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杀》 蜀道难 序章 江雨洗尽白月光 “一切!为了大秦!” “大秦!” “一切!为了陛下!” “陛下!” “破釜沉舟!誓守我大秦每一寸疆土!” “死守不退!” “死守不退!” “死守不退!” 纵使城内人心坚定,军民一心。然而这总共只有八万兵马驻守的秦朝边城,却要独立面对着来自于城外的波涛汹涌。 举城已然死死守城七日之久,不过城内粮草终有时尽……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伏杀,二十万东齐精兵环伺渭河,枪戟肃立,煞气冲天! 而阵前还林立着约莫五十位黑袍人马,袍臂左膀上系着根赤色布带,血艳欲滴,隶书称号一“齐”! 黑云压城。 这在封军围城的沙场之上,便是那种最令人头疼的死士。 一心求死,但求你死。 同时更令人心悸的是,这数十位黑袍死士,吐蕴之间内含玄机,分明个个还都是那贵不可求的山上修行人! 此时正值秦帝督察边境渭城。 而这将近东齐举国三分之一的精锐兵马,以及五十位命贵如金纸的修行人今日环伺渭城。 就是为了图求秦帝一死! 适时秦之崛起已过十载,举国之重如日高升。 话说就在短短数十年前。 这起先还是偏安北地一隅的小国,原本只能一直在周边大国的打压下含垢忍辱。而秦历六十年,正值壮年的先帝就过劳猝死于龙凤案前,更使得风雨飘摇的秦国雪上加霜。 然而,当时年仅十九同时也是唯一的怀氏皇子却悍然登基!举一国之力革改国制!真真正正是君臣一心,国民一命! 直直吊住了残败秦国的一口气! 待得改革适应之后。 新帝更是亲自至边境督力参战! 于边境处,在新革体制下操练选拔的一万兵马,在这几十年时间内,竟第一次主动踏入城外! 这一万兵马,单是靠着对于新生大秦的切切希望和沉寂多年的不甘苦楚!单是靠着血肉堆积的凡俗身躯,硬生生拼杀忘我,以一换二!更有甚者,以一换三乃至四! 平时都是渴生怕死的秦朝软兵蛋,转瞬间化为虎狼!气势大盛!而临近的韩国哪里能够想到今天这群人完完全全不怕死的打法! 一场边境之战!顿时让周边王朝重新审视起来了这个新生“秦朝”。 至此,秦历六十三年。 于混乱北地的三国中,秦朝稳住跟脚。 秦历六十四年一载,新秦蚕食韩国。 秦历六十五年夏末,秦军侵灭晋国。 秦历六十五年初冬,秦朝一统北地。 举国召天下!立号“大秦”元历! 秦帝立名“怀孤夫”。 天下于此终定四分。 东有强齐好兵武,西胡部落分庭帐,南有老国梁盘踞,北地新生号大秦! 而正当天下以为气势正盛的大秦会成为下一个穷兵赎武的东齐,人们却又没想到,这位登基已有五载的秦帝,却力决裁军,举国发展经济,以壮民生。 于是,新生大秦又沉寂了五年。 边疆图稳,伴以国内经济蒸蒸日上。 然而,这终究还是引来了其他国家的忌惮…… 一场规划许久,同时又“正大光明”的围杀,便是为了今日城头上傲然矗立的那个人! “哼,这齐国可还真是下得了血本啊。” 这位年轻的怀氏皇帝面带玩味的笑容望着城头下的数十万敌军兵马。 “这数十万人想要与朕的渭城相互死耗?直到围城粮草尽绝,再一举破入?” 怀氏皇帝缓缓拍打着年久的渭城墙砖,灰尘擦落青苔簌簌落下,在墙角堆积成一座凸起,宛如一处新生坟茔。 “嘁,本来个个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的山上修士,竟然还甘愿做王朝的走狗!” 他双手撑着身体前倾靠在城楼上,死死盯着那数十位黑袍修士。 旋即又随意朝身旁问道:“还是联系不上周遭边城?” 但听得一阵盔甲哐当摩擦,单膝跪地,砸下厚重的声响。 “回禀陛下!这齐国估计是把其北境边线的所有兵马都调围渭城,佐以修士!所有方法都已试过,末将,无能…” 面对着这位独力带领秦之崛起的传奇人物,秦之子民都对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同时还伴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而今日若是秦帝督城却又驾崩于此,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么…”这位日后的千古一帝目光越过波涛湍急的渭水,茫然望向千里之外,眼神竟突然闪过一阵恍惚。 “她,也没消息吗?” “陛下…这…” “原来如此啊,朕就还真成孤家寡人了,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秦帝两袖愤然一甩,风尘大起,城墙上赫然两道骇人的深印。 “披甲!” “备马!” “开城!” “朕要亲自上阵杀敌擂鼓!” …… …… …… 西岭蜀道,剑阁峥嵘。 山林云雾看似安宁静谧,实则处处剑气凌厉,横竖交织,构成一张张剑气阵网,铺天盖地,以守蜀山。 然而远处山巅霎时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眼看着就要与日同高,然后乍然坠落,剑气飒起!伴随轰轰雷鸣,破空而至,直接钉入云海! 雾气大炸! 散作星星点点金光,又凝结成丝丝缕缕的金线缠绕在光柱身旁。 待到光柱逐渐稳下身形,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把剑,造型古朴无新,剑身刻有“雪走”二字,剑镡处栓有块玉牌,上篆“梅”书一画。 宝气浮鼎耳,神光生剑脊! 由于那道剑气过于惊世骇俗,经久不散,哪怕剑已直挺挺插入云海,由天边至此的剑气路径仍留有一条金色痕迹。远远望去,宛如一道金线直接自东方拔地而起,斩开了这方蜀道青天! 紧接着一道倩丽的身影急促仓然立于“雪走”之上。 “给我!” “开道!” 剑意顿时又震得整个山道轰然雷鸣,空谷大响。 “大胆!纵使你是梅园梅远之妹!也休得任性于剑阁放肆!” 只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大斥一声,高升云海,而其腰间两侧各挂一枚黑色小印,一书“掌律”,一字为“剑”。 两者相撞,叮当作响。 然后飘散浮于身旁。 “拦我者,死!” 那位女子顿时披发四散,面色极其苍白,然后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取剑高举,朝蜀道之巅大喝! “梅园梅黛!” “跪求剑阁一剑!” 言罢脸色更显凄凉,宛若大病之人。 而正当剑阁掌律大人欲持印镇压,蜀道上的那座小草庐里便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那里是独属于剑阁掌门的小草庐。 “昔时梅远虽问剑于我剑阁,然而也留下了斜梅二剑这两招剑法,今日一把剑换还这两剑招,咳咳,倒也是一啄一饮,因果缘数啊…” “你且接着这把‘月缺’吧。” 剑阁掌律见状,忙忙欲开口阻拦掌门。 然而还未等得剑阁掌律开口说话,便有一道漆黑残影“划拉”破空,猛然自山巅甩落云海。 草庐时前偶有冒出“咳咳”的咳嗽声音,但顿时短暂又加急的频率,却更加明确表达了草庐内那位老人送剑的坚定。 “咳咳…掌律师兄,那次出剑除逆之后,自从斩断了光阴长河…咳咳,我已经没有几年了,这把月缺,留我啊,亦无用…” 于是这位实则年岁本不大,但看似已“垂垂老矣”的剑阁掌门淡然瞥了眼云下。 但见得那位双目充斥着水雾朦胧的梅黛双手颤抖,仿佛看见了一切希望,缓缓摩挲着一把黝黑铁剑。 老人不可察觉的摇了摇头,长长叹息一声。 “咳咳,梅黛啊,你本来可以在剑道上走的比你兄长更远,却只为了一位心性本凉的帝王家,自废前程,咳咳…值吗?” 那位宛如云海仙子的女子却是凄凉一笑。 急御剑离开,一道身影背对蜀道。 片刻人影如芥。 云海四散,空留一声。 “不曾悔。” …… …… …… “四散!保护陛下!” “杀啊!” “给我冲锋!” “取秦帝人头者,封王侯!赏金万两!” … 城外拼杀声四起,真正可谓是血流漂橹,满目疮痍。 渭城一次次的主动开门迎击,单单靠着数以万计的将士躯体,又一次次垒起了苟延残喘的“生机”。 城内留余兵马总计不足五万。 而这一次次的主动出击,也大致摸清了那数十位黑袍死士的境界底细。 山上修行本就大不易,除去天赋佳者,气运命者,谁又不是都靠着和那时间死命嗑着才换来的境界? 山上修士分十境,穷尽一生,你推我搡,都是为了那大道登顶。 而十境之上,便可真正算是得道“仙人”。 待得大道之上又有三境。 至此,各有命名,由低到高,分为“星境”“隐境”“命境”。 自古命境失传已久,而隐境整座天下也屈指可数,伴以十一星境不世出。 普通修士一生之梦也就是那大道山巅的十境,至于大道之上,却是想也不敢想。 而这东齐送给大秦皇帝怀孤夫的“礼物”。 便是众多九境,小半十境! 黑袍人之首,似乎更是稳稳站到了那大道之上的三境! “给朕卸甲!” 一道醇厚的嗓音自黢黑的盔甲中传出。 阵阵窸窸窣窣,很快便听得哐当一响,地上尘土飞扬。 又有“哗啦”一声,黑色发腻的血水从盔甲中宣泄四溢。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股刺鼻的血腥味。 怀孤夫接过将士递来渭城独有的双蒸烈酒,原本鼓鼓的酒囊迅速干瘪,厚重又醇香的酒气逐渐弥漫盖过血腥味,接着他抬起手臂,狠狠用手背抹了抹下巴,大声发出道满足的叹息。 这位年轻的秦帝咕哝着骂咧了几句,然后又转身吩咐下去。 “他娘的下次给朕备副轻便的盔甲,就齐国那群软兵蛋,杀不了朕的!” “那群当狗的修士!若是朕有机会,单靠着朕的数千玄甲重骑,就可以磨死大半!” “午时杀马,麾下分炙!” “一决死战!” “死战!” … 午时已过。 秦帝最后一次踏上渭城城头,每跨过一格台阶,就有灰尘蓬蓬起落。 烈酒入喉如刀割,半挂囊袋晃荡荡。 城上冷风刮面,场下飞沙走石。 城门大开。 两军整顿肃立,分隔渭河两岸。 东齐没有一股脑的冲杀上去,面对这个已经崛起十年的北秦。秦国的帝王值得任何一个国家的尊重。 而今日,两军交战依然摆的光明正大,哪怕结局可能是一方面的碾压。 因为战死,就是最尊严的死法。 拂袖, 抬臂, 卷袖, 击鼓。 鼓声大震! “咚!” 马蹄踏江! “咚!” 枪戟撞鸣! “咚!” 江雨滂沱! 突如其来的雨水与鲜血交融,硬生生将翻滚的渭河潮水染上了一层鲜艳的黑红色!同时沙场之上血水泥泞,赤地千里! 而怀孤夫在亲自擂鼓三击之后,也率先披甲入阵冲杀! 东齐的五十位修士却是分据四角,稳稳压阵,以防意外。但当其面对凡俗将士相互间血肉换命之时,只是冷眼旁观,不予理睬。 而恰巧为了以防这个一万中的万一。 那个意外便出现了。 只见原本宽广奔腾的渭河潮水急剧翻涌滚开,仿佛天地熔炉煮开了这道大江,随即河流瞬间两分! 中间仓促飞来一道金光! 一袭素衣俏生生立于金光之上,同时还拄着把黝黑铁剑。 随后一串如同江水春雷炸裂的声响,才尾随此人而至。 这位先前本就是重伤拼闯剑阁求得一剑的女子,终于还是不惜耗损自身寿数,御剑万里不停歇,在最坏的结果发生前赶到了这方沙场。 待得那位黑袍之首的大能修士看清楚来人之后,瞳孔顿时急剧收缩,念力高涨,声嘶力竭朝战场四角喊道: “布阵!剑修敌袭!” 然而还未等得这五十位上三境修士结阵御敌,一道剑光凌厉劈落! 这群黑袍修士登时集体心神一震,闷哼一声。 但见得“雪走”自高空抛落,一个翻转,金光钉入沙场,剑气激起雨水四溢,引得周围无数士兵纷纷震退。 而剑身倾斜,就那么直挺挺的插在地上。 女子剑仙高高在上,然而面部却毫无血色,鬓发杂乱,浑身蒙着层万里奔波的沙土。同时双眼串串“珍珠”滴落,混合江雨,流过脸颊,擦划嘴角。 她就是那么哭泣却无声,悲伤又惹人怜意阵阵。 但是当她看到下方那个泪流满面,却同样在深情注视着她的那个男人。 她就不像是那么高高在上,却感觉到孤独无助了。 然而雨下给秦人,也下给齐人,下给想打仗的人,也下给想安稳生活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不公道的世界。 拼杀至如今,面对着三万对十二万的绝对趋势,以及对方尚可一战的数十位上三境修士和那一个不定数的“十境之上”。 秦帝基本已经算是十死无生。 更何况她刚刚极尽气势的那一剑,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经基本耗尽了她体内所剩不多的大半生机。 不过,好在还借来了这道“月缺”。 她在心中这样庆幸着安慰自己。 “怀潜,你…”她呢喃着那位秦帝的真名,然后眼神决绝的望着那个男人。 “我,我没有抛下你独自一人回梅园哦…” 她用力抿着嘴唇,待得再次开口说话,鲜红的齿印宛若雪白糯米糕上的山楂心。 只见她高高举起那把黝黑铁剑。江雨冰冷拍打着她的双脸和平滑的剑身。 “梅黛,借‘月缺’斩光阴一瞬!” 于是瞬间,芳华年岁不再!三千青丝转眼成雪! 同时黝黑“月缺”骤然大亮,仿佛抓撷了天地间所有的月光聚集于此。 漫天雨水跳动,里面闪烁着光明的火焰,晶莹透亮,带着丝残酷却又天真。 首当其冲,沙场四角黑袍人顿时急剧衰老,用尽毕生境界相抵,也挡不过逐渐虚化的身体凋零飘散。 那过十境的修士在临终前更是死死盯着那束光亮,难以置信的惊呼道: “你…十二…剑仙!” 与此同时,在“月缺”斩破“光阴”的那方天地内,下列沙场约莫十万将士也瞬间化为白骨! 天阴雨湿声啾啾,十万白骨无人收! 北风卷地,掀走乌云。 江雨逐渐停歇,血水顺着雨点洗刷的痕迹“淅淅”流淌入渭河。 光亮逐渐变小,一道细微的“咔擦”声从光亮中传出,旋即,那把“月缺”顿时崩为两半! 同时凄残的白色身影笔直由高空坠落。 那个男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猛然站了起来,乌黑的血液从盔甲的缝隙里“簌簌”涌出。 怀孤夫沉默接住了她。 “怀潜,我…”她努力的想要抬起双手,于是一双大手便紧紧握起她的手抬至那个沉默男人的脸上。 “我,我变老了…” “你…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你说过的,那首…那首你送我的诗…” “后,后面一句,‘我与梅花两白头’…你,你记得吗?” 自始自终,这个男人都保持着沉默。直至听到了这句“我与梅花两白头”,另号“怀孤夫”的大秦之帝终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鼻涕糊满整张面庞。 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躯体,此时却在冰冷的盔甲里痛苦颤抖。 “啊,不哭,不哭哦”一身素衣的“年老”女子艰难挤出一抹笑容,“你是我的,我的怀潜,不要做,那个怀孤夫,好吗?” “我,我一直陪着你呢,你不是,不是孤夫…” “你,知道吗?我们有一个孩子呢?” “眼睛像我,嘴,嘴巴像你…” “可,可惜…” 那位原本不可一世的秦帝此刻放声大哭,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一边痛哭,一边对着怀中的人始终重复着一句话: “我是怀潜!我是怀潜啊!” “我一直都是你梅黛的怀潜啊…” 江雨早已停落许久。 而自从风卷云去,夕阳已然西逝。 残月高高挂在渭城边上稀疏的梧桐树上,偶有几只老鸦晃动枝头,便又摇落一抹月光清辉。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她上。 满头白发,蓄满相思。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白月光。 虽然已经没了。 蜀道难 第一章 伞立风雪无可倚 大秦历二十一年初冬。 边境渭城虽然今年早早就迎来了第一场还不算小的初雪,然而街道上各处却都热热闹闹。 有专做烧饼的西胡老头拖着烧饼炉沿街叫卖,他家的芝麻粒实心,所以冒油格外大,刚出炉时极香;还有吁着驴车拖货粮草的年轻人,他的毕生梦想就是能在街道上有家门面,接着娶妻生子安稳度过一生;靠城墙的江湖杂耍艺人,里面有个吹笛子的,最喜欢在众人面前出风头;还有东市的舞姬、在墙脚下打闹玩雪的孩童、三思桥上荤油尤其多的糯米糍粑、桥下在小渭河边灯船的阿婆…… 人群熙熙攘攘,四处都洋溢着生活的喜悦。 自从那次震惊天下的渭城围战结束之后,秦齐早纷纷撤军收兵,休养生息。 本来人们以为就此两国会结下不可解开的仇结,却没想到,仅在短短休憩一年后,不知为何,北秦竟然主动出使东齐交好,这对本来就损失惨重的东齐无疑是求之不得。 两国随即相互交好,结为友邻! 这一晃便是十五年已过。 早早没有了整日对于两国战争的提心吊胆。边境城池率先开放通商,城内由此一派欣欣向荣。 渭城作为率先取得北秦户部通商许可的边城,更无疑称的上是边线枢纽。 故而守城将士在审查入城人口这件事上个个都是老油条,严谨但不严苛,偶尔还会与外地人士插科打诨,说些荤话,便惹来一阵哄笑。 时过正午,人影渐斜。 街道上的部分小贩也开始零散收摊,回家做些晌饭或又午休。而城门的将士也有点犯困打盹儿,呼出的热气遇雪则化。接着他们就伸出双手捧了把雪水胡乱抹在脸上,顿时清醒。 正当守城将士无精打采的时候,打西边来了个挥着根黑色短棍的少年。双脚踩在地上“吱嘎”作响,身后空留一浅一深的雪地脚印朝人群走来。 