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大侠》
第一章:侠与乞丐
有人说。
这个世道上没有侠,只有真恶人,和伪善人。
真恶人并不一定会作恶,他们可能只是恶得不明显,恶在一些,甚至算不得是恶事的琐事上。
但是他们的心里,却绝对没有善念。
伪善人也并不一定就不会行善,他们甚至会真心实意地去做几件善事,又或许不只是几件。
可世上总没有绝对的善,人的天性也总免不了丑陋。
“善人”心下积压的恶念多了,等那张良善的面具掉下来的时候,藏在其背后的面孔,说不得会比恶人还可怕,还扭曲。
于是又有人说,这个世道上应当还是有侠的。
但也分大侠,中侠,和小侠。
大侠为国为民。
中侠行侠仗义。
小侠江湖义气。
······
对于前者的观点,王戊一直十分赞同。
这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因为教她这个道理的人,是将她养大的师父。
更是因为她活了两世,自然比多数人都要清楚,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的道理。
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几乎没有人可以在自己的私心被触及的情况下还毫不动摇。
至少王戊至今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而她又是一个只相信眼见为实的性子。
所以在王戊看来,只要不算是恶的人,就都是“伪善”的,包括她自己也是。
毕竟,人啊,皆有好几张面孔。
你不能当个真善人,那便只能做个“伪善人”了咯。
盖因如此,王戊同样不相信这个世道上有侠。
前提是,如果那些大侠,真能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大公无私,义薄云天的话。
至于后者的观点,王戊历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侠就是侠,到了那种境界的人,就应当既能行侠仗义,又可以为国为民,身上自然也少不了些许江湖义气。
这三者不应该用来作为区分侠的方式。
而侠也不应该有大小之分,否则,侠便不再是侠了。
其实说到底。
这些近乎于是执拗的“偏见”,终归都是因为在王戊的印象里。
侠这个字的分量,仍然还是有些重的。
呵,想来也真有趣,她这个根本不相信侠的人,却意外的在意侠这个字的含义。
细细回忆起来,上一世的“他”,确实也曾对着书本幻想过一些江湖与侠客的故事。
其中有风花雪月的柔情,有忠肝义胆的热血,有惩奸除恶的快意,有拂袖而去的洒脱。
但是慢慢的,“他”也就在生活的压力下,一步步地认清了现实。
一点点地,忘了“他”的大侠梦。
所幸“侠”的概念,在“他”的记忆里依旧是纤尘不染地,被静静地被搁置在那,始终都未曾有过半点改变。
以至于对此世的“她”来讲,于当今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侠。
起码她走遍了大半个当朝河山,也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的侠客。
虽说,王戊也不是没有想过,由自己去当一名真正的大侠,起码在她刚刚了解到这个世上居然真有武功这种东西的时候,类似的念头曾在她的脑海里出现过。
但是随着她遇见了她师父,并跟着对方跋山涉水,行走四方之后。
四季一轮轮地过去,见惯了江湖武人,和市井喧嚷的她。
渐渐的,也就没再有过这般的想法了。
因为她自认明白了这江湖背后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个,同前世几乎一般无二的人间光景。
哦,别误会,这所谓的一般无二,说得并不是这世上的物件儿,而是这世人的活法。
或许,无论哪个世上的人,最终都是会活出一些苟且吧。
谁也不比谁高尚,能不要太苟且的活着,便应当知足了。
我大概,是成不了一个大侠了。
王戊想。
因为她的心,早已不够炽热。
因为她终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人总是这样,待到赤子之心蒙了尘,便再难做到什么初心不负了。
理所因当的,王戊也就放下了自己重活一世的身段,心安理得地做起了一个江湖浪客。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已经是一个在“下九流”里混迹多年的人了。
身上所带着的,也大多都是些市井间的驳杂气息。
去做一个“风尘中人”,显然会比去成为一个只存在于画本中的侠客,来得要适合她的多。
······
既然走在风尘里,那就没有谁能不染风尘的。
既然沾染了风尘,那就免不了要被蒙住些心思了。
······
江湖下九流:是为一流巫,二流娼,三流戏子,四流梆。
五流打狗,六吹手,七偷八盗九卖“糖”。
与寻常的市井下九流不同的是,娼妓不再是最低贱的职业,船夫与脚夫也未落得个下流之名。
排在最末的卖“糖”更不是吹糖人的意思,而是用“糖”来拐卖孩童的奸人。
这种人在江湖人眼中甚至比排名第八的盗墓贼更令人不齿,所以便将他们排到了最后,好叫世人唾弃。
而王戊的职业呢,则是五流的打狗,也就是乞丐的意思。
因为是不劳而获之人,所以被排在了四流的更夫,与六流的吹丧之间。
不过准确的来说,王戊也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乞丐。
她,只是一个丐帮弟子而已。
此世之间的丐帮与乞丐,二者虽然在名字上只有一个字的差别。
但是他们在为人处事,与言谈举止这些个方面,却通常有着很大的差异。
至少,这一世的丐帮弟子从不行乞。
他们只是打扮得有些破烂而已。
嗯,用客气点儿的话说,就是有点不修边幅。
总之,虽然从外形上来讲,丐帮弟子同一般的乞丐确实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们终归是武林中人,与出来讨生活的乞人相比,处境自然要好上许多。
更不必为了生计,去死皮赖脸地向别人求那么一两个铜板。
境遇不同,两类人之间,当然便有了分别。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
江湖中,大部分的乞丐也都开始自称是丐帮的外门弟子了。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的落魄添分底气,又或许是看中了丐帮在江湖上的那点薄面。
反正多个名头总比没有名头要好。
以至于到了最盛极时,丐帮甚至被江湖人戏谑地给安上了一个江湖第一大帮的名头。
是嘛,毕竟放眼望去,能见到的乞丐基本都是个“丐帮弟子”,那可不就是江湖第一大帮了嘛。
有趣的是,当时的丐帮帮主在听闻了此事之后倒也没有生气。
反而让门下的帮众,出门在外时多多接济一下那些真有难处的“自家兄弟”。
再加上丐帮弟子大多率性洒脱,行走江湖不拘一格,身上又没什么架子,还同乞人一般穿着邋遢。
于是慢慢地,丐帮帮众与各地流落街头的“外门弟子”们,居然还真就变得亲如一家,难分你我了。
乃至到了现在,多数人都是直接把丐帮弟子与乞丐划等号的。
而丐帮的门人们呢,也懒得去解释什么。
反正他们从加入丐帮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在意所谓的世人眼光和自己的身家名声了。
何况他们中的不少人,在加入丐帮之前,本就是个落难街头的流民。
所以说他们是游侠儿也好,说他们是打狗也罢。
到底无非就是一个称呼而已,他们尚不想与人多做纠缠。
自己看谁顺眼便于谁来往,这种事,其他人还管不着。
正所谓:
一根绿竹肩上架,二两葫芦掌中拿。
三枚铜钱买作酒,四时皆醉任笑话。
五捆茅草缠足履,六块破布缝衣褂。
七荤八素不贪多,九般脏乱莫叫骂。
生难尽兴。
层楼误眼非潇洒。
吾辈流离。
蓬篙人,不羡仙只羡人家。
————丐帮《九九歌》
第二章:宁缺
丐帮,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的去处。
不至于流离失所,进不得给丐帮之门。
若只图一时玩乐,门人会劝你早日离去,回家尽孝,莫要负了好好的年华。
因为对于大部分的丐帮弟子来说,如何回家,这才是一个永远也给不出回答的笑话。
丐帮之人,多没有家,心中唯有门派这么一个牵挂,也可以说是了无牵挂。
毕竟门派终归不是家。
毕竟门人也都难潇洒。
······
晌午的日头正好,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被一座高楼的青瓦雕檐半掩着,于地上落下了一片斜影。
路上的人群往来,叫卖的商贩,行道的伙夫,笑闹的孩童,默不作声的江湖客。
都有,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一副人间百态。
护城河的河道间撑着几艘小船,该是替人运货的,又或者是接人赏玩的。
横架于两岸的石桥上,一个说书人正摸着胡须拍着板,搭着张方木桌子,老神在在地讲着一段龙蛇演义。
引得不少人都驻足停留,听得那叫一个神采奕奕,有滋有味。
石桥旁的阴凉处,某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姑娘,正抱着胳膊斜躺在那,合着眼睛打着瞌睡。
她,叫做王戊。
上辈子是个男人,这辈子是个女人。
“生”来五岁,因为是穿越重生而来,所以不记得此生五岁之前的任何事情。
她只是一个男人的身份死去,一睁眼,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中间适应身份用了不少的时间。
直到九岁,她遇见了她师父,丐帮一袋长老庞万山。
此后她便拜入了丐帮,跟随师父游走各地,学习武艺。
偶尔会回门派看看,但停留的时间总是不多。
她师父和门里的关系不算太好,每当她问起此事的时候,那老头总是这样回答。
一十六岁,王戊粗通了半门内功,一门拳脚,两门轻身戏,三门趟步术,师父说她天纵奇才,可以自行闯荡江湖了。
于是第二天,庞万山便独自离开了,只留下了王戊一人,还继续漂泊在这江湖上。
那老汉去了哪,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大概是去了北边。
一十七岁,王戊因为一次奇遇,学会了一门贴身步法,其名为九宫步。
今年,王戊一十九岁。
她已经在这世上独自行走了三年。
前年十月,东临鄱阳城,门里托当地的乞人给王戊带了封信。
信中说,掌门决定指她做门内的青木堂执事,叫她在外行走,见到丐帮弟子就帮着照拂一二。
并言明,于这世上,她也不是孤单一人。
不必总是形单影只,有空,便常回门内看看。
别的没有,酒菜还是有一些的。
说实话,王戊与自家门派的掌门并没有见过几面。
在她的印象里,掌门就是一个相貌方正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给人一种平和温良的感觉。
眉间又时常泛着丝愁容,仿佛他始终有个解不开的心结,让人能从他的眼中品出几分如同药酒般的苦涩味道。
青木堂的执事,在门内的地位不低。
本来不应该让王戊这样一个小姑娘来做,何况她还常年在外,没怎么回过门里。
至于掌门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想法做下的这个决定,王戊也说不清楚。
总之,她没有拒绝,只是收下了信,便再次踏上了属于自己的路。
昨夜的天儿有点冷,不过王戊身怀内气,倒也不怕风寒。
她已经在这鄱阳城里呆了一年有余,本想着来寻一个故人,却一直没有见到,便一直留了下来。
至于原因,王戊想,许是她自己终究还是想找着些,那人留下的什么蛛丝马迹吧。
好知道对方到底是生是死,又过得如何。
以便在心里作个念想,又或者说,是断了心里的那份念想。
不过如果,非要说这份念想是什么的话,那就要从很久之前开始说起了。
······
那年,王戊刚刚来到这个世间,恰逢岁末大雪,又是一个寒夜,街上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她的身份便是这座鄱阳城里的一个孤儿,身旁无亲无故,兜里不存分文,全身上下唯有两件粗麻布衣可以算作私人财物。
天很冷,粗麻衣的御寒能力几乎等于没有。
感受着热气从自己的皮肤,血肉,与呼吸中消散。王戊觉得,自己大概是又快要死了。
是的,又。
毕竟她才刚“活”过来,带着前世,一个青年男人的记忆。
这种好似玩笑一般的境遇,一度让王戊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场梦,一场等到死后,才想起来做的梦。
然而四周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的真实。
漆黑昏暗的古城,木屋连结的街道,漫天飞扬的大雪,还有几盏挂在屋檐下,随风飘摇的灯笼。
当然,以及灯笼间那一点点,难以照亮夜晚的微光。
“所以,这里莫非是酆都吗?”
可能是真的已经被冻迷糊了,王戊蜷缩在街边的一个墙角下,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抬头望向了天上的雪花喃喃自语道。
“这里是鄱阳,酆都还要再往南边走些。”
这时,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突然在王戊的身边响起。
愣了一下的王戊眨了眨眼睛,呆呆地侧目看去。
才发现有一个与她这具身体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穿着四五件破烂的衣服,怀中抱着半捆木柴,用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平淡地望着她。
“······”
“······”
“你在这里做什么?”二人对望着,许是一阵沉默之后,小男孩才再一次开口问道。
“我。”
“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王戊应当是不打算做隐瞒,却又略显恍惚地答了句。
心中想着,对方是不是什么勾魂的使者。
或许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小男孩的神情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
他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身,又回头看了王戊一眼说道。
“那你要跟我来吗,起码我可以让你活到明天早上。今天晚上的雪太大了,你再待在这里,会死的。”
死吗,我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茫然地想着这样一个事实,王戊的睫毛颤了颤。
但最终,她还是站了起来,轻声地对着男孩颔首应道。
“好。”
于是,雪夜里,男孩抱着手中的柴火,走在前面领着路。
而女孩,则是迈着自己冻僵的双腿,面色苍白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就仿佛,他们真是什么幽都鬼城之中的孤魂野鬼一般。
不过也是,流离失所的人,又和鬼有什么区别呢。
······
“噼里啪啦。”
城西的一间破庙里,被烤干点燃之后的木柴跳动着火星,同时发出了这个雪夜里除去风声之外,另一种萦绕在人耳畔的声响。
与风声不同的是,风带来的是寒冷,而燃烧的木头,带来的则是温暖。
不过这种温暖,在眼下这般的环境中显然并不能让人感触深刻。
毕竟相比于这个寒夜,它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仿佛风只要再大些就能将它吹散。
但它又多少可以抵御一些严寒,再配合两捆足以塞满衣服的茅草。
将王戊领回来的男孩觉得,如此,他便不算是食言了。
至少这样,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应该就可以活到明天早上了。
外面的风依旧在猛烈的吹着,呜呜作响,好似鬼哭狼嚎。
所幸破庙的四壁都还算完好,大门处还有两扇勉强能够闭合的门扉。
虽然木质的边缘已经有些漏风,但总算是将大部分的风都挡在外面。
木柴堆砌的篝火上火焰抖动着,王戊揣着怀里的两捆茅草,目光呆滞地望着那跳动不止的光芒。
身下逐渐因为火光恢复了些许温度与知觉的肢体,让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大概是又活过来了。
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从一个21世纪的青年,变作了一个似是生于古代的小女孩。
她叫做王戊。
今年五岁。
这就是在王戊的脑海中,所能够找到的有关于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
一个名字,一个年纪,除此之外,她便算是一无所有了。
哦,对,还有两身破衣服。
“你。”听着耳边木门颤抖的声音,男孩坐在篝火的另一侧,抬起了眼睛,扫了一眼神情淡然的王戊开口问道。
“不害怕吗?”
“不怕。”王戊的声音很清冷,带着一种近乎不容于尘世的疏离,让人感觉就像是在听一个死人讲话似的。
嗯,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刚找回了一点活人的自觉。
“是吗。”男孩大概是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接着,将身子倚靠在了破庙的墙壁下。
半响,他侧过了头,看着庙中的那尊,破败不堪,又面目狰狞的金刚塑像出声说道。
“真好,有的时候,我会很怕,怕自己会死······”
看他的样子,无需多猜,便知道他大概是同如今的王戊一样,也是一个流浪的孤儿。
他比王戊多拥有的,无非就是三样东西,几件厚实些的衣裳,一捆偷来的柴火,还有一间勉强能够用来遮风避雨的,铺着茅草的破庙。
这地方,偶尔也会有其他的乞人会来。
不过今天倒是只有他们两个。
虽不知道这具体是因为什么,但男孩也懒得多想。
“呼,呼!”
风声又变得大了一些。
在这个既显得太过喧嚣,又似是一片死寂的夜里。
男孩的声音沉闷了许久,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我叫宁缺儿。”
应当是过了几个呼吸,他的声音得到了女孩的回答。
“我叫王戊。”
然后,二人之间便再没有多说什么了。
以至于一夜无话。
第三章:五十两银子
那晚之后,王戊与宁缺儿之间,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便开始搭伙儿过起了日子。
为了不饿着肚子,也为了活下去,两人几乎什么事都做过。
偷过牙儿街的馒头,骗过阔小孩的糖人,抢过摊小贩的果子,甚至夺过看门犬的狗食。
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过岔子。
例如偷东西被抓住的时候,物主基本都会对着他们一顿打骂,过程中少不了拳脚相加。
每每到了这时,宁缺儿都会抱住王戊,趴在地上,死死地把她护在身下,任由着那些人的拳头打在他的背上,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有好几次,王戊看着宁缺儿那副苦苦支撑,又闷声不响的模样。
还有对方因为疼痛而忍得通红的脸颊。
她木然的眼神都会不自觉地微微一怔。
说实话,王戊本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是重活一世的滋味,似乎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没有半点意义。
偷东西被逮着的下场自然不会太好,宁缺儿通常都会被打个半死。
然后,王戊就会尽可能地想办法,去弄些草药来,好方便照顾这位让她避免了受伤的恩人。
实事求是地讲,她不喜欢受人恩惠,可以她现在的处境,确实也没有资格去拒绝别人的好心。
她的身子太孱弱了,要是真挨上一顿打,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有句老话说得好,人不是必须要活着,只是不喜欢死去的感觉而已,王戊也一样。
一个人挨打总比两个人挨打要强,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做一些别的事情,来聊表自己的谢意。
王戊认识一些最基本的药草,其中就有几种具备活血化瘀的疗效。
这是这段时间,城里的一位老中医逢闲暇时教给她的。
同时对方还告诉了她,在城西边的一处山坡上,有不少容易采到的草药。
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救急时用用还是可以的。
这使得宁缺儿每次受伤,起码都还有药可以用,也使得他没有真的被人给打死。
宁缺儿常常会看着王戊熬药。
事实上,他还出奇的挺喜欢这样做的。
这是他从来没有对王戊说起过的一个秘密。
也是他不知自什么时候开始落下的一个习惯。
每当他看到那个平日里总是死气沉沉的女孩脸上,露出那么一缕担忧的神色的时候。
哪怕这种几乎无法察觉的神色,只会在对方的眉间停留那么一瞬。
他的心里,也会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
这种情绪,许是恍惚,许是释然,许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及。
总之,可以令他不至于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毫无疑问的是,宁缺儿是一个有些太过孤独,且早熟懂事的孩子,毕竟他已经一个人流浪了太久。
更不需要质疑的是,这种可以理解孤独的成熟是难以忍受的。
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的日子,会让人觉得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
何况宁缺儿还只是个半大的孩童,所以他大概是打算珍惜王戊这个“同伴”的,他想。
否则他也不会在那个雪夜里,向王戊伸出援手了。
宁缺儿的世界确实是残缺的,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
他有太多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比如保护别人,又比如感受别人的担心。
这些体验对他而言,都是那样的陌生,却又带有温度。
作为一个不善表达自己的人,宁缺儿总是摆着一副少言寡语的姿态。
但是作为一个孩子的他,有时也会想要一个朋友,亦或者说是一个能够亲近的人。
而王戊,即使与他一样不太爱说话,不过仅以一个朋友来讲,她应该还算是靠谱的。
起码别人为她付出了多少,她就会回馈给对方多少,哪怕她只是将此当成了一种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她能够感受到宁缺儿那副淡漠的外表下对她的照顾。
虽然对方从来都没有多说过什么,但他总会在吃饭的时候,把更大的包子分给她。
于天冷的时候,多披一件衣服在她的身上。
等过节的时候,故作随意地送她一两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又可能会讨小女孩儿喜欢的物件。
这种笨拙的关照并不叫人讨厌,王戊也不曾拒绝。
她只会适时地回应对方,以同等价值的报答。
至于她的报答之中是否怀有真正的感情,又怀有多少。
这大概,就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两人这种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中间的琐事有烦心的,有顺心的,但总归不至于改变生活的轨迹。
而王戊的性格也在静静流逝的岁月里,慢慢地向着一个愈来愈“鲜活”的方向转变着。
又或者说,是她逐渐恢复了她原本的性格。
死后重生的落差感,终究是因为时间的沉淀而淡化。
女孩大概是变得“开朗”了一些,许是重新适应了自己作为人的身份,找回了那种活着的感觉。
气质也从原本的暮气沉沉,变成了后来的自由散漫。
是的,即使整天只是没精打采的活着,她也要比之前显得“活泼开朗”的多了。
然而生活终归是生活,它不可能永远平静下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征兆地发生。
宁缺儿病了,病得很意外,病得不知缘由。
他只是病了,乃至一病不起。
城里的老中医被王戊求来看了看,良久,又是叹息,又是摇头,自认医术不精,无法解救。
那是王戊来到这个世间的第四个冬天,天气格外的冷,连火都暖不了人冻麻的腿脚。
宁缺儿躺在破庙佛像后的一张草席上,面无血色地听着外面的风雪呼啸。
王戊盘腿坐在一旁,用一根木棒捣着一簇火堆里的几块木炭,上面还烤着一块半熟不熟的番薯。
“其实,你可以离开的。”男孩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许久,蠕动着嘴唇轻声说道。
“去哪?”女孩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去哪。”宁缺儿眨了眨眼睛:“应该都比留在这里,受我拖累要好。”
“是吗?”王戊没再摆弄手里的棍子,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身前燃烧的火焰,默默地耷拉着那双,如果洗干净的话应该会相当好看的眼睛。
“那如果,我病了,你会离开吗?”片刻之后,她突然如此问道。
躺在草席上的宁缺儿愣了一下,接着神情复杂地抿住了嘴唇,半响,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不会。”
“那不就好了。”王戊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似是懒散地挑起了眉头,用木棒将火里的番薯戳了出来。
“行了,番薯也烤好了,吃饭吧。”
“嗯······”宁缺儿看着王戊的侧脸,最终没有继续劝她离开,只是在点头之后,有气无力地张开了自己那张略显“单薄”的嘴巴。
少年的五官很精致,如果不是满脸污垢,他本来应该是个极白净的小郎。
“呵。”王戊打量着他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你倒是会享受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还是低下头,用一块布将番薯包着,掰成了两半。
并从上面撕了一小块下来,递到了宁缺儿的嘴边。
“喏,趁热吃吧。”
“你呢?”
“我已经吃过了。”
“是吗······”
那天的番薯熟没熟,烫不烫,宁缺儿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是记得,当时在他的嘴里化开的,是一种难以说明的,甘甜且沉重的味道。
像是能叫他回味很久很久。
······
转眼间,王戊就已经照顾了重病的宁缺儿三个月。
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男孩的病大概是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
他几乎没法活动自己的四肢,甚至很难清楚地说明白一句话,干裂的嘴唇大多数的时候,都只能张合着发出一两声呻吟。
眼眶深陷,形容枯槁。
王戊并不知道他发病的时候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想来,那应该是生不如死的。
当岁四月。
老中医给王戊介绍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江湖浪客,身材高大,面容凶煞。
一条巴掌大的刀疤从他的嘴角一直延伸到了耳朵,就像是一只蜈蚣盘踞在那一般骇人。
他说他可以救宁缺儿,但前提是他得先带走他,因为他要让宁缺儿继承他的衣钵。
说罢,江湖客给王戊露了一手。
他拔出了自己手里的剑,以一个王戊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劈断了医馆后院里的一截木头。
不过也是因为他的剑实在是太快了的原因,所以王戊并没有看到,他根本不是用剑劈断的木头。
而是用了一道几乎无法被肉眼所察觉的剑气,在剑刃没有触及圆木的情况下,将圆木劈成了两段。
这样的武功要是放在江湖上,少说也是个一流高手。
然而那时的王戊还没有这样的眼力,以至于她只是将对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江湖客。
所幸当时的她起码明白,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救治宁缺儿。
因此她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同意江湖客的要求,让他带走男孩。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是她偷偷找出了自己从前藏在破庙里的一柄小刀。
第二,是她托江湖客出面,把自己卖给了一户富贵人家做奴婢,换了50两的银票。
然后她便在一个下人的看管下,带着江湖客一同返回了破庙处寻宁缺儿。
路上,王戊暗自将五十两银票藏在了刀鞘里。
并在要走进破庙的时候,请求江湖客和那富家仆人,给她一点单独与宁缺儿告别的时间。
两人答应了,便站在门口等着,远远地看着王戊走进了庙内,坐在了宁缺儿的身边。
今天宁缺儿的状态似乎还算不错,至少意识应当尚且清醒。
因为他在王戊走进来的时候,微微地侧过了眼睛。
这是好事,毕竟王戊还有话要同他讲,如果他没法与人交流的话,那无疑会有些麻烦。
“喂,有人说,他愿意带你走,还可以治你的病,所以我同意了。”
没有任何的隐瞒,也没有丝毫的委婉,王戊坐下的第一句话,便直截了当地对着宁缺儿说明了她的来意。
是吗······
侧着脸地听着王戊的声音。
宁缺儿本就不算明亮眼神,许是变得更加黯淡了一些。
虽然他早就说过,希望王戊能够独自离开。
但是眼下真到了事情要发生的时候,他却莫名的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了。
我到底,还是成了你的累赘吗······
男孩不做言语地如此想道,良久,才艰难地张开了嘴巴,声息微弱地对着王戊问了一句。
“那,你呢?”
“我会跟那个人走。”伸手整了整宁缺儿的衣领,王戊一边说着,一边回过了头去,对着正站在门外的男仆人抬了抬下巴。
“城南的李家出钱买下了我,五十两银子。”
“你······”听着这话,宁缺儿当即诧异地抬起了视线,带着一份掩饰不住的担忧虑与惊愕,他凝视着王戊平静的神情,半响,又深深地垂下了眼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轻轻地耸了耸自己的肩膀,王戊难得不打算正面回答宁缺儿的问题,而是将她准备的小刀从怀里拿了出来。
“这把刀是我以前在大街上偷的,刀鞘里有五十两。如果那个要带你走的人心怀不轨,它至少可以让你自我了断。如果你以后要另谋出路,里面的钱应该能够帮你置办一项生计。”
说罢,王戊便在宁缺儿已然呆住的目光中,把刀塞进了他的怀里。
就像是她自己刚刚所说的那样,这刀里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正正好好的五十两。
“藏好了,别被别人看到。我们以后,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语毕。
王戊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至于宁缺儿能不能藏好那刀,还有他日后的命运又会如何,这便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一把刀,一笔银子,一个或许能够活下来的可能。
这就是她,准备用来偿还恩情的全部报答了。
为了当年的那两捆茅草,也为了这一间破庙。
东西有些少,但也已是她眼下所能拿出的所有。
回过神来的宁缺儿想要伸手拉住女孩,可惜即使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也没能做到这样一件本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只能看着她,看着她的背影走向了门外,走进了那片,对于他来说着实有些太过刺眼的白昼之中······
第四章:在大街上不能盯着陌生人乱看
那之后的第二天,江湖客背着被老中医吊住一命的宁缺儿出了城。
他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这些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问。
王戊只是如约去了李家,甚至没能与男孩再见一面。
出城的时候,宁缺儿的手紧抓着江湖客的衣裳,抓得指节苍白,却又无力松开。
值得一提的是,王戊很快也从李家那规矩严苛的大院中逃了出来。
用她与外貌不符的见识,和重活一世的思维。
逃出了李家的王戊并没在鄱阳城久留。
而是日夜兼程地去了东边。
她准备去看看这个世间,用她余生的岁月,还有往后,应当可以不再怀有目的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样的后事中,她遇见了她的师父,丐帮一袋长老庞万山。
在那年入秋之后的第二个月。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就又是另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我们完全可以等到以后再慢慢去讲。
而现在,还是让给我们把目光聚焦到王戊如今的日子上吧。
在她来鄱阳城,寻宁缺儿的一年之后。
王戊,是一个恋旧的人。
虽然她自己总不愿承认这点,但她的所作所为,却通常都摆脱不了这两个字。
酒,她独喜欢喝香江的酌花酿,菜,她只乐得吃洛城的桂子鱼,至于面食,尝来尝去,她也始终忘不了那牙儿街的馒头的味道。
这些东西的背后几乎都有一段故事,虽然,她从来不会去主动提起那些过往。
自她来鄱阳城已有一年多了。
这地方的天气湿的很,总是小雨连着大雨,细雨连着阵雨。
难得有一天像今天这般的好天气。
王戊倚在一个石墩边,半躺在地上,腰间挂着一个破酒葫芦,背上绑着一根枯黄的竹杖。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缓缓地睁开了本因为在小憩而半眯着的眼睛。
阳光有些晃眼,对于一个已经睡了小半天的人来说,这显然是理所应当的事。
于是王戊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接着懒洋洋地抬起了手,用那本该葱白,却被主人沾满了灰尘的手指,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只从外观上来讲的话,王戊应该也能算是丐帮里的模范弟子了。
一身灰绿相间的布袍上打着错落的补丁,杂乱的粗线头纠缠在一起,颇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下身不是裙装,而是一条完全不符合女子气质的束腿长裤。
脚上没有鞋子,只是绑了几圈破布以防地上的石头割伤皮肤,脚跟和两排形状好看的脚趾都还露在外面。
脖颈处的领口耷拉在两旁,可能是因为这件破衣服本就不合身的原因,使得其下的一只肩膀直接光溜溜地露了出来,也令穿着衣服的人看上去着实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胸前全敞着,里面没有内衬,也没有寻常的姑娘会穿的肚兜,只有一条白布缠得聊胜于无,甚至没能遮住锁骨,所幸,它们也算是勉强挡住了它们应该挡住的部位。
说实话,像这般衣衫不整的女子,待在街上本该很引人注目才对。
不过由于王戊的扮相实在是太过随性了一点,又或者说,她大概根本就没有打理过自己的形象,以至于她这一副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模样,叫人只想躲着她走,便更别说什么驻足观望了。
人家可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去盯着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叫花子”瞎看。
要看衣着暴露的姑娘河东街多的是,还白白嫩嫩的赏心悦目,岂不是更美。
所以就连城里时常调戏妇女的地痞流氓都懒得多瞧王戊一眼。
嗯,从某种角度讲,这倒也省了她不少麻烦。
“又饿了啊。”声音稍显沙哑地喃喃自语了一句,王戊似是无奈地放下了自己抓着头发的手,摇摇晃晃地俯身站了起来。
晨间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宿醉,乃至到现在都还有些头痛,脑袋亦是昏沉沉的。
伸手摇了摇腰间的酒葫芦,确定了里面还有些“存货”,她满意地抬了抬眉头,揉着眼角,当是有些自得其乐地打了个哈欠,迈开脚步向着街边走去。
王戊准备去弄些吃的。
准确的说就是馒头配咸菜。
她来鄱阳城的这一年多里,几乎都是这么吃的。
便宜,实在,有趣的是,她倒也吃不腻。
王戊可以说便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因为她总是做着奇怪的事,过着叫人难以理解的日子。
究其原因,可能就是由于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吧,因此,她对于生活的态度通常会比普通人更加随意一点。
可无论怎么讲,她如今的性格,也比她刚重生那会儿的麻木不仁要好得多了。
起码,现在的她还算是有副人的样子。
而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木头模样。
毕竟人啊,还是要有点人情味,才能算是活出了些自在的。
王戊身上的人情味不多,但终归不至于没有。
就像是眼下,她会和馒头铺的老板招呼两句一样。
“王老汉,来两个馒头,一叠咸菜,最近你出摊儿真是越来越晚了。”
馒头铺旁,王戊熟门熟路地点了些吃食,就地坐在了一处离店面不远不近的墙脚下。
她没坐进铺子里,也没挡着人家的店门口,算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太招待见,也不准备碍着别人做生意。
“得嘞。”管铺子的王老汉与她应该是熟识的,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便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与一小碟咸菜,出门放在了王戊的脚边。
“哎,我说王丫头,看在我们两个往前推几百年也算是本家的份上,老头子我劝你一句,你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年纪轻轻的,找点事做或者找户人家,也比整天待在街上晃荡来得要强吧。”
“嗯,你当我想吗,不过我这人破落惯了,就不是个安生的命。”语气懒散地对着王老汉回了一句,王戊如是自嘲一般地勾着嘴角,低下头拆开了纸包,就着里面的馒头和咸菜啃了起来。
一边啃着,她还一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两枚铜钱,递给了身前的老爷子。
递钱的过程中,馒头被她的衣袖不小心蹭到,当即脏了些许。
她却一点都不上心,接着吃得利索。
心想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唉,罢了罢了,随你去吧。”看着王戊那一副,也不像是会听劝的模样,王老汉摇了摇头,接过钱便摆着手转身走回了店里。
他可认不出面前的这个“乞丐”就是多年前那个爱偷他馒头的乞儿,上了年纪的他也已经不会对乞人驱赶叫骂了。
他只是随口一劝而已,毕竟他也同对方打了一年多的交道,知道对方的性子,亦没什么不能说的。
“老汉,来两个馒头,一碟咸菜。”
然而就在王老汉背对着王戊,抬腿迈进了自己的铺子里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却又恰到好处地于店门口响了起来。
具体是怎么一个恰到好处法呢。
恰好在,他说话的一瞬间,老汉的一只脚才刚踏过门槛。
王戊的一分视线正好抬起。
蒸笼旁的蒸汽,方被人带出的风吹散了少许。
露出了这个青年腰间的一柄短刀。
一柄刀鞘老旧,样式普通的,应当是再寻常不过的短刀。
于是,王戊的目光顿住了。
老汉古怪着最近的人怎么都只点馒头和咸菜,不过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都不慢。
熟练麻利地打开了蒸笼包起了馒头,嘴里还说着:“成,客官您稍等。”
透过从蒸笼中逸散开来的水汽,王戊看清了男子的侧脸。
那是一张很难用寻常的言辞来形容的面容。
说他英俊吧,但他的样貌中又混杂着一分胜似女子一般的清丽。
说他温和吧,却又没法道出他眉宇间的那点疏离与凌厉。
说他阴柔吧,可他的五官倒又莫名的显得棱角分明,英武非常。
总的来讲,虽然做不出什么准确的描述,但他应当是一个相当好看的男子。
身上的衣衫和挂饰看上去也价值不菲。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在一间街边的馒头铺里点两个馒头和一叠咸菜。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却在山间田埂里穿着锦衣华服劈柴挑水一样。
且不说这合不合适,至少让人看着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滋味。
而王戊的眼睛却在瞥了一眼他的相貌之后,便定定地停在了其腰间的那柄短刀上。
仿佛那柄造型普通的小刀,看起来比那个人还特别一般。
以至于王戊之后就再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视线。
只是旁若无人地审视起了那柄刀的每一处细节。
第五章:黑脚丫
终于,旁人肆无忌惮的观察引起了青年的注意。
他转过了头来,看向了不远处,这个席地坐在街边的“女乞丐”,随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似是不解,又似是思忖地皱了皱眉头,开口出声问道。
“这位姑娘,不知,我是否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做得不对的地方?”
王戊的注意力终于因为青年的声音而转移到了他的脸上,下一刻,她便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的行为许是引起了对方的戒心,随即抬了下肩膀,满不在意地说道:“没有啊,怎么了?”
“那姑娘为何一直盯着我看?”青年的眼里显然是闪过了一丝警惕,言语间却不是一个普通的路人该有的口吻。
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像一个江湖人。
这青年隐藏在警惕之中的锐气,让王戊在自己的心里也多留了一个心眼。
“哦,没什么,只是我见你一副身家阔绰的模样,居然也会啃咸菜馒头,难免有些新奇罢了。”她挑着眉头这样说道。
言罢,便低下头继续吃起了自己的东西,像是不准备再与青年多做交谈了。
见王戊主动作罢,青年也没有要上前问个清楚的打算。
他拿过了王老汉递来的馒头,眼睛再次向着王戊的方向扫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馒头铺。
而王戊呢,则是在青年走后,又重新抬起了头来。
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
宁缺儿是在这几天刚刚赶到鄱阳城的,在他离开了山穷谷水尽洞之后的第二个月。
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姓李。
他找李家是为了寻一个人,那个人,叫做王戊。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嗯,准确的说应当是一十又一年。
但是宁缺儿却仍旧忘不了那个,曾经于他蒙难时,平静地将一柄短刀塞进了他怀里的女孩。
当时的他,只觉得那柄刀便像是刺进了他怀里一样,叫他至今刻骨铭心。
究其原因,该是因为他知道,那短刀不仅代表着女孩那时仅有的自保手段,也代表着两人之间,唯一一份能够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而女孩却将它交给了他,连同着她卖了自由身换来的五十两银子。
这份被对方平静,又或者说是“冷漠”地交予他的恩情,宁缺儿忘不掉,也不敢忘。
更何况,他还记得女孩从前给他熬药时的模样,记得那双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后的样子,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寒冷的雪夜。
所以,如今的宁缺儿在离开了与世隔绝的山谷之后,就第一时间赶回了鄱阳城。
他要找到那个女孩,无论她是生是死。
若是她因故不在了,他便会去祭拜,然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若是她还在,他便会尽己所能,许对方一个安定的余生。
一个不再有忧虑,也不再有苦难的余生,好弥补她前半生的伶仃漂泊。
另外,如果对方愿意。
是的,前提是她愿意。
那么无论女孩现在是美是丑,又是何身份。
宁缺儿都已经想好了。
他,会提亲娶她,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男女一样,明媒正娶。
这是他在很早之前便决定的事。
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当年,那个他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将其护在身下的小姑娘。
用世俗的话来讲,他们这也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了吧。
宁缺儿想要护着女孩,一如前边儿所说。
这是他在许多年前,就有了的想法。
一如他曾经觉得,他们应当会一直在一起一样。
可惜从前的他没能做到。
所幸现在的他,该是已经有能力做到了。
······
与世相辞十余载,昔日故人今安在?
磨剑成锋霜刃白,不为功成为君来。
······
王戊并不能确定,刚才那个青年腰间的短刀,究竟是不是她曾经送出去的那一把。
毕竟她的刀并没有什么起眼的特点,就只是一把造型与材质都再普通不过的小刀。
一把平常到你随便走进一家铁匠铺里,便可能可以看到的刀。
而王戊之所以会去注意那青年的刀,也只是因为她在冥冥之中突然有了一种感觉罢了。
有没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又或者我只是因为宿醉没醒?
王戊这样问着自己,可脚步却已经跟着青年的身影走了上去。
她要看看他接下来打算去哪。
仅是一个念头闪过,心中便做下了这样一个决定。
于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街上,宁缺儿走在前面,回忆着记忆中李家的方向。
王戊跟在后面,回忆着记忆中短刀的模样。
他们似乎都在接近着自己心中所想的某个答案。
直到穿着白衣的宁缺儿,忽地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直到王戊在一个分神间动身跟了进去。
“刷!”
刹那后,便是一道剑芒亮起。
小巷内,错落的光影下,宁缺儿没有留手。
冷若寒霜的脸庞半明半暗,暗的,是巷子里的阴影,亮的,是剑刃反射的天光。
他虽然是第一次独自入世行走,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与人交手了,更不是什么没见过血的愣头青。
人在江湖,生死由命,世道险恶,且怀杀心。
这是他师父教给他的话,所以他在感觉到有人正跟着自己之后,就直接把人引来了小巷。
接着便是全力出手,刺出了毫无保留的一剑。
这剑本该挂在他腰间的短刀下面,眼下陡然出鞘,却是寒光利利,仿佛还冒着森森冷气。
不过宁缺儿倒也不至于为了被人尾随这种小事而杀人。
他只是想给对方一个警告而已,一个足够深入人心的警告。
因此,他的剑会停在来人的喉前,停在剑尖刺破其皮肤的那一刻。
想要做到这种事,可不是一动一静这么简单的,他需要一个人对一柄剑近乎入微的掌控。
即使是江湖上那些已经成名的用剑好手,也少有人能够在全力施为的情况下,将剑停于毫毛之间。
而宁缺儿,显然比他们都强。
他的剑够快,够狠,也够准。
可惜,他对手不是对的人。
只见下一瞬,本还站在宁缺儿面前人,便已经向后倒去。
紧接着,就是一只没穿鞋的脚丫子毫不客气地踹在了他的胸口上,踹得他直接向后退了三步。
踹得他脸上只剩下了惊骇的面容。
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衣服上,被那不大的脚丫留下的黑色脚印,宁缺儿尚没有回过神来。
而他对面的人,却已经抱着手,将身子斜倚在巷子的墙壁旁,懒洋洋地开口说道。
“我说小子,你这一剑,可真够狠辣的啊······”
第六章:这种时候就只能离开地球了
宁缺儿有些难以相信,自己不留情面刺出的一剑,居然会被人这样轻易的躲开。
以至于他向来波澜不惊的神色,都出现了松动。
那如同刀削出来的嘴唇微张着,就连瞳孔都下意识地收缩了几分。
他很清楚,刚才踢在他胸前的,如果不是脚而是刀的话,那他现在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自他的剑法练到了第七重以来,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令他感觉自己全无胜算的处境。
要说他虽然没怎么闯荡过江湖,但是他交手过的高手其实也并不少。
这其中,还有几个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大侠。
不过他们,却都因为与他的师父有怨,前来寻仇,所以被他斩杀了。
可是不管是那些高手,还是他师父,都不能给宁缺儿这般的感觉。
这种,几乎没有破绽的感觉。
细细回想起来,方才的那一脚,就算他早有准备也躲不开。
方才的那一剑,就算他蓄势再发也刺不中。
那个人究竟是怎么躲开我的剑的?
脑海中各种纷乱的念头一一掠过,而宁缺儿却根本抓不住半点头绪。
只觉得刚刚的那一瞬间着实诡异,自己的眼前一花,胜负便已经有了分晓。
半息之后宁缺儿终于定神抬起了头,他的性子冷,所以能够很快的分析出局势。
来人应当没有敌意。
这是他在转念之间便得出来的结论。
佐证的原因有许多,倒是无需一一诉说。
总之,且静观其变便是。
心下这么想着,宁缺儿也终于看清了身前人的样貌。
见那副邋遢的模样,盖是原先在馒头铺前碰见的那个女乞丐。
“阁下说笑了。”稍稍整理了一下心绪,宁缺儿不卑不亢地收剑行了个礼。
“我方才的那一剑根本没有要刺下去的打算,你应当也看得出来,只是想吓唬一下宵小罢了。”
“嗯哼。”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王戊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说道。
“所以我也没有出重手不是吗?”
再次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的脚印,宁缺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语气不冷不热地答道。
“是,小子宁缺儿,多谢阁下手下留情。”
虽然对面的女乞丐看着还没他的年纪大,但是谁让别人的拳头硬呢。
宁缺儿之后尚有事要办,心里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是一些表面功夫而已,且先退一步,没必要与这人多做纠缠。
另外,这件衣服该是也不能要了。
不动神色地如此想着,宁缺儿低头等着王戊的回应。
谁知对方却突然没了声音,直到几个呼吸之后,那个懒散的女声才再一次响起。
“你说,你叫宁缺儿?”
“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宁缺儿直起了身来,却发现女乞丐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怪异。
但他还是接着说道:“小子生辰不详,命数有缺,只知道自己姓宁,所以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宁缺儿。”
“是吗?”王戊收起了自己的酒葫芦,用一根手指转了转脸侧的一缕头发,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那你,可否把你腰间的短刀拿来给我看一下。”
仿佛是有了些许判断,王戊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宁缺儿的身上,努了努下巴,要起了他的短刀。
“这……”然而这次,宁缺儿却迟疑了。
他沉吟了半响,才皱着眉头拒绝道。
“抱歉阁下,这是我一位故人赠与我的信物,小子对其不敢有失,乃至日夜带在身侧,多年来都不曾放下。此般,却是同样不能给你。你若是想强取,那我也只能顽抗到底了。”
宁缺儿虽然生得一张俊美温良的脸,但是心却很冷,这其中既有他天性的原因,也有他师父培养的结果。
但即使是再冷的心,那也是肉长的。
而只要是肉长的,便有它的柔弱之处。
显而易见的是,宁缺儿的弱点,就是他腰间的那柄短刀。
他对其看得异常重要,十一年来,除了自己之外从未让任何人碰过。
所以眼下,哪怕知道对方应当不会贪图他这把破旧的小刀,他也依旧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因为就算是半点的差池,那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眼前这人的步法很厉害,但却没带兵器,想来练的应该是拳脚功夫。
我切磋较量是不如她,但手上多她一剑,真要生死相搏,结果尚未可知。
而且若是我真不能敌,亦可以用轻功遁走,凭我的内力,她应该追不上我。
转眼间,宁缺儿就已经分析起了自己与王戊交手的胜算,又或者是全身而退的可能。
别的不说,至少在内力的深浅上,他自认整个江湖之中都没有几个人会是他的敌手。
这是他根据他师父这些年里培养的势力收集的情报,对比分析出来的结果。
他的武功,至少远超江湖上的一流好手,而内力,更是连那些名门大派的掌门长老也不能比拟。
大不了就边打边退,耗也能耗得她不敢再追。
凝神做出了决定,宁缺儿的手暗暗搭上了长剑的剑柄。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不能给是吧,行,那就让我来说说好了。其一,你这小子的屁股上是不是有一颗黑痣啊?”
“阁下,你……”
一时间,宁缺儿竟感觉自己完全根本不上对方的思路。
更叫他惊疑不定的是,他的左腰下面,确实有一颗天生的黑痣。
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不对,这件事,似乎还真有一个人知道……
甚至当时,他有胎记的事情都是对方告诉他的。
在一次上药的时候。
莫非……
这么想着,宁缺儿握着剑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看着王戊的眼睛,也略微睁大了一些。
“其二,你小时候是不是最怕苦了,每次吃药都要别人哄着才能喝?”
面前的女乞丐调笑着又来了一句,语气中像是还带着些许缅怀。
到此为止,宁缺儿当是已经完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然而王戊却仍旧没有要停下来意思。
“其三,你除了怕苦之外还怕蛇,就算是见到药店里的蛇干,都会被吓得走路顺拐对不对。”
“行,行了,我,你,你别说了……”
被无数思绪冲乱了头脑的宁缺儿捂着额头,同时强装镇定地抬起了一只手,想阻止王戊,却已经错过了时机。
“其四……”
“都说了别说了!”
终于,因为悲喜交加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公子哥红着张脸,飞身扑向了乞丐,伸手就要捂住她的嘴巴。
可惜他哪抓得住对方,随着人影一晃,乞丐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继续捧腹道。
“其四,原来我的刀一直被你带在身上啊,日夜不敢离身,这也太夸张了吧,哈哈哈哈。”
“王戊!”
小巷子里传来了一声羞于做人的大吼。
宁缺儿从出生至今,许是就没有这么慌乱过。
不得不承认的是,大多数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重逢或许并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但所幸,它也总能够带着一分没法与旁人说明的滋味。
第七章:个人卫生总是很重要的
“小二,来几份小炒,一盘鲈鱼,两碗米饭,再加一壶杨子酒,谢谢。”
身着锦衣的公子将一柄长剑放在了桌子上,淡淡地开口点了些许酒菜,又拿出了一枚银子,直接丢给了小二。
“都记账上吧,剩下的不用找了。”
他的面容俊美,可头发却不知为何十分凌乱,甚至连胸口的衣服上,也有一个黑漆漆的脚印。
这般狼狈的模样,着实叫人不敢恭维。
但是人一旦出手阔绰了,那也就没什么人会去在意他的样子了。
便如同是这位公子身边的乞丐,也不会有人去嫌弃一样。
“好嘞,二位客官请稍等~来人啊,上酒菜咯~”
随着跑堂小二抑扬顿挫的声音,伴着脚步奔走的动静远去。
酒楼二楼的雅间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眼下这家酒楼的名字叫做汾江楼,它是鄱阳城里最大的一座酒楼。
而此刻,正坐在这间雅间里的人,则正是王戊和宁缺儿二人。
他们来此的原因,是因为宁缺儿说要请王戊吃饭,所以王戊便被他带到了这里。
“欸,你小子可以啊,几年不见,吃得这么开了?”
安静的雅间不像大堂,若是没人说话,那就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所以王戊率先打破了沉默,伸手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毕竟她也不指望,面前这个明显还“气呼呼”的闷葫芦能够开口先说点什么。
“王姑娘言重了,我只是侥幸得了家师之余荫而已,却不是自己真有什么本事。如今所用的钱财,也都是他给我带的盘缠,哪里能算得上是吃得开呢。”
打量着宁缺儿这一副神色冷淡,语气生硬的模样,王戊就知道,他八成是还在为刚才的事而怄气。
所以说,这小子的心眼儿倒是和从前一样小。
这般想着,王戊便已经挑着一只眉头,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捏住了宁缺儿的一侧脸颊,然后毫不客气地扯了两下说道。
“行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跟我这儿摆什么谱呢,赶紧给我笑一个,再说说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王戊!你放开!”
此时,如果宁缺儿的身上长着一层像猫一样的毛的话,大概是已经全炸起来了。
“我不放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放不放!”
“我不放。”
“我!”
……
等到店小二端着酒壶和酒盅回到雅间的时候,王戊依旧坐在桌边吃着干果。
而宁缺儿呢,却已经没了半点公子的模样,整张脸都被抓满了黑色的手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钻出来的“花猫”呢。
嚯,这些个公子哥,倒是个顶个的会玩……
心里暗自嘀咕着宁缺儿的“奇特爱好”,店小二也很有眼力劲儿的放下了酒水便躬身退下。
他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黑着脸再次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印子,宁缺儿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正像是松鼠一样嚼着几块果仁的王戊。
沉默了半响,语气疲倦地出声说道。
“等会儿吃饭之前,你先去清洗一下吧,我会让掌柜的给你准备身衣服的。你放心,方才我已经看过了,这家酒楼的掌柜是个女子,你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忌讳。”
“非得洗吗,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
王戊虽然也不介意去洗个澡,但是通常情况下她都是懒得打理自己的。
毕竟身为一个正八经儿的丐帮弟子,她有那闲工夫,多做些什么不行。
“就当是给我个面子。”表情灰败地摇了摇头,宁缺儿发现,自己在面对王戊的时候,就真是怎么都狠不下心来了。
也只能好言好语地劝道。
“那行吧。”点头拍了拍手,王戊应下了这事,便也没再墨迹,起身就出门找掌柜的要地方去了。
“呼。”房间里,宁缺儿独自坐着,许久,轻轻地出了口气。
不过片刻之后,他是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他很紧张,同时他也能感觉的到,王戊也没好到哪去。
显然,虽然已经多年没见,但是两人无疑都想将他们的关系恢复到从前没有分开时的样子。
这就够了。
是的,对于宁缺儿来说,这就够了。
王戊没事,他们之间也没有产生隔阂,往后亦不必再颠沛流离。
一切,都与他最好的想象一模一样。
相比之下,他先前的那些窘迫又算得了什么呢,想来王戊也不会将之放在心上吧。
恍惚间,耳边传来了一声鸟鸣,默默地侧过头,举目看去。
此时正值开春三月,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阳光和煦。
宁缺儿常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本该冷漠的脸上,那丝柔和的笑意也愈加明显了几分。
时间便这样,缓缓地随着某只飞鸟而去。
等到酒菜快上齐的时候,门外终于又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不轻不重,不急不徐。
这是一部分武功高深的人特有的步履,他们能将步调隐去,却又不做遮掩。
这样的人,行事通常也都光明磊落,直来直往。
知道要进来的是谁。
宁缺儿下意识地将嘴角的笑容收敛,只是把目光平静地投向了门边。
(ps:此时可以忘记他脸上的黑手印)。
下一刻,门外的人推门而入。
而宁缺儿的神色,却再一次定格在了脸上。
不过这次,他感到的却不是惊愕。
王戊很少会用干净的面目出门示人,所以旁人对她的印象,大多都是一个邋遢落魄的女乞丐。
这样的形象当然很难叫人亲近,甚至性格鲜明一些的,还会直接与她保持距离。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王戊的真面目就有多不能见人了。
相反,她的长相应该还是挺漂亮了。
这是王戊自己对自己的认知。
之所以这么不确定,是因为哪怕是她自己,都没怎么见过自己仪容整洁时的样子。
然而对于此刻宁缺儿来说呢。
他却是从未见过这般动人心魄的女子。
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忘了言语,甚至忘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地,眼里和脑海里,仿佛都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人的影子。
出水芙蓉?
还是亭亭玉立?
不,都不够。
要说到底该怎么形容面前的这个身影,当下的宁缺儿大概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了。
不过几个月之后,倒是有一位好传风言风语的人,在一个相似的情景下,如此地形容过这名姑娘。
“清俊似娇柔似媚,秋水浅映观音眉。
桃目若即羞若离,玉面不喜亦无悲。
泥菩萨,人不背,一身土,一身灰。
拭见真容方懊悔。
食髓知味,食髓知味。
从此不识人间美。”
这首略显粗浅的小词,叫做泥美人。
讲的,便是这样一位神容好似观音媚态一般的静美女子。
叫人只叹食髓知味,乃忘尽了凡世之美。
第八章:人间最冷是心寒
宁缺儿并不是没有想象过,等到再次相遇时,王戊的相貌会变作如何。
他想过,女孩或许会因为生活的琢磨,沾上几分沧桑老态,以至于年华不再。
也想过,女孩或许会像是平常的少女一般,长成位青春佳丽,谈笑间娇俏可爱。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能想到,那个小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脏丫头。
长大之后,居然会变成当下的这副模样。
那如同是白玉晶石雕琢而成的脸庞上,容貌俊似仙姿,高洁秀美。
恍若从未问津世事,因而出尘脱俗,清新自持。
可这本该无欲无求的人儿,却又好巧不巧的生着一双桃红粉目。
于是一颦一笑之间,皆似妖娆,又似媚痴。
弄得原本充满了男子气的豪爽举止,放在旁人的眼中,也变得撩拨心弦,勾魂夺魄了起来。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刚刚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的王戊,仅仅是搓着手走到了桌边,笑着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鲈鱼。
那丹唇轻抿的神情,便已经让宁缺儿不自觉地看红了脸颊。
“嗯,这鱼的味道不错,肉鲜汁美,算得上是一流菜品了。”
像模像样地品头论足了一番,王戊跨开腿,颇为大气地坐在了椅子上,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同时,她又看了眼尚愣在一旁的宁缺儿,不解地开口唤道。
“欸,我说宁缺,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呢,一块来吃啊。”
“哦,好,我这就来。”
被王戊叫醒的宁缺儿没由来的慌乱了一下,随之便注意到了门边,正同样呆看着姑娘的店小二,当即双目一凝,对着其出声说道。
“行了伙计,有劳你了,先下去吧。”
“啊?欸,欸,得嘞,那客官您慢用……”
知道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人,店小二连忙低下头,躬身行礼,快步退去。
可心里却想着,这些个该死的纨绔子弟,真白瞎了那天仙似的女子。
当然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等到房门被重新合上,宁缺儿才局促地转过身,迈步走到了桌边坐下。
他的表情有些发僵,也不知道在想着点什么。
他在想着什么呢,许是他来时想的那些事情吧。
又或者,是他儿时的某些回忆。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宁缺儿坐了良久也没动筷,好半天,才看着王戊憋出了一句。
“那个,戊儿……”
“嗯?”
原本正低着头扒饭的王戊听见了这个称呼,当即皱起了眉头,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就像突然被发小叫了乳名一般诡异。
“啊,我是说阿戊……”
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对方的眉头提了起来的宁缺儿,随即改口,换上了两人儿时的称呼。
“嗯,什么事?”没太计较地点了点头,王戊又夹了一口菜,塞进了嘴里问道。
看着那娇艳欲滴的嘴唇,沾上了油光的模样,宁缺儿“心惊胆颤“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一时间,王戊是有些听不懂宁缺儿的意思。
“就是,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吗?”努力地斟酌着言辞,宁缺儿身形端正地坐在位子上,面孔微热地解释着自己的问题。
其实,他有很多想问王戊的事情,有关于过去,现在,还有将来。
也有很多想与王戊说的事。
不过人总是这样,当太多的话挤到嘴边的时候,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以至于最终,他也只能先问起了这个,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事实证明,他可以不在乎王戊过去的经历,也可以不在乎王戊如今的处境,却总会在乎王戊往后的打算。
“以后啊。”不深不浅地抿了一口刚倒的酒水,王戊吃着嘴巴里的饭菜,半响,摇头叹道。
“还能怎么办,继续浪迹江湖呗。”
“浪迹江湖……”宁缺儿的眼底,约莫是闪过了一丝失意的神采。
不过紧接着,他便又问道。
“那你就没想过,要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吗?”
“安定?”许是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随后,王戊便笑着摆起了手中的筷子。
“不搭,这个词和我不搭,你知道,我是何门何派的人吗?”
“何门何派?”
“哼哼,在下丐帮青木堂执事,二袋弟子王戊,见过小哥了。”
说罢,王戊便拱了拱手,又动筷吃起了饭。
“丐帮,为什么就不能安定呢?”宁缺儿的目光有些恍惚,又有些黯然。
他感觉,他开始看不懂面前的女孩了。
“因为丐帮弟子都没有家啊。”
哪知,王戊居然没有回避这个显然有些笼统的问题,而是理所应当,并清晰明了地给了他一个回答。
这个回答让宁缺儿的眼前一亮。
“那,若是有人能够给你一个家呢,你会愿意留下来吗?”
“给我一个家,谁,你啊?”
神色有些好笑地瞥了宁缺儿一眼,王戊也没在意这公子脸上残留的微红,只是略显怅然地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又长舒了一口气道。
“行啊,若是哪天你能让我感觉我有一个家了,那我以后,便都听你的又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说王戊还不知道宁缺儿的那点心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却并不介意。
因为如今的她看宁缺儿,完全就是一种前辈看后辈的心情。
与其等他日后被别的女人骗,不如让他先在自己这里碰碰壁也好。
起码自己不图他什么。
“那,我们说好了。”听着王戊的话,宁缺儿的脸更红了些,语气也明显加重了一分。
看着这小子不开窍的模样,王戊也被逗得乐了一下。
只见她“噗呲”地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间,笑靥如花,两旁的物件都像是失去了颜色。
“姑娘不是你这么追的,傻小子。“
房间里,女子伸出手,用一根葱白的食指点了一下公子的额头。
而那公子呢,却还是强装镇定,又故作严肃地说道。
“那你也不能反悔了。”
说着,他就将自己的酒喝了个干净。
“是是是,我不反悔了。”
王戊没骗宁缺儿,她说的都是实话。
只是先后经历了两段人生,她其实早已经看淡了许多东西。
情与爱在她的心中,也早就没了最初的那份意义。
所以她不会动心。
可惜宁缺儿现在还不知道,相比于天生的性子冷。
这份薄情。
才是一种真正难以取暖的冷清。
第九章:听龙
是夜。
半空中,月朗星稀。
酉时。
青瓦间,炊烟散去。
鄱阳城南六十里外,有一座名叫过马坊的小镇。
镇上住着的人不多,说是小镇,倒不如说是个大点的庄子。
因为没什么地,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
所以镇里的人,有不少都做着些行道歇脚的生意,供路过的车马食宿,卖些酒肉野味,日子倒也算过得下去。
“踏……”
晚食过后,人困马乏,寂静的夜里,一声细不可闻的落地声突然响起。
过马坊的一间客栈后边儿。
一个头戴黑铁面具,身穿夜行甲衣的人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某处马棚的茅草堆前。
他的嘴巴紧闭,不做半点动静,也没去理会一旁,因为生人靠近而略显惊慌的马匹。
只是静静地盯了草堆一会儿,随即便用手中剑鞘,忽得刺入了茅草之中。
之后又抬手一挥,将一大片茅草拨开,露出了其下的一具尸体。
是的。
一具形容枯槁,不似人形,却又明显刚死不久的尸体。
为什么说其刚死不久呢,因为这具尸体的皮肉还没腐烂,尸臭也不明显。
虽然考虑到它所处的环境,和好似一块腊肉般的死状,尸体腐化的速度应该也会慢一些。
但是根据尸身的僵硬程度,和皮肤毛发的几处细节来看,它的死亡时间,大概也就是这两三天之内。
戴着铁面的人看着尸体沉默了片刻,接着掏出了怀里的一张纸,用一支炭笔在其上写道。
“过马坊匪头蒋柯已死,全身外伤一处,确认乃利刃封喉所致,丹田凹陷,皮肉干瘪,体内功力散尽,判断尸身脆弱,不敢擅动。请速派专人,至其手下客栈内的马棚后取尸详验,尸体置于左数第三个草堆之中。我将于半日后赶至鄱阳城,继续追查前朝余孽下落,望各部悉知。——五爪。”
写完字条,铁面人又抬起了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马棚外,那间夜幕下的客栈。
半响,沉闷地冷哼了一声,重新盖好茅草,提剑转身离去。
可以确定的是,他无疑是一个轻功极好的高手,以至于一个飘忽之间,便悄然不见了踪影。
只有那月色,仿佛是照亮了一瞬,他腰间的一块腰牌。
使得其上的“听龙”二字,被晚风记下了姓名。
盏茶的功夫过后,一只灰鹰带着一只绑在脚上的竹筒,就着夜色飞向了北边。
至于它究竟要去哪,这就没什么人清楚了。
……
“于是,从那之后我就开始独自在江湖上行走了,走了没两年,便来了鄱阳城,之后,就遇见了你。”
鄱阳城内,汾江楼里。
虽然夜晚已经降临,但是王戊和宁缺儿,却还坐在二楼的雅间内长谈着往事。
酒过三巡,说起了这十一年的两人一直从午后聊到了此时。
饭菜更是已经从鱼肉,换成了干货和糕点,供两人下酒时用。
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王戊在说,宁缺儿在听。
所以对于宁缺儿来讲,此时的他,当是又了解了王戊许多。
这使得他的神情一直很温和,就连平时只看重结果的性格,都变得耐心柔软了起来。
至于王戊,她本该是个懒散的人。
但是面对着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宁缺儿,她也不吝啬多花一些精力,来给他说一些他想听的事。
因此,只要宁缺儿问了,她便会一五一十地回答。
不做隐瞒,也不做太多省略。
这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因为她或许,早就该找个人好好地说说话了。
“那,你就没想过去找你师父吗?”
眼下的二人,是正在谈论王戊的师父,庞万山。
当得知庞万山,在王戊十六岁时便独自离去之后,宁缺儿的眉头轻蹙,显得有些不满。
这样的师父,在他看来无疑不够称职,至少他的师父就要比对方负责得多。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又很感谢那人,因为同样是拜对方所赐,王戊才能在这片江湖之中,习得一份自保的手段。
不然别的不说,光是王戊生的这副面貌,宁缺儿就很难想象,她要是再手无缚鸡之力的话,又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后怕地看了一眼王戊那张俊得出尘的侧脸,还有那双似是将人时时牵引着的美目。
宁缺儿暗自摇头,又移开视线喝了口酒。
他可以向天保证,这绝不是他定力不足。
而是和王戊说话,你确实不能看她的脸。
不然,估计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恍惚间,宁缺儿甚至又有些庆幸王戊是个丐帮弟子了。
否则,鬼知道他现在到底有多少个对手?
他的武功是不错,但显然还没做好与大半个天下为敌的准备。
“为什么要去找他。”
转着手中的酒杯,王戊倚靠在窗边,语气里带着半分随意,又带着半分消沉。
“他是自己要走的,我就算找到了他又有什么用,结果都不会变。而且以他的武功,也不用我来担心。”
武功……
提及这两个字,宁缺儿又下意识地想起了王戊先前的那一脚。
“对了,说起来,你的武功都是你师父教的吗?”
事实上,宁缺儿仍旧有些想不明白,以王戊师徒的身手,怎么会在江湖中名声不显。
别的不说,光是王戊那玄妙的步法,江湖上恐怕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她的拳脚之敌。
宁缺儿自认,以自己看过的情报之多,但凡是有些名气的江湖人,他应该都听说过。
但是对于王戊,他确实没有一点印象。
“不,有一种步法,我是自学的,并非我师父所授。”
这一次,王戊依旧没有瞒宁缺儿。
她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对于自己心中的朋友,不会有任何的保留。
不过她的心里,也没有几个朋友就是了。
“步法?”宁缺儿讶异道:“就是你之前用的那种?”
“是,它的名字,叫九宫步。”
“滴答。”
窗外下起了雨。
王戊喝着酒,扭头看向了外面那渐渐被雨幕笼罩的城楼,许久,突然开口说道。
“宁缺。”
“怎么了?”尚坐在另一边的白衣公子如此回应着。
“那天的雪,好像也是这般大吧?”
“嗯?”宁缺儿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也顺着王戊的目光,看向了窗外的大雨。
接着,释怀地发出了一声笑叹。
“是啊,是差不多大……”
烛台前,灯影摇晃。
人易愁,最是酒后。
逢夜雨不休。
第十章:听龙非龙
因为下了大雨,不便离开。
所以宁缺儿与王戊两人,便在汾江楼里定了两间客房,准备暂时住下。
由于宁缺儿刚赶到鄱阳城没几天,如果非要细说的话,今天应当正好是第三天。
而王戊,更是本就住在大街上,或者是桥洞下。
因此对于二人来说,住哪里其实都一样,反正同样是居无定所,也没什么非要回去的地方。
唯一让王戊有些尴尬的,是在结账的时候。
她摸遍了全身上下也仅掏出了几枚铜板,以至于只能看着宁缺儿把房钱和饭钱一起付了。
面对如此处境,即使是她这般的人,也难免一阵脸红。
转身就与宁缺儿约好,一个月之后一定拿钱还他。
可她却不知道,她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局促,和先前都不曾有过的怯样。
反而让宁缺儿根本没记住她说了些什么。
倒是只记得那双好看的眼睛,和其微微低垂的样子了。
好死不死,这小子还个“面瘫”。
脸上向来没有太多表情,发没发呆都一个样。
于是,王戊便以为他听进去了,甚至颇为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里,雨越下越大。
大到遮蔽了月色,大到熄灭了灯火,大到连打更的都没了声音。
只剩下那密集的雨声,还在城街的屋檐砖瓦间回响着……
也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个什么时辰,只知道天还没亮。
官道旁的一条小路上,一个身穿黑衣的铁面人,便已经出现在了鄱阳城的外面。
他是从过马坊赶来的,一夜走了六十里路,冒雨翻过了两座山,中间为了养足精神,还抽空睡了一小会儿。
许是注意到了这人铁面的反光。
城楼上亮起了一盏灯笼,一个身披蓑衣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对着这下方的人影喊道。
“喂!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至此?”
这年头,江湖人袭击官兵的传闻并不算少,所以当兵的也不得不防着点。
“眼力不错,可惜,何不再胆小一些。”
似是不屑,又似是遗憾地摇了摇头,铁面人一个纵身,便跃上了城楼。
他背着双手,立于已经被吓得摔坐在地上的士兵面前。
看着那张近乎失去了血色的年轻面孔。
铁面人忽得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响,又挪开了视线。
接着一边从士兵的身旁走过,一边淡漠地开口说道。
“你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记住,不然无论是天涯海角,我都会回来杀了你。“
说罢,随着一道冰冷的杀意散去。
铁面人就已经踏破雨珠,遁入了夜色之中,向着城内飞去。
他本来应该杀了士兵的,按照听龙卫的规矩。
哪怕对方可能根本就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又或者只是远远地瞥了他一眼。
但是听龙卫的行事风格便是如此,四品以下的官员甚至都不能听到他们的名字,否则就是杀头的罪。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动手,因为他加入听龙卫的时间尚不算长,也始终不想认命。
不过铁面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后不久,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便已经用一把匕首,割开了那名蓑衣士兵的喉咙。
鲜血喷潵着,混杂着雨水,无声无息地流淌在城头的石板间。
士兵的双目圆睁,脖颈奋力仰起,张望着天空中的雨幕。
也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想着什么。
一只手紧紧地捂着他的嘴巴,直到他彻底没了呼吸。
人死了。
风雨里,后来的黑影目光淡漠地看着铁面人离开的方向,沉吟着收起了匕首,闪身退去。
城楼上,士兵的尸体孤零零的躺着,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也不会再有人来处理这片狼藉。
他会在第二天被人发现,然后被当作是场意外而不了了之。
听龙卫,是先皇秘密组建的一支皇宫禁卫,他们只听从皇命,是一把真正独属于皇权的利刃。
在最开始的时候,听龙只是一群孤儿。
皇上让他们查谁,他们就查谁,叫他们杀谁,他们就杀谁。
但是慢慢的,上一代的皇帝便开始不满足于此了。
他让听龙们去吸纳江湖中的武林好手。
对愿意加入的人,就用尽一切办法控制住。
对不愿意加入的人,便直接杀了。
随着江湖中的高手被逐一击破,听龙卫的成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实力也越来越强。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行事手段却越来越成熟隐秘。
等到最后。
除了皇上、皇储,和同袍之外。
见过听龙卫办事的人。
乃至见过他们那身行头的人,都会被他们杀死。
哪怕旁人只是一不小心看了他们一眼也一样。
听龙卫的人,如果要离开,会死。
被招揽的人,如果不加入,也会死。
为了防止背叛,所有的听龙卫,都会被其他人逼着吃下一颗穿肠毒药。
如果没能按时拿到解药,结果亦不必多说。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是一群从未被“看见“过的人。
只会在夜间行事,来无影去无踪。
就像是一批,到了白天便会消失的魑魅魍魉一般。
没人知道他们的数量,更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甚至没人知道他们的装束与兵器。
只有朝廷中的实权官员,才能偶尔听说他们的名字。
得知朝堂之上,原来还有这样一柄悬在他们颈间的快刀。
同时,一众听龙卫之间,也没法确定对方的真实身份。
他们各自独立,单凭一枚铁牌相互辨认。
又彼此监视,乃至除了公务之外几乎不做任何交流。
每个人被招募的时候,见到的人基本都不一样,来的可能是个士兵,亦可能是个老叟。
而等他们加入之后,又会被要求去将那个联系他们的人杀死,来彻底隐藏自己这重新的身份。
只有邀请被拒时,别的听龙卫才会出手。
再加上时不时便会调换的名次与分组。
哪怕是刚进来的新人,在经过几轮调度之后。
也会彻底消失在那些一模一样的铁面,黑衣,与听龙卫行动统一的武功招式里。
当然了,那块用来证明他们身份的牌子,也和他们的铁面一样,外人谁见谁死。
毫无疑问的是,听龙卫,是一个你寻不见门路,但是等他们找上你的时候,你又绝没有权利拒绝的地方。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其中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而且时时刻刻隐藏着自己。
因为他们不仅要防着被不相干的人看出破绽,也要防着被自己的同袍图谋计算。
这是人的天性,也是必将会存在的猜疑。
所以向来没人清楚,一位江湖枭雄在背地里,会不会只是皇上手中一枚的棋子。
如今的江湖便是这样。
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
小打小闹没有什么,但是一旦事情做过头了,那朝廷要打压你,也不过就是翻手之间的事情罢了。
江湖小辈不知听龙。
老人名宿不提听龙。
但是等到这两个字来的时候,却没有人能够躲开他们。
第十一章:好一个采花贼
夜愈加的深了。
汾江楼里,原本正躺在床上熟睡的王戊,却突然被一阵极细微的声音惊醒。
只见她惺忪的睡眼猛地睁开,秀气的眉头也渐渐皱在了一起。
外面的雨声依旧细密。
但她却听到了一些别的动静,一些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雨夜里的动静。
这种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人,正从房顶上的瓦砾间走过一样。
声音很轻,轻到即使是王戊都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随着她侧过耳朵,又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周遭的声响之后。
她反而更加确定了这一件事。
那就是眼下,在她住的二楼与上层的三楼之间。
确实有一个人正待在窗外的屋顶上,甚至正冒着雨走动着。
而且对方的轻功似乎极好,如果不是其刚好踩到了一块碎石,王戊可能都发现不了他。
虽然明白自己心态早已不算年轻,但是王戊自认为她的身体应当还是耳聪目明的。
起码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判断出错。
所以在一个无声的鲤鱼打挺之后,她便跳下了床,穿好了鞋子。
王戊准备出去看看,以便将此事探个究竟。
如果其中另有原因,那她自然不会多嘴半句。
但若是叫她遇着了贼,她也绝对不会放跑对方。
毕竟在宁缺儿那,她可还欠着笔钱呢。
衙门的赏金就算再少,也都是肉不是。
神色“阴冷”地用一根布条扎起了头发,王戊眯着眼睛走到了窗边,故作凶狠地舔了舔嘴唇。
接着便打开了窗户,一个翻身跃入了雨中。
……
听龙卫的五爪今晚即有些意外,又有些兴奋。
因为他刚赶到鄱阳城,居然就接到了手下人传来的密信。
说前朝旧党的重要人物宁缺儿,今夜就下榻在他暗中经营的汾江酒楼里。
好家伙,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正愁着要怎么找对方呢,结果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于是,打点好东西的五爪当即动身前往了汾江楼,并根据密信所示的讯息,确定了宁缺儿所在的房间。
他没有脱去听龙卫的装束。
因为如今在查旧党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可不想被自己的“同袍”撞见真容。
更不想被他们当成闲杂人等杀掉。
只有在绝对安全,且不会与听龙卫产生任何交集的情况下,五爪才会脱下面具做回他的江湖人。
否则他就只是听龙卫的五爪(之前提过此人刚进入听龙卫不久,所以并没有换过代号)。
要说这世间的巧合到底有多巧?
理论上来说,只要不是概率为零的事件,那么它就有可能发生。
便如同是今晚。
因为白天受了王戊的刺激,所以想在睡下前多修炼一会儿的宁缺儿,竟然在回忆王戊的步法时,意外地有了一分感悟。
甚至连他已经停滞了许久的内功境界,都有了一丝要突破的迹象。
察觉出此事的宁缺儿哪敢不慎重对待,转念便收敛了心神,并全力运转起了自己的内功心法。
可就在这时,五爪也刚好来到了汾江楼。
透过窗,见到宁缺儿居然正坐在床上打坐。
难免有所怀疑的他,随即将一管迷香吹进了房里。
宁缺儿此刻正在突破的关键时刻,又怎么会有心思去注意外面的情况。
于是,毫无戒备之下,他不出意外的中了迷香的毒,又因为头脑混乱的缘故,导致运功出了偏差,大吐了一口鲜血,便要昏倒在床上。
至此,一个人影终于翻窗而入。
宁缺儿心中暗叹大事不妙,却已没了能力反抗。
所幸,下一刻,当是在他就要昏迷过去的那一瞬间。
他忽地又听到了一声女子的怒喝。
“呔,无耻淫贼,居然用药害我兄弟,你扯他的衣服做什么,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嗯,听到了这句话的宁缺儿,知道自己应该是安全了。
但他又莫名地觉得,与其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自己还不如被抓走算了。
所以说,阿戊到底误会了什么……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宁缺儿始终都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
也始终没脸得出答案。
……
五爪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行动快要成功的时候,居然会突然跳出来一个女子,硬生生地坏了他的好事。
其实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能够带宁缺儿走的。
毕竟身为听龙禁卫之一,五爪除了控制着自己曾经创立的江湖势力之外,一身武功也早已登临绝顶。
莫说是这小小的鄱阳城,就是放眼整个江南,他也不觉得有谁可以阻止他带一个人离开。
但是他显然还是小看了这天下人,也高看了他自己。
以至于只是一个错身的刹那,他便在几分大意之下被对方扣住了手腕。
紧接着,那女子就用一种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怪力,将他拉到了身前。
又在他猝不及防的瞬息,用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掌盖住了他脸上的铁面。
某一个瞬间,五爪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在他的脑袋被女子按着,砸进地板里的时候。
万幸他仍旧命大,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又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
然后便什么都不想地运起了轻功,挣脱了女子的手,向着楼外的雨中逃去。
五爪现在很后悔,后悔他怎么就没想到宁缺儿的身旁会有护卫。
毕竟他可是那个人的弟子。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今夜他一共犯了三个大错,一是急功近利,二是妄自尊大,三是露了听龙卫的脸。
那一张铁面,见过的人都得死,否则就是戴着铁面的人死。
五爪完全没有把握能够杀死王戊。
那么他就算暂时逃了,恐怕也活不久了。
想着听龙卫里其他人的身手。
还在空中腾挪的五爪无力地咬了咬牙。
不行,此番必须抓住宁缺儿,然后再杀了那个女人将功补过。
必须把听龙卫的所有痕迹都掐灭在此。
否则不只是他,他的门生,他的家人,都会被牵扯进来。
听龙卫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五爪从被盯上的那天起就想着要逃,他不想认命,更不想从此以后都只能被束缚着生活。
但遗憾的是,他的轻功终归没能快到足以让他跑掉的地步。
而如今,他这只飞鹰,似乎也到了要被折断翅膀的时候了。
第十二章:雨夜打架不仅看不清而且扰民
几个呼吸之前。
当王戊刚跳出窗户的时候,就碰巧看到了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影,不声不响地潜入了宁缺儿的房间。
这让她不免有些迷惑,因为她觉得以宁缺儿的武功,不应该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对方。
于是她一个闪身就跟了上去,跃到了三楼宁缺儿的窗边。
下一秒,她便见到了那个黑衣人正趴在宁缺儿的床上,对着其上下其手的摆弄着(其实是在绑人)。
床上红的白的一片(其实是血和衣服),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眼前的一幕虽然让她大受震撼。
但是空气里尚没有散去的药味,还是让她立刻回过神来屏住了呼吸。
并毫不犹豫地出声叫停了这场,在她眼里简直堪称“惨无人道”的暴行。
因为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二人的动作和状态。
所以王戊只得全凭印象地大喊了一句淫贼,将那个黑衣人叫得转过了头来。
又是一个呼吸之后。
王戊翻过了窗沿,黑衣人愣了一下也冲向了王戊,两人都没客气,上手就是狠招。
然而黑衣人到底还是轻敌了一些,以至于不小心被王戊拽住了手臂。
只是这一丝的差距,身具七层龙象功的王戊当即占尽了优势。
一“掌”便将那蒙面人的脑袋按进了地板里。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丐帮的女弟子,自身主修的功法居然会是龙象功。
那门传闻中只要修成一重,便能有一龙一象之力的苦修功。
虽然王戊现在看着也不像是个丐帮中人。
但那是女人该练的东西吗!
