讲。难道他情绪激动,没有想通,就能恩将仇报?” 短短一句话,瞬间说得方才出声之人面红耳赤,羞愧难掩,也算是在这件事情之中表明了立场。倪修和姬无双双双愕然,转过头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尤闵的父亲,尤策。 尤策触及二人目光,平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二十年前,众人围困倪修之时尤闵为护倪修不幸重伤不治,是以,隔着这一层丧子之仇,倪修实在没有料到,尤策今日竟也能帮她说话。尤策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我相信永增(尤闵字)。”语毕,不再多说。 尤策修为很高,以至于面容保养得很好,上次见到时,他还是一副比少年大不了多少的模样,尤闵又是气度不凡的人,两人站在一起,险些会让人以为那是一对兄弟而非父子。可今日一见,尤策双鬓都已渐生白发,这一变化肯定不是因为修为退步,想来是尤闵的死对他打击颇大,心力交瘁所致。 倪修愣愣,刚准备说些什么,就闻高台之上传来阵阵嗤笑。回过头去,凤天驭已从座上起身,指着倪修道:“尤家主可是让你感动了?哈哈哈哈哈哈!那你可真是太容易感动了!试问若非他不愿辜负爱子之心,又怎会护你帮你?” 说着,又指了指倪修身后一帮人笑道:“你看看那些,那些用剑指着你,满脸防备之色的人,他们和方才那个‘丧子心痛,情绪激动,一时没有想通’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一个敢杀,一群不敢杀罢了!倪修啊倪修!你以为他们是眼瞎,可其实他们是心盲! “这眼瞎还有得治,这心盲纵是靖江鬼医再世,也难以回天的。这群无能懦夫就是这般,明明看的真切,可是呢,他现在灵力尽失,连我这面前的结界都过不来,于是他情绪激动,就朝你挥剑。 “你以为他是真的神志不清了吗?神志不清到连自己仇人恩人都辨不清了?我告诉你——不是!他只是无处发泄——他的无能,他的悲痛,无处发泄!而你,和我,和这世间所有异于常人的异类,就是他们发泄的对象!” “所以,只要有人说你干了坏事,那么你就干了坏事,二十年前的围剿我没在场,也就不说了,但是上回你在这钱家,任你说了多少,可有一个人信?任你伶牙俐齿,逻辑缜密,句句在理,可有一个人信?”凤天驭哼了一声,道,“那日若非你及时唤醒,这些人恐怕已经睡死在钱家祭台之中,可是呢?可是我们轻飘飘的一句话,你就被定了罪,成为众矢之的。” “为什么?难道是你错了?难道是你讲的不够清楚,不够好?还是说你声音小了,不够声嘶力竭?——都不是!只是因为你是异类啊!‘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所以不好的事情,注定都是你的错!” “到我这儿来。”凤天驭笑的温和诚挚,甚至向倪修伸出双手,“到我这儿来,我们一起洗清这天下的脏污,将这些蛀虫、败类都打回原形。来!” 凤天驭一席话毕,场中一片寂静无声,呼吸可闻。众人面色各异,或觉得凤天驭言之有理,满面羞愧,或觉得二人是自己作怪,真有什么也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毕竟对倪修而言,要不是她自己修炼邪术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人人喊打的境地;对于凤天驭而言,罔顾人伦的人妖结合体,就该是死无葬身之地的,还有什么好觉得命运不公的? 但是不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没有一个人敢出言说上一句。此刻凤天驭还在伸手等待倪修的回复,方才倪修出手,二十年前见过的,和二十年前没见过的,今日都是一同见了。他们已经灵力尽失,若是倪修在这里应了凤天驭,二人强强联手,他们哪里还有甚活路! 众人紧张地盯着倪修,心跳如擂鼓,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所有人都觉得这场上的空气都快静默凝固了,倪修才轻笑出生:“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那我便说了。首先,你口口声声说这世道已经烂了,但是,并没有。‘道’是首下足,人走过不同路,心中便有不同的道。有人一道成神,有人一道成魔,成神者众多,成魔者也不少,这些不多不少的人中,却不乏殊途同归者。 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不是同道中人。我心中的道并没有烂,我便不会弃。若是弃了我心中的所想,去了你处,那与我而言,世道才烂了!” 凤天驭的表情近乎龟裂:“可是……他们都这般对你了……” “别人有别人的道,我有我自己的道。”倪修从头至尾都没有回过一次头,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一次那些对着自己的剑和那一张张防备的脸,坚定道:“所以别人待我如何,那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干。而我如何待人,才是我自己要想的事情。” 她负手而立,声音铿然,落地有声。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尾声 平定2 岛风鼓起她的风袍,乱颤不休。袍中颀长清瘦的身影遗世独立,似九天仙子欲乘风归去。三分淡然,七分坚定,凝于眉间,分予这世间风华万丈。 凤天驭的手指也在这风中跟着颤了许久,气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怒道:“你!冥顽不灵!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别人防她如防瘟神,甚至将满腔无处发泄的怒气发泄到她的身上,她却浑然不在意,反而还要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这般“以德报怨”之人,简直就是迂腐!就是冥顽不灵! 倪修轻笑:“我并非冥顽不灵,也并非那种以德报怨之人。相较你而言,我只是不会迁怒罢了。” 说着,声音冷了下来:“就比方说现在,我就要为我师父师娘还有庞家的师兄弟们报仇,要你血债血偿!但是我不会将这些归结到无辜之人身上。于你而言,众世家虽然有失,可是真正言而无信的是陆家家主陆宏朗,他已死在你的刀下;真正伤你母亲性命的,是你的父亲,他也已经死了,死在你的计策之中。说到底,你是报了仇了的,却如今做的事情实则迁怒。 这里的人我大多不识,但是我知道庞家,现在庞家的六千多门生无人参加过当年的事情,你却将他们屠杀殆尽!” 凤天驭所说的灵狐事件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到庞家的时候是五岁,庞晔已经七岁,那时候两人都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若是真在那之后发生的,没道理两个人都一点印象都没有。而她去庞家之后,庞家门生多多少少都已出师,时至今日,当初那些人中也只有庞克、庞促、庞芷明三人留下辅助庞炎,振兴庞家。 这也就是说,此次遭受灭门,庞家数千门生之中至多只有三个参加过当年逼死灵狐一事,剩下的,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地惨遭横祸。 想到师傅师娘,倪修不禁红了眼,不再废话,聚灵力于指尖,死死盯着高台之上的凤天驭,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她分了神,对身后众人道:“我灵力不及他,恐怕得强破了这结界,你们都站远点。” 众人依言齐齐往后退了几步,倪修拔长了指尖,正要发力,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修弟!且慢!” 是许久未见的朱恒!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摘下手中扳指递给倪修,道:“这是我家老太爷炼制的法宝,有护身之效,你且带上,以防万一。” “朱兄……”倪修微愣。 朱家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当年朱恒和尤闵一样,都是力保她来着,听说围剿她当日,朱恒被他父母一同锁在家中,没能出来。后来,一气之下闹了脾气独自去外头游历去了,再未曾归家。 再后来,香山仙宴一事,朱家主未能逃脱,他便回去接手朱家产业。听闻他一改往日闲散不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凭一己之力将人丁稀少、人心涣散的朱家治得井井有条。 但那只是听说,倪修没想到今日再见,他竟然真的是稳重得叫她差点未能认出。 “谢谢,不过不必了。你比我更需要它。”倪修拒绝了朱恒的好意。强破结界实乃无奈之举,若是破界之人的灵力修为高于设界之人,那么便无甚大碍。但若是反过来,两相灵力相护抵消,设界之人倾注于结界之上的多余灵力便会向外方反弹出一阵法力波动。 现在场上之人都无灵力护身,难免会被弹出的法力所伤及,朱恒自己要比她这种不死之身更需要这种护身法器。 朱恒还要再说,倪修就已回身,骤然发力,撞向结界。 结界内,凤天驭预感不妙,早已持了一物在手,正紧张地施着什么法术,就听得一声清脆铿然之音在耳边炸响,宛如两柄灵力充沛的特等灵剑两两相接。接着,就是一声接着一声的轰然撞击声、刺耳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指甲划破声…… 虽然老道助倪修涨了不少灵力,但明显的,比这设界之人的灵力要弱上不少,倪修只能凭着蛮力一下一下撞击强破。 终于!尖利的指尖将这结界凿出一方小洞。倪修一声大喝,以那一方小洞为突破口,猛然一拳砸下。就见那结界如川上冬日三尺之冰渐生出杂乱交错的裂缝,如蟏蛸之网,瞬间在小洞周围蔓延到边上。 再一拳重重砸下,濒临破碎的结界,顷刻间裂成千万翻飞的碎片,一如冬日洋洋灑灑的雪花。弹指的功夫,那些碎片又于空中化水一般汇聚一处,向结界受力的方向迸出一道强而有力的光波。 结界外众人霎时被掀翻在地,掀出老远。有法器护持的还好,无法器护持的则是看运气了,运气最好的,只是被震伤一点,吐出一口老血;运气最不好的,则是五脏皆烂,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倪修靠的最近,被弹飞老远,眼看就要撞到门口处的结界之上,飞来四个身影齐齐将她接住,这才免了她二次受伤。甫一停住,几人皆是一愣。姬无双对着一人道:“你怎么来的?” 倪修这才发现,她身边除了姬无双、庞晔、朱恒,还有一个在她意料之外的人——钱浩思。 姬无双于钱浩思来说,既是舅舅,也是蒙师,素有威严。舅甥二人虽相处不多,但是相处之时,钱浩思还从未违逆过姬无双,此刻对上姬无双微愠的目光,破有些气短,梗着脖子回:“你还说呢!舅舅,你为何不让我回家?还将我捆在客栈!这……”忽瞥见前方高台上下两相对峙之状,到嘴的问题生生转了个弯:“这是怎么回事?我父亲……” 没人回答他。钱浩思一脸懵登,完全不明白父亲怎么会和这么多人对上。庞晔和朱恒原本还想问问钱浩思知不知道钱铎到底在做什么,一看他这般比谁都懵的模样便也清楚,这是问不出什么的了。这小子,比他们知道的还少。 高台之上,立在凤天驭身后的钱铎也看见了突然窜进场内的钱浩思,面色往下沉了沉,却是未发一语,默然转过头去,似是未见。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尾声 平定3 刚说了两句,门口处传来一阵紊乱的脚步声,似有多人跌跌撞撞往此处来。倪修随众人一同向后看去,只见一群修士拖沓着沉重的步伐气喘吁吁而来,为首一人玉面金冠,剑眉入鬓,即使浑身都沾染了血迹脏污,似有力竭之像,但仍然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沉稳之势,甚至还是老相识——朱恒的父亲! 两边相撞,各自愣了片刻,便又开始撕杀起来,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高台之上,凤天驭张狂得意的笑声远远飘来,犹如无间中疯魔的厉鬼:“哈哈哈哈!杀!杀呀!杀得好!杀得妙!都杀光!杀光!哈哈哈哈哈……” 倪修愕然,听着耳边凤天驭渗人的狂笑,顿时明白了,他们这都是把对方当成了先前的假人! 眼见朱恒就要被一剑贯心,倪修一闪身打偏那剑,大吼道:“别打了!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可声音到底单薄了些,喧闹之中,没有多少人听见,甚至,后来者中有人注意到她,还以为是她用了什么邪术在作怪,纷纷提剑向她刺来。姬无双和庞晔眼疾手快,将那些剑都挑了回去,怒道:“都住手!” 朱恒也明白了倪修的意思,跟着道:“大家别打了,现在场上都是真人!都是真人!” 可无奈,半点用处都没有。所有人都已杀红了脸。 倪修只好冲到人群之中,一人胸口踹上一脚,一个个将他们分开。好在她动作快,这些人又没有灵力,手上的剑于她来说也就如同废铁,不能伤她分毫。 只是,好不容易等到场面平息下来时,不少人已经将自己的至亲、同修杀死。 一片哭天抢地、横尸惨烈之中,凤天驭一步一步走下高台,一步一句道:“可喜可贺啊阿修!这些人终于信你了,也终于听你的话了!只是……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从孟奇镇到万魂碑,从哑城到莫须山,从莫须山到千千万万个你看不到的地方……你以为我苦心费力经营半生,到这儿就完了?就是为了看大家自相残杀?” 凤天驭呵了一声道:“那你就太天真了!” 期间,无数个悲痛欲绝、捶胸顿足的修士举剑向他斩去,可奈何他有灵力,所有人连他的身都没能近,便被他震了开去,落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从那些人口中涌出,愤怒的嘶吼、咆哮不过在他袍袖微动间就成了野兽死前如被人卡住脖子的呜咽…… 倪修紧盯来人,道:“那你意欲何为?” 凤天驭道:“我说了,我要洗清这天下的脏污,创我自己的道!一个清澈明镜的道!” 他道:“之前的那些泥人,你都看见了吧?他们正直端方、无欲无求,本领也与这场中名士不相上下……以后,他们就是这世间的仙门,真正的仙门!与世无争的仙门!” 倪修悚然:“你疯了!” 说着,忍无可忍,举起爪子就向他打去。 “哈哈哈哈哈哈……” 凤天驭也抽出缠在腰间的黑色软鞭格挡。那软鞭灵力充沛,被他舞得犹如龙蛇飞天,打在倪修身上,抽在虚无的空气之中,似闪电霹雳,滋滋作响。他边挡边打,边打边笑,边笑边道:“这个世道,谁又能说谁疯了?若真要说疯,你倪大修士,自以为自己在维护世间安乐,结果却害了万余平头百姓的性命,岂不是比我还疯?” 倪修惊道:“你什么意思!” 凤天驭笑道:“就是字面意思啊!你去孟奇镇,请来人设了结界,导致镇子中不能够再吸收到恐惧;你去万魂碑仙清了冤魂,还将上古的玉虫杀死,导致我设下的极阴之地被破坏;你去哑城,度化了鬼书生,导致第二层阴转阳……你以为你在替天行道,殊不知,那些地方本来已经转至平衡,但就因为你的替天行道,我不得不用更多的人去重新打造这天地阵法,也就有更多的平头百姓无辜丧命…… “比如孟奇镇,你若是现在再去看看,你会发现,它周围四方城镇都变成了死城;再比如哑城,所有人都被拔了舌头,成了哑巴;又或者,去看看万魂碑,里面的冤魂是原先的十倍,并且因为少了上古玉虫,他们不得不每日忍受业火的烤炙才能怨气大增!” “你!”