少年穿着身制式老棉衫,袖口与肘子估摸着由于年久摩擦的原因,破了几个口子,倒腾出几团烂棉花,与身前的褂下一样,乌黑发亮,满是油腻。 不过少年的双眼却很是干净,眸子里闪映着漫天雪飞,头顶上束起的发髻打着圈儿,被细小的风雪微微吹起,一荡一荡。 少年的身后还跟着位小女孩,小女孩留着头短发,发末有些枯燥发卷,然而有些发黑的脸颊却红扑扑的,小巧的身体被套在件老旧厚重的秦朝军制大衣里,看起来可爱极了。 她的手里却是拎着只鸡,雪上是一滴一滴冒着些许热气的血印,看样子才杀不久。 那个少年郎明显心情不错,边哼着小调走路边打着飘。 那群“老油条”们看到了少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他们走来,顿时提起了精神,开始略带兴奋地窃窃私语着。 突然,不知是谁大声嚷嚷了一句:“安宁!你又带你妹妹去偷人家鸡了!” 人群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拎着鸡的小女孩微微一笑,脸上红晕更甚,有点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 而那个被叫做“安宁”的少年却是一点也不恼,反过来朝着士兵们嬉笑道:“跑出来的鸡,能叫家鸡嘛!那是野鸡!再说了,这怎么也是我凭本事儿打的…” 人群之中笑声更大。 而安宁却是带着小女孩大大咧咧地走到了兵痞子当中,然后随意拖了张板凳坐了下来,从任意一位士兵的腰间扯下了一袋酒囊,喉结一阵“咕咕”,酒袋便萎缩了下去,那个士兵只是在一旁小声又带点焦急地说道:“慢点喝!省着点儿…” 安宁在喝完酒之后便顺势躺在了板凳上,翘着的二郎腿一颤一颤。 “酥酥,来,给这群老王八们算算赌债…” “诶。”名唤“酥酥”的小女孩乖巧的应了一声,然后把鸡放在了一边,仔细地扳着手指头嘀咕计算,微微蹙起的眉头,好似打了个可爱的结拧在了额头。 而一旁的安宁则是满脸得意的冲着“老油条”们微笑。 人群的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从这个月开始,初一的时候,二喜叔你和我哥划酒拳,欠了一钱。” “十五的时候,张三、李四、铁柱你和我哥玩叶子戏,合计输了二两,后来先用一双老鹿皮靴垫着,不过还欠一两…” “还有前些日子的摇骰子…” … 随着小姑娘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的报出军痞子们一个个的“赌债”,人群中先是冷不丁的一场寂静,但却又突然爆发出一阵嬉笑打闹声。 “小宁子啊,你看这几天晚儿城里门禁,叔可都帮你护着呢…” “宁诶,自打你兄妹俩儿踏进咱这渭城,哥没少照应你吧…” “酒!我的酒安宁你可没少偷喝!是啵…” 安宁一个翻身,扯了扯棉衫,酥酥便立刻乖巧站在安宁身后,双脸更红,只是一直低着头看着微微露出大衣边的脚尖。 “哎!我安宁和渭城兄弟谁跟谁啊!说这话就生分了嗷!”安宁得意地拍着大腿。 “不过老少爷们也别太惭愧,整个渭城!哦不!整个天下,谁能赢我安宁!” 军痞子们只是一阵讪笑,然后纷纷递来酒袋。 安宁却是大气的一挥手,然后站起身来叫道:“酥酥,走哩,回家恰鸡!” 随后安宁再一次大摇大摆的走向雪地,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哼唧道:“天光光,地光光,屁股光光亮堂堂,送米送面送酒酿!送到最后没衣裳……” 城边儿聚堆的将士只是一个个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个个无言。 空中挥舞的黑色短棍于白色飞雪中格外扎眼。 于是又有一道声音郁郁不振地打人堆传来, “得了吧,我看啊,整个渭城这好几年来都被安宁这个小王八蛋折腾的不轻…” “干!咱大伙儿输给小宁子这个缺心眼玩意儿,不亏!”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然后便相互摇头散开,各自找各自的事去了。 …… 少年大步走在前面,少女则是迈着相对急促的小碎步跟在后面。 脚步匆匆,飞雪重重。 一座老旧的小四合院于此若隐若现。 “吱呀”一声,那道充满斑驳刀印以及种种不知名刻痕的小木门便被推开。 安宁先认真的帮酥酥把军大衣脱下了来,然后提起领子对着门外猛然抖起。 积雪簌簌落下。 酥酥到了家明显话多了许多,她把几乎已经冻成冰块的鸡放在了桌上,就朝安宁抱怨道: “安宁你啥时候找个机会把门修修,这已经响了好几天啦!” “晓得啦,明儿我找军营问问有没有油。” “安宁衣服别乱扔,放那等会儿我收拾…” “诶诶?” “等会儿去把井里的冰给我凿开!不然我等会儿拿啥烧饭啊!” “哦哦…” 安宁一脸不情愿的把衣服堆在一边,然后无奈地走到院前的廊下,他只是坐在那里,然后用力的把鹿皮靴扯了下来,接着鞋筒倒置,雪水“哗哗”流下。 他又捡起了那根几乎从不离手的黑色短棍。随便挥舞,想象自己也成为那朝思暮想的仙人,顶好,嘿,最好还是个剑仙,飞来飞去,十步都不动,千里就杀一人! 正当他还在幻想自己风流御剑时,酥酥大叫的声音便又传来,“安宁!井还冻着呢!” “哎哟,丫头真烦!”安宁不耐烦的嘀咕了一声,然后高声应道:“来啦!” 于是他动作麻溜的穿好了靴子,拾起了地上的短棍,正准备反手关门。 一道忽远忽近的轻噫传来。 然后瞬息而至。 安宁猝然抬头,下意识举起短棒横在身前。 只见一抹幽绿色锋芒骤然现身,然后“扑”的一声,处处皆是雪花卷起,待得光影立定,一个人手举一把大伞飘然落地,风雪阵阵,吹的此人发丝与衣袖激荡不已。 那人双手一收,伞面便立马一紧,薄雪无声滑落。待得潇洒站定之后,他一手负后,一手提伞。 安宁望向此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山上仙人,不过如此。 而那人却是一步向前,看向安宁手中,不由感叹道。 “噫?” “是把好剑。” 然后整个人轰然倒下,昏迷不醒。 收起伞面后的瘦伞独自插在雪上,摇摇晃晃。 安宁反而不知所措。 紧接着陡然回头朝屋内大喊: “酥酥快来!竟然有人…” “敢碰瓷儿到我安小爷头上了!” 蜀道难 第二章 一剑万里如邾离 “大人,新北桥的洞口已经找到了。不过…” “哦?” “那道禁制…” “带我去见。” …… 冷风吹过幽深寂静的井口,呼啸作响,已然小厚的积雪被瞬间拍散,持久润湿井壁,不一会儿,凹凸不平的井下砖石上便又涂上了一层光滑的冰晶。 这是一道早已荒废的枯井,更何况处于山郊,自是鲜有人知。 不过倘若这时有人经过,便可听到井下清晰传来一道时断时续的人声,哪怕周围风雪聒噪,却依然能够清楚听到,宛若心中击起小鼓。 “二千九六。” “二千九七。” “嗬…”喉结微微上下蠕动。 “二千九八。” “二千九九。” …… 突然风雪陷于紊乱,接着仿佛空间一阵抽搐,两道血红色长袍便突兀出现在这方天地,只不过一道颜色更深,煞意更重。 “大人,就是这。” 于是那道血色更深的长袍便微微向前踏上一步,顿时,井内仿佛充斥着血海滔天!杀意四散,就连井壁冰晶也纷纷崩裂,相互折射着一股猩红色。 井下的人声也骤然停歇。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井底清晰传来铁链相互掣肘的声音,原本碎裂的冰晶又顿时进一步炸成粉末,不复血色。 缕缕冰冷刺骨的凉意打井底幽幽透出。 井外那两道身影也逐渐蒙上一层冰尘。 井里一道幽绿光亮的眼神隐隐显现,死死盯着井外风雪中的两道人影。 那是一种死神在盯着猎物的眼神。 不过情况突然一变,这时候发生了一幕极其诡异的画面。 只见外面那一道颜色更深的血袍袍底缓缓生出一道极细的金线,然后金线分裂成更细的金丝,像一条藤蔓,又如一条颜色鲜艳的毒蛇,“嘶嘶”吐着蛇信子蜿蜒爬行。 毒蛇缠绕着藤蔓,在血色的背景中。 勾勒出一株猩红的海棠树。 井下荧绿的瞳孔猛然一缩,寒意更甚。 不过这时候金线已经由袍底缠绕到血袍身影的颈部。 从来没有人能够看清血袍底下到底遮盖着一副怎样的面庞,那里有的,只有漆黑如墨,以及死一般的沉寂。 然而这时随着金线的爬行,那抹面部的墨色出现了一道血线。 血线缓缓裂开。 就像咧嘴。 “嗬嗬~” 无声而笑。 伴以惺惺松松撑开的一只眼眸。 闪烁着令人心悸的血红色。 那只眼睛,先是环绕转动了一周,接着猛然定格在井下! 双目相望,红色与绿色相对。 漫天风雪中,粘稠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氛围。 而就在那一瞬间,井下的幽绿眼神在对上红色的那一刻就迅速合上! 双目不再对视。 原本紧绷的雪花便飘然一松,如同洁白的羽毛温柔披落于大地之上。 但那道令人深感恐惧的红色眼神却依然冷漠凝视着井底。 井下瑟瑟发抖。 井上居高临下。 这才是真正猎物该有的样子。 而井上那个红色眼眸的主人仍是不紧不慢,随意摩挲着大拇指上的血玉指环,终于,他将指环藏于指腹的那一面转替到了鲜明的指背。 一道深深的“赤”字赫然印于其上。 “为我所用。” 原本松散的风雪又骤然一紧。 “或者死在这里。” ……… ……… 灶内柴火大旺,烧草锅上正炖着一锅老母鸡汤,烟火缠缠袅袅,绕于房梁不绝。 安宁蹲在旁边使劲抽着鼻子。 “走开走开,别在这碍我事。” 酥酥一边轻轻将安宁踢开,一边小心地往锅里补些开水。 “诶,酥酥你说。”安宁拿着烧火棍心不在焉地捣鼓着灶膛。 “你说那个撑伞怪人,他倒下前说的最后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啊!他一定是认出了安小爷我是个天生的修道胚子,就是天才啊哈哈哈哈…” “不过我安宁是个天才这一点,试问整个天下谁不知道?!啊哈哈哈哈…” “看他那样八成是想收我为徒,不过他怎么也得给我个十几件仙家重宝让我考虑考虑吧…” “我看他那把伞就挺不错的,耍起来挺有门道的…” 然而正当安宁提到那把伞时,被酥酥小心安置在厨房门帘旁的那把瘦伞便剧烈颤抖。接着蓬然炸开,绿色竹骨制成的伞柄处流淌着灵动的光辉与锋利的切割之意。 安宁突然被吓了一跳,于是本能的将酥酥一把拽在身后,然后警惕地盯着荧光流转的伞面,天生敏锐又加以后天磨练的直觉告诉安宁,那是最危险的地方。 小小的屋内顿时充斥着一股紧张氛围。 而这时,又是那道熟悉的轻噫。 门帘掀起,跳脱的嗓音自帘后传来。 “噫?” “你们竟然能够打开这把节气匣。” 安宁先是呆呆望着门帘旁那个满是幸灾乐祸的陌生脸庞。 然后猛然反应过来朝他大声吼道: “快把你这破伞收起来!” “然后从我这间屋子里滚出去!!” 那个先前还被安宁视为“山上仙人”的年轻男子无奈一笑,随即抬手一招,竹伞微微轻旋,便静静落在男子手中,男子在屋内高高撑起大伞,耳边发丝纷扬,然后一个转身,右手抹下跳簧,下盘一收。 抬手落下,竹伞已然垂立在身旁右侧。 “望了自我介绍。” 男子仍是一手负于身后,然后噙满笑意的眼睛便望着站在灶前的兄妹俩。 “在下邾离。” 安宁浑身一震。 他记起了七年前,那个面容清癯的男人拖着一把普通的铁刀第一次带着他和酥酥来到了这座渭城。 当时还稚嫩幼小的他问过那个男人。 “大叔大叔,你还想不起你叫什么吗?” “单姓为梅。”一旁醇厚的嗓音突然响起,宛如金石撞鸣。 冷冽刀锋如镜,镜中男人的左眉毛上横跨着一指距离的撕裂疤痕。 “不过名字,有时候不是不能记起,而是不想记起。” 大叔在说完这句话后,又重归沉默,只是低头整理着年幼酥酥的衣领。 “不过我倒是记起一个人的姓名。” 大叔轻轻抬手摩擦着粗糙冰冷的刀把,遥远的思绪扯起他的记忆一阵恍惚。 “邾离。” “一剑行万里。” 在提到这个名字后,大叔眼前顿时一亮。 “他的剑很杂,但丝毫不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他是我的…我的朋友。” 言罢之后,万家灯火俱灭。 于是一个大身影便拖着两个小影子继续沉默前行。 当时还不生分并且调皮的安宁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他整天御剑飞来飞去的,风啊云呀扑在脸上肯定很自由吧!” 大叔只是看着灯火成片的熄灭,自顾自般的自言自语: “当他低头看见漆黑一片,也会感到寂寞吧。” 如今多年已过,大叔早早离开他们,早已能够独立生活的安宁带着酥酥就这样安静又孤独的呆在渭城。 这时候记忆中少有却又熟悉的人名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安宁望着那个持伞的男子怔怔出神。 一个眨眼。 邾离这时候已经位于安宁兄妹俩身边。准确来说,他就这样一只手搭在安宁的肩膀上,眼神却是温柔的望着酥酥。 “你叫酥酥?” 酥酥也是一阵恍惚,然后回过神来就是下意识的靠紧安宁,然后低下头来。 “我叫,我叫梅寒酥,你,你也叫我酥酥就好了…” “哈哈哈,和你母亲,真像呢。” 邾离深情望着酥酥的眼睛,古井不起波,姣姣眼瞳有如水中月轮,他正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触摸,但这时右手伞骨轻轻震动。 邾离顿时清醒过来,然后急急背对酥酥,抬起的左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安宁此刻却是急忙的朝邾离问道:“你见过酥酥的娘亲?” 邾离再次开口,已然有些许明显冷漠疏远之意。 “见过且如何,不见又如何?” 安宁以为自己先前得罪了这位能“一剑万里”的仙人,然后小心翼翼地补充说道:“酥酥和我一样,都是从小就跟着大叔,虽然她不说,但是她,她每次看到其他孩子都…” 安宁正要继续说下去,但是邾离却是背对着抬手示意停止。 于是安宁偷偷望向酥酥,却发现酥酥也在一直望着他,然后安宁便更加用力伸手将酥酥抱得更紧。 小小屋内又陷入沉默。 邾离轻轻抬起手指,缓缓扣在伞面上。 “嗒。” “嗒。” … 敲伞二十四击。 “安宁。” “你想修行吗?” “大叔,大叔不准我和酥酥碰这些…” “但是你大叔已经好久没出现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邾离轻蔑的冷哼一声,然后他转过头来,认真的望着安宁。 “你,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吗?” “你,想知道你们的大叔,还有你们究竟是谁吗?” “所以你,想跟着我修行吗?” 邾离每说一句,安宁眼中的光亮便更甚一层。 于是安宁刚要作声应答,但邾离迅速就打断了安宁开口,然后重归吊儿郎当的随意说道。 “但是你们跟着我会很危险,水浅小王八多,水深了,老王八们就喜欢打架…” “你打我,我打你,要么乖乖屁股撅起,要么拔剑一行万里…” “当然啦,一剑万里大多用来跑路,不是锤人…” “而我又有很多仇家,所以一不留神…” 话音至此,邾离坏笑着盯向安宁和酥酥。 “会死人的哦。” 安宁只是愈加用力地抱着酥酥,伴以二人愈加坚定的眼神回望邾离。 邾离眼中笑意更浓。 而非坏笑,却是欣赏。 但突然! 邾离眼中笑意一凝。 冷气更深,充斥杀意! 邾离手中“节气匣”大张,伞面高高撑开! 耳中似有剑器出鞘,飒飒高鸣,分据屋中四周,剑气深深钉在墙壁之上! 墙壁颓然倒下。 屋外“轰然”大响! 安宁只是抱着酥酥目瞪口呆地望着周围的变化,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脚下黑色短棍“嗡嗡”欲要跳起。 只听得外界人声嘈杂。各色人士纷纷扎堆聚集,气势汹汹! 如果不是空中悬浮以及他们手中持有的各种法器显示这也是群“山上人”,安宁就要误以为这是群赶街糙民。 墙壁倒塌,空空荡荡。 屋檐冰棱亮闪闪,雪地鹅毛片片堆。 屋内灶台上的鸡汤小声的发出“噗噗”声音,鸡油晶莹透亮,白如凝脂,嫩肉早已稀烂如泥,微黄有似琥珀。半开锅盖,热气腾腾,哈口热气让人手心温暖之余又略感发痒。 邾离早已来到灶台旁,自顾自的盛起一碗鸡汤,滚烫的碗底让他有些端平不稳。待得好不容易喝上一口热腾腾的鲜美鸡汤,他满足地吧唧了一下嘴巴。 然后就这么一手半靠着灶台,一手端着只汤碗,身旁大伞悬空凌厉,两鬓发丝随风而起。 他嘲讽地笑望屋外人群。 “今儿挺快的昂。” “来喝鸡汤啊。” “不过,先过剑阵者为客。” “过伞不成。” “那就留下头颅。” 蜀道难 第三章 一声骰响一殇亡 周天隔绝,一道画卷缓缓展开。 画卷外黑白死寂,卷内栩栩如生。 如果有十境高人远远观望,便可隐约看到这道画卷黑影遮天蔽日,整整覆盖在渭城的上空。 至于画卷内容,却是一片模糊,怕是得入了“星境”的大能才可窥看一二。 画上右侧有一朱印,篆书“镇山”二字金光闪闪。 印痕方方正正,红线横竖相搭,投影落下的位置恰巧就框住了安宁的小屋。 “镇山”“填海”,正是三大圣山之一“蓬莱”的好手段! 而这一“山水卷”规模之庞大,想必就是当初蓬莱圣山的“振宗”仙兵之一! 一园二阁三圣山, 寺观中分西帐畔。 梅园封园数百年,早已被天下认做是死园,至于几十年前突然入世的梅园兄妹,虽然当初差一点就改变了“山上”格局,然而如今已然销声匿迹。 剑阁则是剑气重地,自古就有“蜀道难登如青天”之称;至于天人阁,却最为神秘,从不直接参与凡俗或山上之争。 三大圣山表面同气连枝,背地里却也各成一派。 又剩一寺一道观。 