而且这是佛门传承吧!
可惜此时的蒙面人,既没有看出龙象功,也已经没有机会问出这两句话了。
他被那突然袭来的巨力打得差点昏死过去。
要不是脑后的一圈铁箍帮他挡了一下,他现在八成已经没有意识了。
也幸亏他的铁面有个用来固定的铁箍。
这才使得他抓住了王戊分心的时机,全力运转轻功,从那只看着不大,却又坚如金石的手掌下逃出了房间。
不好。
本以为黑衣人已经晕过去了的王戊,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余力。
一不留神,竟真叫他给跑了。
扭过头见到宁缺儿的嘴角还残留着一片血迹。
她只得先走到了宁缺儿的床边,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
还好,只是气息有些紊乱,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清醒。
不过这般看来,刚刚的那人恐怕就不是见色起意这么简单了。
是谋财害命?
还是另有企图?
确认了宁缺儿无事,王戊也没再继续逗留,飞身直接跃出了屋外,向着那黑衣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从宁缺儿吐血,到黑衣人遁走。
不得不说,这几个呼吸之间,着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雨里,五爪到此时都还没有缓过劲来。
刚刚的那个高手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没法确定,但他知道,如今的他必须杀了对方才能保全性命。
心悸地抬手摸了摸后脑的某块铁片,五爪承认,他虽然不喜欢这张面具,但是这次,它确实救了自己一命。
……
另一边,晚出发的王戊终究是跟丢了黑衣人的身影。
她的轻功本就不好,擅长的步数也只长于方寸内的腾挪,而不适合这种远距离的追逐。
“哗啦啦……”
看着漆黑的石板路上雨滴打出的水花,王戊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己本来就跑不过别人,现在又下着雨,她自然更别想追到对方了。
如此,便只能回去问问宁缺,他最近有没有招惹过什么人了。
这般想着,王戊转身便准备离开。
然而还没等她的脚步迈出去半分。
随着风雨被一声异响搅乱。
一把雪亮的飞刀就已经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将她的鬓发割断了少许。
“有趣。”
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眉头,王戊端正了自己刚躲开飞刀的脖颈,回头看向了一个正站在她身后的人。
“我还以为你只会跑呢。”
“其实我也想跑的。”接天落下的雨幕里,五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清冷哀怨地说道。
“但是现在,我们两个必须死一个了。”
“哦?”自行活动了一下拳头,王戊向后退了半步,缓缓地拉开了架势问道:“怎么说?”
“不该问的别问,我这也算是为了你好。”
许是待到几颗雨珠,刚好遮住了王戊的视线。
铁面之下,五爪的瞳孔猛然收紧。
只见他双腿一蹬,身形便飞速地向后退去,双手跟着翻出了一道道残影,反复掠过了自己的身前。
下一刻,大雨中,天空似乎是变亮了一些。
又或许,只是那清幽的月光又变冷了一分。
王戊微微抬了抬头。
随即,明暗里,她面前无数的雨滴骤然破裂,炸成了一片肉眼难辨的细密光点。
而从那一颗颗水珠之后钻出来的,却是一柄柄闪烁着寒芒的利刃。
原来如此,居然利用雨水隐藏了自己的飞刀吗。
看着那漫天而来,又薄如蝉翼的刀片,王戊的神情终于认真了一些。
因为她发现对方除了轻功不俗之外,本身居然也是个绝顶高手,光是这手使暗器的功夫,就已超当世一流。
同时她亦知道,这人当下,恐怕是真要和她分个生死了。
没有预兆,也不知原因。
不过。
从狭路相逢到拔刀相向。
这不就是江湖吗……
是啊,这,就是江湖。
……
王戊至今一共只学过七门半的武功。
其中半门,是像内功又不像内功的龙象功。
因为不能算是真正的内功,所以只能当做半门来用。
另外一门,是她学自奇遇的九宫步,擅挪移,却不能飞纵,可纠缠,却不能追踪。
还有一门,是她常用来对敌的擒龙手,这是一套擒拿绝技,足够凶狠,但也不轻易杀生。
多的两门,是她不擅长的轻功,能飞檐走壁,嗯,大概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最后三门,全是步法,不用轻功的步法。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三种步法里,刚好有一门,能够应付眼前的这种状况。
“徒儿,今日为师便教你一门步法,你且听好,这门步法只有一步,叫做蓄势待发。”
耳边,老乞丐曾经的教诲似乎还在声声回响。
转息之后,王戊便已经调动七层龙象功,向着前方一脚踏出。
“砰---!!”
当是时,一声巨响震动鄱阳。
风骤停,白雨逆飞倒挂天上。
石径断,岩板竖立阻断寸芒。
云雾散,小家碧玉花鞋未脏。
……
啪!拍案落板,好个排场!
第十三章:力拔华山气盖世
势。
这是一种很玄乎的说法,便如同内家功夫里所讲的气一样。
但是在当下这个,真的可以练出一口气的武侠世界里。
势,自然也有了它的一番门道。
而庞万山教给王戊的这第一种步法,其实也就是一种对于势的运用。
说它是步法,倒也没那么准确。
不过如果说它不是步法,那就更没有什么词能够用来形容它了。
毕竟它的全部套路,也仅仅只是向前踏出一步罢了。
毕竟它的通篇所述,也仅仅只有寥寥的一句话而已。
书讲:人如岳,立自巍然不动,倒则地裂天崩。
这步法的名字叫做横山。
其中唯一的一招,蓄势待发,就是以全身的气力模仿山岳坍塌之景观。
“噼里啪啦……”
随着大片大片的碎石土块从空中落下。
随着雨水再次模糊视线。
五爪面色目光阴翳地,轻身退到了一处房檐上。
此时,他下方的路面已经向后平移了一丈有余。
道路的中央,一块巨大的石板倾斜着,混杂着泥土,就好像是一面墙壁一般,挡下了他刚才丢出的所有暗器。
而在“石墙”后方站着的,则正是还保持着踩踏之势的王戊,眼下的她依旧毫发无伤。
可与她身后的一片静好相比,她身前却已是满目狼藉。
这女人是疯了吗。
为了挡下一波暗器,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
五爪想不明白。
但他不知道的是,王戊其实最怕像他这样,轻功高超又擅长暗器的对手。
因为王戊追不上这般的人,而且她的身体也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
虽然她确实可以借助龙象功的巨力,爆发出一瞬超乎寻常的速度。
但是仅凭王戊的轻身功夫,那样的速度只会让她自己受伤。
说到底,此间的原因还是因为龙象功终究不是完全的内功,也不是完全的外功。
它是由内功的冲脉方式,结合外功练就的经络与骨骼,才得以发挥出这般巨大的威力的。
但也是由于如此,所以这门功法并不具备内功那般连绵不尽的内力。
也不具备外功那般横练强悍的身体。
王戊强的,是她内力的凶猛,是她皮下的骨头,是她坚韧的经脉。
除此之外,她的血肉与普通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一招一式之间也需要用内力来保护。
然而她的内力又不够多,没法在龙象功那种巨力的冲击下,护住身上的每个地方。
所以她一旦用龙象功把自己给“踢”出去了,那就真的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万幸的是,这世间还有内气可以用来抵消反作用力。
否则,王戊可能连像当下这样“踩地板”也不敢乱踩了。
盖因如此。
刚刚的王戊,实际上不是不想躲开暗器。
而是因为那暗器太密,她躲不开。
同时她也不是不想接下暗器。
而是因为那暗器锋利,她接不住。
这怪她吗,这不怪她,毕竟她的手头连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能够将方才那些如同暴雨一般的暗器全部挡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五爪哪知道这些啊。
他只知道面前这女人的力气着实大得恐怖。
而且貌似还是个暴脾气,一动手就拆了半条街。
好家伙,这事放在谁身上谁不怕。
就那个白白嫩嫩的拳头,要是打中人恐怕能把人直接打成肉泥。
我刚刚可以活下来,还真得感谢对方手下留情啊。
否则别说是一个铁箍了,就是铁鼎也得被拍成铁饼吧。
暗自咽了一口口水,五爪彻底放弃了与王戊近身交手的想法。
腰间的长剑也被他背到了背上以防碍事。
虽然听龙卫在外执行任务,理论上只能使用听龙卫统一的武功。
但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五爪也懒得隐藏什么身份了。
反正他刚才已经用了自己的暗器手法,现在索性就直接拿出全力与面前的人分个你死我活。
如若不然,他也没有生路。
“小姑娘,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又师从何门何派?”
房檐上,五爪将双手负到了身后,背朝着明月,俯视着王戊问道。
“你问这个作甚?”
大雨里,王戊嫌弃地撕开了身下碍手碍脚的裙摆,露出了雪白的小腿。
又踢开了卡脚的鞋子,任由着只绑了几圈布条的脚丫,踩进了地上的泥水中。
“如果你死了,我可以帮你通知师长过来收尸,总好过让你曝尸荒野。”五爪继续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最后死的会是我而不是你呢。”做好了所有准备的王戊,随手将头发甩到了身后。
“哼,牙尖嘴利。”
目光幽幽地冷哼了一声,五爪放在背后的双手也终于有了动作。
又是一阵风过,他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房顶上。
这人的轻功居然又快了!
王戊错愕了一瞬,她确实没想到,对方居然还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事实上,五爪只是彻底放开手脚,用起了自己的独门轻功而已。
而且若是论快,他的轻功或许还没听龙卫内通用的轻功快。
这门功夫只是胜在隐蔽而已,但是拿来在这样的一个雨夜中杀人,倒是正好。
某颗雨滴的倒影里,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随即便是六枚飞刀并列袭来。
王戊直接单手抓起了地上的一块碎石,向着飞刀射来的方向丢去。
那石头足有半个人那么大,随着一阵闷响,石头挡下飞刀撞入了夜色之中,却也没能砸到某个再次淡去的人形。
不过王戊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至少她没被飞刀射中。
内气虽然可以保护她,让她避免被自己的力量震伤,又或者是被石块的棱角划伤。
但是面对那些,同样附加着一个绝顶高手内力的利刃。
她也只能用其他的东西附上内气挡开。
不然她的身上绝对会被留下几个窟窿。
王戊现在很后悔,后悔她为什么没把自己的那根竹杖带出来。
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了。
罢了,先随便捡个东西用用吧,谁让我是丐帮弟子呢。
无奈地如此想道。
“嗬啊!”一息之后,跟着一声大喝。
在五爪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王戊居然俯身,将一块本来还倾斜在泥土里的巨型石块给拔了出来。
那石头足有半丈宽,近两丈高,立起来的时候甚至遮住了天上的月光。
“老贼!”石头下,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人影终是高声喊道。
“吃我一棒!”
你他娘的跟我说这是棒!?
今夜的鄱阳城百姓无人入眠,却也不敢出门。
因为他们隐约的听到了一声声巨响。
离得近的甚至还看到了一根如小楼般高的柱子,在大街上挥来挥去。
这就是江湖人吗?
没人知道。
也没人敢问……
ps:有关于双更的原因:因为明天要去医院配药复查,就是一些你们都知道的老毛病,所以更新就在今天先发了。
至于明天我就不更新了,希望大家理解。
还有关于老书的问题,我现在精力不足,但是得闲时也可能会更新的。不过你们也不要专门等什么的,这样我真的不大好意思,谢谢大家了,笑。
第十四章:王戊只认识一户姓李的人家
五爪有一种错觉。
雨大概是小了。
又或许,只是被天上的那根,说不清是石柱还是石板的东西打碎了大半。
巨大的阴影遮蔽了他的铁面,猛烈的狂风吹股着他的衣袍,令人难以喘息的压迫感,将他的全身上下都死死地笼罩了起来。
人们天生畏惧巨物,更畏惧其咆哮着撕风而来的模样。
此刻,面对着头顶那块,约莫有两丈高(六米)的铺路石,裹挟着一股几乎让人无法理解的巨力轰然砸下。
五爪意识到,他心中某种原始的恐惧似乎是苏醒了。
他正在害怕死亡。
因为他的腿脚在那一刹那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我的暗器没用。
他这样想着。
我得跑。
五爪知道。
可他却动不了。
不过他还是幸运的,因为一颗碎屑大小的石子,在巨石落下之前,先一步砸中了他的面具,将他蓦然砸醒了过来。
在四周被内力挤压的无比狂躁的风中。
在那块像是能将他砸得粉身碎骨的岩石下。
五爪猛地抽身向后退去,在他的眼神还未恢复清明的一刻。
他的轻功应该从没这么快过。
双腿自无力加速到几近无形,只用了不到眨眼的时间。
于是,在巨石砸落的同时,五爪也已经退出了石块所能砸中的范围。
然而王戊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步。
只见她忽地将原本还抱在怀中的石头松开。
又在石块尚未彻底落地的一瞬间,将两手交叠,推在了岩石的底部。
紧接着,面露悍色地一脚踏出。
女子的声音在内气的作用下,竟犹如洪钟大吕一般地响起。
“横!山!移!来!”
“嘭!!”
说不出是浑厚还是动听的怒喝,伴随着一声闷响。
阵阵排开的劲气恍若浪潮。
使得悬在地面上方不到半寸的巨石轰然转向,平移着撞向了另一边还未站稳的五爪。
那如同山岳坍塌一般的气势,仿佛叫空气都变得黏稠压抑了几分。
猝不及防之下,刚丢出了几枚飞刀的五爪,也只能堪堪把双手挡在身前,抵住巨石与王戊硬抗了一招。
“砰砰砰!”
两个绝顶高手的内气纵横,随即尽数贯入了岩石之中。
再也支撑不住的巨石当即磕磕作响,伴随着石屑飞溅,寸寸崩裂。
同时,一股沿着石体传透而至的巨大力道,也终是撞在了五爪的身上。
“噗!”这一次,五爪没能全身而退。
他如同一块破布一般倒飞了出去的。
半空中,那黑衣人影口吐鲜血,两条手臂翻折弯曲,隐约间,还能看到些许从血肉里刺出来的森森白骨。
“噼里啪啦……”
已然崩解的巨石,也碎成了无数的小石块炸向四周。
有的打在了两侧的墙壁上,有的打在了人家的房门旁,但更多的还是射入了漆黑的夜幕里。
四把飞刀险之又险地擦过了王戊的手臂、大腿、小腹,还有脸颊。
各带起了一道血线,之后跟着碎石飞远。
它们原本瞄着的,应该都是胸口和脖颈这样的要害。
可惜五爪被王戊打得措手不及,乃至连暗器都失了准头。
满目疮痍的街道里,雨确实快停了,倒在地上的五爪双目无神地喘息着,身形扭曲,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已经独自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年的王戊,当然不是第一次杀人。
因此眼下她的心中倒也没有太多波澜。
如今的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
而江湖在她看来,便是一个少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方。
起码到目前为止,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一如先前所说,王戊总是凉薄。
虽然她还算念旧,但能叫她记挂的人或事,至今也就只有那么几件而已。
尚未平息的风扰乱着耳朵,看着五爪的王戊,眼神中唯独带着一分疑惑。
她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为什么要和她死斗到这种地步。
别的不说,光凭此人的轻功,他要走自己就绝对拦不住。
到底是什么让他不顾形势,又重新折返回来的呢。
轻轻地摸了摸下颚旁,一道已经无比接近脖颈的伤口。
王戊摇了摇头,只能感叹对方不愧是绝顶高手。
居然在瞬息间,便从一片乱象里规划出了一条近乎完美的线路。
使得一把飞刀在真正击中她之前,都没有被她注意到。
是隐藏在其他飞刀的后面吗,又或者是借助了碎石?
不管怎么说,这种暗器手法都已经足够可怕了。
要不是他一开始就失了准头,我或许真会着了他的道。
如此想着,王戊正欲上前与五爪再“聊”几句。
可这时,一颗恰好落在地上的小球,却及时地阻止了她的意图。
“呲---”
只见一个呼吸的间隙,一股浓郁到足以叫人伸手不见五指地雾气,便充斥在了街道之中。
刺鼻的气味让王戊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等到雾气散去,路面上又哪里还见得到五爪的身影。
鲜血,乱石,飞刀,都还留在原地。
唯独那一个人却不见了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正从街道的对面缓缓“走”来的青年。
这青年撑着把伞。
身上穿着件干净的浅蓝色外袍,可身下却是把木头做的椅子。
那椅子的外形,看上去就和王戊前世所知的一种叫做轮椅的东西差不多。
此刻,青年便坐在这样的一把椅子上。
似乎是略显惊讶地看了一眼四周的场景,嘴角却依旧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直到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王戊的身上。
他的眼底这才闪过了些许,除了从容之外的其他神色。
毫无疑问的是,哪怕眼下的王戊狼狈无比。
但她的样貌依旧让她看起来既英姿飒爽,又娇媚动人。
甚至还因为那身破烂的衣服,与沾污了皮肤的泥土,多了一分别样的风情。
不过青年眼中的异色也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被他平淡地掩饰了下去。
随后他又抬起了手来,一边行礼,一边对着王戊温声问道。
“这位姑娘,敢问此地刚刚发生了何事,怎会弄成这幅样子?”
“在问别人事情之前,你不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王戊,冷着脸回了一句。
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严词厉色在旁人的眼里,或许只会显得她更加娇俏而已。
“如此,倒真是我唐突了。”
可能是觉得,在这女子的面前着实保持不住风淡云轻。
青年最后还是微微低下了眼睛,没再去看王戊的脸,但眉宇之间却仍然浅笑着说道。
“那么且容我先自我介绍一番,小生姓李,木子李,鄱阳本地人士。”
“名唤李怜词,怜惜的怜,词句的词。于此厚颜,见过姑娘。不请自来,还望姑娘勿怪。”
第十五章:你总会希望有些人能不记得你
姓李。
鄱阳本地人士。
听到了这两个词的王戊,身子突然僵了一下。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面前这个青年的衣着考究,看着显然不像是个寒门子弟。
而在这鄱阳城中,姓李的大户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一家。
那便是当年,王戊卖身的那个李家。
至于李怜词这个名字,她自然也是有些印象的。
此人应该就是李家家主的大儿子。
那个在下人们口中,天生残疾却饱读诗书的大少爷——李小先生。
传闻这位李公子,原本名叫李词。
但他在出生的时候,便被大夫查出了双腿无力,不能行走。
其母十分怜惜他。
其父就给他改了个名字,唤做李怜词。
李怜词的外貌相当俊逸,身体也如常人一般无二。
唯独那双看起来本该没有任何问题的腿脚,却不知为何就是不能移动,无论请了多少大夫来看也没有用。
明明那上面的血肉并没有萎缩,里面的骨头也没有折断,可就是说动不了便动不了了。
小时候的李怜词几乎没怎么离开过院子。
即使是当年在李家给二少爷当丫鬟的王戊,也只是远远地见过他一眼。
不过后来,听说李父托某个墨家的工匠,给李怜词做了一把可以用手推着前行的椅子。
从那时起,他便慢慢地出现在了世人眼中。
甚至开始接手起了李家的生意。
若问王戊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除了儿时,从仆人们那里听到过许多风言风语之外。
她在江湖上得知的消息其实也不算少。
毕竟鄱阳李家,这些年在武林中还是挺有名气的。
他们一门,虽然没有一个绝顶高手,但却很会做生意。
家族产业“莫来当”,更是开得全天下到处都是,甚至有好几个门派的掌门都与他们有着不浅的私交。
所以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什么江湖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惹事。
有趣的是,除此之外王戊还听人提起过。
李家大公子李怜词,虽然双腿残疾,但一手暗器功夫却是练得炉火纯青,甚至可以媲美一些绝顶高手。
乃至有人称他为不近公子。
意思是在他的暗器之下,没人能够走到他的身边。
而他也不需要往前迈出一步,便能克敌制胜。
当然,在王戊看来,这与他的对手大多都不强于一流也有关系。
可要说王戊此刻为什么会这般心虚。
那倒不是因为李家的势力,也不是因为李怜词的武功。
讲来讲去,其实还是因为当年的五十两银子。
毕竟她确实骗了人家的钱财。
而她的卖身契,也确实还压在别人的手里。
不过他们应该早就将这事儿忘了吧。
想想李家怎么着也是个名门。
总不至于记一名逃跑的丫鬟记到现在,更不至于差那五十两银子。
而且我如今也是真拿不出钱来还给他们。
还是等日后有机会再上门赔礼吧。
如此盘算着,王戊终于端正了稍显复杂的神色,并重新抬起了眼睛,看向了李怜词,斟酌着说道。
“原来是李公子,幸会了。方才有一个黑衣人想要暗害我兄弟,所幸被我撞破,这才没能得逞。之后我又追至此处与他交手了一番,可惜最终还是让他给跑了。”
“亦是因此,我在见到公子的时候,才险些将你当成了那人的同伙。不过眼下,观公子这般坦荡姿态,想来倒是我多虑了。”
王戊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她的确暂时排除了李怜词救人的嫌疑。
因为仅凭他的那把椅子,是没有办法救走重伤的五爪的。
起码不可能像刚刚那般毫无痕迹的救走。
“姑娘言重了。”
心中略微有些惊讶地又审视了一圈四下的景象。
李怜词着实没有想到,这居然仅是两个人交手的结果。
甚至其中一人,还是眼前这般秀气的女子。
回想起刚才,那一声声令楼阁都震颤不止的巨响。
他对待王戊的态度不免显得更加慎重了一些。
同时,多年从商的经验,也让他注意到了王戊那点并不明显的语气变化。
这让他的心中,在谨慎之余亦萌生了一丝疑惑。
奇怪……
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而且她先前的神情为何会那般飘忽。
莫非她在撒谎?
也罢,且先试她一试。
“对了姑娘,礼尚往来,我刚才已经向你介绍过我自己了,那你是否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静静地撑着伞,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此时,李怜词的半张脸正好被伞沿遮挡着,使得王戊没法看清他的眼神,只能听到他和气的声音。
对于李怜词来说,眼下的他无疑是想要问出一些有关于王戊的信息,再借助自家的当口去查查对方的来历。
可还在想着怎么找借口离开的王戊,却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
甚至半响才回过了神来。
“哦,名字,这是当然。”
她的眉头轻蹙,许是在暗叹自己的大意,问答间居然犹豫起了该说真名还是该说假名。
然而此时,哪怕已经露了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把话说下去了。
“小女子名叫江虞,江河的江,虞姬的虞,在此见过公子了。”
“……”
听着这话。
李怜词并没有直接回应王戊。
而是抬起了一直半垂着的眼睛,透过伞沿对着王戊的脸看了半天。
许久,才无奈地笑了一下,缓缓地出声说道。
“知道了,江姑娘,既然江姑娘不想与我多聊,那我便不多打扰了,还请江姑娘留步,我们以后有缘再见。”
说罢,他就转动木椅,独自远去,至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分气度,也没让人看出他的半点心思。
而王戊则是好不尴尬地站在原地。
她知道对方已经看穿了她的假名。
不过随着李怜词走远,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王戊确实是一个普通人,起码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
所以她也会怕麻烦,也会有不可避免的缺点。
但是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人都没法预料到自己的改变就是了。
等到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好不容易过去的时候。
第二天的清晨。
李家东院。
李怜词正坐在自己的书桌旁读着一份卷宗。
作为鄱阳城里最大的势力。
也作为号称可见皆可当的“莫来当铺”东家。
李家一直在记录着历年来,于鄱阳城内发生过的大小事件。
这也算是他们能够在此地扎稳脚跟的原因之一。
而李怜词,则是在这一晚一口气查阅了其中的二十一份抄本。
于是,在看到了一个乞丐与一个剑客的近期记录之后。
他那旺盛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王戊,逃跑的仆人,二弟的丫鬟,怪病,卖身契……”
喃喃着这些,在一瞬间串联到了一起的词语。
轮椅上,英俊的青年合起了手中的书本,抬手揉了揉一夜没睡的眼睛,嘴角轻勾着,好不满意地笑道。
“呵,这下有意思了……”
第十六章:谁都会有童年往事
在李怜词的记忆中,他有关于儿时的回忆,除了那间满是书柜与书本的屋子之外,几乎就是空白的了。
他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
这一点,是他从记事的那天起就已经明白的事。
他的腿不能动,所以他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整日就只能与书本作伴。
这让他养成了一种如同一本书一样的性格。
初见只能识得封页,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就只能在漫长的相处中,一点点地去通读。
有时甚至还需要反复地琢磨,才能明白其中的内容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能够称得上是了解李怜词的人,除了他的父母之外。
大概也就只有他的弟弟了吧。
那个比他小两岁的二弟,李怜英。
李怜英是一个如同纸面一般的人。
这是李怜词对其的评价。
原因是大多数的人只需要看他一眼,便能够知道他的想法。
这种人难免略显浅薄,而且通常没心没肺。
但是李怜词,却并不讨厌自己这个天天就只知道傻乐的二弟,甚至还挺宠他的。
理由是源于从前,在李怜词还不能随意离开家门的时候。
就是李怜英每天去他的院子里逗他开心,与他说笑的。
盖因如此,他亦是对曾在某一个多月里,一直被李怜英挂在嘴边的那位神仙妹妹有些记忆。
毕竟,他当时的生活平淡的就像是一碗白水,任何一点掺入其中的味道,都能叫他印象深刻。
……
还记得,那应该是一个才开春的新年午后。
二弟突然兴冲冲地跑来同他说,自己有了一个新的丫鬟。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李怜词起初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笑着,看着二弟在那里炫耀。
说那个丫鬟如何如何漂亮,小手如何如何柔软,还冰冰凉凉的,没一点烟火气。
接着,李怜英又开始讲起了自己与对方见面的过程。
他说他刚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女孩还是个小土包,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但等她被人带走,清洗打扮一番之后。
再牵过来一看,好家伙,那粉雕玉琢的模样简直就和神仙家的童女似的,无比讨人喜欢。
李怜英觉得,以后不能叫女孩丫鬟,应该叫她神仙妹妹。
对此李怜词只能哭笑不得地让他去询问父亲,并表示自己可做不了主。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二弟也着实有趣,才小小年纪居然就打起了人家姑娘的主意。
这要是被父亲知道了,还不得把他捆起来打。
不过也好,早管早教总比日后误入歧途来得要强。
关于这点,李怜词相信父亲自会有一番定夺。
事实证明,李怜英之后确实吃了一顿板子,原因是其目无尊卑,但他也确实对着那个丫鬟叫起了神仙妹妹。
这让李怜词有些惊讶,因为李怜英平时最怕父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二弟这般坚持的模样。
同时,他也对那个所谓的神仙姑娘有了些许好奇。
家里的仆人偶尔会在做事时谈论起那个女孩。
说她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流浪的乞儿,反倒更像是个落难的小姐。
举止得体,谈吐大方,见识也多,还总能讲些好听的话,讨老爷和夫人开心。
其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怜词就没怎么见过李怜英了。
只知道那小子整天跟在新丫鬟的后面叽叽喳喳,弄得家里的下人都开始说起了闲话。
至于那个新丫鬟呢。
她后来,倒也真的做了一件“大事”。
传闻有一次,他二弟得知了女孩居然会写字,便让其帮自己做课业。
结果那篇文章竟被第二天来家里教书的先生给看上了。
直夸李怜英文采斐然,目光长远,实为一块璞玉,细琢可成大才。
但等这件事被回家的父亲知晓了以后,深知儿子秉性的他,直接用一顿毒打问出了实情。
然后,女孩就被安排去陪着二弟一起读书了。
女孩的文章李怜词之后也看过,不得不说,写得很好,至少不是他那时能写出来的。
于是,他心中想见一见女孩的念头,也愈发强烈了起来。
可哪知等他将这事对二弟提起的时候,李怜英竟然像藏宝贝似的,藏着女孩不让他见。
这着实是令李怜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还能跟自己的弟弟抢一个丫鬟不成?
再之后,那个月的月底,女孩就跑了。
……
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更没人能料到,那个平日里无比乖巧的女孩,居然会选择逃跑。
那六七天的时间里,李怜英整日缠着父亲,想让他派人出去寻找女孩。
但女孩终归是一个丫鬟,又怎么值得动用大力气去寻找呢。
甚至因为李怜英不争气的表现,李父反而更不想将王戊寻回来了,只是将其训斥了一顿,便不再理会此事。
李怜词那时曾抽空去看望过自己的二弟。
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弟弟,居然因此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乃至开始自觉读起了书,神情专注。
暗自欣慰的他,并没有出声打扰,就命人带自己离开了。
而眼下,又有谁能够想到。
当年的那个女孩居然又回来了。
而且还是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
以一个绝顶高手的身份。
作为一方势力的少爷,李怜词自然非常清楚,一位绝顶高手对于一个家门,亦或者是对于一个门派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他们李家从前便是因为没有绝顶高手坐镇,所以即使生意遍布天下,也只能屈身江湖二流。
再加上李怜词的修为,如今刚刚突破绝顶。
所以他更能够明确感受到,在绝顶与一流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至于他究竟是如何确认王戊的修为的。
答案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昨晚,他在与王戊告别的时候,见到了对方留在路面上的一个脚印。
在一块支离破碎的石板中间。
在一截扭曲龟裂的岩层下面。
王戊当时没有穿鞋,所以她的脚印很容易辨认。
虽然完全想象不到,那样一只小脚到底是怎么踩到那么深的地里去的。
但李怜词也已经基本能够体会到王戊的“厉害”了。
不过,既然如今都已经遇见了,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是吗。
我们李家莫来当,可还没吃过买卖上的亏呢。
如此想着,李怜词悠闲地闭着眼睛思索了片刻,随后伸手关上了书房的窗户。
接着推动轮椅,缓缓离开了房间。
这位已经做好了打算的当铺少东家,准备先去一趟仓库,找出当年的那份卖身契,然后再去一趟汾江楼,去谈一笔不大不小的生意。
至于是什么生意?
哼,那当然是欺男霸女的生意。
第十七章: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李家大院。
晨间早起的仆人刚打开门,清扫完了台阶上的灰尘,随后就见到自家的大公子急匆匆地从侧门“走”了出去。
熟悉李怜词的人都知道,他出入家门走的都是侧门。
而每当他的轮椅,动得比寻常人走路都要快一些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足够急切了。
所以即使李怜词的神色,与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两个已经在李家待了十几年的仆人还是凑到了一起,小声的议论道。
“哎,你说少爷这么着急,是干嘛去啊。”
“嗯,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是在查什么东西,可能跟昨晚的那几声巨响有关。因为就昨个半夜,少爷还让我去拿过书库的钥匙呢。”
“半夜,好家伙,那你现在岂不是困得要死?”
“是啊,不过我还不算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老刘他们。昨夜大少爷出了一趟门,回来后就叫他们加急赶工了一次,一口气把城里这几天发生的大小事项都整理了出来。然后还没等编辑成册,就全给要走了。所以啊,他们眼下估计才是真的一宿没睡呢。”
“嚯,我怎么感觉我错过了一件大事啊。”
“去,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你就偷笑吧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嘿嘿,没办法,谁让我睡得死呢。”
事实上,关于此事,也不能怪李怜词着急。
而是一个可能存在的绝顶高手,其对于一个家门的重要性与威胁程度都太大了。
他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存在。
所以,他才会在听到了那几声令人心惊的动静之后深夜出行。
也是因此他才必须尽快查明真相。
以至于让一堆人都陪着他忙活了一夜。
不过要说他到底是怎么查出王戊的身份的。
那还真是多亏了宁缺儿。
还记得之前,他在小巷子里与王戊的交手吗。
光是两人溢散的内气,便已经足以叫一些不入流的武人提心吊胆了。
二人的对峙又怎么会不引来李家的耳目呢。
同时,宁缺儿最后还出于气恼,大叫了一声王戊的名字。
这才使的李怜词将一切的线索都联系了起来。
李怜英曾经在李怜词面前这样说过,那个女孩打扮前就是个小乞丐,打扮后却和神仙家的童女一样,是神仙妹妹。
而昨天,外出的耳目带回来的消息则是这样说的。
“晨近午时,见一剑客与一乞人交手于伢儿巷,半招之间,气劲骇人,故留心之。因二者武功高强,不敢近听,只闻剑客唤乞儿王勿(同音字不明),遂觉两人暂离巷间。
在下武功粗陋,不能随行,幸得一沿街小贩告知,识二人已至汾江楼,乃乔装前往。
楼内久坐,又于一小厮口中听闻,那乞人洗去泥污之后竟是一倾城美人,可令见者再难忘怀。
此事甚怪,不敢怠慢,乃寄信一封,还望主家明察。”
将这条消息,结合李怜英当年的描述,加之李怜词自己的所见所闻。
想来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武功高强的倾城美人可没有那么多见。
当然无法否认的是。
其中也有那么一分可能,是李怜词大意猜错了。
不过这一切的答案,都会在他前往汾江楼后而揭晓。
所以无论如何,汾江楼他都是必须去的。
……
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宁缺儿此时还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疗伤。
而王戊呢,则是已经换上了原本的乞丐装束,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喝起了酒。
昨天刚换上的新衣裳被毁了,幸好不是自己出的钱,所以也不心疼。
而且那身衣服穿起来也着实不自在,还是如今的这一身好,透气,方便,又踏实。
待到宁缺儿平复内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王戊那只小葫芦里的酒,已经被她喝了大半。
皱着眉头看着王戊那副坐没坐相的姿态,宁缺儿似是无奈地吐了一口浊气叹道。
“阿戊,白天不该如此喝酒的。”
“欸,这话你可就说错了,你知道人生最快意的三件事是什么吗?”
用一根手指勾住了绑在酒壶上的红绳,王戊侧过了头来,对着宁缺儿笑道。
“是什么?”
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宁缺儿相当给面子地问了一句,但手头,却只是拿着自己的长剑擦拭了起来。
“哼哼,说你是个木鱼脑袋吧,还不信。”眯着眼睛轻笑了两声,王戊竖起了三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掰扯道。
“这三件事啊,无非就是朝朝玩乐,日日饮酒,与……”
“与?”
见王戊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宁缺儿只得又抬头看向了她。
于是,王戊这才挤了一下眼睛,神情揶揄地笑道。
“与夜夜笙歌。”
“……”
被身前这位,本该负责貌美如花的“女流氓”臊得面目一红。
宁缺儿的身子僵了半响,随即低下了脑袋,重新擦起了手里的剑,并轻声骂了一句。
“下流。”
“欸,这你倒是说得没错,我是乞丐嘛,本来就下流,哈哈哈。”
房间里传来了女子欢快的笑声。
如今的王戊,大概也就只有在眼前这位老友的面前,才会表现得这么肆无忌惮了。
又是几句闲聊之后。
或许是终于注意到了王戊的打扮,宁缺儿难免有些在意地接着问道。
“你怎么又穿回原来的衣服了?”
“哦。”回过头抓起了桌上的几颗花生米,将两颗丢进了自己的嘴里,王戊背靠着桌沿说道。
“昨天的衣服,在我与那个黑衣人交手的时候被打烂了,而且穿起来当真难受得紧,所以我就换回来了。”
“打烂了?”宁缺儿的神色露出了一丝异样。
下一刻,王戊的一颗花生米就已经弹在了他的额头上。
“想什么呢,就是破了一些边边角角。”
“我知道,我没多想。”摸着微微有些发红的额头,宁缺儿的神色冷清,却又像是有些委屈地嘀咕了一句。
“真没多想?”
“你,一提,我反而想了。”
“啧,所以说,天下的男人都一个鸟样。”
郁闷地翻了个白眼,王戊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阿戊,你是一个女子,说话要注意仪态。”
“老实人”宁缺儿看着王戊出口成脏的模样,忍不住又板起了脸,出声提醒了句。
“你管我之前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多大的人了,居然还会中迷香。”
伸手扣了扣自己光着的脚趾,王戊全然不知道什么是仪态地,又将手放到嘴边吹了吹说道。
“阿戊……”
宁缺儿挎着张脸,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宁公子,请问王姑娘在您这吗,楼下有位客人找她,我看她不在房里,便想着来您这看看。”
店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戊与宁缺儿相互对视了一眼,许是都想到了什么,皆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第十八章:谈论问题的时候需要理性分析
毫不夸张的说,王戊在鄱阳城虽然生活了好些年,但她却并不认识几个人。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当年的老中医早已经离开了这里,如今是否还在世都不知道了。
曾经认识的流民作为流民,自然也已经走的走散的散了。
而如今她在这城里露宿街头了一年多,所认识的人也就只有馒头铺的老汉,酒铺的徐娘,还有几个同样是在流浪的乞儿罢了。
但他们与王戊的关系也只是见过面知道名字的程度,显然不可能专门来找她。
而且知道王戊在这汾江楼里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那么,眼下来找王戊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总之,王戊和宁缺儿的心中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在我这。”沉默了片刻之后,宁缺儿对着门外的小二说道。
“我们一会儿就下去,你先让那位客人先等一下。”
“好嘞,那宁公子您慢慢来,我先帮二位招呼着。”站在门外的小二应了一声,便利索地离开了。
“我想我们得换个地方住了。”
待到小二彻底走远了之后,王戊才翘着一只脚坐在座位上,缓缓地说道。
“昨天的那个黑衣人,今天的这位客人,怎么谁都知道我们住在这。我说宁缺,我在这儿城里待了一年多,也没你来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多啊。”
“抱歉。”低着头收起了手中的剑,宁缺儿略显自责地半垂着眼眸,轻声说了句。
“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起身走到了床边踢了一下床沿,示意让宁缺儿下来,王戊单手扣着耳朵。
“你和我之间说什么麻不麻烦的,走吧,让我们去会会那位客人。”
言罢,她就先一步向着屋外走去。
看着王戊并不宽阔的后背,宁缺儿愣了愣,接着微微笑了一下。
“嗯,我这就来。”
他发现曾经的女孩似乎真的长大了,以至于一举一动仿佛都在牵弄着他的心弦,令他心摇神晃。
宁缺儿突然有些庆幸,庆幸那个雪夜让他遇见了对方。
庆幸他尚未彻底冷漠,乃至没有错过自己生命中最动人的美好。
“你坐那傻笑什么呢,快点。”
王戊的声音再次从前方传了过来。
“知道了。”宁缺儿无奈地动身穿好了鞋子,同时在心里想到。
哎,要是阿戊的性格能再温柔一些就好了。
……
眼下已然将近正午时分,李怜词在汾江楼的大堂已经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不过他倒是不紧不慢。
小二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会帮他去楼上叫人,桌上的茶上的也都是最好的玉龙井,别管这位之后给不给钱,总之李家一定不会让他们吃亏。
许是当李怜词开始喝起了第三杯茶的时候,一个略显骇俗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楼梯口。
为什么说其骇俗呢。
首先,是她本身就长着一副不似凡间的面貌。使得旁人仅是看她一眼,便会被她吸引住目光。
其次,是她的那身衣服当真“别具一格”,粗看之下和街边的乞丐简直一模一样。
当然,细看之下,她的打扮和那些个乞丐也没什么不同。
一身打着补丁的灰衣裳,根本遮不住她下面光洁细腻的肌肤,破烂的布条缠了缠,却莫名显出了一分半遮半掩的媚态。
脚上没穿鞋,倒也不让人觉得脏,甚至那白生生的小脚,还让某些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在上面瞥了又瞥。
李怜词看得亦有一些恍惚,昨夜终归是夜里,他多少有些看不清女子的相貌。
不过现在看来,他因为对方的谎言一时置气,将她一个人丢在下雨的街上,任其穿着一身破衣服独自归去,倒真是有些不太妥当了。
起码也该给她一把伞,或者一身衣服披披,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怜词并不是没有见过生得美丽的女子,但是如今他也只能认同自家二弟的话了。
仙子点红装,大抵不过如此。
“啪!”直到一声剑柄敲在扶手上的震铁声响起,堂里的客人才算是回过了神来。
一时间,刹那一静大堂又是一阵纷纷低语。
人们好像皆在问那女子是谁,是哪家的姑娘,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弄得特地发出声响,又被众人无视的宁缺儿索性黑着一张脸,提着剑挡在了王戊的身前。
“所以我说我不喜欢洗身子。”自认错不在己身的王戊郁闷地撇着嘴巴,小声地在宁缺儿的身后嘟囔了一句。
“你就不该穿这身衣服。”早就对王戊随性的打扮有些不满的宁缺儿,深深地叹了口气,难得地瞪了王戊一眼。
“这身衣服怎么了,这身衣服很舒服的,而且我是丐帮弟子,穿自家门派的衣服有错吗?”
自以为理直气壮的王戊当然不肯退让。
“你们丐帮还有统一的衣服?”宁缺儿的神色显然有些一言难尽。
“喂,你看不起谁呢,我这身衣服就是好吗,喏,你看这两个布袋,很宽敞的,里面能放不少东西。还有这个,小搭肩儿,上面挂啥都行,我的竹子,我的葫芦,全都靠它。还有这个,这个袍子我最喜欢,两侧漏风,内气怎么股它都不会破。”
看着王戊扯着衣服给自己展示的样子,宁缺儿终是没忍住,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王戊的身上。
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楼梯上带到了大堂里。
随即转过了头来,不耐烦地对着众人问道。
“敢问方才是哪位朋友找我兄妹二人,你若是有事我们就快点谈,我等下还有些私事要对我妹妹说。”
无缘无故多了一个哥哥的王戊眨着眼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当众折宁缺儿的面子。
茶桌前,随着宁缺儿的话音落下,过了半响,李怜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重新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襟,拱手轻笑道。
“这位兄弟,有多打搅,还望海涵,在下李怜词,今日却是也有一件私事要与二位相商,敢问,我们是否能找个安静些的地方。”
李怜词,听到了这个名字,宁缺儿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显然,他也第一时间想到了鄱阳城的李家。
没想到对方会找到这里来的王戊,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最终还是主动站了出来,对着李怜词招了招手。
“可以,你且跟我们上来吧。”
说着,她就先一步转身走回了楼上。
而宁缺儿和李怜词呢,则是依旧站在堂里。
片刻之后,一个看着对方的腿,一个看着对方的手,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第十九章: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以小博大
三楼,宁缺儿的房间内。
虽然已近午时,但是王戊与宁缺儿却没再叫什么饭食,因为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他们也不太信任这家酒楼,准备与李怜词聊完就离开。
不过李怜词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在以木椅沉重为借口,单独叫宁缺儿将自己给“抬”了上来之后,他就悠哉悠哉地打量起了宁缺儿的房间。
“呵,想来昨夜被袭击的朋友,就是这位兄弟了吧。”看着地上那件带血的内衬,李怜词笑着看了一眼此时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宁缺儿。
要说宁缺儿的衣服也真是多灾多难。
外套才被王戊的黑脚丫给踢脏,内衬就因为自己一口血给喷得不方便穿了。
意识到对方似乎对昨夜的事已有了解。
宁缺儿微微看了王戊一眼。
于是王戊就点了点头说道。
“是,我昨天在击退了那个黑衣人之后,便遇见过这位李公子。”
“只不过那时的她还自称江虞,江姑娘。”
李怜词轻笑着坐在自己的轮椅上,目光打趣儿地回过了头来。
“而你现在既然能够找到这里来,那就说明你对我的身份,应该已经有所猜测了吧。”
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王戊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挑着眉头,转身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
到底是自己理亏,她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乖乖地等候发落,然后再就地讨价还价了。
“当然,王姑娘,我们李家在鄱阳城还是有一些势力的,如果连进出来去的江湖人都搞不清楚,那我们也太不讲究了不是吗。”
虽然李怜词在王戊真正现身之前,也没法百分之百的确认她的身份,但是他估算自己猜错的可能也就只有十之其一,所以始终保持着坦然的态度。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早就看李怜词不适的宁缺儿,提着剑向前迈了一步,寒气逼人地问道。
漫不经心地瞥了宁缺儿一眼,李怜词随手将掌中的一把折扇打开,轻摇着说道。
“看你与王姑娘相处得如此亲密,想来,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得了怪病,使得王姑娘只能来我家卖身的小子了吧。嘶,我记得你好像叫做,宁缺什么来着,对不对?”
一般来说,李怜词从小饱读诗书,温文尔雅,是不会用小子这种蔑称来称呼第一次见面的人的。
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眼前这个宁缺儿有些不太舒服。
此人与王戊无非就是在一起流浪了几年,根本算不得有什么关系,刚刚是怎么敢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人家姑娘的身上的。
居然还当众拉拉扯扯,甚至自称兄长。
哼,野小子就是野小子,一看就不懂什么礼数分寸。
“你什么意思。”
看着对方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宁缺儿的剑当即被拇指推得出鞘了些许,双眼冷得如同冰窟,又似北风。
深暗不明,又隐隐有戾气呼啸。
“没什么意思。”
轻松写意地背靠在了轮椅上,李怜词面无表情地侧着眼睛,横视着宁缺儿。
“我只是想告诉某些人,自己没能力照顾好旁人,就别死缠着人家不放。好好一个七尺男儿,整日躲在一个姑娘的身后,靠女子庇护,算什么本事。”
如此说着,李怜词又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地上沾着血的衣服。
“你!”这一眼着实是叫宁缺儿气得七窍通了六窍(气不打一处来),随即便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一般,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行了,你们还记得我们是来谈正事的吗。”意识到自己再不说些什么,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
尚没有完全明白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恩怨的王戊,伸手按住了宁缺儿的手掌,没让他把剑拔出来。
当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一只冰凉软糯的小手握着的时候,宁缺儿的脾气瞬间就消了下去,身上的寒意也溶解了开来。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王戊的手脚都很滑腻,没有一丝老茧,而且柔若无骨。看着完全不像是一个江湖人,反倒更像是一个深居闺阁不出小姐,好似从未经历过生活的打磨一般。
一息之后,宁缺儿闭上了眼睛,没再去看李怜词,接着收剑后退,低头坐在了桌边,对着王戊平心静气地说道。
“好了阿戊,我听你的就是了。”
宁缺儿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脸侧有一些微红。
“哼。”李怜词晦气地收回了视线,也没再多说什么。
于是王戊就只得转过了头来,先开口说道。
“那么,李公子,请问你今天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不深不浅地吸了口气,又将之吐出。
李怜词像是再次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随即重新端正了神色,对着王戊歉然地行了个礼。
“抱歉,我刚才有些失礼了,说起我今天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敢问王姑娘,你可还记得你在十一年前,来我家卖身的事吗?”
果然吗。
不出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王戊点头承认道。
“我记得。”
“那你看看,这是否是你的卖身契。”
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明显已经上了年份的纸,李怜词将它推到了王戊的面前问道。
看着纸上自己亲手写下的名字,王戊无奈地再次点头。
“是我的。”
“是吗。”嘴角终是勾起,李怜词眯着眼睛,但最终却说出了一句让王戊都有些意外的话。
“那么,我今天就将它赠予王姑娘了。”
房间里沉默了半响,仿佛只剩下了李怜词轻摇折扇的声音。
“呼。”
沉默之后,王戊轻淡地叹了口气,却依旧坐着没动,只是平静地对着李怜词问道。
“条件呢?”
“呵。”温和地展颜一笑,李怜词将折扇合起,拍在了手心上。
“所以我说,王姑娘是个明白人。”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谁都知道。
王戊没有回话,宁缺儿也没做声。
只等着李怜词再次开口道来。
“相信二位也很清楚,这份卖身契是受官府承认的。而我李家虽然留不住两位,但是却在朝堂之上还有些关系。所以,如果这事被捅到了官府那儿,那等待你们的,必然是长久不断的通缉。二位虽然武功高强,但想必也不想以一己之力与朝廷为敌吧……”
“虽然我也想与二位交个朋友,可我李家是开当铺的,哪有白白吃亏的道理,这事要是开了先例,那我们以后就别做生意了。如此这般,种种无奈之下,我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这份卖身契,王姑娘,我还给你。”
“但是,你也要在我们李家真真正正地做上三年丫鬟,具体时间由我来定。”
“怎么样,这个条件,姑娘你能否答应呢?”
第二十章:宁哥算了宁哥
“铮!”
就在李怜词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道寒芒一闪而过。
房间里像是暗了一瞬,随后又亮了起来。
剑动,人动,声再动。
当那一刹那的锋芒隐去,宁缺儿已然手提着出鞘的剑,将剑刃逼在了李怜词的喉咙上。
而李怜词呢,则是用两指夹着一枚飞刀,横于颈前,抵住宁缺儿的剑尖。
两人的眼睛同一时间收紧,因为对方的实力都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上些许。
下一刻,内气鼓荡。
原本就已经是针尖对麦芒的形势,霎时变得更加险峻了一些。
然而还没等两个人继续比较,分出高下。
一只纤细的手就已经搭在了宁缺儿的肩膀上,将他拉得向后一踉跄,摔坐回了桌子旁。
“谁!?”宁缺儿猛地一回头,便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阻拦他讨杀贼子。
随即就看到了王戊正轻眯着眼睛,对着他活动了一下手腕。
“是我,怎么了?”
看着面前的姑娘,宁缺儿身上的气焰顿时溃退了一半,但却仍旧不甘地说道。
“阿戊,他都敢提这种要求了,我们何不直接杀了他,你放心,就算是那皇帝要抓你,我也会护你周全的。”
“冷静,又不是没得谈了,他能漫天要价,我们也能就地还钱不是。等到真谈不下来,我们再想下策也不迟。”
作为一个有着两世阅历的人,王戊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李怜词当下的打算。
无非就是先提出一个对方不可能接受的要求。
再假装退而求其次,争取自己原本的目的。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谈判手段。
而眼下的状况显然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完全没必要急着撕破脸皮。
镇定是谈生意的首要准则,宁缺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
如此想着王戊却没有意识到,宁缺儿完全是因为她才这么冲动的。
多年来,那些潜藏已久的懵懂爱慕,那些无能为力的愧疚难当,早就已经填满了少年心里的每一处空余。
再加上如今失而复得的喜悦,使得眼下,王戊已然成了他碰到便会阵痛的软肋。
但也正因如此,所以宁缺儿才能被王戊管住。
无论心里多么烦躁,但嘴上还是对着李怜词,即表示作罢也表示威胁地冷哼了一声,并默默收起了长剑。
“王姑娘的定力与气度果然不同寻常,远超某些山民,小生佩服。”
又是毫不遮掩地一夸一讽,王戊当真有些不太明白,这李怜词与宁缺儿到底是有什么过节,以至于一见面火气就这么大。
难道他也看上我了?
不不不,我们一共才见了两面而已,哪怕是见色起意也没有这么急不可耐吧。
王戊承认她的这幅身子的确有料,但应该还没到那种祸国殃民,倾国倾城的程度。
事实证明,一个人蓬头垢面得久了,还真能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再加上古代能清楚的映出人影的镜子也不多见。
所以王戊对自己的外形着实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而且她不知道的是,虽然她确实才见过李怜词两面,但是李怜词却已经耳闻她久矣。
从他二弟那里,从仆人侍从的嘴里,甚至还看过她写的文章。
心中对于她的文采与才气也颇为认同和仰慕。
这种不对等的信息差,让王戊对当下的形势产生了误判。
但是那种明显不对劲的眼神,却已经让同样“心怀鬼胎”的宁缺儿凝神戒备了起来。
这个小子有问题。
几乎只是在一个对视过后。
这样的一句话就同时出现在了宁缺儿与李怜词的心中。
无耻,居然对着一个以兄妹相称的女子怀有这样的心思,你们可是在一起长大的啊,看不出来对方对你一点防备都没有吗,你居然还对她另有图谋,当真卑鄙下流。
这是李怜词对于宁缺儿的看法。
龌龊,居然用卖身契这种东西来威胁一个姑娘,趁火打劫,乘虚而入,歹毒,不当人子!
这是宁缺儿对李怜词的看法。
“总之。”
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暗中的“唇枪舌剑”,王戊一边用左手手指轻敲着桌面,一边懒洋洋地用右手撑住了自己的脖子,思忖着,看着面前的卖身契说道。
“我们还是先确认一下,你所谓的丫鬟,哦,也就是你们李家的丫鬟如今都需要做些什么呢?”
虽然从前在李家当过人二少爷的丫鬟,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一年,所以王戊还是要确定一下李怜词对她的要求。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事。”再次缓缓地摇起了折扇,李怜词轻倚在轮椅上罗列道。
“无非就是日常清扫房间院落,洗衣擦桌,伺候主家穿衣洗漱,采购物件,端茶倒水,提笔研墨之类的,你以前应该都做过。”
听着这些话,宁缺儿的手攥成了拳头,脸色微微发白,仿佛李怜词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石块一样敲打在了他的心头。
因为他知道,王戊曾经经历过的这些事情,吃过的苦,都是因他而起。
“伺候穿衣洗漱这些我做不来,你二弟以前也没叫我做过。”
听完李怜词的要求,王戊直接说出了自己不能接受的地方,接着将双手一起放在了桌面上说道。
“除此之外你以上所说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不过我相信你也明白,如果我想走,单凭你们李家是留不住我的。”
“所以时间上我们要再谈过,三年太久了。而且我不能做你的丫鬟或者是侍女,但可以做你的侍卫,这是职责性质的问题。”
“另外,既然要谈,我们现在还是把条例事项都谈清楚了比较好,不要有‘之类的’这样的用词,免得以后起了分歧,闹得两边都不好看。”
王戊不想惹到官府,是因为如今朝廷势大,而她也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就算宁缺儿能管好自己,不用她来考虑,但是作为青木堂的堂主,她总得替丐帮考虑考虑吧。
要是把朝廷惹急了,动了丐帮的根基,那她以后又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师父和那个和气的帮主。
所以王戊也不想惹到与朝堂颇有几分关系的李家。
这是这些年江湖上都在传的事情。
说李家和当今皇上都姓李,两者之间定有某些联系,甚至李家很可能就是皇族二十几年前遗落鄱阳的分支。
否则怎么解释李家将当铺生意开得全天下都是,皇上都没来管过他们呢。
再退几步来讲,哪怕李家与朝廷没关系,那卖身契总做不得假吧。
只要李家一报官,再用点银子打通些门路,想给王戊和丐帮制造点麻烦,那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考虑到这些,眼下尚不知道昨夜的黑衣人就是朝廷中人的王戊决定妥协,然后尽量争取一个好些的条件。
王戊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这是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看法。
但是她却没有发现,她在做选择的时候,似乎总是会先想到别人,然后再顾及自己。
从前对宁缺儿是这样。
如今,对丐帮也是这样。
而这有的时候却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因为薄情这两个字,最忌讳的就是不够薄情。
第二十一章:李怜词大公无私
“你说得也有道理。”
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沉稳干练的王戊,李怜词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似乎总能给他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处变不惊,条理清晰,有意做些培养的话,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自己生意上的帮手。
古时人所谓的贤内助,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了吧。
不对,我来这里是要谈生意的,不应该去想这些。
随即收敛了心神的李怜词,接着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你应当也要考虑到,此事并非是我李家胡搅蛮缠,事情的起因,终究是因为你背信弃义,坏了规矩,所以我才会找上门来。”
这么说着,李怜词又面露憾色地叹了口气,跟着像是态度坚决地取回了桌上的契纸。
“说到底,我们看重的不是这张契纸上的五十两银子,也不是你所说的洗衣做饭,端茶递水。而是你的一个态度,我们李家需要你的态度,来维系我们生意上的规矩,这也是我们莫来当最看重的东西。”
“实事求是地讲,我这次来已经是我们李家,对王姑娘你最大的尊重了。一没有直接报官,二没有提出你完全不能接受的要求。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但是说长也不长,而当丫鬟更是你原本就该做的事情。你若是连这都无法接受的话,那我们也没得谈了。”
“另外,我个人还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此事的错在你,而不在我们,将卖身契的效力改成三年,做出了退让的人也是我们,而不是你。你到现在,一没有悔过,二甚至想把我们送你的人情,当成一笔买卖来谈。你自己说说,这是不是太叫人寒心了?”
李怜词的一番话说得王戊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件事无论是从道理上,还是道义上,她都没有一个足以落脚的立场。
她是做错了,而吃亏了的李家,如今也确实又做出了让步,这一点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所在。
她有与对方谈判的实力,却没有与对方谈判的话柄。
如果强来的话,莫说是她讨不了好,就是丐帮恐怕都会遭到旁人耻笑。
“那照你的意思说,这事就是没得谈了咯。”
李怜词说他看重的就是一个态度。
而实际上,王戊如今所能够倚仗的,也就只有她还不明确的态度了。
一个随时有可能肆意妄为的绝顶高手,才能让李家不敢轻举妄动,才能让这件事有继续谈下去的可能。
如果王戊真的中了李怜词的语言陷阱,表明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暴露了自己另有顾虑的话。
那李怜词才是真的没了后顾之忧,可以随意坐地起价了。
认识到这一点的王戊只能尽量表现得让人捉摸不透一些。
可李怜词在点当行摸爬滚打了多年,又怎么会看不穿这点弯弯绕绕。
其实早在王戊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她就已经露馅儿了。
她还是太理性了一点,一个敢胡作非为的人根本不会坐下来谈,特别是听到李怜词提出的要求以后。
所以理智恰恰就是这场谈判的死穴。
因为只要你还有理智,你就不会违反朝廷律法与李家死磕。
你不会死磕,你就会退让。
转念又想到了这一步的王戊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应该听宁缺儿的大闹一场然后离开。
只要表现出自己有鱼死网破的决心,李家总不可能为了五十两银子真的跟她翻脸。
这次,显然是她被自己的固化思维蒙蔽了双眼。
而现在,哪怕她转头就走,甚至对李怜词大打出手也没有用了。
盖因明白了她的秉性,李家就不可能再做出哪怕半点的退让。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现在已经确定了,只要他们坚持,王戊就会主动让步。
而王戊也的确没有疯到,要为了这点小事和李家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看着李怜词似笑非笑的表情。
王戊这才发现,他似乎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掌握了局势。
所以才会表现得这般成竹在胸。
果然,我不该因为自己活了两世就小瞧任何人……
看着王戊多番变化的神色,李怜词明白,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此事的关键所在。
也应该已经明白了,此番她无论怎么谈,只要她谈了,就讨不到半点便宜。
不错,这才刚聊了两轮就反应过来了,比我以前聪明。
谈判的第一步是明白多方的立场,然后根据立场的不同,来决定谈判的方式与方向。
李怜词从一开始就用了藏,而王戊却上了当。
不过这倒是并不影响李怜词欣赏王戊。
因为这一次,王戊完全是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双方掌握的信息又不对等,所以才会被他拿捏住要害。
相反,王戊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理清楚整个局面。
这才是让李怜词对其刮目相看的地方。
他自认把自己放在王戊的处境中,也不一定会做得比她更好。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算账。
不然以后就把她留在我身边好了,想来应该能帮我打理不少事务。
这到底是正事,“借”走了二弟的丫鬟,他应该也不会埋怨。
不知不觉之中,李怜词就已经忘记了他从前说过的,不会抢二弟丫鬟的承诺。
“也不是不能谈了。”
片刻之后,重新收回了思绪的李怜词悠闲地摇着扇子。
“这样吧,为作此番,我唐突佳人的告罪。王姑娘,穿衣洗漱的事我便如你所说,不叫你伺候了。同时我个人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李家的人对你有半分逾越的举止。”
“其次,你在李家的身份可以不是丫鬟。你,可以做我的账房。但是端茶倒水,清扫院落的事情你还是要做。另外可能还会有一些公事,需要你来帮我打理。时间依旧就是三年,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由我定。在职期间管吃管住,工钱每年三两,逢年过节另有补贴。”
“这样的条件,你看你能答应了吗。”
不得不说,李怜词已经给足了王戊面子,不仅不追究出逃的事,还变相的给她升了职,甚至愿意发她工钱。
这哪是卖身契啊,简直就是一份三年的劳务合同。
弄得王戊都有些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不然,问问有没有五险一金?
不过王戊没意见了,却不代表别人也没意见了。
就比如说,某个眼睛红得都已经快变成兔子了的宁姓男子。
第二十二章:做人做事,总是要讲道理的
(注:请不要在评论区里发生口角,因为这没有意义,从事实情况来讲我是个脑子有病的人,而且病到目前也没有好,你们没必要为我写的东西较真。
其次,从我这个病人的角度来看,李怜词做的事情符合他个人的利益,用最低的成本达到了最终的目的,同时也算是送了王戊一个人情。
他不欠王戊的,三年换一张一辈子的卖身契,还给平时开销用的工钱,算是人情了,王戊也没有理由被他得罪。
所以从道理上讲,他应当没有错。
最后,因为剧情原因,王戊不会进李家做事,但她现在总得先认个错,这属于当时大环境下的基本是非问题,没有谈的余地。)
“李怜词。”
应是勉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宁缺儿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说道。
“你们李家不是当铺吗,不然这样,我出钱帮阿戊赎身,要多少钱你随便开,这总不算是坏了你们的规矩吧。”
“规矩倒是没坏。”淡笑着挑了一下眉头,李怜词手握着折扇像是思忖了一下,接着又摇了摇头。
“不过愿不愿意让你赎人,也是我们当铺的事,我不想将王姑娘赎给你,这就是我的决定。”
“李怜词!你不要欺人太甚!”宁缺儿身上的内气涌动,其间的磅礴浩荡之感,令李怜词和王戊都微微侧目。
这根本不像是宁缺儿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内力。
单凭这份内力的量来说,哪怕说其属于某些活了近百年的老怪物,恐怕也有人信。
不过这内力之间的气息,为何有一些驳杂?
如此想着,王戊的眉头轻蹙。
而李怜词则是在回过了神来之后,遗憾地摇头叹道。
“宁公子,我姑且称你一声公子,我说的话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此事从头至尾,都不是我们李家推动的。决定要来卖身的是王姑娘,导致她来卖身的是你。我们李家在此间没有操纵过任何事情,自然也没有任何责任。”
“我们只是买下了王姑娘,在她需要钱的时候,你情我愿地签了这份契子。她待在我们李家时,我们没有做过任何亏待她的事情。我父亲还让她陪我弟弟一起读书,我母亲甚至想亲自教她女红。而她却跑了,在我父母与二弟都十分喜爱她的时候。”
说着,李怜词又不轻不重地看了王戊一眼,收起扇子拱了拱手。
“所以怜词这次来,也有帮他们出气的意思。”
“王姑娘,宁公子,有一点我觉得我需要再明确一下。关于这份卖身契,我们李家至始至终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二位的事情。哪怕到了眼下这时,我也已经多次做出了退让,即便是说我在施恩于你们都不过分。而宁公子,你还说我欺人太甚,你为何不看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真当我们李家欠你的吗。”
“二位武功高强,若是放在平时,我李怜词结交都来不及。但是道理就是道理,对错就是对错。你们错了,那就要认罚,我送你们个人情,二位还真想当笔买卖来谈了不成?”
“你们若是蛮不讲理,那我们李家也不是任人揉捏之辈。”
“啪。”
说罢,李怜词就已经把手里的扇子平淡地拍在了桌子上,扇骨之间一丝丝寒光若隐若现。
再怎么讲,同为年轻一辈的绝顶高手,一代天骄,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看着李怜词不卑不亢的模样,宁缺儿张口无言,而王戊的脸色也有些臊红。
不得不说,当年的李家虽然规矩严苛,但是门中的人,对她着实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没有因为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而欺负她。
就连家主与家母都时常刻意地偏袒她。
活干得是最轻的,小恩小赏领得是最多的。
原因无非就是因为她小小年纪便没了依靠,所以起了恻隐之心。
要不是李家的二少爷整天都围在她的身边,神仙妹妹这,神仙妹妹那的。
叫得她时不时起一身鸡皮疙瘩,还总担心自己会被当作童养媳养大,她也不至于那么急着出逃。
“好了。”伸手放在半空中压了压,王戊出声缓和了一下气氛。
“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我们两边虽然还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李公子,你的要求我可以同意,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王姑娘但说无妨。”李怜词似乎总能非常快的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给你做账房,或者是侍卫都没问题。钱不钱的,我们丐帮也不讲这个,权当是我还你们李家往日的人情了,这事是我的错,我认。先前没有表明身份也是我的苟且之心在作祟,在这里我先给你赔个不是。”
“但是能不能别把我再安排到你二弟的身边了,还有,也别再让他叫我神仙妹妹了,我真的受不了这个。我当年要不是被他缠得没办法,也不会总想着跑。”
如此说着,王戊的身子又打了个哆嗦。
似乎是又想起了那个喜欢拉着她的手,用撒娇的语气叫她神仙妹妹的小男孩。
嘶,往事当真是不堪回首啊……
“这……王姑娘当年就是因为这事才跑的?”
听着这个理由,即使是始终保持着镇定的李怜词也愣了一下。
而宁缺儿,此时则是不屑地露出了一丝讥笑,颇有优越感地说道。
“阿戊不喜欢别人当她是小姑娘,她和我一样都是野孩子,大手大脚惯了。”
“原来如此。”
出神地点了点头。
李怜词随即,便又不知为何地笑着答应道。
“如此我会把王姑娘安排得离我弟弟远一些的。”
怜英啊,虽然你没看到,但是这下你可不能怪大哥抢你的人了。
毕竟人家是自己嫌弃你的,你还是好好反思一下你的言行举止吧。
……
不畅快的话题聊完了,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就变得轻松了不少,三人明面上的年纪终归相差不大,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等到李怜词告辞归去的时候,王戊和宁缺儿也离开了汾江楼。
与此同时,鄱阳城的另一处角落里。
听龙卫的五爪,正浑身是伤地躺在一张脏乱的床铺上。
袖子被扯了个稀烂,两条手臂暴露在外,上面布满了形状可怖的伤口,甚至还有刺出皮肉的断骨碎片。
着实难以想象他之前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五爪的身边,一个同样穿着黑色甲衣的人影正在准备着草药。
他的脸上也有一张听龙卫的面具。
很显然,此人就是之前在王戊手下就走了五爪的人。
他救五爪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明白自己没法同时对付宁缺儿和王戊。
所以他需要一个足够听话的帮手。
五爪就是这个帮手。
如今,行动失败的五爪已经被他抓住了数个把柄,随便一个都能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他毫不担心五爪会反噬。
只要使用得当,这人还能在听龙卫里帮他做许多事情。
“呃。”这时,床榻上传来了一声闷哼。
“你醒了,五爪。”听着五爪的声音,带着铁面的黑衣人转过了身来笑道。
“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苦雨,江嫪。”
第二十三章: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有时候也相当可怕
“阿戊,你何必答应他那般的要求,他不过是借着朝廷做靠山仗势欺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宁缺儿回头看了一眼李怜词推着轮椅离去的背影,心有不甘地问道。
“我不答应他,然后呢,我们大吵一场,最后甚至动个手,反正我们武功高强李家留不住我们?”
轻笑着走在路旁,抛着手里的一枚铜板,全不在意自己的那身乞丐装,搭配着宁缺儿的外套穿在一起到底有多不协调。
王戊一边张望着街边有没有什么小吃,一边随意地说道。
“接着彻底撕破脸皮,完全不顾及李家人当年对我的照顾,好好地把那个目中无人的李怜词抓起来修理一顿,让他们也蒙个羞,最好下不来台?”
“即而把丐帮和你的师父也拖下水,叫他们和李家找来的官差比划比划,在不知道朝廷介入得是深是浅的情况下?”
“或者我们直接去挟持李家家主,做次斩首行动,来个匹夫一怒,血溅十步,好让他们知道知道,绝顶高手不可欺辱?”
“要么,我们先不把事情做绝,就逼李家服软,哪怕最初的责任在我们,我们也不认罚。”
“可假若他们就是认死理呢,若他们就是不服软呢,甚至去请了靠山来帮忙呢。”
“我们两边就这么你进一步,我进一步,一直走到尽处不死不休?”
“有……”宁缺儿刚想顺着说句有何不可,随即又定定地顿住,止住了话茬儿。
“呼,李怜词就是因为看出了我不会走到这一步,所以才压着条件不肯退让的。”
“你可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典故。”
“我们现在这样子,像不像是那个已经得了便宜,可等到对方不再退让之后,又觉得对方给的不够多态度不够好,而仇视对方的人。”
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王戊就此接住了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半空中落下的铜板。
便如同是,就此终止了什么事情一样。
“江湖恩怨有时候就是这么来的。”
“李怜词看中了我的本事,想要用人,又不想让我觉得他的谅解没有底线。”
“乃试探出了我的态度,并由此定下三年之约。用我如今的三年劳力,来弥补当年,那不辞而别不诚不信的过失。”
“他挟恩图报这是不假,但那也是我有错在先,他不信我这很正常。何况他要的报答也不算多,就是说话直白了一点而已。”
“你呢,自持我们功夫不差,他李怜词怎敢如此胁迫,与其这般忍气吞声,不如大家都别好过?”
“于是你一言我一句,本来不算紧张的气氛,都让你们聊得如临大敌了。”
“哼,一个两个的,都是少年心气。”
疲倦地摇了摇头,王戊的眼神中看不出悲喜。
但紧接着。
她就又像是哭笑不得似的笑了一下。
同时转过了头来,对着宁缺儿问道。
“总得来讲,缺儿(儿化音),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侠?”听着这个相当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字眼,宁缺儿皱了皱眉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有人说,侠以武犯禁。是因为这世上的侠,大多只求个快意。譬如刚刚我们确实可以拍案而起,与李怜词计较到底。”
说着说着,王戊的目光便没有再停留于宁缺儿的身上。
而是回过了头去,看向了正前方,那被阳光照得有些泛黑的青瓦屋檐下。
她看着那里,半眯着眼睛。
“不过,不一样,我心中的侠,和这不一样。”
如此说罢,王戊抬手将自己的竹杖扛在了肩头。
竹杖的后边,那只酒葫芦正挂着晃荡,一摇一摆,古灵精怪。
恰如此时的少女,已经勾起嘴角往远处走开。
她没说自己的侠与犯禁的侠有何不同。
只是哼哼唧唧地念着一段小令,一词一句,故作豪迈,又显可爱。
“我自杜康江中来,醒时步摇身徘徊。
亦往浩荡风里去,兴起长啸惊马驹。
漂泊江湖刀未带,深入武林剑已埋。
唯有孤身独自在。
高歌释胸怀。
怪哉怪哉。
此般怎的愈畅快。”
王戊自认做不了侠,因为她经常会犯错。
就像是她辜负了李家夫人的怜惜。
就像是她失信于卖身契的条例。
就像是她直到最后都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想要将这事再拖延拖延,商议商议。
但是她也还未沦落到要彻底随波逐流的地步。
所以她至少想坦然地接受结果。
因此眼下的她不抱怨任何人。
甚至还尝得了几分无债一身轻,明心见性的滋味。
用三年的时间来还一笔人情债,这件事在她看来其实还挺值的,无关乎其他人说什么。
人生在世但求个问心无愧。
这应当也是一种潇洒。
另外,她也不想总欠着谁的东西。
原因说不清楚。
或许,就只是由于她不想与旁人有太多情意上的往来吧。
不过从这一点来讲。
她当年送给宁缺儿的那把刀,又是情是债呢。
应该是债,起码王戊嘴上一定会这么说。
可惜宁缺儿看不明白。
可惜王戊自己,也不够明白。
是以曾经那把早已冰冷的刀。
终变成了如今这把还未绝情的剑。
……
“你,为什么要救我?”
光线昏暗的房间中,五爪,又或者说是江嫪,正坐在一把木椅上,满脸灰败地看着面前的人影。
他身前的铁面人正在给他上药,听到了五爪的问题,铁面人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用一种已经被内气扭曲了的声音开口说道。
“因为你对我有用。”
江嫪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深知自己应该是无法将之摆脱了。
这就是听龙卫里的人都要相互提防的主要原因。
他们谁也不想在被皇上摆布的同时,又要做自己同袍的棋子。
“嘶,你是听龙中的哪一位?”
一阵剧痛传来,又抽了一口冷气的五爪再次开口问了句。
“……”
“本来不该告诉你的,但是你可以叫我三鳞。”黑衣人一边给他上着药,一边简洁地回答道。
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五爪明白,自己半年内应该都没法使用暗器了。
那个疯女人,力气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我都已经这样了,对你又能有什么用?”
