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窥凶》 序幕 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 ——佛教语 我梦见我在做梦。 在双重梦境里,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看不清我在经历着什么。只有一些残缺且残忍的片断往复地闪现:带血的警徽、飞翔的子弹、千奇百怪的尸体和幽灵,间或还有一双摄人心魄的苍老的眼睛。 铃铃铃…… 我终于被一阵急促的闹钟惊醒。我惊厥地坐起来,汗水从睫毛淌下,滴在左侧手臂上。我打了个冷颤,透心的凉意将我拉回到人间。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了一句“卧槽”,然后像鱼一样从一跃而起。 我曾经是桦江市最优秀的政法记者之一。后来因为经常上班迟到,以及其他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因,我被原单位除了名。现在,我是一家三流网站的签约主笔,靠搜集奇闻轶事和撰写猎奇文章过活。 当我再次因为迟到略显狼狈地赶到单位时,正好和网站总监撞了个满怀。 总监气得咬牙切齿:“你,你小子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在总监办公室,我使出了我从业多年最擅长的本事——耍无赖:“总监大人,您知道,创作这东西需要灵感……” “你少在这跟我胡扯!”总监瞪起眼睛,“你三天没灵感我养你三天,你三年没灵感我还养你三年啊?” “这不才三个月吗?”我说。 “你还好意思说才三个月?我的大记者,桦江名记!” 我感受到了讽刺的意味。我说:“总监,就事论事,咱能不能别挖苦人?” 总监听我这么一说,也来劲了:“难道我不是在就事论事吗?难道你三个月交不出一篇稿不是事实吗?” “是事实,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天之内报不来像样的选题,一个月之内交不出合格的稿子,你就给我滚蛋!” 我开着一辆奶白色破吉普车在街头晃荡,脑子里皆是网站总监那副盛气凌人的嘴脸。我想起我回到工位上以后,平日里逗嘴打趣的同事一下子散得好远,有几个还躲在角落里窃窃地笑着。 我又想起桌面上无端出现的一封挂号信。现在,我正拿着它寻找灵感。与其说是灵感,不如说是对新闻线索的感知与渴望。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一封简单的匿名信,因为信封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用a4纸画的素描图,图上是一幢哥特式的建筑,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的脑海里开始闪现街道、地图、梦境、眼睛……我的思绪的网越织越大,终于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记黑影惊醒了。我猛踩刹车将车子定住,才发觉险些撞到一个白发苍苍、行动迟缓的老人。 老人! 我一拍方向盘,豁然开朗,转弯朝桦江市养老院方向开去。 那天午后,我独自走进一座长满梧桐树的院落。 那院落三面环山,正中间是一座哥特式的房子。我进去的时候,几个坐着轮椅的老人正在草地上沐浴落日的余晖,裹着燕尾帽的护士聚在树下聊着八卦。 我亮出记者身份,佯装想做一篇关于夕阳红的报道。院方听了很高兴。我先是随机采访了几位在草地上唱歌的老人。之后我问道,这里有没有画家什么的? 一名护士告诉我:“画家没有,但有一个退休的老警察平时挺爱画的。” 我有些激动:“他叫什么,住几号房?” “陈年,203号房。” 护士的话音刚落,我便冲向养老院大楼,还没靠近,就听到203号屋内传来响亮的报数声:一、二、三、四、五…… 我推了推卡在鼻梁上的眼镜,将脸凑向房门上方的小玻璃窗。 报数声越来越大,我站定后,看见屋内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对着镜子练习口令。老人使的力气很大,声音也很洪亮,但仍能感觉到他嗓子里的衰老与疲惫。 老人报完数,郑重地冲着镜子敬了个礼,然后他的右手就像磁铁般擎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犹如一座沉封的雕塑。 我正想敲门,忽又听他嗓音响亮地对镜子说道:“桦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组组长陈年,前来报到,请指示!” 镜子听到老人的报告后,无动于衷地杵在那里。 不知何时,门被我下意识地推开了。老人见有人造访,先是转身拭了下眼角的泪花,然后脸上露出从容的笑意。我急忙走上前,说明来意。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有些事过去了,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没有人在乎真相是什么;有些人老去了,也很快会被人遗忘,没有人在乎他说的是什么。” “所以您就只画图不写字?” “世间万物皆可画像,画像即心相。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表,观行而祸福可知。” 老人说完这段话示意我坐下,然后他一边打开窗户,一边亲切地问我抽不抽烟。老人高大的身躯在夕阳下十分明朗,尽管头发是花白的,但脸上的肌肉依然健壮,里面嵌着些许胡茬,如同雨后田野里冒出的嫩芽。 “我知道你对过去的案件很感兴趣。”老人忽然盯住我的眼睛。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是陈年。” 这位叫陈年的老人后来和我在那个残阳如血的秋天傍晚,在一扇落满梧桐树叶的窗前,一边抽烟,一边回忆他和他经历过的一桩桩往事。 我知道,可能所有的故事,就从这个老人开始了。 第一章 死亡仪式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新约?约翰福音》 引子 “所以要回想你是怎样领受,怎样听见的。 又要遵守,并要悔改。 若不警醒,我必临到你那里如同贼一样。 我几时临到,你也决不能知道……” 本世纪初的某个冬日清晨。 桦江市区唯一的基督教堂内,信徒们正虔诚地念诵《圣经》里的文字。少时,一名女信徒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一阵乐音。那乐音低沉、阴郁,一如窗外肃杀的天气。 女人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窗外。 寒风瑟瑟。树影斑驳。老旧的窗棂上零星扫过几片枯枝败叶。 突然,一记黑影闪过。 女人眨眨眼,黑影再次闪过。再眨,却不见了。 女人手一哆嗦,手中的《圣经》抖落在地。女人无心祷告,整理行装悄然走出教堂。 教堂依山而建,从大门到公路约有一里山路,山路两侧白雪皑皑,枯树林立。女人急匆匆向山下奔走。就在她隐约看到一辆公交车驶过公路,准备长抒一口气的时候,脚下的鞋跟突然断了,女人重重地摔倒在林边的小路上。 接下来的一幕,令女人先是心脏骤停了几秒钟,随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只见树林中一具人形黑影悬挂在一棵树上,披头散发,浓妆艳抹,辨不出模样,但其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的玫瑰花瓣戒指与倒地晕厥的女人手上的一模一样。 第一章仪式感 翠峰山脚下,警铃绵延。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将山林一角与外界强制隔离开来,但案发现场周围依然聚拢了一大拨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法医丁晓白已到现场。刑警周克俭在一旁维持秩序。 经过一番拍照取证后,尸体被从树上转移到地面平躺,但仍保持原始的形态。丁晓白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尸检动作麻利流畅,只是鼻梁上面的蕾丝边框眼镜看上去有些许的违和。胡子拉碴的周克俭看上去精力有些过剩。 “大家请让一让。” 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从人群中挤进来,身后跟着一名长发飘飘、一袭黑衣的女子。 周克俭叫了一声“陈队”,随后递给他一双手套。 高大干练的刑警队长陈年点头示意,边走边戴上手套,几步来到案发地点。 身材娇好的美女警员方瑾瑜紧跟其后。 陈年没有说话,埋头仔细勘察了一番。几分钟后,他对丁晓白说:“死亡时间?” 丁晓白推了推眼镜:“从尸僵程度来看,初步推测在8到12个小时之间。” “死亡方式?” “死者颈部有勒痕,颜面发绀、肿胀,面部皮肤和眼结合膜有点状出血,属于明显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是自杀吗?” “初步判断为自杀,但也不排除他杀之后伪造成自杀的可能性。” 陈年看了一眼尸体,又环顾了一圈四周环境,然后皱着眉头说:“尸体先带回局里,尽快出一份详细的尸检报告。” “是。”丁晓白话音刚落,手机便响了。丁晓白冲着电话说道:“放子,你这电话来的正是时候,刚干完活,饿了,赶紧请我吃饭。” 网警高放在电话那头调侃:“你这厮,我谁也不服就服你,刚弄完尸体你就要吃饭,你也能吃得下去?” 丁晓白边走边嚷:“少废话,你说你都欠我几顿了?” “吃吃吃,吃死你个臭不要脸的……”只听电话里隐约传来。 丁晓白走后,陈年问周克俭:“大周,报案人在哪儿?” 大周指向站在树下的一名女子。 此刻,方瑾瑜正在向她询问。陈年走过去的时候,她们的谈话已接近尾声。方瑾瑜话语轻柔:“您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忘说的或者比较特别的细节?” 报案女子一脸愁容,惊恐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散去,她思忖了半天后突然举起左手:“那个吊死的人戴得戒指好像和我这个是一样的。” 陈年和方瑾瑜同时将脸凑向那枚戒指,当两人发现对方的脸正在贴近时,又尴尬地缩了回去。此时,一缕阳光照了进来,玫瑰花瓣戒指折射的光芒挡住了两张通红的脸庞。 是夜。 桦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组会议室灯火通明。 组长陈年,组员方瑾瑜、丁晓白、高放、周克俭悉数坐在会议桌前。 方瑾瑜负责讲解案情:“死者女性,身高1米66,体重55公斤,年龄20到30岁之间,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为昨天夜里20点到24点之间。” 丁晓白进一步补充:“死者脖颈处的勒痕有两种,致命的伤痕应该是铁丝之类的工具造成的,与吊在树上的麻绳不符。所以,基本可以断定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此外,死者胸前、下颌、手腕及大腿根部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结合尸检结果判定死者生前有过性行为。” 陈年示意高放:“死者身份查得怎么样了?” 高放做了个ok的手势:“林阳,24岁,桦江本地人,市石油公司营业部的一名出纳员,是家里的独生女,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有一个在出租车公司上班的男朋友。” 高放说话的时候,方瑾瑜已经在白板上梳理了案发时间线,高放一讲完,她接着陈述:“根据林阳家人及同事的介绍,昨天,也就是11月28日,中午12点半,林阳在家吃完午饭后去石油公司上班。晚上8点,林阳父亲见林阳还未回家,就骑车去林阳单位找林阳。按照冬季时令,石油公司的下班时间是晚上4点30分,林阳的同事说林阳4点20分左右就离开单位了,办公桌上还放着没有记完的账本和票据。林阳父亲想起林阳中午时说起晚上要和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就没在意,也没再找,直到今天有人发现了尸体。” 方瑾瑜讲完,陈年看了一眼大周,大周做了个耸肩抬眉的动作,意为无话。 陈年让高放把现场照片罗列开来,然后他来到屏幕前:“按照我们刚才的推断,凶手很可能是先把林阳勒死,然后移尸到树上,制造上吊自杀的假象。林阳是4点20分从单位离开的,之后她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奶奶个熊的!”大周突然发声,“男朋友,林阳昨晚约了男朋友看电影。” 众人不做声,气氛略显尴尬。 “我知道了,”大周语调更加高昂,“一定是俩人看完电影,意犹未尽,然后……” 丁晓白一脸不屑:“那林阳身上的擦伤是怎么回事?” 大周嘴角一歪:“这个,没准这俩小情侣玩得比较嗨呢,现在的年轻人,嘿嘿!” “那脖子上的勒痕又是怎么回事?” 大周眼一瞪,还想争论,却被陈年打断:“这种争论毫无意义,不管怎样,都得找一下林阳的男朋友。”又说,“瑾瑜,你明天和大周去一趟出租车公司。晓白,你明天再查一遍尸体。放子,你再排查一下林阳的社会关系,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众人点头。 窗外夜色渐浓。 “还有个疑点你们发现没有?”陈年突然打破安静,“死者的衣着打扮不太正常。现在是十冬腊月,可死者却穿着一件纱裙。” “没错,之前就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还有那枚玫瑰花瓣戒指,好像有什么寓意。”方瑾瑜像受了什么启发。 “新娘。”陈年沉着地说。 “对对对!”方瑾瑜把长头发一扬,“死者身穿白色纱裙,脚踩红色高跟鞋,手戴玫瑰花瓣戒指,这不就是一个新娘的造型吗?” 丁晓白摘下蕾丝边框眼镜,皱了下眉头说:“那衣服虽然是纱裙,但和真正的婚纱还是有差距啊!” “可能凶手买不起真正的婚纱,找了件普通纱裙代替呢?” “那戒指也是假的啊,哄小孩玩的!” “死者披头散发,还有那妆化得也太难看了吧?” 方瑾瑜停顿了两秒:“披着头发可能是因为凶手对长发飘飘的女性有一种执念,至于那妆……” “凶手男性,不会化妆。”陈年在一旁说道。 “所以凶手实际上是先杀完人,又制造了一个类似婚礼的抛尸现场?”方瑾瑜思索着说,“依照犯罪心理学,凶手一定是在某些方面受过刺激,具有反向型人格,把抛尸现场设计成婚礼说明……” “仪式感。”陈年道,“凶手是在谋求一种仪式感的东西。大伙按照刚才的分配各自行动,我明天再去一趟案发现场。” “收到。”四人齐声说。 第二章 闻烟识忆 午夜,陈年又做梦了。 十四年前那场火灾成了陈年一生的梦魇。 因为想弄清父母罹难、妹妹失踪的真相,他立志当一名警c。然而十四年来,大案要案破了无数,却始终未寻得妹妹陈月的半点踪迹。 眼看离十五年的有效诉讼期越来越近,陈年心如火燎。 零点的钟声响过。 陈年起身来到客厅的白板前。一个独居的刑警队长的家和单位并没什么两样。看着白板上的照片、姓名、关系网,陈年陷入了深思。 与此同时,桦江市内一处霓虹灯下的桥洞旁,一个黑影正在默默地抽着烟,脚边躺着一只残破的半导体收音机,里面播放着电台的节目: “下面这首歌是来自齐秦的《巡行》,也有的听众把它叫做《狼2》,有时候让人们感到孤独的不止是荒凉的草原,还有我们生活的钢筋水泥的城市……” 音乐响起。 黑影抬头向空中吐了一串烟圈。 霓虹灯下风雪婆娑。 收音机声音模糊: “午夜的都市,就像那月圆的丛林,我们在黑暗的街道巡行……” 翌日,雪驻天晴。 陈年只身踏雪来到案发现场。站在发生命案的树下,陈年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随后闭上眼睛。 陈年十五岁的时候,偶然发现自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感知能力。 那天,陈年放学回到家中发现失火了,他的父母一起被烧死在火灾中,而小他四岁的妹妹却下落不明。 陈年不顾阻拦冲进明火虽已扑灭,但烟气仍未消散的屋内。很快,他就被烟雾熏得不得不闭上眼睛,这一闭却使他隐约看到了父母生前在火海中挣扎的景象。此外,他还看到有一个戴着口罩的人在煤气罐爆炸以前进出过他的家,而且掳走他的了妹妹陈月。他把看到的情况反映给公安人员,却被告知他可能患上了臆想症。 后来,警方鉴定陈年父母的死因系煤气使用不当引起爆炸进而引发了火灾,而他的妹妹陈月上报了失踪人口,却始终杳无音信。 再后来,陈年被姑姑收养。三年后去省城上高中开始住校,直到大学毕业分配到桦江市局参加工作,陈年都很少回家。久而久之,也养成了孤僻古怪的性格。 关于通感能力,陈年也极少再向人提起。除了他的大学导师徐天林。徐教授是第一个知晓陈年具有通感能力却没有嘲笑他的人。不仅如此,徐教授还帮助陈年发现了使用通感能力的秘钥——点烟。 以前陈年只知道自己有感知过往事物的能力,但却不知如何开启和运用,只能随机出现。徐教授烟瘾大,每次陈年单独去找他探讨犯罪心理学他都会不停地抽烟。有几次恰逢陈年精神状态不佳,昏昏欲睡之时无意间发现了打开过往世界的机关。 但说来奇怪,陈年的通感能力时强时弱,所感知到的情境最多三分钟,少则十几秒,而且碎片化现象严重。 陈年在树下点烟的时候,方瑾瑜和周克俭已经来到桦江市兴达出租车公司。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林阳的男朋友李兴伟此时正值交接班,二位警官很容易就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李兴伟有些意外:“警c同志,找我有啥事吗?” “你认识林阳吗?”方瑾瑜问。 “你说的是在石油公司上班的林阳吗?” “是的。” “认识。”李兴伟说,“她是我对像,怎么了?” “她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昨天晚上我见到她时还好好的!”李兴伟说着有些激动,“她是怎么死的?” “被人勒死的,先奸后杀。”周克俭说。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方瑾瑜说,“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昨天你是几点钟见到的林阳,在哪见的,都干了些什么?” 李兴伟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我昨天约了林阳在工人文化宫看电影,电影是晚上5点钟开始,林阳单位离得较远,我怕她迟到,还让她早点出来。大约4点50分,我们在电影院碰面,她还撒娇说这次她比我到得还早。看完电影大约6点半左右,我们一起去南小市吃的火锅。” “之后呢?” “之后就回家了啊!”李兴伟说,“我本来要送她,但接了个电话,要提前交接班,就让她自己走了。” “奶奶个熊!”大周面露厉色,“你想清楚再说。” 李兴伟表示没有撒谎,但眼神却有些闪烁。 “你们有没有发生关系?” “没有!”李兴伟一口咬定。 这时,方瑾瑜转换了语调:“林阳已经死了,你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你最好如实交代。” 李兴伟皱着眉头思忖了半天,然后缓缓地低下头:“好吧,我说!” 雪光刺眼。 陈年在烟雾中看到,一个身穿制服类衣着的男子扛着一具女尸来到树林,尸体已经换好裙子和鞋,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支崭新的口红给女人涂抹,许是因为天冷,男子的手不停地颤抖,口红涂得随意且夸张。男子化好妆后,就用麻绳将女人吊了起来。随后,男子又将一枚玫瑰花瓣形状的戒指戴在了女人左手的无名指上。 陈年使劲吸气,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快睁开眼睛,但眼前的光亮还是无法阻挡地射进了他的眼睑。感知过程中永远看不到任何人的脸,是陈年一直懊恼的事情。 “没关系,至少可以确定是他杀。”陈年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边找来石块垫在脚下,这样一来他就站在和死者一样的高度和方向了。果然,站在死者的角度顺山坡之势向下看,那一棵棵被白雪覆盖的低矮的松树和柏树,像极了一个个银妆素裹的雪人。 陈年心想,凶手想必是把死者当成他的新娘,把山上这些“雪人”当成参加他们“婚礼”的宾朋,他这是在举行一场婚礼呢! 陈年又盘查了一遍案发现场,和昨天一样,一夜风雪过后,除了办案人员出现场的痕迹以外,雪地上并没有留下其他可疑人员的脚印。 随后,陈年裹紧大衣低头朝山下走,一路仍没发现什么。但就在快要离开翠峰山,来到公路辅路边上的人行道时,陈年脚下突然一滑。回头一瞧,刚被他踩秃的地方雪已剔除,裸露出比脚掌大一点的空地,一支口红安静地嵌在马路牙子的缝隙里。 第三章 玫瑰花瓣戒指 陈年驾车回到局里。 见高放和丁晓白在逗嘴,陈年问交代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高放摇摇头说:“没什么新发现。”同样的话,丁晓白也说了一遍。 “那你俩还在这说相声?”陈年似笑非笑地说。 丁晓白此刻表现得像个孩子:“陈队,这不又要过年了吗?我俩正在讨论咱们组出个啥节目好,高放这孙子居然让我演反串!不带这么侮辱人的,您快说说他……我觉得还是您的主意好,说相声,说相声!” “谁要和小白脸说相声?”高放把嘴巴一撇。 丁晓白也不示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启了欢喜冤家的模式。 “啪。”陈年把一个透明证物袋往桌上一扔。 “陈队,这是什么啊?”高放问。 “证物,在案发现场找到的。” “厉害了,我的年哥!