还有西帐王庭独有的祭祀宗教。 这九处不为人知之地,基本便代表了山上最巅峰之处。 凡俗不为就如一根毫毛不痛不痒,然而,一旦九处不世出之地开始入世,便是那千斤万斤,都压不住。 而当半数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都开始出世踏凡俗,并且联合其他山上宗门,只是共同为了追杀一个人。 那么这个人,本身该有多么的恐怖?或者说不幸? 不过这个被追杀的人,当前却偶尔脸色变化,思绪驰骋。 邾离把空的鸡汤碗轻轻扣在灶台桌面之上,碗边有些细碎的小缺口,露出点点灶膛火光,扑扑闪闪。 说来奇怪,原本来势汹汹的众人,在见到邾离身边平稳旋转的大伞却是同时流露出一阵吃惊,然后相互聚音成线或又心神沟通。 “怎么回事?!不是说邾离已被剑阁除名!” “怎么节气匣还在其手中!” “他的修为怎么感觉不退反进!” “司情处的探子不是说此贼的修为正在节节衰退!” “师叔!怎么办,要走吗?” “且看其他宗门如何应变!” …… 邾离食指轻轻敲击着碗底,清脆的声响饶有旋律。面对屋外众人反应,视线所及之处,嘲讽之意愈加发深。 然后他侧脸一扭,青衣抬手间微微被风雪吹拂而起。 “安宁,听说你挺会玩骰子?”邾离双眼微眯,带有询问之色同时又坏笑着望向那个少年。 平时逢赌便心意高涨的安宁,此时却不复以往大大咧咧之态,竟是罕有的像酥酥一样把头低下,少年面颊通红,话中支支吾吾。 “那个,嘿嘿,略懂略懂…” “噫?给我个骰子。” 于是安宁便迅速从鹿皮靴鞋筒边上掏出一方小骰,不知是何材质,骰面枯黄,黑色细口参差裂于表面,一看,便是赌庄上的老骰。 赌场之上。 骰子翻翻滚滚,“咕噜”声一定,人声鼎沸之间,台面细金软银,早已挨家挨户走了一圈。 于是如今又有一个“翻翻滚滚”,邾离袖口一挥,手中便已细细把玩揉搓着这粒小骰。 然而邾离在略微把玩一阵之后,却是猛然向上一抛! 小巧骰子高高抛起,眼看着就要越过屋檐,本以为就要平稳落下之时。 邾离身旁大伞轻轻一动,空中骰子颤然一抖。 顿时无形剑气纵横四溢! 凌厉剑意肆意切割,枯黄骰子仿佛只是悬挂于空中,突然间被无形“丝线”剧烈牵动!“飒飒”作响,雀跃跳舞。 宛如白雨跳珠,乱入船中! 安宁与酥酥还在盯着空中目眩神摇,眼花缭乱之时。 邾离早已伸手一抓,单手一翻,玲珑骰子早已稳稳立于掌心之上。 只不过,原本六面的骰子此刻却被剑气切割成小巧的二十四面骰。 剑意早已入骰三分,骰面刻有一至二十四的小小数字。 棱角分明,握在手中宛如剑尖扎手。 邾离满意的打量着这方小骰,抿嘴一笑点了点头,然后单手拖着二十四面骰移到安宁与酥酥面前。 邾离朝手中骰子努了努嘴,望向安宁小声说道:“老规矩,判点大小噢。” 安宁心领神会,从邾离手心接过这粒骰子,然后一手轻扣先前翻盖在灶台上的鸡汤碗,碗口抬起一道缝隙,“咕咚”一声,这粒骰子便翻腾滚入碗中。 “睁大眼睛,这次看我怎么给你兄妹俩赌‘钱’。” 邾离笑着揉了揉酥酥的头,然后眼神余光一瞥地上,便卷袖弯腰,拾起了那根黑色短棍交在了酥酥手中。 屋外兴许是一阵沉默烦了。 终于,有一年轻人提剑而出,长衫飘飘,好不潇洒,惹来一阵叫好。 “看,那是千器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 那年轻人在陆续听到他人叫好后更是信心大涨,昂首来到人前。 “剑阁邾…不,逆贼邾离!今日叫你把节气匣交出来!我,我千器门与你往日仇怨便一笔勾销!” 邾离右手托腮,双眼眯起,饶有兴致望着这个千器门最年轻的内阁长老。 “千器门?那年我一剑万里,斩了你家门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棵树上吃屁。” 千器门年轻长老在听了邾离的一阵嘲讽之后,脸色登时涨红,竟然感觉双腿略微发软,言语更是结结巴巴。 “你,你!” “我,我千器门与你誓死不休!反,反正你早已没有了当年的修为!今日我们大伙齐上,定可取你狗命!” 邾离看着眼前这个人双手拼命挥舞,四周却无人应和的场景,眼中满是贪玩笑意,于是他又找了个碗盛了勺鸡汤。 邾离笑了笑,轻声道:“这群老王八小王八们,平时抢肉争的头破血流,稍微遇到危险时刻,就个个是缩头乌龟。” 邾离轻轻抿嘴吸了口鲜美鸡汤,“碰巧,有个不怕死的小王八出头,其他人就巴不得看着小王八带满身伤痕归来,然后又打破砂锅争夺小王八嘴中的肉。” “谁都想杀我,却谁都想别人去做那第一个。” “没办法,他们怕死。” “他们不确定我的修为和以前比如何。” “尤其不确定那把大伞。” “以前我杀上他们个个宗门时候,个个就是畏畏缩缩。” “所以他们还是怕我。” “但凡有一线死亡威胁,他们就会死死躲在他们的王八壳里。” “这种情况下,与其老是被他们恶心,就只能主动出剑把王八壳拍碎。” “安宁,看好了。”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还有第一剑。” “摇骰。” 安宁沉默晃动倒扣的汤碗,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碗内“叮咚”作响,二十四面骰与瓷质碗壁碰撞跳动。 碗盖一掀。 恰巧十八点。 邾离看着点数,略一挑眉,然后对着安宁说: “点数还不错。” 然后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对屋前最近的千器门年轻长老说道: “可惜你的点数背。” 十八点。 于是邾离高高抬手伸向身旁大伞,伞骨二十四根,右手食指看似随意抹向其中一根,然后用力向上一滑。 刀剑和鸣!一道无形之剑呛啷啷应声出鞘! “扑”的一声!那位千器门长老身前雪地便蓦然出现一道极深的雪印剑口,仿佛一道无形长剑就那么直挺挺插在上面。 邾离身旁大伞却是整体高速旋转!同时其中一道伞骨好似在“嗡嗡”而鸣! 十八点。 在节气匣中是第十八道剑意。 剑意名为“霜降”。 然后本来冰天雪地之中,那个年轻长老身上更是蒙了一层霜!整个人早已呆立不动,宛若冰雕。 接着一道轻微的“咔擦”声,“冰雕”手中的武器顿时随声崩断! 紧接着,一道冰蓝色的细线由此人头颅笔直蔓延向下。 生机早已被所降冰霜隔绝。 因为温度极低,所以虽然这具尸体已经一分两半,不仔细看去,仍像一人呆呆独立。 场间顿时一阵哗然! 人群纷纷如潮水般一层层向后退去。 “逆子!你这是已堕入外道!” “待得通报剑阁!定将你永世关于剑狱!” “放肆!” “大胆!快将节气匣交出!” 邾离摇了摇头,伸手往前一招。 擦愣愣!又如宝剑重归剑鞘! 旋转伞面逐渐平息。 正当邾离再次端起手中汤碗时,安宁屋上“镇山”一印顿时金光大甚! 只见隐约一道人影站在“山水卷”之上。 一身白衣比雪更亮,恰似云中仙! 此人缓缓抬起双手,双手向上,十指交叉,食指扳住另一只手中指,大指压住另一只手小指,剩余两只无名指高高竖起矗立。 四角众星拱月,中间无名指即为中岳帝王泰山! 分明是蓬莱圣山独有秘传的“五岳印”! 安宁小屋安然无恙,然而屋中三人却倍感压抑,宛如大山压顶! 邾离一把抓过身旁大伞,然后高高举起! 伞骨急剧弯曲,伞面严重变形!但邾离却是低头朝安宁和酥酥一笑。 “怕什么,天塌下来,总归有高个子顶着…” 接着邾离双手同时按下伞柄,跳簧一崩,“蹭蹭”声接连响起! 邾离举起大伞,猝然一晃。 又是阵阵剑光出鞘。 不过此时,却是二十四道不同剑气林立,折破玉龙,顿开金锁! 二十四道不同的剑意离伞而出,紧紧贴在伞面之上,缓缓衍生而出,突然便将原本有限的伞面骤然扩大! 整整笼罩住了安宁全部的小屋。 “镇山”之印在“节气匣”大伞之上,才若星粒缀与月轮之前。 安宁与酥酥相互对视,放松一笑。 然而邾离眉头却紧紧皱起,他死死盯着屋前风雪,因为刚刚“节气匣”完整张开,使得周围风雪蓬然炸起,所以视线所及之处,皆为白茫茫一片。 只见风雪缓缓散开。 一道白衣人影缓缓走来,行路足下冰雪不起,便如是在水面上漂浮一般,腰间挂一黝黑小印,方正边框,印文正是“山水卷”上“镇山”二字! 如若观察细致,此刻屋顶空中仍高高挂起一副白衣皮囊! 分明是此般谪仙的身外身! 而眼下行走于风雪之中的方为真身。 待得这位如若云中谪仙的男子身影一凝,雪白大袖微微拍动,风雪全部散开。 一道人声由远及近。 邾离瞳孔猝然一紧缩。 “剑阁邾离。” “好久不见。” 蜀道难 第四章 一日冷风一日疏 流雪倾泄在白衣男子的脚下,漫天的剑光却悄无声息。 邾离就这样安静的盯着眼前这个宛若云中仙君的男子,右手却紧紧抓住节气匣的伞柄,指关节凸起处微微发白,握起的伞骨“吱嘎”作响。 白衣男子真身轻轻一拂袖,漫天风雪散开,又见他抬臂朝安宁屋顶上空一招,本来正在双手结着“五岳印”的身外身便顿时消失,再出现时早已显现在本体身后。一阵恍惚,两道白色身影重叠,光影交错之间,这道身外身已然融于本体。 白衣男子看起来仍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腰间小印无风而起,叮叮当当,一双眼眸留神处,片片如沐春风。 躲在邾离背后的酥酥看着这样一个如若仙人的男子突然出现,不禁扯了扯邾离的衣角,指了指前方,极为小声问道:“邾离小叔邾离小叔,他这身行头,脸上肯定用的是脂芳斋顶好的胭霜吧?不然咋个这么白呢!” 靠在一旁的安宁则是一直攥住那方二十四面骰,在听到酥酥的提问后,满不在意的哼了一句:“嘁,就是个白色的大扑棱蛾子!” 邾离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衣男子真身与身外身二气合一,待得白衣男子身形彻底稳住后。 故人相见,暂且不论敌友。 邾离也投以一笑。 “蓬莱白绝。” “好久不见。” 然后节气匣伞面急剧一抖! 其中一道剑光猛然射向白衣男子—白绝的上身。 白绝似乎早有预见,一只雪白大袖如同层层波浪,翻腾而起挡在身前。 “豁拉”一下,翻腾大袖迅速破开一道大口,紧接着清脆的“当”一声! 只见雪白波浪叠叠褪去,露出枚高高举起的黝黑小印,印文边缘隐隐卷起一道小口。 白绝缓缓放下挡在身前的“镇山印”,肩膀逐渐垂下,双手便又覆盖在两只大袖之中。 邾离眉毛一挑。 “这些年没白活啊,蓬莱也算有一个岁数没活在狗身上的…” 白绝仍是不羞不恼,微笑致意道:“剑阁倒是不赖,个个岁数还活在了人身上。” 而下一刻,本来温和向邾离致意的白绝,蓦然一抖擞全身。 浑身上下的白衣顿时震起一层雾气。 接着白绝屈膝稳稳下蹲,肩头松垮的双臂骤然出力从袍中伸出,摆了一个古怪的拳架。 一身拳意充沛。 不远处望去,本来应该落在白绝身上的飘雪竟是还未飞到白衣之上,就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发出轻轻的“嗤嗤”声。 而原来飘飘若云中仙人的白绝,此刻竟然摆了一个凡俗武夫的拳架立势! 邾离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望着白绝做了个武夫出招手势,不由咧开嘴笑道:“哟,还想着凡俗市井上那套王八拳?” “你以为…” “能乱拳打死老师傅?!” 话音刚落,邾离紧紧抓住伞柄,“铿锵”一声,直挺挺地从身旁大伞中抽出一把长剑。 剑名“节气”! 说是把剑,剑身光溜溜的,宛如一道收束极致的瘦伞,只不过,空有伞柄伞棒,却无伞面伞骨。 白绝仍是保持着那个古怪的拳架姿势,待得看到邾离手上终于握了把剑,他会心一笑。 然后白绝浑身拳意一变,浑厚至极,双脚重重一踩!雪地下陷,呈现出蛛网般的裂缝无限蔓延出去。 紧接着他手腕一拧,双拳同时递出!厚重拳意有如凿斧开山,直接碎开安宁小屋前的剑阵封禁! 一拳砸到邾离眼前! 安宁与酥酥忍不住一阵惊呼! “好重的拳!” 邾离内心一阵苦涩,横剑在身前。 一拳已至!拳与剑身接触之时,拳意疯狂四散宣泄! 邾离不禁低声咒骂了一句。 “王八犊子!” 于是邾离用力向前一推,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滑出去,直到一剑插入雪地,尖锐的摩擦声刺入耳膜,邾离这才持剑停下。 反观对面的白绝被邾离一剑推开后,先是借力腾飞,一身白衣在空中有如绽放花朵般绚烂,接着稳稳落下! 不动如山。 一身拳意盎然,双臂伸出,还是之前那个古怪的拳架。 邾离稍稍眯起双眼,死死盯着十几丈远的白绝拳中。 白绝也似乎察觉到了邾离的视线,然后微微一笑,摊开右拳。 拳心上安稳袒露出那枚黑色“镇山”小印。 邾离脸色愈发阴沉,再也不复之前那般随意。 而白绝看到先前那那一拳只逼得邾离退后数十步,便又收拳至身前,缓缓抡起手腕,想要再来一次。 邾离看到白绝的动作后,早已忍不住骂骂咧咧。 于是。 果断弃剑而退! 围观众人一阵哗然。 “哼哼!我就说吧,邾离这家伙肯定是修为散退!” “你怎么不看看对面谁呢,邾离那个时代的圣山圣子!” “这家伙已经快要赶上蓬莱山主了吧?!” “可惜邾离啊…” “杀人魔头!罪有应得…” 安宁只是用力抓着酥酥的手,沉默站在几近完全摧毁的屋檐之下。 表面上略微皱眉的神情显的安宁处变不惊,然而握住酥酥的颤抖左手,却还是暴露出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哥…邾离小叔他…” 酥酥带着点点颤抖的哭音向安宁问道,双目仍旧紧紧锁住面前的战局。 安宁右手用力搓着那方二十四面骰,无意去感受着粗糙硌手的纹络,掌心的粘稠手汗却是一点点的浸透着骰面。 “他能和大叔打架,不会输给这个扑棱蛾子的…” 场间邾离急剧后退,空留手中长剑插入雪中。 然而白绝一身拳意却死死锁住邾离气机。 只见白绝猛的用力一蹬!宛如离弦之箭,昂首冲向邾离。 眼看着一重重的拳意汹涌而至! 一道幽绿色剑光骤然现身,白绝神色剧变,浑身拳意立刻调转方向,双袖一甩,朝地面轰去。 拳气与地面相撞,激起一层层涟漪护在白绝身前,同时他于空中一跺脚。 白绝整个人便被拳气巨浪高高托起。 古怪拳架尚未松散,白绝本人有如那远古神祗,高高坐在巨大王座之上。 不喜不悲,双眸冰冷。 他就这样傲然冷漠地望着下方。 原本温文君子之态,早已不见。 而场间地上原本狼狈奔逃的邾离,此刻却是一脸坏笑,毫无畏惧的昂首望着白绝,身旁一道细小的绿色飞剑欢呼雀跃,本来直挺挺插在雪地的“节气”长剑也不知何时,稳稳停立在邾离右手一边。 形势转变之快。 周围众人已然鸦雀无声。 天上的,是“神祗”高高坐于“王座”之上,冷漠凝视;地下的,是一芥人影,身周环绕跳跃着一长一短,两抹剑器。 “噫?你这身外身,来头不小啊,蓬莱砸了不少力气吧…” “你这本命飞剑也藏的够深,两把大成主剑?” 自古剑阁剑修之纯正专一,认为练剑者,当一心为剑,剑为一心。 所以少有两把本命飞剑,一者认为,两把本命剑即为两种剑道,会导致剑意不够纯粹,以乱剑心,二者,自然是没那天资御行两把本命飞剑。 所以实际上,剑修都只有一把本命飞剑。而那种天姿绝艳之辈,有多把本命飞剑,就意味着要比他人所耗多倍的修行时长,同时,在心力淬炼上,也比一般人要难上数倍。 因此,纵使有那种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剑修,也罕有能够接住这碗饭的天才,更不用说还要吃下整碗饭。 邾离的两把大成本命剑,就意味着他在剑修的一开始,就没有像一般的天才那样选择放弃修行两把本命剑,走向修行一主一辅的“伪”双本命剑剑修之路。 他是真正拥有两把本命剑的绝世天才!也是有着两种截然不同剑道的天才!更是剑意依旧纯粹,剑气依旧锋芒的天才! 而另一边的蓬莱白绝。 那道空中性情大变的身外身,更是远古一位陨落的十二境隐境巅峰的大能皮囊! 本来成就一道身外身的条件就极其严苛,需要一道完整的十二境皮囊,同时还要契合自身大道。 就算条件符合,能否成功融合身外身的几率依旧很低,而在刚开始融合身外身之后,在一段时间内,还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去无时无刻承受外来皮囊的“大道反噬”。 中间种种步骤,但凡出现了丝毫差错,结果就是十二境皮囊与所契合天才的双双陨落。 所以白绝的这道身外身,其中不仅有白绝自己的天姿与心血努力,并且还包含着大半座蓬莱圣山的资源投入! 邾离望着白绝高高在上的模样,嘴角一撇,然后单脚一踢右手边的“节气”长剑。 那把长剑便极其通人性的飞掠出去,径直朝空中端坐的白绝刺去。 与此同时,早就在一旁欢呼雀跃的幽绿色小剑,也十分配合的冲向上空,一路上有如蜻蜓点水,四处游曳,与其说是行剑不稳,倒不如说是神出鬼没。 天上的白绝此刻已然托负于身外身掌控本尊,只见他的面部表情依旧古井不波,冷漠挥手,身下拳气巨浪便重重叠叠拍向驶来的两把飞剑。 节气长剑首先直笔直刺穿拳气屏障,幽绿色飞剑如影随形! 眼看着就要刺到白绝! 白绝他一个起身,先是双手结印! 于是整座渭城上空那道隐而不现的“山水卷”轰隆运转,恰似天雷滚滚。 起先笼罩在安宁小屋的“镇山”印文已然移到了白绝头顶。 原本极快的两把飞剑顿时一阵凝滞,然后白绝撒手复又握拳,镇山印被紧紧攥在手中,浑厚拳意突变凌厉!就这样震开了邾离的两把本命飞剑! 不过就在白绝施展手印的那一瞬间,邾离已经早早腾空而上,借由之前破开的拳意屏障缺口,来到了与白绝齐高的上空。 此刻眼看着两把飞剑同时被白绝弹开,邾离强忍本命牵连的剧痛,大吼一声! 一脚踏上飞来的节气长剑,右手接住幽绿色小剑,整个人宛如出水鲤鱼,高高蹦起!