“我又不是需要你动手。”三鳞上完药,转身拿起了一些干净的破布和夹板。
“你只需要恢复到能写字就可以了。”
“你想做什么。”五爪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你帮我写一封信。”三鳞轻笑了一声,将破布缠在了五爪的手上。
“让你们听雨阁手下的细语,山雨,和暮雨,来帮我做事,以你听雨阁阁主的身份。”
“你想让他们帮你抓叛党?”五爪的嘴唇颤抖着。
“不可能,那样我的身份会暴露的。而且他们都不知道我在给听龙做事,要是他们插足进来,再无意间发现什么的话,他们都会被灭口的。”
“那就与我无关了。”端正地用布条绑紧了夹板,三鳞冷笑着看了五爪一眼。
“总之,现在你在我手上,至于他们会不会被灭口。你就只能盼望他们,别太自作聪明,也别太多管闲事了。不然,呵呵,暴露了听龙的身份,估计你们听雨阁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第二十四章:皇家的饭碗不好吃
听雨阁,又名闻声听雨阁,地处江南,侧邻四山,做的是寻人探物的买卖,办的是留人性命的生意。
可若是要用一些尽量简单方式来描述他们的话,那他们就是家开黑店的。
江湖上有一句俗语,叫做黄河以北君在侧,长江以南听雨阁。
意思是从黄河向北,皇家的耳目无处不在,可自长江往南,却还是听雨阁寻门问路的手段更加高明。
听雨阁的手中,有无数家酒楼客栈,你在江南随便找个地方落脚,说不定都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打瞌睡。
这其中便包括了过马坊的小酒家,也包括了鄱阳城的汾江楼。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猜测,听雨阁是一个帮皇上办事的地方。
可他们都没能想到,听雨阁本身其实的确是一方独立的势力。
但听雨阁的阁主江嫪,却已然是皇家暗中招揽的秘卫。
听龙这两个字,知道的人不多。
然听说过的人,却都觉得如哏在喉,寝食难安。
可惜于当今这个天下,大多数的人都没得选择。
一个个听龙人监视着整个江湖,好似一张蜘蛛网,上面被人强行投入了一只只蜘蛛。
他们捕食“昆虫”,又相互警惕,甚至为了不暴露身份,在动用势力,扯动蛛丝的时候都极其小心。
生怕被别的蜘蛛察觉些许,使自己陷入困境。
皇家利用人与人之间的猜忌,玩了一手鬼捉人的游戏。
区别在于鬼不止一个,而鬼也能吃鬼。
所以听龙之间基本互不往来。
他们大多,都仅与其他人有过几面之缘。
就这么几面,还都是一张冷冰冰的铁面,或者是一个黑洞洞的影子。
又由于他们的装束从未有活着的外人见过。
因此他们在见到对方的时候,除非是有任务规定,不然基本上都不会上前确认身份。
而是远远地躲开,继续独自行动。
历来的习惯,让他们连自己临时使用的代号都不想告诉对方,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被人抓住利用。
这也是听龙在动手时,通常都会穿着特定服饰的原因。
蜘蛛见到蜘蛛就会躲开,这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可以让他们不用相互出示刻有代称的令牌。
虽然令牌上面仅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但是他们也想以防万一。
那张铁面具,能够让他们尽可能的保持一个距离,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江嫪在听说听龙这个名字的时候。
他手头上的势力已经不小了。
所以等他正式成立了闻声听雨阁之后,他特地把听雨阁的主阁选在了一处深山老林之中。
本人又躲在他处,平日里深居简出。
他要让听龙都找不到他。
可惜他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当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荒丘上的孩子,拿着一块听龙五爪的令牌,与一封信走到他的面前时。
江嫪便知道,一切休矣。
他将要失去自在,失去一切抉择的权利。
他这一辈子,往后都会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他甘心吗,他不甘心。
然而最后,他还是按照信中的要求,一掌毙命了男孩,没让他受半点的折磨,接着前往了与听龙相约的地方。
在见过了听龙之后,江嫪很庆幸自己的决定。
因为他确实没有能力明着违抗对方。
所幸他觉得自己还能在暗中动些手脚。
他决定先虚以委蛇,然后再伺机待发。
因为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惜,抱着这般心思的听龙,不止江嫪一个。
而他作为一名“新人”,显然还是太嫩了一些。
给江嫪上完了药之后,三鳞便用银针封住了他的穴道。
接着便离开了小屋。
他要去哪,江嫪甚至没法开口询问。
因为三鳞的封穴手法似乎异常高明。
使得他全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根本没法动弹一点半点。
……
李怜词是在申时的后半个时辰回到家中的。
他到家后,便进了自己的小院看起了书。
可他的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书上,而是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我刚才,为何会被那宁缺儿刺激,甚至心生怒意……
以至于对王姑娘都说了几句怄气的话。
所幸我没有猜错她的性子,否则这件事,就真说不准会变成什么样了。
将书本合拢放在了腿上,李怜词独自坐在庭院中。
回想着先前,自己将折扇拍在了桌子上的那一幕。
眼下的他终于撤去了那副风淡云轻的神情,而是微皱着眉头,闭目不语。
他在自省,也在反思。
虽然他在拍了扇子之后立刻就调整好了神态,又收敛了分寸,但是有的话却已经说出口了。
他本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此番出发之前,也早就打好了腹稿。
想好了等见面时应该说什么,做什么,进几步,退几步。
可今天在见到了那位王姑娘之后。
在与那个宁缺儿的对峙过程中。
他居然还是犯了就事论事的忌讳,动了自己个人的心思。
为何会这样呢,李怜词想不明白,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犯糊涂的,李怜词亦说不清楚。
他只能庆幸王戊还算冷静,所以没让双方的关系随之恶化。
但是现在,结果也已经偏离了预期。
哎,希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弥补吧。
就在李怜词摇头准备继续翻书时。
他突然向着身后射出了一把飞刀。
下一刻,一柄匕首便如同毒蛇一般地出现在了他的脖颈左侧。
幸而被他再次用一把飞刀架住。
“铛!”
金铁交击之声铮鸣又隐去。
“不近公子,呵呵,似乎也不过如此。”
一个阴冷的声音出现在李怜词的耳边,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蔑与藐视。
李怜词的颈部,皮肤被划破了些许,一丝丝血液渗出。
“你是什么人?”天边的斜阳半挂,照得地上人影倾斜。
再过半个时辰,天应该就要黑了。
“我建议你别回头。”站在李怜词身后的人这般说道。
“我的脸上带着一张面具,若是被你看到了,我就只能替皇上杀了你了。”
“听……”李怜词的瞳孔微微收缩,紧接着,就被一根手指压住了嘴巴。
“嘘……”
仍站在他背影中的人,轻声细语地调笑道。
“你可别忘了,四品以下的官儿,是不能提这个名字的,何况你还不是官儿。”
说着,人影缓慢地移开了手指。
那把细长的匕首也无声地退了回去。
这次李怜词没再急着开口。
而是默默地看着身前的地面,凝神深思。
良久,才面色难看地沉声问道。
“你们有什么事吗,希望你带了足够让我听命的东西。”
“嘿,你这不是挺懂的嘛。”
来人声音扭曲地将一卷黄布丢到了李怜词的手边。
“这是皇上的手谕,他要你们配合我等诛杀叛党。”
低下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手谕,李怜词的目光明暗不定,继而眉心深锁地微微颔首。
“好,告诉我叛党的名字。”
“呵呵,他叫,宁缺儿……”
第二十五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话说回来,宁缺。”
街边的一家面馆里,王戊和宁缺儿正补着自己中间没吃的午饭。
不过看当下这个时辰,这顿饭应该也已经能算是晚饭了。
“什么事?”此时的宁缺儿正缓缓地抿了一口自己的面汤,接着犹豫了一会儿,将面碗放在了桌案上。
该是想等它继续凉一会儿再吃。
宁缺儿是个猫舌头。
这点与他一同混大的王戊当然知道。
见对方吃不了面,这破落户当即兴冲冲地,把别人碗里的笋干都挑到了自己的碗里。
王戊偏爱吃笋,除了那些对她有着其他意义的嘴中消遣之外。
她加入丐帮的一个主要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她师父曾经告诉过她,丐帮的后山有一大片山笋,而且个个生得漂亮挺拔。
“阿戊……”有气无力地对着王戊翻了个死鱼眼,宁缺儿的脸上也有一些抱怨:“我还没吃呢……”
“哎呀,我帮你试试烫不烫,昂。”
这么说着王戊就已经嚼着笋干,低头嗦起了面条。
这混丫头,真是比以前更混了些。
无奈地把自己的筷子放在了碗口上,宁缺儿转而问道。
“你刚刚想问我什么的。”
“吸溜。”随着一根面片,像是条泥鳅似的钻进了女子那粉红色的嘴里。
王戊惬意地眯着眼睛,好不安逸地说道。
“哦,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昨晚那个黑衣人的来历,又或者说你有什么猜测没有。”
这两天的王戊挺活泼的,盖是因为身边多了个熟人的缘故。
“这……”轻轻地皱着眉头,宁缺儿沉吟了片刻。
其实对于那个黑衣人的身份,他确实有一些猜测。
但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跟王戊说,因为他这些年来经历过的一些事情,他甚至有些害怕让王戊知道。
“我想,我也不太清楚……”
思量了半天之后,宁缺儿最终还是如此模糊地答了一句。
“是吗。”对于这位儿时的同伴,王戊自然没有多做怀疑。
她只是扒拉着面条,随即又思索了起来。
“那该不会,他真是看中了你的美色才来的吧。居然引得一个绝顶高手来干采花这种下流事儿,宁缺,你的魅力不小啊。”
“不,唯有这一点我不希望你这么想。”黑着脸抽了抽眼角,宁缺儿干净利落地否定了王戊的猜测。
“那不然他半夜趴你窗户干什么,用了那种药,还扒拉你衣服。”
王戊一想起昨晚见到的那幅画面,就有些想洗眼睛。
“劫,劫财?”宁缺儿犹豫了半天,才憋出了一个不太像是理由的理由。
“别逗了。”撇着嘴巴白了宁缺儿一眼,王戊拿着筷子搭住了碗沿儿:“你见过哪个绝顶高手差钱的?”
木桌旁沉默了片刻……
宁缺儿一言不发地看着王戊。
王戊地脸庞开始微微泛红。
“哎呀呀,我不算!”恼羞成怒地挥了挥手,小乞丐觉得自己有些没面子。
“我什么都没说。”宁缺儿一如既往的实诚。
“总之我不算!”王戊觉得自己就是不想赚钱,要不然那银子指定哗哗得来,用也用不完。
“我没说你算。”老实人宁缺儿仍不知道自己在无心伤人。
“那你是不是想了!”
“……”
“我面好了。”
“你就是想了!”
“这面不错。”
夕阳西下,这一日的鄱阳城,当是格外清静安宁。
……
夜里,王戊与宁缺儿权衡了一番,最后选择在西城,河间巷旁的一家小客栈内住了下来。
这里地方不大,建筑不高,楼顶视野开阔,无论是用来观察,还是用来追踪都很方便。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桌椅摆设便宜不贵,真要是打起来,弄坏了那么一两件儿,需要赔得银子也不多。
昨夜在汾江楼砸坏的地板,因为不能确定汾江楼与那个黑衣人的关系,所以宁缺儿还是主动赔了他们一些钱。
不过在王戊看来,这着实是笔冤枉账。
因为昨天的那个黑衣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屋子里打起来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地板都裂了。
楼下的小二掌柜、账房仆人,愣是吭都没吭一声,连出没出事也不过问。
直等到天快亮了才偷摸摸地溜上来看了一眼,还被王戊抓了个正着。
要说他们与那黑衣人没关系,又有谁能相信。
这也是王戊为什么想换个地方住的原因。
然而宁缺儿却仍旧是以防万一的,给了汾江楼账房一些多余的银子。
这使得王戊都不知道到底该说他些什么才好了。
各自回房住下之后,宁缺儿似乎是又离开了客栈一段时间。
许是出门散步去了。
王戊人懒,便没多管。
反正以宁缺儿的功夫,只要别是又没防备,根本不用她来担心。
……
刚开春的时节,鄱阳城的晚风依然寒冷。
左右吹股进袖间,使人心生凉意。
略显阴暗的街道上,一处无人的角落里。
某个原本正在谋财害命的飞贼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街边,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着。
他的身上有些功夫,细看之下大概二流。
可此时却内息紊乱,手脚带伤。
“你在看哪?”
一个冷漠得刺骨的声音,突然在他的头上响起。
飞贼惊恐地抬起了头来,看到的,是一个正站在房上月下的白衣剑客。
“饶,饶命,大侠饶命!”小贼立刻跪下,欲要磕头,还想求饶。
但是转瞬之后,那个剑客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剑割开了他的喉咙。
血迹溅落在地面上,猩红刺眼。
污血染红了的胸膛,秽浊不堪。
飞贼的天灵被一只手握住,乃至无法低下。
仰头看着身前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眸,飞贼惊恐的发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的内力正在飞速地从丹田中流失着。
仿佛眼下正淌出他体内的根本就不是鲜血。
仿佛他已是一个被戳破了的皮囊,正在快速的干瘪。
“呃,呃……”
沙哑的声音,无力地呜咽颤抖,直到彻底消失在了夜里。
待一切结束。
白衣剑客面色红润,却又神情复杂地收回了手。
亡命恶贼尸身干瘪,眼神空洞地跪坐在地。
今夜的鄱阳城,月色依旧迷离。
第二十六章:衣服脏了要记得换
一夜无事。
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的王戊,第二天一早还赖了会儿床。
直到宁缺儿主动敲她门的时候,她才满头乱发地走出了房间。
这不怪她,因为她确实有好一段日子,没有体验过安安心心地睡在床榻上的感觉了。
事实证明,无论武功多么高强,睡在大路边或者是石桥下,还是会觉得硌得慌。
有时候甚至会落枕,不必问王戊是怎么知道的。
“哈~,宁缺,你这么早啊。”
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王戊打着哈欠,看着正站在过道里的宁缺儿说道。
“嗯。”随意地瞥了一眼王戊此刻的模样,宁缺儿先是愣了片刻,接着脸色略显不自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阿戊,你,衣服没穿好。”
“嗯?”睡眼朦胧地抓了抓头发。
王戊顺着宁缺儿提示的方向低头看去,紧接着就看到了自己的胸口上,那松垮垮的布条,和些许若隐若现的雪白细腻。
嗯,是稍微走光了点,但起码该遮的地方还是遮着的。
“啊,谢谢提醒,可能是睡着的时候弄松了。”
全然不在意地背过手,将布条收紧打起了结,王戊随后便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来,对着宁缺儿认真地说道。
“呐(国内方言中的语气词),宁缺,这个时候你就显得太嫩了,以后遇上这种事,你可千万不能直接指出来,一般的姑娘绝对会害羞的。碰上些娇蛮的,说不定还会骂你是流氓。”
“下次你要记得,先转过身去。然后委婉地和她说,我出去叫个早餐,你自己再整理一下。”
“如此姑娘既能注意到自己的问题,也能避免和你产生直接面对面的尴尬,心理上或许还会赞许你为人正直,拔高对你的印象。”
“总比你现在这样,一直站着不动,盯着我缠胸要懂礼数的多。”
“啊,啊!”回过神来的宁缺儿当即红着脸转过了身去。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王戊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了,我绑都绑完了,你还转过去干什么?”
随手将宽大的外套合拢,王戊走到了宁缺儿的身边,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说道。
“总之啊,你跟着我的时候,要多看多学,适应和女子相处的感觉,摸清楚门路,这样以后也方便娶一房媳妇儿。别跟我一样,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
“你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听着这话,宁缺儿又愣住了。
“是啊,反正小半辈子都已经这么过来了。”全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王戊又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锁骨。
“那,那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呢?”在为人处世上态度两极分明的宁缺儿,此时难免略显恍惚地眨了眨眼睛,他一向不擅长处理有关于王戊的事情。
“啊,你说那个啊。”无奈地扣着自己指甲里的泥垢,王戊抬起头砸吧了一下嘴巴。
说实话,她是真不知道宁缺儿究竟看上自己什么了。
虽然长相的确生得不错吧,但是性格却糟糕透顶,没一点女人的样子不说,为人又邋遢散漫,平日里还懒惰,不喜欢做事。
怎么着,他就那么喜欢照顾人吗。
无法理解地想着,王戊侧过脸来看了一眼宁缺儿的神色,随即又郁郁地摇头宽慰道。
“行了,别垮着张脸了,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会食言。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啊,趁早放弃,我是不会对人动心的。”
“而且我最多给你两年的时间,两年,如果你不能让我看到归宿,你就必须罢手,别把太多的时间都耗在我身上。当然了,如果这两年里,你遇见了你真正应该遇见的人,你随时都可以丢下我去过你的小日子。”
“真是,要不是看在你小子和我一起共患过难的份上,别人这样粘着我,我早就把他腿打断了我。我不是跟你吹啊,我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狠,直接倒拔垂杨柳,从城西河砸到东大街,气儿都不带喘的……”
王戊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但是宁缺儿却只是松了口气,笑着看着她说道。
“你不食言就好。”
“喂,你到是把我后面说的话听进去啊。”
看着宁缺儿选择性耳聋的模样,王戊就气不打一处来。
“认清现实好吗,小伙子,你在我这里学学经验还可以,但要是真想上手,看到没有,就这么大一个拳头,一拳能把你砸进墙里你信不信?”
“阿戊,你早饭想吃什么啊?”
“你听我说话啊,混蛋!”
“吃包子怎么样,我有点想吃包子了。”
“我他……”
“不然吃点清淡的,馄饨如何。”
“宁缺儿!!”
……
鄱阳城的大街上。
宁缺儿顶着一只熊猫眼走在路旁,路过的姑娘们偶尔会可惜地看上他一眼,毕竟他那张小脸长得还是挺俊俏的。
如今被打成这样,估计免不了要留个疤痕了。
不过姑娘们自然不知道,习武之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
所以别看宁缺儿的熊猫眼瞧着挺严重。
实际上,王戊打的时候只用了三成力道。
等宁缺儿自己用内气养上十天半个月,应该就能好了。
好吧,要用内气来养十天半个月,这实际上已经挺严重了。
“阿戊,我眼睛疼……”
“闭嘴!”
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宁缺儿的发言,自己下手是轻是重,王戊心里当然有数。
她对于力道的控制已经到了堪称完美的地步,深知自己方才的一拳只会让宁缺儿痛个几天,但也不会真的伤到他什么。
谁让他把自己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来着。
自己说了那么多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他好。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似的不听劝。
不听劝随你,要不要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也随你。
反正劝我已经劝过了,你死不死谁稀得管啊。
这时,王戊突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宁缺儿的鞋子。
“欸,宁缺,你这鞋子怎么回事啊,上面哪来的血?”
“哦。”听着王戊的提问,宁缺儿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大概是我上次吐的血,对了,今天你陪我去重新买身衣服吧,顺便给你也买一身。”
“我就不必了,我这身挺好的,谢谢。”王戊依旧坚持要穿自家门派的制服。
不过她并没有放下自己心中的疑惑。
因为她分明记得。
在宁缺儿的鞋子上。
昨天还没有血呢。
第二十七章:人生在世多有无可奈何
李怜词无法拒绝听龙。
原因不仅是因为听龙势大,也因为他们李家确实是皇族分支。
甚至按照辈分来说,当今皇上都要叫他一声堂哥。
只不过他们这个李家却并不是正统出身,而是罪人遗嗣,所以不能封王,甚至不能自称皇族。
只能以李氏的名号独立,流落于江湖,并世世代代,身处暗中为朝廷效力。
这也是李家,为什么坐拥着这么大的一个家业,却始终没有一个绝顶高手的原因。
老几辈的都死了,死于那次罪责。
而新几代的要么还没长成,要么就是早年便被看出了习武天赋,送入了宫中。
只有李怜词,作为下一代的家主,和一个残废,才留了下来。
同时李家也不能自己雇佣修为绝顶的供奉,他们只能调遣一二流的好手奔波江湖,替朝廷搜集武林秘闻。
而这,也正是李怜词会亲自找到王戊,并希望以账房先生的名义,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待上三年的主要原因。
他想要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帮手。
可惜一夜的时间,他光顾着查王戊的底细了,却没来得及摸清宁缺儿的身份。
同时李家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听龙的消息。
否则他估计都不会去找王戊讲理。
然而他们李家作为罪人后代,听龙卫的事情他们又哪里管得着呢,甚至连去探查的心思都不敢有。
盖因如此,每至夜里,他们都会勒令所有耳目不要出门,以防万一,保全自身。
乃至连李怜词之前在夜间出行,其实也是违反了李家的家规的。
说来可笑,李家身为皇室旁系,却要比别的江湖势力都更忌讳与听龙发生接触。
除非听龙主动找他们帮忙,就像是眼下这样。
此时的李怜词才知道,鄱阳城里居然来了听龙。
而宁缺儿,居然是个前朝余孽,叛乱旧党。
他会帮听龙诛杀宁缺儿吗?
当然会,甚至会不遗余力,这其中无关私人恩怨,只是身不由己。
哪怕王戊想要保下宁缺儿,他们也会配合听龙杀了王戊。
毕竟在李怜词的心中,家族才是最重要的,家人的性命,才是他所在乎的一切。
为了家族,他才会在看穿了王戊的性格之后,选择谋划王戊,尽力争取在不惹怒对方的情况下,让她为李家实现最大的价值。
而不是顺水推舟,顺其自然地送个人情。
但是如今,同样是为了家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除掉任何人。
只是可惜,为何偏偏是她。
为何偏偏是听龙。
……
或许就连李怜词自己都没发现。
此时的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怅然。
……
在大街上晃荡了一整天。
王戊是真不知道宁缺儿怎么就这么能逛。
而且这小子花时间还不是用来挑自己的衣服的,而是给她挑衣服的。
事实上,在进第一家裁缝铺的时候,宁缺儿就已经给自己定好了衣裳,一套白色的无花长袍。
但是在给王戊选衣服的时候,他却是左看右看的不满意。
先是让王戊把店里的衣裙几乎都试了试。
接着又带她去了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裁缝店……
等傍晚准备回客栈的时候,宁缺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带着王戊走了一天的大街小巷。
最后才在王戊忍无可忍地武力胁迫下,悻悻地给她买了一件青色的男子长衫了事。
“所以说,你以后要是再拉我去逛铺子,我就把你绑起来丢到河里去沉了。”
晚霞金红的老街上,王戊脸色铁青地抱着手里的一包裹衣服,咬牙切齿地对着宁缺儿说道。
原本她在外面还想给宁缺儿留点面子,但是现在,这小子要是还敢来触她霉头,她说什么都会给他的右眼也来一拳。
帮他弄个左右对称,让他体验一下后现代潮流中的烟熏妆是什么样的!
“我这不是,也想让你穿得好看些吗。”
从心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宁缺儿走在王戊身侧的一米之后,轻声地嘀咕了句。
“穿得好看点给谁看啊,给你吗,啊?”
“嘶,宁缺,我寻思着是不是我这两天对你太好了,让你飘了啊。知不知道你姐我这几年在江湖上是混黑的啊,你把我打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阿戊,我年纪比你大……”对于客观问题,宁缺儿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插一句嘴,适当纠正一下。
虽然王戊现在明显正在气头上。
但他宁缺儿,向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可随即,王戊就已经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柔夷,扯住了他的半截耳朵。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姑娘的声音是如此平静。
然而宁缺儿却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没,没什么,阿戊,姐。”
“嗯。”算是满意地松开了手,王戊的眼神依旧犀利,一脸严肃地教训道。
“今天我就再教你一个道理,咱们老爷们儿在姑娘生气的时候,不能跟她们讲道理,只管乖乖地等着她们消气就可以了,记住了吗!”
“?”
一脸呆滞地眨了眨眼睛,宁缺儿发现王戊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我问你话呢!”
“记,记住了!”
“行了,今儿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这两天你伤财劳力地也不容易,我不好和你计较什么。但是下次别再这么折腾我了,清楚明白?”
皱着眉头,不轻不重地在宁缺儿发红地耳朵上揉了两下,王戊也算是委婉地为自己的暴脾气道了个歉。
结果这下,宁缺儿却是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清楚,明白……”他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啧。”于是下一刻,王戊的脸色便又黑了一些。
因为身为过来人,看着宁缺儿露出这幅模样,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此时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第一时间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说宁缺,你能不能把你的那些小心思收一收,藏一藏,别整天跟没见过女人似的行不。”
“阿戊,普通的姑娘也没你这么漂亮啊……”
“嘶,宁缺儿!你是不是皮又痒了!武功低就悠着一点知不知道,我怕一拳把你打死!”
“可阿戊,你刚才还说了不计较的……”
“我……”
差点被自己一口气憋死的王戊没再说话,而是磨着牙转身大步走开。
宁缺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浅浅地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远处天边,夕阳半垂,彩霞溢散。
近处的人,只觉此时此刻,如是当年。
第二十八章:人为了大义总得牺牲些小我
五天后,一处深山溪侧的小楼之中。
楼阁不大,只有三层,隐隐约约地显露在一片树林里。
雕栏精致,木刻逼真,时不时会引得些鸟雀飞落逗留。
栏杆后的走廊间,一个身穿朴素布衣的女人抱剑走过。
惊得三两只,原本还在鸣叫的飞鸟振翅逃离。
女人一路走到了楼阁的第三层,最终于一间典雅的茶室前驻足止步。
她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眼神流转之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茶室里,此时已经坐了两个人。
他们一个,是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一个,是名身形壮硕的大汉。
看到女人走了进来,大汉抱着手,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老人则是笑了一下,用那被岁月打磨得,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棱角与锐气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山雨,你来啦。”
“嗯。”女人轻浅地应了一声,神色平静地坐在了老人身前的一个位子上。
老人向女子递出了一杯茶。
女人道谢接过。
楼外的山间,清泉漱石的声音,树叶摩挲的声音,飞鸟远去的啼鸣,都还在回响。
茶室里的汉子,在一口干了自己身前的茶碗之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所以你们是不是都收到了苦雨的信?”
“暮先生,我觉得你就不该给这糙人沏茶。”不深不浅地抿了口茶水,名叫山雨的女人轻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不然完全就是暴殄天物。”
“我本来就不爱喝茶。”大汉脸上的横肉一皱,神情不自地将手按在了自己盘坐着的膝盖上。
“呵呵,无碍无碍,无论怎么喝茶不都是用来喝的吗。”被女人称作暮先生的老人笑吟吟地摆了摆手。
“何况品茶也不只是在品茶,同样也是在品喝茶的人。”
如此说着,老人就已经把壮汉面前的茶碗收了回来,有条不紊地又帮他沏了一杯,推了回去。
“也是。”不打算多做辩论的女人没再坚持这个话题,而是转而,用那如同山雨轻敲密林一般的声音说道。
“苦雨阁主的信我收到了,来此,也是为了他说的这单大生意。不过到底是什么人,需要我们四个人一起出手?”
“似乎是个叫宁缺儿的毛头小子,我问过一些江湖消息比较灵通的朋友,他们都说没听说过这个人,就像是最近才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谈起正事,大汉的神情也恢复了严肃。
“呵呵,可能是什么隐世高人的弟子刚刚出山吧。”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暮老先生对此般没有跟脚的小后生,早已不会少见多怪。
“仇家买命?”说着这个猜测,山雨那细长秀气的眉毛微微一蹙。
“谁知道呢。”大汉摇了摇头,又将老人刚给他添好的茶一饮而尽:“总之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有人出门,那我们就办事儿呗。”
“嗯。”老人淡然地笑了一下,取走了大汉身前的茶碗,这次倒是没有给他再添。
“细雨的话,话粗理不粗。”
若是有旁人在此的话一定会颇为惊讶,毕竟应当也没谁能想到,眼前这一个彪形大汉的外号,居然叫做细雨。
而方才那个长相清雅的女子却被叫做山雨。
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取名字的。
茶室里的空气静了一会儿。
待到喝完了茶,山雨的薄唇张合了一下,接着清幽地出声说道。
“细雨,暮老先生,我做完这一趟买卖,可能就打算离开听雨阁,金盆洗手了。”
对于她的话细雨和暮老人似乎都不意外。
“是吗。”暮老人低头洗着茶碗,略显唏嘘地笑道:“也好,像我们这样的生意,早点脱身,总不会错。”
“哼……”细雨则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大明显地侧过了头来,对着山雨讲道:“以后有事依旧可以找我,终归相识一场,能帮的我会帮。”
“多谢。”山雨也难得地向他抱起拳行了个礼,又躬身对着暮老人致意。
“如此。”暮老人将手边的茶具重新摆好,再次抬起了头来。
“那我们就尽快出发吧,别让楼主等急了。”
“好。”
“好。”
两声回应响起,三位绝顶高手走出茶室,动身离开了小楼。
山林依旧隐秘,不远不近的鸟鸣,依旧不大清晰。
……
“咕嘟,咕嘟……”
日头正好,河边垂柳旁的凉亭下,王戊正倚靠在凭栏前,仰头喝着酒。
此时的她正穿着宁缺儿先前给她买的那身青色长袍。
粉嫩的颈间皮肤细腻,喉咙随着吞咽的动作一起一伏。
一双睫毛修长的桃花眼渐醺不醺,媚里透红,看得路两旁的行人们都微微侧目。
在宁缺儿的多番唠叨之下。
这些天,王戊也算是大致保持着最基本的个人卫生。
起码每天起来,她还会漱个口洗把脸。
不过如今,宁缺儿却又总有种自己吃了亏的感觉。
特别是在眼前这样的情形下。
他打量着亭外,那些甚至特意放慢了脚步的路人。眼神不满,却又不好发作。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让他很苦恼的事情。
王戊的日常作风实在是太豪迈了,以至于矜持不足。
她若是身为男子,那当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她是个女子啊。
就不能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吗。
像这样的人儿,宁缺儿觉得他是定不能让其独自出去乱跑的。
不然怕是要为祸人间。
所以哪怕是为了天下安定,他也有责任要做些什么。
“阿戊。”应当是犹豫了一会儿,宁缺儿的视线略显躲闪地开口提议道:“不然以后,你出门时都披件斗篷吧,这样既能隐藏面貌,说话做事也方便一些。”
“哈?”
便如同是什么黑恶势力一般,王戊挑着眉头,漫不经心地跨着两条匀称的长腿,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随即放下了手里的葫芦,神情古怪地指了指头顶问道。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天吗,你来城里的时候是三月末,现在都四月初了,再过两个月,往地上打颗鸡蛋都能熟,我还披斗篷,嫌不够显眼啊……”
“再说了我行得端坐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要隐藏面貌。我看你就是被算计怕了,弄得瞻前顾后的,毛病。”
完全不打算将宁缺儿的提议列入考量的王戊翻了个白眼,并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投向了对面的街角。
转息之后又收回了目光。
“而且你有这时间来管我,不如赶紧去查查那些一直跟着我们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我可是听了你的建议才不做理会的,你要是再没有打算,我就准备直接抓个人回来严刑逼供了。”
第二十九章:职场斗争真可怕
“这事不急,阿戊,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急于出手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提起这几天一直在两人周围徘徊的“暗哨”,宁缺儿的眉头也是跟着一皱,神情显得严肃了起来。
这些哨子有些是武林中人,手头多少会点功夫。
有些则是普通人,老叟,妇人,汉子,甚至是顽童都有。
这些人显然不是专门的密探,平时或许就是普通百姓,只有受人吩咐,图个快钱的时候才会替人探听消息。
可在这鄱阳城中,又有谁能够吩咐得动这么多普通人呢。
或者说,是有谁能够让这些百姓敢于信任并为之办事呢。
除了平时就与百姓关系不错的李家,宁缺儿想不到第二个地方。
可是李怜词不是刚刚才和他们谈过事情吗,怎么会转头就又派了那么多人来盯梢呢。
这没道理啊……
宁缺儿想不明白,但王戊倒是随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最不怕的就是这种盯着她上门挑事的家伙,只要别牵扯到她在乎的人或事,王戊皆可坦荡地等对方来。
而这,或许就是她不怎么回门派的原因吧。
有时候感情太深,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事实上,如今就连王戊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全力施为并不受限制的情况下,究竟能一口气打多少个江湖好手。
反正一两个是绝对不够她打的。
这点从她先前,一击就使得五爪双手残废的战绩中便能够看得出来。
可惜王戊擅攻不擅守,若是有人利用她轻功不好只通挪移的短板,远远地吊着她,那她也会陷入被动。
所幸眼下王戊入世不深,听过她名号的江湖人都没有几个,又有谁能够猜出她的短板呢。
一个不慎之下,哪怕是横练外功的高人,她也能叫对方吃个大亏。
这一点,她曾亲手在一名修行圆满的少林铜人身上测试过。
当时对方的金身,直接被她一脚劈得跪在了地上,三天没能下床。
虽然她的腿也被震得一阵发麻,即使是在内力反冲的保护之下,俏生生的脚丫子依旧肿了一块。
但是从那之后,一百少林铜人僧,晨练见到她时都是躲着走的。
就连少林方丈,身为庞万山的老友,也拉着她长谈了两个时辰。
意思说得简单些,无非就是一个:以后闯荡江湖务必要戒骄戒躁,千万别意气用事,你打人可不是开玩笑的,闯出个魔头的名声来可就不好了。
他哪知道,王戊的内心根本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颓废青年,哪里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气。
步入武林的第一年在喝酒,第二年在游山,第三年在鄱阳,以至于几年时间下来,她愣是没混出半点名声。
堂堂一个绝顶高手,丢入江湖三年居然没溅起一点浪花,甚至连层水波都没有。
从这方面来说,王戊也算是一个人才了。
“怕什么复不复杂。”听着宁缺儿的话,王戊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如果你没有别的仇家,那现在可能会派人盯着我们的,大概也就只有两伙人了吧。一个是李怜词背后的李氏,一个是先前黑衣人背后的势力。”
“只要我不乱来,李家和我们完全可以说是无冤无仇,起码不会突然动手。”
“而如果是那黑衣人的势力,我们抓个功夫好些的探子,来问清楚他们的来头,岂不是更好。”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你不必插手。”宁缺儿了解王戊的想法。
但假如那些探子真与黑衣人有关。
那他就更不想让王戊涉足太深了。
毫无疑问的是,如今的宁缺儿也有他自己的秘密。
而且不让王戊插手此事,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他对少女的一种保护。
当今世上,与皇家有关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简单的。
然而宁缺儿却并不知道,王戊其实早就已经没法独善其身了,因为那晚与她交过手的黑衣人就是皇室秘卫,听龙。
由于王戊见到了听龙的装束,所以不管她知不知道什么隐情,听龙众为了以防万一都不会放过她。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如果让皇上听说了听龙的装束被外界得知,虽然换一身衣服很简单,但是没有一个听龙会好过,他们都会受到惩罚。
甚至如果让皇上知晓了是谁走漏的风声,那那个听龙,估计就必死无疑了。
可惜宁缺儿虽然知道听龙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听龙是什么样的。
所以他只能推测出那夜的黑衣人可能与朝廷有关。
所以他也仍然以为,自己可以把王戊从此事中摘出去,然后对其保密。
“呼呼。”凉亭外,天上的风,又带来了一大片阴沉的云,这几日的鄱阳城,恐怕都得是阴天了。
……
“不错,你们听雨阁的人手脚倒是利索。”
一日后,站在一间小屋之中,听龙卫的三鳞看着一只灰鹰带回来的消息,笑着收起了信纸。
“暮雨他们已经出发了,最快两天就能到达。江嫪,看来这次我还真得谢谢你了。”
三鳞的身后,依旧被绑在椅子上的五爪面目灰败,他的双手缠着一圈圈白布,外面还夹着两块木板。
伤势应该是比之前好了不少,起码在两个绝顶高手的内气温养下,手指已经能灵活使用了。
不得不说,内气的功效着实很多,以至于甚至不必担心足以叫另一个世界苦恼无比的神经问题。
听着三鳞的话,江嫪的脸色该是更加阴沉了一些。
“呵。”只听得他冷笑了一声,接着缓缓说道。
“暮雨,李怜词,还有你都是绝顶高手,山雨和细雨都是远超一流的武人,只为了抓一个宁缺儿,三鳞,你真是好大的手笔。”
“不不不,我不会出手。”
声音沙哑地笑了笑,并回过了头来,三鳞摇着一根手指提醒道。
“因为我不知道暗中会不会还有一个听龙,或者更多。身为听龙卫,我们要时刻谨慎,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所以说,你还太年轻了,五爪。毕竟宁缺儿可是那个人的弟子,皇上那么重视,怎么可能只派了我们两个来呢。”
“哦,作为歉意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消息,这件事远不只有你看到的这么简单,因为我听说,可能还有角在这里……”
听着这句话,江嫪的瞳孔颤抖了一下。
因为鳞,爪,都是听龙卫中地位比较低的级别。
而角,那可是有着各自座位的大人物。
每一个,都是已经在皇位的影子里待了十年以上的老人。
那样的人,走出阴影之下又会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江嫪不敢想,他只能悔恨自己的愚蠢。
到底还是小看了听龙。
居然在尚说不清,有多少人于幕后等待着的情况下第一个出手。
没有隐藏自己,没有按捺住心思,甚至没能成功。
“别怪自己了。”将手轻轻地搭在了五爪的肩头,三鳞站在他的身边语气揶揄地“安慰”道。
“至少你还没有蠢到穿普通的夜行衣出门,不然哪怕你抓住了宁缺儿,只要你没把令牌挂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我都可以在那一瞬间试着袭杀你。”
“你没死,亮出令牌算你命大,你死了,那我就能取走你的功劳,再回去和皇上说,你没有按照条例行事,被我失手杀了。如此,即使是有别的听龙看到了我的作为,我也不会被皇上怪罪,还能在他的帮助下接手你的势力,继续为皇家做事。”
“所以,你懂吗,这就是听龙……”
语毕,三鳞的身影消失不见。
而五爪的后背,则是已经流了一身冷汗。
第三十章:风动幡未动,云来雨未来
在李怜词的眼中,每当大风起时,天地间总有一瞬的寂静。
于汹涌将风幡扯紧的前一刻,于澎湃把浊流抽尽后一息。
于浩荡喝退宵小,而自己又还没扑下的那一刹那。
那是大厦将倾未倾。
亦是电闪还未雷鸣。
而当下的这一段日子,在他的看来,便是这样的一个时分。
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了,可所有的安排,又都还隐藏在暗中,不言不语地蛰伏着。
……
今日的李怜词正坐在李家东院的前堂里,招待着三个刚刚登门拜访的客人。
在他“见”过了那名听龙的多日之后。
眼下,堂上的三个来客都是一副江湖打扮。
一名老者正浅笑着坐在椅子上喝茶。
一个大汉和一位女子,正分立在他的两旁,没多说话。
他们都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
又或者说,是都在刻意地展露着自己的气息。
一个绝顶高手和两个已超一流的武人站在一起凝聚气势。
这种压迫感,令李怜词的手指都忍不住地稍稍颤动了一下,露出了其间的一道寒光。
“呵呵。”但转瞬之后,堂上原本凝重的氛围便又烟消云散。
在老人轻笑了两声,并抬起了手来,对着李怜词抱拳致意的呼吸间。
刚刚所有的纠缠与胶着,顷刻泯灭,仿佛此地本就云淡风轻一般。
“我早听闻,莫来当铺的李公子,年纪轻轻,便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勿怪。”
“前辈客气了。”看着老人和善的样子,李怜词平静地坐着,手握折扇,随即略微躬身,回了个礼。
“你们听雨阁才是名声在外,叫人好生佩服。此番我们两方合作,小子腿脚不便,恐怕还得请各位多多担待。”
这次的行动会有听雨阁的高手前来配合。
此事,听龙那边的人早就同李怜词说过。
但是他也确实没有想到,听雨阁这回,居然把除了其阁主之外的三名雨字辈好手都派了过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眼前的三人,应该便是听雨阁的三位元老,暮雨,山雨,和细雨。
他们的武功都已经突破了一流高手的局限,而暮雨老人更是已经有了绝顶的修为。
算上他们的阁主苦雨,一门两位绝顶高手,便是听雨阁能够跻身江湖一流势力的本钱。
暗自在心中感叹着听雨阁的大手笔。
李怜词并没有注意到。
对面那暮雨的眼中,也带着一分慎重与讶异。
李家在世人的眼里,向来都是一户商贾门第。
有钱,但并没有什么太值得注意的门面人物。
甚至为了向朝廷表明态度,更是从未招揽过一名一流以上的江湖武人,亦不曾私自给养过门客。
不过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却是盘根错节,几乎走到哪里都有门路。
以前还出手坑死过一个为祸一方的江洋大盗——肖乌绰。
那可是一位绝顶高手,她原本以为李家拿她定然没有办法,可其最后的下场,却只能说是相当凄惨。
传闻那女盗匪生前也是位丽人,但被李家不知从哪儿请来的助力围追堵截。
愣是将她废了武功,斩断手脚,最后活着丢进了山里去喂野狗。
听一些好事的人讲,那天,女子的惨叫声连山外的村子里都能听得见,还吓哭好几个孩子。
等肖乌绰的部下找到她时,她已经只剩下一张脸上还有几片肉了。
这般毒辣的行事风格,无疑令人胆寒。
所以从那以后,江湖上便没什么人敢主动招惹李家了,更不会有人刻意挡他们的财路。
基本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使得明面上,一个没有绝顶武者的二流家门,愣是混出了几分一流势力的排面。
原本暮雨以为,此次的李家只是花钱请他们办事的金主。
因此,即使苦雨寄来的信中,让他们到了鄱阳城后就与当地的李家联系,他也不觉得李家会帮什么忙。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对方看起来,似乎真的打算介入其中。
甚至如今,眼前这个李家的残废少主,居然还在他们刚才的试探之下,流露出了一丝绝顶境界的气息。
如此看来,某些关于李家的风言风语,可能还真不是瞎传的了。
这个家门在背地里,或许真的另有隐情。
要留心探查一番吗。
暮雨这么想着,随即便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在江湖中混迹多年,最信奉的一句话就是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别听。
这样才能保全自身,他们闻声听雨阁只是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一把给钱就能用的刀子。
谁要他们找人,又要用他们杀谁,他们不会问为什么,只会照办。
因为原因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亦不想知道。
何况李家的背后,很可能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再次想起当年的肖乌绰一事,暮雨的眉头又忍不住地微微蹙起。
毕竟,至今仍没人知道,李家当年的助力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乃至帮他们彻底打开了通商各地的道路,甚至成就了他们现在富甲一方的局面。
只是,有人猜,当年的那股力量来自于宫中。
来自于那位龙椅之上的人的安排。
谁知道呢,如果李家真与那位有什么关系,哪怕只是些许。
那便是借暮雨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听对方的秘密。
他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多少还想再活几年。
念及此处,暮雨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无害了一些,对着李怜词的语气也多了一分避让。
“呵呵,那是自然,既然李公子愿意与我等同行,那我等必定会帮衬着点。细雨,之后若是李公子在侧,你就负责留心一下,如果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第一时间帮忙。还有,一切听李公子的吩咐,让你跟着你就跟着,让你离开你就离开,明白了吗?”
“是。”壮汉细雨出门在外似乎颇为冷酷,即使是听到了暮雨的命令,也只是抱着怀中的细剑,低头应承了一声。
“对了,话说回来,李公子。”
仿佛是又想到了什么,暮雨接着转过了头来,看着李怜词问道。
“既然这鄱阳城是你们李家的地界,那你们对那宁缺儿,有什么了解吗。如果有,还请劳烦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办事,也好方便一些。”
“嗯……”应当是沉吟了一会儿,李怜词用手指轻敲着轮椅的扶手,大概是在思考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不怕被听雨阁的人看出他有顾虑,毕竟消息互通时或多或少会有保留,这也算是江湖里不成文的默契之一了。
良久犹豫不定,等到又过了半响,李怜词才叹了口气,幽幽地开口说道。
“有,那宁缺儿的身边,有一个女子,你们要小心一些……”
第三十一章:群体的态度总会扭曲个人的意愿
实事求是地讲,如果可以的话,李怜词并不想站到王戊的对立面。
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女子的武功,更是因为他自己,其实也相当欣赏对方的为人。
这种欣赏无关于容貌,而是源于那丐女身上的一种江湖气息。
一种通得了情理,放得下身段,守得住道义的莫名豪气。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豪这个字在世人的口中,似乎都会与快意放纵,妄为洒脱的行为联系到一起。
然而,于李怜词的眼里,所谓的豪,就应该是一种,为人所不能为,持人所不能持,奉人所不能奉的魄力。
那是一种气度,也是一种心胸。
从这个角度来讲,他自己显然是没什么豪情的。
但是王戊,那个本该与豪迈这类词全然不搭边的女子。
却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这么一分胸怀与意境。
于她向他低头认错的桌前,于她的脸上放下心事,展露笑容的一刻。
事实上李怜词和王戊都知道,凭借王戊如今的武功,如果她真的是一个粗野暴躁,蛮横无理的人,那李家八成是不会为了五十两与她较真斗狠的。
毕竟只要不是什么特别好面子的家门,基本都不会这么极端。
所以李怜词那天其实还有两个备选的方案,会根据王戊的性格,考虑要不要再退几步,求个顺次。
但是他也的的确确有些意外,王戊居然都没怎么坚持,便在连他都觉得的有些贪心的第二步上,答应了他的条件。
等女子面向他致歉的时候,李怜词虽然明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但是心底里,却同样不算平静。
当时女子澄澈明媚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那双眼睛很干净,恍若一潭清水,一眼就能看到潭底。
一眼便能看清其中的真实与歉意。
仿佛她对自己心中的道理确信无比,且毫不怀疑。
那是一种无声的表达,似要自明,自知,亦自证。
全无某些“高处”的虚荣与拘泥。
李怜词也是从那时起,开始真正认真地看待王戊其人本身的。
在去除了她的皮囊与武功之后,王戊作为一个人,似乎也到了足以令他侧目的地步。
在自身还有余力逃避的情况下。
认错受罚,这并不是一件什么人都能够做到的事情。
何况王戊犯的错,在许多人眼中,可能仅仅只是违背了一个本就不算平等的承诺。
这种过错不能说没有,但绝对算不上大,认与不认似乎都有道理。
区别在于有的人认为,食言了便食言了,有谁能拿我怎么样。
而有的人则认为,食言了便是食言了,我得为此怎么样。
王戊应当是后者,而李怜词,明白自己是前者。
所以他借此为由,从自认理亏的女子身上索取利益。
他不是一个好人,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他是一个商人。
但他也不想与王戊为敌,在有选择的情况下。
因为他还不想沦落为一个恶人。
可惜他如今没得选,身为李家的长子,少主,他必须得站在家族的立场上考虑事态,他得为家中的所有人负责。
因此他只能效命于皇家,也必须听从皇上的指令躯身做为。
宁缺儿是必须杀的。
至于王戊,如果她愿意离开自然最好。
如果她试图阻拦,那李怜词在动手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因为他不能有迟疑,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将李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事实证明,李家终归不是皇族本家,他们只是罪人,旁系,只有皇上觉得他们有用,他们才能留得一命。
“哦,一个女子,她有什么特点?”
听着李怜词的话,暮雨三人留心地问了一句。
“她的相貌很俊美。”缓缓地将手指按在了扶手上,不再抬起,李怜词眼眸半垂地描述道。
“但是武功也奇高,我看不透她,也感受不到她的内气,只能在她的身上体会到一丝惊险。”
“惊险?”山雨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意李怜词这样含糊不清的表达。
“对。”
下一刻,李怜词横过了视线。
“一种像是有利刃贴着脖颈划过的惊险,我劝你们如果遇见了她,最好不要因为她看起来柔弱无害而大意轻敌。”
“我们从不大意。”
细雨的眼睛轻合,像是有些看不上李怜词因为一个女子而束手束脚的作态。
“……”
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细雨的轻视,李怜词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即摇头叹息。
“你们已经足够大意了。”
言语间,只见他的手指一颤。
一道寒芒便已经从细雨背后的房梁里蹿出,擦着他的左肩,带着一丝鲜血飞入了李怜词的掌心。
那是一把连环的飞刀,此时正在挂在李怜词的指尖摇晃着。
而细雨的额头上则是缓缓地流下了一滴冷汗。
他刚刚完全有可能被李怜词直接杀死,这就是绝顶与非绝顶之间的差距。
“我说的惊险。”神情平淡地瞥了一眼细雨,李怜词将飞刀收起。
“大致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
“啪啪啪啪。”
一阵沉默之后,暮雨坐在位子上,鼓起了掌来笑道。
“内力外放,旋劲成丝,牵引暗器,闻名不如见面,李家缠丝功果然玄奥非常,防不胜防,李公子的暗器手法也可谓是高深莫测啊,哈哈哈哈。”
语毕,暮雨又侧过了头来,凝神顿气地对着细雨说道。
“细雨,还不谢过李公子的赐教之恩。”
“是,细雨,谢李公子不吝指点,手下留情……”肩头上还带着些许血迹的壮汉低头拜下,再没对李怜词有半点的不敬。
不得不说,想要与江湖人交流,有时候动手真比说话管用。
“谢就不必了。”
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李怜词继而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
“只要记住这个教训就行了,便如同是我这堂上到处都藏了飞刀一样,那女子叫做王戊,三横王,天干戊。遇到她时,务必小心,若能退避就别力敌。记住,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杀了宁缺儿。”
“至于那小子,内力浑厚得出奇,连我都远远不及。但功夫,大概还没有完全突破绝顶。我们几个联手,没人搅局的话,杀他够了。”
“好,如此,那就请李公子与我等多多照应了。”暮雨很懂分寸,知道在人家的地头,试探试探没什么,但绝不能妄自尊大。
而且李怜词刚刚那一手,确实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无妨,都是为了办事而已。”
低头喝着茶,李怜词看着漂浮在茶水中的茶叶,神情略显晦暗。
第三十二章:人总是会口是心非
鄱阳四月的第九天,半空中灰蒙蒙的,仿佛屋檐上就压着一层厚实的云。
抬起头来几乎看不见太阳,只能看到些许穿过云层的微光。
街上下着小雨,不大,细细密密,许是尚不能很快地淋湿人的衣衫。
路上赶路的人也不急,亦不管带没带着斗笠或蓑衣,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公子小姐,撑着绘有花鸟的纸伞出门踏青。
这般的时节与天气,想来便是他们最喜欢的诗情画意。
小客栈里,宁缺儿站在窗边,看着手里接到的消息,眉头紧皱。
王戊坐在桌前,貌似全然不在意地磕着瓜子,她的一张嘴似乎只要有吃的,就能一整天不停,洁白的贝齿藏在浅红色的薄唇底下,就像是一只仓鼠似的麻利。
有关于宁缺儿如今的身份,和他手里消息的来源,王戊自然是有疑惑的,但是宁缺儿没说,她也就没问。
可能是有些事情已经被她看的太开,乃至于都不觉得需要在意了。
不过考虑到宁缺儿眼下的神色。
这个消息,想来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吧。
“阿戊。”应当是沉思了良久,宁缺儿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来对着王戊说道。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说吧。”和着窗外的雨声,王戊的声音显得很闲适淡雅。
“跟着我们的人,身份我查清楚了。”慢步走到桌边,宁缺儿俯身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白水。
“嗯,然后呢?”
“他们是李家的人,而李家,如今似乎是在为朝廷办事。”宁缺儿也没再卖关子,而是直接将他了解到信息都告诉了王戊。
“这没道理啊。”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王戊不解地又抓了把瓜子放在自己的面前。
“我们和李家之间的事情,不都已经谈妥了吗?”
“你的事情是已经谈妥了,但是此番的事,却不是关于你的,而是关于我的。”随手也拿了一把瓜子放在手心里,一边用内气剥着,宁缺儿一边无奈地笑了一声并摇了摇头。
“怎么个说法?”王戊愣了一下,接着问了句。
“有一点江湖人没说错,李家确实是皇族的旁系,只不过他们祖上沾染过罪名,所以不能自称皇族,只能流落于江湖,替皇家效命。”
宁缺儿的一身修为几乎全在一把剑上,内气显得极为锐利,用来剥瓜子,自然也是相当的快,说话间便已然剥好了一小堆。
“而我,我的身份,应该还没有对你说起过吧。现在,我便同你大致地讲一下好了。我那师傅,也就是从前将我带走的那个人。他是前朝的遗族,皇室宗亲,二十年前曾经发起过一次聚义起事,想要将窃国的李氏推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几年后,他失败了。而天下各地的百姓,却因那次战火流离无数。所以说来我们两个,当年大概也是这样落难的。”
说着说着,宁缺儿手里的瓜子已经完全剥好了,只见他并没有吃掉,而是笑着伸出手,将之尽数倒进了王戊的手里。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宁缺儿总是会下意识地照顾王戊一些,就像是哥哥照顾妹妹。
“至于当年,我得的那场怪病,则是因为我体质特殊,需要修炼一种功法才能保命。而我师父又恰好知道这门武学,所以便将我收作了弟子,带在身边。”
“功法保命……”王戊并没有第一时间吃下宁缺儿给她的瓜子,而是皱着眉头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很显然,她确实从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
“没错。”但宁缺儿只是点头解释道:“这种功法至今依旧是我吊命的手段,如果我停止修炼,当年的病就会再次复发,甚至更加严重。”
“所以师父与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等于是给了我第二条命,今生今世,我负了谁也不会负你们。”
如此说着,宁缺儿又目光柔和地看了王戊一眼。
看得王戊背后一麻,下意识地躲开了视线,同时用桌下的脚踢了宁缺儿一下,无语地骂道。
“说话就说话,别给我乱瞄。”
(ps:以防有人问,我这里再重复一下吧。主角是单身,你们可以放心的看,笑哭。)
“呵呵~好。”自以为王戊是害羞了,宁缺儿回想着方才踢在自己脚腕上的小脚,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总之,从那以后我便下定决心,要帮师父实现他的抱负。而我此次独自出山历练,也是他安排的。他想让我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再来决定往后,是不是真的要跟着他反抗当朝。他说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要有与天下为敌的决心。不过阿戊,你放心吧,我与谁为敌,都不会与你为敌的。”
“我……”着实被这句土味情话给腻歪到了王戊,无可奈何地翻了白眼:“那如果我要与你为敌呢,甚至想杀了你呢?”
“那我就让你杀了吧。”宁缺儿想也没想地答道。
“嘶。”再次吸着冷气打了哆嗦,王戊许是被气得发抖地一口吃掉了手里的瓜子。
“行,我看你就是脑子有病。总之别的事我不管你,也懒得管,但你师父要办的事,我劝你还是再多想想的好。”
“我知道,但我其实已经身陷其中了不是吗,从我帮他杀的第一个人开始,我其实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如今,朝廷也找上了门来……”
释然地轻笑着,宁缺儿看着王戊,转而逐渐端正了神色。
“所以阿戊,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如今李家八成只是在盯着我,我自有办法脱身。而你,要是也被朝廷盯上就不好了,毕竟你的身后还有丐帮。明天你就先出城吧,我们暂时别碰面了,等我了去了手头的事情,我会来找你的。”
宁缺儿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想拖累到王戊。
可惜他也没有告诉王戊,在他收到的消息里,此番准备对他动手的不只有李家,还有听雨阁,和某个神秘的势力。
在那么多人马的注视和围剿下,他的确有可能脱身,凭借他师父暗中布置的手段。
但也有可能不能,在那些手段都不够用的时候。
所以他才将一切和盘托出,欲要让王戊先离开。
不过,便如同他了解王戊一样,王戊又怎么会不了解他呢。
眼下,宁缺儿的神色在王戊看来,简直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那时的他重病缠身,让她别管他。
现在,他也让她别管他。
“宁缺。”过了片刻,王戊冷着脸,侧过眼睛,看向了身边的青年。
少见的,无比认真地开口问道。
“你真的,想让我走吗?”
“是,你留下,对我反而是一种麻烦。”
“那,我会走的……”
“明天?”
“明天。”
第三十三章:主角总得先暂时退场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
待到城门刚开的时候,王戊和宁缺儿就已经出了城。
昨日的小雨一直下到了天明才堪堪结束,路面上还积着水洼,两旁的草地里亦沾着露珠。
空气里带着一点点草木的青涩味道,不似花香般沁鼻,却也足以叫人心旷神怡。
王戊扛着自己的竹杖,与宁缺儿各自走在城门前土路间的两边。
此时的她又换上了自己的乞丐服,因为之后若是要独自上路,她也懒得再顾及宁缺儿唠叨,去打理什么洗漱。
脚上的布条破破烂烂,磨不出茧来的小脚全不在意地趟着地上的水坑,也不去管究竟是衣服沾了土,还是人沾了土。
直到走到了一个岔路的路口,一路沉默的两人,才同时停下了脚步。
“如此,我们就暂且别过了?”语气淡然地说着,王戊回过头看了宁缺儿一眼。
“嗯。”宁缺儿浅浅地笑了一下,手里握着自己的剑,腰间挂着短刀。
他打算往东边去,走沪路到襄城,在那里有他师父安排的人手和布置,可以帮他隐去踪迹,换个身份。
但前提是,他得先赶到襄城,因为是独自出门历练,所以他手边并没有可以立即调动的手段。
而鄱阳又是李家的地界,他不可能不管不顾地,让师父的部下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接应他。
所幸鄱阳和襄城离得不算太远,途中赶一些的话,凭他的轻功大概两三天就能抵达。
所以宁缺儿也觉得,自己应当可以在盯着他的那些势力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戊,这几天,你就少说话多赶路,路上要是有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要是有人提起我,你就说不认识:要是有人深究鄱阳,你就说来见了一个姓于的老朋友。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提,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先回丐帮去,权当是躲两天……”
分别之前,宁缺儿还是不放心地嘱咐着王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要是放在从前,他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说这么多话。
“行了,知道了,婆婆妈妈地跟个女人一样。”
许是嫌他烦人,王戊转身挥了挥手,便不再做声地向着岔路的西边走去。
于是,宁缺儿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又难免担忧地看了一眼王戊的背影。
接着整顿神色,低头带上了一顶斗笠。
披着王戊换下来给他乔装的男子长衫(前些天买的那件),独自向着东边出发。
……
江南的路不算难走,至少比川蜀的路要平坦许多。
但是从鄱阳到襄城的这段路上,却也有很多山地。
山路赶起来总是有些难的,下过雨地滑不说,还容易迷失方向。
傍晚,顺着官路外的小道一边掩盖踪迹,一边走了半天的宁缺儿,终于停下了轻功。
落脚于一片山林里,准备吃些东西,顺便小憩一下。
他自认已经走了很远,应当不会再被人追上。
而且夜里赶路也不方便,要是走错了地方反而会更加麻烦。
可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某片树丛中,一个漆黑的影子这才刚刚淡去。
三鳞极其擅长匿踪与追踪,之前就连五爪那样的轻功好手他都跟得住,又何况是宁缺儿这般还未真正步入绝顶的武人呢。
因为这一点,三鳞在听龙之中也算是一个特例,他是个别几个从来不会被更改代号的秘卫。
这算是皇上给他的警告,也算是一种限制,如果他太肆无忌惮,探查的秘密太多,那三鳞这个名字就会被听龙里的众人给惦记上,以至于不再安全。
所以,三鳞的处境要比普通的听龙更加困难,可以说他时时刻刻都处在别人的警惕与忌惮之下,只有像五爪这样的新人才会对他毫无防备。
但他亦知道比普通听龙更多的隐秘,这也是他会知晓此番还有“龙角”在暗处观察的原因。
宁缺儿跑不掉,因为三鳞一直在跟着他,甚至于那些混淆视听,处理足迹的举止显得有些可笑。
反正无论如何,等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是他被追上的时候。
“沙。”
一只飞鹰飞出了山林,太阳落山后的夜里,还有许多人不会休息。
……
“咔嚓。”
当宁缺儿,终于在这片寂静的山中听到了一声动静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凌晨。
天还未亮,只有天边有那么一丝微光。
他也没有烤火,只是倚靠在树杈上闭目养神。
四周万籁俱寂,所以这个树枝被踩断的声响,在他听来显得异常刺耳。
几乎是第一时间,宁缺儿便握住了自己怀里的剑,眼神中寒芒闪烁,呼吸间内气暗涌。
不过来人似乎也没有再隐藏下去的打算。
因为下一刻,宁缺儿便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抱怨。
“细雨,你什么时候才能练练你那撇脚的轻功,路上也是因为你,多不过三个时辰的路,愣是被你拖到了近四个时辰。”
如此说来,昨天白天,宁缺儿赶路的时候还不忘清除自己留在山里的线索,反倒是耽误了他的脚程。
“我这么大的块头,本来就不适合练轻功。”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闷声闷气地回应了女人的话。
“好了,你们少说两句,先办事。”
最后,是一个老人出面制止了两人再争论下去。
下一刻,于宁缺儿面前的树影中。
三个人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对面的三棵树上。
女子握着把宽刃剑,男子提着柄细柳刀。
老人身形佝偻,满面笑意,身后却背着一把模样狰狞的剔骨钩。
三人的身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一股股如同浪潮一般地内气瞬间席卷了山林。
宁缺儿的眼神收紧,拔剑伫立,声音沉静地开口问道。
“不知几位来此,可是要找小子,又有何事?”
“呵呵。”月色下的老叟轻笑了两声,取下了自己背上的弯钩。
风吹着树梢,利刃闪烁寒芒。
“长剑,短刀,老头子姑且先问一句,小兄弟可是叫宁缺儿。”
见对方杀心已现,宁缺儿知道自己躲不过,便凝神应道。
“是我。”
“那我们没找错人。”如此说着,站在左边的女子也拔出了自己的宽剑。
“毛头小子倒是可怜,我们下手会利索一些。”
“哼,山雨你又何必假仁假义。”站在右边的壮汉亦跟着抽出了手中的柳刃。
“我们要废他手脚,他少不了得吃苦头。”
“总之。”立于中间的老人,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分。
“小兄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呼。”
月光被青云遮蔽。
紧接着,长风扯动山林回响。
树不静风亦不止。
刹那间,刀光剑影如凄似凉。
第三十四章:树林,剑影,江湖客
山间,小径旁。
林木摇晃着,一片碎叶,从树木的阴影中落下,随即就又被一道激流而过的内气给搅成了碎屑。
四个几乎难以叫肉眼看清的人影,在密林间穿梭着,伴随着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锋芒锐意。
“当!”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响起。
宁缺儿与一个身形干瘦的老人同时出现在了半空中。
他们手中的剑与钩抵在一起,磨出了一片火星。
剑刃的反光将两人的脸颊照亮。
老人眯着眼睛。
而宁缺儿的神情却显得有些难看。
他知道今天这一遭不好过了。
四人已经交手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身上也被添了几道伤口。
面前的老人至少有绝顶的实力,而另外的两个男女呢。
起码一流。
转念之间,一柄宽剑就已经出现在了宁缺儿的头顶,剑长三尺三,刃宽四寸半,似要将人一刀两断。
随之而来的,是一柄薄柳刃,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一分为三,砍向了宁缺儿的腰间,刀过风无声,真假难辨认,似要削平活人的骨盆。
“呼!”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宁缺儿周身的内气猛地一震,接着又轰然倾覆而出。
那如同江河般浩荡的内力洪流,将四周的树木又吹得乱作了一团。
草木枝丫晃动颤抖,围在宁缺儿身边的听雨阁三人,虽然自持人多势众,却也不想硬抗这样的浑浊内气。
原因无他,只因这些内息给人的感觉过于混沌,要是被它们侵入体内,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同时,看着身处于这些浊气中心的宁缺儿,他们的心中也是惊异连连。
到底是怎样的功法,才能修出如此骇人听闻的内功。
又到底是怎样庞大的内力,才能将内气这般使用。
以至于几乎把自己身周的空荡完全封死,形成了一个近丈宽的球形气罩,使人不得近身。
“轰!”
一息之后,待到气罩炸开,山路上传出了一声久久不散的闷响。
而那密林间的树木,则是已经倾倒了一片,只留下了满目的疮痍,和些许断裂的“残躯”。
“踏。”
三个轻身立足的声音同时着落。
暮雨,细雨,和山雨三人各自站在地上。
纷纷面色凝重地抬起头,看向了身前的那个,仍滞留于半空中的人影。
此时的宁缺儿披头散发,衣袍翻涌,两眼暗沉,神色不清。
只有一股几乎凝成了实体的幽邃内气,在他的身旁盘旋游荡,“哀嚎”不休。
或许就连宁缺儿自己都不记得了,为了保住他的命,他的师父究竟抓过多少的江湖人来给他“吃”。
总之在他修炼了那门功法之后,第一个月是一个,第二个月是两个,之后的一个月“吃”了三个。
再后来,有时几天就“吃”一个。
一开始宁缺儿还不愿意,他的师父便告诉他,那些人都是恶贯满盈的恶人,并给他一一列举了其人的恶行,还说他们都与师门有仇,各个死不足惜。
于是逐渐忍受不住病痛的宁缺儿,最终还是吸走了他们的内力与性命。
两年后,他的病终于“好”了,至少平时不会再犯,只有内气消耗过多,或者是受伤的时候才会需要“吃人”。
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胃口依旧不小,平均每两个月就会“吃”一个人。
最初的几年,他每到夜里都会做噩梦,梦见他的内气化作了无数的冤魂来找他索命。
但人的习惯当真是可怕的。
他的噩梦在他日益精进的武功之中,也慢慢消失不见了。
最后,甚至变成了他自创的一门招数。
……
回到当下的这个夜里。
知道自己面对三个不留情面的高手,不好脱身的宁缺儿。
没再多做迟疑,便用出了自己的这张底牌。
与鬼食气。
其自诩:是命数有缺,乃天不可怜,人将死未死,心又有不甘,方作鬼夺气,求偷生延年。
他将自己的内气养成了一只恶鬼,而此时的他,亦是人不人鬼不鬼。
毕竟轻功好的人有,可哪有人能平地悬空的。
何况这个人还面色苍白,脖颈下的青筋都如同是树根一般地狰狞凸起。
磅礴的浅灰色内气就仿佛是一只大手,将它的主人温柔又恶毒地托举在空中,并轻轻地拨弄着他的头发和衣袍。
又像是一张大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宁缺儿一口吞下,脱困报仇。
值得庆幸的是,凭借宁缺儿的功法,他眼下尚能控制住这只“厉鬼”,不会让它肆无忌惮。
暮雨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因为空气似乎都被眼前那股暴动的内力给排尽了。
而且,他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未见过这般有形体有着色的内气。
虽然那种灰色很浅,在夜里几乎没法辨认,但是恰好出现的月光却让暮雨没法怀疑自己的眼睛。
另一边,山雨和细雨,此时已经面目发紫地运转着内功,苦苦阻挡着身侧那些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土灰色浊流。
这种混乱的气息,他们从未见过,自然也应付不来。
就仿佛是在被几百种不同的内力共同冲击着经脉一般,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一个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这种内力,难怪会被李怜词称作是盖过绝顶……
幸亏我们早有准备。
“哼!!”
几个念头一闪而过,暮雨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忽地闷哼了一声。
就仿佛是发出了什么信号一般,一步跃上了空中。
手中的铁钩挥舞,一静一动之间,弯钩撕风,劲力浑厚。
愣是生生地破开了宁缺儿护体的灰色“鬼气”,直逼他的面门而去。
面对绝顶高手的全力一击,宁缺儿也不得不挡。
他将长剑一横,架住了对方的弯钩。
却蓦地发现,那弯钩居然只是为了锁住他的剑而来的。
同时暮雨趁宁缺儿不备,一掌按在了他的胸口,又借力抽身退去,整个人与宁缺儿一触即分。
可就算是这样,暮雨还是惊悚地察觉到,他的内气居然被夺去了些许。
那死气沉沉的灰雾,就像是能够蚕食人的生机一样。
等宁缺儿想要动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被刺入了六根银针。
封气针,这是徐州药门的手段。
可以让人的内气出现一瞬的滞涩。
下一刻,在那些还未被月光照亮的山林之中,无数暗器霎时射出,堵死了宁缺儿的所有退路。
一个又一个身穿黑衣的李家门人悄然现身,他们是在听雨阁的三人与宁缺儿交手之后才入山的。
如果把这次出手比做一次捕猎,那么宁缺儿便是猎物,听雨阁的三人就是猎犬,而李家的一众门人则是网兜。
鬼气还在哀嚎,心中压抑着怨毒的宁缺儿挥动那尚挂着铁钩的长剑,打落了一片暗器,接着让自己的身子向着地面落去。
同时,他亦伸出手,让半空中的鬼气缠住了暮雨。
凭空摄物,他也会缠丝功?
不,不对,这只是单纯的“蛮力”,这小子到底有多少的内气!他还没被封住穴道吗!
在暮雨惊恐的眼神中,他的内力,与为数不多的生息开始疯狂流失。
“李怜词,你还在等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暮雨只能拼尽全力地大吼了一声。
于是,在一片夜色里,打猎宰肉的刀总算是出现了。
于一道寸光隐没之际。
于宁缺儿情急之下,毫无防备的身后。
那一个人坐在轮椅上。
脸上全无笑意,只有一片杀机。
第三十五章:规矩都是人定的
待宁缺儿注意到,那隐藏在暗中的真正杀招时。
一柄飞刀的刀锋已经直逼他后背的皮肉,似要贯穿他的后心。
他当然明白自己中计了,先前那三人所有的动作,想来都是为了将他驱赶到这一个圈套里而已。
同时,听着暮雨的叫喊,他也确定了这一切变故的幕后主使。
李怜词……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不过若是你们觉得这样就能杀了我,那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于半空中落下的宁缺儿,双目骤然一张。
随即那些弥漫在四周的灰色内气再次翻涌,松开了暮雨,转而凝聚成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人形,张牙舞爪地扑向了自己的寄主宁缺儿。
它猛地把原本还滞留在空中的人给推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也使得李怜词的飞刀终落了个空。
“砰碰!”
随着两声闷响,暮雨更显干瘦的身子无力地摔在了泥土间。
而宁缺儿,则是在落地后狼狈地翻滚了几圈,最后撞在了一棵折断的树干旁。
他那些已经不像是内气的恐怖内力,此时依旧维持着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
吞去了四下所有的浊流,“立”在宁缺儿的身前,令其余的人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
与鬼食气。
这个招数的名字取得着实不假,便如同是宁缺儿真的招来了一只恶鬼护身一般。
“咳咳……”倒在地上的人咳嗽了一阵,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暮雨喘着粗气,干瘪的老脸再没有一开始的坦然,而是阴沉地像是能够滴出水来。
他此番可谓是伤了根本,日后就算是能够恢复过来,估计也得折个几年寿命。
另一边,宁缺儿的状况也不算好。
他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是小伤,却已然浑身都是,其中有擦伤,刀伤,剑伤等等等等,难计总数。
而且他的内力此时也已经消耗过度,胸口与脖颈上的青筋看起来愈发可怖。
刺入其中的银针亦是随着心脉颤动着,但同样是因为它们连着心脉,所以也不能随意拔下,只有完全平息内力封住穴道之后才能取针。
毫无疑问的是,此番事了,他便是能够逃出去也得先“吃”上一顿。
否则,他体内的“鬼”,恐怕就会先把他给吃了。
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正缓缓地攀附上自己手臂的灰色“人影”。
有的时候宁缺儿也会想,这些内气会不会真的有自己的意识,在被他杀死的,那些人的怨念里。
宁缺儿知道,如此饲养内气,绝对不是一个治标治本的办法。
甚至这些东西日后还可能会反噬自己。
但是宁缺儿又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他想活着,他得活着。
他还有一些想要弥补的事情没能弥补,他还有几个没有了去的念头等着了去。
番薯的味道是甜的,在少年时的某个冬天,宁缺儿明白了这个道理。
人命的味道是苦的,在决定苟且偷生的那个午后,宁缺儿确认了这一件事。
所以,知道了甜味的人大多是受不了苦的。
于是只能忍着。
而尝过了苦味的人,又大多都忘不了甜。
于是只能记着。
宁缺儿记着,记着他生命中印象最深的“甜味”,那个冬天里女孩喂给他的番薯,他一直都记着。
但如果有再选择一次的机会,他不会吃那个番薯,因为这样,他就不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到底活得有多丑陋了。
……
“兹……”短刀拔出的瞬间,一阵略显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就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正放在人的耳边轻轻划拉一样。
从王戊将短刀送给宁缺儿的那天开始,宁缺儿就几乎没拔出过这把刀。
刀本身的品质并不好,所以有些生锈,也可以理解。
刀鞘里藏着五十两银子,宁缺儿没用过,也没拿出来过。
他一直怕看见,也不想因为这笔银子,断了某些联系。
而如今,他却是把那张已经泛黄的银票拿了出来。
面向着李怜词,将之如秽物一般地丢在了地上。
“这笔钱。”一片死寂的夜里,宁缺儿手中握着刚甩开铁钩的长剑,将出鞘地短刀,递给了自己身边的“鬼影”。
刀便这样悬浮着,被“鬼”握在手里。
“是你们李家当年买阿戊的银子。”
一边吃力地说着,宁缺儿一边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
“今天我把它还给你,从此以后,阿戊和你们李家,至少和你李怜词,再无关系。”
李怜词的面色一沉,可宁缺儿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答不答应都没什么,因为今天,我会在这里杀了你。无关私人恩怨,只因江湖规矩……”
“你们李家不是最讲规矩吗,于江湖上,拔刀相向,自当分个你死我活。”
“李怜词……你且在那等着,我来杀你了。”
一语道尽,话音落下,宁缺儿身后的灰色人形终于彻底裹挟住了他。
一股磅礴的内力赫然爆发,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天知道那样的内力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就仿佛是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似的。
它包裹着宁缺儿,自己又像是长出了一只“手”来,握着前者刚刚交给它的短刀,身上的灰雾起伏,催动着狂风,似在凄厉地嚎叫。
“碰!”两腿一屈,宁缺儿不管不顾地笔直冲向了李怜词。
“保护少爷。”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李家的黑衣人一同拦在了宁缺儿的身前。
“细雨,山雨!”暮雨气短力竭地呼唤着自己的同伴。
随即,还没有从浊气中缓过劲来的男女,就已经强打起精神,带着老人远离了灰雾。
那根本就不是内气,两人的心中都这么认为着,因为那些浑浊恶心的东西简直就像是武人天生的克星。
毫无防备之下,几乎是碰之即死,沾之既伤。
就如同是眼下的李家护卫,正在快速地败退一样。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慌乱,只有李怜词依旧稳稳地坐在原地,甚至没叫人带自己离开。
宁缺儿的内气确实很强,甚至强得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这一点李怜词无法否认,自己失算了。
但是他也没失算。
在暮雨将那些银针刺入宁缺儿胸口的一刻,宁缺儿就已经注定要落败了。
药门的封气针不够完善,效果也很有限,所以李怜词当年在研读典籍的时候,还根据原来的基础,自己改良过一套针法。
此针法可以彻底封死人体内的经脉,但是要施的针也会增加数倍。
他自己当然是没有把握在宁缺儿全盛的状态下,给对方施针的。
别的不说,光是宁缺儿的内力,就足够吹飞他用暗器手法射出的银针了。
至于贴身交手,那显然更不可能。
但是如今,在被暮雨扎下了连着心脉的数根银针之后,宁缺儿的内力显然已经出现了些许破绽。
而这些破绽,便是李怜词克敌制胜的手段。
第三十六章:宁缺儿总是在吃瘪
李家缠丝术,这是一门源自于覆灭宗门的古籍,也是历年来皇室缴获的众多收藏之一。
在被贬入江湖之后,李家便把这门功法给带了出来,当然,这是受到了宫里的那位允许的。
这门功法可以将内力外放,转劲成丝,并如臂驱使。
从而借此凭空御物,操纵白刃,取人性命于百步开外。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李家之人多擅暗器,而李怜词,更是当世唯一一个至始至终都修炼缠丝功,并将之练到了绝顶境界的人。
事实上,缠丝功炼到了他这种地步,所能够控御的东西早就已经超脱了暗器,进而达到了可以御剑,御百器,甚至是御人身的程度。
相传,这门功法最早起源于数百年前的九阴派,开创者人称作奇怪老人。
它最初的用法也不是拿来摆弄暗器的,而是用来操控人偶的。
据悉,当人将这门功法练到了最高境界之后,就可以同时操纵上百个人偶,使之行动恍如真人,同时皆有逼近绝顶高手的武功气力。
那招式的名字,叫做百鬼夜行。
不过相比于所谓正统的傀儡人偶,李怜词如今,倒是仍然在使用暗器。
这其中的理由,一是因为他已然将暗器研习至今,习武之道最忌半途而废。
二是因为那秘籍中,有关于制作和操控人偶的手法,已经遗失了大半,李怜词想要学习也只能自己从头摸索。
而他尚在研究这些的最终目的,也不是为了操控人偶,而是为了操纵他自己的身体。
他想要重新站起来,如果双腿不行,那就用内力。
“咻!”
当一声尖锐的破风声响起的时候,宁缺儿看到李怜词屈起了一根手指。
紧接着他便见到了一枚银针穿过人群,直逼他的眉心。
针来得很快,其上内气盘旋,如果被刺中,说不得会发生什么。
“当!”
可还没等宁缺儿抬剑阻挡,他身后的内气“鬼影”,便已经用短刀把银针架开,打飞向了一旁。
看着宁缺儿背上,那比真人还灵活的内力人形,李怜词皱了皱眉头。
随即又屈指一勾,将本已经翻飞出去了的银针,重新滞留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他的指头再次扯动了一下,半空中的银针瞬间化为一道银芒,从宁缺儿的背后,刺向了他的琵琶骨。
这一次,内力人形还想阻挡,可惜,插在宁缺儿胸口的银针发挥了功效,使得人形的动作猛地顿住。
“刺!”感受到内力凝固了一瞬的宁缺儿,同时听见了一声银针入肉的声音。
转息之后,他的右手一麻,掌中的长剑,与背后那“虚影”握着的短刀一同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退开!”听着李怜词用内气传出的轻喝。
李家的一众黑衣人纷纷撤走,远离了身处中央被止住了冲势宁缺儿。
一时间,几乎无法再感觉到右手的宁缺儿回过头,却愕然地发现,他背后的灰色虚影竟然也散去了一只手。
又是什么封气的法门吗,该死……
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内力,还能够暂时无视之前被扎下的封气针。
谁知道这李怜词居然还有一套闻所未闻的针法。
封锁内气的效果,甚至比药门的封气针还要霸道。
“咻!咻!咻!”