昨天物证科大刘他们把翠峰山翻了个底朝天,毛都没发现,您是怎么找到的……” “行了,别拍马屁了!”陈年说,“快把这支口红送去检验一下。” 高放打了个响指就往物证科走,出门前不忘偷袭了一下丁晓白。 丁晓白吃了亏,冲陈年撒起娇来:“陈队,你看他呀,您也不说说他,哼!” 陈年假装要去卫生间,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对丁晓白说:“还是反串好。” 就在这时,方瑾瑜和周克俭赶了回来。 方瑾瑜喘着气说:“不是李兴伟干的。李兴伟昨天晚上5点钟约了林阳看电影,6点半俩人去火锅店吃饭,7点50分李兴伟开车送林阳回家。走到环山路小道,李兴伟把车停下来想和林阳发生关系,林阳以身体不太舒服为由拒绝了李兴伟的要求,为此二人发生争吵。林阳一气之下开门下车,声称要自己走路回家,李兴伟当时也在气头上,就没有去追林阳。” “而且,这哥们有不在场证明。”大周接着说,“林阳8点10分左右下车,李兴伟心情不好,就去找开串屋的同学张明亮喝酒,后来喝多了就睡在了店里,整晚都和张明亮在一起。” “人渣!”丁晓白自言自语道。 “所以……和林阳发生关系的不是李兴伟?”陈年这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求证。 “不是。”方瑾瑜肯定道,“这哥们现在很后悔,一直说如果不和林阳闹别扭就不会出事了。”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陈年转身对丁晓白说,“丁晓白,为了确保准确无误,你将从林阳尸体上提取的凶手的残留物,与李兴伟的dna做进一步比对。” “明白。”玩闹归玩闹,一涉及到案情,丁晓白却是出奇地麻利。 到了下午,口红和dna比对都有了结果。李兴伟的嫌疑被彻底排除了。而那支口红,检验科的结论是:上面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信息。 线索中断。众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呆坐在会议室里。 方瑾瑜让高放把装着口红的袋子递给她,待接过来后趴在桌子上反复地看着。突然,方瑾瑜调整了坐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连说“不对啊,不对啊……” 丁晓白最受不了别人打哑谜,急切地说:“哎呀,我的博士姐姐,你发现啥了赶紧说呀,都什么时候了,就别吊大伙胃口了!” 方瑾瑜把头一歪:“这个死者林阳身上的婚纱是廉价的,鞋是廉价的,就连那枚戒指也是在路边2元店里买的。但这支口红却是真的,而且是两百多一支的名牌。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众人齐声问。 “说明这支口红不是凶手自己购买的,凶手应该是一个没什么收入来源,或者经济条件很差的人。为了满足某种仪式感,凶手置办了纱裙、戒指等,而这支口红本来不在计划之内,有可能是拣来的,也有可能……” 方瑾瑜的话还没说完,陈年便开口问丁晓白:“死者的遗物确认过了吗?” “已经再三确认过了,什么都没有丢。”丁晓白说。 “口红应该不是林阳的。”方瑾瑜阐释,“凭林阳的收入水平和消费习惯,她应该不会购买这种口红。” “会不会是他男朋友送的呢?”高放在一旁补了一句。 “不会。”方瑾瑜肯定地说,“李兴伟只是个出租车司机,而且据说平时抠得要命,案发当晚他和林阳吃饭是林阳付的钱,而电影票是单位发的,就是后来和林阳吵架心情不好想喝酒也是找开串屋的同学请的。” “呸,这厮是咋找着对象的?”高放咬着牙抱怨。 “尽快查清口红的来源,还有那枚玫瑰花瓣戒指,虽说是假的,但对凶手来说一定有什么重要寓意。”陈年说完将目光投向窗外。 夜晚再次降临。 一扇漆着绿色铁框的老旧窗前。 玻璃上的霜花正在慢慢消融,水珠流淌成串,冲散了原本印在玻璃上的玫瑰花形图案。窗台上,半截红梅牌香烟静静地燃烧着。 三天前。 桦江二中对面的文化用品店来了个小伙子。 女店主在看韩剧,没有抬头。 过了很久,店主见顾客还没有来前台结账,就走到货架旁问道:“你找啥?” 小伙子低着头,轻声说:“戒指。” 许是声音太小,女店主没有听清:“买啥?” “戒指。”男孩重复了一遍。 “是那种小姑娘戴的饰品吗?” “嗯。” “是这样的吗?”店主说着从身后的货架摘下来一联饰品。 “嗯。” “2块钱一个,随便挑。” 小伙子始终低着头,挑了约有五分钟,店主不耐烦了:“选好了没有?” “不是这样的。” “啥玩意?” “不是这样的。” “一个小孩戴着玩的东西,你还想要啥样的?这不都挺好看的吗?” “不是这样的。” “那你想要啥样的?” “带花的。” “这不是带花的吗?”店主拿起一个戒指说道。 “不是这样色儿的。” “那我这就没有了,你再去别处看看吧!” 女店主说完夺过男孩手里的一联饰品,重重地挂回到货架上。 男孩就默默地离开了。走到门口时,男孩侧目看了一眼前台。 女店主顿觉一股凉风钻进后脊梁骨。 第四章 花形物语 陈年和方瑾瑜开车行驶在路上。 方瑾瑜在副驾驶位看着陈年沉默的侧脸,想起案发当天二人凑在玫瑰花瓣戒指前的尴尬一幕。方瑾瑜下意识地将脸扭向窗外,思绪却回到了八年前。 那时,方瑾瑜还是一名警校学生,确切地说是一枚校花。 在众多的追求者中,方瑾瑜最终选择了同样是校内风云人物的董剑青。男才女貌。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甜蜜幸福的大学时光。 转折出现在毕业前夕。方瑾瑜学的是犯罪心理学,想留校任教。董剑青却接受了市局的一项秘密任务,潜伏到一个人口贩卖及涉黑集团当卧底。卧底行动代号叫做“雨燕”。 后来,“雨燕行动”计划泄露,行动失败。董剑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方瑾瑜无心留校,去国外读了个博士,回国后辗转来到桦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 “瑾瑜,你说玫瑰花代表什么?”陈年突然问道。 方瑾瑜回过神来:“爱情吧!” “不同颜色的玫瑰花含义有区别吗?” “有啊,”方瑾瑜说,“通常来说,红色代表热恋,白色代表纯真,黄色代表高贵,粉红色代表初恋……” “等等。”陈年打断她,“你刚才说什么?” “红色代表热恋……” “最后一句。” “粉红色代表初恋,粉红……”方瑾瑜猛然醒悟,“林阳手上戴的玫瑰花瓣戒指是粉红色的。”陈年点了下头。 说话间,陈年和方瑾瑜已经来到了桦江二中对面的文化用品店。这已经是他们排查的第72家卖饰品的店。 “您好,请问您这里有没有卖这种配饰的?”方瑾瑜走上前去询问。 女店主在看韩剧,头也不抬就说:“这种戒指哪都有卖的,左边第三排,自己挑。” “大姐,我不是想买饰品,我是想了解一下,近期都有什么人来买过这种戒指。” 女店主起身从柜台里走出来:“我就说嘛,这么漂亮的大美女怎么会买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说着又抬眼打量起站在方瑾瑜身边的陈年,“哎,你男朋友也挺帅!不过,瞅你们俩也不像学生,买钻戒咋不去第一百货,来我这是几个意思呀?” 方瑾瑜没做声,面色红润。 陈年急忙亮出证件:“大姐,我们是警察。”随后直奔主题,“我们想知道,这几天都有什么人来买过这种饰品?” 女店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嗨,这种几块钱的头花啊、戒指啊、卡子啊,每天都有人来买,对面二中的小姑娘们经常成群结队地过来挑,我一天能卖出去好几联。” “有没有男的来买?” “偶尔也会有男生过来买去送女生,但是很少。” “有没有不是学生的来买过?” 女店主眼珠向上转了转:“应该没有。” “好的,谢谢您。”陈年说完便欲离开。 这时,店主突然开口:“我想起来了,大前天来了一个男的,找了半天说没有他要的色儿,就走了。” “您还记得他的样貌吗?” “我当时没太注意,不过那男的眼神挺凶的。” “大姐,您这店里有监控吗?” “有。” “这事儿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以此为开场白,陈年开始给重案组的弟兄们分析案情:“林阳是中专毕业,她在上中专的时候,有一个追求者叫刘岩。刘岩是校外的混混,经常来学校骚扰林阳。林阳一开始不喜欢刘岩,但这个刘岩还挺执着,也很懂浪漫,他曾经拿着一个塑料戒指在大街上向林阳求爱。” “我去,这厮脑子是不是有病?”高放突然插嘴。 “是有病。”陈年继续说,“但不可思议的是,林阳居然同意了。林阳有个收集饰品的嗜好。刘岩的行为也算投其所好,人家也是花了心思的。” “那后来呢?”高放有些好奇。 “后来,由于林阳家人的强烈反对,林阳还是跟刘岩分开了。林阳毕业参加工作以后,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也就是出租车公司的李兴伟。” “但是,”方瑾瑜接过来说,“这个刘岩并没有停止对林阳的骚扰,每年林阳生日,他都会写一封情书寄给林阳,而且会在信封里夹一枚塑料戒指。对了,再过两天就是林阳的生日。” “奶奶个熊的,这小子还挺会玩!”大周咕哝着说。 丁晓白发出“啧啧!”的感叹声,然后对高放说:“放子,你也学学人家,知道你为啥一直单身了吧?” 高放抬手要打丁晓白。陈年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看大屏幕:“这人便是刘岩。”正是到二中门口买饰品的那个小子。 陈年和方瑾瑜调取了文化用品店里的监控视频,视频中这名男子始终有意躲避摄像头,直到出门时才拍到一幅侧脸。 经筛查,警方锁定了家住本市的无业游民刘岩。 “提审刘岩。”陈年言辞果断。 刘岩果然是个二流子。在审讯室,面对大周和方瑾瑜的询问,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警官,你的头发好性感。” 大周猛一拍桌子:“刘岩,你给我老实点。” 方瑾瑜却是见怪不怪,云淡风清地开始讯问。 “姓名?” “怎么着,美女,对我有意思呀?” “姓名?”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姓名?”方瑾瑜始终不急不躁。 刘岩觉得无趣,只好回道:“刘岩。” “年龄?” “26。” “职业?” “无业。” “住址?” “文南小区32号楼。”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不知道。” “认识林阳吗?” “不认识。” “想清楚了再说!” “认识,以前认识,但都好几年没联系过了。” “11月27号下午3点你去过哪里?”大周开始直奔主题。 “我在家啊!”刘岩说,“我头天喝大了,第二天睡到下午5点才醒的。” “刘岩!”大周把从监控视频里截取的照片往桌上一扔:“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岩瞥了一眼照片,故作镇定地说:“哦,那可能我记错了,应该是27号喝大了,28号在家睡了一天,对,28号,我妈也在家,她可以作证……” “那你就是承认27号去过文化用品店了?” “去过,怎么了?” “那你还敢说林阳的死和你没关系?” “什么?”刘岩突然怔住了,“警官,你是说……林阳……死了?” 方瑾瑜点点头。 刘岩抹了一会眼泪,抬头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方瑾瑜就把林阳案的基本情况讲了一遍。刘岩也主动把去文化用品店的目的和经过陈述了一番。 “既然你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啥在文化用品店还躲躲闪闪的?”大周问。 刘岩苦着脸答:“这么大人还干这么幼稚的事儿,我不是怕别人笑话嘛!” 审讯室外间,陈年隔着单向透视玻璃轻声对站在左右两边的高放和丁晓白说: “不是他。” 第五章 命案再起 雪又下起来了。 重案组每天疲于奔命却始终一无所获。线索上来,中断;又上来,又中断。局里要求尽快破案的压力,被害人家属的失望与指责,成为陈年心头两团难以驱散的阴云。 偏偏在这个时候,噩耗再次来袭。 12月8日晚9点,市公安局接到报案称,桦江火车站两名工人在例行车检时,在一节货车箱内发现一具女尸。 陈年带队迅速抵达案发现场。只见死者尸体呈全裸状平躺于车厢中部,左上肢下垂,右上肢向上弯曲,两腿分开,面部被一条红色围巾覆盖,脖颈处有勒痕,左手无名指上佩戴了一枚塑料的玫瑰花瓣戒指,随身衣物散落在一旁。 雪越下越密。 陈年心头的雪压得更紧。待勘察完毕,警员们陆续撤离,现场被警戒封锁起来之后,陈年独自点燃一根烟,靠着车厢内壁坐了下来,随之落下的还有一声重重的叹息。连日来的压力使他感到胸中憋闷,他急需找寻一点灵感和线索。 随着烟雾的缭绕,陈年隐约看到: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围着红色围巾的女人在站台边等车。雪很大,风很烈。一个穿制服的男人邀请女人去货车厢里避雪。女人推辞。男人强行将女人拖拽进了车厢。女人呼喊。但列车的汽笛声起起伏伏,淹没了世间所有声响。 陈年想进一步感知后来车厢里的情境,却被烟雾呛得流出泪来,泪水越溢越多迷蒙了双眼,最终在一阵急促的咳嗽与喘吸间回到现实中来。不知为何,陈年近来使用通感时的副作用愈发明显。 这天晚上,除了法医要连夜尸检,其他人没有要求加班。 方瑾瑜出完现场就直接回了住所。来到桦江三年了,她还是一个人租住在易安公寓。平时忙于办案,她的家显得有些冷清。好在对门的姚姐是个热心的人,时常叫她一起吃饭聊天。 这天晚上回来,方瑾瑜正找钥匙开门的时候,姚姐探出头来对她说:“方小姐,吃晚饭了吗?我这还有些刚包的饺子。” “谢谢您,姚姐。”方瑾瑜连忙客气道,“我吃过了。” “这两天降温,多穿点啊!” “我知道了,姚姐。” “明天供电公司换电表,你要不在家,我就帮你换了哈!” “哎哟,真是太谢谢您了,姚姐,总是帮我弄这弄那的,我都不好意思啦!” “有啥不好意思的!邻里邻居的,互相有个照应不是应该的嘛!何况你一个姑娘家,也没个对象……” 听到这,方瑾瑜故意呶起了嘴:“姚姐,你又说我,你不是也一个人,还带个孩子?” “我不一样。”姚姐笑得很开,“我都这岁数了,再说我家辛武都上高一了,半大小子了,能帮我干点活。” 方瑾瑜听到姚姐家屋内传来一个变声期男孩的声音:“妈,洗衣粉在哪儿?” 姚姐回头冲屋里喊道:“在阳台花架下面。”说完,又加大了音量,“辛武呀,过来和你方阿姨打个招呼!” 方瑾瑜忙说:“姚姐,说多少次了,别这么叫,那么大孩子了!” “没事儿!”姚姐道,“你是比辛武大不了多少,但他毕竟还是孩子嘛!而且你管我叫姐,他不管你叫姨叫啥?叫姐?你还想占我便宜啊?”姚姐说完笑得花枝乱颤。 那个叫姚辛武的高中生低头走了过来,轻声说了句“阿姨好”,然后转身又回去了。 姚姐在他后背拍了一下,嘀咕道:“这完蛋货!” 方瑾瑜看见姚辛武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回到家中,方瑾瑜拿起桌上的照片看了很久。 她忽然又想起董剑青了。 一夜风雪过后。桦江市街头到处人头攒动。各扫门前雪,既是任务,也是习惯。新一天的太阳还未完全探出头来,街面上已然恢复了秩序。这个世界有时规律得让人感到可怕。 这天的案情分析会仍由方瑾瑜主讲:“经查,案发的货运列车原定于当晚21时08分由桦江火车站牵出,中途无停靠,报案时尚未发车,根据痕检与现场勘察,基本可判断此车厢为第一案发现场。” 接着,大屏幕上打出一张女性照片,方瑾瑜继续:“被害人马怡然,女性,23岁,根据被害人家属供述,案发当晚8点左右,死者离开家去火车站接出差的丈夫回来,结果迟迟未归,约一个小时后命案发生。现场勘查和尸检表明,被害人死前发生过性行为,初步推断是一起强奸杀人案件,死因是被人用双手掐住脖颈导致窒息而亡。而且,被害人已怀有两个月身孕。” “奶奶个熊的!”周克俭道。 “这厮!”高放道。 “人渣!”丁晓白道。 陈年思忖了几秒:“死者的衣物查验过了吗?” “查过了。”方瑾瑜说,“钱包、手机都没有丢失,不过……” “不过什么?” “凶手拿走了死者的胸罩。” “确定吗?”陈年略显尴尬,“我的意思是……” “陈队的意思是,会不会是死者本来就没有穿胸罩?”丁晓白说完冲陈年使了个眼色:“对吧,陈队?”陈年没有做声。 方瑾瑜说这点基本可以排除,因为根据马怡然嫂子的介绍,案发当天下午她正好陪马怡然去医院做过检查,她还调侃小姑子身材好,以后宝宝不愁没有奶吃…… “那有没有可能被风刮走了呢?”大周用猜测的语气问道。 “不可能。”陈年一如继往地冷静,“案发的车厢四面封闭,不可能有风进来。” “那会不会是凶手忘了关门?” “你会开着门办事儿吗?” “嗯,嗯!”方瑾瑜咳了两声,回到座位上。 陈年正了正毛衣领,煞有介事地总结起来:“让我们重新梳理一下马怡然案与林阳案,看看这两起案件有没有什么共同点和不同点。首先,被害人都是年轻女性,死前都遭受过性侵,死亡方式都是机械性窒息而亡;其次,死者左手无名指上都被戴上了玫瑰花瓣形状的塑料戒指,而且案发现场都多少带有点仪式感。” “等等!”大周突然插话,“马怡然案发现场有什么仪式感?我怎么没看出来。” 陈年一边示意大家看照片,一边陈述:“这起案件的死者头部被红色围巾覆盖,案发地点选在四面封闭的车厢里,有没有一点入洞房的意思?” 大周一边点头,一边自语:“奶奶个熊的!” 陈年继续道:“这两起案件的被害人死因相同、作案手法相似。假设林阳案现场环境传递的是婚礼仪式,马怡然案现场是洞房花烛,那么这两起案件之间就可能在某种层面上存在联系,凶手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我觉得可以做并案调查。” 方瑾瑜听完叹了口气,然后说:“现在我们除了塑料戒指这条线以外,没有任何头绪,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年抚摸着下巴,作沉思状:“瑾瑜说得对,我们不应该局限在现有的思路里。现在我们回到案件的起点。高放,你把所有的照片和资料给大家再过一遍,我们尽量从犯罪者的角度再来捋一遍案件经过,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 窗外,寒风凛冽;阳光,依旧刺眼。 第六章 思维差异 陈年并不知道,此刻,他的老同学兼曾经的好搭档陆步平正在桦江机场着陆。此时他的身份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一名秘密特派员。 陆步平走出闸机口后看到有人举着写有他的名字的牌子,立刻戴上了墨镜,但他凌乱的胡须以及夸张的穿着还是没能逃过桦江市局警务人员的法眼。 一位警员走上前去:“陆先生,您好!我们是桦江市局的,钱局专门派我们过来接您!” 陆步平摘下眼镜,露出顽皮的苦笑:“这个老钱,还是那么爱摆谱!” “陆先生,我们钱局交代……” “你们钱局,你们钱局……”另一位警员的话还没说完,陆步平便重复起来:“以前就老管我,现在我不在国内了还对我指手划脚!好了好了,就按你们钱局的旨意办吧!” “陆先生,钱局说还有惊喜给您呢。” “what?surprise?什么惊喜?” “到了您就知道了!” “ohmygod!”陆步平边走边说,“ok,好吧,let''sgo!哦,对了,我在国外时叫汤米,你们以后可以叫我汤米。” “好的,汤米先生,我们的车在那边,您走反了。” “oh,是吗?思维差异,思维差异。” 重案组会议室,幻灯片还在机械地播放着。 高放打了个哈欠。丁晓白马上也打了个哈欠。随后俩人在座位底下掐了起来。 陈年刚想说点什么,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魔性的笑声。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男子身穿明黄色西装,裤子短了一截;脚踩金棕色大头皮鞋,头戴灰白色礼帽;胡子也是灰白的,但看上去毫无章法。 “陈大头,好久不见啊!”陆步平大笑着向陈年冲过来。 陈年听到“陈大头”这几个字时,突然收起了嘴角尚未完全绽开的笑容。他起身略显尴尬地拥抱了陆步平,然后在其耳边小声念了一句:“你个陆大包,信不信我弄死你!” 陆步平假装没有听见,仍然发出爽朗的笑声:“原来老钱说的惊喜就是你啊!surprise!还真他妈的是个惊喜!”随后又感慨起来,“十年了,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陈年也表示很意外,问陆步平这次回国是公干还是探亲。 “怎么?老钱也没跟你说过吗?”陆步平悻悻地说,“这老家伙,一手坑两家啊!” “谁在那说我坏话呢?” 说话间,局长钱伟明端着水杯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钱局把近期桦江市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以及陆步平此番回国以秘密身份与我国警方联合调查一起跨国人口贩卖案等情况给大伙一五一十地介绍了一番。 然而,高放、丁晓白这些年轻人,却对前辈们的旧事更感兴趣,再三追问陈陆二人绰号的来历。 尽管陈年一再阻拦,但钱局还是笑眯眯地抖了出来:“是这样的,当年我还在省会城市当刑警队长的时候,陈年和陆步平是我的两个手下。当时他们刚从警校毕业,陆步平性格活泼,口才好、脑子快;而陈年呢,性格内敛,思维缜密,从不与人争执,又是新人,所以经常被人抢功顶过,陆步平就管他叫冤大头,陈大头。不过呀,你们陈队可不是小绵羊,他对待罪犯可狠着呢!道上的人都管他叫什么?” “陈过年。”陆步平说。 “对,陈过年。”钱局继续道,“道上人都怕他,说什么有陈年,难过年,对吧?!” 陈年很谦逊:“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提也罢。” “那陆大包呢?” “陆步平,路不平,不平就是有大包吗!” 钱局说完哈哈大笑,众人却觉得有点尬。 钱局走后,陆步平提了两个建议,一是希望大家以后能叫他的英文名字汤米,二是他想请重案组全体人员吃饭,接风洗尘。方瑾瑜表示按理应该是我们请客才对。 陆步平却把摇头个不停:“no,no!思维差异,思维差异。” 众人打趣时,陈年突然拍案而起:“我知道了!