甚至比白绝还要高上许多! 白绝好像提前预料到邾离的下一步出手,本来冷漠的双眸透出股异样的色彩!然后决绝收拳!横臂挡在身前! 抓住镇山印的那只拳头略微鼓鼓,宛如一道袖珍的山岳! 不过邾离手持着幽绿色小剑高高跃起之后,整个人笔直下落! 空中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白绝的拳意快速灌入邾离的咽喉!邾离瞬间感觉到阵阵干涩与刺痛,同时还伴随着胸口处巨难过的撕裂感! 眼望着落下的邾离会手持幽绿色小剑直直刺向白绝格挡的手臂! 顿时又发生了处周围众人没想到的一个“变故”! 只见邾离却突然收起幽绿色飞剑,单手松开!作掌刀状,一“刀”砍向白绝握紧的拳头! 邾离一掌与白绝那座“山岳”小拳直直相撞! 猛然溅射出一团极其绚烂的光亮! 拳掌相交!竟然打出了金石碰撞的铿锵之感! 邾离与白绝在那一瞬间同时被气浪弹开! 飒飒从云端坠落。 “蓬”的一声! 同时落地! 邾离的一只手已然颓废,血色模糊,隐隐可见白骨,两道本命飞剑颓然坠落,已经伤到剑道根本。 而另一边的白绝也是身形模糊,好不容易契合的身外身竟是有反噬之意! 更惨的是,白绝摊开手掌,手中握住的那方镇山印,那枚属于三大圣山之一的蓬莱圣山的传宗仙兵。 硬生生被邾离用掌刀削去一半! 镇山印被毁去一半,纵使头顶“山水卷”的镇山印文尚在,却早已不复当初那山岳矗立于画卷之上的不俗气象。 “你…咳,早就…想到用手去劈?” “咳咳…他…娘的像王八壳那么硬!用剑…咳咳,碰坏了我的宝贝本命飞剑怎么办!” “你…那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想学啊?求我啊!” “谁教你的…” “亏我还说你岁数没活到狗身上,那一掌那么凌厉的刀意…” “梅?” “就他啦!” 曾经一身刀意问天下。 梅园梅远。 蜀道难 第五章 鸣响狭间不鸣者 在那个霜杀百草,同时又百花齐放的年代。 梅远这个名字,无疑是如此的闪亮,同时却又沉重无比。 这个名字,让那个沉寂百年,早已被人们遗忘的梅园,又一次以崛起耀眼的姿态,出现在这座天下。 山下尘俗,有数十年秣兵历马的北秦,最终在一次次的拼杀换死中奠定了“大秦”的地位! 而这山上修行,也有不鸣百年的老梅园,由于横空出世的一个“梅远”,再次让人们记起了所谓的“一园二阁三圣山”! 梅远之决绝,在于他率先单单用剑道,就力压住了他那个时代以下几乎所有的天才!哪怕是以剑修著称的蜀道剑阁,在他面前也显得黯然失色。 多年以后,当初的少年早已不在。 正当人们以为,他会在剑道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时,梅远却单提一柄三尺青锋就问道于剑阁! 三场问剑之后,胜负有数,天下亦不知。 人们只知道从那之后,梅远弃剑用刀。 于是快要步入壮年的梅远又重新学习刀法,当初被自己甩在身后的一个个圣山圣子,道子佛子,如今已然个个修为大成。 修行一生,山上人最忌讳的就是登顶半山,就转投其他大道。 而梅远在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候弃剑用刀,无疑是自毁前程。 于是,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冷嘲热讽,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愤愤不平。 但就是没有人意料到。 那个梅远还是那个梅远。 只要有他在,其他同辈的天才,就永远只能是陪衬。 而后习刀多年的梅远第一次出关,就一刀落下,两断三尺剑身。 刀名“两断”。 接着整座天下,一次次的“问刀”之中,许多人的道心,也就随之“两断”。 梅远再次坐实了,他就是那个时代同辈之中,当之无愧的天花板。 如今世事变迁,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们,也都逐渐成了一位位长辈前人。 不过那个梅远,却就此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直到今天,曾经那股纵横天下,睥睨八方的强悍刀意,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另外一个人,重新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邾离大口喘着粗气平躺在雪地之上,双臂拨弄着两边的积雪,虽然一手皮肉翻烂,疼痛刻骨,却玩的不亦乐乎,好不欢快。 而另一边的白绝盘腿打坐,双手高举复又落下,作蓬莱导气归虚以致调息。 浑身拳意早就四散,化为缕缕天地元气润泽身外身。 一小周天运气完毕之后,白绝缓缓起身,双手负于身后,原本一袭白衣飘飘欲仙,如今却坏了好几处洞口,布条纷飞。 白绝毫不在意,他望了眼躺在地上玩雪的邾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逐渐弥散在心头,他张了张嘴,却感到略微苦涩。 “这场…是在下蓬莱输了。” 于是雪白大袖一卷,召来漫天风雪。 他背负双手,一步一步踏入风雪之中,背影逐渐模糊。 一句简单的输了,就意味着白绝已经自认为不能出手,而邾离,还能出剑。 邾离仍是躺在地上,双臂滚弄积雪更加欢快,然后一个打挺起身,直直坐在雪地之上。 一长一短两道飞剑侍立于身旁。 他歪了歪头,对所围众人嘲讽道。 “一个个小王八学老王八凫水打架?” “听说…我修为丧退,还被剑阁除名?” 然后邾离声音陡然拔高,节气长剑嚓啷啷归入“节气匣”中心伞骨,长剑入鞘,幽绿小剑于众人眼前一晃,就此隐没。 邾离起身,就那么拄着大伞站在空荡荡的雪地之中,周围各家各地的山上宗派,便纷纷下意识往后退去。 邾离眼中嘲讽之意更甚。 “怎么,谁来接我一剑?” 周围无人应答。 因为他们都怕死,因为他们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白绝那样。 所以他们不敢赌,不敢去赌邾离还能出几剑,乃至于再次动用梅远的“刀意”。 于是邾离倍感无聊,挥了挥手,转身回头。 “不敢上就别傻愣在这,一个个跟谁欠你钱似的。” “还围在这?不管饭嗷…” “不走找削?” 于是人群之中迅速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浑水摸鱼偷偷离去。 不曾想,就当邾离正要开口、哪怕受了重伤,也要嘲讽几句恶心别人的时候。 他和其他人一样,听到一声鹤鸣。 高似老凤长叫,清如雏凤和鸣。 未见鹤身,先听得鹤唳。 一只巨大的白鹤破空而至,一道白影直逼雪地,眼看就在快要落地的时候,黢黑鹤腿在空中稍稍弯曲,双爪凭空虚抓,一瞬间扑棱棱的白翅夹紧收起,白鹤就那么飘飘然落在了雪地之上。 鹤身高高耸起,通体雪白,若不是尚有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睛,以及黝黑的双爪,估计就与这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在这一道鹤唳高鸣而止之时。 原本场间打算偷偷逃走的,愤满不平的,畏缩害怕的… 以及,还有一位打算说不良话恶心对面的。 都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巨大白鹤。 世间白鹤有千千万万种,但是唯有一只,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特征。 但是当它出现在你眼前之时,你心里一下子就会知道。 这是那只白鹤。 那只仅属于她的白鹤。 场间沙沙摩挲起衣服相擦的声音,有人鞠躬致意,大部分人纷纷跪拜行礼。 “拜见圣女大人。” 果真,高高耸起的鹤翅缓缓放下,从巨大鹤身上缓缓走下一位女子,白纱蒙面,一袭白衣轻似烟尘,三千青丝高高盘起,你看不到她的样貌,但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气质紧紧锁住了你的眼眸。 本来修行中人,纵有漫天风雪,也不会感到有多寒冷,不过当这个女子出现时,一种毫无烟火气的清冷意味便弥漫在众人心头。 酥酥紧张的低下了头,衣边露出的脚尖愈加突兀。两天没洗的短发略微有些油腻发卷,轻轻拂过脸庞,有些让人痒痒的。 安宁侧头发现酥酥笨拙地往身后擦抹着手上的油灰,下意识的便宠溺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做了个鬼脸。 嘴唇无声微动。 “我家酥酥天下最美。” 于是有人便低首更深,双颊红透愈甚。 唯有邾离的眼神,自始自终从未离开过那道清冷的身影,他眼中似乎闪烁过一丝无奈,然而这种无奈转瞬即逝,他依旧单手支着大伞孤立在雪地之中,那只骨肉折断的右手早已被他偷偷背于身后。然后他甩了甩额头,几缕由于汗水以及雪水浸湿落下的长发微微晃荡。 他努力作出一种潇洒的姿态,洒脱望向那个众人头顶之上的圣女大人,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蓉儿…你来了啊。” …… …… …… 大秦京都。 一道道曲折幽深的小巷子,复杂颇深,同时又充斥着煞意重重。 然而在转过巷子之后,一片豁然开朗。 夕阳逐渐西沉,暮色缓缓贴着天边的火烧云落下,照耀在眼前这座沉默的建筑之上。 外墙显示着独属于禁内皇宫御用的赤红色,高高的墙下开着黑洞洞的门,像极了怪兽的嘴;同时又像一双眼,平静却又恐怖注视着这个世间的一举一动。 这里是白天内的同心巷,同时也是黑暗中的火葬场。 这里靠近着京都护城河边上的向河梁。 这里,是专属于秦帝的察司厂。 自从十几年前那次惊动了整座天下的秦齐围战发生之后,秦帝就设立了察司厂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凌驾于六部之上,直接听命于秦帝一人调动。但同时也不影响国家机制运行。 察司厂权力极大,虽然司职人员不多,不过胜在皇权在握,做事往往狠厉独行。 平时主要做些暗地里的勾当,但在表面上,也负责着大秦对于那些山上宗门的招待联络。 因此,察司厂必定个个皆是那登途大道的山上修士,但却对着秦帝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寻常百姓自是巴不得离这样一个腌臜恐怖的地方越远越好。 因为一旦和这种地方扯上关系,就往往不单单是那一条人命就能解决的事了。 而今日察司厂却是迎来了一位非同寻常的客人。 一位魁梧如山的中年男人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堂间,双眉浓如墨蚕,干裂嘴唇红如稠血,浑身上下透着股只属于军队的冷厉意味。 声音嗡鸣,重若金石。 “虎狼卫的大人希望察司厂的主子给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堂口处黑洞洞的门内便传来了一道陡然升高的尖锐声音:“咱家的主子可是圣上!” 长长的尖锐尾音逐渐平稳。 “你要是问咱家关于新北桥的禁制…” “那的确是咱家察司厂做的,还是血棠大人亲自带人破的…” “大胆!你察司厂可知道那新北桥井底下究竟关的是谁!怎可不经过我军部通报就擅自带走!” “咱家察司厂做事还要经过你军部允许?!” 正当两人争吵之时,突然,从天空的雾气之中撕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一道身影从雾口处跳了下来,接连不断碰撞着雾气,雾气被击散成更小的颗粒,薄雾轰的散开成巨大的圆形空洞。 一股强大而又霸道的身影从中稳稳落下。 扑面而来的气息瞬间将其周围数十丈所有的生机完全锁死! 那个似乎来自于虎狼卫的魁梧中年男人在看到这个霸道的身影之后,顿时面露喜色。 单膝沉重跪地,一套完整的军部行礼。 “卑职参见大人!” 然而此时定睛一看,那个被称作“大人”的身影竟是有些年轻,约莫接近三十岁的年轻面貌冷漠异常,上半身赤裸着,肌肉坚硬有如磐石。 虽是初冬,不过大秦处于北地,尤以京都冬日冷意最甚。 而这个处处充斥着爆炸力量的男子,却是仿佛浑身燥热丝毫不惧寒冷,但是那一脸的冷漠,眼眸之中挥之不去的寒意,就如同整个冬天藏在里面。 这双冷漠的眼睛也死死锁住了那个黑洞洞的门口。 只见堂门口慢慢踱步走出一位身披着暗红色长袍的男子,袍边勾勒着夸张的金线。他随意端着碗茶水,轻起涟漪处,静静躺着一朵泡开的海棠花。 同时金色面具之下,看不到任何表情的变化。 他尤如观赏园林景致一般不急不缓走到堂中,身后跟着两排随行的血袍人,一种让人窒息的煞意逐渐弥漫开来。 身前茶水古井不波,身后煞意血海滔天。 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随即后面便立刻跟上一位血袍人接过茶杯。 他细细把玩着手指上的血色指环。 温和声音拿捏的恰到好处,好似和多年不见的老友打招呼一样。 “今日倒是难得,虎狼卫的宗川大人竟然亲自来到我察司厂,不过可惜没什么能招待客人…” “我只要人。”粗哑声音突兀响起打断。 那位显然就是先前话中提起的血棠大人无奈歪了歪头。 面具之下依旧看不出他的表情。 与此同时,虎狼卫的宗川在打断了血棠的话语之后,又生硬补充了两句。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不然就揍你。” 血棠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松开了血色戒指,抬手掸了掸暗红色长袍肩上的轻雪,雪花四散,簌簌落下。 金色面具底下也再次传来了那道温和,却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我知道,那个新北桥的人倘若落在你们军部的手上,结局必定是死路一条。” “不过…” 风雪又是一紧,与新北桥的那次井口对峙如出一辙。 “这样有用的人…” “他必须留在伟大的大秦。” 指环翻转,“赤”字赫然。 蜀道难 第六章 故人不见故人来 “愿圣光与你同在。” 那位被跪拜称呼为“圣女”的女子高高吟颂了一句祈福,于是一阵波浪伏起,众人纷纷起身。 没办法,虽然这位圣女阁下来自于洛水圣山。 但是恰巧由于三大圣山与那“一寺一道观”之一的“知道观”关系异常复杂,人们不得不承认其独有的地位尊崇。 据说早些年间这座天下,国教一家独大,各国万民敬仰,后来国教分裂,从中脱离出洛水,蓬莱以及星机三处圣山。 不过表面虽是分离,实则关系仍旧密切,因此三大圣山除了保存现有的地位,依然具有资格前往知道观学习道法,观摩天书。 天下万般道法不同,却皆同宗源流于国教。 而国教之所以能够盛极千年,而后纵使衰败亦能屹立不倒,期间关键所在即为知道观。 知道观本就身为不为人知之地之一,十分低调隐秘,但是因为它自身传道的特殊性。 在世俗上,国教就是它的代言人。 虽然另一方面,南梁的四百八十寺也开始逐渐入世传教。 但是如今国教末央宫尊处东齐,依旧受着万民敬仰。 而国教在分裂之后,仍然保留着教宗与圣女这两个神圣又不可侵犯的职位。 教宗地位世世代代由上一任教宗指定继承,而圣女的地位特殊,却是承自洛水圣山所选。 因此,三大圣山之一的洛水圣山,每一代的圣山圣女,同时也身负着国教圣女的责任与尊贵。 这一代的圣女大人,其最为天下所孰知的就是她豢养了一只白鹤。 通体洁白如雪,双爪点睛似墨。 不过圣女地位尊贵无比,平时待世皆清心寡欲,不动情色。 周围众人大部分皆受教于道法,多多少少都敬仰着国教,如今看到邾离对着圣女大人毫无尊敬之意,举手投足之间竟然还略带着轻浮的语气。 众人本来心里就怀着一股气,不过原本早就打算忍一忍当缩头乌龟。如今突然圣女大人驾到,无疑给他们又提供了一座坚实的后盾。 于是又有人想要蠢蠢欲动,想要借着圣女大人的势,前去“教训”邾离一番。 结果不曾意料到,圣女大人竟然面对邾离,背朝众人,高冷的声音顿时在耳边响起。 “事已至此,暂且告一段落。” “你们做的,有些过了…” 人们震惊的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着又是一阵纷纷的跪倒,大礼参拜。 场间处处颤栗。 领头的一些宗门长老不禁在内心打量到,难道当年真的是这位圣女大人苦恋剑阁邾离无果,于是一次赌气便入关出作圣女? 那位清冷女子却仍旧对着众人的跪拜视若无睹,唇角轻扬,缓缓抬手摘下面纱。 笑容很浅,映着雪天。 然而眉眼之间尚有淡淡的岁月痕迹,那里有深深的追忆,那里有少女般可爱的调笑,那里有千千万万般情绪。 但最深处的,隐藏的是一种遗憾与怅然。 暮色渐晚,云层帷幕落下。 邾离依旧保持着那个潇洒自然的姿势,在一片沉默之中,二人相对无言。 邾离背后的残折右手微微发抖。 这个时候,圣女大人威严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你们都退下吧。” 于是瞬间,有人剑尖调转,有人神行符去,有人挥袖暴退,有人御风远遁…… 一片鸡鸣狗跳。 而后鸦雀无声。 