没有给宁缺儿留出半点考虑对策的时间,李怜词的手掌接连翻动,射出了一枚又一枚尖啸的针丝。
灰色的内力开始躁动不安。
在无数气流席卷树林发出的“哀嚎”声中。
那一道道一闪即逝的微光,没入了宁缺儿的身体,并依次锁死了他的左手,双腿,关节,还有躯干。
等到空气中翻腾的灰雾渐渐散去,宁缺儿的身形,这才再次彻底地显露了出来。
此时的他,已然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身上扎着整整八十一根银针,哪怕是想要动弹一下手指都极其困难,更别说是否可以调动内气了。
弥留在空气里的一点灰色内力还在奋力“挣扎”,但要不了多久应当也就会消散。
宁缺儿体内仍在自行运转的功法,同样已经完全失控,这时候要是拔下他身上的针,解开他的穴道。
说不定都不用李怜词他们动手,暴走的内气就会直接将他反噬。
“行了,把他捆起来吧。”
淡漠地看了一眼跪在林间,再无反抗之力的宁缺儿,李怜词转过轮椅,像是已然准备命人带自己离开了。
宁缺儿的眼神黯淡,他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杀了李怜词,替王戊了结一个麻烦。
也有些遗憾,自己留给王戊的最后一些记忆,居然会是一个谎言。
听雨阁的三人无声地站在一边,暗自调理着内气。
李家的黑衣人默不作声地取出了绳索,慢慢地围住了宁缺儿。
就在这时,一根枯黄色的竹杖,突然从空中翻旋着落下。
连带着一声闷响,直直地刺入了宁缺儿面前的土石之间。
“砰!!”
本该空心的竹杖,居然在落地时发出了一声犹如岩石坠下一般的声响。
吓得四周的黑衣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今夜他们已经见过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也怨不得他们胆小。
李怜词离去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即,一不远不近之处。
传来了阵不轻不重之声。
似有个女子于半梦半醒之间。
用某种清幽的音色。
唱着首粗俗的小调。
“春风明月闲云缈,香花亦妖娆。
何须引剑扰良宵,害我负今朝。
尔等山间妖,倘若快求饶。
爷爷心情好,不想多唠叨。
如若不如是,妖怪且看好。”
下一刻,一个窈窕的身影突然出现。
她踩过一名黑衣人头顶,随后翩然地飘落在了竖立的竹杖上。
接着回身一脚,踢飞了一个欲要上前的“黑面罩”。
将之踹入了山林之中,激起烟尘一片,惹得小径动摇。
月色下,众人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那是一个衣着邋遢的女子,此时正负手站在竹竿上,神情中带着一丝冷漠和怒气,轻声细语地开口说道。
“你家爷爷我,今日杀妖,趁个早。”
第三十七章:一般情况下,我们要尊老爱幼
王戊是一个不大勤快的人,所以她也不怎么勤于动怒。
或者说,她这一辈子还没有怎么动过怒。
毕竟她通常都懒得去计较别人对自己的冒犯,也能释然命运难免的波澜,两世为人她已经看淡了太多的东西。
但是今天,王戊有些恼火。
这其中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她又被她的一个朋友给骗了一次。
更是因为,她的这个朋友眼下还被人打成了重伤。
甚至如果不是她来得及时,这小子可能连命都不在了。
看着坐在人群之中的李怜词,王戊说不出是英俊还是妩媚的脸庞上冷若冰霜,身后的内气亦开始渐渐升腾。
她对李家有愧意,所以她不介意李怜词在“生意”上占自己一点便宜。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因为这点愧意,容忍李怜词做的所有事情。
就比如说是眼下。
王戊很生气,因为她这一生本就没什么朋友。
而宁缺儿,又正好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三个之一。
“阿戊……”
艰难地抬起眼睛,宁缺儿目光恍惚地,看向了那个正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你闭嘴。”声音含怒地打断了宁缺儿想说的话。
王戊从竹竿上跳了下来,左腿一勾,将竹杖从地里挑出,任其于空中翻旋了几圈,随即用右手定定地握住。
“你骗我的事我等会儿再找你算账,现在我得先活动活动手脚,冷静冷静,不然我怕我之后,会把你打出毛病。”
如此说罢,王戊就已经提着手中的竹杖,走向了李怜词等人。
山林略显萧索,落叶纷纷,天边微光初透,月未落,日未升。
说不清是什么光穿过了薄雾。
宁缺儿注视着其下远去的单薄人影。
只觉仿佛是回到了从前那个与之分别的冬天。
又或者是那个只有篝火和茅草的雪夜。
阿戊,对不起……
这次又让你,挡在我的前面了……
“王姑娘。”默默地转过轮椅,李怜词的手上悬浮着一把飞刀:“你还是来了。”
“李公子。”腰间的酒壶摇晃着,王戊将竹杖垂在地上,让其随着自己的脚步,于泥土间轻轻地划过。
“今天这笔帐,我可能不会轻易地卖你面子了。”
“当然,江湖事,江湖了。”李怜词眼中带着一丝遗憾,但是手里的刀,却依旧闪烁着寒光:“虽然知道这应当没什么用。但是,王姑娘,我姑且还是先说一句。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们还能两厢安好。”
“李怜词,你和一个女子废什么话,快点动手了事,她敢挡路就杀了她!”此时尚站在一旁,被宁缺儿伤得颇重的暮雨,已经不耐烦地先一步开口插嘴道。
或许是因为被打坏了根基,所以此时的他,脸上早就没了先前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反而多了一分歇斯底里。
“呼……”听着他的话,李怜词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而王戊则是缓缓地移过了视线,看向了右手边,那已经离她不远的听雨阁三人。
她先是停住脚步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看了一眼还处于一众黑衣人身后的李怜词,似乎是考量了一下,最后抬起了一只手来,用食指和拇指比划着脚下的某种距离,出声对着暮雨说道。
“老先生,你知道,你现在离我只有八步远吗?”
“什么八步,你什么意思?”暮雨被王戊问得愣了一下。
他的身旁,细雨依旧提着刀保持着戒备。
而山雨,则是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慌。
“意思就是。”平淡地横过竹杖,指了指暮雨的下巴,王戊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你待会儿得忍着点疼,老人家。”
“呵,黄毛丫……”暮雨还想再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王戊的身影就已经拖着重重幻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里的竹杖更是已然贴在了他的下巴上。
那速度说快不快,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反应不过来。
暮雨的瞳孔直接缩成了针眼大小。
细雨的刀第一时间挥出。
只有山雨,独自在无法自控的慌乱之中飞身退去。
然后,竹杖便带着一股足以使人不能呼吸的气压,打在了暮雨的下巴上。
而细雨,则是被一只没穿鞋的小脚,于身影翻动之间踢中了腰侧。
“砰!!砰!!”
待到两声巨响传过。
暮雨的身子高高飞起,两眼翻白地自空中落下,摔入了远处的几棵林木里面,惊动了飞鸟一片。
细雨的身子“冲”出原地,口吐鲜血地掠过林荫,一连撞倒了三棵大树,才于漫天尘土之下,歪头昏了过去。
“……”
四周许是陷入了一阵寂静。
直到站在王戊背后的山雨,与围在两旁的黑衣人一起动了动喉咙,像是咽了一口口水。
那女乞丐这才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逃过一劫的女剑客。
接着,又转过了头去,活动着脖颈,径直走向了李怜词的方向。
“兹!”
呼吸间,李怜词握紧了自己的一只手掌。
其上的内力丝线当即绷紧,将他的身子连同着轮椅一起扯向了后方,远离了王戊。
他不是傻子,见到了刚刚的一幕自然知道不能让王戊近身。
同时,他也运起内力,对着四周的门人出声喊道。
“所有人,速速退去,不要胡乱插手。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你们起不到作用,莫要误了身家性命。”
就像是李怜词自己说的,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想当个恶人。
接下来会是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正面交锋,光是相互冲击的内气就不是这些水平参差不齐的武人所能够承受的。
此与刚才设计围杀宁缺儿的状况完全不同。
哪怕拿再多的黑衣人来凑数也不会有什么意义,没必要让他们白白送命。
王戊听着李怜词的话,想了想,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
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待到所有的黑衣人都撤入了山中,她才重新看向了独自坐在空地上的李怜词,冷清地张口问道。
“现在,我们可以开打了吗。”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王姑娘。
微笑着面对着王戊,再次取出了一把飞刀。
李怜词用一个商人欣赏着一名君子的眼光,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可随即,他又不禁在自己的心里风流了一句。
亦是果然,书中说的当真不假,佳人便是发怒,也着实赏心悦目。
“来吧。”片刻之后,散去了思绪的李怜词温和地眯着眼睛笑道。
接着又渐渐地冷下了脸色。
“王姑娘,刀剑无眼,小心了。”
第三十八章:一般情况下,我们也要礼让特殊人群
“沙,沙……”
当众人退去,密林再一次重归静谧。
空地上,除了尚不能动弹的宁缺儿。
山雨神情复杂地带着细雨走了。
王戊和李怜词相互审视着对方可能会露出的破绽,都没有再开口。
李怜词刚刚迈入绝顶境界不久,于此境界的根脚,自然不如王戊扎实。
不过要赢王戊,仅凭境界显然是不够的。
这一点,从刚才的那几招之中就能看得出来。
得找出她的薄弱短板,再做相应的针对才行。
注意到李怜词那盘算的神色,王戊明白他许是正在揣摩自己的弱点。
当即没有再给他思索的时间。
赤足一踏,整个人便像是一道离弦之箭一般,俯身冲向了李怜词。
王戊不爱穿鞋,这是因为她的鞋,通常都非常容易磨损。
主要是因为龙象功的缘故,时不时去买一双费钱又费力。
所以她索性就不穿鞋了,反正她的手足因为内力的温养不会起茧,也不至于被石子磨破。
等到王戊动身发起攻势,回应她的,是李怜词的三把飞刀。
只见那坐在轮椅上的人只是抬了抬手,三枚打磨得几乎能够映出人影的暗器,就已经呈品字形射向了王戊。
这就是所谓的李家缠丝功?
注意到对方使用暗器的方式全然与寻常人不同,王戊皱了皱眉头。
当真麻烦。
眼见着凭空袭来的利刃,她随即闪身躲开,可脚步却同样因此慢了一些。
直到这时,李怜词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身下轮椅的扶手,亮出了里面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飞刀。
“王姑娘。”
张开手掌虚放在身旁,李怜词一边用内气丝线将飞刀一把把托起,一边半垂着眼睛,语气清淡地说道。
“小子我虽然刚步入绝顶不久,但尚有一两手花招傍身,此番还请姑娘品鉴。”
话音里,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江湖武林之中约莫就是如此。
不论私心如何,立场不同,便足以使人对立。
不过如此说来,人生在世或许都是这样。
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也总有口是心非的场合。
“兹——”
半空中,一枚枚飞刀开始旋转嘶鸣,数不清那其中究竟有多少把薄刃,约莫是几十,亦可能上百。
寒光连成一片,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于李怜词的面前张开。
本想再次靠近对方的王戊当即眉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抽身退走。
但还没等她停下,无数的利刃就已经携带着破风之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了她的眼前。
“咻咻咻咻!”
匆匆运起九宫步,闪转腾挪之间将暗器一一闪开,又用竹杖打开了几枚,才算是有惊无险。
然而紧接着,王戊就看到了那一片片“高速飞行物”,居然原地掉头再次向着她扑洒而来。
首尾相连之势,竟叫人产生了一种遮天蔽日的错觉。
恨恨地咬了咬牙,一时间无可奈何的王戊只能动身跳进了山林里,欲要暂避其锋芒。
可谁知,那些利器居然还能够灵活地穿梭于树干间的缝隙,死死地咬着她不放。
偶有一两个不小心撞在了树上的,也能立刻抽身出来,对着她继续发起追逐。
不过是几个飞身起落,王戊就被逼得有些想张口骂娘了,这么不要脸的打法她还是第一次见。
怪不得叫不近公子,整个一人形武器库,还能用功法一直操纵暗器追踪锁敌。
这不是那些专门修行横练功夫的硬汉,谁近得了他的身,内气成罡?
问题是这世上有能做到内气成罡的人吗……
侧过头看向了空地上,依然只是在摆弄手指的李怜词。
发现他居然又抬起了左手,再次操控着近百把暗器向自己飞来的时候。
王戊再也按不住心中的火气,“自暴自弃”地想道。
算了,近不了身就近不了身罢。
大不过五十步的远近而已,老子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
念头落下,王戊一脚踏进了山地里,硬生生将地面犁出了两道沟壑,才堪堪把自己原本还在疾冲的身形止住。
随即又在背后的飞刀没有赶来之前,回身一记侧踢,踢在了身边的一棵大树上。
“砰!”
周围三丈的土地皆是一阵晃动。
那棵足够叫两人合抱的大树,居然被这女子一脚踢得轰然倾斜。
待其徐徐欲坠之际,又被正站在树下的王戊抗在了肩头。
不得不说,自从上次用过那块石板过后,王戊现在一抱到这种巨物,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或许她天生就更适合用大件儿?
谁知道呢。
这次,轮到李怜词感觉不妙了。
看着林中那个肩抗巨树的少女,他镇定的神色终于僵硬了一瞬。
转念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觉得遍体身寒。
说起来,那日的街道,不会就是这样被打坏的吧……
这么一个念头还没过去,李怜词的手就已经飞出了飞刀。
同时他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在王戊大吼一声,将巨木连根拔起的时候。
在那位似水佳人肩抗参天巨树,举手投足间横扫山林,叫得天倾地斜,并使之挥打过来的时候。
李怜词侧目回头,看向了左手边已经近在咫尺的树干,还有那漫天飞舞的尘埃枝叶,与四处零落的飞刀。
他的头发被狂风吹散。
面色逐渐恍惚。
可心情,却不知为何出奇的平静。
甚至还多了一分释然。
嗯,看来我没有猜错……
在痛感来临之前,这位李家少爷只是如此想到。
“砰!!”
当一声巨响回荡山间,李怜词在宁缺儿的眼中倒飞了出去。
其身下的轮椅直接被砸了个稀烂,眼底也出现了几分涣散。
宁缺儿这才知道,王戊那天说的倒拔垂杨柳,还真不是骗他的。
“唰!”
另一边,尚没等李怜词从空中落下。
王戊就已经放下巨树腾空跃起,闪身出现在了对方的背后。
面沉似水,似不准备善罢甘休地,凑到了他的耳边低语道。
“现在,轮到你来试试小女子的招式了,李公子……”
“空中坠地杀!”
“俄式断头台!”
“德意志抱摔!”
“黄金大回旋!”
“闪电五连鞭!”
“钢拳无二打!”
……
待到一切结束,李怜词乃浑身瘫软地摔倒在地。
恍若一个受尽了他人“凌辱”的弱女子,眼神空洞,身娇无力,憔悴可怜。
直至头一垂,眼一闭,方昏死了过去。
而宁缺儿呢。
天知道他刚刚都看到了些什么。
使得他甚至开始庆幸起了自己居然能够幸存至今。
他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可能都错怪了老天。
事实上,他能长到现在这个岁数。
想来已然不是什么天命有缺,而是福大命大,菩萨保佑了……
……
约莫是又过了盏茶的时间。
李怜词终是在一阵头疼中醒来,于王戊帮宁缺儿拔除银针,并勉强压下了伤势之后。
山林依旧静谧,李家的门人还没敢靠近,四下几近无声。
第三十九章:有关于一切的开始
李怜词感觉,自己应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以至于梦醒之后,手脚酸软,全身上下每一处的关节,都像是被人拆开过一般的阵痛着。
他有些不想动,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的双腿本就动不了。
更是因为他现在哪怕只是抬一抬手,都能够体会到身体里肌肉的撕裂感。
王戊下得手着实不轻,显然是动了真怒,这回没有三四个月,李怜词八成是下不了床了。
但是她终归没有杀了他。
原因李怜词不知道。
也许是想把我留下来,等问些话再动手了吧……
这么想着,李怜词转过了头。
看向了一旁,才刚把宁缺儿从地上扶起来的王戊。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是睁着眼睛问道。
听着从自己嘴中发出的沙哑声线,李怜词不禁又愣了愣。
随即,他便想起了之前王戊劈在他脖颈上的一记手刀。
由于那时的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所以自己究竟挨了多少的打,他反倒是记不清了。
这般说来,他现在居然还能说话,大概才是实属难得。
“想问的?”王戊低下头,看了一眼仍躺在地上的李怜词,似乎是有些意外,他居然会醒得这么快。
不过眨了眨眼睛之后,她还是漫不经心地摇头答道。
“没什么想问的了,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也不知道。”
说到底,李家也只是那皇上手中的一件器具而已。
回想起宁缺儿先前告诉自己的那些隐秘,王戊就觉得心烦。
因为她似乎,已经被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权利斗争里。
然而宁缺儿又是她的朋友,还是个刚出山没多久的“毛头小子”。
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如今的她也只能自认倒霉,然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
前朝当朝,皇权更替,这些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毕竟,但凡是涉及到那把龙椅背后的秘闻,就没几件是干净的了。
“那,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这一次,李怜词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诧异。
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根本不能理解的事情一样。
究其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他都已经动了杀心,对方却还没有不死不休的打算。
不明白为何他从未展露过善意,甚至一度挟恩图报,王戊却依旧没有半点怨言。
“杀了你?”
伸手搭着宁缺儿的肩膀,却发现这小子浑身软得跟滩泥似的,根本没有一点力气。
无奈之下,王戊也只好弯下腰,将他背在了背上。
同时侧过了脸来,对着这位于她肩头耷拉着脑袋的病号问道。
“缺儿,你怎么说,要杀了他吗?”
看着从未如此接近过的少女面容,宁缺儿先是出神了片刻,接着才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
“算了吧,杀不杀他结果都一样,何况李家,当年确实有恩于我们。”
“是吗。”王戊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宁缺儿的话,于是便将其背着,走到了李怜词的身边,神情平淡地驻足说道。
“如此,我们放你一马,但我与你们李家之间的情分,到此也就算是彻底了结了。这般,你同意吗?”
毫无疑问的是,因为宁缺儿被打成了重伤,加上李怜词之前,的确想要杀了自己。
所以从今往后,王戊虽然不至于怨毒地恨上李家,但也不可能再帮他们做什么事了。
而李家,因为皇室分支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否则恐怕自身难保。
所以于此了断所有的牵扯,该是一个对双方都好的决定。
“只是这样?”
背靠着冰冷的地面,李怜词艰难地张合了一下嘴唇。
天空中灰蒙蒙的,但是日头应当就要升起来了。
毕竟云层已经开始散去。
不明不暗的光线照在王戊的侧脸上,使得她的眉目,于某个被风吹动发丝的瞬间,显得更叫人印象深刻了一些。
“就这样。”没再多做停留,王戊背着宁缺儿转身走向了山径。
草木摇晃着,就像是这片山坡,依旧在轻声私语,人们的打杀并不会影响它的宁静一般。
它只是见证着,见证着树木枯荣,见证着生来死去。
如同朝堂乡野,庙宇江湖,见证着旧人离,新人聚。
片刻之后,李怜词那说不清是有气无力,还是有苦难言的声音,再一次从王戊的背后传来。
带着一种,像是深深压抑着的复杂与纠结。
“王姑娘,买卖不是你们这么做的。你可曾想过,如果我之后向皇上透露了你们的行踪,你们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请你帮我们保守一下秘密咯,李公子。”毫不在意地回头笑了一下,王戊背着宁缺儿摆了摆手。
“而且,江湖这潭浑水,还有武林这本烂账,也不都是你这么趟,这么算的……”
声音逐渐飘远。
李怜词满脸尘土,一身狼狈地倒在地上。
侧着头看着那两个慢慢消失不见的身影。
许久,才不明所以地失笑了一声。
满目怅然地闭上了眼睛。
……
天亮了,被人从山中被救起的李怜词,却说他不再记得自己昨天夜里究竟见到了什么。
他好像只是被打昏了过去,在暮雨被一棒子抽飞之后,在山雨带着细雨逃亡之时。
他还说,他似乎是忘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
只记得曾经听到过一阵清脆的歌声,那歌声如同牧童的牧笛,又好比山间的百灵。
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三五天之后,在他“堂弟”寄给他的慰问信中,他“勉力”回忆,却依然只能记起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前文讲过,李怜词在名义上是皇上的堂兄。)
并绝口不提听龙二字。
就仿佛,他只是在配合“堂弟”装失忆,并表明自己的忠心。
回信里的一词一句都在暗示着自己懂得分寸,不该问的不会问,不该记住的不会记住。
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些重要的话题。
总之,他的“记忆”与那夜大部分的“看客”基本相同,算不上有多么了解内情。
对外,李怜词佯装体虚,闭门谢客,命人宣称自己被打伤了后脑,乃至神志不清。
对内,他又给身边的亲信下了封口令。
同时还暗中烧掉了王戊留在李家的所有资料与记录,包括她的那份卖身契。
算是帮王戊隐藏了一时的根脚,拖延了些许的时间。
至少在她与宁缺儿彻底躲起来之前,应该不会有人将她的背景翻个底朝天。
不过口头上,李怜词却只是告诉自己,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以防日后,有人能查到王戊与李家的关系。
甚至就算是查到了,他也能说此事因为没有卷宗记载,所以不记得了。
虽然如果只是那样的话,他根本不用装病,也不用替王戊隐瞒什么,只需要与之划清界线就好。
事情好像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浑身是伤的李怜词貌似也不会被牵扯其中。
毕竟说到底,王戊的身份总不算难查。
知道了她的名字,李怜词那晚究竟经历了什么,原先又是否知道什么,似乎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都影响不了大局。
无非就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可李怜词小心谨慎,却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又或者说,是他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有一个人,能够避开绝顶高手的内气探查。
他的名字,叫做三鳞。
李怜词曾经“看破”过三鳞的藏匿,在他受命围剿宁缺儿的那个午后。
他甚至还和对方交手了一番。
所以,自认为能够感知到三鳞的他,对其并没有足够的防备。
只是将其当成了一个普通的绝顶高手,又或是普通的听龙卫来对待。
虽然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还远远不够小心。
事实上,李怜词并不知道,那天他之所以能够发现三鳞,其实并不是因为他能,而是因为三鳞想。
所以当时的三鳞,才会说不近公子不过如此。
更是因此,如今的李怜词同样也不清楚,他的一举一动都已被那个暗中的人影看在了眼里。
这其中,也包括了他烧毁卷宗的证据。
第四十章:忌惮一切的君王
说实话,三鳞一开始并不想放王戊和宁缺儿离开。
哪怕听雨阁的人,还有李怜词都出乎他意料的没用。
这么多人围捕一个重伤的宁缺儿和一名女子,居然都留不住对方。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准备后手。
甚至他也考虑过要不要亲自下场,将那姑娘和宁缺儿一同捉拿归案。
不过转念又想到五爪的前车之鉴。
再加上暗中还有一个一直没有现身的“角”,三鳞最终也只能放弃了这一个略显冲动的念头。
眼睁睁地看着王戊带着宁缺儿走远。
他决定先将此间的事报告给皇上,然后再根据上头的吩咐低调办事。
在暗处摸爬滚打,混迹来去了多年,三鳞深谙苟且之道。
而且,他仔细地判断了一下。
发现自己也确实没有把握能够拿得下那个女人。
对方似乎是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之前有好几次都差点发现了他。
所以在确信能够一击必杀之前,他不会出手。
至于正面交锋……
呵呵,五爪已经够惨的了,他还不想这么快地步之后尘。
同时,更让三鳞忌惮的是,在那女子的身上,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蛮横内气。
那种内气,他至今,只在他们听龙卫的龙首身上感觉到过。
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没有关系,又是什么关系。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鳞退回了鄱阳城。
几日后,他将自己近期的所有见闻都写成了一份文书,寄去了皇宫大内。
字里行间也提到了李怜词疑似神志清醒,并在半夜焚烧了一些卷宗的事。
不过那些卷宗里到底记载了什么,三鳞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李怜词败给了王戊,两人的打斗不像是作假。然而在王戊离开之前,这人还和对方说了几句话,使得王戊没有杀他。
可惜当时的场地实在是太空旷,一大片的树林都被王戊用那棵巨木扫成了平地,根本无处躲藏。
所以三鳞也不敢靠得太近,亦没法去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只能把自己的一些猜测和怀疑写在信中,寄给了皇上。
多日后,皇宫里。
一个身穿龙袍的柔美“青年”,正坐在一间书房的窗边,审阅着手里的一封信件。
为何要说他柔美呢,是因为这个男子长得实在是太像女子了一点。
身形要比寻常的男性都瘦小一圈,虽然个头不矮,却完全没有半点魁梧挺拔的意思,反而给人一种高挑修长的感觉。
双手纤细,十指白皙。
脖颈的形状也很好看,一张脸上更是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琼鼻朱唇霞凤眼,金冠高束垂珠帘。
如果不是那双锐利又蕴含着一丝戾气的剑眉,还有他脖颈上若隐若现的喉结。
旁人恐怕很难相信他是一个男子。
“呵,看来那李怜词果然没有知无不言。怪不得他在写给朕的信里一直避重就轻,朕还以为他真的有那么怕听龙呢。怕得甚至一办完事,就连名字都不敢再提起,只敢说自己忘记了。”
说罢,身穿龙袍的人放下了信,眼神轻佻地打量着桌前的一株花卉。
良久,才对着身后的一片阴影,有条不紊地开口吩咐道。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不应该有东西瞒着朕,李家,已经不够听话了。”
“庞龙首,麻烦你去一趟江南,把李怜词给朕带到宫里来,告诉他,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李家的家主了,朕要给他安排个官职。”
“另外,让三鳞继续盯着宁缺儿,这次不必急着抓他了,跟着他,看看都能发现什么。”
“至于那个王戊……”
“呵呵。”青年忽地浅笑了两声,眼神玩味地横向身后。
“庞老,你还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啊。算上五爪,她此番整整打残了三个绝顶高手。这要是放在江湖上,应该也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了吧。”
“陛下谬赞了,不过是一劣徒而已。”听着桌前人的话,墙角的阴影下,一个须发苍白,头戴铁面的黑衣老人凭空出现,躬身拜伏着回答道。
言语中,他始终没有将头抬起来过,眼睛更是一直盯着地面。
皇上不喜欢有人直视他的面目,这是宫里的人都知道的规矩。
“你把她也带来吧。”
背对着黑衣老叟,那个身份已经显而易见的青年挥了挥衣袖。
“朕打算在听龙里给她谋个职位,你是她的师父,说话应该管用一些,别让她执迷不悟。”
“属下明白。”
“去吧。”
“是。”
“欸,对了。”仿佛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青年再次叫住了刚准备要离开的老人。
“陛下,你还有什么事吗?”老人耐心地低着头,持礼转过了身来,一副作态似乎是听命必达。
“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青年侧着半张脸,看着老人笑了笑。
“就是朕听说,你那徒弟除了武功不错之外,人还生得格外俊俏,是一个十足的祸水,事实可真是如此?”
“陛下……”老人的语气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停顿。
“我在教导她时,她还是一个乞丐,一身褴褛,相貌亦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至于她如今长什么模样,请恕老朽也不知道。”
“是吗。”青年挑着眉头,随即轻合着眼睛淡笑道。
“那简单,等你把她领回来之后,记得叫她先自行打理干净,然后再来见朕一面就可以了,便当是满足一下朕的好奇心了,如何?”
“是,属下记着了……”铁面之后,没人看得清老人的神情。
只知道他的声音有些疲倦和老态。
“行了,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半日过后。
暮色的晚霞中,一个衣着邋遢的老乞丐,独自从侧门离开了皇宫。
他一手撑着杆竹杖,一手拎着只葫芦。
许是神色难明地仰头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继而长叹了口气,似醉似醒地凝望着远方的云彩。
最后摇摇晃晃地向着南边走去。
而皇宫中呢,那个仍坐在书房里处理政务的青年,则是突然皱了皱眉头。
随即抬手摸了两下喉间,接着将一个物件摘了下来丢到了一旁。
“这个东西带着可真不自在。”
烛火摇曳的人影前,一个女子冷漠的抱怨声,在本该没有女人的皇宫中响起,又默默地隐去。
转瞬即逝,乃至没有人听清……
第四十一章:不要和睡相不好的人睡同一张床
总之,无论那暗处的动作如何风起云涌,其间发生的事,基本都是后话了。
明面上,近地里,王戊和宁缺儿还在赶往襄城的途中风尘仆仆。
更因为宁缺儿还受着伤的原因,所以他们赶路的速度也被拖延了不少。
两天后,二人行过了一处山地,因为天色将晚,所以便在附近找了一个山洞落脚。
野外的山洞很有可能会是一些猛兽的洞穴,因此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靠近并驻留的。
但是像王戊这样的人,显然不会怕什么野兽。
对方不来倒也就算了,来了,她还能顺便加个餐。
而且别的不说,那些个住在洞里的家伙,肉质基本上都还不错(剔牙)。
这两天,宁缺儿的外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不内伤未愈,想来即使是自己下地走动,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
这不奇怪,毕竟他受的体外伤本就不重,无非是被暮雨等人砍了几刀,又被李怜词扎了“几针”而已。
随便包扎一下,用内气养个几天就可以了。
有一点必须承认,那就是此世江湖人对内气的研究与运用,已经几乎涉及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着实可以说是十分方便。
然而宁缺儿的内伤状况,却与他的外伤截然相反,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持续加剧着似的。
不管王戊往他体内输入多少内气都像是泥牛入海,完全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
甚至,渐渐还有了些抑制不住它的迹象。
不过两天的时间里,宁缺儿的身上,就已经再次出现了一部分他小时候重病时的症状:体寒、气虚、发抖、脉象衰弱,手脚无力,甚至偶尔还会产生一些幻觉和呓语。
“噼啪。”
伴随着一小声“炸响”,几颗火星从山洞里的篝火中迸溅而出,又缓缓地消失在了空气间,只留下了片刻的轨迹。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四月份的春日尚不算暖,还有点寒,但冷成宁缺儿这样,王戊还是觉得有些太过了点。
随意地用手里的一根树枝翻动了一下篝火,保证足够的燃烧空间。
王戊侧过头,无奈地看了一眼正躺在角落里,面无血色的宁缺儿。
从昨晚开始他就已经变成这样了,白天的时候姑且还会好些,可一到了夜里就免不了浑身打哆嗦。
给他渡内气也没用,就是冷,而且神志恍惚。
“喂,宁缺,你要吃东西吗?”
打量着那个仍背对着自己,蜷缩着颤抖的人影。
王戊叹了口气。
感叹着对方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叫人省心。
宁缺儿没有回话,王戊知道他回不了话。
不过她尚不至于去催着宁缺儿吃点什么。
反正江湖武人皮糙肉厚,少吃一两顿也不会怎么样。
何况宁缺儿现在这幅模样,也不像是能吃得下东西的样子。
说得夸张些,他听不听得见自己说话,恐怕都还要两说。
摇了摇头这般想着,王戊也没给自己准备什么饭食。
就近搜集了一些枯叶铺在了宁缺儿的身上,又在篝火的旁边用石头搭了一圈阻燃带。
之后便扯紧了衣服,背靠着宁缺儿躺下,同时一脸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可事先跟你说好啊,我只是为了防止你被冻死,才躺你旁边的。你要是敢在半夜动手动脚,我就把你给废了……”
回应她的是身后的一阵沉默。
王戊无声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便把自己的后背贴在了宁缺儿的背上,并且运转起了内力,提高了自身与附近的温度。
一夜无话。
在火光的忽明忽暗中,时间安静地流逝着。
宁缺儿发抖的身子似乎是平复缓和了一些。
许是在王戊运转内力的时候。
许是在他感受到,背后多了一个心跳的时候。
另一边,王戊可能也是累了。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些许从宁缺儿身上引渡到她体内的灰色内气,居然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反而让她的内力精进了些许。
龙象功不属于外功,不属于内功。
练气无底蕴,淬骨不练体。
本该是一本四不像的功法,却能让修行者拥有极其凶悍的爆发力,和极其坚韧的经脉。
此经脉可使得任何内力于周身通行,肆意无阻。
且不受任何内力的侵蚀,甚至能够将之驾驭。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王戊就郁闷地醒了过来。
注意到身后那个,正紧紧地搂着自己的人。
王戊强忍着将他修理一顿的冲动,伸手把对方已经靠在自己肩上的头给推开。
又把他依旧抱着自己腰的胳膊给掰到了一旁。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你朋友家留宿,图个方便没打地铺,醒来却发现对方正从背后抱着你一样。
令人不寒而栗。
而宁缺儿呢,则是仍然没有醒来。
只是在香甜的睡梦中皱了皱眉头,就像是弄丢了什么宝贝的东西一样,完全没有半点武林中人的警惕。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梦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且安宁。
令人心神平静。
……
山路崎岖,一人重伤,一人亦不至于非要与之言语。
各自沉默着,相互间自然也说不了什么话。
就只能低头赶路。
宁缺儿在难得清醒的时刻里,告诉了王戊一个地址,言明在襄城的东边,有一家棺材铺。
他说等到了那里,就有人可以救他。
王戊没多问,只是点头,说会带他过去。
应当是,在摆脱了李怜词的第四天中午。
王戊才算是把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宁缺儿,带到了襄城的棺材铺。
说实话把活人带来棺材铺,怎么听怎么不吉利,但是这毕竟是宁缺儿自己要求的,所以王戊也就照办了。
此时的两人全都是蓬头垢面,一身泥污。
这算是丐帮独家的易容术,能够叫一般人都懒得搭理你。
与管事的对上了暗语,他就将宁缺儿带去了后院。
之后发生了什么王戊并不知道。
她只是被请去了客房。
然后在当晚,被通知宁缺儿需要养伤一个月,乃让她先行离开。
通知她的人还带来了一封宁缺儿的亲笔信。
虽然明知道这小子有事瞒着她,但是考虑到宁缺儿目前的身份,王戊最后还是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等王戊离开襄城的时候,是独自出发的,依旧扛着她的葫芦和竹杖,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几天,她在城里打了些黑工。
帮人盯梢子,守夜路,赚了点银子,也算是有了上路的盘缠。
这一世的丐帮不乞讨。
王戊说她是混黑的,如果打黑工也算是黑活的话,那她倒也没说谎。
由于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王戊便打算四处瞎逛。
用她那副乞丐的模样,去哪应当也不至于被人给盯上。
于是她就往西边去了,一连走了小半个月。
直到四月末的最后一段时间,在宛城,她于一个丐帮的据点,收到了丐帮帮主的一封来信。
信上说洛阳的聚剑山庄要召开武林大会,如果她有空,可以去看看……
第四十二章:任何事似乎都是有两面性的
武林大会……
说实话,王戊对这个词并不感冒。
一群人聚在一起比武切磋,互相吹捧,提升个人或者门派在江湖中的影响力。
这种活动对她来说显然没什么意思,不如自己一个人晃荡来的自在。
况且帮主也没有强求她去,只是说有空可以去看看。
所以王戊不打算有空,哦,应该说是,不打算去看看。
再加上宛城的山水风景都还算不错。
常年烟雨缥缈,建筑别有韵味,近有小桥流水,远有大河湖泊。
放眼望去,水天一线。
湖面上还有不少的渡船人家,整体的感觉比鄱阳更柔美,比襄城更艳丽。
因此王戊打算在这里多逗留几天。
至于武林大会,谁爱去谁去,反正丐帮也不可能只通知了她一个弟子。
还是那句话,此世的丐帮弟子和乞丐的区别就在于不乞讨,所以大多的门人,都整日在街头巷尾打杂工。
全天下那么多的丐帮打工人,总有几个临近洛阳的,叫他们去走走过场就行了,王戊还不打算去凑热闹。
“欸,那边那个乞丐,过来帮忙拉个船,我给你两钱铜子儿。”
可能就是因为受到了丐帮那一大堆帮众的影响。近些年的百姓,基本一看到乞丐,就会下意识地把他们当做是在等着打杂的闲人。
喊起话来那叫一个熟练。
“三枚铜子儿,船卡着了挺麻烦的,拉起来费劲。”
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这种活的王戊躺在河岸边的码头旁,一边打着瞌睡,一边举起了三根手指,讨价还价也毫不拘谨。
“女的?”听见了王戊的声音,还在吩咐伙夫上岸的船家愣了一下,又出声喊道:“喂,我这船可不轻,你能搭得上手吗?”
王戊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对方的船,嚯,确实不小,足有上下小三层,怪不得要雇人帮忙。
“我练过武,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也可以先帮你拉,帮不上忙不要钱。”
平淡地开口说道,王戊站起了身子,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那行,你姑且来试试吧。”
船家说着,从船上放下了绳索。
几个纤夫也很利索地搭着木板,跳上了岸。
并和几个一同被船家叫来的汉子,开始着手安排起了位置。
这附近的码头建得不好,弄不清楚情况的大船,总是会因为抵着了水下的一层泥土而搁浅。
王戊这些天因为这事可没少赚,所以她才会睡在这里。
没去和别人一起商量,王戊只是径直走到了河边,拎起船家丢来的船绳便是一扯。
下一刻,在船上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那船就动了起来,并缓缓地被拽出了浅滩间。
从船上下来的纤夫还有些发愣。
而码头上的帮工呢,则是已经见怪不怪地一哄而散,找船家讨钱去了。
他们可没跟对方说过什么帮不上忙不要钱的话,人来了,那就得结账。
船家觉得有些亏,早知道有个江湖人士在,他又何必雇这么多的人。
但是雇都雇了,他也只能乖乖地付了钱。
与此同时,大船上的几名客人,也因为王戊拉船的举动,而一同抬起了头来。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和尚,四个负剑的道人,三个俊俏的姑娘,六名紫衣的男女。
这些人此时都聚集于二楼的船舱里,像是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直到王戊的内力突然出现。
一众人才皱着眉头侧过了脸,举目看向了虚掩着的窗户。
“好凶悍的内气。”一位背着把青白色长剑的蓝袍道人,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那隐隐约约的气息。
半响,才不轻不重地开口说了句。
这股内力要说有多厚重,那倒还算不上。
但却不知为何凶性十足,只是让人远远地体会着,就有一种寒毛倒立的感觉。
而且,其亦像是无垠之水,无根之木。
倾倒过来,却又叫人怎么也摸不清楚底细。
“是有人在外面交手吗?”船舱的右侧,某个身穿粉白色裙装的秀丽女子如此问道。
“不。”一名坐在窗边的紫衣青年抬手扶着窗沿,同时半握着腰间的直刀,侧目看着船外面的状况,凝神摇头。
“似乎是有一个人正在岸上拉船。”
可还没过多久,他的神情就放松了下来,眉头渐渐舒开,手掌亦没再搭着刀柄。
只见他回过了头来面向众人,接着咧嘴笑了笑。
“看清楚了,是一个丐帮的小师妹。”
“你们紫衣门的眼力可真好,隔着这么远都能看清是个小师妹?”
角落里的一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丐帮的?”另一名紫衣女子不解地挑了挑眉头,随即了然地笑道。
“哦,我知道了,他们应当是又在帮人干活挣工钱了。”
丐帮弟子好打工,这是一众门派的人基本都知道的事。
但凡不是有伤天和,违背人伦,抛弃道义的活计。
只要你愿意给钱,他们基本都可以去办。
而且荤素不忌,大到鼎力相助,小到跑腿买米,他们几乎都能做。
盖因如此,这拉船至于其中,倒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哈哈,这般看来,反而是我们太紧张了。矣,丢脸啊,丢脸。”
另一个背着剑的道士苦着张脸,笑叹了句。
而四下的其他人则是跟着笑了起来。
几声爽朗过后,一位正坐在右侧首席的温润女子,这才抬起了手,动作柔和地将之放在半空中压了压。
“好了好了,我们就不要再谈朝廷的事了,免得弄得草木皆兵。”
“那丐帮的小师妹想来也不容易,不知此番外出是否亦是与武林大会有关,总之待会靠岸休息,我们就请她上来一叙如何?”
“好,便当是我等聊表师门情义了。”
“善。”
“阿弥陀佛。”
……
如今的江湖正派,因为朝廷的约束,不仅成立宗门需要通知官府,登记在册。
势力范围也常年固定,且不多变。
如此,相互之间没了根本性的利益冲突,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立场统一了,因为律法严明,肆无忌惮地厮杀也少了。
没了你杀我我杀你的糊涂账,有事说不明白就找官府,各门各派谁都不想惹是生非,触怒朝廷。
大家都是一介草民,上头同样压着一尊庞然大物。
说来全是难兄难弟,又谁都不碍着谁,久而久之当然也就变得相敬如宾,亲密无间了起来。
甚至还有个别宗门暗中结盟,一起背着朝廷做事。
不过,这些基本都是后话了。
总之,虽然如今的江湖被官家管得很死,但也同样少了些腥风血雨。
被朝廷认可的正派,与不被朝廷认可的邪教泾渭分明。
你我见面都有了顾及,原本的一片乱象,反倒是显得清明不少。
弟子间不问宗门,大都以师兄妹相称,彼此关系融洽,行走江湖也多了不少照应。
这是好事吗,算是好事吧。
但是在不少门派的心里,却都有着几分不满。
毕竟大多数的人都不喜欢被管着,又何况是随性惯了江湖武人。
他们相互之间的争执与杀戮是少了,然而又都在背地里暗自计较上了朝廷的“严苛”。
这应当是一种既常见又有趣的社会现象。
想要让一群人和睦相处,除了让他们全部变成朋友之外,还可以给他们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
此世的朝廷或许便是如此,以一己之力镇压着所有人,让所有人都只能看着自己,而无心顾及其他。
这使得一些江湖人天天抱怨约束,却也使得百姓们的生活安生踏实了不少。
在平常人看来,如今的世间,除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兵灾之外,几乎就是一个盛世了。
江湖人不敢随意打杀,更不能不顾平民的死活。
江湖势力也得找份正经事做,不能直接收山下的“安置费”当门派开销。
丐帮整天走街串巷的打工。
少林和尚也要自己去务农。
武当山的道士天天在卖药。
百花谷的姑娘常常做女红。
所以说实话,王戊其实并不能说有多厌恶当朝。
亦说实话,她也不想宁缺儿参与什么复辟。
只可惜,有些事她也茫然着说不清楚。
只能希望宁缺儿能在做决定之前,自己多看多想了。
第四十三章:眼光独到也要低调行事
“喏,你的三枚铜子,姑娘,你早说你有这么大力气,我还雇那么多人做什么,你害苦我了。”
岸边,总算是停好船的船家,一边将三枚铜板交给了王戊,一边苦笑着说道。
我早说了你也不信噶。
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王戊收下了钱。
回过头,就见到了一个青年道士正站在船上向着她挥手,一旁还站着几个男女。
“欸,丐帮的小师妹,相逢即是缘,要不要上船来坐坐,师兄师姐们请你喝酒。”
道士这样说着。
王戊眨了眨眼睛。
她认识对方的装束,穿紫衫的是紫衣门的,穿道袍的青城派的,穿裙子的姑娘是百花谷的。
嗯,后面貌似还跟着一个和尚,想来应该是少林寺的。
这几个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名门正派,平日里与丐帮的私交基本都还不错,弟子间亦多以兄弟姐妹相称。
“好啊。”既然对方愿意请喝酒,王戊自然也不矫情,点了点头,就纵身一跃,跳上了船。
至于他们的称呼。
虽然王戊作为丐帮的二袋弟子,辈分应该还挺高的。
(备注:本文中,有关于丐帮内袋数的多少,与辈分高低之间的联系,同寻常规律略有不同,还望理解。)
但是考虑到自己这辈子的年纪确实不大,所以她也就随别人叫了。
“好俊的轻功。”
看到王戊跳上船的身姿,一个紫衣男子的目光一亮,不由地出声赞叹道。
听着这句话,王戊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船上人的武功。
嗯,大多不过二流,领头的几个也只有一流水平,怪不得会佩服她这样三脚猫的轻身戏。
“师兄笑话了。”没打算在别人的地头摆架子,王戊便顺着众人的口风,自承了师妹的身份。
“哈哈,不笑话,不笑话,我等是青城派在外游历的散落弟子,此番是因为洛阳城的聚剑山庄召开武林大会,乃打算结伴前往。”
甲板上,一名身负长剑的年轻道人笑着走上了前来,拱手自我介绍道。
“路途中偶遇了百花谷,紫衣门,与少林寺的各位,今日又遇见了小师妹,自觉当是一桩幸事,乃情不自禁,斗胆邀请,还望小师妹不要见怪才好。”
“嘿,你们请我喝酒,我又怎会见怪。”见对方彬彬有礼的模样,王戊的心情也是不错,当即四处看了看问道。
“话说回来,酒呢?”
看着她那副馋嘴的样子,百花谷的姑娘们掩嘴轻笑,青城派的道人们相视一乐,紫衣门的男女倒是豪爽,直接将她请进了船舱。
不过至始至终,那个站在角落里的少林弟子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持着法印静静微笑。
王戊看了他一眼,自觉这小和尚倒是生得英俊,眉目之间无瑕无垢,颇有一种出尘出世的清净之感,恍若已经超脱了凡俗一般。
见王戊在看着自己,年轻和尚笑着点了点头。
或许是看出了王戊眼中的迷惑。
走在一边的某个紫衣刀客,咧着嘴角询问道。
“小师妹,你可是在疑惑这位少林的小师傅为什么不说话?”
“啊,是。”王戊不做隐瞒地点头承认道。
“哈哈,这是因为他在修闭口禅,平日里除了佛号之外,其他的言语皆不能念。”
没等紫衣刀客开口,另一位百花谷的女弟子,就活泼地给王戊解释了一句。
她们倒也不嫌弃王戊身上脏乱,自顾自地便靠了过来。
毕竟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各门各派中什么样的稀奇作风都有,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何况行走江湖,太过拘泥于小节总是不好的。
……
船舱里,众人正在酣饮畅谈。
王戊听着青城派的一个弟子,讲述起了自己游历江湖时的所见所闻,浅谈辄止之间,也能算是津津有味。
紫衣门的坐榻上。
一名年轻弟子,突然自后方戳了戳紫衣刀客的肩膀。
继而又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师兄,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那个丐帮的小师妹这么热情啊?”
在他看来,自己的师兄向来是一个眼光毒辣的人。
虽然武功止步于一流初期,常年不得寸进。
但是其匿名编写的天下群芳谱,那可是在江湖上都赫赫有名的东西。
于其间排名靠前的美人儿,通常都会被记上一段专门的诗词与传记,还会附赠一幅插画,用来描绘作者和那女子相见的惊鸿一面。
画里的人自然都是个顶个的漂亮。
所以今日,他见自家师兄对那丐帮的小师妹另眼相看。
就暗自猜测其中,定有几分蹊跷。
“害,这你就眼拙了吧。”
紫衣刀客听着从背后传来的疑问,神秘兮兮地勾嘴一笑,接着凑到了自己师弟的身侧,用内气压着声音解释道。
“你可别看那小师妹灰头土脸的,又沾着一身泥土。我跟你讲,据我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就凭她的五官轮廓,还有身材脸型。洗一洗,拾到拾到,绝对比那几个百花谷的姑娘还要漂亮你信不信?”
“嚯,有这么夸张……”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真的,只要能把她脸上的泥巴给洗掉,我觉得,我甚至都能给群芳图谱再添一页了。”
“不不不,师兄,别的我都能信你。但是这事儿,你就别糊弄我了。你看那小师妹,言行举止大手大脚的,声音又中气十足,哪有一点女人的样子。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可是你跟我说的,更何况她那副模样,分明就是连皮带骨的都没有啊。”
“我呸,什么连皮带骨的都没有,你说妖怪呢。你不信我是吧,好,今日我就给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眼力。”
如此说着,那紫衣门的刀客就已经动身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壶酒,面带微笑地向着王戊走去。
他想要做什么,没人知道,但反正不是泼酒。
毕竟那样实在是太下三滥了点,也有失风度。
仍待在角落里修闭口禅的年轻和尚抬了抬眼睛。
接着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他的身上有师门规矩,不能随意插手俗事。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紫衣刀客别做得太过分了,乃至惹恼了王戊。
毕竟在场的也没什么恶人,就是有些个生性跳脱的,还不太沉得住气,没必要因此闹得不欢而散。
王戊不是一个简单的丐帮弟子。
这是和尚在见她第一面时,就已经确定了的事。
第四十四章:叫人破了修行,那可是大罪过啊
看着从另一边走上前来的紫衣刀客,王戊盘着腿坐在原地,摇晃着手里的一只酒杯。
她的身边,一位百花谷的姑娘随即低下了头,悄悄地对着她说了句。
“丐帮师妹,你要小心了,我家师姐说那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别做理会就是。”
“放心,我自有分寸。”勾着嘴角笑了笑,王戊谢过了这位姑娘的好意。
眼下的船舱本就只有这么大点儿地方。
以她的耳力,又怎么会听不清楚在场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所以当紫衣刀客走向自己的时候,王戊就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要说她有多不痛快嘛,那倒也不至于。年轻人,谁都会有打赌较真的时候,这很正常,她亦能够理解。
不过打赌归打赌,要是牵扯到了无辜的旁人那就不好了。
所以,既然你不识趣的找上了我,那就别怪我逗逗你了。
“小师妹,我听说你们丐帮的酒量都还不错。师兄自认也不差,怎么样,你我要不要较量较量。放心,我们不喝大的,就喝到微醺为止,如何。”
紫衣刀客的算盘打得并不响亮。
无非就是想灌姑娘几杯酒,待她稍稍有几分晕乎了,便见好就收,再顺势让她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如此这般,到时候不仅可以一窥少女的真容。
还能够见到佳人那副半醉不醉的媚态。
自己亦不会显得太过唐突,甚至可以做出几分适可而止的风度。
左右一算,既不至于得罪人,又能一饱眼福,岂不美哉。
可惜,他这一切想法的前提,都得是他的酒量,要比对方更好才行。
所幸关于这一点,紫衣刀客还算自信。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打娘胎里出来,和人斗酒就没输过。
丐帮里那些所谓的酒缸子,他也喝倒过几个,不过尔尔。
所以他亦不认为,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会让他栽跟头。
还以为对方会有什么高论的王戊听说他只是想斗酒,当即一乐,跟着就点了点头说道。
“好啊,师兄很上道嘛,知道我们丐帮好这口。那,我们上酒?”
“哈哈,好说好说。”
片刻之后,船舱里就传来了一阵阵划拳声。
外面的人,别的声响可能还听不大清。
但是那一个女子气势十足的叫喊声,他们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七个巧啊!”
“哥俩好啊!”
“三星照啊!”
“四喜财啊!”
“快喝酒啊!”
“一点点啊!”
……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那个紫衣刀客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王戊也喝了痛快,被三个百花谷的弟子陪在身边温声细语,她一时间,甚至连船离岸了都没有发现。
等到她反应过来想下船的时候,这船却是已经驶出了宛城,一路奔着北边去了。
看着船舱外头的浪涛滚滚,王戊终于体会到了一次,什么叫做温柔乡英雄冢,什么又叫做喝酒误事。
虽然她也没别的正经事要做,但是这船家怎么都不跟她说一声,就直接带着她一起上路了?
她这也没付船钱啊?
于是,她便找人问了问。
这才知道,原来船家是见她之前完全没有要下船的意思。
乃以为她和那些门派弟子是一道的了。
所以也不想打扰江湖人的酒局,就直接吩咐手下开了船。
再一问这船的目的地。
好家伙,洛阳。
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
“所以,小师妹你不打算去武林大会?”
船舱里,百花谷的师姐呆呆地眨了下眼睛,看着王戊问道。
“是啊,都怪我之前没说明白,还忘了下船的时间,我本来还想着在宛城多溜达几天的,这下麻烦了。”
苦闷地叹了口气,王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没事,我们几个也只是去那里见见世面的,去看看那些真正的高人与少年俊杰交手,对我们的武功精进也有帮助。”
只以为王戊,是因为孤身一人乃显窘迫的百花谷弟子,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柔声安慰道。
“你就当是陪我们去逛逛呗,反正也不耽误事,放心吧,姐姐们都会陪着你的,昂。”
听着那姑娘,语气软糯地吹来的耳边风,王戊顿时感觉,自己的耳根子也随之软了些。
“那,那行吧。我去叫船家再给我准备间客房,顺便付个船钱。如此,先,先走了。”
说着,她就逃也似的溜了出去,惹得背后的姑娘们一阵娇笑。
事实证明,虽然王戊总说宁缺儿是个雏儿。
但是她自己在面对真把式的时候,显然也不是什么“老饕”。
这不,这还没做什么呢,她就先落荒而逃了。
……
夜里的时候,众人都回房睡下了,王戊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感觉到了一丝醉意。
不得不说,那个紫衣刀客的酒量其实还是不错的。
以至于在之前的饭局上,王戊也稍微喝高了些,否则,她也不会忘了下船。
或许是觉得头昏难受,躺下也睡不着。
王戊就自行起身洗了把脸,准备去外面走走,吹吹江风。
因为宛城外的冀寺湖直通湘江,而湘江在此世又直通洛阳。
所以此时的这艘大船,就正行驶在湘江里。
用冷水擦了两把脸,酒意便已经散去了不少。
又将自己的头发扎起,以防被风吹迷了眼睛。
王戊悠哉悠哉地推开门,走到了甲板间的凭栏旁。
将双手横放着,撑在了船沿上,自己举目看向了外面的江景。
此时的湘江尤为寂静,只有浅浅吹过的微风,与偶尔起伏的波浪,才会发出些许声音。
江面上挂着一轮明月,月光照得江水波光粼粼,也照得船尾,仿佛是正拖曳着两道璀璨的霞光。
王戊前世于少年时很喜欢坐船。
因为她喜欢那种漂泊起伏的感觉,认为其似乎是能够叫人不花一点力气,便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过后来,她就不喜欢坐船了。
因为她开始害怕起了漂泊的感觉,认为其,似乎是能够叫人费尽力气,也无法始终停留在一个地方。
这件事让她明白了人的想法总是矛盾的,没有谁能够保证未来,所以只需认真地体会当下就好。
这时,王戊突然听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于是她回过了头。
在那清幽的月色里,在那江水泛起的点点银光之中。
晚风吹动着她的发梢,似在牵扯,又似撩拨。
她的眉目平静,似一潭泉水,又似江流落寞。
于是,还站在她身后的和尚,因此而愣在了那里。
手中捏着闭口不语的法印,嘴里却恍惚地,不自觉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姑……姑娘……”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山中的鸟雀,又像是温润的春雨。
可下一刻,他就慌张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仿佛是犯下了什么大过错一般,低头想要告罪。
却又再说不出半句言语。
这天夜里,小和尚修行了七年的闭口禅破了。
破在了一个,自他看来,好似菩萨般慈悲的回眸之中。
第四十五章:有关于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必然会经历的事情
“啊,是你啊。”
打量着身后的小和尚,王戊彻底转过了身来,慵懒地倚靠在了船檐旁,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像是在等待着对方表明来意。
甲板上沉默了一会儿。
这使得王戊,有了些仔细观察对方的闲余。
面前的和尚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一副少年模样。
脸庞年轻稚嫩,带着几分佛门弟子特有的澄澈与干净。好似他们口中常说的不留明镜台,何处惹尘埃。
可眼下的小和尚,却不知为何已经失了先前的镇定。
眼神始终向下躲闪着,似乎是有些不敢抬头去看王戊。
“你有什么事吗。”
等待了半天都不见对方说话,王戊皱了皱眉头疑惑地出声问道。
可随即,她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了然地眨了眨眼睛,继而恍然大悟地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你还在修闭口禅,所以不能讲佛语以外的话对不对。”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与人交流的,还有你刚刚不是……”
话至此处,王戊的声音这才顿住。
心下茫然地想道。
对啊,他刚刚不是都已经出声叫自己姑娘了吗?
那他还在修闭口禅吗?
莫非,先前都是人家百花谷的弟子在逗弄我?
见到眼前的女子,似乎是“看穿”了自己心中的杂念。
小和尚再也待不下去,略带慌乱地低头说了句。
“阿弥陀佛。”
说罢,就转身快步走开了。
他走得很快,就像是在跑,嘴唇紧闭着,手脚亦是匆忙。
如同是见到了什么妖怪似的。
以至于慌不择路,弄得还站在原地的王戊更是一头雾水。
这人是来干嘛的,怎得叫了我一声就扭头跑掉了。
我的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接着,王戊便注意到了自己用来覆面的泥土,貌似已经在刚刚洗脸的时候被洗了去。
难道,他是因为觉得自己认错了人,所以才跑的?
那也不用跑得这么快吧,我又不会吃了他。
想不到这小和尚还挺怕生的。
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戊决定之后回房时,便先用衣服上的泥灰,重新把脸给抹回原样。
毕竟,她前些日子才刚救了一个“朝廷要犯”。
现在,显然还不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四处行走的时候。
……
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内。
紧皱着眉头,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的小和尚,盘腿坐在了一个蒲团间。
闭上了眼睛,许是想要借助打坐来平复心情。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往日再简单不过的入定,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居然显得格外困难。
仿佛只要他一合起眼睛,眼前就会浮现那一个女子的面容似的。
叫他怎么都静不下心神。
方才,会不会只是我看错了。
这世间,又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
只是眼波流转,目光闪烁。
便似取了江水三分的清寒,还遮了月下七分的明暗。
或许,只是由于我多年一直待在寺里的缘故,乃至偶然间碰见了一位尚算貌美的女子,便忍不住心生遐想了吧。
罪过,罪过。
这般无力地宽慰着自己,小和尚双手合十,暗暗告罪。
可心里,却又忍不住地回想起了,先前所见到的那番景象。
但无论他兀自回想了多少次。
在他记忆中留下的,似乎就只有那转瞬间,恍若佛前灿莲,又似临江洛仙般的惊鸿一瞥。
当时,姑娘的眉眼中,像是还带着一分寂寥。
她是在惋惜着什么吗。
还是在哀怨着什么呢。
小和尚忍不住地想。
又想不明白。
……
小和尚年少早慧,师父说他与佛门有缘,便将他带回了寺内。
但其实,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佛。
只知道父母希望自己礼佛,所以,便跟着师父走了。
转眼间就过去了十多年。
一年前,他对师父说,自己已经知道什么是佛了。
可师父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让他离开了少林。
叫他等什么时候,又觉得自己不懂佛了,再回去。
从那以后,小和尚就再没回过少林寺。
他只是独自在外行走,并坚持着自己修行了多年的闭口禅,同时谨遵着师父从前的教诲。
不视,不听。
乃不闻不见。
方不言不语。
如此世间纷纷,便皆可梦幻。
即不执不念,不贪不想,遂知本真。
不过有关于这几句话,老和尚却有一件事,还没对小和尚说起过。
那就是在他的眼中。
小和尚一直以来的理解,大概都错的。
老和尚最初的意思,是抛弃表象,抛弃世俗对一个人,一件事,与一个物件附加的所有意义与偏见,如此方见本真,方能用最真实的心思去思考。
而小和尚所恭行的,却是不见表象,亦不知本真。
他只是不闻不问,从而做到了所谓的胸怀坦荡,波澜不惊。
因此老和尚才让小和尚离开了少林。
他知道小和尚自幼聪慧,所以他只是等着。
等着小和尚着迷一次表象,着迷到痴痴不悟,着迷到难以脱身,最后再回去找他。
到那时,小和尚或许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佛了。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老人家的人生阅历,总会比年轻人的要更丰富一点。
盖因如此,老和尚才没有猜错。
待小和尚离开山门之后,其必然会经历的一些事情。
便如同是眼下的小和尚,早已没了原先的温润自若。
反而随着愈加深入思考,变得有些面红耳赤了起来,心思也愈加纷扰不定。
他都想到了些什么,这不好说。
总之那应当是他这十几年来,在寺庙里从未想到过的东西。
如果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一下他眼下的处境的话。
想来,这应当就是佛道两家里,常说的“劫难”了吧。
……
江水轻摇着船板,在这样一个江上的夜晚,涛声不显得叨扰,反而更像是恰好。
可惜这边的小和尚,苦思不解心结,根本无心睡眠。
不过另一边的王戊,倒是好不清闲,甚至睡得鼾声连连。
第四十六章:道士也爱聊八卦
待到第二天的清晨,王戊神清气爽的起了个早。
寻常的日子里,最难受的梦醒,应当便是昨夜喝酒喝了个烂醉。
而最惬意的小憩,或许就是半醉不醉间的微醺。
便如同是眼下,昨日那个想要灌醉王戊的紫衣刀客,已经趴在了船舷边干呕,想来,是天还没亮就丢了睡意。
而王戊呢,则是径直走到了他的身旁,仰着那张已经又被她抹成了“花猫儿”的脸蛋,悠闲地晒起了太阳。
“哟,师兄起得还挺早啊,今天我们还喝吗。”笑呵呵地侧过了头来,王戊的语气倒是亲和客气。
“不,不喝了。”面色好似虚脱了一般的紫衣刀客抬着一只手,连连拒绝了王戊的这个提议。
这个小师妹的酒量根本就不正常。
他昨天也是上了头,才会稀里糊涂地就被灌了个大醉。
要是再像那般喝下去,他都怕他的身子会出什么问题。
“行了,好好休息会儿,用内力散一下酒意就是了,堂堂一个大男人,别像个姑娘似的娇贵。”
这般说着,王戊伸手拍了拍刀客的肩膀,接着就在刀客憋得难受的眼神中,转身走向了左手边的船舱。
听刚刚路过的人说,那里可以吃早饭。
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甜口的东西,最近的嘴里或许就是少了这么一点腻歪的滋味,所以干巴的难受。
路上,王戊又碰见了昨夜的那个小和尚。
这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此时正站在过道侧窗的近旁,若有所思地远眺着外面的景色。
注意到了王戊的靠近,他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像是想起了某些事情,肩膀哆嗦着,低头念了一句佛号,最后又不敢停留地快步走开。
至始至终,都没抬起脸来看过王戊一眼。
弄得王戊都有些不禁地想,自己之前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了人家。
所幸她向来不是一个会多虑的人,只是闻见了早间饭菜的香气,她便抛开心中的杂念,寻着味儿摸了过去。
之后,各门派的弟子也渐渐聚集了过来。
待到紫衣刀客走进用餐的船舱时,一大桌子的江湖儿女,基本都已经到齐了。
百花谷的姑娘们仍旧坐在王戊的身边,作为一个完全由女子组成的门派,她们在外行走的时候,基本都会照顾些同行女孩儿。
嗯,王戊这世才十九岁,她昨天喝酒时自己说的。
这个年纪,被叫做女孩也不算过分。
紫衣门的其他弟子对王戊的兴趣并不算大,只是不近不远地坐着,相互之间自顾自地聊着天。
毕竟他们只知道,对方是一个颇有几分手段的丐帮门人。
既然能被青城派的师兄称赞内力,那武功大约也该有一流左右的水平了吧。
而且她的酒量还很好,昨天才刚把自己这边的领头师兄给喝趴下。
至于别的,他们就不清楚了。
要说一流武人算厉害吗,那当然是厉害的。
放在眼下的武林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名门正派里。
如果说三流武人,大约只能成为各门派的外门弟子的话,那二流武人便可算作是内门门徒了。
至于一流的武人,他们通常都是长老亲传的水准。
就如同他们紫衣门的领头师兄,青城派的蓝袍剑客,还有百花谷的带队师姐。
像这样的人,能交好自然应当上前交好一番。
但若是说,究竟要不要做到去讨好的程度,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加之王戊的身上,虽然尚没有多明显的臭味,但是她那浑身的尘土,还是会倒人吃饭的胃口的。
所以紫衣门的一众门生,是愿意卖王戊个面子没错,却也没打算和她走得太近。
说到底,这浩大的江湖之上,二流武人好比过江之卿,一流武人亦不算少。
但又有几个能够突破一流,踏足桎梏,晋升一方长老,甚至功成绝顶,成为各派掌门的呢。
大多,都不过是无名过客罢了。
由于昨日众人还只是点头之交,所以并没有太详细的介绍过自己。
不过,既然如今王戊都已经留了下来,还要和他们一道去参加一场武林盛会。
那一行人之间,便难免要熟识一下了。
各自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青城派里,一个道号诚桓的师兄突然神神秘秘地,将手中的一本书放在了身前的桌面上。
“话说回来,你们知道这次武林大会,各门派明面上都派了谁去吗?”
这个明面上的意思,说的可不是像他们这样,在外游历,然后自己赶过去的人。
而是师门安排,帮忙造势,去夺取名头的少年英杰和门派高手。
真要讲的话,那些,才能被称做是大会真正的宾客。而他们,只是过去凑热闹的闲人而已。
“你们其他门派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我们紫衣门的弟子里,派了少掌门大泽去参加英才会。还安排了四名长老的亲传首席跟着去见见世面。”
“至于英雄会则是由掌门自己和大长老一同前往参加,另外二长老,三长老和四长老会待在门派里掠阵。”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若是有心查探的话,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晓。
所以那个名叫何不鸣的紫衣刀客,便不做隐瞒地开口陈述了实情。
只是他的语气里多少有些复杂,说罢,还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他私下里也是有些不甘心的。
他是紫衣门三长老名下的亲传之一。
原本以他的天资,也不是没有一争那四个首席座位的能力。
可惜自从他迈入了一流的境界之后,武功就不知为何,再无寸进。
前后试了各种的办法,都没有用。
改变不了现状的他,渐渐地也就变得心灰意冷,不思进取了起来。
见他丢失了往日的心性,三长老劝说无果,也只能将他安排出了门派,自行历练。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日后最大的成就,估计便只能是个外门执事了。
这份差事并不算差,但显然不是他这个往日才俊的目标。
“是吗。”诚桓道人点了点头,接着又笑了一下。
他好打听消息,譬如他放下的那本书里,就记录着不少的江湖趣事。
眼下为了开个话头,他也准备与众人分享一些传闻。
“那么,不如就由我来说说,我所了解的一些事情好了。害,这真讲起来,此番的武林大会可不简单那。”
如此说罢,诚桓一手支着桌子,一手拿着个巴掌大的馒头勾嘴一笑。
……
紫衣门:擅刀,江湖一流门派,拥有两名绝顶高手,与三名已经突破了一流,却还未能成就绝顶的长老。
有人说,一流之后,从初期到后期,从后期到桎梏,每一重小境界便是一道天埑。
此话,倒是不假。
第四十七章:所以说,武林就是一个圈
“哦,不简单?”
看着诚桓道人那故弄玄虚的样子,刀客何不鸣也算是配合地挑了挑眉头,继而询问了一句。
“敢问诚桓师弟可是有什么见闻?”
他们二人这一唱一和的,自然也吸引了,原本还不太在意这个话题的人的注意。
王戊亦想着,反正左右也闲来无事,不如就当个乐子听听。
于是乎,诚桓道人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掂了掂手里的馒头,笑着说道。
“见闻还算不上,不过一些道听途说的风言风语,我这还是有几句的。”
“首先,是我们青城派上头的武当山的。作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顶尖山门,他们的功夫,想来在座的诸位应该都听说过一些。剑术缥缈连绵,步伐变幻莫测。此世山间的三千六百名弟子之中,更是有一人,已经将武当七绝里的太极剑与两仪剑,练到了近乎圆满的地步。”
“另外,有一件事江湖上应该还没有传开。那就是今年二月,这名弟子还以其不过二十零一个月的岁数,突破了一流之上的武人桎梏,成为了当今江湖中最年轻的绝顶高手。同时,也可被称为是近百年来的第一天骄。”
“他的道号唤作中明,字山居,此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八成会来参加这届的英才会,并剑指我等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
啊,是那个小道士啊,听着诚桓道人口中的介绍,王戊暗自点了点头。
她认识对方。
虽然最初,她只是从自己师父的嘴里听说过这个人。
但是之后,等她十二岁被师父带着去武当山串门时。
她也确实跟这个名叫中明的小道童,见面切磋了一次。
那时的两人年纪和境界都差不多。
所以正常较量只打了个平手,谁都没胜过谁。
不过最后,王戊倒是以一个踩脚趾的卑鄙手段略胜了一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对方还被她那下三滥的打法给气哭了,整整三天都闷在自己的小木屋里怄气。
哎,如今想想,也只能说十一二岁的小男生啊,果然都是比较单纯的。
还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应当已经忘记当年的事了吧。
“二十岁的绝顶高手……”
而坐在王戊身边的百花谷师姐,看起来倒是更在意这件事。
习武之道,难入门,更难精通。
从普通人修炼出第一股内气开始,武学这条狭路便是坎坷重重。
有的人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能步入三流。
有的人又用了二十年,也没能看到一流的门径。
而一流之上的前途则更是艰难险阻,每往后迈出一步,都像是在走一条通天之路。
更何况等跨过一流之后,在绝顶之前还有一层桎梏境界,这才是真正分隔云泥的境界。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突破不了这层天地对凡人的限制。
像那些大门派里排名靠后的长老,他们基本就已经没了突破的机会。
一流桎梏就是他们的终点。
而有的人,却可以视其若无物。
所以二十岁便成就一身绝顶境界。
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其背后所代表的那份天赋,也足以骇人听闻。
说是近百年之最,确实亦不为过。
必须承认的是,天资际遇这些东西,有的时候,的确是不讲道理的。
可能就是为了打破这种命数,所以才有了横练外功的出现。
让没有天份和奇遇的人,也能有一丝突破绝顶的可能。
但是磨练外功的那种至苦,又怎么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呢。
所以修炼外功步入绝顶的武人,才会比修习内功的更少。
大多数普通的武人,自身没有功成绝顶的资质。
又承受不住外功那般无时无刻不像是经脉寸断,还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似的痛苦与风险。
自然便只能无奈地止步一生了。
见到众人被自己放出来消息震住。
诚桓道人也有些得意,随即啃了口馒头,口齿不清地继续讲道。
“不止如此,这次武当山中的七名绝顶高手,有四位都会前去参加英雄会,他们估计要有大动作了。”
“此外还有少林,他们亦不简单,派了方丈弟子,那个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桎梏境界的了因小师傅,前去报名了英才会。又派了三名绝顶境界的高僧,奔赴了英雄会。其中甚至有一名已经将金刚罗汉这门外功,修炼到了绝顶境界的守寺铜人。”
……
诚桓道士坐在座位上滔滔不绝,而两旁的人则是听得惊异连连。
好家伙,要真是如他说的那样,那这次的武林大会,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场面?
说实话,这当真不好想象。
就连诚桓的两位师兄都不知道,这小子在背地里居然偷偷地打听了这么多的小道消息。
王戊亦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她倒不是被吓到了。
而是她发现,那道士提到的人里面,年纪大的且不论。
年纪轻的,她几乎都认识。
这算什么,当年师父带我“串”了这么多的门吗?
船舱的角落里,还躲着王戊的小和尚,也带着一种不好说明的神色默默地想道。
了因,也会来吗……
这样思索着,小和尚又闭上了眼睛,低声念了句佛号。
“最后是丐帮。”
也不知道是说到了第几个门派,诚桓道人仰头喝了一口粥,擦了一下嘴巴,用一句话直接扯回了王戊的心神。
“我先和你们说好啊,以下关于丐帮的消息,是来路最不靠谱的,你们听听就好不必当真。但怎么说呢,它也不是完全没有属实的可能。”
“害,诚桓师兄你担心什么,我们还能怨你不成,你只管讲来就是。”
“对对对,只管讲来就是。”
紫衣门的弟子们此时已经听得起了兴,他们还从没见人这般详细地说过那些风流人物,又怎么会愿意就此停下。
见此情形,诚桓嘿嘿一笑,不知道是第几次抬起脖子清了清嗓子。
“行,那我就接着说了。关于那丐帮,说来古怪,他们这次居然没有人参加英雄会。确定报名了英才会的,也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一流弟子。不过啊,我听一个帮我指路的丐帮弟子说,他们此番,可能会有一个不常露面的绝顶高手参加英才会。而这名绝顶高手的年纪,也不会超过二十岁!”
听完诚桓压着声音说出的后半句话,桌边的人顿时就炸开了锅。
“什么!?”
“又是一个年仅二十的绝顶高手!?”
“那人怕不是在说什么大话吧?”
“信不得,这种话信不得。”
“哎,你们说有什么用,我们这不是还坐着一个丐帮小师妹吗,问问她不就好了。”
“对对对,小师妹,我的好师妹,你快说说,这是真的吗?”
“你们丐帮真的还藏了一个绝顶天才?”
“他人生得怎么样,帅吗,高不高,有没有女伴啊?”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第一声由头,一时间,一大波人就聚集到了王戊的身边。
态度亲切,眼神关怀,简直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妹妹似的,弄得王戊都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第四十八章:当我打算在众人面前吹嘘自己的时候
在面对众人的疑问时。
王戊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个念头。
我要承认,我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绝顶高手”吗?
我承认了他们会信吗?
如果我说俺们丐帮没人,那丐帮会不会掉面子啊?
可丐帮里,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二十岁以下的绝顶境界了啊……
总不能瞎编一个吧?
那到时候露馅儿了岂不是更丢脸?
所以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啊,干笋了,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小子在外面乱说话,我回去绝没有他好果子吃。
说起来,要不然,我就去参加一下那个什么英才会好了?
反正我最近也没事要做。
但我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朝廷给盯上,这么做不是把火往丐帮的身上引吗。
欸,等等,可假若我真得了那英才会的天下第一呢。
念及此处,王戊的眼睛一眯,她是突然想起了,曾经由她师父随口告诉她的一件事。
当时那老头子说,朝廷为了拉拢青年才俊,会奖励每一届在英才会中,拔得了头筹的武人一枚免罪金牌。
凭此牌可以免除一次死罪,其余的,罪不至死,既往不咎。
由于武林大会每十年才召开一次,而英才会,又只允许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前往参加。
所以拥有这枚金牌的人,至今也没几个,而她师父便有一块。
如果,我也能拿到那么一块金牌,岂不是又能“抬头挺胸”地做人了?
这些天因为救了宁缺儿,还打伤了朝廷的队伍。
所以王戊一直畏首畏尾的,日子过得着实不痛快。
现在要是同她说,能让朝廷不来秋后算账,那她可就不困了。
心中顿时有了决定的王戊目光一亮。
随即,便一脸严肃认真地,看向了面前的“师兄师姐”们说道。
“没错,我们丐帮之中,确实还藏着一位绝顶天才,而且,定不输于那武当山的中明。”
“真有!?”
“小师妹你此话当真?”
“小师妹,你可别骗师姐啊。来,师姐给你吃糖,你快给师姐说说,这人是个什么来头?”
“呃,这个嘛……”
一口吃掉了某个百花谷师姐递来的糖,王戊皱着眉头,像是难免有些迟疑地犹豫道。
“毕竟涉及了师门隐秘,我乱说,不太好吧……”
“哎呀,他都来参加英才会了,以他的功夫,早晚都会名扬天下的,差你这几天的时间吗。师兄保证不出去乱说,我对天发誓。”
“师妹~好师妹~你快说说嘛,别学那个臭道士卖关子。”
“噫,何不鸣你恶不恶心啊,一个大男人学女人撒娇,师妹你别理他,来我这边坐。”
一番七嘴八舌之下。
王戊咳嗽了一声,四周顿时一静。
感受着两侧那些期待的目光,王戊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了,江湖人对于武林秘事的热衷程度。
“那不然,我就说说?”