凶手用围巾盖住死者的脸,不一定是什么仪式,也可能只是怕死者认出他。” “所以……”方瑾瑜缓慢地说,“马怡然很有可能认识这个凶手。”阵年轻点头颅,然后用手狠狠拍了拍陆步平的肩膀,微笑道: “思维差异。” 洞吧,仅次于华府,是桦江市第二大娱乐场所。 专案组与陆步平,在这里的一个半开放的包间内喝酒。 之所以来这,完全是因为陆步平的个人喜好,他说他喜欢这里的桌子腿的造型。他还说他个人请客,不算公款消费。 酒过三巡,陆步平给大伙出了一道推理题:“说,有一个男人在外面应酬完回家,怕老婆发现,特意提前清洗了一翻,但妻子看到他后还是勃然大怒,请问妻子是怎么发现的?” 周克俭说:“他留下了消费记录?” “没有。” 丁晓白说:“他身上有女人头发?” “也没有。” 高放说:“他喝多了,到家以后吐了?” “他没喝酒。” 轮到方瑾瑜时,她笑着摇头。 陆步平又看了一眼陈年:“老陈,你说呢?” 陈年哼了一声:“无聊!” 陆步平只好公布答案:“说,那个男人进门的时候,正好跟进来一只苍蝇。妻子见了以后说,咱们是高档小区,楼道天天有人打扫,不可能有苍蝇,说明这只苍蝇是从外面一路跟着你回来的。苍蝇的食性有酸、甜、香、臭。你从不吃醋,更不沾甜食,所以酸甜基本可以排除。另据我观察,你刚洗过澡,身上不可能有臭味儿。那么,多半是你身上的香味儿把它吸引来的,但是为什么我闻不到呢?这是因为苍蝇的嗅觉远胜人类,你故意把香味儿处理过了,但是残留的气味,苍蝇能闻到,而我闻不到。” “所以……” 陆步平示意高放听他讲完:“所以,这个妻子大声质问丈夫‘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在外面吃好吃的了’?”说完,陆步平笑得前仰后合,嘴里还直念叨,“surprise!surprise!” 听众们却是一脸的失望与嫌弃。 陆步平见大家都不笑,有些尴尬,起身示意服务人员:“waiter!麻烦再给我开一瓶酒。” 之前忙着喝酒聊天,大家都没注意过服务人员,但此刻气氛有点微妙,彼此间不说话,就有意无意地打量起服务员来。 别人只是看看,陆步平已经开始调侃了:“嗨,小姑娘,你头发的颜色很漂亮!” 服务员不搭话,脸上挂着假笑。 陆步平又道:“你的制服也很漂亮,而且很sexy!” 陈年如梦初醒,猛然抬头快速扫了一眼服务员的衣着,然后又起身向外间站着的男服务员的方向望去。 “怎么了?”方瑾瑜在一旁问。 “制服。”陈年说。 第七章 穿制服的男人 冬日的夕阳打在易安公寓楼角。 方瑾瑜的邻居姚姐家的门铃响了。姚姐出来开门,见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立在眼前。 “您好,我是供电供司的,正在给咱们小区换电表。” “哦,需要我干啥?” “不需要,跟您说一声,家里暂时要停会儿电。” “哈,那没事儿。” “您家里正在使用的电器先拔一下。” “好嘞。” 姚姐转身进屋断完电以后,又回到楼道里看热闹。桦江这个地方,从来不缺少爱看热闹的人,尤其是女人。 姚姐看热闹的时候,还不忘扯闲话:“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22。” “这么小就上班了?” “嗯,学习不好,没考大学。” “供电公司蛮好的。” “还行吧。” “听说挺不好进,你家里是有人吧?” 小伙子没有回答。 姚姐继续道:“关系肯定很硬,一般人真进不去。”见小伙子依旧不做声,姚姐问,“小伙子,你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呀!” “不用麻烦了,大姐!一会就完事儿了!” “小伙子真会说话!我儿子16啦,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愁死我了!” “大一点就好了。” 姚姐不知说什么好。 小伙子又说:“大一点指定能好。” “谁知道呢!” 又过了一会,姚姐忽然想起方瑾瑜的嘱托,便说:“小伙子,对门这家也一起给换了吧,她工作忙,交代给我了。” “好嘞,没问题!” 姚姐就在一旁看着。渐渐地身体上下竟有些暖意涌来,那感觉就像第一次月经初潮。看着看着,原本苍白的一张圆脸忽然红润了起来。 空气突然从聒噪变得冷清,那电工还有点不太适应,忙问:“大姐,咋啦?你还有啥问题吗?” “没有,没有。”姚姐说。 “那你老盯着我干啥?” “没啥,就是觉得你们工作服怪好看的!” 重案组召开第三次案情分析会。 陈年再次给疑犯做了画像:青年男性,身高1米75到1米80之间,体态健壮,自闭,偏执,但思维缜密,具有反向型人格特征,仇视女性,很有可能在童年时期受过伤害。 目前掌握的线索有:塑料戒指、口红、与马怡然相识、经常穿制服。 “等等。”方瑾瑜有些疑问,“制服这条线索从何而来?” 陈年眉毛上挑,用左手食指敲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一副不言而喻的样子。 方瑾瑜轻点下巴,没再多问。多年的搭档使她对陈年的特异功能多少有些了解。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也没有理由不信。就像她对他的情愫。 接下来,陈年开始布置任务:“大周去排查一下马怡然的社会关系,重点关注有没有在机关单位上班并且有职业着装的人。瑾瑜和我继续查找戒指和口红的来源。放子做技术配合。大家抓紧行动,凶手很有可能会再次犯案。” “那我呢?”丁晓白问。 “你看家。”陈年道,“要是觉得无聊,陪尸体聊聊天。” 陆步平的掩护身份是回国投资的商人。他投的第一个项目是江北孤儿院的重建。因为这个项目,他盯上了一个人——宋德龙。 这天,他来到宋德龙的场子。 “我是应该叫您宋老板呢,还是应该叫龙哥呢?”陆步平说。 宋德龙似笑非笑:“名字只是个代号,叫啥都无所谓,是吧,汤米先生?” “久闻宋老板跟普通的大哥不一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不做大哥已有好多年……那个,下一句是啥来着?” “我只想好好爱一回。”站在宋德龙身后的一个梳凤梨头的胖子俯身说。 宋德龙清了清嗓子:“人生不易,创业艰难。宋某人不才,头些年为了积累财富做得业务是杂了一些,现如今我的布拉德集团主要做房地产和公益事业。饮水思源,吃果拜树。也算我为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尽一点微薄之力。” 陆步平双手合十:“有宋老板这话,我想这个项目,我们一定能合作得既顺利又愉快。” “好说,好说。”宋德龙说,“你出钱,我出力,各尽其能便是。” “只是,”陆步平说到了重点,“重建工期内,现有的32名孤儿的安置问题……” “这个不用汤米先生费心,我来办。” “好好好。我也是这个意思。宋老板在桦江树大根深,各方面的打理还得仰仗您。” “好说,好说。” 陆步平走后,梳凤梨头的胖子将一根雪茄递到宋德龙手上,一边点火,一边赔笑道:“龙哥威武,您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水平了,龙哥,带劲!” 宋德龙抽了一口雪茄,严声说道:“跟你们说多少回了,以后少拍点马屁,多读点书。” “是是是,龙哥教训的是。” “对了,蛇头联系得咋样了,这次是个机会,争取多带几个出去。” “放心吧,龙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此时,陆步平已走出布拉德集团的大门,但他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回到大堂,冲着前台的姑娘问了一句:“你们公司为什么叫布拉德?” 前台姑娘噗嗤一笑:“brother,兄弟的意思。” 陆步平也笑了,嘴角上带着一丝轻蔑。 办案途中,陈年和方瑾瑜来到一家小砂锅店吃饭。 这是在桦江这种北方城市里常见的小吃店。店面不大但临街,一般是半地下的,招牌就在与人的视线平行的位置。每逢冬季,扑面而来的砂锅的香气与暖融融的水蒸气,总能让走在路边的行人欲罢不能。 二人正吃着,走进来两个穿貂皮的美女。其中一个刚一坐下,就掏出化妆盒和小镜子涂抹起来。 陈年放下筷子看了一会,忽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俗气!” 陈年回过神来,低声说:“我没看,我只是……” “吃你的饭吧!” 方瑾瑜不想听陈年辩解,挑了块巨大的骨头扔进陈年的锅里。 陈年就闭上嘴,低头啃骨头。 有些事情很奇怪,越是不想在意什么,越是会下意识地留心和关注。陈方二人嘴上说好好吃饭,但耳朵却对邻桌姑娘的谈话尤为在意。 只听一个说:“哎,你这口红真好看,啥色号的?” 另一个说:“dior999。” “我跟你说,我前两天也买了一支dior的,跟你这个有一点点像。” “嗯,他们家口红挺好用的。” “是挺好用的,但我刚用了两天就丢了,钱不钱的不说,在桦江这小地方不好买到呀!” “是啊,丢在哪了?” “不知道呢!可能坐公交车时丢的。我跟你说,我有种预感,我就怀疑是每天站我旁边那个供电公司的小哥偷的。” “就那个天天挨着你,想占你便宜又不敢的家伙?” “咯咯咯……” 说到这,两个女生发出秋天般的笑声。 听到此,陈年和方瑾瑜抬眼对视,彼此交换了眼神。 第八章 打草惊蛇 吉普车在路面上飞驰。 轮胎碾过的声响像雪融化的呻吟。 周克俭打来电话:“年哥,查到了,供电公司有一个人可能认识马怡然。” 陈年深踩了一脚油门:“是叫石磊吗?” “没错。你怎么知道?” “见面再说。” 陈年这边挂完电话,那边方瑾瑜的手机又响了。 方瑾瑜将长发向右轻轻一甩,将手机贴到耳畔,温柔地说:“喂,你好!” “我是姚姐呀!”电话那头说。 “姚姐啊,有什么事儿吗?” “没啥事,就是告诉你一声,小区电表,我们帮你换过了。” “噢,太谢谢您了!” “不谢,不谢!又好几天没见你回来了!” “嗯,最近有个案子,太忙啦!” “要注意身体啊!我跟你说,女人单身久了容易得病……” “嗯嗯,那什么,姚姐,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到供电公司了。” 方瑾瑜匆忙挂了电话,又用手弄了弄头发,然后扭头对陈年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我邻居,姚姐。” 陈年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兀自开车。 那边,姚姐结束和方瑾瑜的通话后,一脸狐疑。 陈年和方瑾瑜赶到供电公司的时候,周克俭已经在那里等候。 陈年下车便问:“石磊呢?” “跑了。” “跑了?” “嗯,据说十分钟之前人还在这。” “走,去他办公室看看。” 三人在供电公司相关人员的带领下,来到石磊办公室,找到属于他的工位。 陈年戴上白手套,一边察看,一边开始分析:“工具箱码放整齐,抄录本按日期存放,说明石磊是个很有条理的人。书架里除了电力专业的书籍,还有几本新版计算机应用及编程方面的教材,说明石磊是个有上进心的人,有可能对现在的工作并不满意。抽屉有两层没上锁、一层上了锁,其中没上锁的抽屉,有一层是药品、香烟等生活杂物,另一层有几本黄色读物和光盘;而这个上了锁的抽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大周此刻已叫人找来了备用钥匙。 果然,最下层的抽屉打开了,里面堆满了女性衣物、化妆品之类的物品。 “奶奶个熊的,这小子是个bt吧?”大周说。 陈年看了一眼方瑾瑜:“方博士,说说你的分析吧!” 方瑾瑜上前翻看了一遍石磊收藏的私人物品,然后说:“石磊是典型的双重人格。表面上看他是一个条理分明、积极努力的上进青年,正如我们在台面上看到的一样。然而台面以下,我们轻易看不到的,是一张充满欲求、性心理扭曲的边缘人的面孔。” “总之就是bt吧?”大周显然没太听懂。 陈年忽然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在一堆零散的化妆品里面翻找。周克俭问他找什么。陈年没有回答。方瑾瑜却在一旁念道:“不用找了,没有。” 大周更加一头雾水:“我说,你们究竟在找什么,什么没有啊?” 陈年托着下巴,仍不做声。 方瑾瑜侧身对大周说:“dior999。” “迪什么?奥迪啥时候出到a9了?” “不是奥迪,是迪奥。” “啥是迪奥?” 方瑾瑜满脸无奈:“一种口红。” 陈年没有找到口红,但却无意间在抽屉的最底部发现一张合影照片。照片上方赫然打着一行鎏金小字:桦江市第三十三中学2002级高三3班集体留念。照片背面是用宋体字打印的拍照人的名字。 “刘洋、许飞、石磊、贺文彬……”方瑾瑜一边扫视这些人名,一边轻声默念。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马怡然。 “没错,这个石磊和马怡然是高中同学。”周克俭说他在排查马怡然的社会关系时,听说这个石磊还追求过马怡然。 陈年示意大周把物证整理好带走,然后对方瑾瑜说:“给高放打电话,查一下石磊这周的通话记录。不,先查一下二十分钟前的吧,要快!” 等待的间隙,周克俭在整理物证。 陈年闲来无事问方瑾瑜:“你怎么那么快就判定那堆化妆品里没有dior?” 方瑾瑜显得更加无奈:“拜托,我也是个女人好不好?!” 是啊!陈年心想,方瑾瑜不但是名警c,还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有些韵味的女人。这些年眼里只有工作使他忽视了很多东西。但在某些时刻,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长腿细腰、明眸善睐的女搭档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成熟气息,令他时而陶醉,时而不知所措。 “铃铃铃……”高放回电话了。 “年哥,石磊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在23分钟前打进来的。” “对方叫什么名字?” “姚缨春。” 只见方瑾瑜突然一怔,嘴巴张成了o字型。 凛冬的江边。天地一片灰白。 这灰白之间,点缀着一些黑子。那是江面上坐着冰钓的人们。 两步一个窟窿,三步一只马扎,让石磊的脚步更加错乱与不安。 离开市区,已经是第二天了。石磊无处藏身,只好来到宋德龙的度假村。 “龙哥,他来了。” 听到凤梨头汇报,宋德龙放下手里的筏竿,抬头看了一眼石磊。 “你还是来找我了。”宋德龙说。 石磊神色慌张:“龙哥,我想通了,江北那块地,我卖。” “不留着给你爷爷养老了?” “不了。” “你可别唬我,你做得了主吗?” “做得了,做得了。” 宋德龙笑了:“我能问一下你为啥突然改主意了吗?” 石磊眼神更加游离,呼吸愈发急促:“我……我被警c盯上了。” “哟嗬!”宋德龙的一张蛤蟆嘴彻底咧开了:“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硬茬儿啊!说说,犯了什么事儿?” “我可能……可能……杀人了!” “什么叫可能?” “我不确定。” “什么叫不确定?” “我……我……” “得了,你也别说了。”宋德龙道,“你杀没杀人和我没关系,我只要江北的地。” “后天。后天还在这儿交易。”石磊强调,“我要现金。” “可以。” “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离开桦江。” “没问题。” 石磊离开江面以后,宋德龙对凤梨头说:“去查一下这小子犯了啥事儿。” 第九章 不堪的情事 重案组审讯室,灯光昏暗,气氛凝重。 方瑾瑜坐在主审位置,旁边坐着周克俭,对面的人是姚缨春。 沉默持续了三分多钟。 姚姐首先扛不住了:“瑾瑜啊,姚姐是啥样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是帮凶啊!” “姚姐,我们办案讲的是证据。”方瑾瑜说,“你到底认不认识石磊?” “不认识……认识……唉,这事儿该怎么说呢?!” “照实说!” “是这样的。那天供电公司不是来咱们小区换电表吗?来咱们楼的就是这个石磊。我那天也是第一次见他,之前并不认识。你也知道,我这人好说,闲着没事就跟他唠上了。然后,唠着唠着就……” “就什么?”周克俭追问。 “就……睡了。”姚缨春说罢一脸羞愧,捂着脸哭了起来。 方瑾瑜递过去一张纸巾。 姚缨春道了声谢,然后哽咽道:“我一个人带孩子过了八年了,从来没干过一次出格的事儿,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方瑾瑜看出姚缨春的纠结,转而问:“12月15日下午2点11分,你给石磊打过电话吗?” “打过。” “就在你给我打完电话之后?” “嗯。” “说了什么?” “我就告诉他,可能你们要去供电公司。” “为什么要给他报信儿?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真啥也不知道啊……” “啥也不知道?啥也不知道你就给他通风报信?你不觉得你的话很自相矛盾吗?”大周语气有些愤然。 方瑾瑜也强调:“姚姐,你别犯糊涂,知道什么就说出来。” 姚缨春叹了口气,带着哭腔回忆起来。 四天前。 姚缨春在网络上和石磊聊天。 “你最近还来易安公寓吗?” “不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 “??” “真没什么!!” “你是不是想我了?” “……嗯嗯!” “我也想你!我现在一闭上眼还能想起你的……” “讨厌!” “嘿嘿!” “你是不是藏了很多女人的东西?” “也不是很多,两大箱子吧。” “这么多,都哪儿来的?” “偷的。” “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 “……” 审讯室内。 方瑾瑜知性的声音响起:“所以你给他打电话,是想让他把那些东西藏起来?” “是啊!”姚缨春拍着大腿,“我寻思,不管偷的是啥,那也是盗窃啊,但我可没让他跑呀,真的……” “就……就因为这?”大周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 “对啊!”姚缨春说,“我也说没多大事儿,顶多罚点款,用不着跑……但也不知道为啥,他一听我说警c要来,就吓得不行,还说必须得躲起来。” “那他后来有没有再跟你联系?”方瑾瑜问。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姚缨春觉察到事情可能没有她想象的严重,就试探着问,“瑾瑜,那我是不是不用一直呆在这儿了?” 方瑾瑜默默点头。 姚缨春又说:“对了,瑾瑜,这件事能不能不要让我儿子知道啊?” 方瑾瑜再次默默点头。 姚缨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怯怯的笑意。 审讯室外,陈年见对姚缨春的审讯已近尾声便欲离开。 这时,高放跑过来大声说道:“年哥,刚接到报案,桃园街道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未遂案件,嫌疑人可能是石磊。” 北风呼啸。 阴郁寒凉的翠峰山树林里,一双凌乱的脚步在拼命奔跑。鹅绒般洁白的雪地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 四十米开外,是三五个剽悍的黑影,不时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刃。 更远的地方,一双冷若冰霜的单凤眼躲在暗夜里,静静地窥视着一切。 夜幕渐垂,绸云遮月。 夜色中,重案组赶到桃园街道,找到了报案人,也就是幸存者。 “是这样的,”报案人是一位中年女性,“两天前我正在家睡觉,忽然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我,我寻思地震了呢,赶紧睁开眼睛想往外头跑……完了我就看见有个男的趴在我身上,裤子都已经脱到这儿了……”报案人边说边往脚踝处比划,“我当时都懵了……我就连蹬带踹的,一顿瞎囫囵……那人就开始掐我脖子,后来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陈年心想,办案多年还很少遇见这么有表现欲的受害者,他看了一眼方瑾瑜,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色。 “大姐,那您看清疑犯的样子了吗?”方瑾瑜问。 “国字脸,身高有1米8吧……长得挺壮,有点黑……不过挺精神的……” 方瑾瑜听了心里犯嘀咕,嘴上却还是婉转地说:“那他有没有伤害到您?” “没有……不过……他抢走了我的裤衩。” 方瑾瑜又看了一眼陈年,二人基本确认这个疑犯就是石磊。 “请您看一下,是这个人吗?”方瑾瑜说着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报案人。 “对……是他。” 得到确认后,陈年马上拨通了高放的电话:“定位石磊的手机。” “年哥,还有必要吗?”高放在那头说,“这家伙又不傻,肯定不会带着手机跑的。” “有必要。”陈年说,“我们需要判断一下石磊手机出现的最后地点,再以桃园街道为起点,推算出疑犯可能潜逃的大致范围。” 走出报案人家,来到马路上,周克俭似笑非笑:“这大姐说话够冲的啊!” 方瑾瑜也微笑着:“我刚才悄悄问她,两天前的事儿,为什么现在才报案。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一开始不好意思,怕丢人……” “那后来为啥又报了?”大周问。 “因为她丢了一条裤衩,她老公怀疑她有事儿……” “真是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第十章 眼见不一定为实 一天前。 石磊离开江北度假村以后,凤梨头亲自带人盯他的梢。道上有道上的规则和手段。凤梨头一伙很快就摸清了石磊的底细。于是,当他再次出现在石磊面前时,直接告诉对方: “那娘儿们没死,你用不着跑路。” 石磊不信,执意要离开桦江。 凤梨头有些不耐烦:“我说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明天你要交不出那块地,龙哥不会饶过你!” “你们……你们也得兑现承诺,我才交地。” “我说你小子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那娘儿们没死,没死……你他妈还跑个屁呀……” “我不管。”