倪修听得心惊肉跳,怒火中烧,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上的速度不禁更快了一些,在凤天驭身上划下多处伤痕。当然,她也没讨到好。 姬无双在一旁看着,除了暗自焦急之外,无能为力。倪修胜在速度,可凤天驭的灵力修为皆是不低,倪修的速度在他面前来讲委实算不上什么优势。何况一寸长一寸强,凤天驭长鞭在手,倪修却是赤手空拳,半天也讨不着好。 瞬息的功夫,二人已经过了三百余招。在凤天驭说那些话之前,二人还算是有攻有守,有击有防,但在凤天驭说了那些话之后,倪修便有些奋不顾身之势,完全舍了防守之意,一心要夺他性命,一时之间打斗更为激烈。 从地上打到云天,又从云天打到地上,将那汉白玉地面打出一个一个人深的大坑,坑内白玉尽为齑粉。不少人灵力修为不够,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一丝余影和刺眼的灵力强光;少数人修为不错或是眼力较好,能清晰得见二人你来我往的交锋之景,竟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暗暗称绝,虽然都知这不太合时宜。 倪修正斗着,恨不能将凤天驭撕成碎片,就见凤天驭忽然收了招,往一边抽去。 姬无双! 倪修大惊失色!姬无双无灵力傍身,这一鞭子足以将他那泥身子抽成一滩泥粉!她脚跟一转,飞身去截那鞭子,一手扣上凤天驭肩头,一手横出。 谁料凤天驭就等她这般敞开手,无有护体的时候。右手一抖,长鞭在空中陡然转向,鞭尾一团灵光重重锤向她毫无放手的心口…… 倪修收手不及,但好在她反应极快,扣着凤天驭肩头的手一个用力,凤天驭就觉得自己肩头传来一阵锥心之痛,耳闻一阵嘎吱声响,想来肩骨都被捏了个粉碎。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尾声 平定4 反正也躲不过了,倪修本着“要飞也不能她一个人飞”的想法,在鞭子袭来之时毅然迎上,猛地一脚踹在凤天驭的腹部,两人便一齐朝着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姬无双瞳孔一缩就要上前,被身后朱恒和钱浩思双双按住。两人齐声道:“别去!”没有灵力护身,说不定会被撞死,这个时候他要是去了,只会给倪修添乱。 于是,姬无双就眼睁睁看着倪修撞上一旁的白玉灯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直将那灯柱中间撞得玉碎纷飞,然后一身子被折断后尖锐的灯柱贯穿…… “倪修!”姬无双目眦尽裂,拍飞了身后二人就往倪修那里冲去,倪修这个当事人相较他而言反而更加的淡定一些,面无表情地从那尖锐灯柱上爬起,盯着胸前一只胳膊粗细的大洞愣了片刻,似乎在想该用什么填补上。 然而,姬无双还没冲到倪修面前,就见眼前金光一闪,一道束仙网从天而降,在倪修愣神之际将她网在其中。倪修愕然,被网拍在地上,盯着放网之人,目瞪口呆:“……宋兄?” 来人有二,双双一袭素朗白衣,一个身形清瘦,面部清秀;一个微胖略高,虬髯满面,却是一对双生兄弟。也是倪修的老熟人——宋语之、宋行之。二人放了束仙网之后就似是没见她一般,径自越过她的身边,走到凤天驭身旁,一左一右将人扶起,恭敬地唤了声:“先生。” 倪修登时如遭雷劈。这一声“先生”是凤天驭准备肃清了仙门之后重新建立体系而想到的词。他认为仙门之中正是因为各成一派,有了这些家主,才有了不少私心、利益与纷争,所以他要建立一个没有血缘,没有亲族,纳天下修士为一体的仙门,而这仙门之中,都以“先生”互称。 此刻,宋家兄弟没有唤凤天驭为“家主”,也没有唤他为“仙督”,而是唤作“先生”,就说明了他们已经归顺到凤天驭的麾下。 凤天驭之前拉拢她时曾跟她说过,不少人已经投入到他的麾下,她早已淡出仙门多年,是以不知道都有哪些人,但全然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宋家二兄弟。 凤天驭捂着胸口,面部疼的一阵扭曲。也不知道被倪修踹断了几根肋骨。要不是倪修先受力,恐怕踹的时候还能更重些。 不过他向来忍耐力极强,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就已压下面上的扭曲,看着急急跑到倪修身边搂着倪修,紧张不已的姬无双,颇有些狰狞地讽刺道:“真是好一幕深情款款的大戏啊!可是,若我没有记错,三十五年前,也就是你五岁那年,杀死你父母,将你炼制成西夷鬼物的人,就是你父母的至交好友、这位无双公子的生母——单夫人吧?” 他这话一出,场上众人面色都是一阵精彩,纷纷开始交头接耳:“怎么?这魔女被带入庞家之时就已经是?” “我也不知道啊?合着庞家竟然早就知情?” “什么仇,什么怨?居然要把人炼成这种邪物……” “……还是不要说了,你看看庞家那位现在的表情。” 被提及的庞晔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看着姬无双,手中灵剑抖了又抖,唰地一下就刺向他,道:“竟然是你!” 钱浩思和朱恒也是一脸震惊,刚刚被姬无双拍飞,还没缓过气来又去拦人,不停地大喊:“冷静冷静!冷静!” 姬无双则是面色一沉,不置可否,脸上黑的可怕,牢不可破的淡定有了一丝龟裂,爬上一丝慌乱,原本关系地盯着倪修的眼睛顿时无处安放。倪修感觉到箍着她腰间的手轻微颤抖,隔着束仙网摸上姬无双的手背,以作安抚,看向庞晔道:“师兄,你听错了,是单夫人做的,不是姬无双做的。” 庞晔被朱恒、钱浩思拦得死死,恨不能也像姬无双那样,一掌拍飞二人,奈何他早前身受重伤,没了力气实在艰难。只能任由他二人拦着冲不上前,怒道:“有区别吗?” 倪修却不再回,转而看向凤天驭,讽刺道:“怎么?凤大公子竟然记忆这么差的吗?上回钱家将我捉拿之时,钱家主就已经说过此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您犯得着再来说一遍吗?想挑拨?”说着,她轻哼一声,道:“只可惜,您就算再说多少次,都没用,我天资聪颖,辨得清是非黑白,不受小人挑拨的。” 姬无双浑身一颤,对上倪修似笑非笑的双眸,不可置信,喃喃道:“……你……早就知?” 倪修轻抚他的手背安慰道:“嗯。不用担心,我知道,这与你无干。” 甫一说完,那边凤天驭嘲讽的声音就在一旁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啊?直教人连血海深仇都能抛却……好吧,就算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与他无关,那么,二十年前,我凤家与仙台上控制你发狂,后来又将姬家各位长辈的死嫁祸于你,最后围剿之时夺你性命的事情总与他有关了吧?嗯?无双公子?” 凤天驭的尾音高高扬起,染上一丝意味不明:“无双公子二十年前不是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各种嫁祸,今日怎的如此袒护这被你母子二人弄得声名狼藉的嗜血魔女?难道是因为愧疚?还是说还有什么阴谋?” “无双公子怎么不说话了?” 现在说什么都是狡辩了,如果说三十五年前他母亲对倪修做的事情与他无关,那二十年前,确实是他亲手将倪修推至众人的对立面,也是他亲手按照母亲遗愿,将可以控制她的半颗心石毁去,造成了她的身死。姬无双低眉垂头,颇有些难以启齿,也无从辩白。倪修却道:“说什么话?你能不能别挑拨了?早在钱家主告诉我时我就能猜到后头的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换言之,我早就知道,但是都是过去了的陈年往事,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去计较了,你再怎么挑拨都没用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尾声 不合时宜的表白 凤天驭虽有一瞬间的错愕,却仍然不为所动,锲而不舍地讽刺倪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倪修是错的,是愚蠢的,是可笑的,是感情用事的。激动之下,他甚至不顾胸前的刺骨疼痛,甩开了两边宋家兄弟搀扶着他的手,愤然笑道:“你知道你这样让我想到了谁吗?” 倪修道:“谁?” 凤天驭道:“你让我想到了我的母亲!那个……” 倪修唯恐避之不及:“我没你这儿子!” “……”凤天驭面色顿时铁青,“我只是说,你就像!何止是像我母亲啊!你就和这个世间所有的女人一样!感情用事!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们哄得晕头转向!你看看你身边这位无双公子,当之无愧,人人称颂的天之骄子,仙门名士!你再看看你自己,人人唾骂的嗜血魔女,就连街边小儿听见都要吐上一口唾沫骂一句‘不要脸的邪徒!’,你觉得这样,他无双公子无所图,又怎么会与你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你……” 这都是哪到哪啊?凤天驭这是傻了吧?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姬无双这样的人会甜言蜜语了?再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关系好吗?前世,是她缠着姬无双,觉得能看见他就很开心,虽然得知他有未婚妻时叫她心中也不好受,但是她转眼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去了一边。 对她这种不生不死的人来说,什么天长地久都是奢望,哪怕有人真的愿意和她天长地久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因此,她前世与姬无双搅和在一块儿纯粹就是她单方面抱着“能多看一眼是一眼”的想法,她自己都没往那什么“甜言蜜语”、“感情用事”的方面去想,何况一直都是被动的姬无双? 而今生,两人还能同道而行则纯属是意外了。 倪修目瞪口呆,不自觉地看了看旁边的姬无双,正在考虑怎么说才能气得凤天驭再吐出一口老血,就见姬无双涨红了脸,焦急道:“不是的!……倪修……阿修……不是那样的。我背负着血海深仇,遇见你之前,我只想着复仇,遇见你之后也是如此,我没有经验,所以我……我都按照我母亲安排的来。但是,你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能没有你,我没有什么图谋,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你!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姬无双好不容易焦急之下才将一番话说出,说的磕磕绊绊,语无伦次,面色也由酱红转为酱紫,紧张地和倪修错开目光,手足无措。 倪修则像是被雷霹了一般,呆愣当场,半晌不知道该如何答话。满脑子都是姬无双那焦急、压抑、热情又清冷的声音: ——“我已经不能没有你。” “我没有什么图谋。” “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你!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 凤天驭终于喷出一口压在胸口许久的老血…… 他是要挑拨两人的关系,想让倪修因爱生恨,加入他的阵容,怎么反而好像适得其反…… 一时,所有人的面上都精彩万分。几个小辈更是羞红了脸。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是这般大胆,在这么多人面前剖白自己心意的,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什么“喜欢”,什么“爱”,什么“不能没有你”,什么“想要和你在一起”……钱浩思又想起之前姬无双让他喊“舅母”,顿时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倪修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讷讷道:“你不是……罗鸢……” 提及亡姊,姬无双还是难掩心痛,皱了眉头无奈道:“那是我亲姊……” 倪修惊诧道:“亲姊?” 姬无双低声道:“那是我的故事,也是我的血海深仇,我回头讲与你听。”这件事情算不上什么光彩,他委实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让这成为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资,但是不管是关于罗鸢,还是关于他母亲二十五年前做的事情,他都必须要给倪修一个解释,是以,他一定会讲。 只不过倪修醒来之后,他一直患得患失,没有勇气,也就没有找到过一个合适的时机。 姬无双的声音一向清冷,但是此时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带了些不明所以的诱惑,哪怕无知无觉,倪修也觉得耳边有阵阵酥麻传遍全身。 她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还没能想明白所有的事情,可是心里就已经有什么在缓缓而动。似是一株小花慢慢悠悠拨开土壤爬到阳光底下,又似一只彩蝶扑簌着蝶翼落到小花上头,掀起一阵微风。 姬无双似乎还在等她的回复,低垂着眼眸,听她半天没有动静,似乎有些丧气。倪修不禁搭在姬无双手背上的手不禁微微收紧:“自从二十年前凤家一事之后,我好似就没有遇见过什么开心事儿……” 姬无双整个儿人都僵直住了,恹恹道:“对不起,都是我之过……” 倪修摇摇头道:“但是如果说,那些不开心就是为了换这一件开心事,我想说,我很开心。” 姬无双愣愣,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转扶为拥,抱着倪修连连道:“谢谢,谢谢你……” 众人都撇过脸去没眼看了,都感觉自己是不是进了人家新婚夫妻的房中。然而事实是这俩不要脸的估摸着是把自己的房间搬到了大庭广众之下…… 凤天驭也彻底断了念想,嘴角抽搐了阵子,转而问向宋家二兄弟:“阵眼可布置妥当了?” 宋语之办事向来沉稳,恭敬道:“万无一失。” 凤天驭闻言,抬头看了看天,又冲着宋家兄弟说了句什么便重新往高台之上走去。 倪修瞥见其动作,顿时明白了什么,倚在姬无双怀中大喊道:“他在拖延时间!” 说着,偷偷塞给姬无双一物。 姬无双触手一片温润,不动声色道:“什么拖延时间?” 倪修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一早被抓来,所以很多事情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他好像是要设什么阵,做什么法……听来是要以地为祭坛,挑个极阴极阳的时候做法……” 姬无双面色顿时沉了下来,问道:“难道是薛家的无间八卦阵?” “薛家?老道那个薛家吗?” 姬无双点头道:“嗯。早先想救你醒来时有所耳闻。” 姬无双将他所知尽数道来。倪修这才知道,凤天驭所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尾声 惊变 原来薛家早前研究过一个阵法,以地为坛,南北分界,各取中心地段为两处极阴极阳的阵眼,向周围延展,成为一个八卦。再在阵眼当众设下做法台,以千万人之灵力、性命作祭,度一人成魔。 