她微微地弯下腰,恍若试探地小声问了一句。
换来的,亦是一阵悉悉索索。
“嘿嘿,这就对了嘛。”
“说说,说说。”
听到这一声声回应,王戊也来了点逗乐的兴致,故作艰难地开口讲道。
“唔,这真说起来,就要提及我们丐帮,十几年前的一段往事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刻意地压着喉咙,还是因为内气的原因。
王戊的声音,慢慢地变得苍老唏嘘了一些。
谈起过去,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沉浸感。
“那时的丐帮,一门尚有四位绝顶高手。虽比不上少林武当那般的江湖巨擘,但也绝不输于寻常的一流势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如今的江湖上,一门之中有一名绝顶高手,便可以算是一流势力了。
而有坐拥四名以上绝顶高手的,那便是顶尖门庭。
除了所有人头上的皇家之外,此世之中的顶尖势力一共就只有两个,名为武当和少林。
当然,五岳剑派如果加在一起,约莫也能算一个。
另外,像峨眉、青城、紫衣、百花、听雨、连云,迷踪等十几个一流门派里,基本都只有那么一两个,或者是两三个绝顶高手,和几名止步于桎梏的长老。
所以从前拥有四名绝顶高手的丐帮,确实可以算是顶尖之下的第一大帮了。
而朝廷呢,则是因为听龙的原因,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手里,究竟掌握着多少张底牌。
就像是没人能肯定,一流势力听雨阁,到底是不是效命于官家一样。
更因如此,所以朝廷对于江湖的渗透,才到了几乎没人能反抗的地步。
毕竟,说不清有多少的绝顶高手正隐藏在暗中。
私下里还控制着各种各样的人手。
面对着他们几乎没有预兆的算计,哪怕是武当与少林的掌门方丈,恐怕也没法确保自己不会出事。
如果听龙这个势力被放在明面上,那么江湖各派,或许还有团结起来共同抵御的可能。
但是听龙作为只面向于皇上的暗子,世间知道这名字的人都没有多少,就更别说是了解它的了。
不知道听龙的人,虽然觉得朝廷势大,管七管八着实烦人。
但是江湖上的日子还算是过得下去,也就只在嘴上抱怨抱怨。
知道听龙的人,大多亦只知道有这么个效忠于皇上的组织。
能力出众,且有不少门派的覆灭都与其有关。
所以暗自收敛,并让门生也莫要招惹官府。
可听龙到底是什么,它究竟掌握着多大的力量。
关于这一点,就没有几个人清楚的了。
稍微看得深一点的,也觉得自身难保,害怕枪打出头鸟,亦不敢到处乱说。
听雨阁曾经接近过真相,所以江嫪躲了起来。
可惜他终究是没能躲过去。
只能说,对于施加给江湖的压力,当今的皇上一直把握着一个度。
一个不会让他们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也不会让他们朝不保夕,狗急跳墙的度。
所以江湖才会在潜移默化之间,被渗透得一干二净,还没有多少的人能察觉出怪异。
便如同是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王戊向众人讲述了一个。
有关于丐帮帮主和丐帮长老,同时爱上了一个寡妇。
最后分道扬镳,爱恨离别,一男一女,天人永隔的故事。
其间的过程,要多离奇有多离奇,能多曲折有多曲折。
甚至还涉及到了那已经辞世的女人,与前夫所生的孩子,到底该由谁来抚养的问题。
从没经历过黄金档洗礼的江湖人哪受得了这个。
男的听了含泪沉默,女的听了掩面抽泣。
直叹丐帮帮主重情重义,为了兄弟,忍痛与心爱的女人分离。
又骂那长老卑鄙下流,用花言巧语骗人芳心。
女子带着孩子跟了他,吃苦受累,从无怨言。
他居然还将其母子抛弃,害得女人香消玉殒,没长大孩子也颠沛流离。
待王戊揭开这孩子的身世,说他便是后来的绝顶天才时。
众人又发出了阵阵惊呼。
只道世事无常,那长老要悔不当初矣。
彻底放飞了思绪的王戊,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嘴里早已脱轨的剧情。
她只管讲得尽兴,便把那独自修行的孩子,讲得侠肝义胆,豪气干云。
听得男人们个个心驰神往,几乎要仗剑同行。
又把那流落街头的孤儿,说得如何俊美,如何体贴。
还凿壁偷光,自学成才,能文能武,书画双绝。
只可惜明珠蒙尘,无人寻觅。
听得姑娘们纷纷脸红心跳,只怕是芳心暗许。
此时的王戊还不知道,日后的她,会有多想一掌拍死现在的自己。
她当下亦不觉得,自己与同行的几人吹吹牛皮,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王戊就只是说,说得气氛火热。
而诚桓道人则只是记,记得运笔如飞。
一年之后。
等江湖人几乎都在传那泥美人既能歌善舞,又才色无双的时候。
等说书客把其红颜薄命的故事分成五章十四回,反复评说的时候。
王戊,方恨不能就地遁形。
第四十九章:江上不只有一艘船
等王戊说完了故事,外头已经临近午时。
一众人却还兀自坐着,完全没有要离开船舱的意思。
那脸上的神情像是意犹未尽,又像是心绪难平。
诚桓道人收起了炭笔,看着自己写得堪称七零八落的记录,长吁了一口气。
时间匆忙,他虽然没能将整个故事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但是大体的脉络,还是已经整理清楚了。
再配合他自己的记忆,他有自信,能在之后将这个故事还原出八成。
至于剩下的两成,权且瞎编一些就是。
反正江湖消息也不需要有多么准确。
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已经被自己画得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网”。
诚桓道人缓缓地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
心下暗自感慨道。
想不到,这丐帮的陈年旧事,居然也能这般丰富多彩。
这则消息,一定会流传于江湖,经久不衰。
到时候,我这江湖百事通的名号,应当也就实至名归了吧。
心思稍动,诚桓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期许的笑意。
并且缓缓地收起了桌上那本,已经被赋予了某种“历史使命”的书籍。
此时的众人,因为王戊刻意的省略,所以还不知道那名丐帮的天才究竟是男是女。
只是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一个男子。
名字叫做王戊,三横王,天干戊。
“哎,桑桑师妹,看你说得这么像模像样,你可曾真的见到过那位王戊王师弟啊?”
忽然,一个紫衣门的姑娘,凑到了王戊的身边问道。
因为这些天一直有意识地在躲避着朝廷,所以方才自我介绍时,王戊用的也是假名,唤做张桑。
旁人不知前因,自然也没怀疑。
“啊。”听着对方的问题,王戊愣了一下,随即便眼神飘忽地摇头答道。
“这我就真没见过了,我知道的事情,也都是听帮里的弟兄们告诉我的。除了我们帮里真有这么个人之外,别的,你们且当个故事,听听就好。”
“桑桑师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见王戊如此不在意的样子,本来还对她百般温柔的百花谷师姐,顿时就不乐意了。
“王师弟他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同门,你用这么个人来形容他,不会觉得不妥吗。而且他从前的经历那般艰辛,我们怎能当个故事听听就好了呢。说起来,我们在背后这么编排他的身世,才是一种罪过不是吗。”
“哎,想王师弟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为卖柴火差点冻死,也要买块烧饼回去,分给同行的孤儿。吃个包子还没咽下,都会想起曾经病故的母亲。”
“那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真真是闻者伤心,思者落泪。又有谁能够想到,它居然是出自一个还没有读过书的孩童之口呢。由此可见王师弟的才情与悲戚,又是多么深沉,多么苦楚。”
“是啊。”
坐在侧边的何不鸣亦是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睛,颤声附和道。
“想王师弟武功大成之后,第一个念及的居然不是一己私欲,而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事了还不留自己的姓名。他的那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个中豪迈,令人叹服。听得我着实是想大喝一声,提刀而去,与他共赴滚滚烟尘里,苍天不平替天平!”
青城派的三人中,起初还显得十分淡薄的蓝袍剑客,此时也已经面目潮红地将手拍在了桌案上。
“对,还有那一首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痛快啊,实在是太痛快了,王师弟真乃古时之豪侠,盖世之英杰。矣,可惜了我没能与他相识,这当真是一件憾事啊。”
“我倒是觉得啊,王师弟写给那个梦中女子的情诗才叫动人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呼,这世上恐怕都不会有比这更浪漫的情话了吧。”
另一个紫衣门的小姑娘羞红着张脸,用一只手指拨转着自己一缕头发,眉目痴痴地出神想道。
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要是像我这样的就好了,那我就非他不嫁了。
听着紫衣小姑娘的话,在座的另外几个女子也纷纷红着脸低下了头。
是啊,谁不希望被一个英俊帅气,武功高强,还专情浪漫的少年喜欢呢。
管他是不是比自己小,她们都能将之一口“吃掉”,连骨头都不带吐的。
终于开始回过味来的王戊,这才感到了一阵寒意。
嘶,我怎么觉得,我这是犯事儿了呢。
左右打量着那些,已经沉迷在各自遐想中的人。
王戊讪讪地扯了扯有些抽搐的嘴角,继而勉力地出声笑道。
“害,害呀,别人终归是别人,你们这么在乎做什么。我们不谈他了,谈点别的,怎么样?”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理会王戊了。
王戊的心里,某种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以至于她的神色,也开始变得苦闷了起来。
不是,我就是吹个牛皮而已。
各位大哥大姐,你们别吓我啊,我经不起吓的。
……
之后的几天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上王戊刻意的回避。
众人渐渐地,也就没了再去提起那位丐帮师弟的意思。
嘴上,亦是不再嘀咕。
王戊自以为此间事了,终于安心地舒了口气,并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不再任其乱跑火车。
可她却忘了,那个诚桓道人的怀里,还有一本笔记。
事实证明,人总得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要么去实现它,要么去直面它。
总之不论如何。
有关于王戊的未来,到底会被人传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名声,那都已经是后话了。
此时的王戊,还跟着一众江湖儿女们一起,待在终于临近了洛阳的船上。
看着两岸青翠欲滴的湖光山色,和偶尔从侧边驶过的船只,静静地出神。
此地作为河口,泊船自然不少。
其中有商船,有游船。
亦有同王戊等人一样,包了客船前往武林大会的江湖人。
王戊闲来无事,就只是站在船舷旁发着呆。
直到她隐约间,于另一艘船上,看见了一个人影。
第五十章:当你自以为熟悉的人其实并不记得你的时候
武当山的中明道士,这些年来有一个遗憾。
这个遗憾,有关于他从十三岁以后,就再没见过的一个人。
世人都说他是近百年来的第一天才,是年轻一辈公认的天下第一。
比少林的了因胜了半筹,叫天下的俊杰皆输三分。自步入江湖至今,仍未尝一败。往后所步向的,亦是那整个武林之巅的位置。
可他自己却知道,他的师父也知道。
他败过一次,而且败得很难看。
不仅输了手头上的比试,还输了最根本的气度与胸怀。
算是从头至尾地,将他心中的那股子傲气锤炼打磨了一番。明白了什么做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也明白了,如果不知变通,那便是练就一身武功,亦会受人掣肘。
这个道理救过他很多次。
可如今,将他敲醒的那个人,却已经有七年都没再出现过了。
至少,她的名字没再被人提及,也没再叫他听说过。
凭她的天资和武功,怎么会在江湖中掀不起半点风浪呢。
中明想不明白,只能认为,她还没有出山,所以没有扬名。
于是他就一边修炼一边等,从他第一次下山办事时的一流境界,等到了眼下的抵至绝顶。
中明道人在江湖上的名望越来越大,可他等待着的,那个令他想要与其再度一较高下的女孩,却始终没来。
有一次,他或许是终于忍不住了,乃问起了他的师父,是否清楚对方的去向,却依旧只得到了一个不知所踪的答复。
此番,中明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天下英才会,这本该是一场十年方举办一次的江湖盛会。
可中明却显得兴致缺缺。
倒也不是他看不起谁。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稳固了绝顶初期的境界,以英才会的入场标准,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里,他确实很难对谁抱有期待。
少林的了因了不了因,半只脚陷在桎梏里恐怕还抽不出来。
迷踪门的痴绝,先前虽有过突破桎梏的迹象,但那也只是迹象,而且迷踪门的武功本就不适合光明正大的交手。
还有峨眉派的慈远,天赋不错,然而她的招式里却完全没有杀意,即使是修为再进一步,也不可能成为劲敌。
其他各大派的代表,基本就都是一流后期,逼近桎梏的境界了,距离绝顶差得远不止一点半点。
莫来当的李怜词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他的暗器用得不错,可惜天生残疾,也不知道近来突破了没有。
不过,听闻他最近被人打伤了,谁人出的手尚不知道,但是当下,八成也来不了了吧。
这般,江湖正派里大概就没有人了。
那邪道呢,杀生堂,药门,蛊门,毒宗,蓝花巷,他们的年轻一辈里有高手吗。
八成是有的,却指定不会来。
最近的朝廷动作很多,这些人恐怕自身难保。
如此,朝廷呢。
拥有五名绝顶高手的六扇门,和拥有七名绝顶高手的御林军,或者是,听龙……
他们会派人来吗?
想着,中明站在长船的甲板上,闭起了自己的眼睛。
听着浪涛滚滚,身形巍然不动,便像是一块石头,又像是一棵劲松。
他的衣袍随风卷起,可心思却定在原地。
这天下很大,而英才会又太小了。
所以他的志不在此。
来一趟,也只是为了走个过场罢了,实在是很难说有什么期许。
就在这时,中明的眼睛却突然睁开。
只见他猛地回头,眉目间剑意凌厉地,看向了江中的几片船帆里,某个正立另一艘船上的小乞丐。
这乞丐蓬头垢面,一张脸被灰尘和泥土抹得漆黑,前额的头发还垂散着,几乎遮住了眼睛。
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叫人皱眉,但一股若隐若现的气势,却令中明都看不透她的深浅。
此时的乞丐也正看着中明,神情斟酌,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同一时间,中明的心里亦是念头万千。
这样的破衣服,同样的脏头发,还有那种令人捉摸不清的内力。
是她吗?
是她吧。
她变了很多,但应该是她。
那般古怪的内力我是不会记错的。
原来她还在这江湖里。
她也是来参加英才会的吗?
代表什么门派?
丐帮?
可丐帮不是只派了一个弟子吗?
难道她是自己来的?
说来,她是不是在看我?
她也认出我了吗?
我该怎么做?
要打招呼吗?
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独自站在甲板上的中明终于动了动嘴唇,可最后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冷哼。
继而就背着他的两把黑剑,默默地走回了船舱。
除了略微加快的脚步之外,就再无其他不同寻常的表现了。
而王戊呢,则是依旧神情古怪地,倚靠在桅杆旁,像是不解地挑着眉头,接着撅了撅嘴唇。
那个人可真奇怪啊,被风吹跑了发带都不理会一下。
我要不要提醒他一声。
可那发带现在还找得回来吗。
而且这种事他自己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难道是因为我在看着他的缘故,所以他觉得尴尬了?
不是吧,这是什么青春期的中学生吗?
看到外人还会紧张?
话说回来,他背上的剑似乎是有些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呢。
欸,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眼下离洛阳,大概也就只有半天的路了吧。
等到了地方我可得好好逛逛,上次来的时候没待两天就走了,着实是对不起那都城。
此世的后唐,已经将都城从长安迁到了洛阳。
说实话,眼下的自己,可还没摆脱那些或许会加身的罪名呢。
这就到了天子脚下了。
对于此举的感想,王戊觉得还挺刺激的。
嘿,听说洛阳城里还有一座高楼,叫做摘星楼,传闻登其顶可以远眺皇宫。
到时候要不要去看看呢?
王戊想着,帆船远去,江水东流。
碧波映得青山秀。
ps:江湖小贴士。
一,世间绝顶高手不过百人。
二,绝顶初期的武人根本看不穿王戊的深浅,虽然想做到此事也不算难,几种特殊的功法和偏门的秘术都能够达到类似的效果,但是王戊显然没有施展什么手段。
第五十一章:人总是需要放假休息的,摊手
“如此,我等就暂且别过了。”
“别过。”
“桑桑师妹,一路顺风。”
洛阳城的街头,人流往来的熙熙攘攘里。
王戊以要去和自家的师兄汇合为由,拒绝了各派弟子提出的同行的建议,选择了自行离去。
不得不说,相比于与他人一起行动,她还是更习惯独来独往一些。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因为她的性子很难被捂热。
所以能让她产生亲切感的人着实不多。
大多数的人,在她的眼里都只是匆匆过客而已,不至于被她刻意留心。
其实王戊也不想如此,奈何她的心性这般。
用一句比较贴切俗语来讲,就是她有点儿白眼狼。
你对她的好坏她都很难记得,待人处事也基本都只随自己的心意。
以上,全是王戊自己对自己的理解。
她看待问题的角度向来颇为新奇,所以亦不必太过在意。
另一边,才刚赶到了江南的庞万山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好徒儿,居然会在打伤了朝廷的人之后,就直接跑去了洛阳。
哪怕是为了拿免罪金牌,这胆未免也太肥了点。
当今的圣上虽然登基还没几年,但那手段的狠厉却已经尽显无疑。
到时候,会不会照例颁发免罪金牌都不清楚。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对王戊产生了兴趣。
庞万山前后效力过两代皇上,所以很明白,若只论心狠手辣的程度,这一代的皇帝,比起先皇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他的疑心病也明显更加严重,甚至已经发展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听龙亦是因此,才会彻底变成眼下这副模样的。
如今朝中的律政之苛刻,言行之谨慎,空气之沉闷,已经严重到了连庞万山都忍不住为之皱眉的程度。
若不是百姓的生活还算安好,朝廷对待民生的政策也意外的温和,他恐怕都要开始担心,这世间是不是又该出一个昏君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法理解当朝皇上于宫中立下的某些规矩,和个别古怪的习惯。
例如宫中勒令,若非陛下应允,任何人不得直面天颜,哪怕是后宫里的妃子也不行。
还有男人不得进入圣上的寝宫,不然即使是太监也逃不了一死。
为了这事,他和听龙里唯一的一个女性,也是唯一一个,不属于任何一方江湖势力的成员点睛,时常会在寝宫外轮值。
要做的,就是将所有不懂规矩的人拿下。
另外,皇上从来不会在任何一个妃子的宫里过夜。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怎么会去找那些妃子,偶尔过去一次,也只是去谈宫内礼祀的,基本不会久留。
最后的最后,则是一件怪事,这是庞万山偶然发现的,于一次汇报任务的时候。
他察觉到站在皇上身边的一个侍女,居然几乎没有心跳,胸膛里只有一种像是心跳一样的敲打声。
然而庞万山的耳力远超常人,所以他瞬间就分辨出了那应该是木块敲击棉布的声音。
当时的他没有说破,也没有抬头,只看见那侍女走路间露出来的脚背,一截皮肤,白得根本不像是人。
所以庞万山对于当今的皇上一直抱有着一丝担忧。
只可惜,他二十多年前,因为收到了先皇的密令,于是离开了大内,前往江湖中追查旧党的下落。
又在三年前,方收到了听龙的指示返回皇宫。
那时,朝中的新皇上已经继位一年有余,听龙里的规矩,也从原本就已经堪称高压的情况下,被改成了同袍之间都要相互提防的程度。
庞万山虽是龙首,却也无法调查一些既定的事实。
比如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代的皇上是如何继位的。
只知道先皇病故的前一个月,曾于朝堂之上,亲口宣称要改立太子。
并且就在自己回去的前一年,朝堂中曾经历过一次大清洗。
而他则是因为没有命令不得回朝,十几年间一直身处江湖之远,所以幸免于难。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已经不再受皇室的信任了。
身边还总是跟着一个名叫点睛的听龙,负责监视和督察。
不过这次,点睛倒是没来,大概是因为皇上的身边也需要人手吧。
轻轻地叹了口气,庞万山走在鄱阳城的街上。
他准备先去找李怜词,再借助李怜词之手找到王戊。
当然了,他不会说明自己听龙龙首的身份,还有与王戊之间的关系。
他这次,是以六扇门巡查的身份来的。
顺路把李怜词带回朝中领命。
……
同一时间,洛阳的皇宫中。
“陛下,您找我。”
随着一个冰冷且动听的声音响起,一名身穿黑衣,又头戴铁面女子出现在了一位华服青年的面前。
她低着头,身形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习惯了如此行事。
“嗯。”华服青年淡淡地笑了笑,接着转过了身来。
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口一边低头说道。
“最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良久,才开口说道。
“回陛下,进来并没有什么值得通报的事,各地的听龙都很安分,五爪目前也被三鳞教训得很好。”
“是吗。”华服青年该是心情不错,声音略显中性。
“那么你去准备一下吧,穿一身随行丫鬟的衣服,跟朕出宫一趟,我们去看看那武林大会到底有什么热闹。顺便通知下去,朕如今突破在即,要闭关修行,这几天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了,有事务权且先送去御书房吧,我之后会处理的。”
“是。”没做任何的迟疑,女子冷淡地应答了一声,身影便消失隐去。
华服青年独自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
笑着抬了抬手,就将一个体态与他几乎一致的人形从角落里给“拉”了出来。
只见这个人形的物件自行走到了床榻边,盘腿坐了上去。
之后便随着华服青年隔空拍出的一掌,自行运转起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内力。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正静坐着修炼似的。
最后,站在原地的青年又勾了一下自己纤细洁白的手指,将屋内的轻纱罗帐层层落下。
遮去了其间一缕缕细若毫毛的丝线。
做完了这些,他才回过了头来,继续看着身前的铜镜,重新试起了一件衣服,并笑着自言自语道。
“嗯,难得出去走走,应该穿些什么好呢……”
第五十二章:一般情况下,请不要躺在路边睡觉
日头正好,大路上小贩匆忙,几个刚赶完集的农户催着牛车,像是还准备回乡。
路边的茶馆里白雾缭绕,街头的酒铺子尚没开张,巷尾的面疙瘩摊前却是热闹,老板娘在衣服上擦着手掌,许是已经忙活了半响。
王戊醒来的时候,应当是正躺在河岸旁的一片树荫下,待到一片落叶飘落于她的额前,蹭着她的眉毛与鼻梁时。
她才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天气渐渐有些热了,所以无需住店,睡在路边的冷暖倒也正好,左右还能省一笔银钱。
盖是由于交了先前的那笔船费,王戊手里的钱财又不多了,因此平时总得省着点花。
反正若是真的有了冷热,暗自运转几遍内力,基本也就能调节过来了。
这点,显然也是武人的一个方便之处。
虽然普通的状态下,他们亦是会被气温的高低所影响,但只要提起一口内气,无论武功如何,简单的散热御寒,还是能够轻松做到的。
要说聚剑山庄真正的地界,其实并不在这洛阳城里,而是建在洛阳城外的两座大山之上。
然而因为武林大会还没有真正的开始,所以大部分的江湖人都会选择先住在洛阳城中。
等到山庄正式开放的日子,再各自往那山脚下赶。
又因为到时候,将前去观摩的江湖人起码得有几百上千。
所以聚剑山庄的庄内,只会招待那些真正被邀请了的客人。
而自己前往的江湖人呢,就只能在大会的场地边露宿休息了。
哦,不过山庄起码会提供一些饭食,不至于让众人饿着肚子。
若是把聚剑山庄里,建着房屋的两座高山,比作是两把立着的剑的话。
那么大会的会场,就是摆在这两把剑中间的一块巨型磨刀石。
上面凸着两个左右对称的石台,分别是用来办英雄会和英才会的。
其中视野之辽阔,景观之壮美,举目间仿佛天地一线,青空无尽之下又有云海无边,堪称世间第一险,山峰第一绝。
所以武林大会才会选择在这里举办。
另外,由于聚剑山庄如今已经是朝廷把持的地头。因此江湖人在那里聚集,多少也需要受到些朝廷的管制和约束。
对此,大多数的江湖人自然是不痛快的,奈何光是朝廷摆在明面上的十二个绝顶高手,便足以使武当和少林都选择闭口不言了。
那其余的江湖门派,当然也没法带头挑事。
不过对于这些,王戊其实都懒得去管,她此番,只是来讨个免罪金牌,拿着好叫自家安心的。
其余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凶残脸)。
管他三七二十一,提气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打不服就再打一顿,打到对面服气为止。
毕竟如果连中明都算厉害的话,那她应当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反正依照先前所说的,那小道士貌似才刚刚步入绝顶境界吧。
“啪。”
就在这时,王戊却突然感到自己的脚被人踢了一下。
等她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便见到了一个面目冷得吓人的年轻女子,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俯下身来。
手中还隐蔽地拿着两枚瘦银子。
“喏,这是我家小姐赏你的,假如你真有难处,只管拿去做点生意,有手有脚的别躺在街上当乞丐,叫人看着着实晦气。”
如此说着,这年轻女子继而侧过头,看了一眼街上,某个正在逛铺子的红衣姑娘。
又自掏腰包,添了一枚碎银塞到了王戊的手里,同时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出声威胁道。
“这钱你收了,以后就别当乞丐了,其他人我管不着,可你受了我家小姐的赏,将来若是再让我看到你这般模样,乃至不思进取。我会问你把钱要回来,到时候你不还也得还,听明白了吗?”
“我……”王戊愣愣地开口,刚想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那女子就已经直起身子,扭头走开了。
我,有问她要钱吗……
呆呆地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王戊依旧坐在原地。
半响,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许是被人当成了行乞的,所以受到施舍了。
不过这施舍的,怎么感觉像是在胁迫我似的。
哭笑不得拿着钱,王戊自树荫底下爬了起来,准备追上那两个姑娘,好把钱还给她们。
毕竟她又不是真正的乞人,手边也没什么难事,不需要受人恩惠。
另一边。
裁缝铺里的几匹布料前。
“小锦,怎么样了?”
正摊着一块布头前后翻看的红衣姑娘,注意到了身后走来的冷面女子,没有回头,只是笑着问了一句。
“回陛,不,小姐,我已经把钱交给那乞人了,并照您的吩咐,叫她以后好好过日子。”
“你真的好好跟人说了?”
“好好说了。”
“那就好。”
随手放下了手中的布匹,红衣女子又走到了另一块料子的前面,用指尖试了试质地说道。
“像她们那样的女子,如果真的遭逢不幸,下场恐怕会很凄惨,我们见到了,偶尔帮一帮也没什么。不过这事真要说,大概也怪我,这些年还是没能让百姓们安生下来。江湖上朝堂里的纷纷扰扰,总是令他们受罪……”
“小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不是二十年前的兵灾动摇了江南一带,江湖里又有人乱趟浑水……”
被唤做小锦的冷面女子皱着眉头,看着红衣姑娘眼中的疲惫,似乎是略显心疼,转而只能岔开了话题,像是担忧地问起了别的事情。
“可是小姐,话说回来,如果那乞女的背后,还有其他的人在指使呢,那这笔钱,或许……”
不得不承认,冷面女子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但红衣姑娘却只是笑了一下,并展开了眉头说道。
“那我这两枚散碎的纹银,不就刚好能够拿来剿灭一伙利用妇孺敛财的恶人了吗。”
她手里的银子,都有一种独特的印记,与官银不同,且更加隐蔽。
外人不知道,却正好可以用来追查一些财货流通的脉络。
从而抓住某些罪证和把柄。
然而,就在红衣女子表现得尤为高深莫测的时候。
一只脏兮兮的手却突然从她的背后探了出来,接着,又对着她的手背拍了一下。
“哎,那什么,刚才是你叫人拿银子给我的吗?”
“叽……”
霎时间,红衣女子被吓得连声音都变了形。
香软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而冷面女子呢,则是猛地回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乞丐。
这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在对方主动发出声音之前,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其实这只是因为刚刚街上的人有点多,所以王戊下意识地用了九宫步赶路而已。
实话实说,关于方寸间的挪移,她还是有些自信的。
第五十三章:有些工作雷厉风行的人,生活里却意外的好脾气
“呼!”
几乎是一瞬间,乃至没有半点的犹豫。
冷面女子就已经探出手,并合起了三根手指,一爪抓向了王戊的脖颈。
其间内气汹涌,劲风凌厉。
可以看得出,她此时已然完全没了要留情的意思。
哪怕是一个寻常的绝顶高手,面对这记攻势,一时大意之下恐怕都会被她捏住喉咙,继而无法再做抵抗。
然而身处于这种几乎并肩贴踵的情形之中。
王戊可还没在手脚功夫上输给过其他人。
嗯,除了她师父之外。
于是,小乞丐也抬起了一只手。
“啪!”
瞬息之后,两掌交错,冷面女子那略微有些冰凉的手掌,直接被王戊轻描淡写地捏在了五指之间。
“喂,你怎么一上来就打人啊,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接下了对方看似仓促的一击。
王戊的语气虽然依旧轻松,但是她的眉头却已经微微地皱了几许。
原因也很明了,因为她注意到了眼前这女子的武功境界,恐怕远不止是一个普通的随行丫头这么简单。
此般内气的底蕴,她虽然尚未彻底地估摸清楚,但起码能够肯定,来者绝不弱于自己。
同时,这种内力给王戊的感觉也很特别,根本没有固定的运行规律,仿佛是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着似的。
扰人思绪,叫她一时间也把握不住应对的方法。
而且最近到底是什么情况。
怎么总是让我遇着些绝顶上下的武人?
如今的绝顶高手都这么不值钱了吗。
以至于满大街都是?
就在王戊暗自惊疑的时候。
她不知道的是,站在她面前的冷酷女子,同样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乞丐怎么接得下我的招式?
拓影决为什么会对她没有半点作用?
难道她的修为已经突破了绝顶后期?
不可能,她才多大,听声音最多不过二十几岁吧,就算是打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可能抵至那种境界。
那到底是因何缘故,能让她散了我拍出去的内力还面不改色。
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吗?
这么想着,冷面女子并没有回应王戊的话,只是冷冷地打量着她。
那眼神就像是两把刀子一般,在王戊的身上刮来刮去。
裁缝铺里安静了片刻,因为三人都没再出声。
直到背对着王戊的红衣姑娘停止了哆嗦,低着头缓和了一会儿。
又在王戊和冷面女子的注视中,负起手沉默了片刻,她才重新表现出了一副贵人气度,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待红衣女子完全回过头的那一刻,王戊的眼神应当是恍惚了一瞬。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居然荒唐的感觉。
自己仿佛是在一个人的面目之中,看到了一刹那的千般繁华。
不是天中广寒色,而是人间富贵花。
要说在凡俗里,有什么样的景致,能够相映天仙的出尘之姿。
那其一,大概就是盛世里奢靡的光景了吧。
而红衣女子那妩媚的眼眸,艳绝的唇色,还有近乎桀骜的风情气质。
都让人感觉,恍若是见到了那般极尽一切的荣华之美。
恐怕无论是谁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人儿,都得发自肺腑地感叹一声,好一枝富贵妖娆,冠绝群芳的孤高牡丹。
可是刚刚的那一声叽,好像也是她发出来的吧。
就像是什么受了惊的鸟雀似的。
回过神来的王戊,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暗自腹诽了一句。
说实话,她眼下着实有些想象不到。
像这样的一个女子,绷紧起身子叫出一声叽来的时候,到底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噗呲。”想着想着,王戊终于忍不住地勾起嘴角,用另一只手捂着嘴巴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冷面女子的脸变得更冷了一些,或者应该说,是已经黑得铁青。
“好了,小锦。”
而红衣女子呢,则是抬起手,似是无奈,又不容置疑地将之安抚了一下。
同时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戊,一言不发。
直到王戊被她看得止住了笑意,并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红衣女子这才缓缓地出了口气。
她刚刚,只是因为多年没让人碰过的身子,突然给人碰了一下,所以被吓到了而已。
回想起方才拍在自己手背上的温热手掌。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皮肤上,那块已然被沾污的痕迹,红衣女子的脸颊像是难以察觉地红了一分。
同时,嗲怪地瞥了一眼仍讪讪地站在一边抓头的王戊,许是稍有一些气恼地开口说道。
“你这人当真无礼,一声不吭地跟上来就动手动脚,怎么,看我们是两个女子,所以以为好欺负吗?”
“嘿,你这话说的,我也不是个男的啊。”不好意思地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王戊倒是已不在意自己前世今生的改变。
“废话,你要是个男的,小锦就该拔刀了。”或许是觉得王戊的态度莫名有趣,红衣女子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轻轻地翻了一个白眼。
继而用衣袖掩着嘴唇笑了一下。
“行了,说吧,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是嫌弃我给的钱还不够多吗?”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来还钱的而已。你也看到了,我会武功,并不是真正的乞丐,平时会帮人出力挣钱,有吃有喝,没必要拿你们的银子。”
伸手将那三枚碎银子递到了女子的面前,王戊大致地解释了一番自己跟上来的原因。
而红衣女子呢,则是盯着其中一枚明显是多出来的银子,转而似笑非笑地侧过脸,看向了还站自己身边的那位冷面姑娘。
只管将人家看得面红耳赤,她才笑着回过头,收下了王戊递来的银两。
“那好吧,如此,倒是我们以貌取人了。对了,这位姑娘,敢问你待会儿可否有空,我想请你吃个便饭,不知你意下如何。”
“呃,你请我吃饭做什么?”
被问了个突然的王戊,只能疑惑地反问了一句。
“哦,我只是看姑娘武功高强,所以想结交一番,就是不知姑娘你是否愿意赏脸?”
对于王戊的疑问,红衣女子倒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目的。
她此次出来,本就是想要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一番这些个武林中人的。
所以眼前的王戊,虽然尚不知来路。
但说不定,会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
第五十四章:有些人生来就要承担一些事情
小巷里。
烟气升腾的面疙瘩铺子间。
“来咯,三位的疙瘩汤。”
随着一声招呼,老板娘热情的将三碗搭配着小菜的面食,端到了王戊等人的面前。
“欸,谢谢店家了。”王戊笑着搓了搓手,接过了其中的一碗。
知道自己的打扮不干净,她也专门挑了个角落里的位子,不想碍着人家开门做买卖。
“害,谢什么,应该的,还要些啥就和我说啊。”客气地帮红衣女子和冷面女子把碗摆上,老板娘便转身走开,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我说请你吃饭,你就吃这个?”
红衣女子低头看着面前的疙瘩汤,神情复杂地挑了挑眉头。
“不然呢,大清早的,你想吃什么?”
利索地从筷笼里抽出了两根筷子,王戊将之倒了过来,放在桌面上敲齐。
“你们别看这疙瘩汤寡淡,早上吃,正好养胃。”
“你还懂这道理?”
没再继续纠结眼前的玩意儿到底该怎么吃。
红衣女子也学着王戊的模样,取了一双筷子拿在手里。
又一本正经地对着桌子敲了一下,看得王戊一阵茫然。
呃,她那双筷子不是都已经对齐了吗,还搁着敲什么劲呢?
王戊不知道的是,红衣女子只是想入乡随俗而已。
所以刻意地模仿了她的一些小动作,权当是了解一下江湖人的生活习惯了。
一个呼吸之后,不知是经历了怎么样的心路历程,冷面女子居然也跟着,将筷子敲在了桌子上。
她虽然知道没必要这么做,但是既然连红衣女子都这么做了,那她就必须随之一起做。
毕竟,要尴尬也不能让红衣女子一个人尴尬。
于是到最后,便只有王戊这个带头的人陷入了一阵迷惑的茫然。
而另外的两位呢,则是已经动筷吃起了东西。
“嗯。”
薄唇轻抿,浅浅地尝了一口手中的面汤,红衣女子像是细细地体会了一番其中的味道。
随后才中肯地出声评价道。
“不错,虽然味道并不鲜美,但是胜在用料充实,拿来果腹的确恰好。”
“哟,说得倒是挺像模像样的啊。”
打趣地笑了一下,王戊也没再奇怪这对主仆的异样举止。
只管捧起自己的碗,就着碗沿喝起了汤水。
五月份的洛阳,太阳已经有些晒人了。
所以虽然还是早晨,但是阳光也难免显得刺眼。
抬头喝汤的王戊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红衣女子见到这一幕,顿时手疾眼快地把自己碗里的三四片干笋,都丢掉了冷面女子的碗里。
她不爱吃笋,方才的那一口已然叫她的舌头开始发麻了。
因此休想让她再碰这些笋干一下。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冷面女子,刚要张嘴,就被红衣女子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当即只能委屈唧唧地闭上嘴巴,埋头用筷子扒拉起了自己的早饭。
“唔哈~”
另一边,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碗面疙瘩的王戊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碗,并畅快地擦了一把嘴巴,同时,像是颇为舒坦地吐出了腹中的几分暖意。
“早上果然还是得这样喝汤才实在啊,能叫一个上午都有力气。”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满意地用手拍了两下自己的胳膊肉。
这人是什么跑腿的苦力吗……
本就心情不好的冷面女子,抬头横了王戊一眼,似是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唇,心下闷闷地想道。
可红衣姑娘却是被逗得笑靥如花。
毕竟,她还没见过这么粗俗地同她说话的人。
“哈哈,姑娘倒是真性情。对了,我的名字叫做关月之,她是我的丫鬟,小锦,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哦。”随意地将手从肩上了放下来,王戊又咧着嘴角笑着说道。
“你们叫我王戊就好,三横王,天干戊。”
……
等王戊的话音落下,关月之和那个被叫做小锦的冷面姑娘,都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不过她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因此,并未让王戊产生过多的疑虑。
“三横王,天干戊?”
就像是想再确定一些什么似的,关月之又看着王戊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王戊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她莫名地有一种感觉,对方怎么像是听过自己的名字一样。
“啊,没什么。”许是过了半响,转而又恍若释然地笑着,关月之摆了摆自己的手。
“就是我有一个远房表亲的名字和你差不多,所以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不过真要说,王戊,这名字不是更应该给男人用吗?”
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又提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疑问。
王戊的思路,就这么被关月之带跑到了一边,没再计较刚才的事情。
“哈,这名字确实不好听,可惜我也没有办法。自我记事起,关于身世,我就只记得这么一个名字了,总不能把它也给扔了吧……”
听着王戊明显是有些变轻了的声音。
又看着她继续喝起了疙瘩汤的模样。
关月之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亦闪过了一丝黯然。
世人都说当朝的皇帝持政严苛,然而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又有多少事,是能够随心所欲的呢。
特别是一些人的背后,还有藏着各种复杂的过去与曾经。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三十多天都必须打理朝政。
另外还有二十多天,需要安排节庆和祭祀。
剩下不到十天的空闲,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就这,还需要找个闭关修行的借口,好方便用来遮掩。
可即使是已经这么累了。
可即使是,已经被那无数双眼睛盯得喘不过气来。
但有些事情,却依旧无法改变。
恰比如说眼前,仍然有人居无定所。
恰比如说自己,根本想象不到舍不得忘掉一个名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这般的一个问题不知从何而来。
面疙瘩摊里,雾气弥漫。
远处的捕快在巡逻叫喊。
近处的百姓只能抱怨为难。
一两个江湖人还提着剑往城外面赶。
天下,总得有人承担。
第五十五章:坏女人都擅长骗人
然而并没有出神太久,关月之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王戊的身上。
有些事情,确实说不得到底是巧合,还是注定。
明明前段日子,她才刚说过想要见一见这个人。
眼下只是随便出了趟“门”,居然便遇见了。
不过这人倒是大胆,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来洛阳城里。
默默地又尝了块面疙瘩,关月之随即又笑着,再次对着王戊问道。
“罢了,不聊那些不开心的了,王姑娘,尚不知你此番来洛阳城,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唔,不对,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此次来的目的,可否是与那武林大会有关?”
“呵。”
见关月之那副歪头思索的样子,又看着她青丝垂肩的姿态,王戊难得地起了几分亲近的心绪,继而如实地答道。
“你猜得倒是挺准的。”
说实话,她本来不应该告诉关月之自己的真名,也不该与她说自己此行的目的。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相识,有时候就是这么古怪。
哪怕只是看着顺眼,能聊的东西,就自然而然地变多了起来。
否则,恐怕也就不会有什么相见恨晚,或者是一见如故这般的词了吧。
这种看不清摸不着的感觉,总是意外的容易影响人的判断。
而且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同时指着拿到那块免罪金牌。
王戊应当也就没必要继续躲着朝廷了。
反正几天之后,等大会一开,她早晚都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台比武。
届时可没有让她隐姓埋名的选择。
毕竟是由朝廷管辖的地方,想要参加大会的武人,都必须自报家门,说明身份才行。
“哈,我就说,你这么高的功夫,想来一定是打算去武林大会里争个名头吧。”
看似轻快地拍手一笑,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关月之练就一身扮什么像什么技艺。
好比如说此时此刻,她就准备假扮成一个家风严格,但又心高气傲,且涉世未深的富家小姐。
“你怎么肯定我的武功高强呢?”
慵懒地将身子半倚在了桌边,王戊看着女子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温和。
老实说,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姑娘。
不至于有距离感,但也不至于太过活泼。
“因为连小锦都没能第一时间制住你啊,要知道,她可是我家里请来的高人呢。”
这么说着,关月之又笑嘻嘻地伸出手,亲密地在自家丫鬟的鼻子上,动作轻柔地刮了一下。
惹得一旁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冷清气质的锦姑娘,当即又变得面目绯红了起来。
“小姐……”
见这位对他人冷若冰霜的高挑女子,在红衣姑娘的面前,只能缩着脖子小声嘟囔。
王戊也忍不住地跟着笑了两声,摇头感叹了一番这对主仆的有趣。
“我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这的确没错,不过我不是去夺什么名头的,而是想去争一些其他的东西。”
可能是听出了王戊语气里的笑意。
小锦姑娘再次把自己像是刀子一样眼神,刮到了这人的身上。
“好啦,别总是这么凶嘛,难得出来一趟,何不多笑笑呢。”
又将手放在了小锦软乎乎的脸蛋上揉了揉,关月之接着侧目看向了王戊。
并稍显期待地,拖出了自己一个的请求。
“如此,王姑娘,你可否带我们两个去见识一下那武林大会呢。”
“我平时能出来的机会很少,对人们口中的江湖虽一直心怀向往,却始终没有机会,去亲眼瞧瞧那其中的样子。”
“所以如果方便的话,此次我想了结一些遗憾。”
“另外你放心,如果你答应了这事,我们保证,之后的一路都会跟在你的左右,绝不惹是生非,也绝不私自乱跑,怎么样?”
“这……”
终于明白了对方找上自己的原因。
盖是因为听说了最近聚剑山庄要办武林大会的事,方才出门观望,结果恰巧遇到了自己,便想着请一个江湖人引领门路。
可王戊此时,却显得有些迟疑了。
理由是她不清楚这究竟合不合适。
毕竟到目前为止,关月之给她的感觉都不像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女子。
身边甚至还跟着一名绝顶高手。
她要是出了点儿三长两短,那恐怕会是个大麻烦。
所以通常情况下,王戊八成是不会答应这种请求的。
不过,看着人姑娘翘首以盼,又仿佛是另有隐情的眼神。
王戊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来时搭的那一趟船,着实是花了她不少的铜板。
所以当下我是为了赚钱,而不是心软。
这么替自己开脱着。
皱着眉头看向了尚坐在一旁的丫鬟小锦。
许是犹豫了一会儿,王戊才沉声问道。
“那么关于此事,小锦姑娘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在她的眼中。
作为一位绝顶高手,小锦定然会对武林大会有一定的了解。
乃至关于此事是否可行,又是否出格,对方应当也有些许自己的建议。
“我?”
然而完全没有想到王戊会询问自己的小锦,只是愣了一下,半响,才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家小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好家伙,说白了就是不想管事呗。
暗自鄙夷了一番这个毫无担当,仿佛是在明哲保身的绝顶“高人”。
王戊只能再次面向了正等着她答复的关月之。
重新思考了一番前因后果。
自认在自己的看护下,也不会叫对方出什么意外。
对女孩儿颇有好感的她,终究是松了口风。
“这样的话,关姑娘,你且把先前的那三枚碎银子给我一枚,这单活,我就当作是接下了。”
“真的吗?”
听着王戊的话,关月之欣喜地眨了眨眼睛,接着貌似感激地笑了一下。
“如此,王姑娘,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但转而她便又想到了一个疑问。
“不过王姑娘,既然你缺钱,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钱收下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一角银子从衣袖里掏了出来,用手托着交给了王戊。
“这不一样。”
自行取过了银子,王戊把它捏在指间,放在面前翻看了两遍。
之后又舒开眉头,将之抛了抛收进了怀里。
临了,咧嘴一笑。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今我收了你的银子,那替你办事,就算是道上规矩了。同之前的白占人便宜,可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江湖规矩吗?”
应当是喃喃自语了一句,关月之打量着王戊认真计较的样子,神情莫名地笑了笑。
“与我想象的倒是有些不同。”
“是吗。”另一边,王戊已经再一次拿起了自己的汤碗,准备一口气解决掉剩下的面汤。
“总之,江湖规矩杂七杂八,就是我们这些摸爬滚打惯了的人,几句话也说不清楚。你要是想听,我以后慢慢给你讲。”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那就今天晚上吧,我们睡一起,你说,我听。”
“啊,这不好吧……”
“对啊小姐,她这么脏怎么能和你睡一起呢。”
“脏怎么了,洗干净点不就好了。”
“总之这个绝对不行。”
“小锦,你刚刚不是还说,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吗。”
“……”
小小的面摊上,姑娘们七嘴八舌。
谈笑间,关月之居然不禁觉得,像这般的日子,倒也确实是轻松自在。
这便是江湖吗。
她想着。
可惜人声混杂里,有些问题的答案,总是讲不明白。
第五十六章:和尚焉儿坏,道士要栽
午时的天气晴朗。
距离武林大会的开办日期尚有三天。
按照原本的计划,王戊准备趁这个时间,先去城西边的府衙里报个备。
一如先前所说,此世的武林大会是由朝廷与江湖联合举办的。
所以无论是谁想要参与比武,都必须得去当地的衙门里登记一下身份,顺便说明些许信息。
同时,衙门里的画师还会根据你的长相,帮你画一副半身像。
这幅画届时亦将张贴在会场的告示墙上,用来示意比武的场次,与参赛双方的大致资讯。
不必担心画师是否画得过来。
武林大会虽然会吸引众多的江湖人前来观摩,但是真正准备参赛的选手却不会很多。
比如英才会的入选门槛就是一流境界,除了各大派都会推荐过来的那么一两个人之外。
别的自行选择参与的游侠浪子,加在一起估计也不会满三百人。
毕竟一流高手虽然放在豪门阔派里,可能就只有中间上游的水平。
乃至亲传弟子,地方执事,几乎都处在这么一个境界。
但是放在整个江湖上,那亦是实打实的一号人物了。
不然,又怎么会被称做是一流高手呢。
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拥有像名门那般丰富的资源的。
一流人物,天下之大几乎已经皆可去得。
江湖凶险,他们也有动身一探的资本了。
更何况,英才会对参赛者的年龄也有限制。
所以请三两个画师,便已经完全够画那些来报名的人了。
至于英雄会呢,想要踏上这些人用来比武的台子,起步都得是个绝顶高手。
不用细想也知道,到底会有多少人能够参与。
安排一个画师,估计就已绰绰有余了。
值得庆幸的是,出于朝廷对这场江湖盛会的尊重。
报名参与武林大会的人,只要你不是什么罪无可恕的重犯,比武期间都不会有官府的人来找你。
只有等到比武结束,官差才会重新跟这些人一一清算。
这也是王戊,如今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主要原因。
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怎么想,应该也够不上一个重犯的名头吧(心虚)。
虽然如果真分说下来,她应当也不会被轻判就是了。
……
洛阳的府衙门前,等王戊带着关月之和小锦赶到的时候,此地的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其中一伙正从里面往外面走的,王戊还认识,因为他们全都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欸,归明大和尚,您也在这里啊。”
看着对面领头的人,王戊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这波人是少林寺的,王戊的师父曾经带她在少林寺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她便认识了其中的一些人。
辟如眼前的这位布衣和尚,就是少林的诵经师傅,法号归明。
同时还是这代少林方丈的亲师弟,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武功也只比他师兄差一点。
大概正处于绝顶中期的境界,遗憾的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应当已经没了突破到绝顶后期的可能。
“王施主?”
听见了王戊的声音,归明和尚停住了脚步,接着仔细地辨认了一番走上前来的人,才不确定地唤道。
这可不能怪他记性不好,而是丐帮弟子不拾到拾到,大多都不过那几个模样。
甚至假如王戊不是个女的,武功修为也不够特别,他可能还认不出来呢。
“是我,这么多年没见了,您还记得我呐。”
想想上一次,自己离开少林的时候还只有十六岁,王戊也难免有些感慨。
三年的时间,倒是一晃眼就过去了。
“呵呵,王施主当年在我少林之中,也算是一代‘风云人物’了,老衲怎么会不记得。”
归明的性格要比他师兄开明许多,所以偶尔也会开几个玩笑。
虽然风云人物这四个字,听得王戊确实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就是了。
“害呀,都是当年的事了,大师你还提它做什么。”
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王戊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身回头,对着自己身后的两人介绍道。
“哦对了,她们是我路上认识的两位朋友,关月之关姑娘,还有小锦锦姑娘。二位,这位是少林寺的归明大师,可以说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了。”
“原来如此,小女子见过法师。”
只是粗略地打量了一眼归明的模样,关月之便已经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小礼。
而小锦呢,则是始终保持着沉默,跟着关月之弯了弯腰,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这样的一番姿态虽说不上太无礼,但也绝对不够恭敬。
所幸归明倒也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他只是对着两人笑了笑,就将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贫僧无非是痴长了几岁而已,不敢自称前辈,二位施主也不必多礼。”
简单地打过招呼以后,归明就重新面向了王戊。
“说来,王施主,你也是来参加英雄会的吗。看来,这一次的丐帮,是有意提振一下名声了?”
这么说着,他又侧过头,对着自己身后的一位中年武僧笑了笑。
那武僧是少林守寺铜人之中的横棍僧,当年曾和初入绝顶境界的王戊有过一场比试。
见到了身前的小破落户,仿佛是回想起了什么往事,这中年僧人的嘴角亦是抽了抽。
“啊不。”
然而下一刻,王戊就摇了摇头,侧目看向了人渐渐变多的府衙大门说道。
“我是来参加英才会的,打算自己报个名儿,哎呀,和你们一聊差点忘了正事,各位且自便哈,我先去把名字交上去,免得到时候又误了午饭的时辰。”
说罢,王戊就带着关月之和小锦跑进了府衙里。
而一众少林僧人呢,则是无声地站在原地。
过了半响,归明才像是回过了神来,对着身后的另一名和尚问道。
“王施主刚刚说什么?”
被问了的和尚苦笑了一声,低头回答道。
“她说,她是来参加英才会的。”
“……”
“这不是欺负人吗!”归明当即破口大骂。
“英才会的一群年轻后生,谁经得起她折腾?”
“可是她的年纪,确实也没满二十五……”
站在其身后的和尚张了张嘴巴,半响,只得无奈地又提醒了一句。
他明白,自家的诵经师傅年纪大了,头脑有些不清楚,他得照顾着点儿。
“了因。”谁知归明压根没理他,随即便对着队伍里的一个小和尚说道。
“之后你要是遇见了那女霸王,只管认输,别和她打,啊。打坏了身子都是咱自己的,不值得。”
“可是二师父,这不合规矩吧。”
“听话,当年你还在后山和你师父一起修行,没见过她出手,这事儿你只管按我说的做,你师父不会怪你的。”
“……”
“哟,归明老弟你也来啦。”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招呼声响起。
远处的街头,武当山的道士们也赶到了现场。
“哎呀,这不是正玄老哥吗,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出山晃悠呐。”
“哪里哪里,我这精神还好得很呢,倒是你,面色蜡黄,得注意养生咯。”
“正玄老哥,你这话可不中听啊。对了,我那中明师侄呢,他此番,应该是定能拿下英才会的头名了吧。矣,你们武当山可真是人才辈出,叫人艳羡啊。”
“哈哈哈,言重了言重了。中明,来来来,见过你归明师叔,此次的英才会,你还需多多照顾一下你那了因师弟才是。”
衙门跟前,一番“虚与委蛇”之间。
江湖上的“人心险恶”,可以说是纷纷尽显。
第五十七章:话总不能说太满
“嗯,姑娘,你确定你就用这幅模样上画了?”
府衙里,一个年迈的画师看着王戊“毫无章法”的打扮,提着笔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地出声询问了一句。
“就这样了。”
认真地比着一个剪刀手,王戊站在画师的面前肯定地说道。
“您就快点吧,我早上就吃了碗面汤,待会儿还想着去吃些好的呢。”
“行吧……”似是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画师最终还是瞥了一眼王戊,将笔落在了面前的纸上。
一时间笔走龙蛇,水墨铺开。
要说到底是朝廷派出来的画师,不过盏茶的功夫,一个衣着随性,外表邋遢,气质懒散的丐帮人士,就已然跃然纸上。
当然了,于一些细节的地方画师也做了几分美化,起码是让王武看起来多了一丝游侠儿的潇洒豪迈。
嗯,如果不看她自己摆得那个姿势的话。
“成了。”许是满意地将笔搁在了砚台上,老画师朝着王戊又挥了挥手。
“做自己的事去吧,祝你夺个好成绩。”
“嘿嘿,多谢多谢。”颇为满意地看了一眼对方给自己画得像,王戊一张口就暴露了自己泥腿子的本质。
惹得老画师又闷闷地摇了摇头。
叹这如今的江湖人啊,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此便是年轻人所说的个性吗,欸,老咯,不懂咯……
报完了名,午饭又吃了碗羊杂挂面。
之后,直至入夜前的一段时间里,闲来无事的王戊都与关月之一道,逛着脚下这偌大的当今都城。
有意无意间,王戊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与她同行的人,貌似都喜欢先给她买身衣裳,然后试图把她打扮得干净一些。
之前的宁缺儿是这样,如今的关月之也是这样。
难道丐帮的打扮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好吧,实话实说,确实不大好看。
不过王戊也不是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邋遢的,有一说一,一直以来,这种情况都事出有因。
她与宁缺儿见面时的脏,是因为她多年来的疏于打理。
加上内气的功效实在好用,许多平日里本该需要注意的事情,在内气的作用下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所以王戊也就愈来愈懒,变成了那副面目难辨的样子。
至于眼下,她则是因为先前招惹了朝廷,所以为了隐姓埋名才特意乔转打扮,把自己的衣衫和脸颊都抹上了一层土灰的。
一副黑黝黝的模样,虽然算不上惹人厌烦,但也绝不好看。
不过,既然现在都已经不打算遮遮掩掩了,那王戊自然也不介意把自己打理一番。
毕竟满脸的灰尘还是挺难受的,头发垂在脸上,有时候也着实痒痒得紧。
于是傍晚时分,在买了一身武人的干练装束之后,王戊就与关月之和小锦找了一家下榻的客栈。
三个女子,权且开了一间套房也不避讳。
进了房里,王戊便自行打水洗澡去了。
而关月之和小锦,则是依旧坐在套间内的桌边聊着天。
“呼。”
约莫是随手挥了挥衣袖,一股隐晦的内气就从关月之的掌间散出,将四周的空间封锁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说话,旁人即使是用内气增强了耳力,也听不见屋里的半点声音。
等着过道里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两旁彻底安静了下来,关月之脸上温和地笑意才渐渐隐去。
那张富丽绝美的脸上,也再次只剩下了孤高和疏离的神情。
“点睛。”端坐在桌边,关月之平淡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思忖了片刻,接着对着小锦开口问道。
“关于那个王戊,你怎么看。”
见到关月之又恢复了以往熟悉的样子,小锦神色顿时变得更加恭敬且严肃了一些,并随之抱拳俯身。
“陛下,她的武功不低,绝不只是三鳞评估的绝顶初期境界,我怀疑三鳞另有隐瞒。”
“而且我的拓气决虽然修练不出武功境界,但却可以模拟出所有的内气,并将之返还回去,除非对方的修为已经超过了绝顶后期。可早间我在与王戊交手的时候,拓气决却失效了,只是将她的内气化解了开来,却没能梳理清楚她内力的来路。”
“只知道那股内气十分暴躁,同时相当难以驾驭。”
“是吗。”
轻轻地点了点头,关月之将手放在了桌面上,若有所思地,用一根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杯垫。
“那她的内气和龙首比起来如何呢?”
“回陛下。”或许是大致思索了一番,小锦才为难地摇头说道。
“点睛没有见过龙首出手,所以不好妄下定论。”
“也对。”
想起了点睛同样是这几年才加入的听龙,关月之亦没再多做追问。
而是岔开了话题道。
“另外,你说她到底长得一副什么模样呢,以至于叫三鳞那个阴沉的家伙都赞不绝口。”
“反正肯定没陛下漂亮。”提起这个小锦的神色大概是流露出了些许不屑。
“要不是为了那朝堂,陛下绝对是天下第一美人。”
“哈哈哈,你倒是会说话。”
伸手摸了摸小锦的头,还没正经多久的关月之,就重新变回了她那副既像是大家闺秀,又像是纨绔子弟的姿态。
同时,也撤去了房里的内气。
在某些技法的作用下,她体内的内力一点点化开,再看不见多少踪影。
此时,哪怕有一个绝顶高手当面看着她,估计也只能看出,她是个会些粗浅功夫的半吊子。
毕竟那点内力,恐怕连三流都还够不上呢。
而这,也正是王戊一直以来,都没有在关月之的身上察觉出端倪的原因。
这手隐藏修为的功夫,着实是精妙非常。
“哼。”应当是有些享受地感受着关月之的亲近。
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哼的小锦,趁热打铁地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总之,无论那王戊长得如何,在我眼里,陛,小姐永远是最好看的。”
可惜差点忘了内气已经散去的小锦,哪怕及时改了口,也还是被关月之敲了一下额头。
此后两人又闲聊了许久,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关姑娘,锦姑娘,你们在吗,麻烦帮我开一下门。柴房烧的热水太多了,我用完了还剩不少,你们要不要去洗一洗?”
第五十八章:第一次与人合宿时总是睡不着觉的
一阵话音过后。
随之走到了门边开门的人自然是小锦。
只见她沉着一张脸,像是有些不满王戊打扰了她与自家小姐的谈话。
以至于那张本来就冰冷得紧的俏脸,变得更加阴云密布了起来。
可等小锦拉开门栓,把门打开的时候。
站在门外的那一个人,却还是让她愣在了原地。
眼下的王戊已经将身上的灰尘洗了个干净,原本破破烂烂的衣衫也被换成了一套武人的修身装束。
深黑色的布料与皮革,将她的皮肤映得更加白嫩。
头发尚没有擦干,只是随意地用布条扎起了些许,露出了原本几乎被乱发遮住的额头和眼睛。
剩下披散的长发,则是仍湿漉漉地垂在肩头,有的甚至还沾在那雪白精致的脖颈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显得既撩拨又可爱。
不过真正让小锦出神的,还是对方那副俊得说不明白的面孔。
眉毛雅致,恍若无欲寡求。
眼眸轻佻,似惹桃花还见羞。
鼻梁挺拔,乃显出了几分凌厉。
嘴唇淡薄,闭着便如是不曾开口。
从相貌上看,这该是一位冷漠薄情的少侠。
可此时的俊人儿,却只是打量着小锦愣愣地模样。
继而表情轻浮地笑着,迈步凑上了前来,用两根手指缓缓抬起了姑娘的下巴。
末了又把眉眼贴近,语气略显揶揄地说道。
“害呀,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生得这般漂亮,冷冰冰的气什么呢,尚不知道如何称呼,跟姐姐我玩儿玩儿可好?”
“啪!”
哪知下一刻,原本还在恍神的小锦就已经满脸通红地抬起了一只手,一巴掌扇在了对面那人的脸上。
同时,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
并双手环胸地含羞斥道。
“呸!登,登徒子!别过来!”
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天的王戊,又得到了次生命中难能可贵的体验。
……
“所以啊。”
夜里,已经各自洗完了澡的三人一同坐在屋内。
关月之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看着王戊脸上的那个,依然清晰可见的红手印,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你没事去逗弄小锦做什么?”
“我哪知道她这么经不起逗啊……”
仿佛是有些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脸,王戊到现在都觉得耳朵在嗡嗡作响。
“你还好意思说!”此刻依旧两颊绯红的小锦,声音几乎要结上了霜地开口骂道。
“哪有人一上来就捏别个下巴的,流氓,痞子,混,混蛋!”
今天,她算是把往日冷酷的架子彻底丢了个干净,以后恐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在自家小姐的手下做事了。
见对方骂得已经没了词儿。
王戊也不好还口,只能讪讪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反正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只管让人家先消消气呗。
“好了小锦,你也别说了,王姑娘这不也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吗?”
无奈地劝说了一下自己名义上的丫鬟。
关月之试图抑制住自己仍在上扬的嘴角。
然而听着这话,小锦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更红了一些。
“谁想和她亲近啊!一个粗人,糙货,流氓!”
流氓这个词你上一句已经骂过啦。
一声不吭地在自己的心里嘀咕了一句。
王戊表示这种语言攻击,根本就没有半点杀伤力。
而关月之呢,此时同样已然回过了头,对着王戊说道。
“你也别生气,小锦她不善待人处事,一向刀子嘴豆腐心。”
“没事,我理解。”
大致表示并不介怀地笑了笑。
王戊其实,根本没打算计较刚刚被扇的那一巴掌。
只是脸侧火辣辣的疼。
让她再次后悔起了当年,为什么没去学些横练功夫。
说实话,关月之亦没有想到,王戊那般脏兮兮的打扮背后,居然藏着这样的一副面貌。
不过她也没有为此太过动容。
毕竟她自己本就是一位绝色。
同王戊比起来,区别亦只有风情上的些许不同而已。
所以她表面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
只是忍着笑处理了这场闹剧。
待到晚间休息前。
由于套房里只分厅卧,因此按照关月之的打算,三个人得一起睡在一张阔榻上,大被同眠。
虽不至于太挤,但也没有那么宽敞。
王戊提议了两句分开睡,没被采纳也就不再坚持了。
毕竟她只需要管好自己,别去占人家的便宜就行。
两世前后单身了这么多年,这点自我约束的能力,她自认还是有的。
而小锦呢,则是打死也不愿意让王戊睡在关月之的旁边。
所以便只能由她睡在中间,将两人给分了开来。
待到三人各自脱去外衣躺下时。
关月之显得有些兴奋,似乎这种体验对于她来说颇为新奇。
小锦始终全神戒备,一直瞪着一双像是能发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王戊,仿佛生怕她有什么异动。
而王戊呢,则是一动不动的仰面躺着,虽然有心睡去,但是身边的一个大活人一直盯着自己,她又怎么好睡着呢。
况且王戊对于旁人的视线还分外敏感。
于是,在某一个时刻的房间里,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
三个女子一同睡在一张床上。
窗外的月光斜照着。
照得左边一个睡姿端正,却一直皱着眉头,应当是毫无睡意。
照得中间一个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侧身凝视,令人不寒而栗。
照得右边一个神容闲适,却辗转反侧,像是欲要说点儿什么,但又找不到话题。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
精神紧绷的小锦率先睡了过去。
王戊才暗暗地出了口气,准备好好休息。
然而就在这时,王戊却突然听见了睡在最右边的关月之,对着她轻声唤道。
“王姑娘,你睡了吗?”
“……”
“没呢,你有什么事吗?”无可奈何地小声反问了一句,生怕吵醒了小锦。
王戊觉得,自己着实是一个温柔的人。
“没,就是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
另一边的关月之,莫名觉得当下这般的交流着实有趣,偷偷摸摸地,好生刺激。
“什么事?”王戊茫然地问道,声音细若蚊鸣。
“给我讲江湖里的事。”关月之兴致勃勃地用手捂住了小锦的耳朵。
并把脑袋从她的身后探了出来,对着王戊笑道。
“现在?”王戊蒙了。
“你困吗?”女孩的声音像是稍稍可怜了些。
“困倒是不困。”
“那就现在!”这下关月之又变得快活了。
至于小锦,她已经在她小姐的点穴手法下睡死了过去。
不到明天早上,应该是醒不来了。
第五十九章:睡不着的话只需要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就好了
月光透过纱窗,铺得窗前雪白。
小锦的呼吸声很浅,但却睡得很深。
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偶尔拍打窗户的声音之外,几乎就没了别的声响。
当然,这得是在屋里的人不说话的前提下。
“快点快点。”在关月之又一次响起的催促声中。
王戊无奈地起身,光着脚跨过了小锦的身子,随即叹着气,坐在了关小姐的床头。
“行,那说说吧,你都想听些什么?”
因为已经临近夏天,所以哪怕只是穿着身单薄的内衬坐在外头,也不至于觉得冷。
“就,你们江湖中人办事的规矩,还有各大门派的明争暗斗,亦或者是一些顶尖高手的辛秘传闻,哪怕是几句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都可以。但你不必只挑有趣的给我讲,想到什么,都可以说来听听。”
关月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打算从王戊的身上找到一个突破口。
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一番江湖上的风云变化。
而小锦呢,那丫头太紧张了,以至于显得有些碍手碍脚的,所以关月之就把她给点晕了过去。
为了不让王戊察觉出端倪,她还费了不少手脚。
“嚯,你倒是也不挑哈。”
没去管人小姐那来者不拒的姿态。
反正她说的事也没什么不好讲的,于是王戊就挑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接着,便将身子倚靠在了窗沿边,缓缓地叙述起了自己的见闻。
……
这一夜,王戊着实说了很多。
从江湖门派的前后排序,到各大高手的成名事迹,自武林传承的各类典籍,至世间珍宝的流言蜚语。
总之她所说的基本都是一些杂谈故事。
大多都不过是酒铺里的好事者们,传出来的杯中妄语。
无关紧要,还真假难辨,自然也没什么好避之不谈的内容。
关月之听着,闭着眼睛神情安宁。
一直说到了将近子时。
等王戊都觉的有些口干舌燥的时候。
她才看着关月之小心地问了句。
“关姑娘,你睡了吗?”
如果对方睡了,那她也就准备去休息了。
“还没呢。”哪知紧接着,关月之就精神地睁开了眼睛。
之后又“饱含歉意”地看向了王戊说道。
“抱歉,我可能是第一次和别人一道睡一张床,所以有些不好睡下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去睡吧,耽搁了你这么久,之后且不用管我了便是。”
“呼。”借着月色,打量着关月之那略带遗憾的面孔。
王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最后还是决定先把她哄睡下了,再考虑要不要去歇会儿。
反正武人不至于觉得累。
但是像关月之这样,连内气都没得几口的大小姐,显然还不能不睡觉。
何况她那副苦巴巴的表情,也着实有些可怜。
如此思索着,王戊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温良的本质。虽然她尚未想过,如果是宁缺儿睡不着了,还这么看着她,她又会怎么做。
八成,会直接将其打晕了了事吧。
谁让那小子皮糙肉厚的,也打不出什么毛病呢。
不过说到哄人睡觉,王戊又为难了起来,她还真没学过这类的本事。
那些专门研究穴道经络的几个门派,倒是有不少点穴的法子,可以让人或笑或哭。
应该也有能让人睡过去的窍门。
然而此类的手段王戊也不会啊。
她跟着她师父这么些年,学会的东西真要归纳总结,算下来无非就是四个字。
一顿招呼。
怎地,不然往关月之的身上试试?
看着对方那柔柔弱弱的身段,王戊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奈之下,她亦只能想想前世的一些办法了。
……
说实话,关月之本来只是想耍些姑娘家的小手段,让王戊继续帮她拓宽些江湖视野的而已。
毕竟从不同的视角出发,去观察同一件事物,总会有不一样的观点。
试着去分析这些观点,常常可以加深一个人对一件事物的认知。
只不过她也的确没有想到,事情到最后,居然会发展成眼下这幅模样。
只见此时的她,正躺在王戊的大腿上。
稍稍仰头,估计就能看到对方那线条清晰的下颚线,和半垂着的眉眼。
同时,王戊的双手还分别捏着她的两只耳朵,指头轻柔缓慢地摩挲着,做着一种叫做耳部按摩的动作。
这就是王戊刚想出来的,或许可以让关月之睡下的办法。
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应当并不是一个好点子。
因为那双温热的手掌,和躺着的人轻轻颤抖的身子,都让两人更加没了睡意。
“沙,沙。”
聆听着耳畔,因为肌肤的厮磨,而发出的细微声响。
关月之察觉到,自己的心里似乎是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特别是当王戊暖乎乎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揉捏着她的耳垂,继而缓缓地探入她的耳廓时,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就传遍了她的全身。
叫她不自觉地便面染红晕,甚至轻咬住了嘴唇,手掌更是无声地抓紧了被子。
毫无疑问的是,她的耳朵相当敏感。
而王戊呢,则是感受着腿上的那种压力,还有人姑娘逐渐紧绷的身体,心头阵阵打鼓。
不,不是,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怎么直接就开始实际操作起来了?
而且,这种事情真的不会显得太过亲密了吗?
我们才刚认识了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已,这么做绝对不合适吧。
不过,如果不合适的话她为什么不叫停我呢?
叫啊……
你倒是快叫啊……
你叫停的话我就会立刻停下来的!
可惜,关月之一直没出声。
乃至到了后来,或许是因为太舒服了,她索性就红着脸闭上了眼睛,摆出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王戊看着这架势,彻底没了招儿,同时又骑虎难下。
直到她想着心事,一不小心在指尖又加了分可以活血化瘀的内气。
“嘤!”
那略显粗暴的手法,终于让关月之忍不住地叫出了声。
紧接着,这下过于明显了的动静,便使得两人的身子一同僵住。
而躺在另一边的小锦呢,也因为她们一刻不停的“折腾”皱了皱眉头,有了点要清醒过来的意思。
唔,这天晚上的午夜子时。
王戊心中所想的。
是怎样才能尽快地逃离洛阳城……
第六十章:旧思想通常都是用来被推翻的
幸运的是关月之的手头功夫到底是好的,小锦到最后也没能醒来。
不过王戊也在关月之的那一声轻吟过后,悻悻地打了退堂鼓,一声不吭,但手脚利索地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着王戊走时那副灰溜溜的样子,关月之终也没说什么,就是嗲怪地白了她一眼,之后便红着脸,自顾自地翻身假睡了过去。
小锦说的没错,这人就是个登徒子,脑子里尽是些奇怪的想法。
虽然……
那法子确实还挺舒服的就是了……
她可不愿意承认,她和王戊刚刚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又皆是两个雏儿硬挺着在那装模作样。
以至于被惊着一下就虚了。
……
第二天清晨,或许是因为睡得最早的关系,屋里最先醒来的人也是小锦。
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
原本想通宵守夜的她,当即开始检讨起了自己。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意识的呢?
她左思右想,却发现自己莫名的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觉得背后有一些酸,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戳过一样,还有昨天晚上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莫非是我的旧伤又复发了?
还远不够了解人心险恶的她,终究是没能想到,她居然会被自家小姐给算计。
外面的天应当是已经亮了,因为几缕阳光已然投进了房里,照得空气中的些许灰尘都变得清晰了不少。
飘飘扬扬得,看着令人心静。
可能是因为常年所处的环境原因,所以小锦很擅长看着一件东西发呆。
你说她在想什么吧,那倒也没什么。
她只是习惯了就这样任时间慢慢的过去,特别是当她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不能被旁人发现的时候。
盯着一件东西,这也算是她唯一能用来消遣的事情了。
要不怎么说,人是相当擅长适应环境的动物呢。
渐渐地,她甚至喜欢上了这种一动不动的感觉。
她喜欢一动不动的石头,喜欢一动不动的山峰,喜欢一动不动的洛阳城。
也喜欢一动不动的人。
哦,请别误会,这并不是说她有多么喜欢死人。
而是对于她来说,与死人呆在一起,会比和活人呆在一起轻松许多。
小锦自幼便是听龙,没有名字。
只记得曾听人提起过,自己似乎是姓宁。
她本是个家破人亡的孤儿,但因为万中无一的习武资质,所以被皇家看中,招入宫中,学习了拓气决这门武功。
顾名思义,所谓的拓气决,就是理论上可以拓印天下一切内气与招式的功法。
除非是修为步入绝顶后期,乃至当世几乎无敌的武人。
否则都会被她克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拓气决也不是没有缺点的,这门功法的缺点,就在于它永远也修炼不出属于自己的武人境界。
自身内气的水平,亦最多只能与一流后期的武人相当。
因此小锦的实力,实际上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
对于绝顶境界的武人来说,她永远只比对手强那么一线,强在拓气决多出来的那么一些内气上。
而昨天,王戊之所以会认为小锦的修为与她大致相当。
也只是因为小锦将她的内气给化了开来,却没能将之返还回去,更没能拓下她的内力。
否则,王戊只会觉得小锦的实力深不可测。
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没能拓下她的内气呢。
如此想着,小锦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正躺在一旁的王戊身上。
此时的王戊仍睡得很香,趴在床榻的一侧,半张脸都压在被褥里,脸颊也被压出了些许红印。
宽松的内衫半敞着,隐约露出了一截肩膀,头发散乱,姿势不雅。
嘴唇还在那一张一合,像是轻轻地打着鼻鼾。
不得不承认的是,武人在某些方面确实很方便。
只要内功突破了一流境界,经历了洗髓伐毛,身体中会分泌的秽物都将减少许多。
所以哪怕是像王戊这样几乎从不打理个人卫生的人,身上都不会有什么卫生隐患。
拿清水洗一洗,便又是个白白净净的人儿。
可眼下,即使她生得再媚再娇,这一副睡死过去的姿态,都只能显得其憨傻痴呆。
看得小锦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哼,想不到这浑人,睡着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
起码不会气人了,傻傻得倒也乖巧。
这么想着,目光难得柔和的小锦,笑着伸出了手。
准备帮王戊把她已经褪到了肩膀上的领子给拉起来。
虽然武人不会生病,但是一直这么敞着衣裳,总归是不好的。
然而就在小锦的手碰到了王戊胸前的衣领时。
或许是因为那份略微低于体温的触感,令王戊在一阵茫然中,幽幽地转醒了过来。
于是房间里的空气霎时凝固,大概是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
当小锦因为一个紧张把自己的手猛地一抽,却不小心叫指头勾住了王戊的领口。
当王戊意识到胸前一凉,并发现小锦居然已经拽下了她的衣袖。
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如其分又不应当。
小锦想的是,王戊不应当在这个时候醒来。
王戊想的是,小锦不应当会扯自己的衣服。
可事实已然摆在眼前。
而王戊的内衬里又没穿什么东西,被小锦这样扯开,直接让她的半边身子都暴露在了外面。
所幸她眼下是趴着的,所以正面尚未露出什么,只有光洁的背部展露在了阳光下,被光线照得微微泛光。
“呃。”约莫是一个呼吸之后,终于有了点反应的王戊准备动手取回自己的内衣。
可同一时间,小锦也想把她手里的衣领给塞回去。
一番推搡之下,原本就躺在床边的王戊遂失去了平衡,向着床下摔去。
而只想帮王戊把衣服穿好的小锦呢,此刻也被王戊拽着手臂拉下了地。
“砰!”等到一声闷响响起,许是连床板都震了几震。
“什么人?”
被惊醒的关月之随即起身,皱着眉头看向了床边,手里也不自觉地运起了一股内力。
可下一刻,她便看到了足矣叫她“大开眼界”的一幕。
只见床榻边的地上,小锦正俯身坐在王戊的腰间,一手拽着其人的衣衫,一手抓着对方的胸口。
另一边,她身下的王戊却是泪眼朦胧(睡眼朦胧),惊慌失措(茫然无措)。
“小锦你在做什么!?”