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们讲条件。” “我有。” “你有个屁……” 这时,凤梨头手下一小弟忽然走上前来:“奎哥,你看看这个。” 凤梨头郭奎接过几张照片看了看,低声问道:“哪来的?” 手下说:“一个中学生送过来的。” 石磊似乎预感到某种不详,转身就跑。 郭奎一边命令手下去追,一边打电话给宋德龙:“龙哥,这小子可能知道咱们在江北孤儿院的事儿……有人送来几张照片……是……知道了……放心吧龙哥……处理干净……明白……” 重案组对石磊的追查也在继续。 不过当晚离开桃园街道以后,方瑾瑜没有随大伙一同回局里开会,原因是身体不舒服。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忙完这几天给你放个假。”陈年以为自己此番关心很是到位,可方瑾瑜却无力地回了一句“过几天就不需要了”就转身走掉了。 看着陈年一脸迷惑的样子,丁晓白打趣道:“陈队,没谈过恋爱吧?” 陈年下意识地点头说“嗯”,但马上又觉得哪里不对:“你说什么?” “原来我们无所不能的陈队,也有不懂的,比如女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人这种生物,”丁晓白推了推眼镜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就你懂得多!”陈年拍了一下丁晓白脑袋便上了车。 丁晓白对着空气发火:“哎,人家是法医好吗?……发型都弄乱了……” 方瑾瑜回到易安公寓,一进楼道就想起了姚缨春。当天下午的讯问结束,她就已经被放回来了。 方瑾瑜心想,若是此刻碰到姚姐,双方不免会尴尬;但要视而不见,也不合适。所以最好是不要碰面罢! 出了电梯,方瑾瑜有意放轻了脚步,但还是在姚姐家门口看见了一个人。不过这人不是姚姐,而是她的儿子姚辛武。 “辛武,刚回来呀!”方瑾瑜松了一口气。 姚辛武此刻正在用钥匙开门,草草应了一声:“嗯”。 “现在高中生放学这么晚啊?” “嗯。”这次姚辛武回答得有些急,钥匙转动发出的咔嗒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脆。 门开了。姚辛武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示意再见。 虽然做了两年多的邻居,但方瑾瑜对这个不爱说话的男孩知之甚少。青春期的孩子,就像长发遮住的脸,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为了耍酷还是真的害羞。 方瑾瑜这样想着也开门进了屋,转身的刹那,目光刚好落在姚辛武的鞋子上——一双深灰色的运动鞋周围沾满了泥水和草屑。 这孩子莫不是逃课了? 这天晚上,陈年很晚才睡。 从局里开完案情会出来已是午夜时分。陆步平像算准了时间似的,忽然打电话过来,叫陈年去喝两杯。喝完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两点。陈年是个理性的人,很少宿醉,但这次却醉得很深,躺在床上努力回想,也只依稀记起两个片断。 一个是: 陆步平说:“我已经摸到了人口买卖集团的门儿。” “可以啊,陆大包。” “但还只是冰山一角。” “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这可是你说的哈……”陆步平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凑到陈年耳朵根前窃窃私语起来。 陈年听后有些惊讶:“你确定跟十四年前的事儿有关?” 另一个是: 陈年快要喝醉的时候,一把拉过一个女孩的手说:“瑾瑜,你这两天身体不适不能喝酒,来,我替你喝。” 那女孩反过来撩他:“哟,大叔,这你都能看得出来,您比老中医还神呢!……要不您再帮我看看手相呀!” 没等陈年反应过来,陆步平迅速把手伸了过去:“这位小姐,实不相瞒,识人相面乃在下家传之术……” 尽管眼前这名女孩的笑声娇嫩中透着风尘,明显不是方瑾瑜,可不知为什么,陈年怎么看眼前都是一个朦胧的方瑾瑜的影子。 就这样朦胧过了一夜。 又一日清晨,和衣而眠的陈年被手机铃声吵醒。 根据头一天的手机定位追踪推算,警方决定将人民公园周围五公里的范围列为重点搜查区域,刑侦警带着警犬经过连夜奋战,此刻终于有了结果。 “石磊找到了吗?” “找到了。” “在哪儿?” “翠峰山……不过……” “不过什么?”陈年心头一颤,“是不是出事了?” “石磊死了。” 陈年驱车来到翠峰山。丁晓白、方瑾瑜、周克俭均已到位。 与林阳案发地点在山脚下不同,石磊死在半山腰处的一片丛林里,这里树木更加茂密,山路更加陡滑。石磊倒在一棵树下,尸体呈匍匐状,背部的羽绒服有四五处刀口,鲜血在裸露的羽绒周围冷冻结痂,呈黑褐色。经勘察,现场脚印混乱,有明显搏斗痕迹,警方初步判定石磊为被人追杀时中刀伤毙命。 看着石磊的尸体被装进尸袋抬走,周克俭叹了口气:“没想到,忙了半天是这么个结果。” “什么结果?”陈年问道,“你认为石磊是因为什么死的?” “刚不是说了吗,被人追杀啊!” “被什么人追杀,他犯了什么事儿?” “强奸未遂啊,还有盗窃,恋物癖。” “这些罪该致死吗?” “不该!”方瑾瑜上前说道,“之前一直把石磊当成嫌疑人,以为他就应该是罪犯,其实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石磊是杀人凶手。” 周克俭眉头紧锁:“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之前种种线索都指向石磊?又是什么人杀了他?” 陈年也叹了口气:“眼见不一定为实,人们潜意识里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反之,从犯罪者的角度,他们只希望我们看到他们希望我们看到的东西,而那些见不得人的,就像这片森林的背面,往往才是真相所在。” 陈年说着默默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 第十一章 线索之外 北方冬天最大的特点是,户外冰天雪地,屋内却散发着暖洋洋的气息。 但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太平间。 石磊的尸体已经清洗干净,赤条条地躺在寒气袭人的解剖室里。正对着手术台的方向架着一部摄像机。两名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冲着镜头郑重地说道:“死者石磊第一次尸检由主任法医师丁晓白,和法医师助理蔡瑶共同完成。” 陈年穿着医护服站在一旁观看。 尸检过程中,丁晓白陈述:“死者背部、腹部共计六处刀伤,刀口呈柳叶状,伤口深度为8到13厘米不等,除去衣物的厚度,初步判定凶器为长柄匕首,类似西瓜刀。不过……” “师父,不过什么?”蔡瑶问道。 蔡瑶是丁晓白新收的徒弟。确切地说是钱局长硬塞给他的。丁晓白是个高度自我并且有些洁癖的人,他原本并不喜欢和刚毕业的“愣头青”一起共事,尤其那些官宦子弟们,面对尸体不是呕吐,就是昏厥,好不麻烦。 然而蔡瑶不同。蔡瑶进入解剖室的第一天,就美滋滋地拿起手术刀和托盘,用丁晓白的话说“那架式就跟准备好了刀叉等着吃西餐似的”。加上蔡瑶长着一张娃娃脸,虽然有点微胖,但浑身上下透着任谁都无法否定的一股子可爱劲儿。丁晓白也就默默接纳了。 此时,面对蔡瑶虔诚的提问,丁晓白却说:“这六处刀伤都不致命。” 陈年听到这一句,立刻凑上前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蔡瑶抢先说道,“石磊身上的六处刀伤虽然刀口很深,但都不在要害处,加上天气寒冷,也没有造成失血过多,所以死因另有其他种可能。是吧,师父?” 陈年也望向丁晓白,意欲得到权威解答。 丁晓白点了下头:“现在我们开始解剖脏器,或许能找到答案。” 江北度假村。 宋德龙手持一打照片坐在总统套房的沙发上。凤梨头郭奎哈着腰蹲在一旁。 良久,宋德龙把照片狠狠往茶几上一摔:“哼!石磊这小子居然敢跟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是,是,龙哥!”郭奎附和道,“这小子敢跟咱玩心眼儿,纯属活腻了……” “人做掉了吗?” “做掉了……做掉了……” “有没有被人看见?” “没有……没有……龙哥,这个您尽管放心……” 郭奎边说边凑过去给宋德龙递上一支雪茄。宋德龙接过雪茄,剪下茄帽;郭奎弯着腰点燃茄脚。二人这一套动作配合得可谓既娴熟,又流畅。 宋德龙深吸了一口烟,说话的语气也平和了许多:“好在做得及时,要是那小子把孤儿院的秘密捅出去,咱的买卖恐怕就得露……不过,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拍这些照片的人也是个雷……斩草要除根,不能留后患……” “是是是……”郭奎不住地点头哈腰,“我马上去查,马上去查……” 宋德龙阖上了眼,又突然睁开:“还有那个陆步平,继续给我盯着……这个人,我总是有点不放心……” 让宋德龙放心不下的陆步平此刻正步履匆匆走进一幢楼里。 他要去国际刑警组织的秘密据点汇报工作。 “来了,汤米。”开门的是一名中方人员。 陆步平点头。 “路上有没有被跟踪?” “ofcourse!不过已经被我甩掉了。” “知道你有办法。” 二人穿过一条走廊,又经过一道暗门,随后进入一个秘密但开阔的房间。屋内各种现代化刑侦设备一应俱全。四五个体毛旺盛的黄毛大汉笑着起身迎接陆步平。 陆步平一一与他们握手拥抱。 简短的寒暄过后,一众国际刑警成员就座下来。 陆步平开始了他的汇报:“ok,here''sthething……” 陆步平在和国际刑警组织开会的时候,提了一个建议——可否在适当的时候借助当地警方的帮助,桦江市局刑侦队长陈年是他的老同学,也是多年好友,业务强,靠得住。更重要的是他的家人的遭遇很可能与人口贩卖组织有关。 组织给的答复是:在确保万无一失的前提下,可以逐步让陈年接触案件。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解剖室里,法医丁晓白也给出了新的推论:“死者石磊真正的死因是中毒,而且根据药检反应推断,石磊在被人追杀受刀伤之前,就已经中毒了。” “也就是说,”蔡瑶歪着脑袋道,“就算石磊不被追杀,他也活不成了?” “没错。” “那说明还有一伙人想要他的命。否则……要是同一伙人的话,既然已经下毒了,干嘛还要再行凶?” “也不一定。”丁晓白说,“暂时还不能肯定有没有其他人……” “怎么说?”陈年插嘴问道。 “我在石磊体内检测到了两种药物成份,一种是西地那非,一种是硝酸甘油。西地那非就是人们常说的‘伟哥’,而硝酸甘油是用于治疗心绞痛的特效药。” “有什么问题吗?” “正常情况下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将这两种药物同时服用,就容易出现不良反应,轻者眩晕抽搐,重者导致死亡。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说到这,丁晓白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便问陈年:“陈队,桃园街道那个报案人说,石磊抢走了她的随身衣物?” 陈年说是,而且好像还错把蓝色当成了绿色。 “这就对了。”丁晓白说,“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一般人都是红绿色盲。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蓝绿色盲呢?就是服用‘伟哥’产生不良反应之后。” “也就是说,石磊在潜入桃园街道行凶前,同时或先后服用了‘伟哥’和硝酸甘油,入室施暴未遂后向翠峰山方向逃窜,碰巧遇上仇人追杀,在这一过程中体内两种药性融合,最终毒发身亡……” “基本可以这么推断。” “这么说石磊是自作自受,自己吃错了药中毒死的?”法医师助理蔡瑶在一旁感叹。 “这也未必,”陈年边思索边说:“可能是他自己误食,也可能是有人恶意提供。下一步,查石磊的病史和药物来源。” 第十二章 夜幽灵(上) 陈年和重案组成员开案情分析会。 丁晓白说:“石磊的患病情况已经查明了,和我们之前预想的一样,石磊患有遗传性心脏病,主要病症是心绞痛。” “那他有没有性功能障碍?”陈年问。 “应该没有。” “这就对了。” “这就……对了?”周克俭的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什么意思啊?” 陈年加快了语速:“如果石磊是个ed症患者,那么他不可能不知道西地那非和硝酸甘油同时服用可能会出现的后果,毕竟心脏类药物是每天必服的;而且之前我们在对姚缨春的审问中已经知道了石磊和姚缨春发生过关系,说明他是有正常性行为能力的人。那么问题来了,没有性功能障碍,为什么要服用‘伟哥’呢?” “有两种可能……”高放挑着眉毛说道,“一种是为了追求更大的刺激,一种是被人下药误食。” “按照之前姚缨春的说辞,石磊的性能力是比较可以的……而且他在逃亡途中,时间有限,没有必要依靠‘伟哥’来拖延什么,那样只会增加风险……所以他不太可能自己服药……”陈年此番说话更像自言自语。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方瑾瑜原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见陈年表情木讷,嘴唇嚅动,便问陈年在想什么。 陈年说:“我在想,石磊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呢,他的动机是什么?” “奶奶个熊!”周克俭大声说,“这小子是个bt,你们忘了他私藏的那些玩意了?肯定是老毛病犯了,控制不住……” 陈年摩挲着下巴:“感觉不止这么简单……” 方瑾瑜见气氛有些僵持,婉转说道:“至少我们现在可以推断石磊的中毒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这个人和将他砍伤的人不是同一伙。” 陈年轻微点了下头:“药物来源有什么线索?” “哦……”周克俭说,“硝酸甘油没什么疑问,检测成份和石磊随身携带的完全吻合,可以确定是他每天服用的药。至于西地那非,99%的药店都有卖的,来源不好查……” “不好查也得查。高放,搜集一下三天前全市所有药店的监控视频,过滤一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去买过西地那非……” “全市?……所有?”高放有些懊恼,“年哥,你确定是全市?……所有?” “确定。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 趁陈年转头,高放做了个怨愤的鬼脸。 高放在海量视频里大海捞针的时候,其他人也没闲着。陈年、方瑾瑜、周克俭兵分三路,对那些分布在城市边角背巷的药店进行排查。 这样过了一天半夜,仍未见有价值的线索出现。 到了凌晨快收工的时候,陈年接到一个电话,鉴定科的同事告诉他,林阳案发现场那支口红有了新的线索——在口红套管底部商标处发现少许残缺的指纹,之前受气温及其他因素的干扰,检验人员误以为那是防伪标识痕迹,但经过反复细致的比对才发现有少量指纹印迹。 陈年喜出望外,挂电话后当即通知队员赶回组里。 方瑾瑜离得近,最先回到组里。彼时,高放还在电脑前刷着视频。 “看你这没精打彩的样儿!”方瑾瑜递过一杯咖啡给高放。 “博姐姐,我都盯着看20个小时了,这俩眼睛早不是自己的了。” “哟,说话力气还挺大。” 高放嘿嘿一笑:“瑾瑜姐,要不……你帮我盯会儿,我去上个厕所。” “行……哎,等会儿!”高放刚要起身,被方瑾瑜突然按了下去。 高放被吓了个激灵:“我说瑾瑜姐,你怎么也一惊一乍的?” “停停停……这块……倒回去……” “哪儿啊?” “就这,再倒……再倒……停!” “怎么了?瑾瑜姐……瑾瑜姐……” 方瑾瑜回过神来,却没有说话,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视频里的画面——只见在一块写着利民药店的绿色招牌下面,一个身穿卡其色冬季校服、脚踏深灰色运动鞋的男孩,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 午夜的钟声响过。 陈年接到方瑾瑜的电话驱车赶回队里。路过卧虹桥头,一伙混子打扮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陈年下意识把车速放慢,只见三五个彪形大汉拉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往桥下走,为首的是一个梳着凤梨头的胖子。 陈年摇下车窗观察,发现凤梨头一伙并没有施暴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在和男孩进行某种交易。混子们也很警惕,不时地往路面上瞥。 陈年无法靠得太近,隐约看见男孩将一个信封交到凤梨头手中,然后双方就各自散去了。 陈年摇了摇头,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我们生活的城市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宛若表里不一的幽灵,在夜幕降临时悄然滋长。你可以惩治它,但想要抓它的现形很难。 陈年这样想着,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是红梅牌香烟。 那个男孩,叼着烟与陈年打了个照面。 一字眉。八字胡。成熟,是陈年对这个男孩的整体印象。 也许是连日来昼夜不分查案有些疲惫,也许是方才吸入少量二手烟的缘故,陈年开着车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从1128案开始,林阳、马怡然、石磊……三个死者的死亡场面交叉着在眼前浮现…… 等等,刚刚出现的是谁? 是陈月吗? 眉眼间和记忆中的有些相似,但分明又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大姑娘。 “吱……哧……” 陈年一脚将刹车定住,揉了揉眼,满头大汗。 回到队里,没等陈年说话,方瑾瑜抢先把他拉到了电脑前:“我觉得这个人影有点眼熟……” 陈年看着屏幕,脑海中联想起在卧虹桥头看见的一幕。 “是有点眼熟。”陈年说。 方瑾瑜有些意外:“你也见过?” “不……不确定……” “我也是这种感觉,好像见过,又不确定……” “主要是这个视频太模糊了……高放,能不能技术处理一下?” 高放打了个响指:“我试试。” 第十三章 夜幽灵(下) 不知什么时候,陈年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打了个盹。 周克俭在厕所里抽烟隐约传来的气息令他身躯一震。醒来后,他晃了晃脑袋说道:“我们或许可以拓展一下思路。”见大家目光有些诧异,又道:“我们之前给凶手画的像,一直是穿制服的成年男性,却忽略了穿校服的长相偏成熟的中学生……” “没错!”方瑾瑜心中早有疑云,“现在的孩子发育早,高中生不理胡子的话,看上去跟成年人没什么两样。” 高放则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中和林业高中的校服样式都和供电局的制服有点相似。” 陈年更加肯定了这个推测:“放子,你抓紧处理图像,尽量让画面清晰些。大周、瑾瑜,明天我们分头去二中和林业高中走一趟。”陈年说完,目光坚定地扫了一眼电脑屏幕。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唉,又没我啥事,我是不是可以调个休了?”丁晓白打了个哈欠说道。 “谁说没你事的?”陈年说,“我叫大家回来就是有新的任务……鉴定科那边有了新发现,林阳案发现场那支口红底部标识处有残缺的指纹。” “奶奶个熊的,这可是好事儿!”周克俭笑着露出两颗不算整齐的门牙。 江晓白却像泄了气的充气娃娃:“明白了,我明天……配合鉴定科……做指纹修复。” 高放在一旁发出啧啧声:“瞧你那有气无力的样儿……这才几天就熬不住了,年纪轻轻的这么虚啊……” “你说谁虚呢……你说谁虚呢……” “就说你啊,不服你过来呀,过来呀……” 每当这时,陈年都和往常一样,轻轻说声“散会”然后起身离开,任由两个小伙子撕来撕去。也许是觉得这样的办公室更有生气罢。 陈年见方瑾瑜始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在位置上坐着,便敲了敲桌子:“瑾瑜,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真没什么?” “你说……算了,没什么……” “好吧,等你想好了,再说。” 方瑾瑜撩起长发,给了陈年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温婉地笑着。四目相对,陈年忽觉有些口渴,空气中满是桔子的味道。 这时,法医师助理蔡瑶突然闯了进来:“来来来,让一让,有人请大家吃宵夜了。”说着,把满手的包装袋往桌上一放,深深地喘着气。 高放和丁晓白闻声停止掐架,饿狼一般扑了过来。 “可以啊,菜菜!”高放抄起一盒吃食笑着说,“这么会来事儿呢,比你那个小白脸师父强多了……” 丁晓白在桌子底下用脚踢高放。 高放心领神会,故意道:“哦,徒弟面前要面子啊!没问题,这面子哥给你了!” 丁晓白白了他一眼:“人渣!不跟你一般见识,吃关东煮喽!” “哎,师父,你怎么知道是关东煮啊?”蔡瑶笑着问。 “菜菜,咱可是法医啊!”丁晓白得意地说。 “哪跟哪儿啊,别听他的,他就是一吃货。”高放说着打开一个餐盒,然后又补了一句,“还是属狗的。” “人渣,懒得理你。”丁晓白也开动起来。 “哎……”蔡瑶一把夺过丁晓白手里的餐盒,“等下……领导还没吃呢……”然后转身递给陈年,像花儿一样笑着说,“陈队,你吃。” 