薛家一直都在寻求创新之道,有这种听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法已不足为奇。但至于薛家当初研究这个阵法之人究竟是处于何目的,人们猜测是千奇百怪。有说薛家是因为想要一统天下,有说薛家是为了弄清堕魔之因素以阻止世人遁入魔道,但众说纷纭,到至今已不可考。 就是不知凤天驭上哪儿弄来的薛家秘术。 倪修听得一怔一怔,道:“那薛家当年可是试过?” 姬无双道:“未曾听说。” 倪修听言心下一松:“那薛家没有试过,这终究是纸上谈兵,这阵法不一定就能行得通。” 姬无双颔首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是真正的问题却不在这上头。” “哦?” “凤天驭既然能如此笃信,并且花费这么多心血在此设下一局,那么极有可能他已经小范围地试过,确认了这秘法无误。其次,就算他不能成魔,可是祭千万人的灵力与性命是在成魔之先。”姬无双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高台之上忙碌的凤天驭,“他现在周围有着这么多的人,不乏灵力高强者,而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灵力尽失,压根儿无有还手之力,只能等着被他祭上。等到了那个时候,人都死了,他成魔不成魔还有什么重要的呢?经过香山一事,仙门本就元气大伤,现在仅剩下还有些气数的,都已经被他困在了这里,即便不成魔,到那时,天下也都是他的了,就算还有遗漏的散仙,也不足为惧了……” 是这个道理。 姬无双一席话说完,倪修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又高高悬起:“那该怎么办?你……现在如何了?有用吗?” 感受到凤天驭远远投来的目光,姬无双搂紧了倪修,在她耳边轻声道:“有用,但还差点……” 说完,复又安抚道:“不及,等那人信号再说。我先看看你伤口。” 说道伤口,倪修不禁一阵头疼,鲜见地有些自卑道:“都是我沉不住气……你说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可是这个伤口……你以后会不会天天就像撞鬼了一样?会做噩梦吧?” 耳边一阵轻笑从身后宽厚结实的胸膛中传来,倪修惊讶,转头看去。这一看,只觉得似有万丈光华自眼前炸裂。明明已近傍晚,天色昏沉,她却觉得有一日在天,将她在黑暗中挣扎多年的一颗心也照的雪亮。姬无双笑道:“兴许是会,但就算是会,我也还是想和你在一块儿。” 倪修痴痴道:“……我原先就老是想……你笑起来一定好看极了……但是……从没有想过,竟会这么好看……” 姬无双微敛了笑意,颇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我原先也并非现在这个性子……”说着撇过脸去,任一抹红霞悄悄爬上面颊。 两人不管是前边儿的正经说事儿还是后边儿的不正经调笑,都是窃声私语,靠的极近,不论是谁来看都是一副郎情妾意咬耳朵的画面。是以,凤天驭那边平息了之后,场中其他人便纷纷找了个离他们远远的位置,席地坐下念起心诀调养生息了。庞晔也是,不过他总是不能静下心来,时不时就要抬个头看一下两人,又低下头面色沉沉,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究竟等了多久,直到天边的最后一抹红也黯淡下去,倪修和姬无双才看见高台之上一人身影微动,手中似有亮光闪过…… 就是这时! 姬无双手中拈起一道灵光,瞬间便撤了倪修周身的束仙网,两人几乎同时往高台略去,速度之快不过是弹指之间。凤天驭警觉有异,连忙抽出腰间软鞭挡下姬无双一击,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还僵在脸上,惊悚道:“这是怎么……” 然而,话还没说完,手中软鞭就被姬无双打落。一旁的宋家二兄弟赶紧上前牵制,倪修却已趁此机会快速地从钱铎手中拿到那一刻碧落石,并将钱铎从高台之上掠至钱浩思身旁,以保证其安全。 二人一落地,其他人刀剑瞬间出鞘,围着他们七嘴八舌地问道:“倪修,你这是何意?” “为何将他带来我们这里?” “我就说着魔女不能信……” “滚!”那一声不能信被两人异口同声愤怒地喝断,是庞晔和朱恒。 钱浩思则急忙冲到钱铎面前将人护住,却也不明白钱铎这是唱的那一出,看着身边的群情激奋,梗着脖子问道:“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倪修却是顾不上这里,钱铎自己最清楚怎么回事,由他自己去解释恐怕更好,她便急忙回身往姬无双那里帮忙去了。高台之上,姬无双被一群人围着,隐隐有些落于下风。若是他这些年来还是按照当年的势头勤学苦练,现在倒也不至于打得这般艰难,主要是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去寻薛家后人,去求帮她复生之法,耽误了不少修炼的时间。 加上凤天驭他们有碧落石的帮助,凤天驭这里的人灵力都是猛增,甭管之前是不是低阶的修士,现在全都不是低阶的修为。 方才姬无双能够将凤天驭手中软鞭一举打落则完全是因为出其不意,加上凤天驭早些时间和倪修对招之时受伤不轻,才讨了这个巧。 倪修一到近前恰逢凤天驭挥鞭打向姬无双,她绕道近处,直接一掌拍偏了凤天驭的手,那鞭子便冲着姬无双旁边的一个修士打去。 这一鞭一落,倪修才知道自己的躯体是有多坚硬——方才只他们二人打斗的时候她没有武器,近身打斗之时扛了他不少鞭都无甚大碍,但那修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本是猝不及防,侧了身子也没能躲过,直接被那灵力充沛的鞭子生生劈成了两半! 那身体倒地之后才喷涌出一道血雾,内脏、脑浆也丑陋地流了出来,流了一地…… 这鞭子! 比之削铁如泥的灵剑也绰绰有余!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结局 原来薛家早前研究过一个阵法,以地为坛,南北分界,各取中心地段为两处极阴极阳的阵眼,向周围延展,成为一个八卦。再在阵眼当众设下做法台,以千万人之灵力、性命作祭,度一人成魔。 薛家一直都在寻求创新之道,有这种听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法已不足为奇。但至于薛家当初研究这个阵法之人究竟是处于何目的,人们猜测是千奇百怪。有说薛家是因为想要一统天下,有说薛家是为了弄清堕魔之因素以阻止世人遁入魔道,但众说纷纭,到至今已不可考。 就是不知凤天驭上哪儿弄来的薛家秘术。 倪修听得一怔一怔,道:“那薛家当年可是试过?” 姬无双道:“未曾听说。” 倪修听言心下一松:“那薛家没有试过,这终究是纸上谈兵,这阵法不一定就能行得通。” 姬无双颔首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是真正的问题却不在这上头。” “哦?” “凤天驭既然能如此笃信,并且花费这么多心血在此设下一局,那么极有可能他已经小范围地试过,确认了这秘法无误。其次,就算他不能成魔,可是祭千万人的灵力与性命是在成魔之先。”姬无双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高台之上忙碌的凤天驭,“他现在周围有着这么多的人,不乏灵力高强者,而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灵力尽失,压根儿无有还手之力,只能等着被他祭上。等到了那个时候,人都死了,他成魔不成魔还有什么重要的呢?经过香山一事,仙门本就元气大伤,现在仅剩下还有些气数的,都已经被他困在了这里,即便不成魔,到那时,天下也都是他的了,就算还有遗漏的散仙,也不足为惧了……” 是这个道理。 姬无双一席话说完,倪修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又高高悬起:“那该怎么办?你……现在如何了?有用吗?” 感受到凤天驭远远投来的目光,姬无双搂紧了倪修,在她耳边轻声道:“有用,但还差点……” 说完,复又安抚道:“不及,等那人信号再说。我先看看你伤口。” 说道伤口,倪修不禁一阵头疼,鲜见地有些自卑道:“都是我沉不住气……你说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可是这个伤口……你以后会不会天天就像撞鬼了一样?会做噩梦吧?” 耳边一阵轻笑从身后宽厚结实的胸膛中传来,倪修惊讶,转头看去。这一看,只觉得似有万丈光华自眼前炸裂。明明已近傍晚,天色昏沉,她却觉得有一日在天,将她在黑暗中挣扎多年的一颗心也照的雪亮。姬无双笑道:“兴许是会,但就算是会,我也还是想和你在一块儿。” 倪修痴痴道:“……我原先就老是想……你笑起来一定好看极了……但是……从没有想过,竟会这么好看……” 姬无双微敛了笑意,颇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我原先也并非现在这个性子……”说着撇过脸去,任一抹红霞悄悄爬上面颊。 两人不管是前边儿的正经说事儿还是后边儿的不正经调笑,都是窃声私语,靠的极近,不论是谁来看都是一副郎情妾意咬耳朵的画面。是以,凤天驭那边平息了之后,场中其他人便纷纷找了个离他们远远的位置,席地坐下念起心诀调养生息了。庞晔也是,不过他总是不能静下心来,时不时就要抬个头看一下两人,又低下头面色沉沉,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究竟等了多久,直到天边的最后一抹红也黯淡下去,倪修和姬无双才看见高台之上一人身影微动,手中似有亮光闪过…… 就是这时! 姬无双手中拈起一道灵光,瞬间便撤了倪修周身的束仙网,两人几乎同时往高台略去,速度之快不过是弹指之间。凤天驭警觉有异,连忙抽出腰间软鞭挡下姬无双一击,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还僵在脸上,惊悚道:“这是怎么……” 然而,话还没说完,手中软鞭就被姬无双打落。一旁的宋家二兄弟赶紧上前牵制,倪修却已趁此机会快速地从钱铎手中拿到那一刻碧落石,并将钱铎从高台之上掠至钱浩思身旁,以保证其安全。 二人一落地,其他人刀剑瞬间出鞘,围着他们七嘴八舌地问道:“倪修,你这是何意?” “为何将他带来我们这里?” “我就说着魔女不能信……” “滚!”那一声不能信被两人异口同声愤怒地喝断,是庞晔和朱恒。 钱浩思则急忙冲到钱铎面前将人护住,却也不明白钱铎这是唱的那一出,看着身边的群情激奋,梗着脖子问道:“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倪修却是顾不上这里,钱铎自己最清楚怎么回事,由他自己去解释恐怕更好,她便急忙回身往姬无双那里帮忙去了。高台之上,姬无双被一群人围着,隐隐有些落于下风。若是他这些年来还是按照当年的势头勤学苦练,现在倒也不至于打得这般艰难,主要是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去寻薛家后人,去求帮她复生之法,耽误了不少修炼的时间。 加上凤天驭他们有碧落石的帮助,凤天驭这里的人灵力都是猛增,甭管之前是不是低阶的修士,现在全都不是低阶的修为。 方才姬无双能够将凤天驭手中软鞭一举打落则完全是因为出其不意,加上凤天驭早些时间和倪修对招之时受伤不轻,才讨了这个巧。 倪修一到近前恰逢凤天驭挥鞭打向姬无双,她绕道近处,直接一掌拍偏了凤天驭的手,那鞭子便冲着姬无双旁边的一个修士打去。 这一鞭一落,倪修才知道自己的躯体是有多坚硬——方才只他们二人打斗的时候她没有武器,近身打斗之时扛了他不少鞭都无甚大碍,但那修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本是猝不及防,侧了身子也没能躲过,直接被那灵力充沛的鞭子生生劈成了两半! 那身体倒地之后才喷涌出一道血雾,内脏、脑浆也丑陋地流了出来,流了一地…… 这鞭子! 比之削铁如泥的灵剑也绰绰有余!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老子是你大爷 二十年前,凤家的与仙台上,倪修发狂之时也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并未感觉到有多么的惊愕。但毕竟当初是因为姬无双控制着她半颗心做成的心石,导致了她的发狂才会那般,而且到如今,这样子的场面已经很久未见了,所以面前血浆喷涌之时她也免不了愣了一下。但是凤天驭身边的人却似全然没有看见一般,片刻都未分神。 倪修心下了然。凤天驭为了今日这法事没少害人性命,这些人恐怕也不是头一次见识凤天驭这软鞭的威力了。 “我能应付,你对付凤天驭。”恢复了灵力的姬无双一剑在手,对上数十人,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朝着倪修喊了一句。 确实,现在凤天驭才是真正的隐患。虽然钱铎偷下了碧落石,但是现在大家都没有灵力,很难保证凤天驭会出什么幺蛾子,唯有先搞定他才是正事儿。 说话间,果然就见凤天驭掠身要去钱铎那里,倪修胡乱应了一声便跟着去截人。不得不说凤天驭此人很能藏拙也很能忍痛,倪修是因为没有痛感所以才可以不停不休地打下去,但是即便如此,也有两次差点死去,一次是天门关寻宝,一次就是万魂碑屠杀长虫,两次皆是伤了灵识。 而凤天驭,只是肉体凡胎,被倪修一脚踹成那样,竟然手上动作依旧强势。要知道,二十年前,他可是“柔弱”到连外出都要门生护着的人啊!那时姬埕霖也觉得他资质平平和,资质平庸到一个拥有凤家千万传承的先天条件也不能扶上墙的烂泥,就连他亲生老子都以为他无力自保,特意拨了一众门生放于他的手下,不为斩妖除魔修炼,只为了护他周全。 那边钱铎似乎已经与众人解释完毕,拿着碧落石似乎在做着什么法事,场下众人围在他的身边将他为了个通透,层层叠叠将他护在正中。最边上持着剑防备的钱浩思眼看二人边打便往这处来,紧张地喊道:“舅母!你在拖一会儿,我爹他就要好了!” 因着他这一声“舅母”,倪修的手差点就没扣稳凤天驭。她颇有些无奈地腹诽:“这孩子,什么时候改口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改口。还好我反应快,不然凤天驭就窜出去了……” 钱浩思周围的人也都是突然莫名一颤,被他这声“舅母”扰得差点没拿稳手中的剑。庞晔更甚,不止剑抖,整张脸都在抖,怒斥道:“闭嘴!谁让你喊舅母的!”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江湖儿女,只要父母健在的都不能例外,他这长兄如父的都没开口,谁说姬无双就能娶到倪修了? 哼!他姬无双将倪修害的那么惨,还想娶人?也不问问他同不同意! 庞晔气得直抖,心中暗暗发狠一定要将姬无双狠狠磋磨一番不可,全然忘了方才自己看见倪修在姬无双怀里笑得甜蜜之时是如何的视而不见的。 不过,也不矛盾,郎情妾意是一回事儿,要从他手上要人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他作为师兄,总不能叫自己的师妹白受那么多苦去。想要人,先把这些苦还回来! 这般想着,凤天驭寻了个间隙虚晃一招已到近前。 长鞭在他手中卷起阵阵黑烟,直扑重任而来,最外圈的人心下一凌,都是视死如归举着没有丝毫灵力的剑硬着头皮迎上。 说时迟那时快,层层人圈之中,突然华光炸裂,一道灵气聚集而成的光柱冲天而去,不过是瞬间,所有人的剑锋都萦绕上一层强劲的灵光! 凤天驭双目圆瞪,心中大骇如狂波翻滚,下一秒,就被十几道灵力充沛的灵剑挑翻在地。 