这一天的关月之,开始重新审视起了生活。
第六十一章:外表强势的人,可能也很脆弱
“我,小姐,我……”
抬起头看向了正坐在床上大惊失色的关月之,又低下头看了看还被自己压着的,仿佛已经“羞于见人”的王戊。
面对着此间一再失控的事态,又听闻了关月之“厉声”的质问。
小锦彻底陷入了一阵恐慌与无助之中。
“不,不是的,我,我……”
她试着想要解释些什么,可张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因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太过复杂,以至于一切的言语都显得那么无力,似乎说什么都只是在欲盖弥彰。
“不是什么?”关月之暗自收回了掌间的内力,接着皱紧了眉头。
神容里,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参杂着什么样的情绪。
大概是有些不解,有些惊疑,有些顾虑,又有些不明缘由的恼火。
(没错就是扇形图。)
“我,我没有,我刚刚……”意识到自己从小仰慕的人,与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好像是已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小锦看似强硬的伪装终于完全撤去,露出了自己隐藏在心底的,那种因为孩童时期的经历,而埋下的软弱与无力。
乃见她的眼眶微微发红,泪水也开始逐渐凝聚,本就不清晰的思绪更是彻底乱成了一团。
她原先不该如此慌乱,但是一想到此事可能会改变关月之对自己的看法,甚至是疏远自己,她就没法再保持冷静了。
或许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好了。”大概是看出了小锦眼下的状态,根本不能说明白任何事情,躺在她身下的王戊叹了口气,出声替她说道。
“关姑娘,这应当就是个意外,只是中间的过程有些复杂。你且等我们起来,让锦姑娘收拾一下心情,再慢慢和你说。”
“对,对,这只是个意外……”
在身周如同是失重了一般的错觉中,王戊的声音便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被小锦紧紧地抓在了手里。
令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目光又如释重负。
随即,整个人更是直接趴在了王戊的胸口,轻声呜咽了起来。
甚至连小锦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此刻,面前那种温暖柔软的触感,居然叫她莫名地回忆起了一丝心安。
而身下那人沉稳且有力的心跳声,也恍若无比踏实可靠似的,使得她愈发地想要去信任和依赖。
这粗人,此番真是帮我了大忙了……
小锦对王戊的印象悄然转变。
而王戊呢,则是在愣了片刻之后,才苦笑着将手放在了人姑娘的肩头。
大致是半搂着对方,并酌情,轻轻地拍起了她颤抖的身子。
继而温声细语地,开口安抚道:“行了,没事了,别哭了。”
看着床下的一幕,仍干坐在床上的关月之也没法再说什么。
只是于愕然间,突然有了一种讲不清楚的感觉。
嘶,如此看来,我好像才是多余的那一个啊。
而且,小锦这是直接趴人胸脯上了吧,虽然她和王戊都是女子,但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房间外的天光大亮,房间里,关月之还在思量。
……
“哈哈,小乞丐,没人爱,没爹没娘,没铺盖。”
大街上,几个顽劣的孩童,在一条小巷里抢走了一个女孩的破草席。
那是女孩唯一的草席,陪着她度过了先前的冬天。
最近的天气热了,她本来只是想去河边,把自己的草席洗一洗,再晒一晒。
女孩很擅长干这种事,可惜她的年纪太小,生得也不俊俏,没人愿意要她。
否则,哪怕只是当个丫鬟也好,她总能吃饱穿暖。
事实证明,并不是每一个主家,都会愿意花钱买下一个流浪的小孩。
也并不是每个小孩,都能有一身好运气,遇着一位会武功又好管闲事的乞丐。
哪怕女孩洗衣服很干净,手脚也很勤快……
她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陪娘一道打理家务,然后等外出的爹晚间回家,一起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米饭。
这几年百姓的日子变得好过了不少,甚至已经吃得起细粮了,这是她爹说给她听的话。
她爹还说,如今的日子有了奔头,要攒钱给她置办一套好嫁妆。
里面会有红色的衣裙,锦织的彩布,说不定,还能请临街的手艺人给她打几件银首饰。
然后帮她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爹很真的很喜欢她,从不像别人家的爹爹一样不心疼女儿。
娘说女人出嫁的时候,会是一辈子最美的时候。
女孩原本很期待那一天,毕竟姑娘家都爱漂亮。
可惜就在几个月前,在上一年,刚入冬的那一段时间里。
她爹被人杀了。
听官府的人说,对方是一个用刀的江湖人,名字叫做大泽。
因为她爹一时贪心,在替人喂马时,多收了人家一钱银子的过手费。
乃至被其发现,失手一掌打死在了路边的石墩上。
考虑到这事儿是她爹有错在先,而对方又是个有来头的人。
所以官府一时间也不好断案,只能将此人暂时关押了起来,并把案情上报,以便再做定夺。
可小半个月之后,听说那个江湖人的门派,似乎是和官府的上面达成了什么协议。
以一个不小的代价,把其人给保释了出来。
除了一趟牢狱之灾以外,那江湖人几乎没吃任何苦头。
她娘不明白,为何杀人不用偿命,于是就跑去了官府的门前跪着,不分昼夜,只求个依法办案。
官家派人出来劝了几次,见没有效果,也就不再理会了。直到她娘因为心力憔悴,跪死在了在了官府的门前。
她娘死后的第三天,官府的人来她家收东西。
那时的她正在吃着家里的最后一碗米饭,米冷得很,完全没了以往,那种热乎乎的味道。
官差说,要带她去朝廷设立的看护司,并告诉她,在那里会有人负责照顾她。
可她却跑了,在官差轻点她家里的家当时。
她的想法很简单。
她想去找到那个江湖人。
并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她想问明白一个问题。
一个她娘至死也没能问明白的问题。
杀人,为什么不用偿命。
第六十二章:当一个喜欢提问的人,遇到了一个喜欢回答的人
逃离了官差之后的第三天,女孩在一户人家的后巷里,捡到了这块没人要的破草席。
之后,又不知是听谁说的,或许是在一间酒家的门前。
她耳闻,有人于酒桌里讲。
洛阳马上就要召开武林大会了,届时定会有很多的江湖人赶赴观摩。
于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在江湖上找人的女孩,决定动身前去碰碰运气。
她没有仔细地想过,如果她找不到那个江湖人应该怎么办,也没有仔细的想过,自己要怎么独自在江湖中生活。
她只是出发了,带着那张破草席。
她不害怕,也不担忧。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余生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目的。
那就是问清楚,她心中的最后一个,又或者说是几个问题。
解开她失去了一切以后,那份彻底占据了她整个心思的,甚至令她无法悲伤的疑惑。
她爹真的应该为了那一钱银子而死吗。
自己原本的幸福,真的是可鄙,且令人唾弃的吗。
她到底有没有去恨别人的权利,又应该恨谁。
她不明白,她只是茫然,且心如死灰。
便如同是眼下。
当洛阳城里,那些丰衣足食的孩子们抢走她的草席时。
女孩也没有追逐和哭泣,她只是站在原地,眼神中带着不解和疑问。
他们要自己的草席有什么用吗?
他们缺这一张草席吗?
那我是不是应该将草席送给他们?
可那草席已经是我身边唯一的东西了啊。
又有谁能够给我些帮助呢?
应当是没有的,至少这些抢了她东西的人不会来帮她。
哪怕是在这偌大的洛阳城里,她也尚未遇到一个愿意雇她做事,并暂时给她一口饭吃的人。
为什么呢?
女孩想不明白,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所以才感受不到身边的半点善意。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人是不是必须没有半点坏心思,才能好好地活着呢。
但要是这么说的话。
难道那些抢走了她草席的人,抱着的也是好心思吗。
所以他们才能过上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抢别人的东西,总不该是一件好事吧。
就像是她爹,拿了别人的一钱银子,即使是为了给家里人用,也不是一件好事一样。
可同样的情况,为什么她爹死了,而别人却还笑着呢。
女孩心想道。
于是,她又觉得有些不公平了。
亏她刚刚还考虑过,如果对方是真的需要,自己或许可以把草席送给他们。
这么思考着,女孩发现自己越想越不痛快,心中甚至有了一丝委屈。
乃至到了最后,她更是咬着嘴唇,直接哭了出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她实在是不明白,太不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脸上全是泪水的关系,所以她也没有注意到。
在街的对面,有一个年轻的和尚,正静静地看着她。
脸上无悲无喜。
……
了果在告别了一众江湖人之后,便独自上了路。
自府衙里通完了名,离武林大会的开办日尚有两天。
他决定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继续修行。
来弥补些许,他之前破了闭口禅的“痴”心。
不过眼下的他,已然没有之前那么在意此事了。
他觉得他已经放下了,在连着念了几天的心经之后。
以如今他的眼光来看,一时的着相并不能代表什么,走不出来,那才是真的着相了。
出家人不贪不想,放得下,便算得沉静。
可他真的放下了吗,这就没人知道了。
而又要如何,才能叫做不贪呢。
了果以为就是不想。
这便是他的佛,不想所以不贪。
而他师父想让他明白的,却是另一种佛。
一种更简单,也是更直白的佛。
不贪所以不想。
二者虽然在字句上只有顺序的差别,但是在释义所包含的道理上,却是截然不同的。
不贪的人,没那么容易变贪。
但是不想的人,还是太容易去想了。
所以老方丈才非要让了果去经历一番世俗。
毕竟人要如何方能做到不贪呢,那总得先贪过。
贪了却得不到,时间久了,心自然也就定了。
可如果小和尚贪了,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呢。
那就只能说明,他和佛门的缘分还不够,又或者是已经了清,老方丈也不会再强求他回少林。
只管让他好好地去做一个凡世中人便是。
归根结底,了果小和尚真的会去想去贪吗。
他会的,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方丈确信这一点。
他在山中待得太久了,凡俗里总会有可以让他动心的事。
不过他会想什么,会贪什么呢,这就不是老方丈所能够猜得到了。
洛阳城的大街上,人流往来。
了果看着街对面的女孩,不言不语。
他觉得世人很可悲,总是执迷于一些既求不得,亦留不住的虚无之中。
便好比是生老病死。
人皆有一死,又何必固执。
那女孩哭得这般伤心,无非是因为被人夺了草席,然如果她不在意那草席呢,自然也就不会伤心了。
恍若是,如果人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感受自己此时此刻的存在,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不能通达的念头呢。
了果所悟的佛,便是用佛的视角来看待自己性命。
假如自己不再是自己。
“我”只是在切身的经历另一个人的生来死去。
那么,喜自然是令人快乐的,但悲,也不过就是另一种体验而已。
冷,就静静地感受冷,热,便默默地察觉热。
把所要做的每一件琐事,所要拥有的每一种情绪。
都当成是一次可以细细琢磨的消遣,便像是在看一场由自己来演的皮影戏一般。
那么万事万物,不就都可以平静相待了吗。
了果这么想着,自认自己已经明白了,如果想叫佛渡人,便必须得先让人渡人。
若是连自己都渡不了自己,佛又怎么能渡了你呢。
巷子里,女孩哭得越来越伤心。
了果本想就此离开。
但是看着那小丫头衣衫褴褛的模样,他莫名地想到了什么。
以至于他最终还是迈步走了上去,并貌似慈悲地微笑着,声音温吞地开口说道。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在哭什么呢?”
了果再次破了戒,因为他想渡了面前的女孩。
然后向他的师父证明,他的佛没有错。
千人千佛,佛无对错。
第六十三章:佛与成佛
女孩抬起头,看着身前驻足的年轻和尚。
见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她渐渐止住了哭泣。
但是听着对方口中的问题,她的声音却还是难免的,带着些许哽咽地兀自说道。
“小,小丫头铃铛,见过这位师傅。”
她娘同她说过,做人要有礼。
所以她总得先打个招呼。
大概是没有想到,一个哭成了这样的女孩,在见到自己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居然会显得如此规矩。
了果亦跟着愣了愣,直到片刻之后,乃继续笑道。
“贫僧了果,方才见小施主在此哭得凄苦,还不知,是有何心事?”
“回,回师傅。”略显局促地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几乎把那张小脸都给抹成了花猫。
铃铛低着头,许是犹豫了一会儿。
接着又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佛礼。
“小丫头,确实有几件事想不明白。不知师傅,可否替我解答……”
“当然,此亦我所欲也。”
了果像是有些欣赏地看着女孩,只觉得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同龄人鲜有的沉稳。
“那,这解答,不,不收钱吧。”小姑娘应当是依旧难舍紧张。
便如同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显得太贪得无厌了似的。
“不收钱。”听着她的问题,了果又笑了一下,眉目愈加柔和。
其本就好听的声音,也同样变得更加温润纯净一点。
“这,这样……”大概是因为了果的声音着实动听,小姑娘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
并在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之后。
既像是试探,又像是期待地问道。
“如此,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人和人之间究竟是不是一样的呢?”
孩子的表达能力总是有限的,有的时候需要一些遐想,才能明白他们真正想要表述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所幸女孩的问题很明确,也并不复杂。
似乎每一个人都能基于自己的理解,给予一些回答。
“是不一样的。”了果和尚如此肯定道。
关于这一点,他相信他的师兄了因,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
“那么,又应该由谁来划分,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呢。”
“应该由律法来划分。”
论及此事,了果和尚没打半点的禅机。
只是用最世俗,最清晰的字句答复了女孩的不解。
“可律法,又是谁定的呢。”
铃铛没有就此停止提问。
这一次,了果和尚大致是沉吟了半响,才开口说道。
“当使众人共识之理,或以众人共聚之力。”
末了,可能是怕女孩听不懂,他便又加了一句。
“律法,即一群人拿来约束一个人的东西,而这一个人,又是那一群人里的每一个人,所以律法,就是多数人都认可的条例。”
“这么说,律法应当会管着所有人对吗。”
“对,一个善治之世,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所有人都应该守法吗?”
“所有人都应该守法。”
“那为什么,这世上还会有江湖人呢?”
铃铛抬着头,面对着了果,问出了自己心中真正的疑惑。
了果被她问得呆了一下。
随即陷入了深思。
以他所悟的佛来说。
佛是人心灵上的一种境界,因此佛就是自己。
人天生是“佛”,虽旁人不知,但聚众即成“佛”。
意为,每个人生来都是佛,虽然旁人不知道你是佛。
不过等所有人都能看到你的佛时,那你就成佛了。
“佛”可以有无数种称呼。
但总而言之,它就是一种共识。
是以,佛法即众法,众法即律法,律法即天下法。
佛说要教化世人,便是想让世人都达成一种共识,并在这种共识之下和睦相处。
而江湖人,却是最不讲究共识的那一群人。
他们自持武力,追求逍遥,谋划自在。
此般种种,说到尽处,无非就是图个肆意妄为。
只要自己念头通达,便什么事都可以做。
侠客仗义与歹人作恶之间,归根结底或许就只有一线之隔。
因为他们的认知都不是共识。
而是他们自己心中的那么一个念头。
善恶皆由我来定夺。
如此,念头一错,就步步皆错。
不闹个天翻地覆,便誓不罢休。
旁人怎般都与他无关。
这是对的吗,这绝不是对的。
世间必须得有个约束,不然疯子平时安分守己,要是哪天突然发疯,想杀就杀,想骂就骂,普通人该如何安生。
到最后岂不是人人自危,看谁都是疯子。
人都是善变的,没有一个约束,有几人能做到初心不改。
当然,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试图向善的本心,辟如了果和尚的师父老方丈。
讲得就是心不生杂念。
但总该有一个预防恶心出现,乃至为所欲为的公道。
同时,这个公道还得摆在所有本心的上面,管着一切单一的心思,让他们在冲动时,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是啊……
与律法这般,应当作为人伦共识的条例比起来,江湖又算得了什么呢。
倘若律法严苛,自有民意,何须江湖势力来做分割?
凭什么江湖给人的感觉,总是能够轻视国法?
而且,为什么会有人将天下分成朝廷和江湖这两个地方。
如果江湖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顾及公道,哪怕只有其中的一部分人会作恶,那他们与一群法外狂徒又有什么区别?
师父他真的是对的吗,封山守心,真的就是佛了吗?
如果他的佛是佛,那什么才是成佛呢?
若佛的本意是劝导世人。
那这个世上,为什么要留下江湖这么一处好勇斗狠的地方呢?
恐怕连小铃铛自己都想不到,她这样一个流浪儿提出来的问题,居然恰好给了了果一个跳出江湖,去思考世事的机会。
巷子里,和尚的眉头深锁着,他看着眼前的女孩。
突然于心中再一次询问起了自己,究竟什么是佛。
他依旧认为自己是懂佛的。
一个不视不听的佛,能够让他偏安一偶,守得一世清静。
但又要如何才能成佛呢。
他的理解亦没有变,当人人都称你是佛的时候,那你就成佛了。
如此,到底该怎样,才能让世人都称你是佛呢。
那显然就只有一种办法了。
接济天下吗……
这一天,了果忽地对佛有了新的理解。
与他师父所说的佛不同。
他在想的是,自己有没有成佛的可能。
便如同是眼下,他想要回答小姑娘铃铛的问题。
就必须得在江湖人和律法之间,做出一个抉择一样。
他开始思考起了一件事情,一件或许可以普度众生的事情。
那就是于当今世上,江湖,江湖门派,是否还有其存在的必要?
江湖人与世人,是否只能选择一方安好。
另外,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成佛的话。
那师父他又会如何评价我呢。
他会后悔叫我离开少林吗?
老方丈不知道的是,他让了果独自入世修行。
这样的决定,在了果看来便是一种放弃。
以至于了果至今都觉得。
在师父的眼里,他不如了因。
第六十四章:一般来说,口是心非只能给人助攻
“阿弥陀佛。”
想着想着,了果最终还是对着铃铛躬身说道。
“小施主,这个问题贫僧一时半会儿还答不上来,不知你可否再给我一段时间。”
“哦……”
铃铛的眼底或许是闪过了一丝失望,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师傅您了。”
说着,小姑娘便准备转身离开。
不过随即,了果就出声叫住了她。
“小施主,且留步,敢问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如果顺路的话,能否让贫僧招待你几日。这样,等我想出了问题的答案,就能直接告诉你了。”
“……”
“我,我想去武林大会……”
在片刻的犹豫过后,铃铛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地,但没说理由。
“缘也,那我们正好同去。”
在一声轻笑过后,了果执礼低头,亦没问理由。
……
“这么说,方才的事,当真只是巧合?”
晨间的餐桌上,关月之一边悠哉地品尝着一碗莲子羹,一边对着尚并肩坐在一起的王戊和小锦问道。
“没错。”王戊无奈地摊了摊手。
“是的。”小锦仍然像是只鹌鹑似的埋着头。
“可是小锦,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去整王姑娘的领子呢?”
大致是咬碎了一颗莲子,并将之咽下,关月之又不解地转动着手里的调羹,轻蹙着那双好看的眉毛,对着小锦问道。
于她来说,相比于王戊这般,目前还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过客,她自然是更关心小锦的。
毕竟小锦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为她所做的事,她也都看在眼里。
要说在这个世上,有什么人能叫她相信九成,那无疑就只有小锦了。
然而此时此刻,小锦却像是有什么隐情不想告诉自己似的。
屡屡答非所问,言不由衷,这显然令她有些不满。
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不满还逐渐蔓延到了王戊的身上。
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两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乃至从没骗过我的小锦,居然都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
她和王戊不是才认识了一天而已吗?
想着,关月之的目光又不禁瞥了眼王戊。
可能是回忆起了什么的,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哼,果然人如皮相,难怪生着双桃花眼,哪怕看着再大大咧咧,妖精始终都是妖精。
可惜关月之并不知道,小锦完全是因为她才显得这般慌乱的。
不过说来也怪她自己,先前见王戊的耳根子软,武功又不低,便想从其人的身上了套些闲言碎语。
昨晚还一时头昏,许是一个人孤单得久了,便准备趁着难得出来一趟的机会,试试从没试过的枕间夜话。
没想到,话是话了,江湖琐事也套出了些许。
但是她的丫头,貌似也快被套进去了。
“我。”听着关月之的反问,还没能放松的小锦就又捏紧了手掌。
“我只是看她的睡相着实不雅,怕污了小姐的眼,所以才……”
“是吗,那你们一大清早,衣衫不整的样子就很雅观了?”说罢,关月之便没再看着小锦,而是又喝起了莲子汤。
现在,也就只有这些甜食,才能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一些了。
“是小锦的错,请小姐责罚。”
看出了桌那头的人神情不大欢喜,小锦当即躬身认错。
自她眼中,只要别让关月之觉得她有二心,什么责罚她都受得下。
“行了行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却是突然搭在了小锦的肩膀上。
同时,王戊的声音也毫无顾忌地插入了这场谈话中。
只见此时的她,正穿着昨天买的那身武人劲装,扎着一头乱辫儿,一改往日小乞丐的邋遢形象,当真是一位英姿飒爽,潇洒非常的俊逸美人。
既媚眼如丝,又清爽帅气,想来无论男女,看了应当都会走神侧目。
“你们平时那么亲密,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而怄气。”
并不能算是真正弄清楚了形势的王戊,一边安慰着小锦,一边劝说着关月之。
可惜她仍不知道,小锦和关月之的真实身份与确切关系。
所以像这样莽撞无力的劝说,当然也毫无作用。
“你放手,然后闭嘴。”
故作冰冷地横了一眼王戊,小锦此时一扫之前柔弱的样子,像是分外厌恶地低压着声音,继而又甩了甩肩膀上的手。
旁人或许会以为她是在嫌弃王戊。
但是了解她的人呢。
辟如关月之,一眼就能看出她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甚至隐隐还有些维护的作态。
这是打算把她摘出事外?
哼,想得倒美。
居然都学会在我的面前耍小心思了,我偏不让她脱身,看你能怎么办。
愈发地想要看看,小锦到底在想什么的关月之,随即面向王戊,微微一笑。
“王姑娘客气了,此番终归是我的丫头冒犯了你,你不在意那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做错了事,也不能没有任何表示,何况她刚刚还哭脏了你的衣裳。”
说到哭这个字,关月之还专门加重语气。
接着神情不明地打量了小锦一眼。
她可从没见小锦哭过,还哭得那般丢人,此次也算是开了眼界。
其实是以关月之的性子,本该不会深究这么一件,几乎可以说是有些荒唐的小事。
哪怕她很多疑,但她也知道,对部下不能逼得太紧。
然而小锦在她的心中,显然不是一个部下这么简单。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
也作为唯一一个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说她已经把小锦当成了自己的妹妹,那也是不为过的。
亦是因此,她的控制欲,才不允许小锦对她有任何的保留。
只因为小锦是她身边对她最重要的人。
所以,她必须了解小锦的全部。
“这样吧。”
就像是突然有了什么想法似的,关月之保持着微笑,从腰上解下了一枚玉佩,递到了王戊的面前。
“这块玉是我这些年相当喜欢的一块,平时总是带在身边,现在我将它赠予你,姑且当个歉礼。此外,你还可以用这玉,叫小锦帮你做任意一件不触犯律法的事情,也算是给她的一个教训,如何?”
第六十五章:说起当今圣上,那可是有十几位妃子的呢
一枚玉佩。
这般举止,看着像是关月之在送王戊东西,但是关月之是谁,她的东西又怎是这么好拿的。
王戊本来还想推辞,毕竟无功不受禄。
但是看着对方那坚持的模样,她想了想,索性就接下了这枚玉佩,也算是主动揭过了此事。
反正之后,大可以随便找个由头。
将这玉借锦姑娘的手再还回去,如此,也不算是承了什么情。
小锦坐在一旁想要劝阻,但是被关月之淡淡地看了一眼,无奈也只能闭上了嘴巴。
“行,那这坠子我就收下了,不过关姑娘,你之后可就不能再为了这事,而埋怨锦姑娘了啊。”
“呵呵,那是自然。”眼见王戊伸手接过了玉佩,关月之笑着眯起了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什么,已经上钩了的兔子一般。
自以为事了的王戊放松了心神,起身给自己也舀了一碗莲子羹。
五月份的莲子时间稍微有些早了,但这东西总能让人尝出些夏日的味道。
同时,她也在重新坐下之后,顺手把玩起了那块关月之送的玉石。
“嚯,你这玉的料子不错啊,雕刻得也挺精巧,价格不便宜吧。”
只见这玉的上面雕着一只孔雀,活灵活现。
仿佛随时都会动身飞走似的。
羽毛的颜色,也与玉石本身的颜色浑然天成,只叫人觉得这块玉天生就该被雕成样子。
另外,孔雀的身侧还透着两个字。
“听,龙?”
不解地分辨着玉上的字。
王戊莫名地想道,这个词她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
然而具体是在哪呢,她一时间又记不起来了。
“是啊,听龙。”关月之温和地眨着眼睛,重复了一遍王戊的话。
随后,又对着已经愣住的小锦,勾了勾嘴角。
听龙令,这种牌子每个听龙卫都有一个。
会由负责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听龙的死囚,送到他们的手里。
当然了,之后,他们也会杀死那个死囚,以便彻底掩埋自己的身份。
见过这东西的人,要么已经成了听龙的一员。
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不过。
普通的听龙令基本都是铁的,只有关月之的是玉的。
显而易见的是,这东西绝不是什么宝贝,反而是块烫手的山芋。
可眼下的王戊哪知道此事。
她只是看着玉牌上的“龙”字,心里不禁又戏谑地想着。
嘿,这关姑娘,不会还是位宫里的人吧?
莫非,她恰好是某个出逃的公主?
哈,这是哪部肥皂剧的剧情吗。
小乞丐恐怕怎么也想不到。
她这回招惹到的人,来头可比什么公主郡主的要大多了。
不过这也不怪她。
毕竟谁能想到,那本该坐在大殿上管事的,居然会是位如此明艳动人的女子呢。
而且,听说当今的皇上,继位还没几年,就已经有了十余名妃子。
那可不是一般的好色。
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哪儿有些问题,乃至到了现在都还没个子嗣。
矣。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幸运的是,关月之虽然身处宫中多年,但那双眼睛终究是不能看透人心。
否则,要是让她知道了王戊此时的心思,恐怕能直接把手里莲子羹,泼这浑人的脸上。
说起关月之,为什么要将听龙的令牌赠予王戊。
这事儿其实也不是她临时起意。
事实上,早在听说庞万山居然还有一个弟子,而且身手不凡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将之也招入听龙的打算。
所以在派庞万山出宫去寻李怜词之际,她的第二个命令,就是让其把王戊也一并带回来。
听龙,说到底多是先皇召集的。
她因为身份的原因,用起来难免有些顾虑。
而王戊作为一个女性,同时又是个尚没什么名气,招式又不好辨识的江湖新秀。
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手。
结果好巧不巧,那边,庞万山还没传回什么消息。这边,她居然就先遇到了这位丐帮姑娘。
现在倒也正好用来给小锦提个醒。
她和王戊都会是听龙,相互之间,还是别走得太近了比较好。
看着王戊手里的那枚听龙令牌,小锦的眼神一时间显得有些复杂,她当然明白这枚令牌代表着什么,也觉得是自己牵连到了对方。
不过眼下在她看来,显然还是让关月之消气最为重要。
虽然没能让王戊免受自家小姐的脾气,她亦有些愧疚。但若是叫她为此去违背关月之的意愿,那定然是不可能。
更何况她一早就知道,关月之有心招揽王戊。
而且王戊的身份,日后定会不同于普通的听龙。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小姐的“秘密”。
同时她加入听龙的过程,也不需要去杀什么死囚。
在入伙之前就能见到龙首和点睛的听龙,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待遇。
甚至大多数人在入伙之后都没有这个机会。
所以,小锦在愣了一下过后,就重新保持起了沉默。
而关月之呢,则是等着王戊收起了玉牌,继而笑盈盈地伸出手,将其脸侧的一缕垂发,轻轻拨到了耳后。
她现在就是想试试,小锦和王戊之间到底有没有猫腻。
我的丫头,不会真的对一个女人动了什么心思吧。
即使私下里并不愿意有这种念头。
可是考虑到小锦,竟然会偷偷地去扯别人的领子。
又念及早上,她趴在王戊怀里呜咽时的场景。
虽然宫女之间,偶尔也会有磨镜的传闻。
但是当这种事情,真与身边的人有所关联时。
即使是关月之,显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她只是觉得,小锦不应当有骗她的想法。
而且,哪怕这丫头再表里不一,再色欲熏心,也不应该躺我的身边就,就急着和别人那什么吧……
她是吃甚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所以,定是我想多了。
毕竟仔细琢磨起来,就算她有这个意思,人王戊也不会同意啊,更不要说帮她一起瞒我了。
心里这么宽慰着自己。
但是关月之的手头,却丝毫没有停止试探的打算。
说到底,她起码要知道小锦究竟在慌乱些什么。
如果这真的只是场误会。
那王戊的反应不应当才是正常的吗。
小锦又何必害怕呢?
关月之不喜欢秘密,可她又不够懂“人情”。
因此她决定相信自己的眼睛。
且看看小锦会不会吃王戊的醋,不就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动心了吗。
至于要如何“挑拨”小锦。
矣,那还不简单。
朕后宫里,可是还有十几位妃子天天在那候着呢,虽然都没怎么处过。
但是女人。
呵,不都那个样儿么。
第六十六章:成年人的世界
之后的两天。
因为关月之刻意亲近王戊的做法。
使得小锦对王戊刚有了些改善的态度,再次急转直下。
原因,无非就是由于关月之,一天到晚地粘在王戊的身边。
甚至忽略了小锦的存在。
这无疑令小锦分外眼红,但奈何她又没法去约束关月之的行动,所以也只能用眼睛干瞪着王戊,警告这人别得寸进尺。
王戊能怎么办,王戊也很无辜啊。
关月之整天缠着她说着说那,聊了女人家的胭脂,又聊添香楼的水粉,聊了金玉阁的首饰,又聊洛阳城的新词。
可这些东西她根本就不感兴趣好不好,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整天只想往小锦的身后躲,图个一时清静。
问题是她这么一躲,小锦再一那么眼红。
继而又看着两人开始“眉来眼去”的关月之,心里的疑虑怎么能不更重。
直接问小锦吧,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跟王戊如此过不去的。
这丫头又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乃至关月之原本只想点到为止的试探,也逐渐掺杂了些气恼和埋怨。
接着。
自然就又是一番“暗流涌动”。
哎,所以说人心难测啊。
虽然无论是关月之还是小锦,心中都没把刚认识的王戊太当回事。
但是,她们又皆因为对方的关系,全都将目光盯在了王戊的身上。
可怜了王戊这个中间人,那真的是左右不做人。
一边要承受着关月之略带报复式的“关心”。
一边又要被小锦暗暗惦记。
所幸她还是个女的,多少给这事添上了一层难以分说的色彩。
否则,鬼知道她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且不管这三人之间的“胶着”。
另一边。
随着英才会与英雄会的召开在即,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士,也愈来愈多地汇聚到了这洛阳城中。
他们有的打尖儿,有的住店,有的躺在街头,有的逗留河口。
总之不管他们在哪,这城里提刀带剑的人,都变得多了起来。
普通的百姓难免有些心惊胆战,胆儿不大的小摊小店,关门的时间也比往日早了许多。
不过也有人趁此机会大开门庭,想着的八成是要捞上一笔。
路上巡逻的捕快变多了,还有不少六扇门的便衣。
因为皇上早已经安排好了武林大会时的政务条例,之后才开始的闭关,所以一切都尚算是有条不紊。
御林军已经将一部分的人马调入了聚剑山庄,只等着大会召开,控制现场的秩序。
此次将要前来的江湖人鱼龙混杂,有打算增长见闻的,有试图搏个名声的,有寻求突破契机的。
当然,也有心怀不轨的凶恶之徒。
御林军存在的意义,就是防止这一众各不相同的江湖人惹是生非,闹出什么乱子。
顺便做个中间人,负责暂时调停一些江湖仇怨。
万事俱备,大会召开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洛阳城的一间客栈中。
迷踪派,紫衣门,和连云谷的弟子长辈们,皆聚集在这里。
此处已经被他们包了下来。
这三家的关系向来不错,所以有事,亦经常会选择结伴同行。
不过眼下,他们之间的气氛,倒是显得有些过分“亲密”了一些。
只见客栈内的大堂上,三十几个身着各色服饰的弟子们正围拢在一起。
一两个的磕着瓜子,一两个左右推搡,一两个搬着板凳,一两个站在桌旁。
神态各异,皆不重样。
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个正坐在厅堂中央,侃侃而谈的紫衣郎。
夜里闲来无事,本来三派弟子,只是各自聚在一起闲聊消遣。
哪知紫衣门里的一个人,突然对着自己的同门说,此次的英才会,丐帮藏了一手大的,甚至有夺魁登阁之心。
这句话直接激起了几个别宗弟子的好奇,便跟着凑上去听了听。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好家伙,十九岁的绝顶高手,丐帮什么时候有这种稀世天才了?
有的人不信,当即喝了倒彩。
谁知,那紫衣门的弟子为了证明自己,居然直接开始讲起了这位丐帮天骄的生平。
其一生所经历的事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跌宕起伏,扑朔迷离,蜿蜒曲折,一言难尽。
当真是连说书的都不敢这么写。
乃至“剧情”还没讲完一回,那最初的几名弟子,就已经听得入了迷。
于是乎,这则有泪有笑,有喜有悲,有豪情壮志,有凄婉哀怨的故事。
不知不觉间,便吸引了客栈里九成的注意。
一屋子人本来就闲。
所以哪怕这消息不是真的,他们也乐意当个趣闻听听。
可越听,他们就越觉得,有些东西恐怕是假不了了。
毕竟那些糅杂在故事里的诗文,一首首都堪称杰作,单独拎出去几篇,基本皆是能名动一时的笔墨。
此时竟然集中在一处出落,还真未曾有人听过。
所以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它们全是由人随口胡诌出来的说法。
另外,几个转折之后的段落,也着实精彩。
叫人听了不禁潸然泪下,当真不愿意以为,那不过是假的空话。
然而除了大部分,只听去了感情的人之外,这间客栈里,也不是没有独独在听消息的人。
就比如说,某个正坐在角落里,从鱼肉间挑着鱼刺的阴冷少年。
又或者是,某个正背着把大刀,盘坐在地上的壮汉。
其次,还有一名,仍无聊地摆布着三枚铜钱的假小子。
听见了王戊这两个字,此三人大概是都有了些反应。
像猫一样的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随即把半张脸,埋进了身前的衣领。
大汉皱了皱眉头,之后才发出了一声冷哼。
假小子还在摆弄铜板。
不过这一次,她倒是额外加了一枚大的,放进了桌上的局面中。
二楼,三宗的长辈们,尚坐在几张桌边吃饭。
大概是听到了楼下的吵闹声。
首座上,连云谷的谷主笑了一下。
“年轻人,还真有活力啊。”
“讲的事儿不也挺有趣的吗。”他的身边,紫衣门的门主跟着挑了挑眉头。
“王戊,你们听说过吗?”迷踪派的掌门依旧少言寡语。
可是听着他的问题。
另外的两个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摇头答道。
“没有。”
“没有。”
接着,这二人又相视一笑。
他们都懂,有些事儿不必点明,江湖里人心叵测啊……
第六十七章:权威人士的一则发言,经常能使谎话变成真话
武林大会召开的当天。
太阳挂得有些高,青天之下白云缈缈,聚剑山庄愈显锋芒。
此时正值辰时,日头尚在向好。
初夏的时节,人们已经能够感受到从面前扑来的热浪。
特别是在人群密集的地方。
这种闷热的感觉,总会使人更容易变得烦躁。
好比如说此时,聚剑山庄的分说台下,一群聚集在一起的江湖人就已经开始躁动不安。
他们到的时辰有些早了,所以现在只能在这里等着,没法直接进入山庄。
七八排御林军阵列在分说台的四周,还有大半的人手安排在山庄各处。
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长枪,那面无表情的模样,终归是让江湖人没胆子暴起闹事。
分说台是划分东剑台和西剑台的讲武台。
地方不大,但是胜在地势较高,所以站在那上面,能够看得清东西剑台的所有状况。
以往,一般是由几个江湖名宿,或者是武林阁老坐在那台间,给大会一个公正。
不过最近的两次武林大会,待在台上的都已经变成了朝廷的人。
没有什么太明确的说法,只是因为朝廷势大。
“将军。”
高台上,一个副官打扮的人,低头走到了一位正斜坐在长椅上的老将身边。
接着躬身抱拳道。
“将军,台下的江湖人等的有些没耐性了,我们需要给他们一个解释吗?”
听着这话,本还在假寐的老将睁开了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
“解释什么,正主们都没来齐呢,他们要是等不及了,且让他们自己去山庄外面过两手先。一个两个的,把式没几下,招呼倒挺多。只管叫他们等着,要是真等不下去,让他们自己上来和我讲。”
如此说着,老将就将腿一跨,摆出了副更懒散的姿态,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他身上的气势却是蠢蠢欲动,那隐约间透出来的内气更是足以令人心惊胆颤,仿佛是身前正卧着一只吊睛猛虎一般。
“是。”不过副官似乎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以至于他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波动,只是依旧平静地低头应了一声,随即便躬身退下。
他本来对此也并不上心,上来一趟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上头吩咐过,大会期间对江湖人多少要客气点。
至于江湖人的抱怨,那些在抱怨的人,确实亦没几个真有手段的,大部分,都不过是来凑热闹的罢了。
这种人别说是见他们将军了,就连他这关,都没可能过去。
“欸,猜猜我都找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江湖人的队伍里,紫衣门的何不鸣,悄悄地走到了自家的几个同门师兄妹身边。
虽然他的武功不高,但是为人热心有趣,所在门里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几个长老亲传,甚至是掌门弟子大泽和他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的。”看着他的样子,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长老亲传打趣地笑道。
“嘿嘿,喏。”何不鸣见此也不再卖关子,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递到了几个师兄妹的面前。
“此次武林大会双会选手的名册和画像,我从青城派那边拿到的,听说武当是此番负责发放的门派,所以我们能先过过眼瘾。”
“哟,正巧,让我看看大泽师兄被画成什么样了。”
听到这话,几个紫衣门的弟子顿时就有了兴趣。
站在队伍前列的一个负刀大汉回头他们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也没出声制止。
他就是大泽,紫衣门当代的掌门弟子,也是下一代掌门的人选。
于旁人的眼中,他总是波澜不惊,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好似风平浪静时的大河湖泊,水深不见底,隐藏着其下的暗流汹涌。
常人总是很难理解,大泽平时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见过他拔刀的人,却基本皆可以感觉到,他隐藏在刀刃之间的那种心潮澎湃。
大泽喜欢用刀剑与他人交流,在白刃相触的瞬息,在金铁交鸣的一刻,他认为自己便能够感觉到对手心中所有的想法。
或激昂或胆怯,或欢喜或忧愁。
然而数年前,却是有过那么一个人。
令他完全无法看穿其心底的半点心思。
也完全无法向之述说自己的任何情绪。
当时,他师父的一个老友,至紫衣门登山做客。
对方应当是丐帮的人,因为他的打扮就像是一个老乞丐,同时,他的身边还带着个“小乞丐”。
私下交谈之际,师父笑着让他与小乞丐试试身手。
大泽同意了,因为他喜欢与高手交流。
可惜曾经的他,似乎还没有与对方“谈话”的资格。
以至于“小乞丐”只是动身踢了他一脚,他就跟着晕了过去,甚至全无还手反抗的能力。
只记得自己在瞬息之间飞出了很远,然后撞进了一面石墙里。
那时他的武功境界,刚刚突破一流初期,年少功成后的三分自满,直接被彻底打了个粉碎。
这些年,他闭关苦修又游历江湖,打磨心性亦煎熬身躯,所求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能在重新遇见对方的时候,向之展示自己的刀意。
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少年了,起码,这次他绝不会被一招击溃。
盖因如此,昨夜在听闻了小乞丐也将参与英才会时。
大泽才会显得那么“兴奋”,甚至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是他已经迫不及待了的表现。
不过他的那个动静在他人听来,显然更像是一声冷哼就对了。
“嘿,何师弟,这人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王戊吧。”
就在这时,紫衣门的队伍里,一个男弟子突然对着何不鸣出声招呼道。
“嗯,且让我看看。”
何不鸣听见了这声叫唤,随即便伸手接过了图册。
之后,又看着上面的名字点了点头。
“三横王,天干戊,对,就是‘他’。”
“可这人怎么看着像是个女的啊。”
“而且姿势也摆得好生奇怪,‘他’莫非是练指头功夫的?”
某个与何不鸣一同乘船来的弟子,有些没底气地小声问道。
“何,何师兄,你不觉得,她长得有点像咱们船上的那个桑桑师妹吗?”
“嗨,丐帮的人不都长一个样吗,你自己看看其他丐帮的打扮,喏,是不是一样。”
一边说着,何不鸣一边把另一个丐帮弟子的画像也给找了出来,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还真是啊。”
“他们那门派也有统一的衣服?”
“我不知道。”
“至于这王戊到底是男是女,嘶,对此我其实也不清楚,毕竟当时忘问了。”
“啧,那你昨天还讲得像模像样的。”
“喂喂喂,我只是没说清楚,又没骗你们什么,本身就是实话实说,何来的像模像样?”
“切,鬼知道你有没有胡扯瞎掰些什么,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嘿,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跟你讲。”
“好了,别吵了。”
就在队伍里,将要产生信任危机的前一刻,站在众人前方的大泽,终于开口打断了争论。
“那王戊的确是名女子,她的武功修为也确实很高,我跟她交过手,这点可以保证。至于别的,关于她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我只能说她的为人不差。你们对此要是还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跟我的刀说。”
言罢,大泽就不再说话了,紫衣门的一众弟子们也没了声音。
毕竟大泽的话,已经相当于是给王戊做了一个担保,起码断了其他人多嘴碎舌的话头,用他的刀。
“那个……”
下一刻,紫衣门的队伍旁,迷踪派的队伍里。
一个气质阴冷的矮小少年走了过来,抬着头,对着何一鸣问道。
“图册,可以给我看看吗?”
第六十八章:转述多次的“权威”发言,即使是真话也能被传成瞎话
想借图册去看看。
对于阴冷少年的要求,何不鸣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更不必说他还认识对方,知道此人他惹不得,其人正是迷踪门这一代的弟子次席。
以刚满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踏足了一流后期境界的方寸峨眉——罗弥。
需要稍微解释一下的是,世人之所以会叫他方寸峨眉,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出身,与峨眉山有什么关系。
而是因为他的兵器,是一对本该由女子来用的小巧刃具,峨眉刺。
至于他一个男孩儿,为什么要用峨眉刺来当武器。
关于这一点,应当就没什么人能说清楚了。
有人讲,此是因为他男生女心,天性阴柔,所以才会长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用的武器也娘娘腔腔。
亦有人讲,此是因为他练功时练出了问题,乃至阳气不足,气血皆虚,所以后继无力,用不得大器。
甚至还有人讲,他用峨眉刺,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是由于他小时候,和一个“邻家姐姐”打赌输了而已。
总之,便是说什么的都有。
江湖传言大多如此,真真假假,没必要太过认真。
至于方寸峨眉的方寸,又是如何来的呢?
对此,何不鸣倒是颇有几分了解。
究其源头,无非就是因为罗弥的身法之快,已经快到了大多数人都难以理解的地步。
便仿佛是任何距离,对他来说都只不过似方寸之间罢了。
所以见过他出手的江湖人,才会给他取出这样的一个名头。
方寸峨眉,如果不考虑男女的话,这个名号倒是挺好听的。
一边这么想着,何不鸣一边点头应了一声,同时将手里的图册交给了罗弥。
随后,他就准备继续去与人争论,这场大会的头名,到底会花落谁家了。
他依旧是看好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王戊的。
因为这样才能显得他眼光独到。
何况刚才,可是连他们紫衣门的掌门弟子大泽都给他出面担保了,现在还有谁敢说他的消息不真?
问过大泽的刀没有,嗯?哈哈!
自觉扬眉吐气的何不鸣心中畅快,走起路来都变得招摇了不少。
无事可做的江湖人,本就最喜欢搬弄是非。
于是,一条条消息便这样在人群中传了开来。
分说台往东。
“欸,你听说了吗,丐帮这次派来比武的弟子里,有一个绝顶高手。”
“真的假的,他们的小辈,不是都只顾着打工挣钱了吗?”
“嗨哟,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那,那面墙上,那个叫王戊的,便是丐帮藏起来的绝顶天才。”
“嗯,看着也不显眼啊……”
“嘿,人可是丐帮的,哪能显眼啊。你知不知道,听说紫衣门的那个大泽,就是那个一流桎梏境界的山河刀大泽,曾经就被这人打趴过,到现在都还惦记着呢。”
“我去,你哪听来的消息,牢不牢靠啊?”
“就紫衣门里,刚刚才听他们一弟子说的。”
“哎哎哎,你这算什么,我还知道,眼下就连武当山的中明道人,都开始觉得如临大敌了呢。”
“中明道人,那可是绝顶高手啊,你又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喏,也不远,便在青城派的场子里,他们跟武当山走得近,知道点内幕也不奇怪。”
“你想想……”
“有道理啊……”
“……”
同一时间的分说台西边。
“欸,押宝盘开了没啊。”
“还没呐,只等着上头的军爷发话了。”
“人口头呢,有消息没有。”
“有倒是有点,不过这消息,我总觉得悬。”
“来源可靠吗。”
“听说是百花谷和连云谷那边传出来的。”
“呦呵,名门啊,那应该不假吧。”
“百花谷里的一群女人也赌钱?”
“你别说,那你是真没见过她们撸起袖子甩银票的模样,一个个的,都是些败家娘们……”
“嘶……”
“嗨,别说这个了,他们传出来的消息是什么?”
“压丐帮,王戊,赢十五。”
“丐帮?”
“赢十五!?”
“嘘!小声点,就怕别人听不见是不?”
“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赢十五,那可是头筹啊。”
“对,我一兄弟的哥们儿,就是在连云谷里办事儿的,这话,听说是人亲耳从连云谷主那听来的。”
“那也太夸张了吧,我们跟不跟。”
“我不想跟,风险太大了。”
“而且你们在此之前,有谁听说过王戊这么个名字吗。如今突然冒出来,说不定就是一局,专吃我们这些散户的。”
“没错。”
“欸,几位哥哥,你们方才,可是在说那王戊?”
“嗯……这位兄弟……你是对其,有所知晓吗。”
“嗨,我也就是道听途说,知道的亦不算多。听闻那紫衣门的大弟子,早就看上人家了。一丐帮姑娘,哎哟哟,这紫衣门的人。平时看不出来,论口味,那可不是一般的重啊。不过我还听旁人讲,一流之上的武人可以洗髓伐毛,身不积垢,如果消息不差,那要是真让这瞎猫碰着了只死耗子,令他娶了位美娇娘,想想也是使人羡慕的。”
“嗯???”
“啊???”
所以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呢?
……
约莫是临近午时,随着少林和尚们的珊珊来迟,老将军才终于从分说台上站了起来。
轻飘飘地,讲了几句简短的话,随即便宣布了武林大会的召开。
他看不上江湖人,江湖人也看不上他,因此还不如少说几句,免得两边心烦。
绿林草莽同朝中兵马之间的关系,大抵皆是这般。
一大群乌泱泱的江湖人,慢慢地分成了两波。
往左边走,那就是去看英才会的。
往右边走,那就是去看英雄会的。
以往两边的人基本是各占一半。
但这一次,却不知是怎么了,打算去看英才会的人居然分外的多。
“嗯,严宽,你说这是什么场面,此次的英才会,可是有什么特别值得瞩目的少年吗?”
老将军负手站在分说台前,看着台下那多寡悬殊的两批人,不禁皱了皱眉头,对着身后的一名副官问道。
“回将军。”名叫严宽的副将上前半步,行礼低头。
“此次的英才会,以武当山的中明,少林寺的了因,峨眉派的慈远,迷踪门的痴绝为天资之最,比以往要好上一些,但也没有适合我等的人选。”
“是吗,总之你命人注意着点,这群江湖人的样子不太寻常。”
“是。”
随着人潮拥簇,聚剑山庄的大门缓缓打开。
不过天上的日头,应当是还没有升到最高处。
而有些人,也还没有来。
第六十九章:一般情况下,迟到了就不用急了
“真没想到啊,那个叫做王戊的小丫头,这些年一直销声匿迹,居然会在此时步入武林,也不知是福是祸。”
前往英雄台的队伍里,归明和尚听着身边,峨眉派掌门的喃喃自语,清淡地笑了一下。
“悲醒师太,你也认识王施主?”
“是啊。”
侧过身,见到原来是归明和尚在问自己问题,悲醒师太随性地点了点头。
“当年庞万山,带她来我们峨眉待过一段时间。说自己要退隐江湖了,所以准备在走之前,与我道个别。”
“顺便把他唯一的徒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托我以后在江湖里遇见其时,就帮着照顾一二。切,亏咱还以为,他是老树开花,相中了贫尼的风采,想在退隐之前一述衷肠呢。连回绝的言辞都想好了,结果就这么个事儿,当真扰人清静。”
“呵呵,他当年在我们少林,也是如此拜托我方丈师兄的。”
归明和尚看着眼前,又开始卖弄起了风姿的老尼姑,哭笑不得地转移了话题。
“看来,他对他的这个弟子,着实是有些放心不下啊。”
听出了归明和尚生硬的语气,悲醒师太跟着翻了个白眼。
“放心不下有什么用,年轻人,总得自己出去闯闯,才能知道什么叫做大风大浪。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就算是能够护得了他们一时,难道还能护住他们一世不成?”
这时。
走在后面的连云谷主盛乘风,也笑着加入了两人的谈话。
“说得没错,不过那庞万山的举动,可不像只是想引他的弟子入世这么简单。”
“哦,这话是有什么说法吗?”归明和尚不太喜欢此人,但是也不算讨厌,所以姑且可以卖对方个面子。
“我曾派人私下打听过,了解到庞万山于退隐江湖之前,一共拜访过三家门派。分别是武当山,峨眉山,和唐门。之后,其又在退隐江湖的六年间,分别访问了我们连云谷,紫衣门,天山,逍遥派,和少林寺等七八家宗门势力,平均每年都会登门一到两家。”
“另外,他还暗中探寻过毒宗,与药门等地,虽然明面上基本都带着他的那个弟子,但过程中亦经常独自出行。”
“所以我认为,与其说他是在寻访故人,倒不如说他是在探查着什么东西。而他的那个弟子,和所谓的退隐江湖,都不过是他的掩饰而已。”
盛乘风负过双手,举头眺望向了远处,那些已经各自赶往了英雄台的江湖名望。
他们有的张扬,有的低调,有的步履徐徐,有的轻功出挑。
官兵不会去管他们,只会约束些看热闹的人。
庞万山到底在探查什么,有些话盛乘风终归是没有讲,但也觉得不必讲。
甚至他也没来得及讲,队伍的最后面就已经传来了一个老道的怒吼声。
“归明,你这阴损的秃驴,我还以为你转了性了,知道与人为善了,结果搁这儿等着我呐是吧。见到了庞老鬼的徒弟要来英才会,一点都没同我讲,还到处宣扬我们武当山此次将夺大会双魁,你们少林寺自愧不如。好家伙,就指着捧杀我们了对不对?”
“哎哟哟,暴脾气的来了,二位你们聊着,我先走了哈。”
说罢,归明和尚就运起轻功大步流星地朝擂台下赶去,同时还对着身后的另一个和尚喊道。
“化缘,帮我挡他一会儿!”
“他挡得住我!?”
下一刻,一个怒发冲冠的老道就已经从队伍的上空略过。
踏着如同履足青云一般的步伐,隔空一指,打出了一道剑气射向了归明。
可惜,归明却只是大笑着,姿态豪放地走在路上,身子一斜就已经闪出了数丈有余,使得剑气连他的衣角都没能蹭到。
见老道还没飞远。
盛乘风的右侧。
那名叫化缘的中年僧人终于双目一瞪,继而筋肉箍紧。
皮肤开始泛出黄铜般的色泽,到最后,其整个人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箔似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老道,我怎拦不住你?”
只听得他面目威严的大喝了一声,随即双腿一屈,身子便像是一道金光蹿起,又冲天而去。
“我来会一会你。”
刹那间,就又是一个道人出手,一剑拦下了这少林铜人。
眼下的场面无疑略显混乱。
这些个绝顶高手平日里谁不是束手束脚的,早就憋屈疯了。
如今难得有一个可以大打出手的机会,谁没有活动活动筋骨的想法。
于是,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让他们顺坡下驴比划两手。
所幸他们亦只是想舒展舒展手脚,出招之间基本都有个分寸。
不会打伤人,也不会打坏什么重要的东西。
因此御林军也懒得管他们。
一群绝顶高手在那里相互盯着,只要他们别是集体发疯,一般也不出了什么乱子。
怕还是怕那些参与英才会的少年人,总有几个不知轻重的。
会场之外出手伤人,估计都只能算件鸡毛小事了。
……
“哎呀,阿戊,都怨你,死活也不肯让我给你涂些胭脂,现在好了吧,耽误时辰了。”
聚剑山庄外的一段石阶上,关月之一边气喘吁吁地爬着山,一边埋怨着王戊的冥顽不灵。
“我是去比武的,又不是去选花魁的,涂什么胭脂水粉啊。”
一脸郁闷地走在关月之的身侧,王戊无奈地叹息着,接着又撇了撇嘴巴。
这两天,她与关月之还有小锦也算是“混熟”了,起码口头上,不会再带着姑娘那般生疏的称呼。
虽然已经错过了大会召开的时间,但是她的模样看上去倒也不急,反正大会应当才刚刚开始。
她只要别错过自己的比试就行。
王戊昨个已经去官府里抽了比武的顺次,记着应该是今天的第八场,所以时间显然还早。
武林大会,会一直持续五天。
至于这么一场一场的比,五天的时间到底够不够用?
只能说别看英才会入场的门槛只是一流境界,但是江湖上二十五岁以下的一流高手又能有几个呢。
单一名门里的亲传弟子通常都只有十几个,还皆只会派一两个最拔尖的出来露面。
何况一流武人的内气就那么多。
哪怕过程打得再胶着,一柱香(大约三十分钟)的时间,基本也够他们分胜负了。
更不必说一流桎梏境界的武人,打一流初期或者是中期的武人,恐怕连几息的时间都不用。
所以五天的赛程,明显是绰绰有余的。
甚至最后一两天的时间,都只是让那几个翘楚决胜用的而已。
至于英雄会,他们不会有赛程,一般就是打擂。
等五天的时间过去,谁还站在台上,谁便是胜者。
第七十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
要说王戊之所以会迟到的理由。
无非就是因为她早上起来时,被关月之硬拉着,试图给她打扮一番。
而王戊又始终不同意。
毕竟她前世今生都没用过什么唇红腮粉,今天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那些东西抹在脸上,她以后在江湖上还混不混了。
于是二人在推推搡搡,拉拉扯扯之间,转眼就墨迹到了现在。
“比武和选角儿有什么不同。”
听着王戊的话,关月之理所应当地反驳道。
“这二者都是抛头露面的事儿,适当打扮一下,那不是应有的礼数吗。何况你相貌生得这么浪荡,性子怎么犟得跟头憨牛似的,打扮打扮,让别人开开眼界又有什么关系嘛。”
“嘿,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讽我呢?”
反应过来的王戊随即黑着脸,伸手扯住了这毒舌妇的脸蛋。
“呸,我回去就告诉我家里人,有人在外面欺负我,让他们派人来教训你。”
一张小脸都被扯变形了的关月之依旧嘴硬。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如此肆无忌惮地与王戊打闹,居然会让她觉得分外轻松。
她已经有好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
甚至一想到日后,她和王戊的关系总会变质,她的心里甚至还生出了那么一丝不舍。
不过,等关月之又注意到了走在后头的小锦,见其,正用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看着自己与王戊互动。
她心里的气就又不打一处来了。
这个死王戊,几次三番冒犯我就算了,居然还把小锦给勾得神魂颠倒的。
我早晚要弄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
不通人情的关月之自然也不清楚。
小锦啊,看重的是她的“临幸”。
……
大约是吃完午饭之后,御林军派了一名骁骑参领走上擂台,意在指挥比武的有序进行。
骁骑参领倒也秉公办事,将会场指派得井井有条。
毕竟他们平时训练的都是兵马,一群江湖人虽然散乱不懂规矩,但是在御林军的警戒下,倒也基本还算听话。
起码,明面上他们不会跟御林军对着干。
迷踪门的队伍里,罗弥还在看着手中的图册发呆。
何不鸣怎知道,这人说的借去看一看,居然要看这么久。
不过,他也没好意思上前讨要。
毕竟十五岁的一流后期高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论天资,估计连武当山的中明都只能压他三分。
虽然这一届的英才会应当没他什么事,想来就是跟着见见世面。
但是下一届的英才会,年纪刚好二十五岁的罗弥,那可是夺魁的热门。
到那时,他估计也是绝顶高手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何不鸣的神情多少有些唏嘘,他这个二十四岁的一流初期,放在小门小派里姑且还算是个天才。
但是放在天下英才之中,显然还是太过平庸了。
江湖浩大,他说到底,亦只是一朵随时会被淹没的浪花。
天下风云啊,与他是没有关系的,就只能在背后掰扯掰扯了。
另一边,迷踪门的痴绝大概是注意到了罗弥的异常。
动身走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说道。
“阿弥,你在看什么呢。”
“哥。”罗弥听着痴绝的声音,从那宽大的衣领间抬起了头来,露出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
倒是一个玉雕一样的少年,好不可爱。
“她来了。”
这么说着,罗弥指着手中的图册说道。
“王戊?”痴绝低头看了一眼罗弥手中的图册,见到上面那个比着剪刀手的小乞丐,出声问了句。
“是。”
“呵,听说她和紫衣门的大泽关系匪浅啊。”痴绝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起了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则传闻。
“所以我想和那个大泽打一场。”罗弥声音清幽,面无表情地重新看向了图册说道。
“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一流后期,和一流桎梏之间,差的太远了。”
或许是把罗弥的头发揉成了一个鸟窝,痴绝才温和地眯着眼睛道。
“哥帮你教训他。”
“哥。”
“嗯?”
“你打得过他吗?”
“臭小子,不要看不起我啊……”额头上青筋暴起地,用拳头钻着罗弥的太阳穴,痴绝咬着牙微笑道。
“要不是因为师父,我现在早就已经步入决定了好吗,怎会比那中明低上一头?”
“可师父说,如果你那时突破,成功的几率只有五成。”
“闭嘴……”
“唔……”随着痴绝的手头用力,罗弥终于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哥,疼。”
“疼就别拆你哥的台子。”
……
痴绝是罗弥的哥哥,亲哥哥,要说他们兄弟为什么认识王戊,这又要说起十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王戊才刚刚拜师在庞万山的名下,学了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因为力气比普通的壮汉都大几倍。
所以庞万山便经常叫她出去,帮人搬卸东西,干粗活给自己买酒喝。
嗯,这种压榨童工的行为自然是不好的,但是庞万山当时将之美名曰为,练功。
因此人在屋檐下的王戊也不得不听话。
记得有一次。
她在桂海的一家莫来当里打工时,刚好就遇着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来当铺里当东西。
这种年纪的孩子来当东西,难免受人关注,王戊就也支着扫把跟着看了几眼。
男孩当的是一对兵器,看模样应该是一对峨眉刺。
东西有些老了,甚至生了锈,不过料子倒是不错,所以老板就给人开了一两银子的价格。
这不便宜了,依照当朝的货率,一两银子可以买三石米,一石米66公斤。
放在另一个世上,差不多是一千来块钱。
王戊那时身负武功,一个人能当三四个人使,一个月的工钱也就只有一两四钱银子而已。
许是等男孩走了,略显好奇王戊凑到了老板身边,问起来这事。
老板叹了口气,摇头道。
“那孩子姓罗,就住街口,上头还一个哥哥。她母亲本来是个江湖人,和你一样,也是练武的。丈夫死了以后,就退隐了江湖,搬到了咱桂海来住。几年间,一家人日子过得都还不错。可惜,就前段日子,兄弟二人的母亲旧伤复发,撒手人寰了。”
“我还记得,当时他们两个在医馆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然而我们这的大夫不会武功,也救不了人,没有办法。”
“他们母亲死后,兄弟里的哥哥,就说要去拜师迷踪门,学成武功,日后为父母报仇。这段时间,两人便一直在凑路费,也不知道凑够了没有。”
“那这。”听着老板的话,王戊看了一眼桌上的峨眉刺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老板无奈地点头说道。
“估计就是他们娘的遗物了。”
所以老板才开了一个偏高的价格,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第七十一章:老物件,还是认真保管着才比较好
凑路费啊,那应该还要算上入门考核,与购置兵器的钱吧。
左右算起来,去名门正派里拜师学艺,还真是笔不小的开支。
重新扫起了地的王戊,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倒是想起了自己前世的一些经历:
那时,她还是他,年纪也不大。
因为要去外地上学,所以需要独自离家。
学校很远。
临行前,家里的弟弟将自己第一个月的暑假工资,全部交给了他。
想着那小子当时的表情。
王戊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温馨的追忆。
随即,也忽地有了一个决定。
“那啥,掌柜的,您看我能赎这对峨眉刺不。”
“呃,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嗨,多的您就别管了,我想赎它。”
“唔,那我给你算便宜些吧,一两银子,走平出不拿你利润,还是一两,你看怎么样。再便宜我可就不好弄了啊,月末还得给地方报账本儿呢。”
“成,那就多谢掌柜的了哈。”
“嘿,瞧你这副鬼机灵的模样,说罢,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啊。”
“嚯,掌柜的就是掌柜的,神机妙算啊。我想预支工钱。”
“呵呵,先干你的活吧!”
……
午后。
虽然明面上并没有专门说些什么,但是掌柜的还是把那对峨眉刺,和四钱银子交给了王戊。
加在一起,刚好就是她一个月的工钱,一两四分银。
下了“班”的王戊,并没有如同往日那般,第一时间去找庞万山。
而是径直走到了街口,向街坊寻问起了罗氏兄弟的住址。
等她找到罗氏兄弟的门前时,已经是将近要吃晚饭的时辰了。
这间屋子着实不大,听说还是个租户。
不过门上贴着的对联儿,还有门槛边磨损的痕迹,都让它看起来颇有生活的气息。
“碰碰。”抬手敲响了门扉。
王戊安静地站在门外等着。
直到之前那个来当东西的小男孩,将门推开了些许,并探出了个本该粉雕玉琢,如今却灰扑扑的脑袋来。
“你是谁?”男孩看着眼前乱发披肩的姐姐,疑惑地出声问道。
那声音有些轻细,但也莫名好听。
此时的王戊,还没有后来那么邋遢。
不过几乎遮住了眉眼的头发,还是让旁人难以看清她的长相。
“哦,我是先前那家当铺的杂役,名叫王戊,三横王,天干戊。你哥哥在吗,我有些话想同他说。”
自报家门之后,又说明了来意,王戊眼下表现出来的性格,倒是显得十分直率。
“他不在,出门帮人跑腿去了,要很晚才能回来。不过附近的邻居和街坊都认识我,你要是想做什么的话,我会喊救命的。”
大概是因为对陌生人的警惕,男孩随即就打算关上门。
那知下一刻,王戊便将一只手搭在了门边,抵住了门沿,并兀自问起了一个问题。
“那对峨眉刺,是你娘的遗物吧?”
听着这句话,男孩想要关门的力气当即就轻了。
只见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沉默了半响,才小声地说道。
“是。”
“你哥知道你把它当了吗?”
“……”男孩像是有些不想回答王戊的问题。
但是在对方一动不动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服软”地答了一句。
“不知道。”
“那你觉得,你哥会想你把它当了吗?”
“我们需要钱,他会理解的。”
说到这,男孩的语气像是重新变得肯定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有多想去学武,又有多想要报仇。
所以他才会自作主张,把娘专门留给自己防身用的物件儿拿去当了。
他相信他的哥哥会高兴的。
有了这笔钱,起码他哥就能去参加大门派的考核了。
至于他这个毛头小子又该怎么办?
只能说,小孩子的心思就这么大,着实想不了太多的问题。
“你可以走了吗?”
或许是又有了把王戊赶出去的想法,男孩再次用力推起了门。
可他那柔弱得跟个小女孩似的力气,又怎么推得动王戊。
哪怕那时的王戊也只有九岁。
于是王戊便又将身子倚在了门上,笑着说道。
“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
等王戊走的时候,男孩已经在她的“胁迫”之下,听了一遍她的赌约。
不过人没有应,王戊也没有强求。
她只是说完了输赢的条件,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赌约的内容是:
如果男孩的哥哥,在得知其当掉了峨眉刺的事情之后。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可以习武了,并表现出了欣慰与高兴。
那就算是王戊输了。
男孩可以在第二天,去当铺再找她要一两银子。
哪怕男孩此时并没有接下赌约,但是王戊依旧会履行诺言。
这笔钱,足够他跟他哥哥,一起去参加迷踪门的测验了。
反之。
如果他哥哥大发雷霆,或者是唉声叹气,那就是王戊赢了。
男孩便得答应王戊一个要求。
当然,他也可以当作这份赌约并不存在。
反正眼下,他根本没接受王戊的提议。
王戊亦不会再主动去找他。
这份怎么看都应当是王戊吃亏的赌约,无疑显得有些不真实。
不过或许是因为,王戊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奇怪了的缘故。
男孩终究是记下了这事。
……
于是第二天。
他便顶着一只熊猫眼,来当铺找了女孩。
他输了。
昨晚,他哥哥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他发火,甚至动手打了他。
并叫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峨眉刺给赎回去。
他很愧疚,因为去当铺赎东西,总得付成利息。
这一来一去,他不仅没能帮到他哥,反而还耽误了他哥。
但他还是准备听一听王戊的要求,如果不算难办的话,他会履行赌约。
当铺的后巷里。
看着男孩顶着一只黑眼圈的无辜模样,王戊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她才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那个装着峨眉刺的盒子。
“我的要求就是,我可以将它送还予你,也不要你的钱。但你以后,绝不能再把它给当了,要好好地保管着,知道了吗。”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自家的弟弟,王戊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
末了,还伸手在男孩的头上拍了拍。
这小子不错,无论是性格还是品行,否则,他恐怕都拿不回这对峨眉刺了。
许是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木盒。
男孩这次着实安静了很久。
很久,才面无表情地,流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或许终归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当他来当这件,他娘独独留给他的遗物时,他的心里到底有多不舍。
只是他想帮他的哥哥,他想让他的哥哥开心。
所以,他才会看似平静地独自前来,把这东西给当了。
而现在。
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面前。
所有的伪装都显得那么脆弱。
以至于只不过是坚持了片刻。
那份淡漠,就已经化作了一颗颗豆大的泪水。
滴在了木盒之上。
第七十二章:你这小子怎么恩将仇报啊
之后的几天,男孩总是会来店里帮王戊干活。
或是扫地或是拖地,要不就是帮着搬些不大的东西,亦知道了王戊会武功的事。
他很聪明,应该算是,开智比较早的那一类人。
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已经很利索了。
对于是非,也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略显单纯的观念。
他说,虽然如今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去做什么,但是以后一定会报答王戊的恩情的。
你有这个心思就好。
王戊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毕竟她还没有落魄到,要向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索要报答的地步。
过程中,王戊也得知了男孩的名字,叫做罗弥。
他的哥哥名叫罗陌,后来也专门到店里感谢了王戊。
交谈中,王戊得知,算上那一两银子,两人眼下已经凑够了路上用的钱财。
由于之前为了给母亲治病,他们几乎已经当完了家里所有能当的东西,因此如今也没什么要收拾的行李,估计几天内就会出发。
大致地祝愿了一番。
王戊也就没再,过多地去了解罗氏兄弟的事了。
应当是在,她与罗弥相处的最后一天。
因为上午的活做得利索。
所以还没到午间,掌柜的便给了王戊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她没什么好做的事情,就与罗弥,一同坐在门前的大树下乘凉。
这小子,近几日总是一个人往她这跑,自己和他说了没必要来帮忙,他也不听,只管低头做事,应当是有些一根筋的。
所幸,他不怎么说话,亦不会显得烦人。
踏实肯干的性子,终归不至于让王戊讨厌。
“喏。”
随手将,从街边买来的玉米分了他一个。
王戊也算是第一次,和这小子一道吃了顿午饭。
以往他总是会在饭点回家,从不给旁人添半点麻烦。
今天休息得早,他哥还没回家,所以也只能跟着王戊在外面吃了。
大概是犹豫了一会儿,罗弥才接过了王戊递来的玉米。
“谢谢。”
他抬起头,轻声说了一句。
之后,便看见了王戊撩起头发吃东西的模样。
因为这些天总是待在一起的关系。
所以罗弥,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王戊的长相了。
但是他也发现。
自己看这个姐姐,就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如果可以,他甚至觉得。
自己能光这么看着对方,看上一整天。
可惜,王戊的那一头乱发,总会遮挡住他的视线。
要是我能像帮娘一样,帮她梳梳头就好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在自己的心里这么想着。
约莫是,等手里的玉米快要吃完了的时候。
罗弥,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绷着那张怎么都没法变得严肃的小脸。
无比认真地转头看向了王戊说道。
“戊戊姐……”
“啧。”
听到了男孩的声音,王戊坐在大树下的一块石墩子上。
一边晃着自己的双腿,嘴里咔吧咔吧啃着玉米。
一边恶寒地打了一个哆嗦。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么叫我戊姐,要么叫我王戊,别用戊戊姐这样别扭的称呼,听着怪恶心的。”
“戊戊姐,我和我哥明天就要走了。”
然而,这小孩儿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改口。
脑袋疼地揉了揉眉心。
王戊暗自劝着自己别和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随即,又点了点头,简单地答道。
“挺好的,祝你们一路顺风。”
事实上,她也的确没什么好多讲的了。
一句真心的祝福,便是她这种口舌笨拙的人,最后能说的话。
“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有缘再见吧,江湖人不论后事,这些啊,你也要尽早适应起来了。”
“那我想见你的时候,该去哪儿找你呢?”
“啧,所以我不是都说了有缘再见吗,我不会于什么地方久留,你也不用特地来找我,知道了吗?”
说实话,王戊不擅长应付小孩子,特别是一根筋的小孩。
“戊戊姐……”一阵沉默之后,罗弥的声音才又一次弱弱地响起。
“干嘛……”王戊终究是没能狠心不搭理他。
“你能等我长大吗。”
“等你长大,做什么?”
“等我练好了武功,我就来娶你。”
“嘶。”
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孩儿。
王戊直接把手里的半截玉米扔了出去,砸在了对方的头上。
“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呢!”
“唔!”
罗弥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一脸不解地看向了王戊。
“可是我娘说过,遇到了长得好看,心地又好的姑娘,就得抓住,不然她便会跟别人跑了。”
“你。”
面对着这个傻不愣登的小子,饶是王戊,到最后也只能哭笑不得地说道。
“你才几岁你知道吗,小小年纪,脑子里整天尽想些什么呢。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心肠更是犹如蛇蝎。你啊,还是跟着你哥好好地拜师学艺去吧。”
“我会努力练功的,哥说勤能补拙,到时候,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绝顶高手,不会让你吃亏的。”
然而罗弥却依旧在自说自话,他有些着急,这点从他满脸通红的脸颊上就能够看得出来。
哪怕他的声线依旧平缓,咬字也依然清晰。
“这不是高不高手的事儿!”
王戊很无奈,她总没法和一个孩子解释,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毕竟这种问题,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我,我也不会娶别的女人的,我就对你一个人好。”
罗弥还以为,是自己下得决心不够多。
听王戊的语气有些重了。
不想惹王戊生气的他,手忙脚乱之下,话音里亦怯怯地带上了一丝哭腔。
当真别看他人小。
但他确实很聪明。
知道像王戊这样“脾气随和”,“办事干练”,“重情重义”,还能同甘共苦的女子已经不好找了。
所以竟然无师自通了提前抢跑。
不过有一说一,就他这哭包儿的模样。
不好好改改,恐怕也没什么姑娘能瞧得上。
“总之,这事儿不可能。”
可惜王戊到底不是一般的九岁小姑娘,亦没有在这种事上心软的可能。
“我……”
此时的罗弥,虽然仍旧死撑着一张平静“冷漠”的脸。
但是那双眼睛,却已经红得跟对桃儿似的了。
打量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王戊头疼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
“你啊,别想那么多,好好练功,相信天道酬勤,啊。”
这是庞万山经常同她说的话。
让她乖乖打工的。
然而有些话,说的人和听的人不一样,含义往往也会截然不同。
“真的……”于是罗弥反问道。
“真的。”
“你不骗我。”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王戊的思绪应当是尚有些混乱。
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歧义。
得到了王戊肯定的答复,罗弥终于放松了些,抬手抹了两下自己的眼窝。
调整了良久,才露出了一个,他几乎从未有过的表情。
那是一个略显温馨的笑容。
而王戊的脸上,则多是无力。
直感叹着跟小毛孩儿沟通,还真不容易。
第七十三章:竹子怎么挂人?
时间回到当下。
对于在场的另一位丐帮弟子,江河来说。
目前的状况,着实让他有些苦闷。
原因倒也并不复杂。
无非就是由于,他在武林大会中将要遇见的第一个对手,他便认识。
而且他能保证,自己绝对打不过人家。
我的个亲娘哎。
我就是来走个过场的,怎么起先便撞见王师叔了?
身为丐帮三袋弟子中的佼佼者,江河的实力自然不差。
一流后期的修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足够让他走进英才会的前一二十名了。
可惜,他的运气向来不好。
所以他才会在门内抓阄的时候,抓到必须前来参加大会的下下签。
甚至在一开始,便遭遇了一个自己定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要说王戊在江湖上的名气,那确实是不大的。
可若论她在丐帮里的名头,那当真亦不小。
虽然她平时都不怎么回门派,认识的同门也不多。
但是每次回去,都得被差往讲武堂里做助教的她。
绝对可以说是,近两代丐帮弟子记忆中共同的梦魇。
毕竟,没有谁会喜欢被人抓着脚踝当棍子使。
也没有谁,会喜欢被人拎着当沙包丢。
那种在狂风中失重,眩晕,和凌乱的感觉。
体验过一次,就必然再难以忘怀了。
(ps:可以参考过山车,或者是大摆锤?)
如今想起来,江河都会不自觉地双腿发软,脸色发白。
他算是丐帮里对王戊比较熟悉的人了,因为他师父的师父,是庞万山的亲师弟。
可庞万山在遇见王戊之前,一直都没有收过徒。
所以到了他这辈,身为师侄的他,年纪居然比作为师叔的王戊都要大一些。
不过两人的武功境界,倒是差得颇为实在,天知道他这小师叔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迄今为止,除了她师父庞大爷之外,根本就没人清楚其真实的修为底细。
只能从她的一些言行和事迹中,推断出她如今,大概已经有了绝顶中期左右的水平。
绝顶中期!
对于这个猜测,即使是平日里基本不怎么管事的帮主,都在第一时间,勒令了几个知道情况的内门弟子不得外传。
说到底,一十九岁的绝顶中期,无论如何都有点太吓人了些。
帮主的做法,应当是不想让师叔被什么流言蜚语纠缠吧。
而一考虑到自己待会儿,得和这么个妖怪实打实地较量一场。
江河看着那擂台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就蒙上了层好比是坦然赴死的壮烈。
呵,下午的第八场比武吗,倒是还有点时间。
也不知道师叔,她会不会念在同门的份上留我一命呢……
暗自悲戚地这么想着,江河又解开了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口酒。
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令站在他身旁的人都莫名觉得,这人的气质,当真是萧索非常了。
事实上,江河并不是没有与王戊交过手,他只是没有跟对方一对一的切磋过而已。
毕竟当年在讲武堂的时候,他通常都是给王戊当沙袋的那一个。
以至于有段时间,大部分新来的内门弟子都觉得他很弱。
直到有一天,他们也被自己拉着跟王戊比划了一场。
三十六打一。
那一天,演武堂边的竹林里挂满了人。
……
作为选手之间境界差距最大的第一轮比武。
英才会的前七场比试,都没有什么太值得说道的地方。
不过,对于正聚集在擂台下围观的众人来说,待会儿的第八场比斗,必然会是今天的热门看点之一。
丐帮江河,对战丐帮王戊。
江河作为一名一流后期的拳脚高手,时常会在镖局里接些趟子手的活计。
扮猪吃虎,专坑那些不长眼的绿林盗匪,于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
至于王戊,这两天她的名头有多响,想来亦不必谁多说了。
明里暗里,都有人在等着验验她的真伪。
于是,待第七场的胜负一分晓。
当御林军的参领宣布第八场比武开始的时候。
打瞌睡的人不困了,爱说道的人不说了,静坐修行的道士睁开了眼睛,默念心经的和尚抬起了瞳眸。
三两个刀客不再擦刀,四五把利剑同时归鞘。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然而过了许久,他们也只见到江河一个人讪讪地走入了会场。
“王戊?”