陈年道了声“谢谢”,转手将餐盒放到了方瑾瑜面前。 空气瞬间凝结了。 周克俭、高放、丁晓白三人手里夹着、嘴上叼着,突然都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 陈年觉察出大家的异样,急忙将话锋一转:“那什么……瑶瑶啊,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过了你不用跟着加夜班的……” “不是我要来的好吗?是钱局长说大家最近办案辛苦,让我给大家送点宵夜。”蔡瑶似笑非笑地说,“现在,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走了,不妨碍你们的正事儿了。” 蔡瑶出门前看了一眼方瑾瑜。 众人无话,默默地吃着宵夜。 四海国际大酒店。 宋德龙和陆步平也在吃宵夜。他们吃的可不是裹着淀粉的鱼丸虾丸,而是真正的海参、鲍鱼和鱼翅。 宋德龙抬起戴着劳力士的手说:“陆先生,人活一世,不能忘本,对吧……就好比我,表面上看着锦衣玉食,其实我内心世界……空虚,空虚啊……不知道陆先生年幼时有没有过过苦日子……我曾经,三天……三天一个窝头就咸菜……那时我就想啊,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发达了,我一定要尽可能地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人……” “您没失言。”陆步平回应,“您现在完完全全做到了。” 宋德龙嘴角微动,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假笑:“在桦江,我宋某人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有人说是拳头,有人说是权谋……也对,也不对……我觉得,做人做事,最要靠的是一个‘信’字……你信我,我信你,大家才能一起把事儿做起来……” “宋先生不信任我?” “陆先生何此出言?” “宋先生如果信得过我,为何三番五次派人跟踪我呢?” 陆步平此话一出,宋德龙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他忙抬眼瞥了一眼郭奎,使了个眼色。郭奎点头,将早已随手背在身后的信封命人接了过去。 陆步平余光中注意到宋德龙一伙的小动作,一颗悬着的心逐渐平稳了许多。接下来,陆步平变被动为主动,不等宋德龙开口,自己把这几天的行程及遭遇统统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宋德龙听完陆步平的陈述故作释然,“抱歉陆先生,手下人无礼不懂规矩,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陆步平举杯与宋德龙碰了一下:“哪里哪里,宋先生言重了……合作生意嘛,知己知彼是必须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这一晚,宋德龙喝了很多,被人转攻为守的尴尬如梗在喉。酒宴过后,他对郭奎说:“此人不简单呐,如能为我所用,该有多好……” 这一晚,这座城市里不眠的人还有很多。 烟雾缭绕的小屋里,一双单凤眼在电脑屏幕前忽明忽暗,手指敲击键盘的声响时强时弱,好似在配合这幽暗深邃的夜晚。 屏幕上开着一个qq对话框。 单凤眼歪着脑袋叼着烟,双手解放出来,在屏幕前打字。 对方没有名字,而他的网名叫“夜幽灵”。 第十四章 抽丝剥茧 临近年底,桦江市街头变得热闹起来。 陈年和方瑾瑜站在市局门口,脸蛋冻得通红。十几分钟后,周克俭才从大楼里出来,后面跟着一路小跑的蔡瑶。 “她怎么来了?”陈年问。 “非吵嚷着要出外勤,我也整不了。”大周说。 陈年有些不悦:“又不是凶杀现场,一个法医,出什么外勤?” “我偏要去。法医怎么了?”蔡瑶把胸脯挺得老高,“谁规定女法医就不能查案了?还是长得不够漂亮的不能查案?” 蔡瑶说到后半截时,用余光扫了一眼方瑾瑜。 方瑾瑜看起来并未当回事:“走吧走吧,上车再说,大冷的天儿……” 陈年无奈,果断下达了分组的指令:“大周,你带着蔡瑶去二中,我和瑾瑜去林业高中,有情况随时汇报。”见蔡瑶欲出言反对,接着又说,“就这么定了,出发。” 吉普车已经在门前烘了半天,陈年上车后给油便走。坐在副驾驶位的方瑾瑜与他在后视镜里目光相遇,却并未说话。待汽车上了主路,二人忽然同时和对方说: “还冷吗?” 周克俭和蔡瑶虽然出发较晚,但由于路程稍近,他们这一组率先到达桦江市二中。 大周找到教导主任,说明来意,并将高放连夜处理的照片递了过去。 教导主任是个梳着背头的油腻的中年男人。他以夹烟的姿势接过照片,端详了一番:“没错,这是我们学校的校服,大伙都说和供电局的工作服有点像,嘿嘿……” 蔡瑶没想到第一次出外勤就这么顺利,喜出望外地看了一眼大周。大周回以一个笃定的眼神。蔡瑶就麻利地问起教导主任:“那您能看出来,这是几年级的校服吗?” “高一的,对,高一的。” “您确定吗?” “确定。高一的校服是三开领,和高二高三的不太一样。” “那您能看出这个学生是谁吗?” 教导主任把照片比远,又比近,最后肯定地说:“看不出来,好像没见过这个学生。” “您再仔细看看,也许照片不太清晰,一时不好辨认。” 教导主任哈哈一笑:“用不着,别看我这学期刚调过来,但整个桦江二中3个年组、14个班级、689个孩子,个个都在我脑袋里装着呢……” 郊区寒风凛冽。 林业高中那边,陈年和方瑾瑜也展开了调查,只是他们没有惊动校方,而是趁早上学生集中入校的时候,在学校外围暗自观察。 林业高中位于桦江市最北部,属山区学校,半寄宿性制。学校不大,但人员相对混杂。老师和学生有近三分之一是从其他各区县转学或抽调过来的。 到了早上7点20分左右,学校保安走出来关校门。 方瑾瑜提醒陈年:“哎,老陈,还不进去吗?” “再等等。”陈年说罢看了一眼手机。 又过了几分钟。 又零星地进去几个迟到的学生。 方瑾瑜又想说点什么,这时候陈年的手机响了。 “喂,大周,你那边怎么样?” “校服确定了,是二中高一年级的,但人还确定不了。”方瑾瑜听见大周在电话里说。 “大周,你这样……”陈年调整了下坐姿,“你再问一下校方,有没有高一时中途转学到其他学校的学生,如果有,要一份名单。” 陈年放下手机,发现方瑾瑜正一脸诡异地冲着他微笑。 “方老师,你这么看我干啥?”陈年说。 “老陈,陈队长,原来你葫芦里卖的是这个药呀!……跟我还装,我又不是新来的实生生……” “是是是……哪敢跟方老师面前装啊,心理学博士,什么把戏看不穿啊?……” “忽悠,接着忽悠……我说你陈大队长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 “什么?” “做作!” “不喜欢啊?” 方瑾瑜将满头长发拨弄到一侧,一字一顿地说:“不、喜、欢。” 陈年看着方瑾瑜完美的侧脸,竟一时语塞:“那……我改,我改……方老师不喜欢的,一定得改,必须得改……” “这还差不多。” “不对呀,方老师,”陈年见已化险为夷,又故意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笑话,我吃什么醋,有谁能让我吃醋?” “……” 陈年话到嘴边未来得及说,手机忽然又响了。是大周发来了转学人员名单。 方瑾瑜凑过来一起看。 陈年向上滑动着手机屏幕,方瑾瑜在心里念着名单上的字。突然,一行闪着刺眼光芒的小字令她眼眸一颤——张小武。 重案组办公室。 陈年将一杯热咖啡送到方瑾瑜面前。方瑾瑜抬起头,一脸纠结地看着他。 “我说过,等你想好了再说。”陈年说这话时的声音,就像此刻窗外投进来的一缕暖阳,既舒适,又依赖。 “我还是有些不确定……”方瑾瑜说着,眼前闪过那天午夜在楼道里偶遇姚辛武时他穿的那双沾着草屑的运动鞋,闪过屡次躲在姚缨春身后的那双羞怯但充满寒意的眼睛…… 陈年目光坚定地看着方瑾瑜:“把你的怀疑说出来吧,我们一起寻找答案。” 一秒。 五秒。 十秒。 “好吧!”方瑾瑜终于卸下了心里的包袱。 钟声响过11下。 刑侦队召开全面案情分析会。除了重案组成员,局长钱伟明、刑侦二队队长李兆华等相关人员悉数参加。 会议一开始,二队长李兆华首先给出一条二队掌握的最新线索:12月20日上午,有群众报案称,市广播局家属区有人实施入室qj未遂。根据报案人提供的信息,犯罪嫌疑人身穿二中校服,身材魁梧,相貌老成,左侧手臂上还戴了个三道杠的臂章。 结合所有线索,会议明确提出:一、近一个月来本市发生的多起qj杀人案件系一人所为;二、案件性质恶劣,杀人是手段,奸y是目的;三、罪犯思维缜密,有预谋嫁祸他人行为,误导警方破案;四、罪犯应具备性格孤僻、智商较高、渴望女性、对社会悲观不满等条件;五、年龄在16至22岁之间,身高1米75左右,面相成熟,不排除未成年人犯案的可能。 陈年令周克俭拿出从桦江二中借来的校服进行比对,果然和供电局业务人员的制服极为相似,只是颜色上稍微浅淡了一些。 随后,方瑾瑜说出了疑犯的名字:“姚辛武,本名张小武,现年16岁,林业高中高一年级学生,12岁时父亲因车祸过世,其母姚缨春带着他在北部林区生活。张小武性格孤僻,但学习成绩较好。一年前,张小武在林业高中疑因感情问题与同学发生纠纷,险些闹出人命。于是其母姚缨春带着他搬到市区,托人转学到市二中就读,并改名姚辛武。姚缨春以前在林区医院做护士,搬到市区后全职在家陪读。” 方瑾瑜陈述完,周克俭在私底下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张小武就是姚辛武的?” 方瑾瑜还未开口,一名警员前来报告:“林阳案发现场那支口红底部的残留指纹修复了,经过比对,与姚辛武的指纹重合度达83%。” “是时候找这个高中生谈谈了。”陈年说。 第十五章 猫鼠游戏 警灯闪烁,警铃齐鸣。 刑侦队兵分两路,陈年带领重案组前往易安公寓,二队长李兆华则带队奔赴林业高中。 临近期末,校方怕引起不必要的围观和混乱,同意刑侦人员着便衣进入学校,搜查姚辛武的下落。然而二队这一路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姚辛武当日并没有来上学,也没有请假,而且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但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二队长李兆华还是无意间听到了师生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姚辛武是杀人犯……不可思议……” “搞错了吧……他那怂样还敢杀人……” “说他杀人,我不信;但那种事,整不好……” “不可能,不可能……他还是三好学生呢……” 这天午后,易安公寓仍和往常一样宁静。 陈年、周克俭埋伏两侧,方瑾瑜敲开了姚缨春家的门。 “瑾瑜,怎么是你呀,今天没上班吗?”姚缨春依旧笑颜如花,但当看见左右站着穿警服的人时立刻紧张起来。 方瑾瑜急忙安抚:“姚姐,您别害怕,我们今天来是想找辛武了解点情况……”几乎在方瑾瑜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陈年和大周一个箭步冲进了屋内。 姚缨春颤抖着声音说:“辛武没在家,他去学校上学了呀……” “他没去上学。”陈年说罢,快速往卧室方向移动。 方瑾瑜拉过姚缨春的手说:“姚姐,您先别急,听我说……我们的同事已经去过林业高中了,辛武今天确实没有去学校,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呀,他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吃完早饭就跟我说去上学了。” “那他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没有啊!”姚缨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瑾瑜啊,到底出啥事儿了?辛武是不是犯啥错误了?” “现在还说不好……” 听到这,陈年过来插了一句:“我们什么都没说,你怎么上来就问你儿子是不是犯错误了?……你知道他有可能犯错误?” 陈年一双鹰眼炯炯地盯着姚缨春。 姚缨春抹了把泪水说道:“前些日子你们找我去问话,就我和石磊的事儿,后来还是让辛武知道了……他在厨房找了一把刀,说要去找石磊。我跟他说,你别去,这事儿是妈不对。他说我不要他命,我就吓唬吓唬他。我说吓唬也不行,石磊有心脏病……” “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把刀放下了,他答应我不会去了……可没过两天,石磊真的死了……我开始很担心是辛武干的,但后来听说石磊是被一伙混混给砍死的,才放心了……” “12月20号晚上,你和姚辛武在家吗?”陈年追问。 姚缨春眼睛一转:“哦,那天我在小区棋牌室打了一宿麻将,辛武应该是在家,我后半夜回来时发现他还在玩电脑,还说了他两句。” “那也只能证明他后半夜在家,前半夜你能证明吗?” 姚缨春无言以对。 这时,在陈年的示意下,方瑾瑜将一个装着一支dior999口红的透明袋呈现到姚缨春面前:“你见过这支口红吗?” 姚缨春接过袋子,上下左右看了一会:“见过,这是我的。” 夕阳西下。 一声绵长的警铃划过江北大桥。 四十分钟前,重案组在姚缨春家得知,林阳案发现场那支dior口红是其于一个月前丢失的。现在看来,应该是姚辛武偷拿了母亲的物品。 此外,陈年还问了诸如“姚辛武可能去哪里”、“他平时有什么嗜好”之类的问题,姚缨春均摇头。这个专职陪读的母亲到此刻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正值青春期的儿子竟然知之甚少。 情境之下,陈年再次走进姚辛武的卧室,一眼便看到了摆在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一字眉、八字胡。陈年认出姚辛武便是那天晚上在卧虹桥头看到的男孩。 他还发现,姚辛武的床铺整理得很干净,书架、衣柜、电脑桌也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唯一不和谐的地方是床底下。 陈年一开始在整洁有序的卧室里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就感到有些奇怪,仔细搜查才发现源头在床底下。陈年俯身望去,两三平米的地上凌乱地堆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旧衣服、皮鞋、杂志,以及印着女人身体的光盘…… 姚缨春见状说:“辛武从来不让我碰他的东西,他的衣服都是自己洗,他不在家的时候门也都是锁着的。” “他好像有些宅?”方瑾瑜试探着问道。 “是的,平时让他出去都不出去。” “他没什么朋友?” “嗯,可能也是刚转学过来,认识人不多……” “你知道他平时在家都干些什么吗?” “就……看看书,打打游戏吧……辛武成绩挺好的,我就没怎么管他玩游戏……” “典型的双重人格。”方瑾瑜和姚缨春说,又像在和大家说,“正面,成绩优异,高度自律,众人眼中的三好学生;反面,内向封闭,心里阴暗,沉迷情色暴力……对了,你知不知道他玩的是什么游戏?” “就……网游吧,我也不懂。” 方瑾瑜与姚缨春对话时,陈年示意高放把姚辛武的电脑打开。 “ok……这厮果然设了开机密码,不过这难不到我。”高放得意地说道,“……我去,这厮资源不少啊……” 望着满屏露骨的视频图标,姚缨春羞愧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高放又找到游戏路径,轻声念叨起来:“暴力都市、情色大亨……这厮果然有黄暴倾向……这是什么,好像没见过啊……犯罪大师,看起来像是一款野游……最近一次登录时间是今日凌晨三点……” 姚缨春再也承受不住,蹲在床边失声痛哭。 陈年把手搭在高放的肩头:“给你二十分钟时间,搞清这款游戏的来龙去脉。” “二十分钟?” “有问题吗?” 高放打了个响指:“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高放解析游戏的时候,方瑾瑜搀扶姚缨春去客厅休息。陈年则倚在床头等候。许是有些无聊,陈年见电脑桌上方的书架里有一盒红梅牌香烟,便取了一支点燃。 “这烟可辣,一般人抽不了。”高放边干活边说,“哎,陈队,你不是不抽烟吗?” “……” 八小时前。 一个身穿卡其色棉服、头戴鸭舌帽的男子站在路边的公共电话机旁打电话。男子将帽沿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两撇小胡子。 “原本是按照您的设定……是……上一个是男人,但那是个意外……我没有故意改变游戏规则,我说了那是个意外……我有尝试往下一关进行,可能是心急,失败了……好的,进入终极自救模式……” 男子挂断电话,裹紧大衣,低着头朝风雪里走去。 第十六章 神秘的黑衣人 伴随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陈年清醒过来。 “你还好吧?”方瑾瑜的发梢轻拂在他脸上。 陈年坐起来环视周围:“我睡着了吗?” “我想没有……”方瑾瑜说着把脸转向窗台上的烟灰缸,一条完整的香烟尸体横在其中,“我想你可能只是打了个瞌睡……” 陈年明白方瑾瑜想说什么,但他这一次竟然有些失灵,使劲回想也不过忆起一字眉、八字胡、冷若冰霜的单凤眼。 “搞定。”陈年听到电脑前传来高放的声音,起身问道,“如何?” “这款名为《犯罪大师》的单机游戏没有备案,也没有公开发行,应该是在一些监管不到位的论坛上小范围传播的非正规程序……至于游戏内容,简单来说,玩家通过游戏指令完成闯关升级,直到打通关……表面上看和普通游戏区别不大,但是它闯关的内容通常是以一些非正常的逻辑和价值观取向,教唆玩家以恶治恶……当然,也有一种说法叫人性本恶,在游戏的世界里,赤裸裸的犯罪往往更能激发玩家的欲望……对了,这款游戏设定了九种犯罪模式,玩家可以任意选择……” “那么,这会跟现实有所关联吗?”陈年问。 “很有可能。”高放说,“你们看看姚辛武设定的模式:雪中新娘、洞房之殇、红颜祸水、竹马青梅……是不是似曾相识?” “奶奶个熊!”久未发声的周克俭突然站起来说,“前两个和林阳、马怡然的死亡方式很像啊!那后两个是什么意思?” “是啊,什么意思?”陈年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大约一分钟后,陈年忽然把眼睁开,“瑾瑜,二队李兆华他们接到的报案,报案人是什么情况?” “报案人叫吕萍萍,职业是市广播局的一名主持人,38岁,保养得不错,为人性格开朗,爱好‘集邮’,就是为了满足或达到某些私欲经常和不同的男人搞暧昧关系……”方瑾瑜不愧为学霸,背卷宗的本事堪称一流。 “没错,红颜祸水……如果这一起也成功了的话,就和‘红颜祸水’对应上了。”陈年分析道,“按照这个逻辑,下一个案子将是……” 警车驶入江北区地界,离桦江孤儿院还有五到六公里的距离。 周克俭一边开车,一边问陈年:“我说陈队,你怎么会想到下一个犯案地点是孤儿院呢?” 陈年两眼望着窗外,心不在焉地回道:“直觉。” 然而陈年此刻心头想起的是:姚辛武与凤梨头在午夜桥下进行某种交易;陆步平曾经告诉过他,凤梨头名叫郭奎,是布拉德集团董事长宋德龙的心腹;而这个宋德龙,正是陆步平正在以合作重建孤儿院的名义与之接触的人,他,很有可能是跨国人口贩卖集团的关键人物之一…… 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才是陈年猜测姚辛武落脚点的真正原因。然而此刻,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太多精力去和大家解释。 姚辛武今天确实去了江北孤儿院。 但他不知道的是,孤儿院即将重建,原有师生已经被转移到临时地点进行安置。他更不知道的是,在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之上,郭奎一伙正在剔着牙等他。 “为什么抓我?”姚辛武被莫名其妙地绑在一间废弃房屋的暖气片上时扯着嗓子发问。 郭奎上前打了姚辛武两巴掌:“少他妈装……装蒜!你知道的事儿还他妈少吗?” “我知道什么了我?” “我问你,你是不是给一个叫石磊的家伙提供过照片?” “什么照片?我不知道。” “那些照片是……是不是你拍的?” “不是!” 郭奎啐了口唾沫,又是一痛拳脚:“让你嘴硬,让你嘴硬……” 殴打持续了两三分钟。姚辛武嘴角吐着血水含糊说道:“别打了,别打了……我说……照片不是我……不是我拍的,是有人……有人寄给我,让我想办法传到你们手里……” “什么人寄的?”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你会无缘无故地帮一个陌生人办事?” “因为……因为我看了照片,我知道那个人……叫石磊,我盼着他,死……” “编,你他妈再编……”郭奎抡起拳头又要开打,忽然听到外面隐约传来警车的声音。一个手下上前说道:“奎哥,不好了,条子来了。” 郭奎放下拳头,从咬得嘎巴响的牙缝里挤出一句:“撤,快撤。” 更慌张的是姚辛武。 “你们放我走,我跟你们走……我帮你们找幕后的人……带我走,带我走……喂……喂……”无奈任凭姚辛武怎么嘶吼,郭奎一伙此刻早已逃之夭夭。 姚辛武只好拼命去挣脱手上的麻绳,但眼见手腕被勒出一道道血痕仍旧无济于是。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直淌到地上,姚辛武仿佛能听到汗水落在灰尘里又溅起来的噗噗声。 警铃声愈来愈近。 心脏离喉咙的位置也愈来愈近。 当刹车声停止,脚步声和子弹上膛的声响临近,姚辛武决定放弃挣扎,闭上双眼等待命运的宣判。 一、二、三…… 原来等待死神的时候,时间漫长到能让人想起水滴石穿。 来吧,反正早晚都会来的。 “咣!” 门被踹开了。 陈年以及重案组数人持枪冲进废弃屋内。却发现除了废暖气片上搭着半截麻绳外,屋内竟是空空如也。 众人面面相觑。 “楼上有声音。”方瑾瑜忽然抬起头说道。 “追。”陈年说着,人已经跑出了门外。 拆迁的楼房有六层,陈年追至第三层楼梯拐角处时,发现了嫌疑人的踪影,陈年大喝一声:“站住,警察!” “啪……” 随着一声枪响,陈年只觉一颗子弹从头顶“嗖”地飞了过去。 