众人已是恨极,丝毫不给予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七八道剑齐齐落下,凤天驭瞬间气绝。 倪修这才心下一松,本以为需要耗费许久,却没想到这么猝不及防地就将凤天驭斩杀。地上凤天驭也瞪着双目,似是到死都没反应过来,得了个死不瞑目。 都说擒贼先擒王,这始作俑者凤天驭一死,他后方那些与姬无双缠斗之人都瞬间没了气势,加之众人都重又恢复了灵力,一时间,势如破竹…… 不过须臾便将这场残忍、荒唐的闹剧挂上了帷幕。 这闹剧,不过是一瞬便发力了结,但在这闹剧之前,却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漫长而近乎绝望的煎熬。众人心中阵阵胆寒,聚在一处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尤其是以朱恒父亲为首的那一帮早在“香山仙宴”便消失了的各家家主以及家主带去赴宴的各世家中流砥柱们。 也就是到此时,众人才在七嘴八舌的交流之下得知事情的全部经过。 原来,关于凤天驭谋划的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倪修他们那次集体修习说起—— 倪修他们能够遇见那伙穿着破破烂烂像逃荒一样的寻宝人并非偶然,就连寻宝人们用他们听不懂的话交流使得钱铎听懂从而一行人也加入也并非偶然。这一切都在凤天驭的计划之中,因为凤天驭他知道,只有倪修这样体制特异的人才能拿到寒潭里面的碧落石。 而后来的为倪修诊治的灵医也是他的人,那医女借着倪修周围都是男人不方便观看她就诊,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从她身上盗走碧落石,从而为凤天驭所用。说白了,若是没有医女,那个他们遇见的天门关之中“幸存”的小兄弟也会见机行事去抢夺,但是那样就过于明目张胆,并且容易被制住从而得不偿失。于是在得知倪修伤了灵识陷入昏迷之后,凤天驭便改变计划叫手下的灵医去偷。 之后便就是众人所知的陆家灭门惨案了。凤天驭得到了碧落石之后,便制造陆家惨案,并将线索都指向凤家,导致凤家覆灭,后来因为仇恨,连凤家的旁门别支都没有放过,在他淡出人们视线的二十年里一一将凤家剩余之人抹杀殆尽。然后便蛰伏这世间一隅等待时机。 他并非优柔寡之人,然事关重大,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万无一失的下手时机,直到—— 直到姬无双舍命救倪修! 倪修死后的二十年中,姬无双一直在寻找解救之法。因为他坚信,倪修原本就是不死不生,如此特殊,定能重新起死回生。于是,倪修死后的二十年里他便一直在游历,寻找薛家后人,寻求秘法。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并得知确实有救。但是必须用他自己的心脏放入倪修体中,这也就意味着,想救倪修,他就必须得死!他若孑然一身便也没什么,但是姬埕霖和他的父亲已死多年,他也就接手了姬家多年,他有责任,也不得不给姬家几千门生寻一个出路。而他亲近之人所剩无几,姬埕萑虽然活着,却不愿意接受姬家事宜,他只好求上他的阿姊和他的姐夫——钱铎。 但他却不知道,钱铎与凤天驭感情深厚,钱家主与凤如也是感情深厚,在凤天驭落魄之时,钱家收留了他!所以,姬无双与钱铎商议姬家事情之时凤天驭就在钱家,并已尽数将二人计划偷听了去。 于是,凤天驭等待了许久的时机便来了—— 待到姬无双交代完姬家门生后事,与钱铎相约行秘法剖心救倪修之后,凤天驭用碧落石使得那时的钱家主——钱铎的父亲与钱铎灵力尽失,并在香山布下天罗地网,向各仙门世家发出请柬,将其一网打尽。 毕竟姬无双是为了救倪修而死,若是世人都知“嗜血魔女”重又活了过来恐怕恐怕倪修这一次也难得安稳,所以姬无双当初拜托钱铎之时,一是托付姬家;二是请他帮忙圆谎,遮盖他的死因。 那时,钱铎依言,准备佯装“不经意间”发现姬无双的尸体再说,是以还未来得及发布姬无双已死的消息,就被凤天驭捷足先登,以姬无双的名义向众仙家发出邀请,开展了他计划的第一步。 他囚得那些人之后,就开始在碧落石的法力帮助之下制造出无数与他们亲人一模一样的泥人,逼他们相杀,杀到眼红,杀到麻木,杀到今天他们撞见自己的至亲、同门,便本能地以为那些都是假的。 此举一来是为了心中仇恨——他要看那些曾经逼死他母亲的人,或是说这世间所有的仙门之人,自相残杀,以消除他内心之恨;二来,他没有过多的簇拥,而他要设的“万仙祭魔阵”需要将千万修炼之人斩杀当场,委实有些难办;三来,此阵法需要极阴极阳之态,“极阳”不必多说,万仙灵力便是了,但是“极阴”,要在短时间内将所有人的怨气推到极致,自相残杀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于此同时,他以天地布下阵法,制造了好几个极阴或是极阳的境地。比方说孟奇镇,在他特殊的方法之下,没有一丝冤魂,镇人死前爆发出的极大的求生意志将那里渲染成一片极阳之地;再比如万魂碑,碑中怨魂皆是他屠杀的平民百姓之魂,被他禁锢于其中遭受上古玉虫的磨砺、啃噬,短短余月便将其怨气激到极致,激到渗入地底连地府的酆判都辨不清阳世还是阴间…… 钱铎本欲暗中请众仙家帮忙破坏那些阵法,可是进去孟奇镇之人都灵力丧失,无一生还。所幸他当初帮姬无双剖心之时为了不叫妻子太过伤心,封存了姬无双的三魂七魄,他便以此诱倪修前去破坏。 可谁知,终究还是没能阻止,行到了这一步。 倪修看着方才与姬无双缠斗一处的人中几个熟悉的面庞,也知道,原来凤天驭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谋划此事了。 而钱铎的说法正式印证了她的猜测。 倪修道:“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凤天驭就已经在筹划了?” 说着,她又自己否道:“不对,应该说是更早些时候,而那个时候不过是他针对于我们、针对于凤家的计划开始实施了而已。” 正说着,半信半疑的众人中间传出一声质疑,道:“那这么说钱家主竟是无可奈何而为之?把自己摘得真干净啊!” 此话一出,场中不少人都皱了眉头,也有不少人不露声色。仙门六大世家,二十年前凤家毁了,后来凤天驭设局,姬家毁了,现在庞家灭门估计要有许多时间才能恢复元气,若是也能借此使钱家重创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钱浩思一扭头,精准地找见了出声那人,愤怒就要上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也不惧,顶道:“字面意思,钱家主方才句句将自己摘得干净,似乎所有好事都是他做的,所有坏事都是他不得已做的,都是在凤天驭的逼迫下做的。可是殊不知,你自己不愿,别人就是那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去做。” “哦?是吗?”倪修冷笑一声,突然拔长了手指,指尖一抹透着寒意的尖锐扣住那人脖颈,“那你不如现在叫声爷爷来听听?不知你愿不愿意。” 她委实很讨厌这些人,一没点事情就开始窝里横,非要将已经平静下来的事态重新挑得天翻地覆。钱铎拉完了钱浩思又去拉倪修,面上不显怒色,冲着之前那人笑道:“我并非没想以死明志,只不过,我想起,若我死了,还有人阻止他吗?若我死了,你们连怎么恢复灵力都不知道,那今日就是瓮中之鳖,刀俎之肉,敢问阁下,是能有什么方法识破他的宝物,救众人于水火吗?” 识破宝物?别开玩笑了!那什么破劳什子碧落石,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谈什么识破? 钱铎一席话说得贼轻,神色也是坦然,那人却面色臊红,整个儿人都在发烫,转悠了半天眸子,尤不死心,梗着嗓子道:“那又如何?谁知道你是不是看嗜血魔女未死,凤天驭那方没了胜算,才弃暗投明的……” 话还未说完,胸前一重,整个人跌落到人堆里撞倒一片。倪修轻轻吹了吹拳上的灰尘,似是很是嫌弃,皱着眉道:“嘴巴放干净点,谁是嗜血魔女?老子是你的大爷!”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大结局 家主!” 说话那人原来还是个小门小户的家主。不少他们家的门生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持剑相对。旁的一些没有眼色的竟然也跟着。其实大多数人多少是怕倪修会不会突然狂性大发,但是倪修却不管,冷笑地盯着那些人,道:“看来诸位还没有打够!”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场上氛围瞬间推至剑拔弩张的地步,不止一个人汗毛倒立。知道倪修是在借那人言语之失帮他出气,毕竟此前,她从来不曾在意别人究竟是如何诋毁她。钱铎微微一笑,扯了扯倪修道:“算了,修弟。” 倪修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钱铎挺直了胸膛,朝着众人道:“诸位若是心存疑虑那就大可不必了。为了戳穿凤天驭,也为了赢得他的信任,能够实时掌握凤天驭一行人的动向,我早已与他签了灵契。所以,我今日早已算是违背了灵契上的内容,不日就会身死。”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灵契!”倪修、朱恒、钱浩思、姬无双等人都是大惊失色。 然而更多的人是十分地惊疑不定,七嘴八舌交头接耳,朱家主也颇有震惊,问钱铎道:“可是那种灵契?” 钱铎平静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灵光溢彩的蚕丝绢帛,递给朱家主,道:“世伯,您可以看看我有无虚话。” 朱家主接过那灵契,上头内容很简洁,一目了然,只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钱铎,覚斯,为凤权,天驭所用,同生同死,若违此约,魂飞魄散。 下方是两人的亲笔签名以及两个金光闪闪的魂印。 魂印,顾名思义向自己的私印之中注入灵力与脑中意志,形成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朱家主见多识广,光是看一眼,便知这东西的真伪。他轻叹一声,走到方才那个家主近前,将灵契举到他眼前,道:“你自己看看吧。” 倪修也凑过去,顿时又哀又气,啐了一声,道:“瞅瞅!你这个瞎了眼的玩意儿!还弃暗投明!死到临头的玩意儿还敢说自己是‘明’?哪来的脸?我钱兄若真是苟且偷生之辈,早就将你们这群蠢货一网打尽了,哪还用的到像这样,把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救下,反而把自己搭上?” 那人被倪修骂的狗血喷头,脸色忽青忽白,讷讷道:“那反正这只是他们两个的私下契约,现在凤天驭都死了,谁还会去取他性命……” 一言出,四方寂静。 所有人都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他。有熟识者将他认出:“这不是刘家主吗?你不是说您刘家是得了正传的世家……” 这话是在质疑他刘家的玄门血统,那被称为刘家主的青年有些不知所以,他不过就是问了一句很正常的话,怎么就会被人质疑他的玄门血统?他心知不妥,却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妥。压下了心中隐隐的不安,刘明靠着身后自家门生的身上,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道:“不知阁下是何意思?” 认出他的是与他们刘家一同在昆华的张家家主张启山。张启山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方才没有多想,实在仅仅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而已,现在刘明发问,他才猛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低低道了句:“无事。”又重新与他人一样默然隐入人群之中。 岂料刘明紧张之下脑子转不过弯来,以为他是突然间怕了什么,竟穷追不舍道:“听阁下言语中的意思,是在质疑我刘某人的玄门血统,今日阁下不把话说清楚,个刘某人一个交代,这事儿就别想过了!” 张启山隐隐含了怒意,正要答话,就听一声张狂至极的嗤笑突然飘至刘明身前。倪修笑道:“张家主给你脸,你却不要,给你活路,你还不走!把话说清楚?好啊!我来告诉你什么意思!” 说着,一把扯过那灵契,重新举到他的面前,怒道:“你看见没?你看看这个,这纸张,是聚灵蚕丝织成的布帛,虽是布帛,却更似纸张,流光四溢,轻薄而不易破损;你再看看这上头的签名,这签名都是以银针采取的眉间血为墨书写;还有这个私印,这私印中注入了灵力与脑中意志,你就算是拿灵剑去撬,都难以撬掉!” “所以,这才是灵契!灵契是以天地为证,一旦签了,若是违反,是会降下天罚的!” “至于张家主为何会质疑你,当然是因为你这刘家家主的位置坐得名不正言不顺啊!” 刘明惶恐地瞪大了眼睛,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倪修见他这模样,笑意更深了几分:“灵契的兴起是在大约八千年前,那时各世家开始衰门派而兴家族,从而引发了仙门不小的动荡,当时某一个家族研究出灵契这一物,才将这动荡隐隐压制下去。后来世人渐渐发现这灵契的霸道之处,毕竟从未有人能斗得过天去,于是在仙门形势渐稳之后,众人便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灵契这物,灵契这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所以许多人至今不知,但是,各传承世家子弟却是例外。因为各世家的传承,都需要灵契,并且这已成为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任家主都会在择好下一任家主之时,将其秘密带入宗祠,在列祖列宗面前签下灵契。” “我记得刘家也是传承世家。所以,若刘家主是定了你为下一任家主,你定是知道灵契这一东西的。但是你不知道,就说明了他并未定下!” 刘明心思转了千转,驳道:“那又如何?我堂叔走得急,赴香山仙宴之时未料会有此难,没有来得及签灵契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姬无双幽幽道,“咱们修炼之人常常需要修习,哪天会身死,自己都不知道,故而但凡家主择定了一人,都会立即签下灵契以托付家族。所以,只要未签灵契,便说明,此人还没有择定。” 这一番解释已经详尽得不能再详尽了,所以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了是怎么个回事。刘明身边一个少年不可置信道:“堂兄,没曾想你竟然骗了我们!” 刘明脸色颇有点难看:“谁说我骗你?堂叔一直都意向叫我当家主!只不过未来得及签订灵契罢了!” 倪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幽幽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刘家主已经择定了你,那么早就签订灵契了,又何必还将你身边这位堂弟过继过去?”