发现选手缺了一位,御林军的骁骑参领皱着眉头。
提起内气看着众人,重新呼喊了一遍这个名字。
在内力的作用下,他的声音阵阵排开,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可仍旧没人回应,乃至等到声音没去,擂台下依旧是一片寂静。
江河的神情有些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意识到凶悍的师叔没来,当下说不定能逃过一顿毒打,但他心里反而患得患失了几分。
“哼。”或许是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事不过三,骁骑参领没再打算叫人。
而是低下头,一边用炭笔在手中的书册上记着什么,一边开口说道。
“按照会场规矩,如若缺席误事,亦或者是提前退场者。”
“则视为弃……”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个略显中性的声音,就已经自远处打断了他的定夺。
“这位军爷,且稍等一下!”
“砰!”
下一刻,一只酒葫芦就已经落入了会场中央。
砸碎了一块青石大板,深深地陷入了碎石里厢。
站在一旁的御林军参领被吓了一跳。
紧接着,一道黑影便已然从空中落下。
继而用脚跟踢起了葫芦,接在手中,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
“呼,好险是赶上了,军爷,我就是王戊,比武还没开始吧?”
“……”
四下应当是更安静了一些。
用句比较老套的话来说,那就是此时,大概是连掉根针的声响,都已经能被人听到了。
原因同样简单。
因为眼下的状况,与众人想象中的画面着实是有着太多的出入。
不能说是全不沾边儿,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他们等的,是两个丐帮弟子拳拳到肉的搏斗。
可现在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台上的女人是谁?
她是来做什么的?
入场的轻功倒是俊。
就是有些看不清其人的长相。
等等,她好像要回过头来了。
听说那王戊亦可能是名女子,就是平时不爱梳妆打扮,莫非,我这是要看到她的真容了?
不解两旁为何没有半点声音。
参领也一直呆着尚未答话。
在安静地等待了片刻之后,王戊终于转过了头,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顷刻间,黯然销魂。
晒人的日光仿佛是被谁夺去了些许。
刹那里万籁俱寂。
纷纷的嘈杂,便像是全落了一场迷离。
第七十四章:排雷讲究的就是精准
聚剑山脚下的石阶很长。
长到什么地步呢。
长到像关月之这样的“普通人”,一路边走边歇。
愣是爬了半个时辰都没能爬上来。
因为午后还有赛程的缘故,所以王戊不方便多等,就只好先行一步。
小锦仍带着关月之在半山腰休息。
三人约好了,之后于英才会的校场边集合。
另外。
直到跳上擂台之前,王戊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本场的对手居然还是个熟面孔。
说来也怪她。
先前在查询赛程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地去留心对面是谁。
乃至她亦没能清楚,此番帮里派来的另一个人,竟然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师侄,江河。
甚至自己立马就得和他比较一场。
这大会,居然自一开始便要让我们“同门相残”吗。
默默地打量着身前的“小辈”。
王戊的眼神接连变换了数次。
从愕然到惊讶,从惊讶到不解,又从不解到释然。
最后,她的目光里只留下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悲悯”。
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江河,希望你莫要怨我。
怪只能怪我俩运道如此,这么多人胡乱安排,好死不死都能对上,也难说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师叔且快些送你下场便是。
然而,任王戊当下的念头再多。
周遭的众人,都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她此时的想法了。
因为他们皆只是呆滞着,怀揣着心底的一堆疑问。
王戊,她说她叫王戊?
回想起刚才,那台上人说的话。
有的人直接开始在张贴着人像的高墙上,与王戊的面容间左右巡视了起来。
这时的王戊,尚穿着她前两天买的那身武人黑袍。
打扮干练,男子装束衬得其双腿修长。
英姿飒爽,一头长发扎得似野马脱缰。
恍若当家花旦扮了武生狂浪。
临了还在赶场。
袖子半卷着,露着一对犹如白玉莲藕般的手臂。
五指微屈间,系葫芦的红绳仍然在俏皮地晃荡。
面容更是不必多说。
青楼倌人少了她三分英俊。
大家闺秀无那般眉目多情。
才女舞女又缺憾潇洒快意。
巾帼英雄,总不能似其一样魅得像只狐狸。
反观那画上,单单是手势怪异了些的小乞丐。
只能给人一种不太聪明的感觉。
所以人们实在是很难相信。
此二人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还站在王戊身边的骁骑参领。
只见他在回过了神来之后,便对着王戊皱了皱眉头。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毕竟红颜祸水这个词,从古至今已经被太多人证明了太多次。
而且。
“条例之中亦有明细,如有冒名顶替者,自当按照冲撞仪仗之罪,对其人处以重罚……”
再次确定一遍手册上,那个王戊应有的长相,骁骑参领随即便冷漠地继续开口说道。
讲道理,如此离谱的冒充都能做得出来,这群江湖人真当我是瞎子吗?
然而下一刻,王戊就已经用双手压下了对方举起来的小本子,并跟着讪笑道。
“哎呀,别介啊军爷,我真是王戊,不信你看,这鼻子,这嘴巴,还有这眼睛,不都是一模一样的嘛。”
“……”
被王戊求着,不得不第三次确定起了画像的御林军参领,最终还是眼角抽搐着。
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士兵。
“来人,拿下!”
娘的,越看越离谱,这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军爷,军爷。”
直到江河终于也看不下去了,拍着脸迈步上前,有气无力地出声帮衬道。
“大人,这人确实是王戊,我师叔,我认识她。”
见比武的另一方都开了口,认可了王戊的说辞,骁骑参领的神情总算是有了一丝动摇。
下一刻,他便走到了台前,对着台下的一众江湖人高声问道。
“此人是否真的是王戊,你们还有谁认识她,可否出来做个证明?”
“我,我可以……”
迷踪门的队伍里,罗弥第一时间举起了手。
然后又对着仍站在台上的王戊点了点头。
一张豆腐脸儿上没有半点表情。
但是那双眼睛,却始终像是想往哪儿瞥似的,闪烁不定。
可末了,又没敢真去看些什么东西。
他的这番举止,当即惹得两侧的人群一阵骚动,皆以为是见了奇观。
毕竟方寸峨眉的身份并不难猜,那副尚未长开的少年模样。
还有其挂在腰间的一对,于行走时会发出清脆声响的峨嵋刺,都是能让人立刻辨认出他的来头。
然而此人,可是出了名的无法感知喜怒哀乐,思维逻辑也与一般的普通人全然不同。
他竟然会主动出面帮人说话,这不是奇观又是什么。
“还有我。”
下一刻,武当山的队伍后面,中明道人也平静地举起了一只手。
他虽然并没有见过王戊的真容,但是他却认识王戊的内气。
他的天资可以让他记住每一种内力的特质。
因此眼下他的话,也能够成为一份比较有力证词。
“嚯……”
看客们的表现,无疑是显得更加热闹了一些。
大致是远远地眺望了一眼,那名已经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女子。
中明道人重新垂落了眼眸,仿佛是不想再继续过问此事了。
不过。
假若这时有人能够凑近中明,去仔细观察一下他的五官的话。
应当便会发现,他的神情亦有一些僵硬。
具体不知原因,就是不如平时那样的云淡风轻。
“呼,既然连武当山都出面了,那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兀自点了点头,御林军的参领估算了一下时辰,转头对着王戊说道。
“你们快些开始吧,分出胜负,别耽搁了流程。”
说罢,此人就已经纵身离场,将擂台留给了王戊与江河。
“嗨呀,小师叔你可算是来了。之前在门派里的时候,我就同一众师弟师妹们讲,说只要你出马,那此番天下英才会的魁首,就必然会是我们丐帮的,嘿嘿。”
明白比试已经开始了。
但江河却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打算,而是扭捏地搓着手,想着与王戊先套套近乎。
他倒是不傻,知道一流后期打绝顶境界的武人,根本就没有半点胜算。
可惜,就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的运气着实不好。
所以他总能哪儿不该撞往那撞。
就比如说是此时此刻。
王戊本来还有些束手束脚的,第一次参加这种比武,不知道具体该做些什么。
结果江河一上来就精准踩雷,不打自招了是自己走漏的风声,导致旁人知道了王戊可能会参加武林大会的事。
“啊……”
于是下一刻,王戊就已经挑着眉头转过了身来,背着那双裸露在外的玉手说道。
“所以就是你小子把鬼子引来的?”
“啊?”
傻看着眼前,那本该是风情万种的女儿姿态。
江河莫名地感到心头一紧。
随即,一种不详的预感就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哈,哈哈,小师叔你说啥呢,什么鬼子不鬼子的,那是什么东西,我不懂啊……”
“虽然这事儿我也有错,但是江河,妄自谈论门派内务,帮里平时都是怎么处理的?”
第七十五章:二合一章节,差不多四千字吧(三千五,逼真)
有人说,美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自己的小师叔长得很美,这点江河早就知道。
所以他才能在下面那些人都还呆着的时候,领先一步清醒过来。
同时他也看出了,自家师叔此时的眼睛应当是在说话的。
然而于当下这样的一个时刻里。
那双眼眸中所说的内容,却不是什么足以叫文人骚客感慨的风花雪月。
而是……
糟糕,我要挨打!
出于往日那,几乎称得上是老辣的“演武”经验,江河第一时间确定这一件事。
毕竟要说这世上除了庞万山以外,谁是曾见过王戊出手次数最多的人,那恐怕就是她的这个同门“小”师侄了。
没办法,谁让王某人平日里都习惯了与人为善,做事也不张扬呢。
(事实上就只是懒而已。)
江河大概是想跑的,在王戊把挂着酒葫芦上的红绳儿,绑回腰间的时候。
即使他还算不上是非常清楚前因后果,但他知道自己应该跑了。
可惜的是他同时也明白,自己八成是跑不了的。
在四下的气流,都开始向着身后汇聚的呼吸间。
……
王戊的武功到底如何,在这几日的江湖传言中,她无疑是个天才。
以一十九岁的年纪,便步入了寻常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绝顶境界。
但是她练的究竟是什么武功,招式又厉害在哪儿。
这显然,就不是普通的江湖看客们能说道上嘴的事了。
毕竟王戊这个名字,出现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一些。
突然到绝大多数的人,都根本没有准备的时间。
就因为盘口、闲谈等各种原因了解到了这么一个人。
以至于此时此刻,几乎都没谁知道她的确切情报。
也使得,待擂台上的那一阵内气开始翻涌起来的时候。
场下九成的江湖人,眼中都跟着明亮了几分。
人们喜欢验证传言,但也喜欢拆穿谎言。
所以接下来无论将要发生什么,应当都会是他们所期待,且能够预料的事情。
不管是一位比武当山的中明,都要惊艳的天才出现。
又或者仅仅是一只,徒有虚名的花瓶落地破碎。
可要是王戊的修为根本就不是一个天才呢。
哦,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在假设王戊的武功,并不能达到一个天才的水平。
而是在假设她的武功,倘若已经超出了人们对天才的普遍认知呢?
天才再天才,于许多人的心中,也终归不过是一个尚未成才的晚辈。
起码未来应当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而王戊,则是被她的师父庞万山给赶出来的。
嗯,还记得吗,那老头说她天纵奇才,已经可以独自闯荡江湖了。
结果除了得到九宫步的那次奇遇之外,她就只是在鄱阳城打杂睡觉。
只能说她的确是个奇才,从各种角度来说。
“呼!”
擂台上的风声,应当是变得稍微紧促了一些。
对于江河的碎嘴,王戊是否是有些气恼。
非要说的话,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吧。
但她到底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性子也不至于蛮横。
所以她无疑不可能,真的为了这点事而出手打伤江河。
她只是准备吓唬对方一下而已,好让这人记个教训,以后别什么事都到处乱传。
当然,她自己的嘴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是了。
不过人总是有双重标准的不是吗,王戊倒不觉得吓唬吓唬自己的小师侄有什么问题。
何况她这个人亦不喜欢遮遮掩掩。
盖因如此,既然要夺这英才会的天下第一。
那她自诚也乐得铺上一场声势浩大。
免得到时候实不至名不归,还给人家落了话柄。
于是乎,风来兮,云骤起。
庞万山教给王戊的第二种步法,名字便唤作大风。
与横山的天倾之势不同,大风,讲究的是内气凝实。
二者的起手式都差不多,皆是兀自往前迈出一步。
但横山注重底力,所以专于稳扎腰身,劲透脚下。
而大风所追求的则是余力,所以旨在身似虎扑,气若飙呼。
……
可能是下意识地想要确认一下身后的状况,又可能,只是忍不住地因风而回过了头。
江河见到王戊正静好地立在原地,举着一只手,衣袍随风而动。
卷起的袖口猎猎作响,几乎露出了其人的整条手臂,白花花的使人侧目。
可惜眼下的他,实在是无心欣赏这旖旎的一幕。
因为他注意到了王戊手上的一个圆球,一个,单单由内力构成的小球。
下一刻,一股如同狂风骤雨般的内气,便已经随着王戊的半段吐息,猛地从她的掌间“炸”开。
冲得地上尘土飞扬,吹得四下天光一暗。
便仿佛是,那颗充满内力的球体突然迸裂,向外撑散,继而推出了一片烟云。
而当这股“烈风”从江河的身边卷过时,他又蓦地觉得身周一静,两侧再无半点声音。
眼睛有些痛,口鼻不能呼吸。
这是为什么,江河不知道。
他只是发现,自己的身子,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排斥着,恍若是要飞出去了似的。
这让他的心下一喜,正准备借着这股力气乘风而去。
然而这种感觉仅仅只是持续了一个念头。
因为随即,他身后的风便又扑了回来。
那股“风”很大,并且没有半点演变的过程。
它一出现,就已然大到了江河没法再往回跑的地步,大到了他的双腿,甚至都已经脱离了地面。
此时,王戊的呼吸才终于倒转。
在那个衣袍还未落下,烟尘还没散开的片刻里。
刚刚才呼啸而去的“狂风”就又一次扭头冲向了她的身边。
那是一种怎样的风呢,那是一种无法阻止的风。
我在被风带回去?
惊愕地发现了这一个事实,江河的心跳都像是停滞了一瞬。
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到,想要做到这样的一件事,究竟需要动用多大的内力。
然而实际上,王戊的内力其实并不能算是有多么深厚。
她之所以能够用出这种招式,只是因为她可以将自己的内气进行多次的压缩而已。
这种压缩到了某个极致的内力,如果再对之进行几何式的扩张。
其完全能够在一瞬间,把四周数米内的空气尽数排空,然后再裹挟着大股气流反冲回去。
这就是大风的原理,在这一个刹那里,如果对手没能逃出王戊身周的十米,那么他就跑不了了。
以王戊的内力叠加上气压,完全足够制造一场真空爆炸。
之后,王戊便会踏出她的一步。
打出她真正的杀招,她将之命名为,真空高速拳(认真)。
好吧,其实这就只是庞万山教给她的“大风”而已。
这一拳会在真空环境扰乱对手内力的同时,瓦解对方身上的护体真气。
之后再借助没有摩擦力的环境与大气推力,打出超越自身极限的一拳。
相比于这一拳,真空爆炸都只能算是添头了。
所以说这真的是步法吗?
其实也能算是吧,毕竟王戊通常都是用这一招留人的,她的轻功着实一般。
利用龙象功爆发出来的速度,又实在是太快了点。
假如一头撞在什么东西上,她的内气可没法保证她能安然地撑过那种冲击。
“小师……”
脸色发白的江河当即准备开口求饶,然而身旁像是刀子一样刮过的风,却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身体便如同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似的,每处地方都有压力,甚至无法喘气。
就连眼底仿佛都已经有了血液在淤积。
内气混乱得不能调度,经脉胀痛,气血翻涌。
江河哪里见过这种如是天地大势一般的武功,即刻便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于旁人看来,他们只是见到了擂台上,有股烟尘恍若昙花般乍现,紧接着又忽地闭合。
使得他们的心口也跟着一轻,身子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把似的,纷纷往前一簇。
“砰!”
下一刻,王戊终究是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
真空压强产生的爆炸,直接将地上的石板都震得下陷了几分。
碎石伴随着龟裂的出现而四处飞溅,一颗颗都像是暗器高人用出的飞刀利刃。
接着,她又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轻柔地“安抚”在了江河的胸口。
她没有打,毕竟,她只是想把江河推下擂台罢了,结果力气不小心用得大了一些。
然后江河便旋转着,被一股狂乱的气流裹挟着倒飞了出去。
直接冲过了一众人群,撞进了会场后面的一栋建筑里。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在回响,呼啸不止的狂风尚在回荡,远处的建筑坍塌了房梁。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台上那名女子往前走了一步。
她的面容依旧英俊姣好,她的身段依旧修长妖娆。
干练的武袍衬得其风流倜傥,洁白的手臂又惹得人心摇神晃。
如果不她刚刚所用的招式,估计到现在,都还有人没能从她美艳中回过神来。
不过眼下,哪怕众人都回过神来了。
这一刻的景象,应当是也足以让他们再呆过去了。
这女人,不会是什么妖怪吧……
她莫不是已经成百上千岁了,靠吸男人的精元,才得以化作此时的少女模样。
不然普通人怎么可能施展出那样的“法术”,还是以这么个年纪?
在一阵阵席卷的飓风中,天上的旌旗仍有些纷乱。
个别想象力丰富江湖人,已经再难以拴住自己的“灵感”。
最后,于周遭的恍惚寂静里,到底是中明皱着眉头跳上了擂台。
将身上的道袍脱了下来,一手甩在了王戊的肩头。
盖是因为女子的衣襟皆被风吹乱了,领口半敞着,着实有些不成体统。
没见台下的那些个“色中恶鬼”,口水都已经快流下来了吗?
“呃……”
另一边,场后建筑的废墟下面。
江河整个人成大字型,斜躺在半堆土石之间。
他有些想吐,因为“来“的时候转得头脑晕乎。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没个一两天估计是下不了地了。
虽然重伤不至于有,但是肋骨必定断了几条。
不过回想起方才,那只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
他的神情却是不见痛苦,只是略显忧愁与气堵。
呼,小师叔的手,还真是软啊。
可惜了,那是小师叔的手,当真是猪蹄长得似柔荑,青天上边儿无双目。
哦当然了,他这话肯定是不敢在王戊的面前说的。
毕竟,他还想看明年的大雁南飞呢。
第七十六章:故事里,但凡大事的背后总会有阴谋
要说,如何击败一个一流后期的拳脚高手。
以英才会的入场条件,相信在场的人里,有不少都能说上两句。
毕竟理论不是实践,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呢。
但若论,如何将其隔空摄至面前,再一掌推出去十余丈远。
那就真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够想象的了。
更何况,王戊刚刚的举止根本就不像是打出了一掌。
反而更加像是“摸”了江河一下。
然后擂台上就炸开了一圈气浪,炸得石板碎裂,炸得一个活生生的一流高手直接飞了出去,乃至没了踪影。
也难怪为什么会有人觉得,王戊这根本就是用了“法术”。
毕竟人们总是喜欢用术法,来解释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
所幸御林军的校骑参领,终归是有份眼界的。
在对着擂台杵了一会儿之后,他便宣布了王戊胜出的结果。
这时,王戊也刚好被中明拉着,从擂台上走了下去。
眼前的人是谁,她不认识。
衣服上有股道士的味道,她亦不喜欢。
于是,才刚走下台。
王某人就眉头轻蹙着,甩开了道士的手。
并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直接递还了回去。
“虽然我或许应该谢谢你,不过,我不喜欢领陌生人的情。”
她这样说着。
中明往前走的脚步,也因而顿住。
随即,这道士又神色不明地回过了头,双目凝视着王戊问道。
“你不认识我了?”
此时,他的一对剑眉几乎已经扭在了一起。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晦涩的光芒。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仿佛其接下来的回答会很重要。
王戊与中明到底只见过几面,还是在十二三岁的时候。
加之她对中明的印象也不算深刻,所以自然不可能记得对方的容貌。
至于眼下,面对着一个道士,忽然走到她的跟前,问她认不认识自己。
听着这个问题,王戊当然是不明所以的。
她见过的道士多了去了,哪能那么容易猜到中明的身上。
而且对方的内气看着也不出挑,中正平和,道士的内力基本都是这副模样。
怎么,我有找他算过命吗。
左思右想之下,王戊也不敢乱猜,毕竟认错了人,可比不认得人更加尴尬。
因此等到最后,她亦只能无可奈何地坦诚说道。
“抱歉,我们在哪见过吗?”
听见王戊的话,中明的眼神许是黯淡了一分。
但随即。
他便又“冷淡”地摇了摇头,并清声解释道。
“不,或许我也只是认错了罢。”
他觉得,自己看得足够开。
既然两人已经形同陌路,那也没必要非得叙旧论故。
无声地收下了王戊手中的道袍,中明便默默地转身,走回了自己原先待的地方。
一旁有人注意到了这幅景象。
但也只是在那看着,没说多余的话。
事实上。
此时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到了刚刚的那场比试上。
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于此间能够讨论的事情有很多。
因为他们对王戊确实一无所知。
于是,这里刚有人问。
王戊究竟是哪里人士,生辰八字如何,可曾婚配,又是否心有所属。
那里便有人寻。
王戊今夜下榻何处,平时可否与之接触,姑娘有没有什么欢喜的事物,像是想要找个亲近的角度。
嗯,以上皆是些见色起意的,基本都成不了气候。
馋归馋。
但最多只能逞逞口舌威风。
跟着一阵捕风捉影,听上几首诗词赋颂,自己再半醉不醉地,朦胧做上两场春梦,大致也就能尽兴散去了。
人声嘈杂间,有一首叫做泥美人的诗词传得最广。
大意是感慨那画像与真人的差距之离奇。
差点叫人错失了一番绝代颜色。
不过,亦有一部分人,在认真地谈论王戊的武功。
他们的态度可谓是相当严谨。
几乎将王戊入场后的每一个动作,都做了极其细微的拆解,探讨她是否是真的已经步入了绝顶高手的境界。
还是说,她仍旧只是个停留在桎梏之中的武人。
总之,她不可能是什么一流后期,说她徒有虚名的流言,此时无疑是已经不攻自破了。
了果小和尚,正带着他从街边领回来的女孩,安静地站在角落里。
一边拨动着掌间的佛珠,一边推算着什么事情。
当他见到王戊的时候,那本该波澜不惊的表情,亦有了一丝松动。
显然,其同样没有想到,这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
居然会在这里,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再次出现。
如此,便算是一轮因果吗,他有些理不清楚。
迷踪门的人大多不爱说话。
罗弥看着独自走远的中明,目光幽幽地,松开了腰间的那对峨眉刺。
铜铁相触,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作响。
少年看似人畜无害,甚至是略显木讷的眉眼中,少见地露出了一丝愤慨,同时还带着些许警惕。
对此,中明大概是有感觉的。
但他却并未在意,甚至都没去上心。
只是闭着眼睛重新坐下,盘腿开始了修行。
大泽在思考,要怎么样才能破解王戊的“御风术”。
可惜,他终究是没有亲身地体验过其中的变化。
所以在众多的问题上,都无法给出一个得当的回答。
仅能从自己旁观者的角度。
推测那应当是一种长于摄物的功夫。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凭江河的一流后期的实力,为什么会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如今的王戊,究竟已经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有太多的问题得不到明悟。
必须承认的是,王戊作为一个江湖人,性子切实是非同一般的安分。
乃至于,她当今一朝步入熙攘处,却已无人“识”得其面目。
这女人的身上,着实有一种该死的神秘感。
恰如少林寺的归明大师所说。
想英才会里的一群年轻后生,又哪能经得起她去折腾。
与此同时。
在场的另一批人,也将注意力转移在了王戊的身上。
这些人,起初并不是来观摩英才会的。
他们只是盯上了英雄会。
所以才想着,顺便看看如今的江湖少年。
他们于朝廷的嘴里,被叫做谋逆旧党。
于江湖人的眼中,也不算是名声正当。
并且实际上,他们的追求也绝不善良。
不过就如今这片,人心繁杂的世间。
善与恶,又哪儿有个唯一不变的说法呢。
第七十七章:撞到人要说对不起
“关于那个王戊,你们对她可有了解?”
“知道一点,但并不多。”
“我也是。”
“你们觉得,她的武功如何?”
“不世之才,早年我曾和她有过一次交手。今日之前,我皆当她是年轻一辈的首选,我以为我已经足够高看她了,没想到……”
“方才见她出手时的样子,这女娃,大概已经有绝顶中期的实力了吧。”
“是啊,天下绝顶不过百,能与此人对垒者,约莫仅余二三成。仍可将她当做小辈,力压至取胜的,想来也就只有那么几位人物了。”
“关键是,她还只有十九岁。”
“没错,她还只有十九岁……”
“通知下去吧,计划有变,此人不能为我等所用,就必为我等所杀。”
“知道了。”
“明白。”
人群里,一段段被内气收束着的声音自喧闹中传开。
却又未曾被旁人听去半句。
仿佛于其他人而言,这些声音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然而此时,倘若有一个感知足够敏锐的绝顶高手站在近处,恐怕当即就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逼音成线,这是一种绝顶之后才能使用的技巧。
可刚刚通过这种方式相互交流的声音,起码有七八个。
七八个暗藏杀意的绝顶高手……
天下,到底是安定得太久了。
本该散落在百郡各地的绝顶武人,成批出现,并结伴同行。
仿佛就是在预示着。
某些事情的即将发生。
……
总有人说:世间绝顶约百人,正道邪教各三分,官家御林开六门,留得窄道向云深。
这可能就是朝廷始终忌惮,并想要控制江湖的原因。
不算听龙,明面上,江湖势力假若全部聚集在一起,他们完全可以动摇当朝的政局。
所幸有听龙在做分割,加之人心总有隔阂,故而江湖才没能真的并合。
哪怕是以往,用来推举武林盟主的武林大会,当下也早已被朝廷拿捏了是非。
不过现如今。
虽然那些登记在册的正道,或许是乱不起来了。
可是余下的邪教呢,他们一直在被朝廷围追堵截,到处躲藏又怀恨在心。
这些人如果同流合污,沆瀣一气,那届时又该怎么办。
说到底,天下尚有近半的武人,不在正统之门。
……
待关月之和小锦“走”上山庄的时候,天都已经快暗了。
王戊独自倚靠在山门外的一块石头旁,像是沉沉地打着瞌睡。
几名不知是何门派的弟子碰巧路过,又对着她咽了咽口水。
可能是怨她不顾自己的“狼狈”。
又可能是怪她不知检点羞愧。
关月之直接走了上去,一脑瓜崩敲响了其女的呆头。
“哎哟。”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王戊,冤枉地睁开了眼睛。
她当然是可以躲开这一下的。
她只是清楚自己不该躲而已。
毕竟女人不讲道理,你总不能跟着较劲。
“你倒是好生惬意,一边假寐,一边勾引人家涉世不深的山门弟子。怎么,小狐狸半天不挠人,这就叫骚了?”
关月之的声音,应当是有些气恼的。
哀怨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单手叉腰的红衣女子。
王戊无奈地抓了抓脸颊。
“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亏我好心好意地跑来等你。还有,我先前在山下时就想问了,你的衣服不会都是红色的吧,来来去去地穿,不会腻吗。”
“那也比你这种几天不换一次衣服的人要好。”
听着王戊的话,关月之索性噘起了嘴,随即白了她一眼。
当真是把一位娇贵小姐的气质,演绎得淋漓尽致。
“欸,这你就说错了,我们武林中人呐,功夫高了全身无垢。稍微注意着点儿,一套衣服穿几个月的都有。而我,那就更厉害了,想当年……”
“呸呸呸呸。”
大概是猜到了王戊要说什么,还没等她“炫耀”完,关月之就已经伸出了舌头驱赶道。
“你这泼皮破落户,泥潭里打滚都不知羞,脏死了,别靠近我。”
“嘿嘿。”
笑着对着小锦使了个眼色。
王戊便像是达成了什么目的一般,坐着伸了个懒腰。
“行了,既然你们都来了,那我们且先进去吧。我今天赢了比武,山庄里应该会给我安排食宿。”
至于那些输了的武人,又或者是凑热闹的看客们,夜里便只能和御林军一起露宿了。
所幸校场边的地方够大,人再多些也睡得下。
说起王戊的比试,具体进行得如何。
虽然心下早有预料,但是关月之却还是貌似留心地问道。
“所以呢,你的对手厉不厉害,你怎么赢的?”
“我拍了他一下,然后就赢咯。”
随意地把双手枕在脑后。
王戊悠然地迈步领着路,同时斜仰着身子回答道。
“略,吹牛。”
瞥见她漫不经心的姿态,关月之的眼底亦闪烁着盘算的光彩。
这些天,她对于王戊的揣摩,无疑是愈加深刻且清晰了许多。
回想起先前,自己认为其不过是江湖中的年轻俊杰,这个推测显然是不够准确的。
此人能够战胜五爪,靠得绝不是运气。
可以击溃李怜词更是理所应当。
她如今的实力,明显已经超过了多数人对于其年纪的定义。
与小锦还有自己,所修炼的特殊功法截然不同。
王戊的武功有着实打实的底蕴。
那份天资亦是蛮不讲理。
“砰!”
就在关月之低头思索之际。
一个突然从路边窜出的小厮,猛地撞在了王戊的身上。
王戊本想躲闪,却因为事出突然,没能躲开。
又或者说,她其实是已经躲开了。
但那小厮继而又调转了方向,并最终与她撞了个满怀。
“哎哟。”
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小厮吃痛地叫出了声。
随即,他就看着面前这个冰肌玉骨的女子,面红耳赤的“呆”在了那里。
“你没事吧?”
许是静默了片刻之后。
王戊出声询问了一句。
“啊,没事没事。”
一边这么说着,小厮一边慌张地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裤腿。
“姑娘,对不起啊,我赶时间,冲撞了您还望见谅。”
“嗯,没什么……”
“那我就先告辞了。”胡乱地躬身行了个礼。
小厮又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山道里。
过道上,王戊侧目看着他的背影。
面无表情,像是仍有几分疑虑:
这人的身上倒是看不出内力。
但他为何能“跟上”我的动作。
要知道,王戊刚刚可是下意识地使出半式九宫步。
巧合吗……
嗯?
兀自皱了皱眉头。
小乞丐又转头,将手探进了左边的衣袖。
那里面,此时已然多了一张纸条。
出现得毫无预兆……
第七十八章:说话要说清楚,不然容易产生误会
“怎么了?”
或许是看出了王戊一瞬间的呆滞,关月之站在她的身后开口问道。
“啊,没什么。”默默地收好了纸条,王戊回过头来笑了一下,并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就是感觉被人占了便宜来着。”
“切,说得跟谁稀罕似的,不想再被撞到就看着点路,别总是盯着我家小姐。”
由于关月之自上山之后,就一直在与王戊说话,所以小锦此刻的脸色,已经冷得堪称寒彻了。
叫人光是看着,便不由自主地想打哆嗦。
“啊,你刚才一直在偷看我吗?”
然而听了小锦的话,关月之却一点也没恼。
甚至那脸上的表情,反而变得揶揄了起来。
只见她面朝着王戊,嘴角轻轻地勾着,便像是一只偷了腥以后,翘着尾巴的猫。
见状,小锦身上的“寒意”,当即变得更加凛冽了一些。
还算是懂得审时度势的王戊,只好无奈地挑着眉头。
懒洋洋地背过身去,挥了挥手道。
“我偷看你干嘛,别多想了,快进庄吧。折腾了一天,我肚子都饿了。”
“嗨呀,你别走呀,跟我说说,你看我什么了?”
“我能看你什么,你有的我不都有吗?”
“嘿,这可不一定,你看你这胸口,就不像是个女人。是不是平时布条缠多了,所以影响‘个头’啦?”
“嘶,关月之,你的教养呢,大庭广众的就敢伸手乱碰?”
“王戊,你怎么和我家小姐说话的!”
“嗨,没事没事。不过阿戊啊,你刚刚的意思莫非是,不大庭广众的,咱就可以碰了?”
“小姐!”
“哈哈哈。”
……
山路上,三个姑娘吵吵闹闹的。
路过的江湖人,皆因此间的风情而神情动摇。
有的躲闪,有的张望。
有的闭目不想,有的“落荒而逃”。
另一边。
先前撞了王戊的那个小厮纵身一跃。
于一个没人见到的地方,翩然飞入了山林之中。
该传的话他已经传出去了,接下来便是等了。
宫中的那个皇上,还算是有些手段。
这些年,世道越来越安定,朝中的权谋也趋于平稳。
如此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作为旧党,流落于江湖的某些人既然想要复辟,那就必须得先让这个世间生出乱象。
怎么乱呢?
第一步,无疑是得叫朝廷与江湖开始对立。
像如今这般微妙的平衡关系,绝对不能再继续持续下去了。
所以他们此番的目的,便是想要借着这次武林大会的时机,让二者爆发一次集中性的冲突。
使得江湖这些年对约束的不满,和朝廷这些年对武人的忌惮,皆一口气地摆到台面上来。
好在两边的心中都埋下一颗种子,一颗将会长成参天大树,并诱发恶果的种子。
当然了,此事他们不能自己去做。
毕竟他们得置身事外,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故而,他们打算挪用一个组织的名头,来对英雄会动手。
顺便在暗中,招揽一些可以信任的人手。
……
当今的朝廷啊,没什么大错,对百姓重视,对商户扶持。
姑且算是个善治之世。
可惜,他们坏就坏在,对江湖武人实在是太过严苛了一些。
不许他们收租子,不许他们占地产,不许他们私自成立门派,不许他们扩大势力范围。
律法的枷锁,可谓是第一次,如此实质地套到了江湖人的身上。
甚至近几年,哪怕是绝顶高手当街打杀,有时都得给官府一个交代了。
虽然恣意妄为者仍有,徇私枉法的事,也依然会发生。
但是有人在约束,和上下左右都不管不顾,这到底是两回事。
然而快意恩仇惯了的江湖人,又有谁,会喜欢被绑上这样的“铁链子”呢。
于是,江湖里慢慢地开始怨声载道。
甚至有一些地方势力,还挑拨起了百姓去指桑骂槐。
若非当今朝廷的手腕强硬,这天下,恐怕早就闹翻了。
不过用王戊这个“外地人”的眼光来看。
当下的这种局面,其实也并不复杂。
朝廷,无非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政府。
江湖,无非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原生环境。
那么江湖势力,大概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民间团体。
他们可以是工会野党,可以是黑恶社团,可以是恐怖组织,当然,也可以是金融圈里的资本集群。
他们的手里掌握着威胁政府的力量,所以政府才需要扫黑除恶,抵制谗言,管控资本。
这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江湖势力被限制扩张,就像是政府不会想资本垄断市场。
朝廷控制一些宗门办事,就像是公司也会有国营企业一样。
评判一个政治局面的好坏,到底不应该看它如何对待这些团体,又或者是这些团体的领袖。
而是应该看它所治理的天下中,作为大多数个体的百姓,生活得是否富足安乐。
这个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
人作为一种太过善于,又不够善于思考的动物。
看待一件事物的标准,显然无法详尽于过程,只能以结果来论证。
……
“你先去洗澡,不然不让你进门!”
在被一个士兵,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
王戊就被关月之推到了门外。
随着一句不讲道理的强硬安排,那两扇门扉砰地一关,王戊也只能苦笑着找地方洗澡去了。
路上,她小心地拿出了那张纸条看了看。
发现上面有一行字,内容是:
今夜子时,山中“撞”见仍在此,明月照狮子。
意思是让我,今天晚上去刚才被撞的地方碰面?
啧,现在的人,总爱弄些花里胡哨的,要是我不识字该怎么办?
因为突然有了种,被麻烦给盯上的感觉,所以王戊的心里多少有些闷烦。
不过届时,她还是打算过去看看。
毕竟对方都找上门来了,自己不接招,躲着也没法平事儿不是。
“哎,多事之秋啊……”
一边摇头抱怨着,这倒霉女人一边又伸手,拉住了个路过的小道士。
“欸,小师弟,你知道哪里可以洗澡吗?”
“啊,我,我不知道啊……”
可怜了凭白遭逢“桃花劫”的小道童。
不过是想出来透个气,转头就被奇怪的大姐姐给缠没了劲力。
第七十九章:林间邀约
或许是因为,见王戊她们是三个女子。
所以御林军给她们安排的房间还是蛮大的。
一厅三室,足够叫她们一人一间的住下。
“所以呢。”
屋内的小厅里,关月之神情寡淡地端着一碗茶。
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小锦,语气不轻不重地问道。
“你刚刚可看见什么了?”
她问的自然就是方才,王戊被撞的那一场“意外”。
对于此事,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异常。
但是由于之前,还得在王戊面前做戏,所以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表现出什么过分的疑虑。
然而这并不代表着,她就不想了解其中的实情了。
关月之对谁都会留上了一手,对于王戊当然也不例外。
或者说。
关乎这个暂时被自己带在身边的江湖客。
她的防备反而是最多的。
因为现如今,王戊与她相隔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除了小锦和母亲之外,她还从没让什么人,走到过似其这般的近前。
更不可能与谁发生肢体接触。
打记事起,被她碰过的活物,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所以她的身体触觉总是相当敏感。
再回想起先前,那憨子一上来就“重重”地拍了下她的手背。
这种堪称前所未有的体验,让关月之受了不小的惊吓,却也觉得新奇有趣。
但同时,亦充满了危险。
所以才更不能出现半点问题。
“回小姐。”
应当是预料到了关月之会问什么,小锦在一息思索之后,便恭敬地低头说道。
“那个小厮,好像给王戊塞了一张字条。”
“字条?”
听到这话,关月之的眼神顿时闪过了一丝危险的光芒。
毫无疑问的是,她的疑心病又犯了。
别看她是一个女子,相貌又生得极尽娇艳。
但是作为一个权倾天下之人。
关月之不可置否的,也有着她冷酷无情的一面。
毕竟,她当初与一众兄弟们勾心斗角时,可没少见过人心深处的阴暗。
而她自己,最终也已然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想当年,她以一介女流之身,被当成半个男孩养大。
自幼躲在母亲的冷宫中, 卧薪尝胆十余载。
若非那个男人还算念及旧情,她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最后, 等她排除异己登临高阁时。
却发现, 居然连她最小的弟弟都怀有不臣之心, 准备趁她松懈的间隙,将她毒杀篡位。
从那时起, 她就已经不再相信任何的亲情了。
而她的那个弟弟,也在第二次尝试结党营私的时候,被她封了穴道, 派去招揽了苦雨江嫪。
被封了穴道的人口不能言。
故而,即使是连江嫪自己都不知道。
他在加入听龙时,奉命杀的第一个人,那个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
便是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弟弟。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从来都不假。
有的时候, 哪怕只是想独善其身都没那么容易。
“没错。”
听着关月之的声音, 小锦点头称是。
然而她也不清楚, 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临了, 居然还帮王戊开口解释了一句。
“不过, 王戊应该不认识那个人。这更像是一场针对她所设的局, 与我们无关。”
可能我只是,想还这人之前帮我开脱嫌疑的人情吧。
小锦想。
“哦?”便仿佛是有所察觉地看向了小锦,关月之的眼神中, 一时间没有喜怒。
“为什么这么说?”
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压力压在了身上的小锦, 咬了咬牙继续答道。
“因为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字条的存在, 而是在那小厮离开之后,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并将之藏起来的。”
小锦虽然心有杂念,但是她对关月之所说的情报却是一字不假。
显然她也很清楚, 有什么事,是自己绝对不能做的。
她可以多说, 可以少说。
但是绝对不能不说, 更不能胡说。
一般来说, 只要她说的是实话, 关月之就不会太在乎她是否掺杂了个人的情感。
可惜这次,她终究是猜错了关月之的心思。
关月之的疑心病很重,这是没错。
但同时她的占有欲也很强。
所以此番, 小锦不仅不能骗她,更不能有包庇王戊的想法。
用最简单直白的话来讲,关月之啊,就是不想自己的妹子跟别人好。
心思刁蛮就算了,嘴上还不肯说出来。
所以也怨不得,小锦摸不清她的态度。
毕竟像小锦这种不通人情的角色,又哪里能想到,自家果断狠辣的小姐,居然也会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呢。
不过若是让她知道了,关月之就是想一个人霸着她的“好”。
估计她反而会高兴得蹦起来吧……
“既然你觉得,这是一个设给她的局。那你之后,就负责查明此事了,如何?”
冷冰冰地看着小锦。
关月之的表情,说明她大概是又在闹“别扭”了。
“是。”然而小锦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还以为,是关月之打算宽待此事了。
“另外,去帮我打些热水来,我要洗脚。”
“明白了,小姐,需要我伺候你吗?”
“不用,与其让你来伺候,我不如去叫王戊。”
“啊……”听着这话,小锦顿时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扎了一刀似的,火辣辣的疼。
“你还看着我做什么,去打水啊。”
“是,属,属下知道了……”
这天的小锦,觉得分外委屈。
于是她又想。
果然,像王戊那样的人,以后还是任其自生自灭好了。
夜里。
等到关月之和小锦都睡下的时候,大约已经是晚间的亥时了。
距离子时,尚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熄灭了自己屋里的烛火,王戊便趁着夜色,离开了山庄。
可她却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小锦也穿着夜行衣跟了上来。
此时的小锦,正利用拓气决运转着三鳞的匿踪功夫。因此,除非是王戊心无旁骛地感应,否则根本发现不了她。
要说小锦的实力,虽然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但是她的“弱”,终归也是需要对比的。
虽然她自身因为不能突破的原因,平时所能够发挥出来的内气,只有一流后期的水平。
但是她毕竟拓印过无数高手的招式。
所以哪怕只是使用这些招式与人缠斗,乃至不用功法反转对方的气力,一般的一流桎梏,也根本奈何不了她。
更别提她使用拓气决时,那种不讲道理的遇强则强了。
绝顶后期之下,全无敌手。
拓气决这门功夫,可真不是吹的。
山林里,王戊找到了她之前被撞的地方。
此时的明月正高悬于空中,月光透过枝叶,照在了路旁的一尊石狮子上。
估摸着子时还未到。
石径斜,空留得树影萧条。
第八十章:说话不要说一
“哈~”
本该空无一人的山路上。
王戊独自倚靠在那尊石狮子旁,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两只眼睛都泛着些许水迹,倒也算是一种风情。
她觉得自己出来得有些早了,本该压着点儿过来的,哪怕晚到一些也没什么,甚至还能再睡一觉。
不过她这人通常都不爱迟到。
嗯,昨天的那次不算。
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关月之的刻意“刁难”,她也不会在客栈里“磨蹭”那么久。
小锦隐匿在远处,藏身于一片树丛间。
这个距离,只要她自己别胡乱行事,一般就不会有人能察觉到她的气息。
必须承认的是,三鳞在匿藏行踪这方面,确实颇有一手。
如果不是小锦的拓气决,刚好克制了他的功法,他应当也不会被听龙留住。
至于这么远的距离,小锦能否听清王戊那边的声音,这反而是最不必担心的事情。
毕竟她拓印过的招数,多得数不胜数,想要从里面找出一两门寻声探路的功夫,自然也并不困难。
“沓……”
大概是等到头顶上的月亮,正好行走至了夜空中央的时候。
小锦明确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有点像是什么人走过石板的动静。
却又清晰得不太合理,由远及近,并在一个瞬息之后,忽地出现在了王戊的面前。
“嘶——”
伴随着一片螺旋式的内力凝聚,一阵撕风的声音响起,下午撞着王戊的那个小厮再一次现身。
不过这一次,他的掌间却是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利刃, 继而直直地刺向了王戊的腹部。
一切都与午后的那次插曲一模一样。
王戊站在路上,小厮突然蹿出。
区别在于, 这次小厮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加之那柄利刃。
若是再让对方撞个满怀, 王戊无疑会被开肠破肚。
不过眼下, 这小厮想再撞到王戊,却是没那么简单了。
只见他运转着身法, 脚步如同蛇行般贴近着面前的女子。
利刃被他抱在怀里,藏在身下,只等着发出致命一击。
可王戊的神色, 却始终波澜不惊。
直至最后。
等那小厮离她只有四步远近的时候。
她才用踩踏一般的姿势,向前抬起了一只脚。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气流,猛地汇聚于她的足下。
小厮直接被这一股劲风,扯到了王戊的面前, 接着被其一脚“蹬”在了胸口上。
“砰!”
等到一声闷响隐没, 半圆形的气浪自空中卷过, 树林里,空留下了叶影婆娑。
那小厮已然被王戊踹进了山道的深处, “镶嵌”在一片石板中间, 呈大字型躺着,许是暂时没了意识。
不得不说, 论及近身搏斗, 王戊还真没怕过谁。
刚才的那一脚, 糅合了大风的牵引与横山的倾势。
当年就连庞万山都因之而吃过亏。
老头子将这一招称作是“尥蹶子”,意为王戊不高兴不干活的时候, 总是会用的蠢驴一般的招式。
不过事实上呢,能将大风与横山衔接的如此完美,这一点即使是庞万山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做到。
“呼……”
待到一阵微风吹散了扬起的烟尘。
原本还躺在地上的小厮,忽地消失不见。
随即,三下鼓掌的声音便从密林中传来。
远处, 小锦的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她没有想到,王戊随手施展的一招,居然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同时她亦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硬抗下这一招, 转头又安然无恙。
是的,此刻从林荫中,再次走到了王戊近前的人,正是那个本该昏迷不醒的小厮。
只见他的胸口上,还留有一片肉眼可见的凹陷。但是紧接着,这片凹陷就随着他的呼吸,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这两年,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啊,玉狮子……”
小厮看着王戊,貌似深不可测地笑着,同时负过了双手。
听到这样的一个称呼,王戊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其人便是蓝花巷的空折枝,白嫡。
蓝花巷,这是一个从未在朝廷中,通名登记过的邪教。
但是它的势力却不小,常年活动在江淮两地,表面上做的是红粉生意,背地里,干的却是人命买卖。
此间人和杀生堂一道,并称为江湖上的两大杀手组织。
区别在于,蓝花巷的杀手多为女子,而杀生堂则恰恰相反。
白嫡,是蓝花巷的处置人,空折枝是他的名号。
平时负责打理的事务,就是杀死那些背叛蓝花巷的女子。
此人擅长易容,江湖上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要说王戊为什么会和他认识。
究其原因,便是由于王戊,曾经救过一名想要逃离蓝花巷的女人。
而他亦是在当时,与王戊交手了几次。
王戊没胜,他也没赢。
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有多高,而是因为他的轻功和易容术,实在是难缠至极。
追逐的过程中,白嫡曾在一个雨夜,见到了王戊的真容。
于是他便给王戊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照夜玉狮子。
这个名字着实不算好听。
但是从那之后,他便只叫王戊玉狮子,而且总是想拉王戊进蓝花巷做事。
以至于这个称呼,到后来甚至成了王戊辨识他的一种方式。
“白嫡,你们怎么也来了,这次的武林大会,这么热闹?”
说实话,王戊并不乐意同眼前的人碰面,原因有很多,主要是因为她不太待见对面做的生意。
而且这个“皮条客”着实烦人的紧,还时常听不懂人话,辟如让他别叫自己那什么玉狮子,他就从没听进去过。
如果不是自己拿不下他,她早就把这人捆住,扛着移交官府了。
“公务在身,所以就来逛逛。”
仿佛是有心回答王戊的问题,但白嫡,却并没有把话交代清楚。
随之,他又将手放在脸上一拉,小厮的形象顿时扭曲,最后竟凭空变成了一副中年男子的面貌。
“不过这次的武林大会,确实不算简单。”
就连声音都跟着五官改变了的白嫡,站在树影之间,最后瞥了王戊一眼。
“如果你不想被麻烦缠身的话,就在群龙封山之时,按照规矩行事,别逞英雄。”
“你什么意思?”听着白嫡的话,王戊的眉头皱了皱。
但还没等她继续细问,白嫡就已然自行退后。
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第八十一章:在花了钱的情况下,你大可以相信王戊
群龙封山之时,且照规矩行事。
王戊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却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
另一边,小锦亦觉得有些烦躁。
因为她明白,此事既然与邪教产生了关联,那么关月之,就绝不会再轻易地纵容了。
更何况从那白嫡的口风来看,这一回他们对武林大会的谋划,必然非同小可。
江湖之中,不受约束与统计的邪教,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王戊怎么会和这些人有联系?
眉头深锁着如此想道,小锦看向王戊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警惕。
她与王戊的交情尚不算深。
故而如果有必要,哪怕是要与其分个你死我活,她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甚至光是眼下,她都已经开始衡量起了她与王戊交手的胜算。
毕竟王戊一眼就认出了白嫡,而且,她好像还懂得白嫡所说的规矩。
……
因为白嫡带来的消息过于简短,乃至从某种角度来看,反而更像是一种警告。
所以王戊返回房间的时间,也比预计要早了许多。
趁着天还没亮,她打算再睡一觉。
与此同时,关月之的房间中。
在内气的隔绝之下,小锦亦正向着自家的小姐,禀报着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白嫡,蓝花巷的白嫡吗……”
作为邪教中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
对于白嫡,关月之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此时的她正穿着一身红裙,斜倚在床榻之间, 看着面前半跪着的小锦。
“他与王戊是什么关系?”
“回小姐,此事点睛亦不清楚。”
论及正事, 小锦也放下了自己平时的名字。
“那就去查清楚, 包括蓝花巷的目的, 还有他们是否有同谋。”关月之的神情微冷。
显然,王戊并没有放到台面上的秘密, 让她有些不大欢喜。
“这些江湖人果然没这么安分,群龙封山之时,哼, 一群虫豸,安敢称龙。还想在都城脚下论规矩,他们也配?”
“小姐放心,我这就联系六扇门跟进调查。”小锦仍跪在地上低着头。
身前传来的内气波动,让她明白, 自家的小姐此时确实已经动了怒。
毕竟没有谁, 会喜欢在自己的家门前看见老鼠。
何况这几天, 与她们走得已经算是相当近了的王戊, 居然也与对方有着匪浅的关系。
要知道, 小姐本来还想着重用这人呢。
“另外,如果那个王戊有问题,她就交给你处理了。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下去吧。”
淡淡地挥了挥手,关月之甚至没有听小锦的回复, 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示意她退去。
她所说的处理, 显然不是什么温和的手段。
然而见到自家的小姐,终于与那个开始动摇自己“地位”的王戊决裂。
小锦此时,却又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毕竟她也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见到过关月之,像最近这几天这般轻松自在过了。
可惜当下的关月之, 是又变回了原先的样子, 冷清多疑, 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缓缓地出声答了一句, 小锦默默地躬身退下。
她明白,自家的小姐并不是不愿意相信别人, 而是已经遭受过太多的背叛。
所以只要察觉到一点危险,她就会下意识地,用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不过, 从某种角度来讲,小锦自己也一样。
任何可能会威胁到小姐的存在,她都会抢先一步将之抹除。
无论对方是谁。
……
第二天一早,龙蛇盘口,一群江湖人正聚在那里,手里拿着铜板碎银,银票银锭,凑近喊着自己想买的人名。
像这样的盘子,经常会出现在一些擂台的下面,大家伙买个胜负,玩上两把,也算是凑凑热闹。
当然了,亦有不少人指着它发财。
就比如说今天,便有一场比斗吸引着不少人的目光。
“王戊,我买她胜,五两!”
“我买大泽,五两!”
紫衣门的山河刀大泽,一流桎梏境界,善使一把阔刀。气势浑厚,沉而不拙,一直以来在江湖上都颇有名气。
丐帮的泥美人王戊,近几日出现的黑马,传闻有着绝顶初期的实力,貌如金戈枕美玉,寒铁无情亦有情,可惜竟落了丐帮这滩烂泥。
所幸洗尽铅华之后,其依旧堪称绝色,昨日甚至被一些好事者推上了美人图谱,欲为之作画留名。
此二人,居然能在英才会的第二天就碰上,这无疑是谁都没想到的。
一番热闹之下,这场比试,自然就被推上了今日的盘口当首。
甚至有几个御林军的士兵,都跟着买了几支签子,赌了两手胜负。
由于见识过了昨日江河的下场,所以大多数的人都认为王戊能赢。
丐帮有个“大师姐”、“小师叔”的名声,基本也算是传了开来。
同时,王戊先前与人说的那些瞎话,也在某些个角落悄无声息地酝酿着,等待着有心人去发现。
……
今天的关月之对王戊有些冷淡,笑得都带上了一分距离感。
关于这点,王戊能够看得出来,却猜不透其中的缘由。
毕竟女人的心思,谁又能抓得住呢。
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办好自己的事情,辟如好好地留心一番蓝花巷的动向。
还记得吗,她可是收了关月之银子的。
所以这次的武林大会,无论有什么江湖风波她都可以不管,但她绝不会让关月之出事。
这就是她的江湖规矩。
恰逢此时,英才会的擂台之下。
王戊三人的身边,却是传来了一阵议论的声音。
“欸,你知道吗,今天要碰上的那两个人,就是那个王戊和大泽,他们之间,可是有一段难舍难分的情债孽缘哟。”
“是吗,快快说说,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王戊的脸色一阵发黑。
谁,她和大泽?
能不能再离谱点,直接说我和皇上得了。
她到现在也仅与大泽见过一面。
还只是踢了对方一脚而已。
哪里来的什么情债孽缘?
可人关月之如何知道此事,于是她转而,便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冷漠地横了王戊一眼。
“可以啊,看不出来,你的风流债还真不少呢。”
“呵呵,江湖人嘛,说什么的都有。以前还有人说,当今的皇上是个女的呢,你信吗?”
“信,我为什么不信呢。”
“总之我和大泽没关系……”
无奈地用手扶着额头,王戊同时,在心里默默地给大泽记上了一笔。
待会儿上台,她是不会给对方留什么面子了。
原因无他,这就叫做殃及池鱼。
所以说啊,女人,还真是捉摸不定。
第八十二章:有关于天下第一大帮
今日的英才会,一如昨日那般热闹。
甚至因为比武气氛的渐入佳境,江湖看客们的兴致,也显得高了许多。
人们有的议论着自己买的盘口胜负,有的预测着今年的夺魁人选,有的闲聊着关于选手的传言。
江湖人,好谈天说地,给他们一把瓜子儿,他们就能给你谈个天昏地暗。
如果放在以往,王戊还可能跟着掺和几句,了解了解最近的江湖风声,哪儿紧哪儿徐。
然而今天的王戊,确实没有这个心情去与那些个江湖客掰扯。
她眼下,算是看谁都不对劲儿。
“欸,关月。”
大致是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到众人基本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
聊的聊,逛的逛,修行参悟的不声不响。
擂台上的比武亦已经开始了。
王戊突然侧过身,对着关月之说了一句。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自己凑近关月之的时候,小锦的手,也跟着虚放在了腰间。
那里挂着一把短剑,是她从未在王戊面前展示过的武器。
“有什么事吗?”看着王戊神秘兮兮的样子。
关月之略显疏离地出声询问道。
她也有她的疑虑,这让她的心情无疑失去了之前的明快。
甚至已经没有闲心思,去忧扰自家的“丫头”与王戊之间的牵扯了。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同样会直接下令, 让小锦立刻出手袭杀王戊。
小锦有这个能力,她很清楚。
加之有她在旁干预, 今天即使是庞万山, 恐怕也难以走出这里。
至于小锦的情绪, 那就只能等到之后再做处理了。
此外,今早她亦已经飞书一封, 叫在场的御林军长史留心邪教的动静。
届时这些人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御林军就会出兵镇压。
从某种角度来讲,关月之似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六扇门与御林军的里应外合,足以控制在场的大部分江湖人。
而她自己,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也完全能够安然脱身。
不过就在关月之暗暗提防王戊的时候。
王戊,却是将另一封书信交到了她的手里。
“这次的武林大会,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具体的情况我尚不清楚, 得先去调查一番。这封信你拿着, 如果周遭生变, 我不在你身边, 你就去找少林, 他们会护你周全。另外,小锦, 你也要留心一些,看好你家小姐。”
如此说着, 王戊遂回头, 看了一眼正站在她身后的“锦姑娘”。
这突如其来的对视, 使得小锦当即将手从腰间放下, 接着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
“放心,这事用不着你来交代。”
“嗯……”
大概是隐约注意到了什么, 王戊点了点头,又并未说破任何细节, 只是转身离去,留下了关月之和小锦还站在原地。
“小姐。”
目送着其人走远, 小锦跟到了关月之的身边,像是想问问之后该怎么做。
但是关月之呢,却只是深深地注视着王戊的背影,良久,才收起了手里的信。
“不急,且静观其变便是……”
她有一种预感, 这件事情, 应当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王戊,最初是因为救走了一名前朝余孽,所以才进入了自己的视线的。
不过她似乎也没有要和朝廷撕破脸皮的打算,乃至始终都没有真正的打杀过什么追捕的人手。
而现在,这个人却又被邪教给找上了门。
旧党,邪道,这些人莫非是已经凑到了一起?
那王戊,她在其中到底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她对于我的身份,又是否已经有了猜测。
有太多的问题都尚没有头绪,所以关月之也不想过早地安排好大小事宜。
为变数留一分变数,这是她自儿时便已经学会了的一种手段。
另一边,王戊准备先找几个熟人,打听一下小道消息。
这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她的同门小师侄,江河。
“小江。”
等王戊忽地把手拍在了江河的背后时,这个原本只是坐在伤病区里喝酒的丐帮弟子,着实是被吓了一跳。
“哎哟我去,啊嘶,痛痛痛……”
大概是由于不小心扯到了伤口,江河随即又捂着胸口,倚靠在了身边的墙壁上。
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见到了来的人是王戊,所以直接放松了警惕。
不是说他不想小心行事,而是因为面对着王戊,他明白自己防备了也没用。
故而干脆躺平了。
“小师叔,你过来就不能先打声招呼吗,吓着我了。”
“行了,都几岁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什么时候能稳重点。”
丝毫不顾及形象跨开双腿,用蹲大街的姿势蹲在了江河的身边。
王戊径直从他的手里抓了一把无花果,一边剥着一边说道。
“帮我查个事儿,到时候师叔匀你点青木堂的帮贡,让你明年打鸣儿时,少出几趟远门。”
丐帮的门庭里有帮贡这么一说,具体的,就是可以用之兑换功法,免除繁琐。
而打鸣儿呢,便是帮派委任。
这和寻常的沿街打杂不同,不是私活,属于公务。
毕竟帮里教你武功,你总得给帮里做点贡献。
一群没爹没娘,才七八岁的师弟师妹们,可都还等着口饭吃呢。
像王戊这样自始至终都游走在帮派外面的人,终归是个特例。
而且就算是王戊,每年也都会给帮里寄些银子。
其中,基本会是她往年所得的过半工钱。
可惜她这人性子懒散,赚钱也是有一茬儿没一茬儿的。
这使得她每年寄钱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名字。
丐帮有时候就像是个孤儿院,由长大了的孤儿养没长大的孤儿。
不过江河的武功快突破了,再到处跑会影响他的修行。
帮贡能让他在承接委任时,有挑选的权利,也不必像这次一样,来参加什么费力不讨好的武林大会。
“嗨哟,我就知道师叔你记得我。”
乐呵呵地搓了搓手,江河笑着凑到了王戊的身边,帮王戊捏起了肩。
因为伤势的原因,他现在还没法随意走动,不过托关系打听消息,还是能够做到的。
这里多少提一句,往门派里送钱是不能提升帮贡的。
否则江河,也不至于为帮贡而发愁了。
帮贡只能靠外出“办公”来获取,包括但不限于挣钱的和不挣钱的。
有些江湖委托对于丐帮弟子们来说还不算困难,可有些“凑场面”活儿,他们实在是懒得打理。
辟如这次的英才会。
而王戊,作为青木堂的执事,手里倒是有一笔可以随意调配的“资源”。
……
“嗯。”
惬意地眯着眼睛,王戊任由江河把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里外揉捏着。
倒是一点也不嫌弃人的手脏,甚至还颇为欣慰地夸了一句。
“你小子懂事儿,伤怎么样了,昨天的那一掌有领悟吗?”
“嘿嘿,断了几根肋骨,用内力固定一下就好了,养几天的事儿。至于领悟,算是有一些吧,还未谢过师叔指教。”
“有领悟就好,别怪师叔出手重,记住,玉不琢,不成器。”
“懂,懂,对了师叔,你刚刚说的事儿,具体是个什么说法啊?”
“欸,你凑近些,我跟你说啊……”
看着蹲在角落里的绝代佳人,与邋遢乞丐。
再看着那个乞丐,直接将手放在了美人的肩上捏来捏去。
可美人不仅不气恼,反而还颇为享受地轻笑着,对着其咬耳私语。
温香软玉之间。
哪怕是因为昨日的比试,已经知道此二人的关系。
但是四下的江湖人,这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地攥紧了拳头,咬着牙一同想道。
娘的,丐帮还缺弟子吗。
生活太累了。
我也想当乞丐了!
第八十三章:暴风雨之前并不一定平静
同江河打好了招呼之后。
王戊便去了百花谷的地界儿,此间的女弟子里,倒也有她的一个熟人。
哦,她说的熟人,自然不是那种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像大泽、中明,罗弥那样的,王戊就算是想到了,也不会上门去麻烦人家。
不过这会儿的这个师姐,倒是与她颇有些交情。
所以偶尔托对方帮个小忙,王戊亦乐得贴个情面。
但是由于这位师姐的腿脚过于利索。
故而,王戊没能在百花谷的弟子中直接找到她,左右打听之下,乃终于在龙蛇盘的口子边,寻见了这人的身影。
“透,我说你们听见了没有,三十两,大泽,买大泽!”
人群里,一个大刀阔斧地踩在板凳上的女子,一边卷着两只袖子,一边用力推搡着人群。
该是想凑到下注小厮的身边,抓紧时间博个注码。
听见她喊的人名,王戊直接黑着张脸,闯进了人堆里揪着对方的衣领,不由分说地把她给拉了出来。
“嘿,我去,谁啊!谁啊!什么人敢拦本姑娘的路!”
说实话,别看这女人穿着一身粉,长得也玲珑可爱,然而发起飙来,那真的是和骂街的泼妇没有半点区别。
不过在看到王戊的下一刻,她就立马偃旗息鼓,并讪讪地笑了起来。
“哎哟,这不是王师妹吗, 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同样必须承认的是, 论见风使舵的本事, 一整个百花谷里, 估计也无人能出其左右。
想想以往百花谷教出来的弟子,哪个不是温文尔雅, 知书达理的姑娘,如今却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宗门败类,师门不幸, 说得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了吧。
虽然知道王戊此时,应当是在想着什么很失礼的事情。
但是这位差不多仅有人胸口高的小师姐,却还是乐呵呵地伸出手,自顾自地解下了其人腰间的酒葫芦,接着出声问道。
“欸, 王师妹, 你今天带的是什么酒啊?”
“哦, 洛阳本地的梅子酒。”
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王戊, 随口答了一句。
可转而, 她便又“幡然醒悟”,试图去夺回对方手里的物件儿。
“喂,你拿我的酒做什么, 还给我。”
“嘿嘿,喝一点,我就喝一点,别这么小气嘛。”
灵巧地躲闪着王戊的手掌, 这位百花谷的小师姐,随即便掰开了酒葫芦的盖口。
又将嘴巴含了上去, 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如果此时的近旁, 有人在注意着两人的话,想来定会感叹她们的身法之精妙。
特别是那个粉衣服的“小姑娘”,辗转腾挪之间, 尽然让王戊都有些跟不上她的动作。
要知道, 在这个距离内,王戊完全是可以借九宫步讨巧的。
但就算是这样, 她也没能立刻拿下对面的人, 愣是让其将葫芦里的酒喝掉了大半。
“还我!”
直到三个呼吸之后,王戊才从女子的手里夺回了自家的“宝贝”, 遂气呼呼地,用袖口擦起了那上面的一圈口水。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别就着嘴儿喝,别就着嘴儿喝,非是不听,不嫌脏啊。”
“没事儿,我不嫌弃你的,嗝。”
听着王戊的话,粉衣女子面目酡红地打了一个酒嗝,笑呵呵地说道。
“我嫌弃你!”
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王戊当真是拿这人没有办法。
不然,也不会连丐帮身上最稀罕的随行葫芦都保不住。
原因无他,只因为对方练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百花谷的武功。
而是百花谷里的一块石碑上,刻着的半套残缺武学。
那套武学的年代之久远,如今已经说不清楚具体的来历了。
甚至连名字都没人记得。
只知道在百花谷的传闻中,那大概是八百多年前的一位神偷,所流传下来的功法。
当时的武人,可以修天赐之内气延年益寿,有幸者甚至能够取五百年的寿元。
完全不像是现在的武人。
自先代的一次“断绝”之后,最多就只能活两百岁。
身上还有一道先天桎梏,限制着大多数人登临绝顶。
所以断绝之前留下来的功法,传说都有着莫大的威力。
可惜百花谷的那一套遗留,因为岁月悠久,风侵雨蚀,早就已磨损得没法修炼了。
到目前为止,也只有王戊面前的这名女子,误打误撞地学成了三式,还怎么都教不会别人。
不过即使是这样,论偷东西和溜号的本事,她也绝对是当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存在。
哪怕是王戊,一个不留神也会被其顺手牵羊。
恰似刚才,只是说两句话的功夫,她的酒葫芦差不多便已经空了。
还是那句话,此人进了百花谷,必然是百花谷欠的一笔孽债。
“害,所以说你干嘛将我拉出来呢?”
稍显清静的小路边,粉衣姑娘停下了脚步,挥着手问起了王戊前来缘由。
“我不把你拉出来,难道要看着你在里面送钱吗,三十两买大泽,你不如把银子给我。钱静钱尽,你的名字取得还真不假。”
略显心疼地藏起了自己的小葫芦,王戊忧郁地开口说道。
亏她还好心好意地上前“劝阻”,结果这人直接偷她的酒喝。
不知道丐帮的葫芦似老婆吗。
哪有在别人面前亲人家“老婆”的。
“啧,这怎么能算是送钱呢,你知道大泽现在的赔率是多少吗,搏盘口,搏盘口,讲究的就是一个搏字。”
“你届时要是一个发挥失常,啪嗒,输了,我这不就直接宝马配好鞍,锦衣当褂衫了吗……”
“行了行了,我跟你说个正事儿。”
被钱静烦得头痛的王戊,直接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心里头还想着,到时候就让这人血本无归。
还啪嗒一下的输了,你当比武是买菜呢,我莫不是个假秤砣,说轻就轻说重就重的?
“你说嘛,我听着呢。”
“我要你帮我查些事儿……”
等王戊连着找了几个人,交代完了所有的事宜,日头已经将近午时了。
上午的比试刚好结束,一众江湖人吃着干粮,讨论着些精彩的小段。
比如中明道人的两仪剑,痴绝的横行刀,了因的金刚棍,都小小的亮了个相。
王戊与大泽的比试,在下午的第一场。
比武台上,大泽已然抱着刀在做等待。
比武台下,王戊的小酒葫芦仍在摇摆。
一时间。
该到的人未到,将来的风未来。
第八十四章:所以说点到为止很重要
等王戊赶到比武台的时候。
宣布比武开始的铜锣声刚好敲响。
骁骑参领甚至都没去看她,便自行走下了擂台。
此时的英才会,已经进行了二十余场比试,各种规矩重复说道了数遍,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再去多费口舌。
至于王戊为什么会在两天之内,接连凑上两场比武,只能说她大概是特别倒霉吧。
王戊出现在场中的样子算不上体面,甚至还有些狼狈。
脖颈间沾着些许灰尘,这是江河留下的。
酒葫芦仍揣在怀里,这是被钱静偷怕了。
头发略显散乱,因为之前才穿过了人群。
手背还贴在脸上擦拭着,因为刚刚被一个大娘占了一番便宜。
许是有些不能理解王戊落得这般模样的原因,大泽径自皱了皱眉头。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将手放在了怀中的刀柄上。
擂台下,了果带着他身边的女孩站在近处,平静地等待着比斗结束。
没能亲自对上大泽,他有些遗憾。
但这不影响他,准备去向大泽询问几个疑惑的想法。
无论此后大泽是胜是负。
不过说实在的,了果亦不觉得大泽能够胜过王戊。
原因是他此时依旧无法看透王戊,却已经能够轻易地看透大泽。
自从心中有了明悟之后,了果的武功便精进了许多,如今恐怕是已经后来居上超过了了因。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做过什么引人瞩目的举动,比武也只是点到为止。
乃至给人留下的印象,始终都不算是多么深刻。
大部分的人只知道, 少林寺里除了了因之外,还有一位名叫了果的弟子也颇为优秀。
“大泽, 我姑且先问你一句, 你可曾察觉到此次的英才会, 有何不妥之处?”
兀自整理了一下来时被人挤乱的头发,动手之前, 王戊还是先对着大泽问了一个问题。
“不妥的地方。”许是将眉头又皱紧了一些,大泽沉吟了片刻,转而再次看向了王戊, 老实地说道。
“你会来,这就不大妥当。”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王戊并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而且凭王戊的实力,也不该来参加英才会。
她如果去参加英雄会,所能够夺得的名头无疑会更大。
故而大泽想不明白王戊为什么会来此地, 不过他想与王戊交手, 所以不会问为什么。
“额。”被噎了个哑口无言的王戊用手指勾着自己的发梢, 无意间, 又牵动了场下的一片心猿意马。
“道理是这个道理, 不过大泽,你自己也注意着点,这次的武林大会恐怕有些问题。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 但这些问题,应当与邪教有关。”
主动压低了声音,王戊仅对着面前的大泽提醒道,并未让自己所说的话被场外的人听了去。
倒不是她不想提醒其他人, 而是怕隔墙有耳。
“嗯……”
默然地半垂着眼眸,大泽的神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却又不动声色。
半响, 才重新抬起了眼睛,对着王戊点了点头。
“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说话。”
“好, 那么我赶时间, 我们一招定胜负如何?”
大致尽到了提醒的义务,王戊遂开口提议道。
“固所愿而。”
大泽没有拒绝, 因为他的刀也擅长蓄势而动。
否则, 他亦不会有山河刀的名字。
“如此。”
王戊对着大泽行了一个礼,等着大泽把刀抽出, 继而用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
“六步。”
下一刻, 风动人动。
台下的众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王戊的嘴唇张合了一下,之后,六道残影便相继闪过。
此间的人影姿势各异,但无一不是真假难辨,飘忽不定。
大泽握着刀站在原地,静等着人影踏来,乃双目一睁,抬手劈出了一道烈风。
可还没见那风里的刀发出嘶鸣,在一声震撼人心的巨响过后,在一片烟尘涌现又散去之际。
其间尚未落下的刀刃,便已经颤抖着飞了出去。
龙象功所带来的巨力,几乎可以让了一个人在劲气和力道上,碾压同境界的所有对手。
何况大泽的修为,比王戊还差了许多。
所以他的刀直接被王戊一脚踢得脱手而出,悲鸣翻旋着刺入了校场边的一根旗杆里。
刀光隐没之后,刀柄还在战栗不休。
胜负刹那间便已有分晓。
王戊站在大泽的身边,放下了仍抬着的腿脚。
她踢得很准,只踢飞了大泽的刀,却并未伤到其人半点。
不过大泽的刀却是偏了,以至于那刀气,唯独割开了王戊腿上的布料,却没能伤着她一分一毫。
“呲——”
待到破开的布料丝丝滑落,王戊整条白花花的长腿便都露了出来。
从小腿肚到大腿根,“风景”几乎一览无遗。
“嘶。”
看着那一大片雪白的腿肉,擂台下的江湖人,也不知道是在感慨着招式的威力,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王戊虽然不是一般的女人,但是被一群陌生人盯着腿根子看,那也是会脸红的。
毕竟她那个世界的男人,虽然不怕展露胸膛,但是露腿根,显然还是难免尴尬。
于是片刻之后,感觉到大腿凉嗖嗖的王戊,直接回身一脚,将貌似也想低头的大泽给踢进了一块石壁里。
接着又恼火地,扫视了一圈还在盯着她腿乱瞄的众人,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流氓。”
说罢,就捡起了地上的碎布,遮着腿跑下了擂台。
重生将近二十载,王戊也是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晚节不保。
别的不说,以后这个大泽,在她这里算是留下名字了。
与此同时,今日的大泽也得到了武林中大部分男同胞的敬仰。
更为他日后“六步碎衣刀”的名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看着王戊仓皇逃去的身影,武当山的中明“神情不屑”轻嗤了一声。
这次,可别想他再去送什么衣服了。
不过等他身边的一个小道士,轻笑着与人说那腿真白时。
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即刻便刺落在了其身边。
“心性不稳,抄道德经二十遍,回山之后给我。”
“是。”
中明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小道士也只能低头认栽。
第八十五章:无论怎么说,做人真诚一点总没有错
虽然刚刚的事儿,着实引起了阵不小的风波,但是关于大泽之后的消息,王戊也没再怎么去关注过了。
只是听说,有个带着女孩的和尚找到了他,等和尚离开时,女孩的手里已经多了把匕首般的小刀。
……
关于那个被自己误杀了父亲的女孩,大泽并没有表示太多同情。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地上,听完了事情的起末,与了果替女孩问的问题。
沉默了良久,才将一把贴身佩刀赠予了对方。
他说,女孩可以凭这把刀去紫衣门拜师。
然后,他会等着她来杀他,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
对于这个回答,女孩接受了。
了果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静地思考着,继而带走了想要离开的女孩。
到此为止,这件事在江湖里,似乎是已经有了一个了断。
但是杀与被杀,真的能够称为一种了断吗。
了果还在对着自己发问。
事实上,在过往无数个日夜的不言不语中,他也总是在发问。
……
原本,王戊还想借着下午的时间再去找找白嫡的踪迹。
毕竟这个人的性格古怪,行事风格又诡异多变。
想来他昨夜找到自己,除了所谓的提醒之外, 定然还有别的目的。
然而由于大泽方才的一刀,王戊现在, 已经彻底没了要出门的心情。
甚至都没同关月之与小锦打声招呼, 就提前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待另外两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
她才从偏屋里探出了一个头来, 对着关月之不好意思地问道。
“那什么,关月, 你手边有针线吗,我想借着用一下。”
“针线?”
恰巧将先前的一幕尽收眼底的关月之,看着王戊脸红耳朵热的样子, 不禁“轻佻”地勾了一下嘴角。
“怎么着,你还要自己缝裤子啊,你会吗?”
“怎么不会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句话你听说过吧, 就是从我们丐帮弟子间传出去的, 我们丐帮中人, 每个人都会一两手针线活。”
语气僵硬地在门缝里嘟囔着, 王戊眼下也是真没了办法。
要知道,她可没带什么备用的衣物, 原本那身破烂的衣裳也早已被关月之唠叨得丢掉了。
乃至于就现在,她都还光着腿呢。
再怎么说王戊也是要脸的, 身下凉飕飕的感觉, 着实让她浑身不自在。
“行吧,不过你说巧不巧,倘若你要点别的, 我还真不一定有。所幸就针线盒这东西,我一直都是带在身边的。”
说罢, 关月之便扭头看向了小锦,又抱着手侧了侧脖子道。
“小锦, 去把我的针盒拿出来给她吧。”
“是。”
恭敬地应了一声, 小锦随即便走进了关月之的卧房,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来, 递到了王戊的手里。
同时出声叮嘱道:“小心着点用。”
至于关月之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针线。
王戊只以为这跟她是个富家小姐有关。
然而实际上,关月之的针线其实是用来施展武学的。
她善操丝, 也善飞针术。
不过关于这些,王戊眼下显然还无从得知就是了。
当然,她此时也没这个闲心思去想别的, 啪得一声合上了房门,就匆匆回屋缝起了裤子。
“对了阿戊。”
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关月之转而又故作随意地倚靠在了门边,隔着门扉对着门内的王戊问道。
“你上午说要去查些事情,能跟我说说你都去查了些什么吗?”