夜色逐渐落下,莹莹雪地片片发亮。 不算久违的安静再次笼罩在那个男人与白衣女子之间。 安宁早已叫酥酥点上几盏灯火。 人影幢幢。 不远处,一只时而扑楞着翅膀的白鹤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长长的尖喙轻轻啄起积雪。 “洛蓉…” 邾离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夜色之中。 突然。 扑扑扑扑扑! 邾离高瘦的身躯内发生一连串低沉的炸响!有的地方猛然下陷,有的地方高高隆起,眼看着骨折肉离,处处拳印! 原来邾离此前一直强忍着白绝在他体内留下的拳意,如今看到故人南来,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也无心忍住! 雪鹤惊唳,高高跃起。 白蝶纷飞,清冷圣女转眼飞至邾离身后,长袖伸出,轻轻环抱住浑身是伤的邾离。 然后重重素幔扬起,尤如春蚕化茧,紧紧将邾离裹起。 邾离昏睡不醒。 圣女大人面纱再度遮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冷意味,又顿时将她以及她怀中抱住的那个男子与世间隔离开来。 她一手抱住邾离,眼神中充斥着怜意。 白鹤早已完全撑开巨大的双翅,双爪若即若离地点着雪地。 接着她有气无力的对着安宁和酥酥说道。 “拿着他的伞,跟我来。” 安宁赶紧拖着酥酥,拿起插在雪地之中的节气匣,接着又突然想起了邾离先前的话语。 他果断叫酥酥捡起黑色短棒,然后跟着圣女大人坐到白鹤之上。 鹤唳长啸,轻羽微震。 寂静的夜空再次被划破,洒落点点星光。 …… 安宁坐在白鹤的身上,风扑扑吹在他的脸上,他习惯性的眯着眼睛,按照惯例回顾着一整天所发生的一切,不过突如其来的种种变故,让他有些头疼。 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内。 他真正见识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是多么的潇洒,见识到了出剑是多么快意,出拳是多么决绝。 不过,为什么又有些糟心呢? 好像,山上望山下,又不是那么的清楚? 好像山上和山下,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使劲摇了摇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下来,身旁酥酥下意识的揉了揉安宁的脖子,安宁回头朝酥酥一笑,发现酥酥也在安静地朝他笑着。 “啊果然,有酥酥在就够了。”安宁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然后他稍稍伸出头,朝白鹤之下望去,空气宛如拖着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流苏,飘摇在白鹤的羽毛之上。 云层之下,是整座渭城的万家灯火。 他突然又想大叔了。 想到大叔第一次带着他和酥酥来到这里。 人间夜夜皆良宵。 “当他低头看见漆黑一片,也会感到寂寞吧。” 是啊,这么高,这么黑,当然会孤独。 安宁望着百家灯火怔怔出神。 一道清冷的女声顿时又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 “你身上的半块剑器是邾离给你的?” 圣女皓腕一挑,酥酥手中的黑色短棍便飞到了她的手中。 “你说这个?不是…是大叔留给我的。” “大叔?” 圣女微微蹙起眉头,手中轻轻抚摸着黑色短棍,然后随意地朝酥酥问了一句。 “你是梅家人?” 酥酥大声回答道:“我叫梅寒酥。” “难怪这么像…” “小子,接好了。” 话音刚落,圣女大人便又将黑色短棍高高抛给安宁。 “放心,我不至于觊觎你这后辈的东西,更何况…” 她温柔望着沉睡的邾离,双眼充斥着怜意。 “更何况,你还是邾离挑中的人。” “你说梅…大叔应该就是梅远吧?” “是。” “他和邾离?” “算是朋友吧。” “邾离小叔也会有朋友?” “他也就梅远那几个朋友。” “大叔…梅远很厉害?” “那一辈来说,无敌吧。” “看不出来诶。” “是吗,可能以前和邾离呆久了吧。” “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邾离呆久的地方。” “一个叫剑阁的地方?” 蜀道难 第七章 酸枣囫囵落清潭 蜀道峥嵘处,遍地剑气纵横。 五座剑峰高高耸起,远远看去尤如五道长剑剑柄倒置,剑锋直指天穹。 其间中央剑峰处云雾缭绕,月光照耀在雾中,整座山渲染出一种神秘的淡紫色。 山巅处安静坐落着一间小草庐,庐前的洗剑溪溪水潺潺流动,积蓄起一潭清池,山石缝隙冒出汩汩清水。 潦水静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草庐屋顶上安静坐着一道人影,她单手抱膝,沉默着与月亮对视,另一只手则是用力从腰间扯出一只金丝小锦袋,小锦袋里装着各色精致果脯,糖霜星星点点。 接着她从屋顶跳下,一蹦一跳地踩着溪石来到了清潭边,雪白的赤足温柔放入池水之中,池中的银色小鱼非但没有受惊离开,反而立马围了过来,绕着她的双脚缓缓游动,轻轻地啄着她的脚背。 她立马“咯咯”的笑了起来,然后心情大好,从小锦袋中摸出了一颗酸枣,双足翘起来轻轻拍打着水面。 波光粼粼,细碎月色愈加泛起。 这时草庐间的小窗突然被推开,一道严厉的声音传来。 “掌门在静修,南蛮你给我安静点!” 她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含糊:“干嘛呢干嘛呢!” “我吃个枣儿又怎么了?大师兄你掌律做久了,还在我这个小师妹前装严厉啦…” 然后噗的一声,南蛮朝池水里吐了颗枣核,那颗东西浮浮沉沉,又惹得一群小银鱼啄食。 池水十分清澈,小银鱼们在啄食完枣核后,便有些无趣地游走。 南蛮看到这幅画面后觉得很是有趣,开心地笑着说道:“三师兄不是静修,而是沉睡…” “我可没说错噢。” 于是那道严厉的声音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再次沉重响起:“掌门只是累了…” 接着草庐木门被缓缓推开,走出来一个身形偏大的老者,老者就那样默默站在草庐前,没有理会清潭前的南蛮,他只是抬起头来望着漫山雾气,然后轻轻一挥,淡紫色烟雾破开一道不小的缺口,月光大把的洒落在草庐四周。 老者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清辉,腰间的“掌律”小印和“剑”印发出黯淡的光亮。 南蛮轻轻一跳,稳稳踩在溪石之上,也同样抬头望向半缺的月亮。 她随意一抹腰间小锦袋,手中便摸出了两壶酒,一壶抛给老人,然后自己高高举起壶口,嘴边漏下几缕酒水,逐渐顺着修长的脖颈浸湿身前衣服。 南蛮一口气喝了几乎大半壶酒水,眼神间已有醉意,双颊飞染上两抹晕红。 于是喝醉了的南蛮说话愈加大声随意:“举杯!邀,邀明月…” “古元师兄你…在,在我面前就,就别板着个脸了…” 掌律老人持着手中酒壶,疲惫的眉间罕见流露出一丝放松之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如同是自言自语:“老四,老五还有老六…都别藏着了,出来吧。” 然后草庐四周挤挤攘攘推出来三道人影,只见被推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高瘦男子,身上却背着一把极具夸张的重剑,同时身后跟着个大冬天仍然穿着件汗衫的胖子,胖子提着把打铁锤,而最后一人身前别着只刻刀,两侧腰间分别挂着两把小剑。 三人互相推搡着站成一排。 待得站定之后都不约而同的挠了挠头,然后尴尬的朝掌律大师兄报以微笑,接着三人都纷纷向南蛮使出眼色。 南蛮转头狠狠翻了个白眼,一抹小锦袋,又抛出三壶酒。 小小草庐前,五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喝着酒,不时地抬头望着月亮。 庐内躺着的,是一个更“老”的“老人”,满头白发,沉睡不起。 蜀道难啊蜀道难,剑气近啊剑气近。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这五位师兄妹几乎同时在脑海中冒出这一句话,然后又在心里默默念想着这句话的主人,只要有他在,草庐前就从来不会这么安静。 终于不知是谁突然提到了这个人。 “邾离那小子…” “我竟然还有点想他…”身负重剑的高瘦男子猛然拍了自己一脑门,接着又汩汩饮酒试图堵上自己的嘴。 “等他回来…哼,自有剑律伺候!” “嘁~古元大师兄你每次都说要用剑律伺候小师弟!结果呢…” “不高兴不高兴!总算有个人叫我师姐,他还老是自己跑出去不带我玩!” … 长夜总是适合怀念,因为只有那时,才能安静缝补白日的聒噪。 如果没有那一声鹤唳的话。 长长的鹤鸣打断了这五位师兄妹的怀念,剑阁掌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率先举起“掌律”印牌。 崖间猛然剑气肆虐,剑阵轻启又关。 白鹤平稳落在洗剑溪前。 圣女怀抱着邾离慢慢走下,安宁和酥酥抱着节气匣跟在一旁。 剑阁掌律大人早已抱拳,低头致意。 接着圣女也螓首轻点,弯腰行礼。 她轻柔的把裹成蚕茧般的邾离放在草庐庐前,白色面纱后响起一道声音,清冷之意已少些许。 “邾离硬接白绝身外身数拳,又强行催动节气匣和驭使两把本命剑…” “我已用春蚕化茧将他的情况暂时稳住…” 古元快速大步向前,苍老的手掌拍在邾离胸前,大量的剑元滔滔不绝涌入邾离体内。 直到古元脸色微微发白,他这才松手,然后转身面朝草庐,伟岸的身影再次背对众人。 “有劳圣女大人千里迢迢将我小师弟送至剑阁…” “便麻烦圣女大人在我剑阁休憩几日。” 开玩笑,小师弟受伤如此之重,哪怕这是洛水圣山与国教的钦点圣女,剑阁也要将她留下,弄清楚这件事的瓜葛由来。 本来由于邾离特殊的双本命剑体质,体内剑元应该足够充沛,但是当另一股拳意入体时,两种格格不入的拳意剑气便会针锋相对,而空空躯壳,却是作为“战场”,满目疮痍。 如今邾离体内气府可真算是“家徒四壁”,不过虽然没有剑元浸润,但好在也算驱逐出了白绝拳意。 所以古元在第一时间就给邾离输送了大量剑元。 不过如果单单只是缺乏剑元也就算了… 古元微微眯起双眼,视线穿过木门,想着在草庐内沉睡的那个人。 在外,那个人是剑阁掌门,在内,也就是他众多师弟师妹的其中之一。 如今小师弟邾离也重伤归来。 啧。 剑阁久不入世,难道,又有风云将起? 圣女洛蓉自然明白当前时势,所以也自觉跟着南蛮前往客舍。 只不过在临走之时,还未等得她叙说安宁与酥酥的情况,古元早已来到一旁傻站的安宁面前。 这位不苟言笑的剑阁掌律,在这两个孩子面前才终于流露出一种长辈的欣慰的神色。 古元先是从酥酥怀中抽出邾离的那把节气匣,然后轻轻一抖,伞面张开,伞盖覆住的空间便淡淡飘着二十四种不同的剑意。 安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在旁人看来凌厉无比不可接近的“剑意牢笼”,于安宁来说,也就只是单纯的剑气罢了。 古元一手轻轻抚摸着白须,一手收起节气匣。他望向眼前这个依旧冷静的孩子点了点头。 接着他一手拉住安宁来到小屋前,依旧是一道伟岸的身影背对众人,但不同的是,老树的枝躯尚未腐朽,萌生的春芽已经悄然长出。 “你们都退下吧,今日之事明日再叙。” “南蛮,请圣女大人前去客舍。” “哦,还有那个小姑娘一同带去吧…” “我不!” 酥酥才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在听见那个最高的老头说要她和安宁暂时分开,终于忍不住大声拒绝。 众人望向这个女孩,蓬蓬的短发有些糟乱,只不过鼓鼓而又通红的双颊,表明了她目前内心的坚定。 酥酥悄悄抬头打量着周围众人的目光,双腮已经不在气鼓鼓的,不过脸上却因为不好意思逐渐变得愈红。 所以她又轻轻有如蚊声说道:“你…你们不用管我的…我就在这安静等着安宁就行…” “你们放心!我不会…我不会乱动这的东西的…” 古元就只是回头望了眼那个众人之间孤零零的女孩,然后他望着安宁。 安宁也回头望了下酥酥,目光长久停留,接着他望向身旁这个老人。 “酥酥在哪,我就在哪。” 于是古元一抹腰间“剑”印,一道肉眼可见的灰白色圆幕便笼罩住整座山头。 接着古元便牵着安宁一脚踏入草庐之内。 其余众人纷纷离去。 白鹤亮翅,轻巧飞起。 南蛮踩着溪石一步步跳到酥酥面前,从小锦袋中掏出一把精致果脯递给这个小女孩,然后她摸了摸那一头柔软但又桀骜的短发,轻轻笑道:“喏,无聊或者饿了就吃一个,很好吃的!” 然后一束剑光亮起,一柄细巧的长剑从小锦袋中飞出,南蛮赤裸着双足稳稳跳上剑身。 细剑高高飞起。 宛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再次传来。 “嘻,我这把秀女剑漂亮吧,你在这乖乖的噢,我把那个圣女家伙送到客舍后就偷偷过来看你…” 于是鹤声轻唳,剑鸣飒起。 原本尚有人声的山头处再次重回寂静,草庐木门吱呀响起,复又关上。 酥酥捧着把话梅酸枣,不禁联想到了白日里,还有在耳边响起道同样的木门吱呀声。 白天我还叫安宁找机会弄点油来修修呢。 酥酥一边念叨着这些事,然后用身上安宁脱给她的大棉衣兜住果脯,同时用力脱下鞋袜。 草庐边少女似月,皓足更凝霜雪。 不过可能因为天冷还有年纪小,酥酥踩在冰凉的溪石上,脚后跟迅速就红透了一片。 短发轻轻拍打着两边脸颊,她高兴地踩起一朵朵水花,就像雪地冰湖上的精灵,飞舞落脚下,盛开着朵朵嫩红梅花。 远远望去,真真就是处处梅里寒酥。 酥酥兜着捧话梅酸枣跳来跳去,很快就感到有些累了,短发黏着汗水粘在两鬓间。于是她来到了洗剑溪聚流成的清潭边。 清潭是由洗剑溪活水时刻汇聚积蓄而成的,潭中游有数十尾小银鱼,月光洒下波光粼粼。 她好奇的坐下,然后缓缓伸出小脚放入池水之中,波光细碎,银鱼群却是丝毫不受惊吓,纷纷游至岸边。 一只只小银鱼轻轻细啄着酥酥的小脚窝。 于是近乎先前同样的位置,又传来一道道“咯咯”的少女笑声。 酥酥捏起一粒蜜枣,嗯,甜糯糯的让人张不开嘴。 少女背后的草庐温柔燃烧着老烛灯光,在潭面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但是在清冷的月色光辉下反而不是显得那么起眼。 她小心吐出粒枣核,用手接着轻轻放在岸边。 然后歪头想了想,又拾了颗完整的话梅丢入池中,“噗”的一声溅起道小水花,于是大群银鱼又闪烁着白色粼光游到那处起伏的水面,争先恐后地啄食着话梅肉。 酥酥不禁捂着嘴吃吃笑着。 湖面上的细长影子调皮跳动。 草庐外木门吱呀,庐内老烛灯光微晃, 屋里简朴的床上安静躺着一位老人,但是衣物整洁,鬓发不乱,明显是常常有人给他梳理。 古元神色郑重,笔直地站在床边。 安宁则是腰间别着那根黑色短棍,老老实实跟在古元身后。 古元捡起床头的湿布,叠成方块,一如既往,先是弯腰擦拭着床上老人的头发,接着一点点顺着肩头的衣物,径直抹到胸前,等到胸前的衣服抹干净一遍,便稳稳抬起床上老人的手背,开始擦洗他摊开的掌心。 于此,古元起身,抖抖湿布,再次摊开放置在床头。 他背负着双手,出神望着灯光。 还未等得身后安宁发问,他仿佛自言自语道:“安静躺在床上沉睡的这位,就是我剑阁掌门。” “也是邾离那个小王八蛋的三师兄,我的师弟。” “别问我知道你是谁…” 古元旋即转身,一指伸出从安宁腰间一挥,黑色短棍应声而起。 安宁抬头望向眼前这位高大的老人,在那一瞬间,古元仿佛更加苍老了些许。 “这柄‘断剑’已经告诉给我了答案。” “呵,月缺月缺…” 古元高高举起右手,掌中剑气漂浮不定,不断磨砺着手中的黑色短棍。 不过不论这位剑阁掌律境界多高,剑意多深,剑气有多浑厚。 微晃灯光之下,黑色短棍仍然只是根黑色短棍。 尤如安宁神情一般,毫无变化。 蜀道难 第八章 剑阁峥嵘而崔嵬 是夜,峰顶处。 山崖上的草庐陷入了长时间的安静。 安宁抬起双手,低头接过古元真人递过来的黑色短棍。 他心中默默想着。 今天这一天内,他已经从三个不同的人手中接过这只黑色短棍。 古元拿到短棍后,就已经十有八九猜到了安宁的来历。 那个打南方来的圣女大人在还回这根黑色烧火棍的时候,就清楚了酥酥的真名。 而这一切最开始的时候。 当他第一次见到了邾离,那个潇洒,同时却又略显…犯二的家伙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噫?是把好剑。” 然后,就发生了如今的一切。 但是天生敏锐的直觉让他不由得联想到这一件件事的联系。 在这些事的背后都离不开一个人的影子。 是的,大叔。 那个如今仍然不知道人在各处,并且是死是活的大叔。 而且听这群山上仙人说,大叔好像叫梅远,在他那个时代还很厉害? 安宁低头摩挲着黑色短棍,在他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和大叔,还有酥酥相依为命,而那个时候大叔看起来只像是个普通人,带着他们四处颠沛流离。 