刘明身边刚刚冒出来的那位顶多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模样,两人年龄差距这么大,明显刘家主没有择定刘明,正在犹豫,并且是偏向他身旁的那位少年比较多的。 刘家在仙门中并非什么风云大家,但是他家的事情,仙门之人都有所耳闻。因为刘家主与少时同修两情相悦,是以并未娶妻。这本来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毕竟修炼之人不少都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感情深厚的比比皆是,有的情同手足,有的请似夫妻。 人之情起,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两人想要互相厮守这本无可厚非。但稀奇就稀奇在,一般家主都会为了自家传承娶妻生子,而刘家主却是打定了注意,铁了心只与他的同修相互厮守,便一直没有子嗣,不得已只能从旁支里面挑选适龄子弟过继培养。 那边刘家的人已经开始争吵不休。刘明身受重伤,分明已经是气到不行,更是暗暗恨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要出这种风头,反而暴露了自己。有人却是已经忍受不了,反正钱铎的事情已经都解释清楚了,钱浩思,冲到刘家人面前冷冷道:“这毕竟是你刘家自己的事情,还请诸位回家自己解决。我们钱家就不招待了。” 刘明面上一阵青白,捂着胸口,憋着一口气就气晕了过去。 “钱家主舍己为人之行为实在令人钦佩,若是往后有事尽管来唤,我尤某人绝不推辞。今日就先告辞了。” “战后钱家主应当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主某也就不多叨扰了,保重!” 众人也知钱浩思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毕竟钱铎恐怕时日无多,天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下,这会儿,还是给他们父子多留点世间相处相处为好。于是,在尤家、朱家的带领之下,众家主三三两两上前慰问、表达感激之后便都纷纷辞行。 一时间,挤满了人的钱家祭台顿时就空落了下来。钱浩思也终于是忍不住,抱着钱铎,嚎啕大哭…… 等待死亡的时间都是煎熬的。但是明知没几天可活,钱铎反而也就平静下来,愈发地珍惜与亲人在一起的时光了。钱浩思、倪修、姬无双、庞晔、朱恒都留在了他的身边陪他,自从那日钱浩思哭红了眼后,几人都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天罚这一话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然而,三日之后,天罚终于还是降临了—— 庞晔:“你离阿修远点!” 姬无双:“不行,阿修会伤心的。” 庞晔:“我觉对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姬无双:“那阿修会伤心的。” 庞晔:“你吃饭跟个娘们儿一样,阿修才不会看上你!” 姬无双:“阿修不用吃饭,所以不会嫌弃我的。是吧阿修?” 倪修:“……” 这日,几人正在围桌用餐,席间庞晔还在找着姬无双的麻烦,两人正怼得厉害,就听一阵雷声在屋顶上方响起…… 屋内众人面色齐齐一变,尤其是钱浩思,脸色白的厉害。 钱铎放下碗筷,道:“浩思就交给你们照顾了,我出去,防止天罚累及他人。” 说着,掠至院中空地,等待着天罚的降临。 倪修和姬无双拉着哭天抢地要往前冲去的钱浩思,默默立着为钱铎送行。 约莫有两刻钟,一阵电闪雷鸣耀眼的强光之后…… “别哭了浩思!”姬无双率先发现端倪。 钱浩思的那一声“父亲”呆呆卡在他喉咙中间,卡成了一个响亮的嗝:“嗝——” 几人眼前一亮:“这是!” 这哪里是什么天罚?这分明是雷劫嘛! 庞晔愣了好半天,忿忿道:“这孙子!害我们伤怀了这么多时日,竟然就这么……就这么……飞升了!” 待电闪平息之后,天空一阵清纯透明,钱铎就听闻一道空灵遥远的天籁划过晴空:“来——来——来——” 下一刻,身体急速上升,隐至不见…… 拨开愁云见晴空,几人一起帮着钱浩思招呼好南来北往向钱家道喜的人们之后终于累得瘫倒在地。庞晔倚在门上无力道:“阿修,跟我回月华庄吧。我们重振月华庄!” 天知道,仅仅是一个流水宴就能把他们累成狗。若是重振月华庄,整理各种传承法宝和古籍,不知道得累成什么样子。没有倪修这个一天到晚不知道累字怎么写的人,恐怕还真是不行…… 而且,他想以此为借口将倪修留住。至于姬无双,别把倪修拐跑,怎么着都行。 倪修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该带无双去天山了。” “天山?” “是啊,无双现在是泥身,时间到了他恐怕就要魂飞魄散了。唯一的方法就是养魂,把魂魄养成实体。所以忙完这几日我就得带他去天山养魂了。” 庞晔皱了皱眉头,道:“此去多久?”养魂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好不容易和倪修重逢,别再等他老了都贱不着她。 倪修笑道:“我也不知养魂需要多久,但是我肯定会抽空回来看看的。” 事关自个儿舅舅的安危,钱浩思忙到:“舅母,你带舅舅去吧……庞叔,你要是缺人,我可以借人手给你……” 朱恒也笑道:“不止浩思可以借,我朱家的人也可以借给你。” 庞晔:“……” 某人脸顿时黑成锅底。这一个个的是巴不得倪修早点走? 姬无双登时笑得前俯后仰,一脸得意之色。 ***************后记******************** “听说,养魂的时候,一切都会归零,所以……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因为我到时候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你啊!” “也对。”倪修微微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才将姬无双的魂魄抽入到安魂袋中紧紧在胸口捂好,进入到天山中最寒冷的地方…… 全书完。后面还会有番外的哦,如果看得断断续续没能理解个中关系的,不要紧,番外会梳理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番外 无双 咱们小公子真可怜,夫人压根儿不喜欢他。” “谁说不是呢?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你说小公子长得多么讨喜,夫人怎么就不喜欢呢?” “对啊,这莫不是猪油蒙了心?小公子半岁不到就会爬了,一岁生日就会说话,这么聪明,还长得这么可爱,咱们府上的下人,哪个看了不是心里面喜欢的不行?就连家主都是天天抱着小公子不肯撒手呢,偏偏做母亲的反而像是外人一样……” “会不会是因为小公子长得有点女相?” “长得女相也好看啊!何况他长得那么像夫人自己……” “嘘!别说了,小公子往这边来了……” 奶妈和几个丫鬟又窝在一起小声谈论我了,我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背着手,昂首挺胸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她们这些人哪里知道,母亲其实对我可好了,不过母亲说这是秘密,我也就一点儿也不会叫他们发现,这是母亲和我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绕过假山旁的亭子,我从后边儿偷偷向母亲房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还有没几天是我的生日,最近母亲好像在忙着什么事情,应该是在为我准备生辰礼物,我得悄不溜地去看看。虽然这样会比较容易没有惊喜,但是没办法,我太好奇了。 日头已经西斜了,母亲的房间门还是紧闭着。 我偷偷在窗户缝里看了半天,以前偷瞧的时候母亲不是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唉声叹气就是在房间里扎小人,也不知道在扎谁,总之都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但是今天,母亲居然笑意盈盈的,十分开心。 好奇怪…… 我努力往上抬了抬却没有看见母亲到底在做什么。诶,个子矮就是这个坏处。 我只好设了阻音结界,把周围的石头搬来一些摞到一起垫脚。虽然灵力不够高,但是阻挡这一点声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一层,两层,三层,…… 哇!好漂亮的小女孩! 白莹莹的皮肤,红红的小嘴儿,小巧玲珑的一点小鼻子,穿着一身红衣裳,还用大红绳子扎着两个富贵髻,一对儿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好像是年华里面的人儿一样。是母亲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吗?所以我今年要有新玩伴了?我现在就想要和她一起玩儿…… 不行!我不能让母亲知道我在偷看,我还是忍着点吧,反正也没有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 好不容易熬到生日宴结束,我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到房间里,很不开心! 今天偷偷去见了母亲,本以为我会有好伙伴了,但是谁料母亲给我的竟然是一块儿石头!我又看了看石头,虽然很红,很艳,又晶莹剔透,放在灯光底下确实好看的不行,可是我缺这些东西吗?我想要和那个女娃娃做朋友! 算了!我实在是太喜欢那个小女娃娃了,哪怕让母亲知道我偷看了也无妨,我决定了还是去找讨下那个小娃娃。 这般想着,我便迈开步子偷偷往母亲的房间里走去。只是,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一去,竟然会成为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母亲看见我时喜悦的笑容不知道为何就渐渐隐了下去,转而被浓浓的哀愁和一抹狠戾的坚决所替代。她说:“无双,过了今夜,你就已经七岁了。也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寻常仙门子弟多是十二岁便可带领自家门生一同外出修习了,七岁,应当也能挑起大梁了……” 母亲的神色很严肃,语气也很低沉,不知怎么的,我的心就开始慌了。然后,我的就听见了一个让我十分难以接受的故事。 之所以说故事,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竟然会是真的发生的,也从来没有想过,哪怕我亲耳听见母亲说了我也不敢相信,除了摇头,除了哭,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她说,从前有一对神仙眷侣,男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女的美若天仙温柔如水,二人青梅竹马且志趣相投,都向往着一片广阔的壮丽山河,无心权势,只想携手江湖,做一对儿自由自在的鸳鸯。 可是突然有一天,二人在香山书院听学时结识的挚友来信请求他们帮忙协助振兴姬家,二人本不愿意,可是挚友不断来信并且心中字字句句都是苦闷,说自己刚刚接手姬家的家主之位,是如何的寸步难行,并再三保证绝不会拘束二人,他日若是他这方步入了正轨,二人去留随意。 于是二人便收拾行囊来到姬家。 二人此举本是好心,却好心没有好报。姬家的家主原来早就觊觎那女子,设了计谋将男子调走办事,并在途中截杀了男子,然后强占女子为妻。女子反抗了很久,一直盼着夫君来救自己,何况她还有一个女儿需要自己照顾,可是等来等去,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到的,却是夫君身死的消息…… 女子痛不欲生,她想着,要不干脆就直接自我了断好了,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她都只想和夫君一起闯。怎奈天不遂人愿,连白绫都备好了,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有身孕…… 那是她夫君的孩子,或许还是个男孩儿。她和夫君都是孤儿,两人无父无母,如今若是能给夫君留个后,她什么都愿意做,于是她忍辱负重,混淆视听,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幸好,上天不负她的艰难和期望,给了她一个冰雪聪明的男孩儿…… “无双,”我呆呆地就听母亲说道,“你不叫姬无双,你姓罗,你叫罗无双!” 虽然在母亲严肃地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心中的就能不安地猜到些许,但是真当母亲说出来时,仿佛有雷声在我耳边炸响,将我的脑袋都轰得嗡嗡作响。 隔了好久,我才能再听清母亲在说些什么:“双儿,今年生日,我给你的那颗石头叫做心石,那时你跟我要的那女娃娃的半颗心……” 半颗心?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母亲:半颗心?人没了半颗心还能活吗? 母亲说着又递给了我一块玉佩,她说:“这是信物,往后你大了,只管说这是那女娃的母亲与我,为你二人定下的亲事即可。” “无双,这世人总要有剑在手方能无往不胜,但是更多的,却是拘束。所以,我为你打造了一柄独一无二的剑,我要你亲手将现在姬家的那些人斩杀,替你父亲与我报仇,因为他们都是助纣为虐的人,他们明知姬家那个做了什么,却顾忌家门声誉将所有的痕迹全部抹去,他们该死……” “不!母亲,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着母亲眼里的仇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是真的做不到啊! 我一直以为的父亲,竟然不是我的父亲,竟然是我的杀父仇人,而我却一直依赖他,他也对我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他想到的第一个人都是我,我的学识是他亲自教的,我的剑术也是他亲自教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他手把手教会了我那么多,而我突然有一天却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却是要杀掉他! 我不知道那晚我是如何回到自己的房中的,也不知道那晚我哭了多久,更是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母亲说她早已将她的计划偷偷地埋在我床榻的一块青砖下头,那里写了很多事情,有她和我亲生父亲的事情,也有那个小女孩的事情,更多的,是关于那个小女孩——她亲手为我打造的那柄利剑。 可是我没有找,没有看,我不想接受这些。 直到——我曲着腿,从夜间坐到白日,坐到浑身都泛起如同虫蚁啃噬一般的麻木;直到我突然听见母亲院落方向传来一声惊叫,和一声“父亲”发出的哀痛长啸,我才陡然惊醒。在为母亲送行的丧乐声中,第一次翻看了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的笔记。 