陈年果断开枪回击。 这时,周克俭等人已跟了上来。陈年打手势示意大家隐蔽,并叮嘱对方有枪,小心行事。经过几秒钟无声的筹划,几名警员纷纷点头确认行动方案。随后,周克俭举枪冲到最前方,其他人也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到相应的点位。 枪声此起彼伏,子弹在黑暗中穿行。 这样你追我赶,僵持了近一刻钟,嫌疑人被逼到了顶层。 陈年计算着对方子弹射出的数量,待听到一声清脆的空响之后,与周克俭迅速交换眼神,然后一齐冲了出去。 来到楼顶的天台上,陈年等人再次惊呆了。只见姚辛武蜷缩着栽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周围的鲜血正汩汩地流着。 陈年来不及懊恼,快步冲向天台边缘。借着微弱的雪光,他看到,一个黑影此刻正借助房屋倒塌形成的截面,身手矫健地蹿向地面。 陈年抬手开了一枪。这一枪,有置气的成份。他知道,人已经追不上了。 方瑾瑜循着枪声望去。 四下苍茫。那记黑影逐渐缩成一个圆点,也缩进了她的心里。 第十七章 梦魇 她又出现了。 还是穿着那条白裙子。 还是戴着粉红色玫瑰花瓣戒指。 “你怎么了?”她问。 他喜出望外:“你,是在和我说话吗?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你受伤了吗?”她又问。 “没什么,死不了的。” “你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讲道理呢?”她的语气中透着失望。不,不只是失望,还有满满的嫌弃。 他大声喊:“不是的,不是的……” 她不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一个不知名的路口。 “闻婧……”他叫着她的名字,追了过去,没跑几步便被一个的黑影捉住。 他抬头一看,那人戴着黑色口罩,正是在孤儿院废弃房屋中出现的那个人。彼时,当他双目紧闭,以为一切就此结束的时候,一把尖刀挑开了他手腕上的绳索。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想活命,跟我走。” 他就跟着黑衣人逃向了天台。 他目睹了黑衣人与警察的枪战,也看到了黑衣人所说的逃生的捷径。然而,当他脑海里刚要浮现“绝处逢生”这个词的霎那,挑开他手上绳索的那把尖刀突然插进了他的胸口。 “你是谁?为何……这样?”他吃力地说。 “你不需要知道,你这个失败品。”黑衣人说罢欲拔刀撤离,不料被他死死抓住刀柄。僵持之际,两名刑警跳了出来,黑衣人兼顾不得,纵身一跃跳向茫茫黑夜…… 他则倒在地上,只记得天旋地转。 “我在哪里?……我死了吗?……” “闻婧……别走……别走好吗……” “爸……我来找你了……” 他又在朦胧中听见有人说话: “这小子心脏长偏了,拣条命。” “心脏长歪了能救命,心眼要是长歪了就无药可救了。” “派人24小时看护他,不能让任何陌生人接近。人醒后,第一时间报告。” “闻婧……” “爸爸……” 他反复在梦境中游走。混沌的眼前飘着马赛克一般的雪花。 这一晚,雪花与霓虹灯掩映下的江北户外温泉格外妩媚。 郭奎气喘吁吁地溜进来的时候,宋德龙正光着膀子搂着两个美女在池中嬉闹。 郭奎嗅着池水散发的水蒸气与玫瑰花瓣的幽香,说话越发结巴:“龙……龙哥……出……出事了……” 宋德龙假装没听见、没看见,继续和身边的佳丽戏水。 郭奎咽了口唾沫,拉大了嗓门:“事儿没办成,条子来了。” 宋德龙一激灵,从水里站了起来,露出胸前的半条青龙纹身。两个姑娘虽然年轻,却是久经沙场,见此情景一言不发便起身离开。郭奎看着她们穿着三点式上了岸,裹上浴巾,目送了好远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 “出息!”宋德龙坐在水中骂郭奎。 “是是是,龙哥教训的是。” “究竟出了啥事?” 郭奎就把在孤儿院废弃屋中怎么盘问姚辛武,又是怎么发现警察赶来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宋德龙听完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开口:“你确定没有走漏消息?” “绝对确定。” “也没有尾巴?” “那小子是……是自己来的,根本不知道咱们……在等他。” “那……条子是怎么摸上来的呢?” “我也很纳闷……会不会是……他?” “不会,不可能是他。”方瑾瑜又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 从江北孤儿院回来以后,她的心就再没有安宁过,一方面为姚辛武,另一方面为那个逃跑的黑点。 她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场离别。 “剑青,一定要去吗?”22岁的方瑾瑜看起来并没有现在这般果敢。 “总得有人去冒这个险。”22岁的董剑青目光却是异常坚定。 “但我不希望是你……” “一年……如果我能回来,就娶你,如果回不来……” “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他不再说话,紧紧抱住了她。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泪如雨下…… “哎,瑾瑜姐好像哭了耶……”丁晓白在办公室里嚷道。 方瑾瑜回过神来,一边用纸巾擦拭脸上的泪,一边低声对丁晓白说:“没什么事儿,你别瞎嚷嚷……” “可是你……” “可是什么呀可是?”方瑾瑜这时才发现座位上方已然聚拢了好几个脑袋,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脸说,“哎呀,真没什么事儿,你们别看我了……” 陈年用眼神示意大家闪开,自己却留在原地不动。 丁晓白离开前凑到方瑾瑜耳边说:“没事儿,瑾瑜姐,你是最美的!” “哎呀……不是让你别……”方瑾瑜一边说着,一边把捂在脸上的手移开,没想到一睁眼就看到了陈年那张不苟言笑的冰块脸。 “去喝杯咖啡吧!”陈年说着向阳台的咖啡间走去。 方瑾瑜照了下镜子,捋了捋头发,也走了过去。 陈年递过一杯冲好的咖啡给方瑾瑜,然后望向远方:“是有什么心事吧?” “嗯!”方瑾瑜知道骗不过陈年,也不想骗他,于是郑重地说:“是有心事……不过,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老规矩,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说。” 方瑾瑜看看陈年,内心竟是五味杂陈。 “又要下雪了,今年冬天的雪好像特别多。”陈年又望着远方说。 “是啊,小时候特别喜欢雪,长大了却不喜欢了,看来人的确是会变的。”方瑾瑜说罢淡淡地笑着。 “说不好……不过,不可能一直下雪,天总会晴的……对吗?” 方瑾瑜用力点头。 “走啦!”陈年拍打着栏杆,“回去吧,别着凉!” 方瑾瑜眼窝一热,冲着陈年的背影问道:“今晚有空吗?” 陈年回头作惊讶状。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知道一家烤牛肉不错!” 陈年点头。 二人相视而笑。雪花落了下来。 第十八章 世界上最坏的是女人 桦江市三马路有一家叫李记烤肉的大篷车。 李记烤肉店面不大,也就七八平米,是用一节老式旧车厢改造而成的。那些年,主打烧烤的大篷车餐厅是桦江这座北方小城里饶有特色的风景线。 “方警官来了!”店主看上去与方瑾瑜的确很熟络。 方瑾瑜落座后呵着手说:“老板,还是老三样,今儿两位,给多加点量。” “没问题……”老板拉了个长音儿,不一会儿就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牛肉、鸡杂、萝卜丝儿,来喽……” 陈年噗嗤一笑:“哟,老板,您这变戏法呢,这么快!” 老板也笑了:“嘿,街边小店,花样少,都是现成的,但保证新鲜味儿美,保管您吃完还想来。这个……方警官最有发言权了。” 方瑾瑜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今儿来点酒啊,老板。” “啥意思……还要喝点啊?”陈年在一旁问。 “怎么……不敢喝?” “不是……我是怕你……喝多了没地儿吐去……”后半句陈年说得很小声。 “还不一定谁喝多呢……”方瑾瑜说着已将两瓶啤酒启好。 酒过三巡。陈年靠在椅背上望着方瑾瑜,似笑非笑。 方瑾瑜有些不爽:“你干嘛?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我到今天才发现,我们高冷、干练的美女博士、警界女神,原来也有这么可爱、接地气的地一面!”陈年说。 “大哥,女警也是女人好吗?……再说我是谁啊?百变警花,知心大妈,哈哈哈……” 陈年也大笑起来:“原来大家伙背地里对你的品头论足那些的话,你都知道啊?” “拜托,我又不是傻子,我只是不想太较真……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常年冰块脸,就跟受害者家属似的……”见陈年突然收声,方瑾瑜又缓缓说了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家事……” 陈年端起酒杯,又放下:“没关系,我已经释然了。” “真的能释然吗?……怕是在自欺欺人吧!……有些事情可以释然,但那些未查明真相、一直在记忆里悬着的事情,恐怕很难释然吧?……” “你说的没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魇,十四年前那场火灾就是我一生的梦魇。这些年只要我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我的父母、想起我妹妹陈月……所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追求真相,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大家……” “说得好!”方瑾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来这都点老三样吗?……因为剑青喜欢吃……桦江是剑青的老家,八年前,我第一次跟他来这,就吃的这几样……他和我说,牛肉嫩,要最先烤,趁热吃完,然后再开始喝酒……鸡杂则是时间越久越入味,可以一边喝酒聊天,一边夹几口肉下酒……酒肉吃完,往烤盘里加汤,下萝卜丝,烤肉的残渣与萝卜丝一起煮别提多美味了……配上白米饭,剑青能吃两大碗……” “所以董剑青就是你的梦魇!” “是。” “你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那你相信陈月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陈年无言以对。 这时,方瑾瑜说出了那个令她感到压抑的猜测:“抓捕姚辛武那天出现的黑衣人,我好像见过。” 陈年终于等到这句话,马上问道:“你觉得是他吗?” “我不确定。”方瑾瑜说,“但我有种很奇怪的……” 铃铃铃…… 就在这时候,陈年的手机响了。医院那边传来消息——姚辛武醒了。 圣诞节当日。 姚辛武坐进审讯室的约束椅时,嘴角还挂着轻蔑的笑。他扫了一眼对面的陈年和周克俭,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人,都是我杀的,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姚辛武,你不要太嚣张!”周克俭恨得直咬牙。 “交代你的犯罪事实。”陈年压着火说。 “哪一件?” “你一共犯下多少件?” “三件……五件……对不起警察叔叔,我记不清了……”姚辛武的顽劣和冷血,与他的年龄形成强烈的反差。 周克俭狠狠拍了下桌子,灰尘在灯光的照耀下翩翩起舞。 姚辛武看着那些扬尘突发感慨:“这人啊,有时连一粒尘埃都不如……警察叔叔,要不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你……”大周忍无可忍,刚想动怒,被陈年一把按住:“那就开始吧!” “五年前,有个小孩叫张小武,在山区小学念五年级。有一天,张小武的妈妈去外地走亲戚,张小武独自和爸爸在家。到了晚上,懂事的张小武打了洗脚水端到爸爸面前,可爸爸却说‘你先洗洗睡吧,我出去一趟’……张小武不理解爸爸的‘出去一趟’是什么意思,以为只是去外面走走或者到邻居家坐坐,很快就会回来。然而,洗脚水加热了三次,爸爸还是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小武很想去隔壁邻居家看看……当走到邻居家窗前时,他听到里面有男人女人奇怪的声音,于是就从窗帘缝儿往里面看……你们猜,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他看到他的爸爸光着身子骑在隔壁婶子的身上,而那个女人的样子……好像还很开心……” “你亲眼目睹了你父亲和邻居婶子偷情。”陈年故意冰冷地说。 “不,不是我……”姚辛武反驳道,“我说的人叫张小武……” “张小武就是你,你就是张小武。”陈年的语气愈加强硬。 姚辛武情绪躁动起来:“不,不是,不是……” 陈年趁势再道:“你本名张小武。你父亲叫张大威,三年前因车祸去世。一年前,你从林业高中转学到桦江二中,之后改名姚辛武……你恨你父亲……” “哼哼……”姚辛武冷笑道,“我发现你们这些警察总是很自以为是……告诉你,我并不恨我爸,如果我恨我爸就不会在他去世两年后才改名换姓……我恨的是那个女人……那天,我在窗户外面看了很久,我发现我内心除了恐惧,竟然还有一丝莫名的兴奋……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就在外面等啊,等啊……我想等爸爸出来后上前质问他干了些什么,但我害怕了,爸爸出来以后我躲了起来……等他走远以后我越想越生气,就去敲隔壁婶子的门……门开了,我看到她衣衫不整地出来,故意问她我爸来过没有。她说没有。我说你撒谎,你这个贱女人……妈的,我没想到那娘们那么会撒泼,力气还那么大,她竟然……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我家去找我爸……她一进门就撒起野来,哭天喊地地骂我是小王八蛋,说我血口喷人冤枉她……我爸脸上挂不住,当着那娘们的面打了我两巴掌……第二天我妈回来了,知道这事以后和我爸打了一架,还差点没离婚……从那以后,我爸就开始看我不顺眼,经常为一点小事就动手打我和我妈……” “所以你就恨那个女人?” “对!要不是她蛮不讲理、倒打一耙,我爸怎么会那么对我?” “岂有此理!”周克俭又瞪起两只熊猫眼,“你这是什么狗屁逻辑?照你这么说,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了?” “没错……这世界上最坏的就是女人……”监控器里清晰传来姚辛武咬牙切齿的声音。 第十九章 特殊符号 “不就是女人吗……”华府夜总会某包间内,宋德龙搂着郭奎的脖子说道,“兄弟,我知道你惦记啥……这俩妞,你的了……” 郭奎的一张胖脸上汗水横流:“谢龙哥,谢龙哥……”说完抱拥着两个姑娘出了包间。 宋德龙回身,笑着对陆步平说:“陆先生,我宋某人最看重兄弟情谊,什么金钱、美女,在兄弟面前一文不值……但是兄弟之间,讲究的是信任、是相互成全……你说对吧?” 陆步平一边转动手里的酒杯,一边玩笑着说道:“宋先生可曾听说过一个段子……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若为金钱故,二者皆可抛……” 在场的小弟都笑了起来,唯独宋德龙一脸严肃:“陆先生,宋某人没什么文化,只听过前两句。” “嗨,开个玩笑而已,龙哥何必那么认真!” “你刚才叫我龙哥?” “哦,对……名字嘛,只是个代号……” “不……不一样,名字的叫法,关乎两个人的关系亲密到什么程度……你刚才叫我‘龙哥’,说明在你心里,我们两个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是啊……还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来,龙哥喝酒……” 二人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 席间,陆步平问起了孤儿院的进展情况。宋德龙警觉地反问:“陆兄在国外做事一向这么谨慎吗?在桦江这个地方做事有这个地方的规矩,急是不行的……” 陆步平一脸无辜:“龙哥,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们搞投资砸的可是真金白银。虽说这个孤儿院是公益项目,但这是我回国后的第一笔投资,你应该知道,这后续的影响和收益才是更重要的。所以我关心项目的进展很正常吧?我可不想我的第一步棋就折在桦江。” “嗯……说得在理……在理,哈哈……”宋德龙拉过陆步平的手低声说,“不瞒你说,兄弟,这个项目之前遇上点棘手的事儿,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放心吧,后面的工程加快点进度,影响不了大局。” “敢问龙哥一句,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陆步平问。 宋德龙再次收起笑意:“陆兄,我说过桦江有桦江的规矩,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 “看来龙哥还是没拿我当兄弟啊!” “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想让陆兄趟这趟浑水,知道太多没好处……” “那行,我不问了,咱们以后就按合同办事,到点干活,到点算账……”陆步平说。 宋德龙俨然一个笑面虎:“你看看,你看看……说着说着又急了……陆兄啊,既然今天话说到这,咱就交交心,事情是这样的……” 为了佐证“世界上最坏的就是女人”这句话,姚辛武又回忆起两段不堪的经历。 初二的时候,姚辛武喜欢上一个女同学叫闻婧。 闻婧是个长相甜美又多才多艺的女生。姚辛武虽然形相不济,但仗着成绩好,又是三好学生,与闻婧走得很近。两人经常一起做作业、滑旱冰。久而久之,姚辛武就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了。 6月19日,是闻婧的生日。姚辛武提前买好了礼物、写好了卡片装在书包里,打算放学后向闻婧表白。 那天,闻婧穿着姚辛武最希望她穿的白裙子——领口很大,能最大限度地看到闻婧雪白的肌肤;收腰很紧,能清晰地勾勒出闻婧纤细的腰腹。 那天午后,他和她走在柳动蝉鸣的巷口。 他说,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没有之一。 可惜美好的事物总是太过短暂。当姚辛武满怀激动与期待地拿出事先准备的礼物时,闻婧竟然跑开了。 他追上去,问她为什么不要他的东西。 她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姚辛武红着脸说:“我喜欢你!” “流氓!”闻婧扔下两个字,又向前跑了几步。 他再次追上去:“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闻婧冷笑一声:“真可笑!你哪儿来的自信认为我喜欢你?你也不照照镜子……” “可是……你每天和我在一起,也没说过不喜欢我啊?” “呵……那就叫喜欢啦?你可真逗!”当看到那枚塑料戒指时,闻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破礼物?……拿我当三岁小孩呢?……” “你……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是你不讲道理好吗?”闻婧无法忍受姚辛武的纠缠,说了狠话:“姚辛武,我告诉你,你以后别来烦我,惹急了我让你好看!” 望着闻婧远去的背影和摔在地上的玫瑰花瓣戒指,姚辛武屈辱的怒火在胸口燃烧。他这辈子再也没能忘记那个鄙夷和嘲笑的眼神。 “原来是这样……”听完宋德龙的一段阐述,陆步平缓缓点头:“不过,陆某还有一事不明……” “请讲。”宋德龙说。 “既然你们要办的那个石磊已经解决了,为什么还要找那个叫姚辛武的高中生的麻烦呢,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 “兄弟,事情可能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宋德龙说着命人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日记本,拿在手上后对陆步平说:“这是那个高中生的日记。” “你是怎么得来的?”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我们很多事情,而且都记录下来了。” “一个高中生,与你宋大老板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吧?” “从无瓜葛。” “那就奇了怪了……” “我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 “什么人?” “不知道……还没查到,警察就来了……” “能让我看看这个日记本吗?” 宋德龙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还是把日记本交到了陆步平手上。 陆步平随意翻看了几页,然后说:“这也没什么啊,哪个商人没点黑历史,这都不算什么……”但再往后翻,却被宋德龙的大手挡住了。 “既然没什么,今天就先看到这儿吧!”宋德龙说。 “好吧!”陆步平拱手相让。但当他把日记本合上欲还给宋德龙的时候,封底的一个符号引起了他的注意,“等等!” 宋德龙一脸疑惑。 “嗨,也没什么要紧的……”陆步平说,“我看这个日记本质量还不错,想记下厂家,回头给孤儿院采购一批……那个,我能拍一下封底的联系方式吗?” 