当时他记忆中手上就一直拿着这根黑色短棍,年纪尚且还很幼小的时候,他就拄着短棍,背着酥酥四处流离奔波。 后来逐渐长高了,短棍不再够得到他的身高,他开始提着短棍,当其他同龄孩子欺负酥酥时,安宁会挥舞着短棍恐吓他们,当然,在山间野外风餐露宿时,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黑色短棍也可以用来驱赶豺狼虎豹之类的野兽。 最终,他们在渭城定居了下来,那根黑色短棍用处越来越少。 烧火棍基本成了它的唯一用处。 黑色短棍越来越黑,它伴随着安宁和酥酥颠沛流离的童年,在他们开始逐渐步入安定的时候,它也作为了一只捅灶膛的短棍,熏染足了人间的烟火气,还有那一锅锅的鸡汤味。 “前辈,这…是把剑?” “对也不对。”古元开始拿起床头毛巾缓缓擦拭着躺在另一边的邾离。 “这是把断剑。” 长时间的沉默突然被短暂打破,安宁摸着短棍光滑的一头,十几年来的熟悉手感,早已让安宁了然区分了这只短棍的头和尾,握着的那一端表面凹凸不平,却因为年久摩挲的原因极具光滑。 而另一头,由于时常捣火灶膛,表面如同烧焦一般,套了一层极脆极脆的糖纸,不过是清一色的墨色糖纸。 安宁轻皱眉头,伸手揉搓了下短棍的另一边,焦脆的积灰簌簌落下。 一层黑色“糖纸”脱落。 内部仍是一层极深的黑色。 就在短棍另一端内部露出来的那一刻,草庐的光线仿佛瞬间扭曲折射了一般,空间凝滞一瞬。 草庐内枯黄的灯光似乎也随着更深了一层。 草庐外的酥酥坐在清潭边,手中果脯一抖,酸枣话梅纷纷落到溪石与池水中。 小银鱼逐一游弋,潭面圆圈一再扩散。 古元仍然只是安静擦拭着邾离的手臂,只不过在弯腰的一瞬间,尤如冷风拂过,腰旁的“掌律”小印和“剑”字印章叮当作响。 安宁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些细微至极的变化,他只留意到黑色灰尘纷纷脱落,然后赶紧嫌弃般地往身上擦了擦灰,等到抬手时,发现手指间与衣服上却是一点也无黑色积灰。 簌簌落下处,只是片黑色落寞,一点也无肮脏俗灰。 “别搓了孩子。” “这是把断剑,这时候也是把死剑。” 古元拍了拍着手中的毛巾,然后蘸了蘸边上的温水,接着轻轻敷在邾离的额头上。 “它就是这个颜色。” 此刻,草庐内安静地躺着两个人。 古元重重坐在靠着草庐门口的小竹椅上,拎起尚未喝完的一壶酒。 接下来就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借光阴一瞬嗬…” “人想死,呵,剑倒是想活…” 安宁提着黑色短棍站在古元身边,然后一下推开草庐木门。 “吱呀”一声,眼前豁然开朗,紫色雾气早已散去,星光更加明朗,空中却留一弦残月。 酥酥陡然回头。 惊起池鱼跳跃纷纷。 古元没有再望着这兄妹二人,他转而抬头细细观赏着这头顶的星空。 “诶孩子,你有想过去飞到天上近近看着这些星星么?” 安宁只是抬头瞥了眼星空,好像,在山顶看着,是大些,又显得亮些? 但是不论多么大多么亮,十几年的荒郊野外,漫天星光就算再如何绚烂夺目,也早早看腻了。 想到这,安宁微笑望着草庐门外不远处的酥酥,随口回答道:“不过,有人也大概和我说过,飞得愈高,可能也会更孤独吧…” 清潭边的酥酥看到草庐门内的安宁满脸微笑,嘴唇微动,以为安宁是在和她说话,于是也满脸笑容,高高挥手说道:“安宁!你快来…这里有好多鱼呀…” 安宁看着不远处的酥酥在一脸傻笑的挥手,嘴角处也不禁上扬的更高,然后抬手致意。 于是酥酥挥手便挥得更加欢快。 古元小意的一口口嘬着壶中南蛮留下的酒,在听到了安宁的回答后,整个人先是停滞了下,斜倾壶口处的酒顺着缝隙汩汩流下。 古元回过神来,抬起宽袍袖子,缓慢认真的擦了擦下巴。 然后他也转过头来,望向抱着黑色短棍站在一旁的安宁,叹了口气,不知道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然后说道:“是梅远和你说的?” “梅…嗯,是大叔说的…” “那边那个小丫头?” “噢,她叫梅寒酥。” “嘶…也姓梅?” 古元皱着白眉,一旁手指轻敲打着翠绿的小竹椅,扶手处已然年久,深深发黄。 然后古元突然站起,两边宽袖大大挥起! 腰间印章猛然相撞,清脆的声音当当响起。 一阵风卷残云,潭水滴落声响。 仿佛周围景色眨眼间变化,走马灯般迅速闪过,束束灯火星光杂糅在一起,空间一阵扭曲。 慌乱间睁眼时。 一老两少三人,已经出现在了这座剑阁主峰的后山,山崖峭壁上,节次嶙峋。 山顶上云雾如海,脚下深不见底,宛如冰窖一样透出丝丝刺骨寒意。 光滑崖壁间用剑气凿出了一道道壁孔,竖洞间横直贯穿着一根根木头。 安宁和酥酥如今便是踩在一根根陡峭不平的横木之上,一旁古元御风而立,两边宽袖被风灌满,鼓鼓囊囊。 “地崩山摧壮士死…” “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我剑阁立宗以来,登蜀道,竖剑阁。这古栈道就一直存在…” “从这里一直沿着栈道,顺着崖壁向上走,就能回到崖顶草庐…” “我在那里等着你们爬上来。” 一语言罢,古元又一挥袖,崖间风声大起, 人影早早不见。 栈道上年久没有人来,边上铺着层厚厚有如毯子般的碎叶,青黄交杂,竟然是有点好看。 崖间冷风飙起,碰巧又卷下一片才落下的枯叶,正当枯叶要平稳落在碎叶之上。 悄无声息,枯叶瞬间被分解为无数碎叶,飘然落下。 空留风声呼啸作响。 安宁抓紧酥酥的小手,没有回头。他小声又谨慎地对酥酥说道:“小心点哦…这里,应该有那些奇怪的剑阵…” “你就跟在我后面…” “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明白了吗?” 酥酥紧张的嗯了一声,手掌间微微发出腻汗。 安宁松开了酥酥的小手,改为两手端持着黑色短棍,同时心中暗暗骂着:“老王八蛋!莫名其妙聊着好好的!就把我安小爷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突然间,安宁手中的黑色短棍轻微抖动,安宁赶紧聚精会神跟随着黑色短棍的指引。 他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完全不受外界的干扰,他缓缓提膝,尽量做的慢些,可以让身后的酥酥看的更加仔细些。 提膝,抬脚,跨过。 “噗”的一声轻响,安宁鬓间的乱发瞬间细碎,接着又是一个奇怪的姿势,左移,跨过,扭腰。“划拉”一声,衣袖被撕破,缓缓落下,于是又是一阵悄无声息,破衣被分解的愈加碎乱,就像是被这世间最锋利的裁缝店工具所划,悄悄铺垫,温柔落在青绿色的碎叶之上。 一步两步三步,抬膝,转弯,一步两步…安宁的脸上静静地划破一道血口,于是是手臂破开了道血口,接着是腰间… 但是他强忍着宛如凌迟般的痛苦,每一个动作没有丝毫抖动,他在想,以酥酥比自己更小的身体,在自己能够感知的范围内通过,肯定可以做到毫发无伤。 不过安宁身后的酥酥,在模仿着安宁一个个奇怪的动作的同时,也下意识的闭起了双眼。 如果这时候有人在一旁仔细观察到,会发现在安宁每一个动作的条件下,酥酥也有些许微弱的改动,比如安宁在抬膝时,酥酥会下意识的再弯腰,在跨步时,酥酥会转弯… 一步两步三步,接着也是一步两步… 但就恰巧随着这一处处细微的改动,似乎酥酥从头至尾都没有受到一丝来自于剑阵剑气的伤害。 突然,身前的安宁终于忍不住疼痛,呻吟了一声,酥酥察觉到后,赶紧大声喊到:“哥!我累了!” 安宁悄悄侧头瞥了酥酥一眼,然后盘腿坐下,背对着酥酥,赶紧抹了抹脸上的血水。 “哥…吃点枣儿吧?”酥酥一脸期望着向安宁递过先前南蛮送给她的果脯。 安宁随手抓了一粒丢入嘴中,可话梅表面的糖渍盐分在瞬间,就接触到安宁破了一道道血口的嘴唇,突然袭来的刺骨疼痛!原本结痂的裂口再次崩裂,血水猛然冒出,弥漫齿间还有涂满下巴。 安宁顿时一阵龇牙咧嘴,却强忍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酥酥早已察觉到安宁的异样,然后赶紧从手中挑出几枚原先落在清潭上的话梅酸枣换给安宁。 本来她想把这些掉在池水中的留给自己吃的,但是突然想到这些果脯上面糖渍盐分早已被冲干净,便赶紧放在身上擦了擦就换给了安宁。 安宁盘腿看着酥酥的傻样,不忍也傻笑着伸手揉了揉酥酥的头,不过嘴唇一笑,便又牵动伤口,血水再次伴随疼痛传来。 于是一阵“哎哟”,一阵傻笑… 崖间冷风依旧,呼啸而过,裹挟片片枯黄落叶,还有淡淡剑气。 以及,许久未曾闻过的人声,再次充斥在古栈道的狭间… 蜀道难 第九章 隔漫天血花相见 正值蜀道剑阁,今日一夜无眠。 数千里外的大秦京都,曲折蜿蜒的同心巷也迎来了它今天最后一位客人。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宗川沉默站立在察司厂的办案堂堂间,浑身上下无不流露出军部独有的冷冽意味,赤裸的上身肌肉有如盘虬卧龙一般。 对面的血棠仍是带着金色面具,手中的海棠花茶早早被下属换成了一杯另外沏好的大红袍。 “啧—果真大红袍还是小壶小杯细品好。” 血棠又悠悠抿了一口茶水。 茶水略微滚烫,尤其在北地飘雪的日子里,更是有明显的水雾气袅袅升腾。 透过雾气,另一边的宗川身形逐渐模糊。 眼看着宗川喉咙嗬嗬微动,双膝微微弯曲,脚下的青石板顿时布满密密麻麻,有如蛛网般的裂缝! 身处这整个大秦,论险要程度仅次于皇宫禁城,甚至是最为神秘的察司厂办案堂,纵使宗川身为大秦虎狼卫的虎卫长,他竟然还想动手!他又怎么敢动手! 血棠端着茶水的双手微微晃荡,似乎毫不在意这个眼前看起来“浑身爆炸”,极具危险的人。 而就在下一瞬间,宗川整个人猛然弹出!一拳径直砸向血棠! 本来二人之间相距便不算甚选,咫尺之间,一只拖着血色火焰的拳头,疯狂撕扯着周围的天地元气还有零落雪花,就这样霸道来到了血棠眼前! 金色面具下的血棠看起来仍无表情,但是手中茶杯骤然一抖,血色红袍抬起,沉腰后腿一步。 顿时!那样看起来悍不可挡的一拳,就这样被血棠端着茶杯的右手臂稳稳格挡住! 茶杯中“大红袍”茶叶随茶水晃晃荡荡,在茶杯边缘漾出数滴,微烫的茶水悄然流入青石板缝隙中残雪处,“嗤嗤”蒸腾冒出白色雾气… 血棠望了望杯中所剩不多的大红袍茶水,摇了摇头,正当他要感概的时候。 宗川看到一拳才被血棠手臂格挡住,这位年轻又冷酷的虎狼卫大人又高高抬起右腿! 沉峻的脸庞上寒意更深! 只见宗川右腿上的军式制靴表面流露出淡淡的金属光泽,狠厉气势死死锁住血棠! 接着高高抬起的右腿尤如悬空之日,猛然朝血棠肩部落下! 正当宗川的右腿将要砸到血棠之时— 血棠叹了口气,宗川崩直的右脚骤然停下! 一套原本犀利的拳脚连势硬生生被宗川自己本人打断! 其间宗川脚下与血棠肩头之间的距离细微至极,仿佛只能留下一根头发丝。 而原本还狠酷冷厉的宗川此刻只是黑着个脸,高高抬起的右腿已然放下,整个人赤裸着上身,又恢复了之前的军部站姿,冷漠望向血棠。 血棠淡然抬起左手,掸了掸左肩先前宗川将要落脚的位置。 然后一道温和同时又略带惋惜的声音再次从金色面具底下传来:“啧啧—” “可惜了这杯大红袍,被你撞到洒了一地…” 但其实此刻,如若有人在血棠身边,只能看到原本装满“大红袍”茶叶的茶水—此刻正静静躺着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对面的宗川胸部规律起伏,喘息声略显粗重,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就是他主动停脚的那一瞬间之前,原本沉稳的心神突然失守一瞬! 那时眼前空无一人,唯有满目血色! 军人独有对于危险的直觉告诉他,这一脚下去,血棠或许会受伤,但是他也绝对不会好过! 所以他那时宁可强行忍住体内的元气逆流,也要刹住那一脚。 血棠玩味着把玩着手中精致的小茶杯,片刻后下巴微动:“虎狼卫的宗川大人—” “敬茶就算不吃—” “我察司厂也不会给您喂罚酒啊。” 接着人影一闪,原本血棠所在的地方风雪一乱。 一袭红袍已然来到了宗川的身边,血棠侧了侧头,一手搭在宗川赤裸的上身,拍了拍宗川的肩头。 “我知道,虎狼卫的宗川大人必定也有其他手段尚未使出来,但—” “这里毕竟是我察司厂,一切—” “为了陛下。” 宗川声若金石嗡鸣道: “还是那句话,我需要一个解释。” 血棠哈哈一笑,血色袖袍一挥,对堂边司职人员吩咐道:“给虎狼卫宗川大人看座!” …… 同心巷内,这座沉默的建筑,终于再次迎来了它的沉默。 血棠端正的整理长袍,井然有礼的坐在石桌的一边处,面前的“大红袍”再次盛满滚烫的茶水。只不过,先前那一瞬间出现的海棠花却就此悄然隐没。 相对而坐的宗川,则是双手抱头,枕在石椅之上,双腿高高翘在石桌边缘,面前同样是杯滚烫的“大红袍”。 时有看座上茶,如若茶水温凉微冷,即是意味着着主人想要客人快速喝完这杯茶,好早早离去。 故另有“人走茶凉”一说,但是茶水若是滚烫,则是可以细细品茶良久,意味着主客能够聊以坐谈。 宗川面无表情的端起茶杯,看也不看便吸了一口茶水,下巴微动,随意漱了漱口,然后歪头朝地上一吐,接着又是枕着双臂,开始望天发呆。 对面的血棠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番,仍然只是精致而又小心的品着这南地茶山特供的“大红袍”。 二人就这样静坐良久后,终于血棠率先开口:“新北桥底下关着的那位,叫绿沈是吧?我看过他的密令卷宗,如今已经派走他了…” “他留在我们察司厂办事,只会比死去更加有用。” 一边的宗川似乎愤愤不平的回应道:“哼,绿沈绿沈…你知道他和十几年的那件事的关系吗!” “我当然知道。”血棠无聊的敲打着茶杯的杯口边缘。 “那你就也应该知道,那件事,尤其是像他这种人,就不能留有活口。” 宗川喝了口茶,接着继续沉声说道:“是的,一切为了陛下。但是这样的人活着,只会永远会碍陛下的眼!” 血棠没有接着宗川的话往下说,反而提起来另一件事说道:“我想,渭城最新的卷宗你已经看过了吧?” 宗川沉声回应道:“嗯,我知道,剑阁的那位小师叔邾离出现在我大秦渭城,似乎有不可知之地的人在追杀他…” 血棠不屑望向宗川,嘲讽说道:“十几年前那件事,邾离也或多或少的陷身其中,你们军部忙前忙后,怎么不去杀了他为陛下除忧?” “你以为?邾离的行踪是谁透露的?” “是我察司厂暴露了藏于齐国近三分之一的死士密探才换来的情报!” “然后又散布给了山上各宗门。” “邾离,这才身陷追杀。” “但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邾离被一路追杀,剑阁也不知情,那么他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 “去找当年那件事遗留下来的那个孩子。” “也只有他最清楚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因为梅…那个背叛了伟大陛下的梅远!” “梅远在临死之前只相信邾离…” 宗川突然整个人不小心跌了一下,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皱起眉头,小声问道:“梅…梅远不是失踪了?” 血棠冷笑一声,不再回答这个问题。 宗川见势,自清楚这必是当年的密辛,于是也不再追究,但是他又迅速想起一件事,略显担忧说道:“邾离…邾离身为剑阁这一代的小师叔,剑修又向来注重杀伐,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陷入死局…” 血棠仍是淡然把玩着面前的精致小茶杯,随意说道:“我设了个局。” “邾离在此前必然会出现在东齐。” “他但凡出现在东齐,我就有一万种方法让他遇到叶流云…” “你觉得,叶流云见到了剑阁的人?会让邾离安然无恙?” “还是说,邾离什么时候已经能够打的过剑魔叶流云了?” 嘶—好大的手笔!暗中之意调动诺大东齐三分之一的死士送死,接着又挑拨不可知之地的圣山出手,并且在此前,还设局让邾离入东齐,借剑魔谢云流之剑对邾离动手! “你…这一切…” “都是为了杀死邾离?!”宗川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面前这个情绪温和的男人,心中不由想到,莫非自己也在无形之中陷入了他布的棋局? “不不不—” “杀死邾离?比起这个,我只想利用邾离找到当年那个孩子…” 血棠舔了舔大红袍茶水浸润的嘴唇,然后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归来。 “现在这个时候,那个孩子应该已经找到了,嗯,应该就在渭城吧?” “这是陛下的骨肉—” “但这十几年前的事儿—谁又能确定这真是陛下的骨肉?” 血棠喉结微动,张开双嘴,“嗬嗬”无声而笑。 但正当血棠再要端起茶杯之时,石桌旁突然出现另外一位血袍男子,风雪纷扰之下,银色面具熠熠发亮。 银色面具男子安静跪在一旁,嗡嗡的声音从面具背后传来: “大人,绿沈回信,中途洛水圣山圣女现身。” “那个孩子…也随之而去了。” “啪”的一声!血棠手中茶杯应声而碎,不过杯中茶水,早已温凉。 血棠轻轻摩挲着下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手指上的“赤”字指环时而闪烁,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意味。 “真是有趣呢…” 蜀道难 第十章 普普通通小师叔 崖间的冷风吹了一夜。 落叶细碎,从剑阁古栈道向东眺望,天边逐渐朦胧发亮,若是爬得更高些,便能够隐约看到朝阳的轮廓,红底儿透着白光。 安宁与酥酥也爬了一夜,期间走走歇歇。 安宁本人则早早习惯了剑气切肤刻骨的感觉,浑身上下,但凡裸露出来的肌肤皆是一道道结成伤疤的深红痂印。 而他后面的酥酥则是满头糟乱,原本一头倔强又秀气的短发,如今已经逐渐遮住两边的小耳朵。 酥酥倒是一点也未曾受伤,只不过浑身上下十分狼狈,想必这一夜,为了登顶古栈道也是折腾了许久。 安宁此刻正趴在古栈道的古木上,顺着手中黑色短棍的指引匍匐前进,凡有引导处,都是黑色短棍直直试探。 因此原本短棍焦脆发黑的那一边,经过一夜的剑气淬炼,已经被磨得十分光滑,而之前还是椭圆形的棍头,如今离“断剑”的形象越来越像,只不过还是稍稍显的扁平。 不仔细看去,就如同教书先生的宽尺一般。 压在安宁身下的古木,约莫整个上半身大小的树皮尽数磨损绽开,露出里面的发白树干。 突然,安宁的右肘仿佛触碰到了一根隐形丝线,手臂下的白色树干顿时被无形剑气震的寸寸碎裂。 而安宁经过了一整夜不停歇的后山崖剑阵摧残,早就摸清楚了剑气的行径轨迹,于是就在那剑气牵动的一瞬间,安宁便下意识抬起手肘,肘下衣物悄然碎裂。 安宁咧了咧干燥而又结疤的嘴巴,心中暗骂了几句,心想快要登顶了快要登顶了,忍一手忍一手… 然而心中的独白还未骂完,他匍匐前进的身体却突然停了下来。 同时模仿着安宁姿势,从而一直跟在身后的酥酥也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于是诺大后山崖间,狭窄栈道一片,兄妹二人就这么保持着奇怪的姿势趴在根根横于凿洞的古木之上。 酥酥忍不住探出头去,想要望一望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发现安宁手中的黑色短棍嗡嗡而鸣,高高竖起,仿佛就要脱离安宁的手掌直直飞走。 酥酥挠了挠略微发痒的小耳朵,轻声抱怨道:“哥—前面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走了?” 安宁却是好像没有听到酥酥的提问,因为他整个人的视线,都被眼前的震撼景色深深吸引— 只见原本纵横相连,井然有序的古栈道横木,到安宁身前三尺,便直直断开。 而这身前三尺之地,是一道极深极深的天堑沟壑。 从安宁所处栈道处向下望去,就像是用了一柄巨大的长剑硬生生削去了后山一道豁口! 同时在这深沟处,四周林立着各色剑器。其中各色样式,长短大小,材料款纹,尽皆有所不同。高高望下,有如万千丛深过人膝的长草,形成高低不平的草毡,一直铺满了这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连到后山崖的另一端。 与此同时,安宁手中的黑色短棍雀跃抖动,几欲挣扎从安宁手中离去,其间它抖动的频率愈加欢快,崖间这道沟壑的千万剑器也随之雀跃。 高低起伏,宛如一阵阵浪潮翻涌,好看之余又十分气势恢宏。 终于,黑色短棍“噌”的一声,从安宁手中挣扎滑落,向身前三尺俯冲下去。 而在黑色短棍俯冲下去的那一瞬间,沟壑底下的千万剑器也如同迎接王者归来一番,高高将黑色短棍聚在中心! 有如众星捧月,四周剑潮迭起! 诺大的后山崖间,顿时充斥着欢快的剑鸣。 如果将剑器放于俗世比较,那么这一场轰然的剑鸣,便是各种乐器百家齐放!极尽气势! 安宁与酥酥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场景。 而如今抬头便能望到的后山山顶,古元正微微眯着双眼,悠然写意地躺在竹椅小憩。 回想着昨晚喝了些酒,小醺片刻,真是令人愉悦至极。 因此这位本来一直神经紧绷,处处都要为剑阁考虑的掌律大人,终于也难得找到了机会,放松休息了下来。 身边溪流潺潺,潭水叮咚,由顶崖眺望天边,有缓缓升起半片朝阳的轮廓,山林间雾气渐散,四处折射着并不刺眼的光线,草地上的露水里,也跳动着温柔的火焰。 但是,正当他躺在竹椅之上渐入佳境之时。 草庐后的山崖渊底,起先是一阵断断续续,好似蚊声的嘈杂剑鸣,紧接着,就猛然如同惊雷炸响,在后山崖底闷声传来。 古元顿时从竹椅上跳了下来,一手险些要扯掉两缕黑白驳杂的胡须。 这位在众人面前一丝不苟,严厉谨身至极的掌律大人,竟然也难得流露出了炸毛的一面。 “这孩子还有那丫头在下面都折腾些什么呢!” “难得老夫休憩一会,这也不得安分吗!” 碰巧,正值古元浑身暴躁的时候,身后的草庐木门被轻轻推开。 这座小草庐里,沉睡的人一直在沉睡,而昏迷的人,也仅仅过了一个夜晚,就醒了过来。 邾离微耸着肩膀,无精打采的走出草庐,来到了古元身边。 几步的路摇摇晃晃,哈欠连天。 与此同时,古元也早已恢复了以往不近人情的模样。 “哼—”古元冷哼一声,还未等得他正要开口教训邾离的时候。 邾离就嬉皮笑脸的一手搭在了古元高大的右肩之上。 “哟~一觉醒来就见到了咱们敬爱的大师兄,可把我高兴坏了…”邾离一边嬉皮笑脸着,还作势要扯一扯古元的胡须。 平时不苟言笑的古元竟也没有在意,他出神的正视前方,道:“那个叫安宁,还有姓梅的丫头,是梅远托付给你的?” 邾离收起玩笑的模样,也漠然站在古元身边,安静答道:“嗯,梅远到最后…也就唯一能相信我了。” 古元叹了一口气,道:“唉,孽缘啊…” 邾离高高挑起左眉,道:“当年梅远来剑阁问剑,梅黛来找二师兄借剑…” 接着邾离话锋一转,说道:“二师兄是咱们剑阁掌门,在此前他都说了一啄一饮,因果定数…怎么就是孽缘了?” 古元一手轻拈胡须,一手负后,淡然说道:“那你就更不该让这两个孩子无辜卷入当年那件事的漩涡!” 邾离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猛然转头,坚定直视着古元的双眼,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说出:“那你明知道那根黑色短棍的来历,却还把这两个孩子丢在后山的古栈道?!” 邾离继续嘲讽道:“其实你内心,也想看看这两个孩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看看当初的那柄断剑,能到达什么高度…” “但是我邾离!亲眼目睹了当年的那件事!不过那件事情的背后缘由到现在都一片模糊…”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但是从哪里来不知道,包括往哪走的前方都一片黑暗。你以为?能走到哪一步?” 古元低头不语,面对着小师弟接二连三的质问,他保持了沉默。 邾离看到古元沉默不语,他一招手,草庐内的节气匣应声而至,落入邾离手中,他继续说道:“那件事的缘由背景,只能靠这两个孩子自身去挖掘…” “而且…就算他们宁愿从小到大只是做个普通的平凡人,也终究会有其他人找到他们的。” 古元这时候终于有所回应:“不过,你在渭城闹的这么大动静,恐怕暗中之人已然盯上了这两个孩子。” 邾离右手轻轻一抖节气匣,伞面蓬然张开,积聚的雪水还有露珠悄然滑落。 二十四道不同的剑意无形笼罩在邾离四周。 他不屑说道:“所以我把他们带到了剑阁,那些白痴,还敢从我剑阁抢人?” 古元则是不以为然,道:“但他们也并非我剑阁中人…” “你不是说一啄一饮,因果定数?” “好,老夫就看这因果定数…” 古元言罢,取出腰间“剑”字小印,悬浮托于手中,掌心剑气四溢。 接着他一手伸出,随意向身前清潭一抛,不多不少,“剑”气印正好落入潭中中心,浮浮沉沉,池水底的银鱼鱼群慌忙四散。 于是原本平静的潭面荡起一层层涟漪,圈圈扩散。 “剑气印落入池中,波纹荡漾,若这孩子能够在涟漪荡尽之前,从古栈道爬上峰顶…” “老夫就代掌门收徒!” 蜀道难 第十一章 叮叮当当满天剑 山崖顶上,“剑”气小印“扑通”一声,落入清潭。 与此同时,山崖渊底,千百剑器起起伏伏,汇聚成一片只属于剑的海洋。 安宁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头顶,那位剑阁的掌律大人的随手一抛,就有可能决定他的未来。 他只是趴在古栈道的边缘,看着这幅画面,沉默不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把剑横空出世,虽说这地儿是剑阁,但这么多把剑,未免有些过于惊人。 安宁咽了咽干燥的喉咙,他挠了挠右脸,望向前方断崖式的天堑沟壑,一种淡淡的绝望的感觉逐渐弥漫在心头。 空谷无栈道,深壑隔山鸟。 总不能?踩着这些各色不同的剑,一路走过去吧? 虽说这些剑看起来浑身锈迹,将要腐朽,但是沟壑间的充斥的剑意却显示的无比强大。 而且一个个飞得比谁都高,那么骄傲,会甘于被他踩在脚底? 那把黑色短棍,哦不,如今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把黑色断剑,正在剑海的簇拥下逐渐向中心高升。 于是剑海层层荡起,无数把剑四散让开,如同排排站立的士兵。 千万种不同的剑意相互交织,略显驳杂,它们属于这千万把剑,也曾经属于一位位不同的剑客。 不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剑仙,还是市井凡俗的剑士,只要你用剑,并且有一颗侠义之心。 那么你就是一名剑客。 雾气渐散,崖顶的朝阳阳光难得洒入谷底,这千万把剑悬浮穿梭在绯红温暖的光线里。 可是为什么这无数把飞剑,对待一柄黑色断剑,就如同王者回归一般? 安宁的心意,几乎在瞬间就理解了这千万把剑的念头。 因为在安宁来到这里之前,这里其实一片片死剑的坟墓。 这里是剑阁的剑冢。 它们曾经属于一位位剑阁的剑客,毕生骄傲行走于世间。 但是,剑客也终究会迎来死亡的一天,当剑客落寞,老剑也随之凋零。 无数把残剑破剑,长剑断剑,有不甘傲然,有犹豫妥协… 它们都剑归蜀山, 它们都沉于谷底。 所以到最后,它们也不得不甘心去接受腐朽。 这才是一片片真正的死剑。 但是就在今天,有一把昔日的同伴,带着一位少年,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少年不接受妥协,所以他跟着一把断剑,穿过了道道锋利剑气交织的剑阁剑阵。 这座独独布置于后山的剑阵,不仅隔绝外界,也将当初这一把把绝世名剑的傲气,彻底囚禁在谷底。 黑色断剑高高立于剑海中央,接着它肆意穿梭,如同与一位位多年不见得老友击掌一般,剑海“哗哗”直响。 剑海翻涌,黑色断剑猛然悬停在古栈道一边。 安宁不解地望着眼前伸手就能够到的黑色断剑,本来以为就要止步于此。 只见黑色短剑黝黑的剑身微微颤抖,从剑体内部呻吟出一道飘渺的声音。 四周剑海顿时爆发出一道冲天的剑鸣! 安宁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剑海的意思— 这是一种哀求,同时,也在向他发出邀请。 剑海在哀求安宁带它们离去,因为黑色断剑真正唤醒了它们的剑魂,也唤醒了它们埋藏多年的不甘。 现在这无数把剑,是老将,是伤士。 但是它们本来心中的骄傲,就告诉它们,哪怕是死去,也必须死在该存在的“战场”。 那么,孩子。 你愿意带我们脱离这处天地的牢笼吗! 愿意凭借你自己对于自由的渴望,去带我们重新找回所热爱的“生命”吗? 而我们,愿做你所向披靡的利剑。 所以,老剑也在邀请少年。 黑色断剑离安宁越来越近,圆润的一头轻轻触碰着安宁满是伤疤的手臂。 安宁紧紧咬起嘴唇,身躯微微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与黑色断剑如此心意相通,而且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强烈! 所以他想都没想,猛然伸出右手直直抓住黑色断剑! 于是就在安宁碰到黑色断剑的那一瞬间,千万把老剑几乎同时爆发出自身仅剩的最强力量! 剑光在那一瞬间冲天而起! 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万千剑身如同才被冬雨洗过,反射着繁星般的光线。 一万道飞剑嗖嗖破空飞起,形成一条径直绵延山崖间的长带,沉稳又兴奋的铺在安宁的脚下。 一万道飞剑紧紧跟随在一旁,万剑齐鸣,在天空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护在安宁与酥酥的身边。 一万道飞剑用尽残余的力量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威压,本来道道飞剑悬空分隔,却主动斩向了囚困于它们的剑阵,发出了或当啷清脆,或沉重沙哑的交锋声响。 数千万把飞剑在空中林立,井然有序,它们的最前端,是一把黑色断剑,与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 这次黑色断剑并没有去主动牵引安宁。 因为这次,是安宁手握着黑色断剑,沉重踩在各把将近腐朽的老剑身上。 主动前进,但又同时背负着被踩老剑的骄傲… 安宁牵着酥酥的小手,沉默走到了尽头,跨过了这道断崖。 崖顶就在头上。 接着他蓦然回头,对着这千万把老剑深深鞠躬。 老剑依然在,只是不复当年风采。 这些老剑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锈痕斑驳,看起来让人心生悲凉与怜惜之感。 但是红暖阳光下,这些剑散发着独有的冷漠骄傲气息。 正当安宁要踩着另外一边断崖的古栈道,继续向上爬行之时。 剑海又集体爆发出一阵啸声。 只见一万道飞剑再次搭成长带,沉默铺在安宁脚下。 一万道飞剑又是绵延千里,守护周天。 一万道飞剑奋勇“杀敌”,破除剑阵禁制。 这次,是千万道飞剑的蜀道难,两个人的上青天。 …… 崖顶,清潭面前安静矗立着一道伟岸的身影,另一道身影手持大伞,二人安静站在溪石之上。 潭中小印浮浮沉沉,波纹涟漪碎碎圆圆。 湖面已然平静。 古元捋了捋胡须,慨然惋惜叹了一口气。 但是紧接着草庐身后,后山崖万道剑气冲天! 古元与邾离猛然回头。 无数把飞剑似要遮蔽天空,从山后缓缓托出一个头顶— 只见安宁用力拽着酥酥爬了上来。 崖顶的新鲜空气迅速灌入他干燥喉咙,咽喉处一阵难过与干涩,同时胸口起伏伴随着刺痛的撕裂感。 安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着内心的难过感觉。 直到身旁酥酥兴奋拽着他的手臂,他才看到了不远处微笑持伞的邾离。 安宁高兴地高高举起黑色断剑,剑鸣轻启。 邾离收起大伞,温柔夸赞道。 “噫,是把好剑。” 接着邾离张开双臂,酥酥快速冲向邾离的怀抱。 一阵小跑加速,踩着溪石轻跳。 酥酥一路不小心踢到了一只枣核。 枣核猛然弹入池水中,水底银鱼纷纷露头轻啄,潭面涟漪再次荡漾开来。 碎碎圆圆,激起潭心小印,浮浮沉沉,似乎永不停歇。 “诶,是那天晚上我吃完把它放在溪石上的,本来还想一起捡起来把它扔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捡,就被掌律爷爷带走了…嘻” 酥酥不好意思地挠着俏皮倔强的短发对着邾离说道。 而与此同时,邾离却是不怀好意的笑望着身边不苟言笑的古元。 邾离一头摇摇晃晃的念道:“一啄一饮,因果定数啊,因果定数…” 蜀道难 第十二章 总有多事逃不掉 可能是因为那把黑色断剑,又或许是因为安宁对于自由的渴望和对生命的热爱。 剑阁后山剑冢重新大开,草庐顶上一片剑器海洋,遮天蔽日,好不壮观。 曾经或为人所熟悉的,或为人所不知的千万把绝世老剑,纷纷化剑成龙,再次出现世间。 万剑剑身不停闪烁着光亮,万道剑便是万道鳞片。 同时剑气拔地而起,直直穿过云层,经久不散。 这一道恢宏的异象,自然是早早引来了众多剑阁子弟围观。 崖顶的草庐前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背着重剑的高瘦男子,身边早早围满了安宁带来的许多飞剑,叽叽喳喳,其间态度尤为亲昵。 而另一边拎着打铁锤的胖子满面红光,他情不自禁地掂着手中的玄铁锤,望着漫天的剑海,打量着各色飞剑的材质样式。 拿着刻刀的那位则是完全沉浸在周天的剑海之中,一边痴迷感受着万把飞剑运行的轨迹,同时手中刻刀指指画画。 此外,以冲在最前方的南蛮尤为兴奋,她肆意揉捏着安宁的脸蛋,大声嚷道: “诶诶…这剑海是你整出来的?来来来,姐姐给你果子吃,你再给我整一个呗~” 安宁一阵呲牙咧嘴,想挣扎又实在抵不过面前这位活泼的热情。 酥酥在一旁捂着嘴低声直笑。 而邾离则是无奈地拍了拍手中的大伞,来到南蛮身边,伸手劝道:“呐小师姐,你看安宁这孩子才回来,浑身都是伤,你看就先放他去休息吧。” 南蛮却是回头狠狠朝了邾离翻了一个白眼。 “什么什么小师姐!管我叫师姐就师姐了!加什么小字?” 接着南蛮直接轻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就伸手拍了下邾离的脑门。 “你说说你,出去成天给剑阁惹事就算了…惹了事还被人打了回来…打不过别人也就算了,下次记得把你师姐我带上嘛…” 南蛮正在那兴致勃勃的一边拍着邾离的脑袋,一边教育着这位“不听话”的小师弟。 却不曾想到,古元一直在沉默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于是正当南蛮讲得愈加高兴,一道严厉的声音猛然自身后传来。 “好的不教教坏的…” “南蛮!罚你下个月不准喝一口酒!” 南蛮突然被吓了一跳,等到她回头一看,只见古元直直站在潭边,冷漠地瞥着她。 她愤愤不平的哼道:“老头儿你厉害,有本事下次别找我要酒喝…” 而古元却是对南蛮的威胁视若无睹,他转过身来,视线穿过众人,凝视着安宁的双眼说道:“孩子,现在你的手上有把剑…” “不过可惜是把断剑,那么你愿意…” “随我剑阁修行吗?” 安宁的耳边猛的轰鸣一声。 修行,这是他再一次听到这个陌生又显得熟悉的字眼? 最早之前,是邾离向他发出邀请,问他愿意去修行吗?他没有来得及回答。 后来,邾离一人一伞两把剑,独自面对着漫天风雪,身后,是那碗鸡汤,还有他和酥酥。 再后来,他来到了这座全天下几乎剑器最多,剑意最重之地,他莫名其妙的被丢下了山崖,一夜未歇,又穿过了千万道剑阵,唤醒了这片剑海。 他手中的黑色短棍,也变成了黑色断剑。 他十多年漂泊在外,带着酥酥历经世俗人心变化。 又终于在这一天一夜,见识到了天下最具风采的山上仙人。 而当“修行”这两个字,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环顾四周,最先望见邾离朝他点头致意,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剑海高高在上。 酥酥安静站在安宁身边,直到安宁低头望下,才看到的是一双清澈的双眼。 双眼中,是一位持着黑色断剑的少年,双眼外,是一个坚定追随他的女孩。 安宁最终望向了那座草庐。 冥冥之中,手中的黑色断剑似乎与草庐中躺着的那位老人有种无形的牵引。 于是他终于对着草庐沉重跪下,双手高高举起黑色断剑,低头沉默不语。 侧旁,古元似乎早已料到,掌律小印飘散飞起,宣示四周。 一道庄严声音顿时响彻众人心头:“恭请剑阁,师承有序,兹吾掌律古元,代掌门收安宁为徒…” “承剑主峰,代以剑阁第三百六十一代…” “继先辈邾离之位,承小师叔之长…” “于此,昭示天下。” 于是就在那一瞬间,几乎整座天下的各个山上宗门,以及各大不可知之地,都明白了剑阁这一代新收了一位弟子。 而且这位弟子,师承剑阁掌门。 剑阁掌门不是多年未曾出世吗! 各大宗门纷纷震惊,卷宗四散,开始着手四处收集这位新代剑阁小师叔,“安宁”的来历… 草庐之前,众人个个沉默不语,但望向安宁的眼神之中,都纷纷有一种欣慰之意。 南蛮又一次率先来到安宁身前,故意装作一种长辈的矜持模样,有模有样的对着安宁教训道:“咳咳,你是掌门三师兄的弟子,剑阁新一代的小师叔,嗯,下回见到我要喊姑奶奶,知道了嘛!” 接着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贴在安宁左脸,悄咪咪地小声说道:“不过私底下,见到我还是要喊姐姐!清楚了嘛!” 于是南蛮先是故作威胁地恐吓了几下,又使劲捏了捏安宁的脸颊,满脸笑意的蹦达走了出去。 邾离却是一改往常玩笑模样,他单手提着节气匣来到了安宁眼前,正当他要开口说话之时。 头顶一声鹤唳。 白衣纷纷扰扰。 圣女大人飘然落地,来到了崖顶的第一时间,她先是彬彬有礼的对着安宁微微鞠躬,淡然说道:“见过剑阁新代小先生。” 安宁一阵慌乱,然而还未等得他回礼,圣女便径直走到了邾离面前。 白纱蒙面,缓缓落下。 露出一张纤尘不染的白皙面庞,一道不带感情的冷漠声音响起:“你醒了?” 邾离不经意的叹了口气,怀中抱着大伞,微笑致意道:“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声谢谢。” 圣女大人紧盯着邾离双眼,默默说道:“就只是谢谢吗?” 然后她一个转身,背对邾离,白鹤振翅而起,欲要离去。 邾离一撑节气匣,伞面张开,他努力摆出一种随意的样子,略显不自然的说道: “聊一聊?” 蜀道难 第十三章 人间最苦是不识 草庐前已经平静了很长的时间,安宁早早被众人带下山崖。 白鹤舒服地伸展着双翅,紫红的鹤爪并非由于不安,反而因为无聊,不停地抓着溪石,溅起小小的水花。 洛蓉撑着头出神看着水面,偶尔换个姿势,难得流露出一道笑容。 邾离也站在她身边,视线穿过飘渺雾气,望着安宁下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曾经在那个百花齐放的年代。 这两个人,在普世公认看来,是最有可能成为那山上的一对神仙道侣的。 那个时代的邾离,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剑仙,而另一侧的洛蓉,是当时洛水圣山上,最具出尘之姿的山上仙子。 二人初次结识于三年一度的珍珑道会,邾离首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就是位年轻的潇洒剑仙,后来在珍珑棋局中,他率先代表剑阁解开谜题,破局而出。 当时万千山上宗门都在全神贯注的期望着谁会是第一个出来的人,就连神秘至极的不可知之地也在密切关注这场珍珑道会。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 邾离一身青衣,潇洒御剑而出。 落地之时,手中大伞还稳稳旋转,伞下之人飘然跳下。 同时他怀中还蜷缩着位看起来耗神过度,因此而昏昏沉睡的山上仙子。 双眼惺忪,睫毛轻颤,好不惹人怜惜。 时兴不知惹来多少山上少女的艳羡目光,还有无数男子的扼腕叹息。 后来人们还逐渐得知,邾离在珍珑棋局的幻境之中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这位来自于洛水圣山的洛蓉仙子,而后二人齐心协力,洛蓉耗尽心神解开了棋局一角,邾离这才挥剑破局。 这一消息传开,邾离与洛蓉二人在众人看来,便真真正正是那郎才女貌的一对金童玉女。 再到后来,“梅园”开启,不可知之地的圣山道子还有传承圣女,纷纷入园寻找机缘,而邾离作为当时剑阁的小师弟自也随之,并且还极为高调的与结识不久的洛水圣山洛蓉同游。 经此梅园一行之后。 一个不曾被人所意料到的变数发生— 梅远兄妹二人横空出世,一把三尺青锋,一柄越女小剑,直指天下同辈天才。 这是兄妹二人第一次出现在世间众人面前。 而作为剑阁新一代的入世之人,邾离也多次与梅远切磋,二人之间惺惺相惜,亦师亦友。 而在另一方面,昔日的少年逐渐成长。 邾离与洛水圣山的洛蓉更是被天下人所看好,就连两地的自家师长都有些心思活络,想要劝合这一对神仙眷侣。 却未曾想到,当初的潇洒御剑少年,邾离突然单方面与洛蓉决绝,不再联系。 本来在人们看来,他们是最有可能结为道侣的—年少相识,共破棋局,而后又同游梅园,在众人艳羡的期待目光下逐渐成长。 如今却突然决裂。 没有人知道原因,人们只是隐约清楚,一开始似乎是由于邾离单方面的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邾离游戏人间,与梅远结为生死好友,一路行走天下;而当初的洛蓉仙子,也就此与世隔绝,一心在洛水圣山中修行,等到再出来时,已经是圣山与国教最为尊崇的圣女大人。 时隔多年,当初故事里未能走到一起的男女主角,再一次巧妙的相遇在此间。 众所周知,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但也有可能,是可诛心的杀人刀。 “谢谢。”邾离平静的说道。 洛蓉依旧是坐在溪石上出神的望着水面,她转过头来,也再一次认真的望着邾离问道:“就只是谢谢吗?” 邾离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沿着溪石走了半圈。 最终他放下节气匣,也顺势坐在了洛蓉的身边,一腿盘起,另一只腿高高竖着。 他平静的说道:“当年那件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娶你为妻?对不起,怪你过分美丽,但我也只能忍心把你抛弃? 洛蓉轻轻笑了一声,微微嘲笑道:“所以你还是宁愿假装做一个骗子?” 邾离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伸出手,然后主动去牵起一旁洛蓉的右手。 白纱轻遮,入手微凉。 洛蓉没有拒绝,她从邾离的沉默中感受到了邾离的心情。 她微笑说道:“我早就知道,我也一直都知道…” “你是我的求之不得。” 邾离这时候并没有避开洛蓉的直视,他静静地看着她,说道:“我没几个朋友,我也不屑去结交应付其余那些同辈所谓的天才,他们有他们的光明大道…” “我走我的蜀山小道…” “直到我见到了梅远那个家伙…” 说到这,邾离难得流露出一种怅然的追忆神色。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洛蓉只是静静地听着。 “倘若我一个人也没关系。”邾离继续说道,“但是如果能一个人走下去,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了吧?” “梅黛每次看到我和她的兄长切磋过后,都会兴致勃勃的提出要同我问剑…” “不过每次我都拒绝了,这时候她一不高兴,我就把节气匣送给她玩…”接着邾离温柔拿起身旁的大伞,然后温柔凝视着伞面上斑驳的痕迹,仿佛有故人印象像隐隐浮现其上。 洛蓉很自然的靠在邾离身上,说道:“如果当年你游历人间时,在身边的人是我呢?” 邾离侧头,温柔说道:“我不会让你跟着我的。就像所有人都以为你我两人会在一起的时候…” “我仍然不会顺着所有人的想法和你在一起。” “哪怕我对你有些好感。” 洛蓉听了之后,认真点头道:“嗯,那时候你的脾气就是这样。” 邾离继续说道:“游历人间的最后十几年,我和梅远还有梅黛来到了北秦,那个时候秦地还只是一个边隅小国,在一家不是很大的小客栈,我们第一次遇到了那个人—” “怀潜。” “如今的那位大秦皇帝。” 随后邾离便不再作声,崖间重归寂静。 而自从那次客栈相见之后,剑阁突然遭受重大逆乱,一夜之间,剑阁老一辈长老在这场叛乱之中死伤过半,当时邾离紧急御剑,夜行千里至蜀山。 后来谁都知道,怀潜继位,革改北秦。 北秦崛起,更号大秦,怀潜也重立名为怀孤夫。 后来崛起北秦引起东齐重视,东齐举国三分之一兵力,于秦国边境渭城,伏杀秦帝。却未想到,一位横空出世的剑仙女子,以惊人逆天的一剑之力和生命为代价,强行逆转了这一场伏杀结局。 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 那个女子姓梅,单名为黛。 自此之后,梅远不知所踪。 而当时因为逆乱而封山的蜀道剑阁,也终于休养生息完毕,再次开山。 当年的那一场流血之夜,直接让剑阁损失了大半的前代长老。 并且,时为剑阁最具天赋的二先生叛逃剑阁,一路逃至东齐瀛海,自创门派“一剑流”。 自号“剑魔”叶流云。 而当时的邾离出关之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梅黛身死,梅远失踪。 蜀道难 第十四章 因果定数缘起灭 洛蓉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时而换个姿势,手心撑累了便换作手背。 “我对不起梅远。” “我还没能保住梅黛,所以我更不能…” 邾离紧皱眉头,声音低沉说道:“所以我更不能让当年的事情发生在他们的后人身上…” 洛蓉点了点头,仿佛是知晓了什么一般,她轻轻应和道:“所以你让掌律真人,代掌门收那个孩子为徒。” 何为缘起缘灭? 当年那场剑阁内乱,近半数前辈长老相互反目。 彼时才刚刚任位的剑阁掌门,祭出了其世代继承的“天煞孤剑”—“玄烛”,强行镇压了这场内乱。 当时正值仲秋十六,才过团圆节一日,本来剑阁五峰处处张灯结彩,好端端一副热闹景象。 一逢内乱初起,嘈声杂乱,顿时便四处血流成河! 灯烛侧翻,火光冲天。周围皆是剑气交锋纵横,碎块血肉遍地,煞意肆起。 三先生李阳生,也就是邾离的三师兄,古元的三师弟,作为新代剑阁掌门。 义无反顾选择了耗尽了几乎大半生的生命与修为去反哺那把“天煞孤剑”,强行平定了这场险些就要置千百年传承的剑阁于毁灭的动荡内乱。 一剑出后,剑光所及之地。 明亮无比,可拟白日焰火一争光辉! 所逢之处,生机全全隔绝! 而当时这场内乱的祸首—二先生叶流云,在正面强接了这一剑后,硬生生自断一臂!凭借着古往今来堪称剑阁第一天赋的修为剑意,连夜遁逃蜀山,自此叛出剑阁,漂泊流荡于东齐瀛海。 那一剑华丽斩落之后,单论气势威力程度,也被后来的天人阁记录在《出剑谱》第五名。 而一剑出过,“玄烛”剑尖崩落,被叶流云带走。剩下的剑身残缺不全,被李阳生丢落主峰后山的剑冢,日日夜夜剑气重新打磨。 直至再被取出之时,更名“月缺”。 后来“月缺”被梅黛借走,又是一道惊天一剑,强硬擢去东齐十万凡俗将士性命,扭转了当时秦帝几尽必死的局面。 以此一剑的代价,付出了梅黛的香消玉殒。 而这一剑出后,本来就缺去剑尖的“月缺”顿时再次崩坏,一道从剑身中央悄然划过的细线,直直将其分成两半。 不过再到后来,这一半剑身下落不明,另一半,便是安宁手中的那把黑色短棍,也就是如今的那把黑色断剑。 现今安宁拜师剑阁,承剑主峰,从当年的那位三先生手中—也相当于是从躺在草庐里沉睡的那位老人“接过”了这把断剑。 何为缘起缘灭? 这才是因果定数。 邾离面容平静,肩头轻轻靠着洛蓉。 右手规律地敲击着节气匣的伞骨,他继续说道:“而我当年从剑阁出关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找各个宗门的天才追杀,不论是一般的山上宗门,还是与我剑阁一样的不可知之地…” “打的过我就杀了,打不过的话我就跑,等到再练会儿剑,剑术进步些之后,就杀回来…” “那个时候,梅远失踪…” “同一辈来说—我就是无敌的。” “对,我就是为了报复,他们以为剑阁封山多年… “我会不知道那场秦齐之战背后,没有这些糟粕山上修士的影子?” “这些垃圾啊,废物啊,他们从一开始,就嫉妒梅远的天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因为我的背后有剑阁,所以他们不敢动手,但梅远他们兄妹二人呢?除了那座被天下人瓜分,早已空空的破园子,还有什么!” “所以我要报复他们,让这些在背后除了算计以及恶心人的山上糟粕纷纷死去。” “但是也因为他们是一群糟粕,我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咬牙切齿,却打不过我,而少有能动我的人,又忌惮我背后的这整座剑阁。” 邾离这时候总算流露出明显的情感波动,他冷笑说着:“仗势欺人?谁不会。” 他收起节气匣,掸了掸一袭青衣。 那种难得的居高临下意味,竟然逐渐出现在了邾离的身上。 洛蓉仍然蹲坐一旁,静静望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男子。 她轻轻眨着眼睛说道:“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我知道,掌律真人也知道,你现在的这种状态,是挺不了多久的。” 那么倘若邾离修为真正丧退呢?迎来的就是曾经结仇的千百山上宗门的疯狂报复,就算他一直在剑阁躲着,但是身为剑仙的心气骄傲也不会这么允许的。 邾离仿佛早就意料到洛蓉会这么说,他又恢复到先前的跳脱样子,无所谓的同时又极其认真的回答道: “那我也会一直撑到弄清楚那件事的真相…” “哪怕失败了,不是为了我,也是为了给一点那个孩子继续去寻找的真相的理由。” ……… ……… 安宁与酥酥一直皆未走远,他们一路跟着古元,沿着山上流下的洗剑溪缓缓走下山巅。 一路上安宁未曾言语。 古元早早将当年的密辛告诉了眼前这两个孩子。 终于安宁平静的面庞闪过一丝犹豫,他忍不住问道:“所以酥酥,就是那个孩子。对吗?” 古元背对着他们,并没有直接回答安宁的问题,他低沉说道:“而你是,我剑阁现代的小先生,对吗?” 安宁回想着以前与酥酥还有大叔相处的日子,好像记忆中,就是大叔一直在照顾着他们,后来大叔走了,就变成了他和酥酥相互照顾。 酥酥时那个孩子,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算是大叔收养的一个孤儿? 酥酥似乎是察觉到了安宁情绪的异样,她轻轻扯了扯安宁的袖子,安宁顺着目线望下。 酥酥没有说什么,因为一双眼睛已经告诉了安宁答案。 你谁也不是,你不是孤儿。 你我,是身边彼此最亲近的人。 安宁突然悟明了这一点,是啊,我并不是孤儿,我是酥酥那个最亲近的人。 安宁抬头望向一路沿途的山途景象,手中的黑色断剑被山上剑阵轻轻吸引,微微抖动。 一位被断剑选中的少年,一手牵着少女。 纵使身前山雾一片,但他们还是走了进去,身形逐渐隐没。 空留山谷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