自从母亲死后,所有人都说我变了。“父亲”不止一次地来看过我,开导我。他说:“双儿,虽然你母亲死了,可是你还有父亲啊!为父会把你母亲欠你的那份陪伴还给你的。” 我压下下一面就要浮现在面上的冷笑和怨怒,装作呆呆的样子不置一语。 我知道母亲为何与我说完这些就自杀了,因为,我看见了那个女娃,母亲若是不告诉我这一切,恐怕事情就会暴露,然后她所有的计划都会被我眼前的这个“父亲”所知晓,然后她就永远也无法为我的亲生父亲报仇,更无法护我周全。 “护我周全”这件事情我原先还没有想到,但是从“父亲”一次一次的试探中我真实的知道了,母亲最怕的恐怕还是没有办法护我周全。因为,姬家那个老贼不止一次地问我:“你母亲死之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说什么呢?我在心里冷笑,难道是说我不是他的儿子?若是,又怎样?若不是,又待怎样? 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默……我开始练习控制自己的表情,我一遍一遍对着房中的镜子控制自己一言一行,控制自己说谎时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是真的不会笑了,也不会怒了,更不会因为自己的谎言而内心忐忑了。我找到“父亲”,告诉他我最近的反常。我说:“母亲在我生辰那晚说过,她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 意料之外的由头,又在情理之中。 我平静地说完这些,像一个心如死灰的人,然后重新静默下去。也重新打消了姬家那个老贼的顾虑。 老贼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而我却开始把心吊起…… 我开始浅眠,开始收敛,开始埋头苦修,又开始防备一切不清醒的状态。姬家现在承认的只有我一个儿子,那么在不与家主亲近的状态下,最能稳住地位的方式便是勤修苦练成为姬家不可或缺的一根顶梁柱,而成为那样的人,也是手刃贼人的必备条件。 于是,我从五岁的聪颖,变成了十岁的勤奋,再到十五岁的名扬天下! 而这期间,唯一不变的,是我坚硬如铁的内心。我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仇恨,心外筑了太多的防备。 十七岁那年,我按照母亲的计划突然去书院听学,加入了那一堆水平参差不齐的学生当中,因为我十七岁这年刚好是那个女娃及笄之年,母亲说过,她已将女娃送去世家,这也就是说,这年,那个女娃是一定会来香山听学的。 母亲遗留下来的笔记中记载了这块心石的用法,只要输入灵力,念上口诀,我便能找见并认出当年的那个女娃娃。找到那柄利剑,即说明大事将成,可是事到关头,不知怎么的,我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当年那一张巴掌大的,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 我盯着手里的心石看了半天,默默将母亲最后留给我的那块心石收入暗格之中。我苦笑着心想:聪明就是这点不好,所有能使我印象深刻的,或是不能使我印象深刻的,却都能叫我过目不忘。 “罢了罢了,反正书院听学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要不就且先看看我自己能不能认出来?这样仿佛更好玩一些。”我如是想着,潜意识里却是十分清楚,这一切不过是我事到临头懦弱的逃避。因为,母亲的计划里,那个女孩最后是要死的。 那个女孩已经成为一个鬼物,这世上没有人能容忍这样一个存在,母亲也怕我制不住这样一个存在,所以,她助我复仇之后就必须背着锅死去。 即使我不愿,也会有人要杀死她。 我静坐了片刻,想着时间还早,机会还很多,可是复仇的重担压在身上叫我忍不住愈加烦躁…… 看了会儿书本想静心奈何越看越是浮躁难定,所幸收了桌上的笔墨,便往偏僻的地方走去散心。 书客居阅读网址: 番外 无双2 墙上的白漆都起了皮,斑斑点点剥落在墙根,似粉似片,也不见个人打扫。 玻璃上也都是灰尘,还有不知道什么液体粘在上头,明显时日已久,变成一滩一滩黑乎乎的,看上去干巴巴的,还厚厚的污点。 有些恶心人! “都脏成这副德行,也不打扫,这家诊所的医生一定懒,且不靠谱……”姬无双脚步一顿,捂着嘴,一脸痛色,胡乱地想着。 就这几秒钟的停顿,嘴里的牙又开始酸溜溜地疼了…… “艹!不管了!就这儿了!”姬无双豁出去地往里头冲,心想着好歹是个诊所,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或许正是因为医生水平高,平时太忙才没空收拾吧! 强忍着恶心一推门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比外边玻璃还要脏乱的桌子。 桌子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a4纸、各种美女杂志、三点式限量写真合集……就是不见与病例相关的东西。就连本该坐在桌子后头的医生也不见踪影。 姬无双张嘴,又吐出几颗牙齿到手心里,冲着屋内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 “什么事?我这儿牙科诊所,只看牙,不救命。”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姬无双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旁边有一个逼仄的小隔间。 小隔间没有门,但因为太小,导致了他进来之后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 此时,一个面色苍白,一看就很不健康的胖子正躺在小隔间的牙科专用医疗椅子上,完全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姬无双大步走过去,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攥紧了自己嘴里掉下来的牙齿,另一只手狠狠地将那胖子从椅子上提起,恶狠狠地道:“你他妈的!赶紧给老子看牙!不然老子要了你的命!” 姬无双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个头很高,瘦削的身体也非常有劲,所以哪怕这个胖子有两百多斤,被他提溜在手上也只有凭空晃荡的份儿。 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里似乎滋滋的要往外冒火,胖子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带动着身上好久都没运动过的肉也跟着狠狠一颤。忙不迭的起身哈腰,让出了身下的医疗椅:“壮士,坐……” 医疗椅也是个年久失修的,胖子一起身,姬无双就看见破皮海绵底下露在外头的不锈钢椅架。 姬无双的眉心忍不住跳了跳,随即坐下。这种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的牙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开始掉牙……”姬无双刚才气急的那股子狠劲不见了,声音里染上一丝哭意。 也不能怪他胆小,换做别人,过了换牙的年纪,看着自己的牙齿一个个往下掉,早就哭了好吗? 牙医让他张口,用小镜子在他嘴里看了半天,才木讷道:“好像是挺严重的。” “什么好像?你瞎吗?我这牙都剩了没几颗了!” 姬无双一急就要发火,一发火,牙医就要抖一抖,连忙点头附和:“是是是……” “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呀?吃什么了吗?”胖子一脸疑惑,简直怀疑眼前的这个小子是不是吃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比如……锤子? “我吃个锤子!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干,它们今天早上就开始莫名其妙的,一个个的开始松了。我感觉到它松,就忍不住要伸舌头去添,结果轻轻一舔就舔下来好几个……搞得我现在都不敢伸舌头了……”说着,摊开了手掌,将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牙齿给胖子看。 说话间,又有两颗牙因为他舌头的碰触掉在他的嘴里。 他躺在医疗椅上,牙齿因为重力往他的喉咙里头落,差点没卡死他! “呕!咳咳咳咳!咳咳……”姬无双连忙坐起来,一阵咳嗽,吐出两颗牙在手上,催促道:“你不是牙医吗?我这牙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赶紧给个说法啊?” 一着急,又是两颗牙…… 医生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结结巴巴道:“据,据我所知,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掉,掉牙齿……这是,自,自然现象……” “自然现象!”姬无双简直要被气死,指着自己的脸道:“我到年纪了吗?我到年纪了吗?‘一定的年纪’是什么年纪?是我这个年纪吗?我他妈才十四岁!屁的自然现象!” “是是是,没到,没到……但是可能是牙到了,”小诊所的医生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搜索着自己脑袋里为数不多的牙科知识,艰难地解释着,“可能是牙到了年纪,牙龈自然的老化、萎缩,没办法再给牙槽输送营养,导致牙槽骨也开始萎缩……然后,然后,就形成了‘骨吸收现象’,就进一步导致了牙周病……” o((⊙﹏⊙))o 什么牙龈牙槽?什么营养?什么骨吸收? 姬无双捂着嘴,听得一脸懵逼:“老子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听你拽专业知识的!你就干脆点说,这个牙你能不能治!要怎么治!”妈的!再说下去,他的牙就该掉完了! 姬无双盯着眼前的这个支支吾吾直抹冷汗的医生,内心一阵绝望……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 刚才因为着急才进来,早知道治不了,他还不如直接打车去大医院。虽然费点时间,总比在这儿好。 也不对! 去大医院,路上打车也要时间,排队挂号也要时间,等坐到医生面前,他的牙早就掉光了! 哪条路都行不通! 他怎么这么难啊!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恐怖…… 姬无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但因为害怕牙齿再脱落的缘故,他还得拼命压抑着自己,嘴里不敢有太大动作,抽泣地问医生:“有没有类似于镇定剂什么的?” 想来想去,他觉得可能是他的牙集体造反了,牙医应该有可以镇定牙齿的东西吧?他不知道那东西怎么说,但是说镇定剂准没错,不就跟人用的镇定剂是一个意思吗?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稳住它们,然后赶紧打车去大医院找专家看了…… “有有有,我这就拿!”胖医生听了他的提醒才想起来他有镇定剂,连忙转动着他庞大的身躯配药。 捏着针管,想着躺椅上的年轻人确实情绪过于激动了点,激动得他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有镇定剂了……那可是他专门为上门讨说法的患者准备的呀! 盯着手里的配好的药剂,胖医生心里一阵心安:现在医患纠纷那么激烈,这可是自己保命的宝贝! 不过这还是头一次有患者自己要求注射镇定剂的,真是良心患者啊!自知自己自控能力差,主动配合医生解决纠纷,这年头,这样的孩子也是少有了。 看见胖医生拿着针管向自己走过来,姬无双抹了把眼泪,张大了嘴巴,焦急地等着注射。 然而—— 下一秒! 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 姬无双:“我他妈……” 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景象就顿时模糊了下去…… “我就说这家诊所看着不靠谱吧。” 失去意识之前,一只蓝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爬上了他的肩膀,悠悠地说道。 第二章来任务了 “这个角,对应这条边,这条边,对应这个角,所以,这两个三角形是不是相似的关系?是的吧?所以我们就可以得出……” 讲台上,满脸认真严肃的老教师滔滔不绝地讲着题目,一边用黄色的木制三角尺在黑板上比划着,一边用彩色的粉笔在他所说到的边角上头反反复复地描画,将图形描得又粗又丑。 姬无双坐在讲台底下呆呆地舔着嘴里的牙齿。 梦里牙齿在口中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的松动感仍然让他止不住心悸。他到现在都能清晰地回忆起牙齿大片大片掉下,连着牙龈处的神经断开时,那种不大不小的刺痛和嘴里淡淡的血腥气。 “别舔了,不就是个梦吗?”肩膀上,只有他能看见的招财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道。 招财就是在姬无双前一天梦里出现的那只英短蓝白。 因为姬无双实在是有点穷,所以给它取了个十分迎合他内心迫切需求的名字——招财。 虽然对此,它是拒绝的,不过并不妨碍姬无双的坚持。 “可是我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不是都说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吗?”姬无双在心里回复道。 这猫不是凡物,他也不是凡人,所以他想和它说话的时候可以不用说出口,直接通过内心来交流。 招财伏在他的肩膀上冷冷地道:“也许是上面给出的提示。顶多跟任务有关……总之,你的身体没有毛病,也不会有毛病。” “什么上面?明明是下面!”姬无双第n+1次纠正。 上面住着天帝和仙官,阎王和小鬼分明是住在下面。 “可他们是你上头的人。” “那也是在下面住着呀!” 招财一声冷笑:“哼!你这么会说话,有你哭的时候。”说着把毛茸茸的头搁在毛茸茸的爪子上头,闭了眼不再理他。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姬无双心里凄惨,别人家的猫都是“粘粘,蹭蹭,求摸摸”,怎么到了他这里,就碰上个“冷冷,冰冰,滚边儿去”的主? 可是,看着自己肩膀上那毛茸茸软乎乎的可爱睡颜,姬无双还是止不住地打心眼儿里往外泛爱心。 眼珠一转,随即从书包里拿出一跟黄黑交杂的小羽毛,伸到肩膀处挠它粉兜兜的小鼻子。 羽毛是他从逗猫棒上拔下来的。 他还记得他去买逗猫棒的时候老板特地给他推荐的这种颜色,说是一般的猫对这种颜色的逗猫棒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当时老板还用几种不同颜色的逗猫棒跟店里的猫做过实验,这种黄黑相间的款式确实是最好使的一款。