宋德龙不说话,算是默许了。 “ok!”陆步平掏出手机,对着日记本的封底拍了一下,自然也记下了那个特殊的符号。 “前面不用拍拍吗?”宋德龙故意问道。 “不用。”陆步平说,“只要能找着厂家就行了。” 宋德龙坏笑:“可是大美女哦!” “嗨,龙哥又开玩笑……”陆步平说,“咱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毛孩,什么世面没见过?” “说得也是,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儿……” 第二十章 罪途 “女人啊,也就那么回事儿!”姚辛武继续讲另外一件往事。 姚辛武上高中以后开始住校。一次偶然的机会,姚辛武在一个比他高两届的男生的鼓动下,走进了巷子深处的录像厅。从此,他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也发现了女人身体的奥秘。 这天晚上,姚辛武反穿着校服从录像厅里出来,身体还在膨胀中。当他路过一间公共浴池的时候,发现一个女人一直在盯着他看。 “你看啥看?”姚辛武故作老练地说。 女人走过来莞尔一笑:“我们玩一下好不好?不要钱!” 姚辛武咽了下口水,木讷地点点头。 “这不方便,到那边去吧!”女人拽着姚辛武来到小巷深处…… “女人,就那么回事儿!”姚辛武冲着审讯室上方的摄像头再次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陈年问。 姚辛武有些烦躁:“我承认一开始尝到女人的甜头之后,我确实陷进去了……但后来,我想起我爸和隔壁婶子的一幕,想起在大街上拒绝我羞辱我的那个女生……我就觉得女人不过如此……我恨她们,也恨这个社会,所以我要玩弄她们,报复社会……” “所以你就残忍杀害了林阳和马怡然?”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不认识她们,也从不记她们的名字……” “我再问一遍,林阳和马怡然是不是你杀的?” “是,都是我杀的,不只她俩,我弄过好几个女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姚辛武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无所畏惧,令在场的人感到唏嘘和可怕。 姚辛武仿佛看穿了这些大人们的心思,有些得意地说:“我想抽烟。” “奶奶个熊,你还想抽……”大周的话还没说完,陈年打断道:“给他。” 大周找烟的功夫,陈年的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是陆步平发来的一张照片。陈年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跳了起来。 “瑾瑜进来替我。”陈年对着监控只说了一句,便如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好了,故事也讲了,烟也抽了,我们来聊一聊你犯下的罪行吧!” 姚辛武抬眼观瞧:“方瑾瑜,我是该叫你方警官呢,还是方阿姨呢?不过你的确很聪明,你是第一个怀疑到我的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方瑾瑜说,“先说说你为什么转学吧?” “跟人打架。” “真这么简单吗?” 看着方瑾瑜美丽而又犀利的眼神,姚辛武忽然有些怂了:“还有wc。” “说说具体情况。” “有天放学,我看见一个女生,长得挺漂亮的,就偷偷跟着她……后来,她发现我了,就躲进了女厕所……我当时被邪念冲昏了头脑,也跟了进去,然后我就拿水果刀威胁她脱掉裤子……后来有人进来我就跑了……” “然后呢?”方瑾瑜问。 “其实我就摸了她两下,还没来得及干啥呢,但她还是嘴欠告诉了她校外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就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还特么跟我装……她找了几个人来,我跟他们打了一架。第二天派出所来人,把我拘留了15天,而他们几个因为家里有人,当天就放了……再后来,我就被学校开除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这条路的?” 姚辛武扬头向上叹了口气:“两个多月前吧,也就是我刚转到二中的时候。” “原来这厮之前还犯过案。”高放在监视器旁边念道。 姚辛武一如既往地平静:“那时候,其实我已经对前途心灰意冷了,社会不公,红颜祸水,有钱有势、长得好看才能吃得开……我根本不想再上学,但我知道我妈为了给我转学付出了很多代价……我虽然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也改了名字,按说可以从头再来,但是……我做不到,我每天都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直到我发现了黄色录像,它真的带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两个月前的一天。 放学后,姚辛武和几个班干部被留下来做值日,离校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姚辛武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回想和班上女同学一起做值日的情景,心里有些悸动。 “好久没去录像厅了。今晚妈妈去打麻将,可以晚点回去。”这样想着姚辛武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录像散场后,姚辛武更加躁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悦耳的自行车铃声。回头一看,是个女的,还挺漂亮。姚心武的心怦怦直跳。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人,就在自行车与他擦肩而过时,一把扑了上去…… 女子拼命挣扎、呼救,但偏偏没有一个人在此经过。姚辛武胆子更大了。他用手套堵住女人的嘴,然后把她拖到20多米外的田地里,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那女的真漂亮啊!……圆圆的脸蛋、红红的嘴唇,挣扎时胸前两个大奶晃来晃去……”姚辛武说着不禁发出“啧啧”声。 “之后你把给她杀了?”方瑾瑜忍着气愤问道。 “没有。”姚辛武说,“她太弱了,干一会儿就昏过去了……我走的时候她还喘气呢……可能是后来冻死的,那天晚上特别冷……我走之前还给她盖衣服了呢,谁知她一直没醒,这就不能怪我了……” “这次作案后你是怎么想的?” “害怕!一开始是真害怕,怕看到穿制服的人……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居然没有任何人来找我,呵呵,我就坦然了……” “继续交待。”周克俭耷拉着脸说。 第二十一章 没有影子的人 姚辛武不知道的是,警方此刻已经知道了日记本的存在。 审讯进行到一半,陈年突然收到陆步平发来的照片,照片里那枚六角星图案的符号,令陈年如坐针毡。 六角星。 两个三角形错位叠加形成的六角星图案。 那是十四年前,陈年六岁的妹妹陈月发明的画法。 陈年一边开车,一边回想这一切,眉毛拧在了一起。 车轮再快点吧!他要尽快见陆步平,他要试图解开十四年来都不曾解开的谜团。 车声阵阵。 姚辛武的杀人回忆仍在继续。 本月初一傍晚。大雪。 姚辛武闲来无事出去闲逛。他知道火车站附近人多,美女也多,就不由自主地遛了过去。 在站货场附近,姚辛武盯上一个身材高挑、围着红围巾的女人。他心想:“这女的长得好有味道,好像岛国片里的人妻。” 心痒难耐的姚辛武主动走过去和对方搭讪。聊了一会儿,姚辛武见对方没怎么防备他,就瞅准时机将其生拉硬拽把她弄进了就近的一节货车厢里。 “你别喊,喊我就掐死你。”姚辛武露出狰狞的本色。 女子很害怕,连说:“你别杀我,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和你玩玩。” “可以……只要你别杀我,怎么都行……”女子吓得躲到车厢一角的草帘上,自己解开了裤子。 姚辛武看得欲罢不能,也解开了腰带。事后,姚辛武用腰带勒死了对方。 “那娘儿们特惜命,从头到尾都很配合……”姚辛武有些得意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方瑾瑜冷冷地看着他。 “能为什么?怕死呗……” “不,因为她怀了身孕……她得活下去……” 姚辛武半张着嘴,缓缓地低下了头。 “说说你是怎么杀死石磊的吧?”周克俭再次提问。 “石磊……他不是被黑社会砍死的吗?” “姚辛武,”周克俭铁青着脸说,“你最好老实交代……石磊真正的死因是西地那非和硝酸甘油中毒……是你下的毒。” 姚辛武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中多了些许自嘲的气息。 “看来我真小瞧你们了。”姚辛武说,“好吧,反正你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都告诉你们也无妨……石磊是我杀的,但他是计划之外……我知道了他和我妈的事,我很生气,我想报复他……我听我妈说过石磊有心脏病,有服用销酸甘油的习惯,就想到了用伟哥同食下毒的方法……”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喜欢研究化学,对这些知识比较感兴趣……” “继续交代。” “网上有一个人……”姚辛武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我打听到石磊在逃,你们在找他,黑社会也在找他……我偷偷从我妈手机里找到石磊的电话,打给他,约他见面……” “他同意了?” “嗯。” “为什么?他知道那么多人在找他,为什么还答应和你见面?” “因为我告诉他,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照片。” “什么照片?” “黑社会强拆他们家的照片。” “你从哪得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姚辛武见两位审讯员满脸质疑,又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也不知道谁寄给我的……” “继续说。”方瑾瑜说。 “我和石磊见了面。他问我为什么要帮他,是有条件的吧?我说没错,只要你以后离我妈远一点……他答应了……然后他说很久没吃没喝了,我就给他买了两个面包、一瓶饮料……” “你把药下到饮料里了?” “对……我只想要他的狗命,没想到这王八蛋还真没忍住跑去犯事儿,愚蠢……” “说说犯罪大师吧!”方瑾瑜说。 “那就是一款游戏,没啥可说的。” “真没啥可说的吗?” “真没啥……如果有,就是没打通关,有点遗憾……”说到这,姚辛武脑海中忽然想起那个不翼而飞的日记本,现在看来并没有落在警方手里,还算安慰。 翠峰山顶的古建筑亭内,陈年与陆步平见了面。 陈年问:“你是怎么得到那幅图的?” 陆步平就把与宋德龙交涉的经过复述了一遍。然后他说:“我当时也觉得这个图案奇怪,不像是文化用品制造商的标识,但又确确实实是印上去的。我回去后动用相关资源查了一下……” “有结果吗?” 陆步平摇头。 “我总觉得陈月还活着。”陈年忽然说。 “会不会只是一种巧合?” “不知道……” “如果一切设想都是真的……那么,很可能陈月已经卷入了贩卖人口案……”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陆步平拍了拍陈年的肩膀:“先别想那么多了……那个白条杀人案怎么样了?” “算是破了,凶手已经撂了。”陈年说。 “没想到竟是一个孩子啊!” “是啊!”陈年长舒了一口气,“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就常常想,人在什么情况下能没有影子?只有两种情形——一,站在炎炎的烈日之下;二,躲在无边黑暗的森林里。姚辛武表面上看是一个品学兼优、没有缺点的好孩子,但实际上他把最阴暗、最残忍的一面藏在了这晦暗的森林里。光照不进来,他也不接受光。久而久之,酝酿了罪恶,危害了社会……” 审讯室内。 方瑾瑜最后语重心长地问道:“做这一切,你后悔吗?” “啥叫后悔?”姚辛武仍旧一脸不屑。 “你不怕死吗?” “死有什么可怕……再说我不满16周岁,你们判不了我死刑……” “你就不觉得遗憾吗?最好的年华,要在监狱里度过……” 姚辛武没有回答。他抬起头一脸释然地看向摄像机的方向,那光芒忽然明亮了许多。他闭上眼睛,静静呼吸,唇角露出孩提时的笑容。 【尾声】 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又下雪了。 姚辛武戴着手铐脚镣走出监舍,走向放风的场院。 北风呼啸。四野苍茫。 此时的姚辛武已经剪去长发,剔掉了胡须,更像个学生模样。 他把头昂得更高,一双丹凤眼眯缝着审视着头顶不大的天空,似乎在渴望着能有一只鸟儿飞过,哪怕是只乌鸦也好。 “呱呱……” 果真有乌鸦飞来。 姚辛武流露出喜悦的神情,伸长了脖子向天空中张望。 突然,一张卡片旋转着向他飞来。只听“呲”的一声,姚辛武脖颈处留下一道裂痕,殷红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十六岁的少年缓缓倒地。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在久久地享受那一刻的畅快。 风吹过。 一只乌鸦落了下来。 【后记】 2017年,某部委发布《治安管理处罚法(修订公开征求意见稿)》,拟将行政拘留执行年龄从16周岁降低至14周岁。 第二十二章 被劫持的小男孩 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心之失。 ——《庄子》 【引子】 正月初七。正午时分。 借着新年的余温,桦江市街头张灯结彩,人潮涌动。穿着时髦的姑娘,三三两两地挽着胳膊,提着精美的购物纸袋在人群里穿梭,她们青春靓丽的笑脸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名片。 砰。 一声枪响划破嘈杂的城市上空,世界瞬间鸦雀无声。 静。 宛若死一般的静。 几秒之后,世界仿佛宕机后突然重启。风声。喊声。尖叫声。撞击声。碎裂声……桦江市中心最繁华的五一路倾刻间乱成一锅粥。 砰。砰。 又是两枪。 五一路大耀金店内外已是一片狼藉。两名保安和大堂经理倒在血泊中,十几名营业人员抱头蹲在墙角,最外围的姑娘把头埋在胸里瑟瑟发抖。尽管警报器一直响个不停,但四名戴着红色长发头套的劫匪看上去并不着忙。一个持枪守在门口,一个枪口对着墙角的人质,另外两个则在柜台和保险箱周围忙活着。 只听“吱”的一声,一辆黑色面包车从天而降般横在金店门口。戴着相同头套的驾驶员摇下车窗吹了个口哨。屋内的四名劫匪收到信号后迅速向门口集结。眼见“胜利”在望,其中一名劫匪昂头冲着屋顶的监控探头,竖起了中指。 就在这时,一名手里握着奥特曼的小男孩从墙角的人堆里站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人质】 午时三刻,大耀金店。 一个体态丰腴,穿着貂皮大衣的中年妇女望着被歹徒洗劫一空的店面,突然“哇”地一声跪倒在地。 “这位是金店老板阮金花。”方瑾瑜悄声说道。 陈年点了下头,默默走了过去:“您好,我是……” 没等陈年说完,阮金花一把抓住陈年的手:“这个店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您一定得给我做主啊!” 陈年连忙说:“好……您放心……我们一定……” 安抚了十来分钟,女老板情绪略显稳定,陈年急忙借故指挥现场痕检、尸检等工作抽身离开。方瑾瑜始终站在一旁抿着嘴乐。陈年刚想对方瑾瑜说点什么,只听身后传来一句带着哭腔的吼叫: “我儿子呢?谁看到我儿子了?” “金花姐,”人群里传来颤巍巍的一个回答:“小豪被劫匪带走了。” 穿貂皮的女人再次倒地。 刚摘下口罩准备收工的丁晓白叹了口气对徒弟蔡瑶说:“得,还得再招呼一个。” 说话间,陈年、方瑾瑜已来到金店后身的监控室。高放正在那里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见陈年和方瑾瑜过来,坐定了说道:“年哥、瑾瑜姐,你们看,整个抢劫过程的视频都在这里,完好无损。” “一个组织严密、手法老练的抢劫犯罪团伙,不可能不知道有监控视频的存在,除非是故意的。”方瑾瑜说。 “你们再看这……”高放将视频定格到劫匪离去前朝监控探头竖中指的画面。 “太猖狂了,分明就是在挑衅!”方瑾瑜又说。 陈年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示意高放把后面的视频重复播放,看了三遍后才开口说道:“阮小豪看到劫匪戴着面具和头套,还端着枪,以为是在玩游戏,站起来想要加入,但他这一不经意的行为显然打乱了劫匪的节奏。依照当时的形势,劫匪并不需要人质也能有充足的条件自行离开。所以正常逻辑下,劫匪应该有两种选择,一、不理阮小豪,毕竟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对他们够不成什么威胁;二、开枪射杀,反正他们已经杀了三个,不在乎再多一个。” “没错。”方瑾瑜道,“整个抢劫过程,劫匪的计划周密,出手果断,只有这段不符合逻辑。是意外,还是良心发现,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还有一种可能……” “你是说,绑架、勒索?” 陈年点点头。 “可是他们已经抢了大量的珠宝和现金了,而且他们怎么会知道阮小豪是金店老板的孩子呢?” “完全没这个可能吗?” “也不是,但还是感觉不太合乎情理。” “在犯罪份子那里,哪还有什么情理可讲?” 方瑾瑜听到这默默自语:“也是,或许这起案件背后另有我们意想不到的隐情。” “直觉告诉我,这案子不简单。”陈年说完这话,隐约间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身对高放说:“把刚才的画面放大,我再看看。” 几个人凑上前去。 过了一会,陈年指着屏幕说:“你们看,这个人的左手中指有什么不一样?” 高放歪着脑袋端详了半天,说:“没啥不一样啊,有点粗?但这人看上去就是个胖子嘛!”说完见陈方二人的眼神异样,默默地低下了头。 方瑾瑜在一旁若有所思:“手指中部皮肤组织看上去很厚……是老茧?” “没错。”陈年说。 “是经常拿枪造成的吗?不对,那样应该是食指长老茧才对。” “嗯。” “那什么人的中指会磨出这样的老茧呢?” “钓鱼人。” 方瑾瑜正欲点头,高放突然插嘴道:“也不一定吧!别忘了这人只露出一根中指,你们怎么能确定其他手指上没有老茧呢?如果都有的话,凡是做粗活的人,都有可能吧!” 陈年拍拍高放的肩膀,乐了:“你小子现在可以呀!确实不排除多种可能,但是我们调查总得先有个方向……大致总结一下吧,主犯嫌疑人年龄40~50岁之间,身高175左右,偏胖,其惯用手为左手,很可能是个钓鱼发烧友。” 说到这,周克俭从大堂外带来了新发现:“陈队,这是在外面发现的,一枚空弹壳。” 陈年接过透明的物证袋,思忖着问:“现场一共开了几枪?” “三枪。”大周说,“目击者的口供一致。” 陈年又问高放:“视频里呢?” “三枪。” “确定吗?” “初步判断是这样,也可以通过后期将音频和视频分离,再进一步精细比对。” “我觉得有必要这样做。” “为啥?” “大周,你告诉他。” 周克俭是特警出身,虽然办案时脑子没那么多弯弯绕,但在格斗与枪械方面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家。于是,他有些得意且神秘地对高放说:“三声枪响,四枚弹壳。” 见高放一头雾水,又道:“三支美式m1911,一支国产qsg92。” 高放越听越懵:“我还是留着脑细胞整我的视频吧!” 陈年微笑着,看看大周:“枪的方面,你错不了,但该走的程序不能少,拿回去做弹道检测吧!”随后又看看方瑾瑜:“分头行动吧!我们再去会会这位阮老板。” 午后,桦江市人民医院。 陈年和方瑾瑜来到vip病房,见到阮金花躺在那里,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走了过去。 还是不等警务人员开口,阮金花便梨花带雨地哭诉起来:“哎哟我的老天爷呀,这帮天杀的抢了我的店,为啥还要抢我儿子呀?……我正经八百做生意,招谁惹谁了呀,为啥要跟我过不去呀?……作孽呀,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方瑾瑜见状上前温柔地说道:“阮女士,您先冷静一下!” “冷静?我儿子丢了,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 “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先别着急,我们正在全力追捕劫匪。” “还有我的店,那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啊!” “您别着急,我们已经下发了通缉令……” “他们会不会拿我儿子当人质啊?……金店被抢,我可没钱当赎金!……他们不会撕票吧?!……”阮金花说着哭得更加狰狞,一张圆脸扭曲得像一枚即将炸裂的恐龙蛋。 陈年自觉不是个冷血之人,但面对这位阮女士,却不知何故同情不起来。在进行了一番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心路历程之后,陈年鼓起勇气问了那个他一直想问却又不太好意思问的问题: “孩子的父亲在哪里?” 第二十三章 局中局 北方的冬天日照很短,下午四点多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黑色面包车像一只蟑螂在大街小巷穿行,它的身后隐约传来起伏的警铃声。 “天哥,前面就是桦江大桥了。”开车的人说。 “进隧道。”坐在副驾驶位的人低声回道。 与此同时,桦江大桥下的涵洞内,两个裹着墨绿色军大氅、蓬头垢面的男子蹲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说话。 一个说:“小毛,恁腿抖个啥?” 另一个说:“哪有?” “信球,瞅恁那可张的样儿!” “哥,恁要是说这话可不中听了啊,这些年俺跟着恁出驴,怕过啥?……” “嘘,白动。” “咋了?” “来了。” 叫小毛的蟊贼掐灭烟头,把头伸出涵洞向远处张望。他的哥哥大毛在洞内咬着牙道: “龟孙,抄家伙。” 小毛把头缩回来,说了一声:“中。” 飞驰的面包车行驶到涵洞旁边突然停下。这地方外侧是一条临时停车道,往里有一块空地,停了很多报废车,是一个监控盲区。劫匪选在这里中转,显然事先做足了功课。 大毛和小毛躲在暗处,看着四名戴着面具和红色发套的劫匪从车上下来,侧着身贴着墙小心翼翼地钻进停车场,另外一名劫匪则被留下来放风。桥下阴风飕飕,这位放风的劫匪打了个寒颤,顿觉一股尿意涌了上来,张望一番四下无人,便松开裤带向涵洞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毛小毛此刻在洞里摒住呼吸,拼命咬紧牙关才能避免上下两排牙齿因打架而发出声响。阴影越来越近,小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毛则缓缓地从腰里抽出一把尖刀。突然,一只老鼠蹿了出来。正欲解手的劫匪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向上一个涵洞。上一个涵洞在车头前方,相隔大约十米远。 天助我也!两个蟊贼这样想着,悄悄离开栖身的洞穴,蹑手蹑脚地来到面包车后方。小毛掏出一根铁丝在车锁处舞弄了几下车门就开了。掀开后盖,两个黑色的面袋子呈在眼前。 “乖乖,这老多!” “小点声儿!” 小毛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说:“哥,拿哪个?” “信球,当然是软的,咱没备硬货。” 说罢,小毛捏了捏其中一个袋子,硌手,于是果断抄起另一个袋子。同步地,大毛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黑色面袋放至原处。然后二人迅速躲回涵洞。 整个偷梁换柱用时不到一分钟。 放风的劫匪解手归来时同伙的备用车刚好自废车场驶出。一行人迅速地倒换赃物,整理容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驾着一辆小轿车向隧道的出口驶去。 涵洞内,两个黑影窥视着散落一地的头套和面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夜幕降临。星月升起。 大毛和小毛驱车赶往江北度假村。 小毛边开车边说:“哥,下回咱也搞点硬货玩玩。” 大毛呸了一声:“信球,金疙瘩压手,还是钞票实受。” “也是……哥,恁这得有多少钱?” “白成天瞎想!” “不是,哥,恁就不想知道?……恁见过这多钱吗?” “没见过。” “还是呗……哥,恁白迷瞪了……要不咱俩打开瞅瞅?” “弄啥嘞?咱俩是替人办事……白忘了那姓宋嘞可不是好惹的!” “哥,那姓宋嘞也不知道袋子里装了多少钱呗?” “那倒是。” “所以就算咱俩拿点,他也不能知道……” 大毛捻了几把自己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然后一拍大腿:“去球,干!” 车子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乡道上戛然停止。大毛和小毛解下安全带,来到车尾处,二人互看了一眼,然后抬手掀开后备厢盖。这一掀,二人怔住了。原本立在那里的黑色袋子,不知何时躺倒了。不仅躺倒了,而且还隐约抽动了几下。 “乖乖,钱多呆不住了。”小毛说。 “白瞎说!”大毛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让小毛解开袋子,自己则再次默默地把刀抽了出来。小毛哆嗦着把袋子解开了。二人把爆米花似的脑袋往跟前一凑。 “乖乖,咋是个孩儿?” 抓捕车沿着黑色面包车的逃亡路线一路追踪到桦江大桥下。一众人马摆开阵势,端着枪向面包车靠近。待冲到跟前发现人去车空之后,周克俭冲着衣领上对讲机说: “陈队,目标已弃车逃走,车上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和物。” 这边,陈年显然已听到,但仍徘徊在医院的走廊里一言不发。 那边,周克俭望着地上的红色发套,眉毛拧成了电话线。 过了一会,对讲系统里又传来高放的声音:“陈队,面包车的信息核实了,是一辆报废车,车牌是套的。” “知道了。”陈年说罢下意识地往裤兜里掏烟,却发现口袋空空。 陈年想抽烟的愿望没实现,在郊区的一处废弃院落里,被唤作“天哥”的人叼着烟凑到小弟举起的打火机前。 这位体态臃肿、剔着板寸、胸前挂着小拇指粗细金链子的中年男人,端坐在一间空屋子的藤椅之上。他昂着头,抽完一支烟,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给人以威慑感。 他说:“我徐天、徐地两兄弟二十年前替人出头,误杀富二代,后来又在监狱里受人欺辱,性命难保,逼不得已走上了越狱、打家劫舍的道路。我之前就和你们说过,这一票和以往不一样,至于有啥不一样,我会在该告诉你们的时候告诉你们。现在,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哥,就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我们一起把这关闯过去。” 一个和徐天长得有些相似,但身形不及徐天魁梧的汉子向前迈了一步道:“放心吧,哥,咱们兄弟干了快二十年了,没事儿……” 其他三人也纷纷表忠心,连说“请天哥放心”“誓死跟着大哥”之类的话。 徐天依旧慢声拉语:“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大哥。”徐地谦卑地说。 徐天命人把抢来的财物从后备箱底部取出来。按照惯例,出货之前要先过筛子。为的是,一来粗略计算各自所得,二来也有些把玩战利品的意味。 很快,两个布袋摆在了空屋的地中间。五双眼睛瞬间弯成了五把小镰刀。 “天哥,”一个小弟说,“老规矩,您先上手。” 徐天把眼皮耷拉下来,低声道:“徐地,这回你来吧!” 徐地急忙回应:“大哥,不能坏了规矩,还是您来吧!” “早晚都得你来。” “那也不着急这一时……” “让你来你就来,别像个娘们儿似的!” 徐地看看各位,又看看徐天,点头道:“好,那我就来。” 徐地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脸上,嘴角已然要咧到耳根处了。但是,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第一次上手,就出了岔子。第一个布袋没问题,金灿灿的手饰、珠宝看得哥几个眼花缭乱。然而,当他打开第二个布袋时发现,原本一打打的现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撂撂花花绿绿的冥币了。 在场五双眼睛瞪若铜铃。 第二十四章 消失的父亲 星夜下。 大毛小毛两个蟊贼在对话。 “哥,咋整嘞?” “俺哪知道咋整嘞?恁没摸错袋子吧?” “绝对没有!” “中计了,这帮龟孙!” “哥,恁的意思徐家哥俩故意来这么一手防着咱?” “嗯。” “但绑个孩儿风险岂不是更大?” “信球!恁咋知道他们不是为了要赎金?” “也是嘞……哎,哥,要不咱问问这个孩儿咋回事。” “恁小子这回脑子转得够快嘞!” 小毛听了表扬,笑嘻嘻地去撕粘在孩子嘴上的胶带。那孩子满头大汗,像是昏迷了很久以后刚苏醒过来,全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也不敢抬头看人。 大毛凑过去用普通话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可能是被吓着了,始终不敢抬头。 大毛又问:“你怎么会在袋子里呀?” 小孩还是不做声。 大毛无奈地看了一眼小毛,然后转身对那孩子说:“那我只能再把你装回去了,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那小孩见大毛拾起麻绳急忙大喊:“不要,不要。” 大毛见状乐了:“咦,会说话呀!” 那小孩用余光扫了一眼两个面相凶恶中透着一些滑稽的男人,然后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病房里。 阮金花死死地抱着一只嵌着阮小豪照片的相框。 出事以来,这位商界女强人、金店女老板就魔怔了,一会哭,一会闹,一会又笑。陈年说,她是不是疯了?方瑾瑜说,没有,只是悲伤过度,大多数人在面对悲伤的时候,都会经历拒绝、愤怒、协商、沮丧、接受这五个阶段。 果然,阮金花哭闹够了,终于渐渐接受金店被劫、儿子被绑的事实。 这时,方瑾瑜俯下身来,轻柔地问道:“阮女士,能跟我们讲讲你的家庭吗?比如小豪为什么跟您姓,孩子的爸爸在哪里呢?” 阮金花松开手里的相框,从牙缝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窗上的冰霜花开始融化。 十年前。 一男一女挽着手臂走在繁华的城市街头。一片枫叶落在女人波浪一样的头顶上。正好高她一头的男人小心翼翼地为她把叶子摘下。夕阳下,他们相视而笑。女人的一袭红色呢子大衣在秋风中格外艳丽。 他们来到百货大楼的橱窗前。 女人搓着手说:“哇!这条项链真好看……这支手镯也好看……还有这个也不错……” 男人静静地看着女人美丽的侧脸。 女人似乎察觉了什么,挽住男人的胳膊说:“我就看看,我不要!” 女人依旧笑着,男人却湿润了眼眶:“对不起,金花,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女人娇羞地回道:“没有啊,这些东西又不能当饭吃,我真没不想要。” 男人把女人拥进怀里,眸子则望向橱窗,语气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整个店送给你。” 女人坏笑:“那你整吧!” 六年前。 一间破败的老屋。朦胧的月光撒在窗前。 男人女人做完缠绵之事相拥着靠在床头。男人点了一根烟。女人流着泪偎在男人胸前。时针嘀嗒嘀嗒地在墙上走过。 良久,女人说:“这两年,你去哪了?” 男人熄灭了烟蒂:“金花,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听到这句话,女人偶然想起他们刚结婚的那年秋天,他们在百货大楼橱窗前的对话,不由得轻声说了一句:“嗯。” 男人又说:“你还记得我说过,会整个店送给你吧?” 女人说:“嗯。” “我做到了。” 女人说:“嗯。” “我说我做到了。” “嗯。” “你不开心吗?” 女人坐起来,穿好睡衣,然后突然用一种质问的语气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说:“你一句话都没留下,一走就是两年,我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现在,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问我开不开心,你说我开不开心?……” 女人说着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男人再次拥女人入怀。女人用饱含思念与嗔怪的拳头不停地捶打男人的胸膛。男人深感有愧,连连说着“对不起”。 这样重复了几次,男人抚住女人的肩,说:“我该走了。” 女人目光诧异:“为什么?……你究竟在干什么?” 男人话到嘴边,又咽下。待转身完成将行李箱拎起、放到桌子上、打开拉链这一系列动作之后,男人望着流泪的妻子说: “我说过的……我做到了!” 女人从来没有见过满满一箱子的现金,满眼的恐惧:“你哪来这么多钱?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可以拿这些钱去开一个金店,干你喜欢干的事儿。” “这钱你不说清楚,我哪敢用啊?” “你放心!”男人停顿了一下,“这钱没有问题。” “那你呢?你还要去哪?” “我还有点事没办完,过几天就回来。” “几天?” “说不好。” “你没干什么伤天害……” “没有,绝对没有……” 男人说话间已整理好了衣装。当午夜的钟声敲响,他紧紧地拥抱了妻子,然后毅然决然地说了最后两个字: “保重!” 女人站在原地静止了几秒钟,当她回过神来欲跑出去追赶时,突然从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女人急忙打开门,外面一地月光的清辉,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确定当年听到的是枪声吗?”陈年听完阮金花的叙述后第一时间问道。 “确定。” “那你报过警吗?” “没有。” “也是,那些钱……” 方瑾瑜冲陈年使了个眼色,然后继续向阮金花提问:“你丈夫后来有回来过吗?” “没有。” “一次都没有?” “没有。” “阮女士,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对我们有所隐瞒了!” “我怎么还会隐瞒呢?我的儿子、我的金店……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后来,你就用那笔钱开了大耀金店?”陈年按着他的节奏往下问。 阮金花点头:“他走以后没多久,我发现我怀孕了。我原本就没什么工作,就把金店开了起来……我想等孩子出生,他可能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守着这份产业,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一等就是六年,他始终没有回来……”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已经……” “不可能。” “为什么?你不是说当年他出去的时候,你听到了一声枪响……” “不可能,不会的……我没有看到尸体……而且……” “而且什么?” 阮金花此刻的情绪已趋于平静,她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说着:“而且这六年来,我始终感觉他在背后看着我们,从金店开业,到小豪出生、上幼儿园……我总觉得他没有走远,就在我们身后守护着我们……” 陈年本以为阮金花由于遭遇重创,思想和行为有些诡异,但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却令他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 他问:“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阮金花答:“周向荣。” 第二十五章 焦虑的夜 大毛和小毛两兄弟发现他们偷梁换柱不成反被对方“套路”后,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们在江北度假村门口犹豫再三,最终没有进去,而是带着阮小豪回到了他们的住地。 夜越来越深。 小毛捧起一碗泡面,嗦了一口,然后有些懊恼地说:“龟孙,如果不出岔子,现在咱俩应该在江北吃香的喝辣的嘞!” 大毛递了一包榨菜给小毛:“还说这些弄啥?有的吃就先吃吧!吃完了好想想咋个给宋德龙交差。” 小毛越发沮丧:“是嘞,咱这回干砸了,宋德龙肯定很生气。” “要光生气可倒好!” “还能咋?” “能咋?他不得怀疑咱俩把钱吞嘞?” “也是嘞,他劫别人的道儿,咱俩劫他的道儿,黑吃黑啊!” “黑你个球!咱能黑得过人家?!” “嘻嘻,俺就说说!……要不咱就明告诉他,没弄着钱,弄着个孩儿……” “乖乖!他能信?” “哥,那咋办嘞?” 大毛不再说话,只低头吃面。不一会就听得一阵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大毛在桌子底下用脚蹬了一下小毛,嘴里念道:“没出息的,吃着还喊饿……” 小毛抬起头不忿地回道:“不是俺,白冤枉好人!” 大毛哼了一声:“‘好人’这个词儿从恁嘴里说出来,咋那个不是味儿呢?!” 小毛不理会他,继续吃面。 咕咕咕…… 兄弟俩咬着面条互看了一眼,然后一齐扭头看向车里。只见那个叫阮小豪的孩子,手脚依然被反绑着,但嘴上的胶带已经被揭开了。他看上去已没那么害怕了,但目光依旧躲闪。他看到大毛小毛二人走来,条件反射似地打了个嗝,但肚子却跟着咕咕咕地叫起来。 小毛上前问道:“你也饿了?” 阮小豪点点头。 小毛挠了挠没有几根头发的脑袋:“那咋办?俺们也没啥吃的嘞……都是因为你……”说着,抡起手掌在阮小豪的头顶囫囵了一下。 阮小豪下意识向后躲闪,小毛的糙手挥到小孩脖颈处时正好勾出一根挂绳。 小毛拿起挂绳底部的胸牌:“这是啥?” “还给我!”小男孩虽然手脚不能动,但身子和嘴还是使劲地发出抗议。 小毛当然不会给他。他使劲将胸牌拽下来,然后站到一边念出上面的文字:“阮小豪,春城天使幼儿园,中一班……哎,背面还有一张照片,是你和你妈妈吗?这女的……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大毛上前夺过胸牌,直接去看背面的照片。看着看着,他的嘴角突然上扬,随后把阮小豪从车后备箱里抱出,解开捆在手和脚上的绳索。 这一切,把小毛看得一头雾水:“哥,恁弄啥嘞?……哥,恁放他弄啥?” 大毛也不回答,清理完绳索笑脸盈盈地冲着小男孩说:“小豪啊,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你饿了是吧?来,吃方便面。” 小毛眉毛一紧:“哥,那碗是我的。” 大毛头也不抬:“没事,他吃饱了,你吃你吃,吃完叔叔送你回家找妈妈……” 阮小豪饿极了,平时闻都不会闻的方便面,此刻吃得无比之香。他的头顶很快被一团红烧牛肉味的雾气笼罩。 江北度假村。 布拉德集团董事长宋德龙的眼前有一团更大的雾气。 杀猪菜在大铁锅里翻滚。郭奎等几个弟兄们捞得津津有味,宋德龙却如梗在喉。难怪!黄大毛和黄小毛两个江洋大盗当初跟他打了保票,说天黑以前提钱来见。眼下,天黑得跟锅底灰似的,但二人仍不见踪影,而且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 见老板迟迟不动筷子,郭奎抹了一把嘴角上的流油,递了支烟过去:“龙……龙哥……要不我带……带点人……去找找那……那俩小子?” 宋德龙抽上烟,一拍桌子道:“敢在咱的地盘上黑吃黑?这俩河南佬是活腻歪了!” “就……就是。”郭奎附和着,“我这就去把这……这俩免崽子抓……抓回来。” “不急。”宋德龙说,“在咱的地盘上,还能让他俩给跑了?……眼下,我寻思这事能不能是有别的道道……” “龙哥,你的意……意思是?” “黄大毛、黄小毛这哥俩虽然是外来户,但毕竟不是普通的蟊贼,那几只手,也是干过大买卖的……而且最主要的,他们有把柄在咱手上,所以才肯帮咱劫道儿……我寻思着,他们轻易不敢跑路……” “那还能因为啥……啥事儿?” “不好说……旁的我不担心,我就怕他们把条子引过来。” 郭奎觉得老大说得有理,默默点头。 宋龙德叹了口气,又道:“那个叫陆步平的外商,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条子味,但咱查了个底掉,背景确实很干净……” “龙哥,”郭奎接过话茬道,“陆步平那人,我觉着还……还行,跟了那么些天,没发现啥……啥问题。” 宋德龙眼帘向下一拉:“但愿如此吧!”随后又一转:“徐天、徐地两兄弟那有什么动静没有?” “暂时没有。”郭奎说。 “盯住了。” “放……放心吧,龙哥!” “有啥风吹草动,及时向我汇报。” “是。那……那俩河南佬?” “先慎着,我倒要看看,他们下一步要干啥。” “是。那龙……龙哥,要不你也吃……吃点?” “不吃了,你们吃吧!”宋德龙说罢起身离开座位。 见大哥离开,郭奎开始与一众弟兄们甩开了膀子在大铁锅里捞肉。手下小弟也识趣,有给奎哥夹肉的,有给奎哥点烟的。郭奎一开心,说话都不结巴了。他吐着烟圈,眯缝着不大的眼睛念道: “杀猪菜儿,真不赖。小烟儿一叼,感觉要飘。” 郭奎手里的烟丝泛着火星的时候,陈年也刚好点燃一根烟。 从医院出来,送走方瑾瑜,陈年只身一人回到案发现场。他戴好鞋套手套,小心翼翼地站在黑漆漆的金店里,一根烟未抽完,屋内便聚起了几条灰色的带状漂浮物。在这些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灰色地带里,陈年闭上眼睛,走进了通感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四名头戴红色发套和面具的劫匪持枪闯进大耀金店,先后射杀两名保安和一名金店工作人员,随后他们抢钱的抢钱,看人的看人,把风的把风,现场很乱,但他们的行动有条不紊,为首的一个胖子甚至悠然地点了一支烟来抽。后来,一个小男孩从人堆里站了起来,胖子劫匪举抢对准他,最终却没有抠动扳机,而是走到小男孩跟前将他扛在肩头…… 整个过程与监控视频基本一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对,一定是哪里遗漏了,不要醒来,再看看……陈年下意识地让画面快迅回闪,当回到第三声枪响的时候,他卡住了。这一声,似乎在音效上更加悦耳,更加悠长…… 等等!那是什么?第三声枪响以后,有个黑影从阮小豪的身后一闪而过。 是谁?究竟是谁? 陈年还是醒了。这一次,他仍未能打破定律,通感的时候,他看不见任何人的脸。 窗外夜色浓郁。 陈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