但是到了他手上就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姬无双看着睁了眼睛,一脸“看智障”表情盯着他的招财默默垂泪,这都不知道是他第多少次失败了。 “你幻化成猫的时候,一点猫性都没有的吗?” “……” “姬!无!双!” “轰!” 一道拍桌声和一道响亮的点名声乍然响起,吓得姬无双一个激灵,连忙转过头向讲台上看去。 讲台上严厉的老教师此刻早已放下了手中的三角尺和粉笔,正怒不可遏地盯着他,满脸痛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不是一次看见你玩鸡毛了!你天天拿个鸡毛往肩上干嘛呢?挠痒痒吗?今天左边肩膀,明天右边肩膀的,好玩呢凶呢?” 玩鸡毛? 一整个教室的学生都看着姬无双,一开始还以为老教师学会骂人了,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姬无双手上真的拿着一个不大不小黄不溜秋的鸡毛,纷纷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老教师一拍桌子,严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 教室里登时鸦雀无声。 或许是想到姬无双特殊的情况,老教师叹了口气,连连摇头,苦口婆心地开始规劝道:“姬无双同学啊!你别怪我啰嗦,毕竟你情况特殊,我不得不要说你两句。” “虽然你没有父母家人,但是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在关心你,关爱你,你可不能自我放弃啊!捐助你的人没有放弃你,学校没有放弃你,教育局的领导没有放弃你,国家也没有放弃你。” “政府给了你学习的机会,学校给你提供了学习的地点,老师同学们给了你关爱,捐助你的人为你提供了更加良好的学习条件……虽然你基础差,但更因为如此,你才要好好听讲,课后加倍努力,弥补之前的不足……你可不能叫大家失望啊!” 说了一长串话,中间都不带喘气的。明明是教数学的,但是他的口才和文学修养不得不叫姬无双敬佩。 “……”姬无双低着头,嚅嗫道,“嗯。” “好了坐下吧,认真听讲,不要总是走神。有什么不懂的,下课可以去办公室问我。”老教师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姬无双坐下,就继续开始讲起了课来。 对于这个插班生,他也真的没有办法了。本来以为是个勤奋刻苦的孤儿,谁想到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开学这半个月以来,不知道苦口婆心劝过多少次,人家总是“好好好”,“是是是”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姬无双坐得端正,装作认真地盯着黑板,精神却一点也没有办法集中,黑板上的东西就好像是天文一样,完全在他的理解之外。 这也不能怪他,他好像就是突然间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明明倪修……哦,对了倪修就是招财,它自我介绍的时候告诉他,它叫倪修。 接过上头的话说,明明招财已经告诉他,他今年十四岁,可是他却一点以往的记忆都没有。对这些学校里的知识更是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就是对于他自己是“死神”这件事情也是毫无印象。除了生活的常识,好像是自然生在他骨子里之外,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估计是被底下派发到这里的时候封锁了记忆之类的。 一声细微的电流炸裂声过后,肩膀上的猫突然一改慵懒的模样,蹲坐起来,简洁明了地说道:“来任务了。” 姬无双愣愣,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桌面上就出现了几张纸。 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堆东西—— 极乐游戏 一、目标及目标简介 姓名:张楠、李敏、王华、孙罗源 年龄:二十六岁、四十八岁、十六岁、五十三岁 爱好:赌博 四人关系:赌友 详细日程习惯:见附页 二、任务要求 时限:一周内完成策划 死因:随意 虚拟:与他们的爱好有关 死亡时限:大于五小时,小于六小时 附加条件:孙罗源必须死在最后 …… 书客居阅读网址: 番外 无双2 时值盛夏,阔叶碧莲最能赏心悦目抚平心中浮躁,可是书院近日来人甚多,一大帮子人聚在清台水榭之上吵吵囔囔委实有些煞风景。 无奈,我只好转而向偏僻一些的地方走去。 这一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毕竟我也是鲜少来书院。一路上都没有几个人,一片幽静之中,没有多久我心情便好了起来,甚至因为今日没有动用那颗心石找那女娃娃而隐隐有些轻松。 我正乱七八糟放空着思绪,就听见树上有一阵急躁的鸟鸣声,还有一直不停不歇的翅膀拍飞声。 我走近那颗大树,几片绿叶被树上的鸟儿震动下来,勾住我的发尾,看仔细了才发现高处好似有几只鸟儿被困在上头。 香山不可杀生,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在这里放下陷阱。我皱了皱眉头,所幸今日心情还算不错,也就不打算等着罚那设下陷阱的人了,只自顾攀上那树预备放鸟儿走了便是。 这棵树委实有些不好踩脚,想来那设陷阱之人也是个观察仔细的,放在这棵树上就不怕战果被玩心重的路过之人抢去了。可这些难不倒我,我很多时候为了历练自己都是弃了灵力不用,只凭自己的体力去做事情的。于是我没有几下便攀到了上方,伸出手轻轻一挑便将那笼子挑开。 鸟儿振翅的声音甚是悦耳,却同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喂!小贼!” 这声音响亮极了,低低沉沉却掩盖不住内里如山间清泉般叮咚的清亮。只是,声音来得有些猝不及防,我也不知方才是太过专注还是怎的,竟然都没有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叫这声音扰得一颤,脚下一滑,直直往下跌落…… 正欲唤无霜接我,却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入目是一张俊逸的小脸,小脸上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又大又圆,好似乌黑剔透的琉璃宝珠,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似是簌簌的刷子,又如扑簌的蝶翼。 明明是个一等一的好相貌,不论是哪家的公子还是小姐见了恐怕都不得不赞一个俊俏,可是我却觉得自己仿佛是撞le鬼一般,方才好不容易才刚刚起来的好心情瞬时烟消云散。 ——一眼!只一眼我便认出了她!虽然她长大了,脸长开了,变化了不少,这日还着的是男装,可是她抱着我,愣神的表情,同当年呆呆傻傻看着母亲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已经十年了,从母亲告诉我一切,从母亲自戕至今,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没有哪一刻我的心情是如此的复杂,也没有哪一刻我是如此的痛恨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 多可笑!这就是命吧!明明我都已经准备放过她,准备说找不着她,她却自己突然撞了上来…… 更可笑的是,我叫她放我下来,她却木木地只盯着我发呆,这模样,不禁与十年前的那张脸完全重合在一起。 虽然我知道母亲的死是姬家人造成的,与她无关。可是,若是我没有撞见她,没有去和母亲讨人,那么,母亲一定是不会在我生辰当天自戕的,她一定会等着我强大起来,等着亲眼看姬家那群衣冠禽兽死在我剑下的场面,而不是如今这般,因为怕我小,怕我坏事,就不得不以死来约束我的心志与行为。 当眼前的这张脸与十年前的重合在一起,我便仿佛也变成了十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晓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忧无虑的自己,所有的情绪再难压抑,心中有悔,有恨,有震惊,有伤痛。千丝万缕的情绪就像是一张密密浓浓的蛛网,死死的裹着我一颗早已被我练得坚硬如铁的心,将它揪成一团…… 于是,我推开她,利落地旋转落地,顺便送了她一脚。 她捂着胸口,一脸不可置信状,嘴巴圆得能塞进一颗大鸭蛋。她颤着手指我道:“我,你,你,你竟然恩将仇报!小爷好心救你,你竟然还敢踹小爷!” 我不置可否,弹了弹衣上的褶皱。谁要你救了?别人救人都是被救得求救才出手相救,我何时求救了?她还要废话,我唤来无霜,一亮剑,她便自知打我不过。 哼,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岂料她口口声声叫我等着,要喊她什么师兄来给我好看? 哼!好看便好看,我倒要看看她的师兄究竟是有多好看。 意料之外的,她竟然拉来了一帮子人,但意料之内的,所有人远远地对着我怔愣了一瞬便仿佛只是路过一般脚尖轻转往别处走去。 那个搂着她肩膀,与她甚是熟稔的庞家小子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师兄”了,往回转的时候似乎还在和她说什么不要惹我,以后见我就绕道之类的话。 果然,平辈之间还没有人能够给我好看。所以,以后也不用再狭路相逢了吧。 以后……至少在我行动之前,请躲着我,我还得想想,让我再想想……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松了一口气,又吊着一口气,难得的有些乏力。 不多时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开怀的大笑。那样的笑声,从十年前就在我的身上消失匿迹了,我有些羡慕。 复儿不屑。那不过是一群不知愁的少年,像幼子一般幼稚,多纨绔,而我,已经长大了。 耳边的蝉鸣顿时有些吵闹,叫人心下烦躁。看来这清净是寻不到了的,还是回去练剑吧,不定还能好好发泄一番。我如是想着,回到自己偏僻的宿院之中,无双出鞘,剑风横扫,直把院中繁茂夏叶扫得漫天纷飞,直把空中落叶斩成细碎,直把烈日杀落西山,我的心情才重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如水…… 叫人打了水,我执书坐倚在浴桶之中,暖烛摇曳,漏刻轻响,阴魂不散的面庞渐渐从眼前淡了下去,书简上的内容也渐渐就清晰了起来。果然,最后还是书能净心。 今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往后也与往常不会有什么不同。 都一样,一样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番外 无双3 那话怎么说得来着?反正就是说,一个人不能把话说满,一说满,下一刻就会被现实打脸。 我刚刚在心里念叨完“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就发生了一件与往常完全不一样的,叫我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情——我沐浴被偷窥了! 这实在是毕生之耻辱! 我不动声色,悄悄握了一拳的水,注入了灵力往头顶上方打去,趁着灵力迷人眼的时候飞速地用另一只手捞过一旁衣架上头的衣裳快速地裹好自己。 来人并没有杀气,像是一只蠢鸟一样,扑棱着就被我打落了下来。 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酒气…… 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双潋滟迷离的大眼睛——是她! 还是那种呆呆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见了她两次,次次都是这种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屈辱而严肃的时刻我竟然有点想笑。还好这么多年我喜怒不形于色的内功被我练得炉火纯青,我憋住自己想笑的冲动板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大半夜的趴我房顶,也不知道是何居心,我觉得她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谁知她居然开口说什么“烟雾缭绕的我审美都没有看见”…… 最可恨的是她完全都没有认出我来!傻呆呆的对着我说什么“想不到香山上头竟然有这么多好美的男的”! 我瞬间就恼了,没见过这么纨绔的女子,纨绔到不要脸! 好吧,时至今日我可以说,那晚我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吃醋了。虽然也不知道这个醋意究竟是怎么来的,但是——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专程过来看我的,谁知道她竟然是随机游荡,那也就是说不论是谁,只要长得好看,她撞见人家在沐浴就会偷偷地瞧上一眼?于是,我当即决定给她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深刻到什么程度呢?最好是一辈子不论过几百年都要记忆犹新,从此再也不敢偷窥其他异性才好! 母亲留给我的笔记我没有少看,关于她这个母亲亲自给我打造的利剑,我更是了解的透透的!所有关于她的事情我都是烂熟于心的,整治起她来更是不费任何的功夫,一尾捆仙绳顿时就将她缠得死死的。然后起了个大早把她吊在了宿院门口。 我知道这样的惩罚对女生来说可能有些过于重了一些,毕竟女生大多比较好面子的,可是既然是为了让她记下这个教训,以后再也不敢胡乱去看其他男子,就应该罚得重一点,不是吗? 我本来打算把她吊上大半天,让她好好地受受教训,可谁知庞家那小子过来,啥也不干,只扯了她口中的布条…… 然后我就经历了我这一生来说最最惊悚的事情——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胡乱说话!就连把她偷窥我沐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还嚷嚷着什么要跟她比不要脸,我就输了。 我慌乱地解开她身上的捆仙绳叫她滚,内心里不得不承认,我是真的输给她了。世人都说我喜怒不形于色,说我性子冷淡,不按套路出牌。前几年我修习的时候路遇那个谁家的小公子,大家都以为我会救人的时候,我没有救,大家都以为我会袖手旁观的时候,我却视死如归地跟那害人的厉鬼斗上了一场…… 可是我自己心里知道,我并不像常人所说的不染尘埃,我终究还是个俗人,对于这种男女大防还是很介意的,结果这家伙才是不按套路出牌的那种,大庭广众之下,赤果果的就把“偷窥沐浴”的事情说了出来…… 望着她被庞家小子、朱家小子、钱家小子、尤家小子和一众平时跟着那四个小子后面瞎混的世家子弟簇拥着走远,我心里不禁有些五味杂陈——对于这件事情我终究还是存了些私心的:希望经此一事,她能意识到我不好惹,以后离我远远的。 母亲的计划是叫我拿上信物去收养她的世家提亲,然后作为夫妻好行事,就能够找机会用心石控制她杀死姬家那群老东西,最后再毁去心石,毁去她。到时候,她的尸体落在我的手上,也没有人可以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可是母亲却忘了,我是一个有心的人,我会心软,我会内疚,我会惭愧,如果我真的聘她为妻,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下不去手。 这十年来,我一刻不敢懈怠,努力让自己能够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我不笑、不怒,放弃了所有的喜恶,只想着修炼,想着复仇,尽量不让任何一件事情进入到我的心里,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心如止水,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年丢下重伤的那个世家子弟而不去管他的时候,我的腿都是虚软的,我踏着别人眼中看着稳健的步伐离去,可离去的每一步,我都像是踩在棉被里似的……每一步都在飘! 就像这天,我看着只知道玩闹的她,明显还不知道自己以后究竟要面对什么的她,我的心都在忏悔——所有在我手上的计划都还没有开始,我就已经在忏悔了。 然而,就在我以为她再也不会靠近我的时候,她居然笑嘻嘻的坐在了我的身后,还一口一个“姬兄”,热情得叫我毛骨悚然…… 接着,我就开始了一场说不清究竟是开心还是痛苦的一年。 她会在听学时在我后面念荤段子,把我气得肺都要炸了;也会在半夜趁我熟睡之时往我头上扔鲜艳的山鸡毛,叫我早上赶不及去上早课;也会在半夜的时候在我脸上画画,更过分居然涂胭脂抹粉将我扮作女装;还会在天气渐凉的时候对着我吹冷气…… 可能就因为之前的纠葛,从来不用睡觉的她开始跟我对上,每次都笑嘻嘻地把我气个半死,还甩不脱。可是她又能带给我许多的惊喜,比如说,她能把姬埕霖那个老东西气个半死,当众失态;也能在扰了我睡觉的时候贴心的提前把我叫醒,叫我不至于再误了早课;更能帮我画上一对根根分明真假难辨的剑眉…… 她就像是一块又甜又丑的狗屎糖…… 书客居阅读网址: 番外 无双4 自母亲逝世之后,我的性子就开始沉寂清冷起来,姬家那几个老东西不止一次找我谈过话,纷纷向我表示担忧与关怀。说到担忧,阿姊也不例外。她也一样很担忧我的事情,担忧我这么多年来竟然能够做到,一个之交都没有。 不过,前者与后者的担忧显然没有什么可比性。阿姊的担忧仅仅是对于我个人人生是否愉快的担忧;而姬家那群老东西担忧的则是姬家的兴旺与发达。毕竟我作为准下一任家主,怎么可以不通人情世故?他们甚至还自以为秘密地讨论过要培养我那个好堂兄来替代我。只可惜,传奇就是传奇,任他们再拽多少堂哥过来,都不能追及我的步伐。何况我在本就聪颖的天资之下还在拼命苦练? 只是,遇见倪修之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阿姊每次见到我都会试探性地问过关于我和倪修之间的关系。她说:“恐怕只有倪修这样热烈而纯粹的人才能够走进你的心里吧?” 就连姬埕霖都对我展开了笑颜,说过:“最近和倪修走的挺近?虽然倪修这个人顽劣得不着边际,但是如果她真能入你的眼,让你得以转性,那还真的是件好事。只是你须得把握分寸,你须得铭记,姬家的媳妇儿必须是严正端方、温柔淑婉之人。” 对于他们这种想象力丰富的猜测,我都是想都不想就即刻否认的:“你想多了。” 阿姊却说:“无双,你的防备太重,肩上的负担也太沉,我知道母亲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这一辈子真的很长,如果你再画地为牢,将日子过得艰难,那真的会很难熬,我希望你不要总是一个人去扛……你总得试着去相信别人,这样才会比较不辛苦。” 我梗着脖子不为所动,阿姊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你看看,都是一般的年纪,若是论起不幸,倪修岂不是比你更不幸?她的生生父母皆是英年早逝,她被庞家收养,虽然说庞家主为人侠义,庞夫人也是毫无争议的温柔贤惠,可再怎么说,也终究是寄人篱下呀!然而,她脸上的笑却比你脸上的多多了!” 我仍然敷衍着否认,却不自觉地开始格外地注意她。 然后我便发现,在庞晔、朱恒、钱铎、尤闵他们聚在一处谈论新打的野味的的时候,品香的时候,品酒的时候,说及天气渐凉夜晚酣眠的时候……她眼中都流动着艳羡与委屈。 可是这些个艳羡与委屈都是转瞬即逝,她略微低落的心情在转眼间就随着话题的揭过被她抛诸脑后——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长久地使他烦恼。而她也总有办法打发她无聊平寂的漫漫时光。 她是一个有趣的人,也确实如母亲所说,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她的危险不仅仅止步于力大无穷难以把控,更在于她的异能。是的,她似乎有我母亲没有料到的异能——摄人心魄。与她相处越久,我就越是深刻地意识到,她像是能摄魂一样控制我的心情。 我的心情再也不能像往昔一般平静,每每见到她,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想去探究,要往下沉沦,渴望和她一样真实的笑容。我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我要不要就此放下身上的包袱,好好地为自己痛快肆意地活上一场…… 时光弹指这个词语在放在我身上真的一点都不合适,我每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虽然已经习惯,但是我觉得如果认真地去思考、去对比,我的一天恐怕要像一年一样漫长,不同的是,遇见倪修之后,半年的听学时光却过得如同半天一般短暂。 等到书院组织一年一度的修习之时,我明知不该沉沦却不由自主地凑到了她的面前,还找了一个十分蹩脚的理由——督习。我发誓,这绝对是我用过的最尴尬,最烂的理由了。但是哪怕这个理由再烂,我也庆幸我用了它。因为我这次修习是我第一次相信别人,虽然这种信任是由于形势所迫,不得已的信任,但是倪修,她真的没有令我失望。 当她伤痕累累地站在我的面前,目光无神地询问人是否都到齐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刀剐过一般的痛。我急急忙忙地抱起她,什么都不管了,也什么都管不了了,那一刻我知道我疯了。 但是又不清楚我究竟是突然疯了还是原先就疯了,现在反而突然正常了呢? 母亲凄厉狠绝的面容浮上我的眼前,我知道我可能要令她失望了。想起那些笔记中的夹着的一封罪己书,母亲说她灵力低微,高不成低不就,难以报仇,所以就只好向自己的至交好友下手,因为她们不设防。而她,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目。 我也要这样吗?像母亲那样,为了复仇什么都不顾?看着怀中那个惨败脆弱的脸庞,我突然间对自己原本坚定不移的使命有了怀疑…… 但是很惭愧,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复仇,只是,我没有选择按照母亲的计划来,我踢开了倪修,彻底与之决裂。既是私仇,那就该我自己来报,牵扯上无辜的女子算什么男子?何况,要真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不折手段,那我与姬家那群人有什么两样? 可人算不如天算,我终究还是将倪修推到了风尖浪口——我随身佩带的心石不见了!与此同时,倪修在伐凤之时发了狂! 是阿姊! 能让我毫不设防近我身偷走心石的人只有阿姊。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阿姊什么都不知道,却原来,她全都知道,并且仇恨的种子早就在她心中长成了参天巨树。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她说:“既然你对她无意,那我便再无顾忌。” 她还说:“阿单,我知道你想自己复仇,可是,我绝不会让你担这风险。若是你自己动手,迟早有一天会查到你头上,届时,你又要以什么面目面对这天下人的指责诘问?你是打算抛出一切,将母亲毕生的耻辱在众人面前摊开,让母亲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如何?” 最后,她说:“阿单,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别忘了,若不是你,母亲不会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可是语气中的不容违拗一如当年的母亲。 那一晚,我盘腿打坐了一夜,心乱如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番外 无双5(全篇完) 自倪修消失一年后,大仇终于得报。 姬家庆功宴上,姬家那群那个伪君子终于死在了我的手上,天知道我战场上面护他们护得有多辛苦,就是为了亲手杀死他们。 我掘了百座坟才找到一个当凶尸的最好的料子,制造了倪修杀人的假象——脖颈间的小洞,被吸干血液的尸体。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倪修,无人怀疑。 这么多年的仇恨,就在一夜之间尘埃落定,快的仿佛一点也不真实。 丧葬结束,阿姊抱着我哭了许久,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关于我。可我满脑子想的只有倪修——她是不是已经听到消息,是不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她若是来了我又该如何说?她会不会被别人发现? 其实也不怨我不孝,我出生时父亲就已经死了,关于母亲的记忆又有些太过遥远,而且一开始,为了保护我,为了让姬家相信我是姬家的孩子,母亲一直在跟我保持距离。那些零碎的、不多的记忆,翻来覆去咀嚼了十多年,早已激不起内心的伤感了。 我以为倪修很快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这般的以为甚至可以说是确信。以她的性子和对我的重视程度,莫名被冤枉她一定会找到我当面解释。不是我自以为是,而是我清楚,她确确实实是把我当成了朋友的,既是朋友,又怎会得以忍受自己被对方误解? 可是我错了,我等了好多天,她都没有出现。 姬家的担子压在身上,本该是最忙碌的时候,我却越来越多的时间站立在初见的那颗树下发呆。 我看过朝阳,看过晚霞,看过更深时分浓重的夜露;看过秋叶寂寥衰落,看过冬日白雪皑皑,看过春暖花开无声,看过酷暑炎炎烈日……更看过无数的门生、客卿步履匆匆屏息不敢多言,却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我隐约知道,她不会来了…… 秋风再次染黄一山寂寥——整整一年了! 整整一年,以她御风之速,就算是在天涯海角,她若是愿来,也早该到了。 这天,朝阳正好,几只大胆的雀儿停落在我头顶上方的树枝之上,莫名地,我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我御剑来到阿姊处,想要借助心石寻回倪修。 阿姊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转身捧出一堆画卷,让我相看。她笑道:“你先看看这个姑娘,是鹤毓地界京华城戍守仙家蔡家的五小姐,这一堆画卷中,就属这个五小姐最好看了。蔡家虽然不是世家之内,但也有近百年的传承了,并且蔡家家主克己极严,御下有方,也算是后起之秀,往后成为仙门之中的中流砥柱指日可待。” 侍女将画卷缓缓打开,只一眼我便知道阿姊为何中意这个女子与我为妻了——她的眉眼竟与倪修有五分相似! 画中女子温婉娴静,眉目含情,跃然纸上,可是,即使再多相似,她也不是倪修。倪修从不会这般笑容,即使叫她入画,她也一定是欢脱不羁的模样。笑靥应当是灿烂真实不做作的,眉目中应该还带着点不驯的狡黠…… “阿姊!”喊了一声,我却再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从过来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心石已经毁了,拿不回来了。 阿姊也终于收了笑容,她道:“阿单,这么多姑娘,你都没有中意的吗?” 我皱着眉头,不知该作何解答。我不想违逆阿姊,但是,再多的姑娘我都不会有中意的。因为有一个人,她在我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时候,已经深深陷在了我的心里。 阿姊叹了口气,道:“倪修……不能留。留着会是祸患。得在咱们还能控制她的时候将她除去,否则,等到有了变数,她变得强大起来,不受控制时再反悔就晚了。” “她不会。”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出言反驳。 是的,她不会。 谁都可能会,但是她绝对不会! 试问这世间还能有谁可以在经历了那么多非人的苦楚之后还能像她一样保持本心? 一夜丧父,一夜丧母,一夜之间成为鬼物,从此孤独寂寥……十载春秋,不是一朝一夕,不是弹指即逝,生活中与常人不同的点点滴滴所累积的不易也不是轻易就可以想象出的。这些都没能将她击垮,都没能抹去她面上笑意,她的心比我预想的要纯净许多,她的心志更是非常人所能比及。 如她这般的人,永远都成不了什么祸患。哪怕身在无间,她也绝对不会为祸人间。 “你要出去?”阿姊垂下泪来,她像以往一样怜爱地摸着我的头发,哀哀叹道,“阿单,你这一生真是辛苦。前半生,都在为了母亲而活,现今,好不容易事情都了了,却又要……” “是我所愿,不悔。”从前,我的使命好似就是报仇雪恨,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就没了方向,现在,又有了,这是好事。 犹豫了一瞬,我终究还是劝道:“阿姊,钱覚斯,不错。” 这一年多来,庞日华、朱弘毅、尤永增、钱覚斯这几个往日与倪修交好的几人常来姬家拜访讨教,其实都在暗暗关注着倪修是否回来的消息。钱覚斯来得最多,见过几次阿姊,两人有情,我也看出来了。 阿姊点了点头:“此去珍重,常回来看看。” 我轻轻应了一声,重重行了一礼。 此去,不知何时归程…… 心石已毁,她不知还孤零零地躺在哪个角落。穷尽一生,我也要找到她,哪怕把这大地扒开,一寸一寸地走过、一厘厘地看过,我也要找到她。 届时,为她打一口只有她配得上的水晶棺,日日守在棺旁,与她说话、谈心。 她生前最怕孤单,总是想着法子玩闹折腾,身死,我便陪着她,栽一地繁花绿柳,日日以灵力灌溉,引来飞鸟无数,彩蝶成群,叫她永不孤寂…… 只是,世事弄人,我没有料到,寻到最后,竟然是我被化成一颗雪莲,躺在一片晶莹之中,是她日日注以灵力为我灌溉灵魂,口若悬河为我讲述世间趣事。 我睁开眼睛,触碰到一手冰冷涟漪。轻微水声在雪域寂静中尤为亮耳。 远处一抹窈窕的身影转瞬及至眼前,朱红的秀唇是茫茫冰雪之中唯一的灿烂。她笑,惊喜,开心,一如初见般的热烈:“你醒啦!” 我笑了。最开怀,最热烈的笑,从内而外,每个发梢都在飞扬。 是啊,一万年,我终于醒了。 我终于可以用我自己的身躯拥抱你…… (——全篇完——) 书客居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