听着关月之的问题,小锦张了张嘴巴。
可下一刻,她便在关月之噤声的手势下,重新保持起了沉默。
“啊……”
许是稍微思量了一下,王戊光着腿,坐在床榻间含着准备用来穿针的线头。
之后,乃用一种相对郑重的语气,对着关月之答复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注意到了一些邪教的踪迹。邪教你懂吗,便是那种从未在朝廷里登记过的地方,专门做非法的买卖。不过,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们此番究竟要做什么。总之这几天,你且尽量跟在我和小锦的身边吧,这样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也方便照顾到你。”
见王戊并没有隐瞒自己太多,关月之的眼神中亦淡去了一丝警惕。
可她并没有就此便放松心神,而是继续试探着问道。
“那你查到什么了吗?”
“尚没有什么。”用手里已经被嘴唇含尖了的线头穿着针孔,王戊稍显分心地说了一句。
“但是我已经托我的几个朋友,去探探对面的底子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到时候我再跟你说。”
听着王戊老老实实的语气,关月之终于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仿佛是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倒是不骗我。”
说着,她倚靠在门边的身子,也显得略微悠然了一些。
“我骗你做什么。”扎好了穿入针间的缝线,王戊堪堪舒展了一下腿脚。
一根根葱白的脚趾微微张开,倒也难得有些可爱。
“要知道,你早先可是向我交了银子的。武林大会结束之前,我担保你没事。放心吧,昂。”
“交了银子就这么重要?”意识到王戊似乎格外看重这点,关月之的心里,也生出了一份闲谈的兴致。
“当然重要了。”
理所应当地低着头,王戊拿着已经被撕成了布条的裤腿左右摆弄着。
“呐(港剧腔),我们出来做生意的呢,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不然一笔买卖赚了,往后的买卖也是会黄的。本来我还不是特别看重这东西,可是前段日子,我切实在这上面吃了次亏,所以现在也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还有人能让你吃亏?”
“也不算是吃亏吧,唉,说到底,只能怨我心地太善良。”
“噗呲。”
“喂,你笑什么。”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自己夸自己善良的。”
“啧,所以说你们这些个深闺小姐吧,见识浅薄,而且我实话实说有什么好笑的。哎哟……”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光顾着说话了,被针扎到了手。”
“哈哈,所以说你们这些个江湖人吧,不会弄就别弄,非要强撑门面。算了,还是让我来帮你好了。”
说罢,关月之便推门而入。
下一刻,王戊的声音就变得惊慌了起来。
“哎哎哎,你别进来啊……”
“怎么了,你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嘿哟,刚才远远地还看不清楚,你这腿倒是挺白的哈。粉粉嫩嫩的,嘶,摸着还滑溜,不错不错。”
“你你你出去,喂,你别乱摸啊,给我把手松开,别抓我腿肚子!也别挠我的脚心!嘤……”
“唉,刚刚那声好听,再叫一声来给爷听听。”
“关月之!”
与昨日不同,今日的屋内,倒是显得颇为胡乱。
第八十六章:与人套近乎,需要先了解别人的喜好
等小景意识到房间里的不对,驱身前来,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
碰巧便撞见了王戊因为受不了痒,下意识地将一只脚,踩到了关月之脸上的情形。
所幸王戊还算是有些定力,再怎么说都没有用上内力,只是将那光溜溜的脚丫子抵在了关月之的嘴边,该是想要阻止她继续靠近。
而关月之呢,此时却还带着几分媚态,用一只手抓着姑娘的半只脚踝。
天知道这到底是一副多么“昏庸”的画面。
“王戊,你在做什么!?”
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的小锦,当即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可结果,无疑是使得场面更加混乱了一些。
待到吃晚饭的时候,王戊依旧顶着那般饱受欺辱的神情,一个人哼哼唧唧地坐在角落里怄气。
她的裤子勉强算是缝好了,但细看之下仍然有些歪歪扭扭的,足见关月之的手艺也相当一般。
还不如让我自己来呢,这样咱也不会被个女人摸得两腿发软了。
如此想着,王戊蔫儿蔫儿地低下头,继续扒拉着面前的饭菜。
日子似乎是清闲了下来。
仿佛每一件大事的发生,都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一般。
无论这种沉淀,是热闹非凡中的无声无息,还是空无一人下的暗流涌动。
武林大会的第三天,王戊对上了峨眉派的慈远,同样是一招取胜,这回没出半点意外。
到此为止,她已经是第三次一招制敌了,而且对手还都不弱。
这不禁让人猜测起了她的武功路数。
不过众说纷纭之间, 倒也没谁说得清楚。
只听闻,貌似有一个老汉在讲。
这王戊有一套步法, 一共分为三步。
其一名曰横山, 其二名曰大风, 其三名曰云深处。
此话说得无凭无据,叫周遭皆不明所以。
乃有人问他, 这都是从哪听来的。
然而老汉却又不再多讲了,一段时间里,他就只是坐在那发笑。
笑说我一个山人呐, 上了年纪,脑子也不灵清了,不过是突发奇想,瞎说的而已。
故而又与旁人道,不必理会他, 且任他自言自语去罢。
于是, 便真的没有人再去问他什么了。
这个江湖似乎总是很难记住一些事情, 恰如有些事情总是让它无法忘怀。
不过人大概也是一样的。
就像是此时的王戊, 同样已经忘了点什么。
她忘了去查清楚,那天的白嫡, 究竟是被人派来找她的,还是自己主动来找她的。
这二者虽然都导致了白嫡找到她的结果, 但是中间某些环节的差异,里头所代表的意义, 显然也大不相同。
故而王戊亦没能想到, 在这第三天的夜里, 居然还有别的人会找上她。
……
今天是武林大会的第三天。
入夜之后,山中下了一点小雨。
雨不大,下得时间也不长。
就只是堪堪淋湿了地面和屋檐,随即便停了去。这雨停得难免有些突然, 但因为睡前刚好清静, 所以也没人介意。
约莫又是一个亥时。
“咚咚咚。”
王戊床边的窗户,突然被一阵声音敲响。
此时的王戊,正躺在床榻上和衣而眠。
可能是因为睡惯了大街,所以她睡觉时一向随便, 不脱衣服就躺下那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由于这阵敲打窗户的声音,出现得着实是太过突然,而且又太过诡异了点。
所以即使是随性如她,也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咚咚咚。”窗户再一次被敲动,声音不轻不重。
借着月光,王戊看见了有一个人正站在窗外。
他的身影被光线映了在窗户纸上,显得尤为干瘦佝偻。
“谁啊。”无声地皱了皱眉头,王戊故作镇定地开口问道。
“我。”
外面的人用一种苍老的声线,淡淡地如此回答着,语气也好似平日里的问候。
如果这不是一个深夜,如果隔着窗户的两人,不是还未见面。
略微地感知了一下四周,王戊发现她的房间,已经被一股内气给隔绝了起来。
也就是说,此时两人的对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见。
“白嫡?”仿佛是有所猜测地问了一句。
然而下一刻,她却只得到了一声反问。
“那是谁?”
窗外的人说着,继而便主动推开了窗户。
插在窗沿上的木栓,直接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弹了开来。
这使得窗户,毫无阻碍地被向上推起。
也使得王戊,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那是一个老人,老得面目暗沉。
在山林间清幽的月光下,看上去更是似人非人。
“你是谁?”
半敞着的窗户前,王戊平静地起身,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之后才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与老人相互对视着。
“不好说。”老人摇了摇头,颇为认真地答复道。
恍若他的身份是真的不好说,而不是他不想说。
“那你有什么事吗?”
浅浅地抿了口茶,王戊转而再次问道。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给你带句话。”老人伫立在屋外,良久,干笑着背过了手。
“听说你最近在查我们,刚好,过两天,我们在这地方有一单公务要办。到时候你大可以见机行事,在旁助力。事成之后,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合作?”
听着这个词,王戊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只是兀自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没错。”老人看似慈祥地点了点头。
“我们正在计划一桩事业,左右需要招揽不少人手。你与我们一起,我们自然不会亏待同路人,只要你想,金钱权利,美男面首,任你挑选。”
“啊,是吗……”
听着对方开出的价码,王戊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一些。
“那你可否给我一些考虑的时间?”
见了鬼的美男面首,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会和你们同流合污才怪。
“当然,我们期待你的答复。”
说罢,老人就转过身,慢步离开了。
一如他来时那样,他走时也并未发出半点动静。
而王戊呢,则是仍旧站在自己的房间里。
过了半响,才将手放在窗沿上抹了一下。
“徐州药门吗……”
摩挲着手指间,被沾上的一层无色粉末。
王戊喃喃自语着,眼神闪烁不定。
第八十七章:看着呆的小孩不一定呆
眼下这无色的粉末,是从刚才那个老人的身上散落下来的。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可以麻痹人的感官神经与反应速度,闻一会儿倒是还好。
但若不及时用内气逼出,或者是服用解药的话。
时间长了,其不仅会造成五感的全面衰退,严重的还会叫人产生幻觉。
令对手无法感知周遭的环境,从而使使用者,做到另一种意义上的来无影去无踪。
这种药,算得上是徐州药门的独门秘方。
一般只会出现在药门高手的身上,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的随身“香囊”。
这也是王戊,能够猜到老人与药门有关的原因。
药门,那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地方,一群着了魔的人,动不动就拿人试药,炼药。
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们甚至比冀州的毒宗更加疯狂。
所以王戊并不想和他们产生任何交集,而且她亦不想要什么美男面首。
因此,那老人的邀请她根本就不会去考虑。
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也只是因为王戊想要探探对面的底细而已。
不过这老小子倒也挺精明的,见我不肯下场,他倒也不“撒鹰”,几句话刚说完就走了。
起码再跟我说说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啊,真是……
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戊便重新合上了窗,倒到床上休息去了。
入睡前她又想了想对方所说的“公务”,人说这两天要办,也不知道是明天还是后天。
而且他怎么会不认识白嫡呢,这两人不都是邪道中人吗。
近几年,蓝花巷白折枝的名头应该也不小吧,除非他是什么深山老鬼?
想着想着,王戊的睡意渐深,故而也就懒得再多想了, 反正她此番来的目的便只有拿走块免罪金牌,顺便管好关月之。
其余的, 那些江湖上的恩怨纷扰, 她管不清楚, 也懒得去管。
能查到些什么就查,查不到, 且静观其变便是,就像是那个老人所说的,见机行事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 群龙封山之际。
入睡前,王戊再一次想起来白嫡的话。
封山……
对于这个词,她不知为何, 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
王戊第四天的对手,是迷踪门的罗弥。
不得不说, 罗弥的运气不错。身为一个一流后期的武人,他居然能够走到英才会的第四天,并且与王戊碰上,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知道, 修为比他更高的大泽和慈远,可都在第二天和第三天被淘汰出局了。
嗯, 虽然淘汰他们的也都是王戊就对了。
与罗弥比起来, 这两个人便属于是那种特别倒霉的。
早先的时候, 江河与钱静都给王戊送来了消息,皆说确实是看到了一些邪教的人, 混杂在人群里。
但是关于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也都还没查清楚。
时间太短了,而且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人,武功似乎都不算弱。
一个个滑不溜秋的, 想抓还没那么容易抓住。
站在台上等待对手的一段时间里,王戊环顾了一圈四周。
她确实能够感受到许多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有怀藏色心的,有盯着她腿弯看的, 有盯着她胸前看的, 有盯着她脸蛋……
娘的, 这不都是一种视线吗。
满头黑线地站在擂台上,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感受着他人目光的王戊,终于明确的认识到了一点。
这届的江湖人不大行。
其实论及此事,也不能全怪他们。
主要还是因为大泽先前的那一刀,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了点。
以至于现在,旁人一看到王戊, 就会想起她那条白得晃眼睛的大腿。
值得一提的是,近段时间,王戊甚至已经被一些好事的江湖人,推到了新武林七绝的位子上。
号称腿绝……
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王戊会什么惊世骇俗的腿法呢。
可惜现在的王戊衣服穿得严实,周围的人也没什么能看的地方。
唉,要是谁都能有大泽那样的功夫就好了。
山河一刀,果然名不虚传呐……
约莫是半响的功夫过后,罗弥也拿着他的那对峨眉刺,身形轻盈地跃上了擂台。
见到了眼前的小子,还有那对略显老旧的兵器,王戊自然是回忆起了过去。
虽然她原本也觉得罗弥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却并没有联想到对方的身上。
乃至这会儿,她先是惊讶了一下其在武学上进步的速度。
毕竟十五岁的一流后期,确实也算是相当少见了。
之后,又难免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时间的流逝。
想着不知不觉间,居然连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个子也快要够到她的下巴了。
“戊戊姐,好久不见。”
看着王戊打量着自己的模样,罗弥略显局促地先打了一声招呼。
“是啊,好久不见。”
对此,王戊也笑着点头回应道。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
下一秒。
罗弥竟然直接转身,对着刚准备宣布比武开始的御林军参领出声询问道。
“那个,这位军长,不知我现在可否认输了?”
“当然。”骁骑参领公事公办地给出了回答。
“那我认输。”
几乎没多做犹豫,罗弥便开口说了句。
“你确定吗。”
“我确定。”
“那好,本轮比试结束,王戊胜出。请二位尽快离场,不要影响到下一轮的比武。”
说罢,就有士兵走到台前,请罗弥和王戊离开。
站在一旁的王戊,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关于胜负的事就已经都结束了。
“害,小弥啊,我说你认输做什么,我又不会打伤你,说不定还能指教你一两手呢。真的,你别看我这幅样子,我的武功其实还不赖的。”
比武台下,王戊一边走在人群中,一边对着身后的罗弥“埋怨”着。
不管怎说,认输这种消极的心态,都是不能提倡的。
遇见了儿时的故知,她嘴上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可还没等王戊把话说完,罗弥就已经从背后,一把抱住的她的腰。
接着又将鼻尖抵在了她的肩膀上,语气平淡,不带半点波澜。
却又似乎压抑着情感地说道。
“戊戊姐,我想你了。”
王戊着实是被这一抱吓了一跳,但随即,她便一脸“阴沉”地将手放在了腰间,抓住了罗弥的手腕。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她可不认为,罗弥这个呆头呆脑,天生缺了根弦儿的小子能做出这种事。
“我哥。”
继续抱着王戊,罗弥抬起头对着王戊的耳根,发着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说小孩子撒撒娇没什么,你不会介意的。”
“啊,是吗,你哥在哪。”
“戊戊姐,你更想我哥吗……”
听着王戊的话,罗弥的声音依旧凉薄,但仔细听,应当是还能听出一丝委屈。
“想,我想打他。”
“我哥在迷踪门的队列里,带头的那个就是他。”
“行,你还不给我把手松开。”
“戊戊姐,你抱着软软的,很舒服。”
“但我的拳头可是硬硬的哦(恼)。”
第八十八章:唔唔唔唔
考虑到这段时间,自己还是跟在关月之的身边比较好。
所以王戊,最终并没有去迷踪门找罗陌(痴绝的本名)的麻烦。
只是往罗弥的脑袋上添了一个鼓包(脑瓜崩),就将这个已经学会了装傻充愣的小子给打发走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温柔乡的旖旎,还是脑瓜崩的后劲,罗弥走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不过王戊也算是教会了他一个道理,那就是“大姐姐”的便宜,可不是他这种小毛孩儿能乱占的。
另一边。
关月之仍带着头巾,挤在人堆里,兴致勃勃地听人讲王戊的“过去”。
嘿你真别说,这些个故事还是挺好听的。
像什么王戊打虎啊,潘金莲与王门庆啊,王小乞温酒败英雄啊什么的。
这些皆是从青城派和紫衣门里流传出来的版本,虽然分不清楚真假,但是脍炙人口,谈论起来也足够热闹,所以传播的亦最广。
其次就是百花谷里,说道的恩恩怨怨与痴痴爱爱了。比如丐女寻亲记,西湖青蛇传等等。
那些多是小锦爱听的内容,关月之却没什么兴趣。
等坐在众人中间的江湖人,说到那王乞儿手撕虎皮,做成皮裙的时候。
关月之就被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王戊,伸手给拉走了。
“哎哎哎,你拽我干什么呀,话我还没听完呢。”
被王戊抓着手腕,带到了角落里的关姑娘不满地抱怨了一句,但紧接着她便又好奇地打听了起来。
“不过说真的,你真的在十二岁时, 就徒手打死过一只老虎吗,那条皮裙呢, 你还留着没有, 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没有。”
黑着脸回答着关月之的问题, 现在的王戊,心里便只有一个词, 那就是后悔。
如果非要再仔细形容一下这个词的话,那就是悔不当初,追悔莫及。
“什么没有, 虎皮裙没有还是老虎没有?”
关月之“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都没有!”
王戊“气”得抓起了头发:“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在街上打杂呢。”
“嘿,瞧你这话说的,你现在不也在街上打杂吗。”便仿佛是早有预料一般地笑了一下。
事实上,关月之也没真信那些江湖人的鬼话。
“知道你还逗我!”不满地将手伸进了关月之的头巾里,扯着她的脸颊。
王戊将之当成了一个白面馒头似的左右揉搓着。
“腻知唔知道, 十六遂倚后唔唔唔唔(你知不知道, 十六岁以后就没人敢揉我的脸)……”
由于两片嘴唇都被王戊用手捏在了一起。
以至于最后, 关月之就连一点含糊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只能呜呜地说着话。
“我管别人敢不敢, 反正我敢。”
离谱的是,就这,王戊居然都能听懂她说了什么。
“唔唔唔(你等着)……”因为需要隐藏自己武人的身份, 不能还手的关月之只能站在原地。
一边任由王戊“蹂躏”着,一边“冷声厉色”地威胁道。
“好啊,我等着。”
看着对方河豚鱼一样的姿态,王戊笑着点了点头, 手里倒是欺负得更欢了一些。
啊,关于小锦在哪?
她还在车底, 哦不, 她还坐在不远处的百花谷边听戏。
大概是因为从没听过这么曲折的“戏”,所以自幼于深宫中长大的她,没一会儿就被吸引了过去。
动情之际, 甚至连关月之被人拽走了都未发现。
想来待会儿, 应当是又得挨教训了。
……
与此同时,英雄会的校场之中。
此时还坐在擂台上的人, 是武当山的三道长正闻道士。
作为武当山正字辈的第三位弟子, 他的武功,几乎仅次于他的掌门师兄。
一手传承于断绝前的残剑, 闻来剑法,使得出神入化。
号称剑至人未至, 人来声未来。
意为剑比人快,人比声快。与之交手的人,在听到拔剑的声音时就已经死了。
不过这种快终归是讨了巧的。
大多数的时候,对手之所以听不见声音,只是因为内气的股荡排开了声音而已。
但即使是这样,这套剑法依旧是当今最快的几套剑法之一。
更有人称,它不是残篇时,最后的一招杀招确实能够快过声音。
正闻道人的修为如今正处于绝顶中期,年纪方只有五十来岁。
距离一般武人修为彻底停滞,甚至开始倒退的六十岁,大约还有三四年的光阴。
这段时间,他仍有机会冲击一番绝顶后期。
故而此次前来,就是想要与群雄交手,谋个契机。
如果他能突破,那此世的山巅尽处,日后就要再多一人了。
当今世间,世人所知的绝顶后期一共只有五人。
一人身处武当,一人身处少林,两人逗留于邪门外道,一人受赏自皇宫大内。
还有就是当今圣上,虽然没有绝顶后期的境界。
但其一身,借用醍醐灌顶之法,从历代先帝那传承下来的内力,也足以使人拥有堪比绝顶后期的实力。
(还在被揉脸关月之:唔唔唔唔。)
故而,正闻道人能否突破自身境界,这是一件足以令天下侧目的大事情。
不过深知内情的人,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毕竟决定后期,从来就不是这么好突破的。
否则,天下少说也有二三十个绝顶中期的武人。
那不是一天就能突破一个。
所谓的绝顶后期,哪一个不是举世无双之人,哪一个不是天资近妖之辈。
他们基本在二十五岁之前就已步入绝顶,四十岁左右便能明悟道心,五十岁上下自当登临绝境。
此后乃用一生的时间,谋求那断绝古今的秘密。
企图突破后世的限制,踏足古人的领域。
延长寿元,参破天命。
可惜,往昔今日数百载,都已经没有人能再走到那一步了。
哪怕是绝顶后期的武人,寿命也几乎与常人无异。
就算是当年最近接近参悟的山道人川中子,一身内气近乎凝实,最后也只能在两百年的大限面前黯然仙逝。
……
时间重新回到眼下。
立于校场中央的讲武台上,御林军的副将走到了老将军的身边,担忧地低声问道。
“将军,您说那正闻道人能突破吗?”
“不能。”几乎想都没想,刚刚还像是在打瞌睡的老将军便睁开了眼睛。
“而且这事是你该问的吗,我今早吩咐你办的事做得如何了?”
“属下知错。”明白自己逾越了的副将当即躬身,恭敬地答复道。
“将军之命属下已经办妥,如今三千御林军皆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奉命镇压邪道。”
“好,六扇门那边似乎也有动作,你盯着点,别让煮熟的鸭子被叼走了。”
“是,属下明白。”
第八十九章:统一外在条件,是能够用来筛选内部因素的
讲武台上的老将军仍在看。
比武台上的老道士还在等。
老将军在看老道士退场的时辰。
老道士在等能令他突破的武人。
两人是认识的,自多年以前。
也有过些纠葛,在是非恩怨。
不过他们却都猜错了,待会儿将要发生的事。
那并不是场江湖的风雨,而是片连天的阴云。
……
大概是,在一个天色略显昏暗的时分。
坐在擂台中间的正闻道人,忽地皱了一下眉心。
他感觉到有人要来了,但来的人却不止一个。
很显然,对方不是来比武的。
同行至此,应当是另有目的。
不过来者,却又不似良善。
因为哪怕是擂台下的其他人,此刻也已经感觉到了,有数股咄咄逼人的内力正在临近。
那一股股气势遮天蔽日。
便仿佛是有一队绝顶高手,刚在远处刻意施为,准备铺开声势,好向众人示威。
修为普通的江湖散人,当即开始呼吸困难。
一流上下的武林好汉,面色同样愈加难看。
甚至就连绝顶境界的各派高手,这会儿都已经运转起了内气,抵御着周遭的威逼。
四下的氛围逐渐变得沉闷了起来,无论是英才会的台前,还是英雄会的幕后。
原本还吵吵嚷嚷的闲人看客们,一点点地没了声音,半响,又一个个地抬头,茫然惶恐地张望着天际。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最终,整个武林大会的场地都变得尤为寂静。
“哼!”
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冷哼响起。
讲武台上,御林军的老将一拍座椅独自伫立。
对着天边戾气最盛的一处地方,高声质问道。
“什么人, 敢在天子脚下逞凶生事,当我朝中无人不成!”
“咻!”
下一刻。
连同着一把袭来的飞刀被老将抬手接住。
一个由内气扩散着, 足以令所有人都听清地声音, 幽幽地传开。
“单将军言重了, 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大家皆是效命于陛下, 又何必给我们扣上逞凶生事的帽子。”
说罢,七个黑衣人便已然现身。
其中四人两两相对,分别跃上了英才会左边的伏虎柱, 与英雄会右边的盘龙柱。
自左右,将整个武林大会的校场围堵了起来。
还有三个,各自立于集会的正门、中庭,与偏殿。
彻底封死了能叫人离开的所有去路。
看着这些人的装扮,大会当中, 有几个隐藏在人群里的面孔一脸惊疑。
其间就包括了连云谷的谷主盛乘风。
还有已经重新汇合的小锦与关月之。
不过, 盛乘风很快就调整好了神色, 继而安分守己地低下了头。
作为一个还算聪明的人, 他虽然暂时弄不懂眼下的状况。
但他知道, 有些事情,不去看不去听就最好。
然而对于大多数的江湖人来讲,此时最令他们惊讶的,自然不是那些黑衣人的行头,而是他们展露出来的武功。
七个人,身周劲气四溢, 不遮不掩。摆明了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是七个绝顶高手。
还是出自同一个势力的绝顶高手, 这股力量假若放在江湖上,那就是一个足以媲美武当山和少林寺的顶尖名门。
此时居然横空出世,还貌似是一队效力于朝廷的人马,这怎么能让人不惊讶。
朝廷除了御林军与六扇门之外,居然还留有这样的后手吗。
当真是令人想想就后怕不已。
同一时间, 讲武台上的老将军也眉头深锁。
毫无疑问的是, 眼下的一幕亦出乎了他的预料。
同我等一样听命于陛下……
六扇门的人做事不会如此张扬, 而且出行, 必然会穿着官服。
那他们又是谁?
莫非……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老将的瞳孔微微一缩。
身为御林军的左将军, 官领从三品。
这些年,他也听说过一个词。
一个平时不能去提的名字。
但是那些人,做事不应该更加隐秘吗?
如今这般, 到底是什么情况?
或许是猜出了老将军的疑虑,站在正门大殿上的黑衣人微微躬身。
再次传声说道。
“单将军,飞刀上是陛下亲自写的手谕,验过之后,事情的原委你自会明了,我等届时,也需要你们御林军的配合。”
听着黑衣人说的话,老将军乃注意到了飞刀上的一块黄绢。
将之解下一看,上面就写着四个字:彻查乱党。
收尾处是皇上的随身信印。
东西不假,老将军认得出来。
再加上他前日,刚收到过皇上的密令,让他戒备邪教与叛逆。
(第八十二章曾有提及,关月之因为怀疑王戊,所以寄了一封信给御林军。)
故而在看到了这封手谕的时候,他就已经对来人的身份信了八成。
虽然不喜对方的行事风格,而且在几处细节上仍有不解。
但最终,老将军还是收起了黄绢,并对着远处的黑衣人抱拳行礼道。
“既然是同为当今臣子,那阁下就放手做事去吧,御林军会配合的。”
“如此,便多谢老将军了。”
回礼之际,黑衣人的目光闪烁,一张被他戴在脸上的铁面,兀自于阳光下反射着几分寒意。
……
站在英才会场中的王戊,注视着眼前的变故,微微有些发愣。
因为她见过那些黑衣人的装束,在第一次救下宁缺儿的夜里。
当时的那个“采花贼”,穿的就是这套打扮。
黑衣,铁面,相同的暗器与长剑。
一眼看去,二者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令人找不到半点差别。
“小姐,这是……”
王戊的身后,小锦几乎是第一时间给关月之发出了传音。
而关月之的神情,此时也已然从惊愕,变作了严峻。
“听龙里有消息流出去了,点睛,你试着凑近一些,去看看他们的衣物。”
“注意这些人的袖口上,从左至右,第三种和第七种的纹样分别是什么,看清了就回来告诉我,这很重要。”
“另外,找机会通知御林军和六扇门的人。说事态有变,立刻以叛党之名围剿这七个听龙。”
“可是小姐,这些人的手上有黄谕,御林军和六扇门不信我们该怎么办?”
“那也不能让他们信错了人,快去。”
“是。”
第九十章:图穷匕见
来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听龙。
关月之知道这一点。
因为除去小锦和庞万山之外,听龙一共还有十一个人。
其中仅有两人尚停留于绝顶初期的境界,其他的皆是绝顶中期。
他们全部是经过层层审核,被“挑选”出来的武人。
手里头不干净,掌握着一定的势力,身份不易被察觉,还可能对朝廷产生威胁,是必要被控制住的不确定因素。
而眼前的七个“听龙”之中,足足有六个,都仍未突破绝顶初期。
听龙没这么弱。
关月之知道,小锦知道,但是在场的却没几个人知道。
更何况,六个绝顶初期加一个绝顶中期境界的武人,对于大多数的江湖势力来说,也已经足够具有威慑力了。
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张底牌,亦能让大部分人相信,他们是朝廷留藏的后手。
对此,关月之尚猜不透其人的目的。
但这些人怎么会知道听龙的事,还清楚听龙出行的装扮,亦懂得听龙内部的武功?
而且他们的手里为什么会有自己的黄谕?
关于这些问题,关月之只能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听龙之中出了叛徒。
所以她才会让小锦去看看那些人衣袖上的花纹。
一直以来,听龙里都有这么几条规矩,是成员们没法彻底想明白的。
其中之一,即他们为什么要统一制服。
事实上,他们的那身行头,也可以被当作是一种标记。
虽然从大体上看,每一个听龙的服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它们皆隐藏着根本性的不同。
当然除了服饰之外,听龙在其他方面也都是这般。
一致又不一致。
如此,倘若有人不要命,试图公开听龙的秘密。
那么关月之便能通过对这些细节的分析, 第一时间查出此人是谁。
恰如袖口间的纹案。
假使眼前的这些人真的想要扮好听龙,又事无巨细地仿照了一切。
这样只要看过他们的衣服, 关月之就能知道是哪一个, 或者是哪几个听龙出了问题。
另一边。
王戊此时尚在诧异那些“意外来客”的打扮。
结果下一刻, 远处依旧站在正殿上的黑衣人,便已经转过了身来。
对着在场的江湖人运起内力, 朗声说了一句更叫她意外的话。
“在座诸位,多有打扰,我等乃皇上身边的近前侍卫, 听龙奉从。今日至此,别无他求,只望查明一些小事。此番武林大会,规模甚大,朝廷本该祝贺。然皇上听闻, 群雄之中亦有宵小, 疑见邪教作乱, 更有旧国残党。故派我等前来, 探个究竟。还望诸位行个方便,我等办完了事情, 也好回去交差。”
听龙。
王戊明确地听清了这两个字, 也即刻便想起了关月之送她的那块玉牌。
甚至这枚玉牌,此时就别在她的腰间。
将之取下一看, 振翅欲飞的孔雀身边, 那两个字仿佛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瞬间,像是想通了许多事情的王戊,扯着嘴巴苦笑了一下。
她没想到, 自己当时随意念及的一句笑话,如今竟然真的应验了。
这关月之, 居然真的和皇家有关系。
无奈地转过头, 看向了身后带着的姑娘。
紧接着,王戊便见到了女子正一脸凝重地静立在那, 而刚回来的小锦,却又已经不知了去向。
大概是注意到了王戊的视线,看着这人手持玉牌的样子, 关月之亦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
她并没有说太多的话, 只是微不可查地垂了垂眼睛,继而对着王戊点了点头。
“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说吧。”
“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再次察觉到事情不对的王戊, 又故作轻松地抛了两下手中的牌子。
“本来,我是想将它直接还给你的。但这会儿,我又觉得我得再借它一段时间了,你不介意吧?”
此刻的王戊莫名有一种感觉,她之后或许会用上这东西。
“你拿着吧,反正都已经送给你了。”
对于这些小事,关月之当然并不介意,她现在更在意的,还是那些突然到来的人究竟要做什么。
事情还再继续,自御林军和七个绝顶高手的注视下,两个校场的江湖人重新被聚集到了一起。
这里毕竟是洛阳城郊,没有人敢当众触朝廷的霉头。
所以即使是有再大的不满,当下的江湖人,也还是压抑着心中的脾气。
人群变作了乌泱泱的一片,更显得拥挤了一些。
“多谢各位的协助。”
见到此情此景,领头的黑衣人满意地笑了一下,随后又对着众人要求道。
“现在,请在场的绝顶高手上前,配合我等自封功力。放心,这只是为了防止苟且在暗中叛党逃离,等事情一结束,我们就会立刻帮各位解封。”
“你说什么!?”
然而,视功力大过性命的江湖人,又怎么能接受这种解释。
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怒目圆睁地对着黑衣人厉声呵斥道。
“你是想叫我辈任人宰割不成,你们这帮朝廷鹰犬,莫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这场面,欲要借助此举铲除异己!”
“就是!”
“我们不答应!”
“不答应!”
一些同样有此担忧的江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的武功,基本都没有踏入绝顶境界,可他们都还指着那些绝顶境界的武人撑腰呢。
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哪有人在临阵前自断手脚的说法。
与此同时,人群中大多数的绝顶高手亦眉头深锁。
他们当然也不想被封住修为,这种事情,等于是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别人的手里,一般人谁能放心。
但他们也不希望公开和朝廷作对。
毕竟朝廷的势力,本就能压服他们任何一家,再加上现在新出来的这七个人,眼下官府的水到底有多深,想来根本没人能说得清楚。
所以,此时的他们同样不确定该怎么办。
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只能干坐着,任由着场面吵嚷。
“唰!”
直到天光之下,一道血光乍现。
所有的声音顿时寂静,死一般的无声无息。
就连关月之的瞳孔,霎时间都缩成了针眼的大小。
因为她似乎,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些“听龙”的目的。
今日一个不好,恐怕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第九十一章:你们的听龙令那都是母的,我这块可是公的
当今世上,除了皇家与听龙内部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见过听龙。
毕竟见过他们的闲杂人等,差不多都已经死了。
而听龙里的规矩,自然也没什么人知道。
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听说这个名字。
至于听说过它的呢,通常亦不过是有所耳闻,深知忌讳,却又不明所以。
哪怕是如同李怜词那般的皇室旁系,也仅仅只了解一些最浅显的内幕而已。
故而,无论是御林军,还是江湖人,此刻都没法分辨这些听龙的身份,只知道他们确实有皇上的手谕。
亦是因为这点,所以御林军此时必须配合对方行事,在他们能够证实这些人的身份有问题之前。
老将军多留了一个心眼,暗中派遣了一名部下返回洛阳城,想要明确一下情况。
但这来回也是需要时间的。
算上通途流程,至少半天之内,谁也没法得到什么准确的消息。
所以,眼前手持黄谕的“听龙”只要别做什么威胁朝纲的事,御林军都不会阻止。
不然如果因此而放跑了乱党,那他们也难辞其咎。
封人内力。
这毫无疑问并不是一件小事。
特别是对于绝顶高手来说,想要封死他们的修为,那无疑需要非常复杂的手段。
过程中但凡出现一丝差错,都可能会给人留下难以治愈的隐患。
辟如说是正闻道人,如果他此番被封了内力,那他这辈子, 恐怕就再没有突破的可能了。
所以他必定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这时候如果听龙仍执意坚持,那么朝廷与江湖势力之间, 就避免不了地要发生一些争端。
御林军的老将军尚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场面。
所以当一众江湖人起身抗议的时候, 他始终都没有叫御林军上前镇压。
可惜他同样没能料到, 不过是眨眼之间,“听龙”, 居然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什么事呢?
他们杀了一个人。
杀了那个带头说话的江湖人。
一剑抹断了脖子,出招干净利落。
旁人甚至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一个黑衣人, 就已经站在了那个江湖客的身后,平静地收起了长剑。
鲜血洒在了地上,溅在了几个人的眉间。
捂着喉咙的江湖人,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没有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 朝廷的人竟然会直接对他出手。
更没有想到, 这一出手竟然就是杀招。
根本没打算给他留半点分说的余地。
“砰!”
等到死去的江湖人睁着眼睛, 摔倒在地的时候。
四周仍旧是一片死寂。
“此番乱党所图甚大, 纠察之事牵连甚广,一个不好, 便又是一场二十年前的谋逆。”
缓缓地, 将剑柄上的一滴血迹擦除,杀了人的“听龙”回过了头来, 铁面上的獠牙显得更加狰狞了一些。
“由此, 谁再敢聚众闹事,挑拨是非,我等皆会以叛党之名, 将尔等就地格杀。”
这句话说来的语气不重,但那声音却像是北地寒风一般, 在众人的耳边幽幽回响。
这下, 即使是始终在看戏的归明和尚等人,神情也已经变得严肃了起来。
毕竟出了人命, 这事就不好善了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于,一个不代表任何势力的绝顶高手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内气隐隐汇聚,仿佛不得到一个合理答复, 就准备出手暴起。
“还听不懂吗?”
黑衣人转过了身来, 目光透过铁面,冰冷地落在了这位闲散的身上。
口吻之间尽是不屑, 接着, 又环顾了一圈众人说道。
“那我就再说得直白一点。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坐下,配合我等调查!否则,杀无赦!”
话音传响,他身上绝顶中期的气势也跟着弥漫全场,压得众人心头一紧。
也压得一个个江湖人,再无法抑制住胸中的怒气。
“这事,我觉得还有待商议。”
一个绝顶高手站了起来。
“没错,自封内力对我等来说,与自折修为无甚区别。只凭你的一面之词,我们还不能相信这就是朝廷的意思。”
又一个绝顶高手跟着说道。
“就算是,我们也不可能甘做一盘刀下鱼肉。倘若你们另有所图,暗中操弄,这天下好汉不是要折损大半?”
最后这位绝顶高手的表态,倒是有些不同寻常。
仿佛是意图继续煽风点火。
事实应当也的确如此。
如今的假听龙,可不只有明面上的这一批人。
还有一批人,是隐藏在人群里的。
他们要做的就是操纵风向。
使人们对“听龙”身份的怀疑,变成对朝廷压迫的抗拒。
继而,引发一场不可逆转的冲突。
“没错,你们朝廷平日里限制我等的还不够多吗,如今居然还要我们自废武功,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于是又有人说道。
场面再次变得混乱了起来。
区别是,这一次领头的人皆是绝顶高手。
言辞之间的嘈杂乱象,可不会再像先前那般被轻易地压制下去了。
“砰!”
也不知道是从哪边先开始的,有“江湖人”袭击了御林军的士兵,似乎是想借此机会逃窜出去。
然而身负武功的御林军卒,又怎么是易与之辈。
双方当即开始刀剑相向地对峙了起来。
老将军第一时间命人阻止,御林军才算是有所克制。
但这时,已经有许多人受了伤。
场面的混乱,更是已然接近哗变。
一股股内气在校场中肆虐着,仿佛哪里都有人在交手似的,令众人根本没法保持镇定。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江湖人和朝廷的官兵,似乎就有了要短兵相接的趋势。
……
人群中,关月之紧紧地攥着拳头。
她在想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解决眼下的这种状况。
可无论怎么做,似乎都没有出路。
除非有另一批听龙站出来,去与在场的“听龙”辩驳真伪。
但是真正的听龙,又怎么可能会愿意现身到台面上呢。
他们又不是假的,他们只能在暗中行事。
何况以关月之现在的身份,也没法直接差遣人手。
要亲自入场吗,这不可能,她的内气太过显眼了,很容易就会被人看出端倪。
小锦,独自也做不到同时对付多名绝顶高手。
不能让江湖人同御林军厮杀起来,关月之深知这一点。
但在这短短的一刻时间里,她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去加以制止了。
直到一只手,突然从她的背后探出,并自顾自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感觉,就像是多日前的那次冒犯,令关月之的身子都不禁一颤。
“关月,那些人的身份是真的吗?”
王戊的声音,恰好在她的耳畔淡淡地响起。
“不是。”
伴随着一阵短暂的失神,关月之下意识地出声答道。
“这样,我清楚了。”
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王戊又笑着,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揉了两下。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这场面乱不起来,你且莫怕……”
第九十二章:名动天下(有四千多字的,但确实是不好分,抱歉,苦笑)
你且莫怕……
关月之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听见过这句话了。
又或者说,真的有人对她说起过这句话吗。
应该是没有的,至少在她的记忆中。
毕竟从儿时起,她就被母亲教导着,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什么又叫做苟且偷生。
稍微长大些的时候,她的父皇又教会了她,做事要深藏不露,报仇要静待时机。
冷宫中的母亲从来就不能保护她,而皇位上的父亲,也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抓住就能活下去,抓不住就会死的机会。
因此,关月之从未想过依靠别人。
也从未觉得自己会害怕。
如果此时,她的手仍没有一丝的颤抖。
如果现在,她真的并未感觉到半点的慌乱。。
她应该更能让自己相信这一点。
可是,她的心跳的确是会加快的。
她的呼吸也同样会变得沉重。
少有人生来就不会害怕,关月之显然还不在此列,她或许只是习惯了这样的一种感觉罢了。
她或许,只是不能害怕而已。
所以在面对王戊的安抚时。
这姑娘第一时间便冷声反驳道。
“我没有害怕。”
“是,你没有怕。”
哪知,王戊根本就没有坚持,而是笑着眨了眨眼睛,伸手把她的脸颊扯歪了一些。
“那你就开心点, 准备看着我,名动天下吧……”
……
现在的王戊, 一共知道三件事。
第一, 关月之八成是皇家的人, 因为她有那块玉质的听龙牌。同时,可以带着一位绝顶高手出行的家世, 似乎也在说明着这一点。
第二,面前的听龙侍卫是假的,这是关月之刚刚亲口承认的事。
第三, 无论这些黑衣人的来头如何,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在挑拨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关系,意图让众人展开厮杀,其心可诛。
那么, 结合以上三点, 王戊所要做的事情就很明了了。
于情于理, 她都应该阻止贼子宵小妖言惑众。
于公于私, 她都不能坐视一众军民血染当场。
“诸位且慢!”
下一刻, 一声大喝震荡云霄。
刹那间, 滚滚内气席卷校场。
老将军用来指挥军队的令旗, 停在了半空中。
黑衣人还想继续杀人的刀剑, 躲回了鞘匣里。
绝顶高手们各自涌出的内气,收着将现未现。
原本已经惴惴不安, 想要动手分说的武人与兵卒们, 这刻都被震得愣了一下。
众人纷纷侧目, 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见到的,却是一位容资绝艳的女子, 慵懒地举着一块玉牌,慢步走来。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先讨论一下, 最初的那个问题。”
一路笔直地向前走着,王戊的身上, 缓缓地升起了一股气势。
这股气势, 与在场的那些绝顶高手比起来, 就像是狼入羊圈,摧枯拉朽地撕开了他们的内气,长驱直入地逼至了他们的额顶。
压得四下所有人都心神不宁。
更是消弭了左右的争斗之心。
毕竟铃鹿可不会在老虎的面前较劲。
这便是龙象功的凶悍之处,境界之内, 没人能制住它的蛮不讲理。以至于一个不慎, 这内力还会反噬自己。
待王戊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黑衣人的身上时,她平常温和的眼神都变得寒意凛冽了起来。
就像是一头嗜血的雌狮,正在挑选它的下一只猎物。
“你们说你们皆是听龙,那我这个听龙,如今又该怎么自处。纠查乱党是让你们当众杀人的吗!还杀无赦,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目无王法口吐狂言的!一个个藏头露尾,不辨是非的东西,不是鼠辈就是酒囊饭袋!安敢在此挑拨人心,还不上来通报姓名!”
一顿不带喘息的臭骂,直接将场面骂没了声音。
更是把江湖与朝廷的事情,转头变成了朝廷与朝廷的事情。
这下,要么是朝廷内部出了细作。
要么,是官兵上下皆为废物。
毕竟一下子蹦出了两伙听龙。
如果不是一真一假,那就是闹了一场乌龙。
无论怎么说,江湖人都有热闹可以看了。
而御林军呢,则是被折腾得头都大了。
“嘶,那个不是丐帮的王戊吗。”
“她也是皇上的近卫?”
“不是,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分不清是兵是民的人群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扩散了开来。
“这位姑娘。”大概是迟疑了片刻,讲武台上的老将军终于出声,对着台下的王戊沉沉喊道。
“你说你是听龙侍卫,你可有信物。”
“当然,接好了。”
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应当没有问题,王戊随手,就将自己的玉牌给甩了过去。
“啪。”
御林军的老将到底也是个绝顶武人,抬手便接住了这记势大力沉的“投石”。
将之拿到近前一看,老将的神情当即顿住。
“你认不认识都无所谓……”
正担心对方没见过这东西的王戊,刚想开口给自己圆场。
哪知下一刻,老将军就已经惶恐地抬手,躬身行礼道。
“不,我认识这东西,这是皇上的亲令腰牌,御林军左将,骁骑参将单元奎,见过皇使。”
单元奎的这般作态,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听龙作为禁卫,顶多与他平级,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尊敬。
但手持皇令的人,在奉命期间,身份理论上要高于所有官职,故而他也不得不上心。
起码,在这块令牌有作假的嫌疑之前。
皇上的腰牌,还是令牌……
听到这句话地王戊,差点两腿一软,摔坐在地上。
她知道关月之的来头不小,但真没想到,她和皇上的关系居然会这么好。
好到敢拿着人家的令牌出来当石头送,然后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疯了吧,皇上的东西那是能乱送的吗,也不怕把我给害死!
不过罢了。
好巧不巧,这样我的排场也足够大了。
眼下的小乞儿,无疑已经成了场中,明面上地位最高的人。
“嗯。”
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王戊清高淡泊地负手举步。
径直走到了那个,刚刚杀了人的黑衣头领面前。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们究竟是哪支听龙,又是受了谁的命令,怎会到此作乱,坏我布局?”
这,听龙还有分支的吗?
不明所以的人都懵了。
“我……你……”
不过黑衣首领现在也是懵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撞见了正主,还是遇见了“同行”。
“啧!”
目露凶光地再次驱身,横冲直撞地履足逼近。
王戊明摆着一副不耐烦的姿态。
接着更是抬手扯出了一片狂风,毫无预兆地,将一巴掌扇在了这人的铁面上。
“砰!”
霎时间,好似洪钟震动,一股呼啸不止的气流平地翻涌,拽着众人的衣袍颤抖不休。
这记如同山崩般的掌掴,叫得地上的烟尘都一扫而空。
也使得黑衣首领的身子原地飞起,打着旋,高抛出了半丈有余。
最后才跟着风停,一头栽倒在地。
“咳啊!”
硬生生地咳出了一口鲜血,污黑的血迹顺着铁面流下,滴落汇聚,触目惊心。
待到尘埃落定,此人依旧呆呆地趴在那里。
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的色彩。
因为头箍的原因,他的铁面并没有被拍落。
但是其脸侧凹陷的掌印,显然已经说明了方才那掌的威力。
两旁的众人这会儿都默契地退后了一步。
他们皆有些被吓到了。
那可是个绝顶高手啊。
皇宫禁卫平常都是这么挨训的吗。
那修为没到绝顶的人,还不得被活活打死。
“你!”
大概是终于回过了神来,黑衣头领刚想起身,给面前的人一个教训。
可紧接着,一只葱白的手指,就已经从侧面点住了他的额头。
继而把他的头按着,砰的一声戳进了沾血的石板里。
“你什么你,连答句话都支支吾吾,见到特使也不参不拜。无能无礼,无法无天,成何体统!听龙里怎会有你这样的败类!啊?”
“当!当!当!”
说着,王戊甚至蹲在了其身前,继续用手指对着那铁面连戳了三下。
每一下都有肉眼可见的劲气回荡,戳得铁面扭曲歪斜。
“够了!”
总算是运起了一丝内气的黑衣首领抽身退开,站在一边,眼神怨毒地盯着王戊说道。
“你说你是听龙特使,那你为何不穿听龙的服饰,还有你的铁面呢,怎么不戴铁面出行,竟敢当众显露真名?”
“哦?”
哪知他这不问倒是还好,一问,王戊的眼神立刻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你不认识我?”
“我。”黑衣首领被唬得又愣了一下。
我应该认识她吗?
“我知道你叫王戊。”他想了想,遂补充了一句。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重身份,身为听龙,你居然不认识我……”
语气幽幽地低头说着,王戊揉着自己的手腕,从地上站了起来。
娘的,那铁面的质量还真好。
“我说呢,手持黄谕的听龙,怎么会像你们这样办事。看来,你们连酒囊饭袋都不是,而是一群心思险恶的奸邪宵小啊。”
话至此处,王戊身上的凶狠已经再藏不住。
一道道内气,恍若古木盘根似的,层层攀附到了她的身上。
呼吸之间,就像是织成了一头莽荒巨兽,在那里张牙舞爪,低声嘶吼。
扰得人心胆怯,不敢上前。
“那正好,今日我人既然在此,权且替枉死者讨个公道,也给在座的江湖豪杰一个交代。”
“哼,黄毛丫头,胆大包天,莫非以为凭你一人就能偷梁换柱,颠倒黑白了不成,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明白形势已有分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黑衣首领直接抽出了佩剑,同时头也不回地,对着讲武台上的老将军出声喝道。
“单将军,还请协助我等,诛杀此寮!”
“也对。”王戊亦摆出了一副刚醒悟过来的神态,侧目看向了御林军的老将问道。
“单将军,你的意思呢?”
“这是你们听龙的家事,我们御林军不解详情,着实不好出手,还请二位勿怪。”
身为御林军的左将军,单元奎当然不可能只是个莽夫,客气地露出了一个假笑,他便做出了表态。
这场乱象,他根本没有插手的理由。
“如此也罢,你们御林军就在一旁看着吧,且待我等将这乱党拿下,再另做审问。来人,结阵!”
伴着黑衣首领的话音落下,其余的六个绝顶高手同时闪身,出现在了王戊的身边。
一瞬间,校场中央直接被分割出了一块地方。
是七个绝顶境界的武人,准备共同对一位桃李年华的女子出手。
这般厚颜无耻的作态,倒是很符合众人对御前侍卫的想象。
……
那你就开心一点,准备看着我,名动天下吧。
戴着头巾,站在人潮里的关月之,这才知道了王戊的打算。
那浑人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能成功指认“听龙”。
而是欲要凭借一己之力。
孤身降服这七条“恶兽”。
这事难吗,很难。
至少关月之自己,就没有把握能做到这一点。要知道,她可是有着堪比绝顶后期的实力的。
七个绝顶高手相互配合,再辅以阵法,他们所能施展出来的武功,已经从量变产生了质变。
除了真正的绝顶后期之外,天下几乎无人,可以独自抵御这种场面。
那家伙她疯了吗,她凭什么。
关月之想不明白,王戊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
就像是她不会懂,在某一个年代里,在某一些人心中的那个侠字。
路见不平我自去。
天倾无人我来举。
毫无疑问的是,王戊此刻,根本就没去想过后果。
她只是兴奋,兴奋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做上一件像是大侠一样的事情。
不过关月之,倒是在片刻之后想到了另外一个理由。
她莫不是,为了我……
这样的一个想法,当即让女子的心跳一滞,甚至就连嘴唇,都下意识地轻轻抿起。
不会吧,应该不会……
关月之这会儿,大概有些慌乱的。
从她无处安放的双手上面,基本就能看出她的心情。
不过此时,显然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就是了。
另一边,七个绝顶武人已经似要动手。
乱象里,几名江湖儿女,也各自握住了兵器。
第九十三章:困龙缠身
要说王戊,如今是否已经步入了绝顶后期的境界。
这当然并没有。
虽然庞万山的确说过,她是一个练武的天纵奇才,但老头子可没说过,自己的徒弟是个妖怪。
绝顶后期从来就不是这么好突破的,想要到达那种境界,仅凭单纯的天赋可远远不够。
王戊的内气还差些火候,根基也太过浅薄。
庞万山曾粗略地帮她估算过,以她眼下提炼内气的速度,想要晋升绝顶后期,起码还需要十个年头。
也就是,大约要到三十岁左右。
这已经是一个相当惊人的预计了。
要知道,以庞万山活到现在,借阅了无数古籍的见识。也从未在近代,听说过任何一个像王戊这样的人。。
他在王戊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这亦是他当年,之所以会在调查叛党的期间,仍决定收其为徒的主要原因。
不过就算是这样,当下的王戊,理论上也不可能,同时和七名绝顶高手对峙角力。
她自己应该清楚这一点。
在场的其他人,无疑也确信这一点。
几乎没人认为,王戊能在七个绝顶高手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自他们的眼中,这已然是一场红颜薄命。
因为无论王戊是真的听龙侍卫,还是假的皇前特使。
她没能说服御林军帮她,她的处境, 就已经无限接近于万劫不复了。
她站出来的不是时候,有些人是这么想的。
也不知道这姑娘, 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有些人这么叹息着。
御林军真是一群废物, 从刚刚开始就是这般,只知道袖手旁观。
最后, 还有一些人在心中如此批驳着。
只是他们都没有打算去做些什么,毕竟除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之外。
也没人会选择,去参与一件无法改变的事情。
御林军的老将军还在等, 等他派出去的斥候带回来消息。
黑衣人首领已经不准备迟疑,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这边只有半天的时间。
否则等朝廷反应过来,他们就很能难再达成此行的目的了。
这个世间的平衡需要被打破, 恰如死水一潭需要有波澜。
只有乱世才能乘风而起。
所以,黄毛丫头。
无论你的身份是真是假,怪只能怪你站错了边,现在你已经脱不了身了!
“七门剑阵,起!”
伴随着一声戾啸,七个绝顶高手同时运转内气。
七门剑阵并不是多么高深的阵法,也不是什么门派的绝学。
江湖上会用这套阵法的人有很多,甚至连军队里都记着这套阵法的图解。
它的优点就是简易实用,只要是七个人,哪怕都不用剑也能施展。
问题是, 如果施展这套阵法的是七个绝顶高手呢。
那么这套阵法亦将威力无穷。
磅礴的内力, 如同惊涛拍岸般轰然崛起。
王戊的身上,好似蛟龙一样的内息也在展露它的凶性。
哪知转瞬过后, 异变陡然发生。
却见一个手持峨眉刺的小子,忽地从旁现形,逼近了某个“阵眼”的一侧。
手中的短刃, 更是于刹那间刺进了那名绝顶高手的腹前。
“啊!”这位绝顶高手当即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知道王戊的实力不凡。
所以刚刚,全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阵中的事上。
姑且忽略了两侧的动静,亦导致了这次偷袭的成功。
不过就算是这样, 绝顶之人终归不是易与之辈。
功成绝顶之后, 内气已经能够抑制住大多数的伤口。
故而仅仅过了一息的时间,此人的腹部便已不再流血。
同时, 他还用肌肉夹住了腹部的利刃, 并挥出了手中的长剑, 斩向了面前的来人。
伤了这位绝顶武人的,是一个看上去略显清瘦的半大小子,修为大约只有一流后期。
个别眼尖的江湖人,立刻便认出了那应该是迷踪门的次席弟子,方寸峨眉罗弥。
说出来确实令人难以相信,一个一流后期的小辈,居然能伤到一位绝顶初期的高人。
然而他所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这些了。
因为对方的长剑已经逼至,而罗弥的速度虽快,但放在绝顶境界的人面前,显然还差了一截。
千钧一发之际,罗弥不知为何,就是不肯丢掉自己的武器。
而是以自己的背部面向了剑刃,并把那根卡住的峨眉刺,连皮带肉地给拔了出来。
小子你该死!
感受着腹部的剧痛,绝顶高手的剑又快了一分。
眼看着罗弥就要被拦腰斩断。
“呼!”风声卷过,一把六尺长的双头刀,便已经横在了他的身前,当的一声,挡住了落下的剑刃。
横行刀,是迷踪门的痴绝!他居然能轻松挡下绝顶高手的一击?
看着那标志性的武器,众人甚至都不用去猜,就已经知晓了这后来者的身份,更是惊疑起了他的实力。
要知道,仅凭一流桎梏的修为,想要挡住绝顶境界的一击,那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痴绝眼下的神情,却也不见太多的吃力。
“什么人!”
见到自己必杀的一击被人挡住,黑衣剑客似乎就要发作。
可被众人叫做痴绝的罗陌,下一秒却只是点头哈腰的躬下身,歉然地对着其人说道。
“哈,这位官爷,着实抱歉。我家弟弟得了疯牛病,见人就打,我一时间没有拉住,这才让他冒犯了您,还望您多多担待。您放心,等这事一结束,我们兄弟二人一定上门赔礼,专程给您一个交代。”
说罢,罗陌就已经打晕了还想去咬对面的罗弥,心中暗骂了一句狗娃儿,跟着收刀退去。
这件事怎么说都涉及了朝廷,迷踪门不能掺和,罗弥更不能被牵扯,虽然很抱歉,但是此番他不会让罗弥任性。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些,否则罗弥根本就不可能有出手的机会。
他知道罗弥很擅长奇袭,一招之下说不定能伤到一人,所以才对之放了一马。
这也算是他,有意留给王戊的一丝生机。
阵法不能完美施展,王戊起码还有逃离遁走的余地。
“混蛋。”黑衣剑客显然不想就此作罢,但是他身边的人,转头便拉住了他。
此刻他们没有理由节外生枝。
罗陌同样是看出了这点,所以才任由罗弥出手一次的。
至于之后,无论后果是什么。
他都会低头认罚,并独自承担。
同一时间,武当山的中明被一个长辈拦住。
丐帮的江河摇头不语,百花谷的钱静还在思虑。
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有心无力,这片江湖,终归不像是少年人想得那般简单。
不过,周遭也不至于就此沉寂。
至少最后,还有一个小和尚站了出来,遥遥地对着王戊朗声问道。
“王施主,不知你当下,是否是想阻止此地的杀伐?”
“自然。”留心地目送着罗陌带着罗弥离去,王戊也不管问话的是谁,只管自己点头答道。
“不过亦不需要诸位再出手了,免得你们被琐事纠缠,扰我分寸。”
王戊向来不喜欢让旁人因自己而受到拖累,这或许便是她独有的冷漠之一。
“如此,王施主,我听闻丐帮善使棍法,我这刚好有一件兵器,借你一用。”
语毕,站在人群中的了果,也已经解下了自己背上的一个长布袋。
继而运起了一股绝顶境界的内力,将之向着王戊抛了过去。
是的,本来被少林方丈视作,还需要再顿悟一番的了果。
此时竟已领先了因一步,踏入了绝顶的境界。
因为他已认清自己,决定了要入朝面圣,成名立身。
乃至守法为本,教化世人,渡己成圣。
他已经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成佛之路,一条与他师父截然不同的路。
“砰!”自空中翻旋而来的布袋,伴着一股悍然巨力,砸在了地上,立在了王戊的面前。
因为了果的内气,黑衣人没能将它及时打落。
当然也没能阻止,王戊将它拿到手里揭开真容。
那是一根通体乌黑的铁棍,七尺长,两寸宽,一只手掌刚好能够完全握住。
前半段镌刻着海潮纹,连绵不绝,后半段浮印着浪石雕,层层叠叠。
手感粗糙,但也牢靠。
掂量着约莫有五十来斤重,不知具体的材质却很结实。
挥舞之间亦能够感受到它良好的韧性,辅以内力,这无疑是一件沉重的杀器。
“好,还不知道它叫什么?”
早就开始嫌弃竹杖太轻的王戊,顿时对这棍子爱不释手了起来,甚至有了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轻唤了一声法号,了果见王戊欢喜,也笑着高声说道。
“此棍名为慈悲。”
“好。”两眼放光地大笑了一声,王戊将手中的长棍一横。
“那我今日,便用这慈悲棍,度化妖魔!”
“老六,你的伤怎么样了?”
看着王戊已然准备完全的模样,黑衣首领不满地,对着刚刚那个受了伤的黑衣人问道。
就因为他的事,他们又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已经没有大碍了。”
狠辣地将一把药粉,压在了自己的伤口里。
被唤作老六的黑人点头应了一声。
“那就动手!”
下一刻,黑衣首领便杀意凌然地喝令四下。
随即,三把长剑就已经刺到了王戊的面前,一柄对着她的眉心,一柄对着她的咽喉,一柄对着她的胸口。
每一柄,都似要取她的性命。
然而此时的王戊,却只是气血奔流,全无后顾之忧。
在几柄长剑的剑身,倒映出数个人影的时分。
这名手持铁棍的女子,就已经纵身跃起,踏着一柄青锋的剑刃翻腾挪移,同时又将掌间的铁棍,转动着举过了头顶。
“好贼,接我一棒!”
只听闻一声,说不上是清脆还是浑厚的大喝自日光下响起。
天空中,如同阴云一般的内气骤然凝聚。
狂风嘶吼着,盘旋在那根,舞动得似要折断的铁棍周围。
伴随着王戊脸上,那种分不清是娇艳还狂狷的笑颜,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她在笑,她在笑什么。
生死搏杀有什么好笑的?
看着对方那副足以魅惑众生的妖精面目里,霎时间所展露出来的表情。
黑衣首领的眼底,终于闪过了一丝茫然与恐惧。
还有这股内气,为什么不太对劲。
“砰!!轰!!”
可惜,尚未等他做出判断,高处呼啸着的铁棒就已然落地。
顷刻间,山崩地裂不过如此,天塌地陷大抵如是。
层层石板接连掀起,座座高阁倾斜断壁。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脚下的地面在剧烈的震动。
一些修为浅薄的人甚至没法站稳,纷纷四仰八叉地东倒西歪。
整个武林大会的校场,被一道轰然崩裂的沟壑自中间分开,猛地碎成了两半。
还有原本围在一起的人群,亦是被裹挟着碎石的气流,蛮不讲理地推向了两边。
地面倾塌,山岭都恍若是在哀嚎。
烟尘蔽日,天地都仿佛失了颜色。
众人根本想象不到,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巨力。
更想象不到,当这种巨力,从一个妩媚妖娆的女子身上迸发出来时,又到底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王戊时常是压抑的。
因为多年之前,少林方丈曾与她有过一次谈话。
在那次谈话中,对方向她提出了一些客观的建议。
所以从那之后,王戊就很少会动用龙象功真正的本事。
什么本事呢。
那就是内气震丹,困龙缠身。
说得更简单一点,就是一口气打通全身上下的所有经脉,再闭气收束。令内力像是龙困浅滩一般缠绕于身,欲飞不能。
这招式害人害己,老方丈对她说有违天和。
她不否认这个说法,因而也答应尽量减少使用。
不过,七个绝顶高手,应该没有这么容易被打死吧?
“喀啦。”
连带着一块细小的碎石落地。
“嗬……”
王戊的口中吐出了一口浊气。
此时的她正站在一片缓缓降下的烟尘里,于众目睽睽之中,手持六尺铁棍,摇摇晃晃地,直起了半蹲着的身子。
她的身上,衣袍几乎已经被狂暴的内气彻底撕毁,只剩下了一块白布,还算是牢固地绑在胸前。
光洁的背后,肌肉凸显着分明的纹理。
平整的腹部,看得人目眩神迷。
裤子勉强能称得上完整。
但是一双鞋子,都已经碎了个干净,露出了两只洁白的脚丫,踩在崩毁的废墟之间。
一股半透明的,如同蛟龙似的内力,肉眼可见地缠绕在她的身上。
抚动着她的长发,遮掩着她的身躯。
地上横躺着一名绝顶高手,细细分辨过后,其似乎就是方才率先出手的三人之一。
此刻的他已经晕了过去。
而黑衣首领,则是用一只颤抖的手紧握着长剑,带着剩下的五人站在王戊的面前。
“你这,是什么招数……”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地问道。
“啊……”
淡淡发出了一个声音,王戊挥动长棍,散去了面前的一片尘土,忍受着周身传来的剧痛,用一只手扶着额头,对着六个黑衣人神情狰狞地笑道。
“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暖身的功夫而已,我们继续……”
第九十四章: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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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在用尽全力之前,要记得排除后顾之忧
那,那是什么……
几乎是场中的所有人,都在为眼前的一幕而恍惚震撼着。
无论是那龙形的内力,还是那破碎的校场。
毫无疑问的是,皆少有人见过这般声势浩大的招数。
只有几个老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口中喃喃着龙象功,缠龙术之类的名字。
此外还有许多年轻的男女,正面红耳赤地,看着那名衣不蔽体的“女侠”。
乃有醉心者轻声赞叹,此情此景,真可谓豪气干云,媚态千般,今方知英姿飒爽,亦惹人意乱神迷。
欲形容眼前的美人,既有男子的英武豪迈,挺拔身姿,又有女子的妩媚妖娆,冰肌如瓷。
极尽容貌之后,又极尽了二者的风情,那样的美艳,着实堪称举世无双。
不过这个无双,想来王戊听了,应当也很难欢喜就是了。
没去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王戊横着手里的棍子,尽情释放着体内的劲力。
她已经有很久, 都不曾这么肆无忌惮过了。
如龙一般的内气在她的身上盘旋游弋着,紧缚着她的手臂, 大腿, 与腰条。
伴随着一股, 仿佛是弥漫在所有人心头的威势,龙眸欲睁不睁, 龙躯似要翻腾。
恐怕就连王戊自己都说不清楚,此刻她挥出的一棍,到底能有多重。
总之身为绝顶中期的高手, 黑衣首领仅仅只接了她半招,便已经被废了一条手臂。
当然,这其中也有对方大意轻敌的原因。
“变阵!三才并行!”
用左手接过了右手掌中的长剑,黑衣首领呼喝了一声,随即两侧人影纷纷。
又是一套常见的散人阵法, 用的还是同样的剑招, 内力磅礴却不显任何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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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黑衣人为了不暴露身份, 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只见其中人, 三人成行, 变作两队, 左右分开, 向着王戊围了过来。
王戊亦没胆怯。
迈步大笑了两声高呼道:“来得好!”
继而便转动着手里的棍棒砸了过去。
那慈悲棍在她的手头, 可不见有半点的慈悲。
挥舞之间虎虎生风,一招一式皆若雷动。
奔走之际, 便已经撞在了一柄快剑的侧边, 撞得那剑歪斜偏移, 也使得握剑的人飞身退去。
如果对面只有一人,那这会儿他已经败了。
可阵法之所以被称为是阵法, 关键就在于,它分的不是一个人的胜负。
“唰!”
故而没等铁棍再动,两柄后至的长剑就已经拦在了王戊的面前。
一柄裹挟着狂躁的内气, 一柄无声无息。
一柄在明,一柄在暗。
见路途受阻, 王戊反手竖起铁棒。
她身上的盘龙跟着游动, 龙首随即匍匐到了她的肩头。
张开了一双没有瞳孔的怒目, 神容狰狞地凝望着前方。
“当!”连着一声金铁交击的阵响。
刻满了浪潮礁石纹的粗糙长棍,挡住了一把声势浩大的利刃。
但下一刻,一片飘忽不定的剑锋,就已经带着道森森寒意, 凌厉地刮过了王戊的脸颊。
若不是那层龙形内气将之卷开了几分, 且王戊的脑袋又刚好歪半寸。这一剑,本该是落在她的咽喉上的。
伤到了王戊的剑,自然是那柄潜藏在暗中的后手剑。
三才并行便是如此,一者接招,一者佯攻,一者杀敌。
一行三人,没有一人是多余的。
与此同时,几乎未予王戊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另一排的三个绝顶高手,也已经凌空扑至。
三道剑光齐刷刷地亮起,削向了王戊的周身要害。
到底是七个绝顶高手,除了最开始的那个,因负伤且猝不及防,而被王戊击晕的人之外。
剩下的六个人里,就没有一个平庸之辈。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学了困龙缠闾,王戊现在,或许已然身陷绝境。
但是如果终归只是如果,王戊亦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缠龙!”
却见那青锋袭来的瞬息,王戊的嘴角溢出了些许血迹。
洁白的脖颈浮现出道道青筋,光洁的背部肌肉丝丝收紧。
此后她开口吐出了两个字,接着盘踞在她身上的龙形内气,便忽地扑了出去。
缠龙,简单地讲便是用“困龙”使出的“大风”。
所以这时的困龙内力,直接带走了四周的所有空气,盘旋着,将王戊面前的六个人“缠”住了身形。
虽然不能如同对付一流境界的武人那般,将他们拉扯到一起。
但是也足以令他们的剑路偏离。
阵法这东西,一旦阵脚乱了,就有了破阵的前提。
好比做当下,便是王戊准备抓住的时机。
“此去九万里……”
等六个绝顶高手摆脱牵引的时候,王戊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姿态。
慈悲玄铁棒被她拖在身后。
白嫩的脚掌踩在碎石之间。
香软的手臂线条骤然绷紧。
临了,几根粉色的足趾也终于猛地蜷曲。
这名衣衫褴褛的女子,继而往前踏出了一步。
见到她的起手式,再听着她的喃喃自语。
黑衣首领的瞳孔霎时收缩,当即想要喝令众人退去。
可惜,尚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王戊的下半句话,就已经幽幽传来。
“代我问仙君……”
刹那间,盘龙飞回。
龙身自她的锁骨环绕至腋下,一边消散,一边凝聚,好似锦织,又恍若纱衣。
由内气勾勒成的龙爪,分别扣在她的两肩与腰侧,攀附着其细腻的皮肤,对比之中更显锐利。
龙须牵动着一缕缕青丝向上倒悬,仿佛是有人正怒发冲冠,又像是头恶兽想为祸作乱。
“散开,快!”黑衣首领这才止住了脚步,并对着身后挥手喊道。
然而风已经来了。
于天光黯淡的时分,于人影徘徊的一刻。
于那一个身负凶兽的佳人,开口念出了最后一段小令之后。
“宇宙洪荒外,可有更深云……”
“砰!”
下一瞬,黑衣首领只听到了一声闷响。
当王戊出现在他的面前,遂用手中的铁棍,自下方抽打向他的下颚时。
而对于两旁的人来说,他们刚刚见到的,却是一阵足以令人气血倒流的炸响过后。
那名女子背对着一片舒卷残云,将手里的铁棒沉重地砸在了地上。
乱石崩裂的同时,一个黑衣人也已经飞入了空中,排云而去再不见踪影。
“兹……”
伴随着一阵刺耳地摩擦声。
王戊用铁棍划过地面,转过头来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对着剩下的黑衣人出声问道。
“那么,谁想当下一个?”
第九十六章:人总是认不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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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听说有人很擅长做机关人偶
人群里没有太多的声音,因为人们在面对令他们难以置信的光景时,总会陷入一瞬间的安静。
或是语塞,或是惊愕,或是带着其他什么难以诉说的情绪。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他们此刻都被那个,粗暴野蛮,却又堪称婵娟此豸的女子吸引着目光。
那是一种反差分明的异样美感,其间掺着,似要将人碾碎般的动人心魄。
一举一动,狂放豪迈杀机尽显。
可是一颦一笑,反而媚眼如丝牵动心弦。
天空中的行云雾霭,还破着一个大洞,方才被击飞的黑衣人,早就不知去向。
他会怎么样,没人去想。
只是炸响惊心,狂风未定。
地上的残垣断壁里,仍然站着一个婀娜人影,肌肤白腻,恍若美玉置于污泥。。
……
尚未提及的是。
王戊刚刚用来将黑衣首领击飞的棍法,其实便是庞万山教给她的第三种步法,名曰云深处。
而她所念的小令,也只是庞万山随性创立的口诀,用于引导内力。
这一招说来其实很简单。
无非就是将人打入空中,此后因为下颚遭到猛击,人会由于大脑的剧烈震动而晕死过去。
再加上颈椎的脆弱,所以绝大多数的人,基本都会在中招的一刻,就彻底失去知觉。
哪怕是用内气护住了脖子也很难幸免,毕竟龙象功的力道,放在古往今来的所有功法里,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没有内力的加持, 也不施展轻功。
一个人自高空坠落会发生什么,想来就不用多做赘述了。
依照庞万山自己的说法。
他当年十分好奇, 天之外究竟是什么, 而宙的尽头又有什么样的景观。
无奈自己到底没办法上去一探, 所以才折腾出了这么一招莫名其妙的功夫。
此“步法”会通过一种特殊的发力方式,调集全身的力道, 将一个物体挥打到空中,上升到一个尽可能高的高度。
因能使之远超常理,遥遥飞去遁入层云, 所以得名。
庞万山想叫一些“将死之人”,代自己去看看,并问问。
宇宙是否就是这世间最高的地方。
同时,白云又会在哪里穷尽。
如果对方能够活着回来, 并告诉他答案,他就不会再与之动手。
可惜到目前为止,他都没能解开自己的疑惑。
毕竟想要在这样的一招中幸存, 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庞万山年轻时曾走火入魔, 故而看淡凡俗, 思想奇异。
人命在他的眼里很轻,不过是一个念头,他讲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
王戊虽不曾否认他的观点,却很少会使用云深处。
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知道天外头有什么, 乃不需要叫别人去看。
而且她也不觉得, 自己能将人打到那地方去。
今日若非为了自保,她也不至于将黑衣首领掷入云中。
只是如果让他留在这, 王戊自己的性命就会受到威胁。
然而这件事情, 真的会如此简单吗。
一个绝顶中期的高手……
王戊未曾考量到的是,庞万山之所以没能解开心中的疑惑。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 见过他使出这招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
更是因为有些人,接下了这一招之后却还活着。
事实证明,庞万山并未杀死每一个与他生死相搏过的人。
有的人被留了一命, 而有的人,则是凭自己的本事逃过了一劫。
“做的不错,你去休息一下吧,之后就交给我了。”
正当王戊准备,与剩下的五个黑衣人继续缠斗的时候。
另一个蒙面人, 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嗯, 怎么说呢。
甚至都不用去看。
光听声音,王戊便认出了,这人就是方才一直不知所踪的小锦。
同时,等她转过头去看向对方的时候,她的心情更是一言难尽。
姐姐,你不会扮就不要扮啊,戴一张破布在脸上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皇宫禁卫”,稍微注意点形象行不行,你顶着一副“梁山好汉”的模样跑出来跟我攀关系,我很难办的啊。
只见眼前的小锦,正穿着一身黑色的武人装束,脸上戴着一块从衣角上扯下来的破布。
单单这身行头,便不能说与皇宫禁卫毫无关系,只能说是背道而驰。
可她的嘴里,却还讲着貌似与王戊是一伙儿的话。
弄得王戊不管认不认她都很尴尬。
但事实上呢。
这也不能全怪人小锦,毕竟她也只是事从缓急。
要知道,原本她根本不想现身。
作为真正的听龙,在关月之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之前,她都不应该擅自行动。
而且她这会儿,毫无疑问,既不能以听龙的装扮露面,也不能用真正的样貌示人。
可以说是里外都很难堪,如果不是见王戊以一敌七,身处险境,又口吐鲜血状况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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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刻,必定还躲在人群里默默地审时度势呢。
“你独自一人应付得过来吗,五个绝顶高手,还是我跟你一起吧。”
思量了片刻之后,王戊终究是承认了小锦的身份,并做下了一起迎敌的决定。
不然凭她此刻皇前禁卫的背景,光是个冒名顶替的罪名,就足够让小锦形同钦犯了。
哎,只是这下,我的身份恐怕就更难做实了。
心中这么想着,王戊没料到的是。
对于在场的大部分江湖人来说,他们所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身份的真假,而是整件事情的看头。
七个大老爷们组成的皇前侍卫。
哪有网罗香艳组成的宫门禁军来得有说法啊。
故而眼下,众人的想法基本都是:
好啊,早就听说当今皇上好色荒淫。如今看来,道听途说亦不皆虚。
身边的侍卫个个都是女人,那个勇猛无敌的更是倾国倾城。
这般想想,其中女子,莫非都已……
哎呀,狗皇帝,好个狗皇帝!
怎敢亵玩如此风情,巾帼英雄竟也薄命,我辈怎能坐视不理!
……
且不去管那些不着调的念想。
“好。”
或许是看出了王戊的顾虑,这回小锦难得没有固执己见。
“那我来开路。”
她只是如此说着,继而便率先冲向了身前的五个黑衣“听龙”。
此间人当下还没回过神来,毕竟领头的突然“离去”,而对面又不知为何多了一个助力,这场面,估计搁谁都会愣上一下。
等他们有所反应,提剑准备招架的时候。
小锦手里的长剑,却已经先一步解读出了他们的每一式剑招,甚至推算到了他们各自用剑的习惯。
顺着剑路提前准备,以阻断挥剑的方式,将他们的招式一一拆解。
这姑娘先前在暗中看了这么久,可不是白看的。
她所修习的拓气绝,除了能够复刻旁人的内气之外,同样能够将对手的招式一起模仿下来。
故而,理论上只要时间充足,小锦就可以照搬着使出天下所有的武功。
还是套路心法全部配套的那种。
与小锦交手,一般人十成功力用不出三分。
无非就是因为从一开始,你便会觉得自己像是在打一面镜子,对方的修为境界和武功路数,一招一式皆与你一模一样。
但渐渐地,随着你的武功逐渐被小锦蚕食殆尽,她就会永远快你一步,断你的招,走你的路,将你的手脚彻底缚住。
你会输得很憋屈,或者直接被小锦找到相生相克的武功,最后一败涂地。
但这也是小锦,不能与过多高手同时比斗的原因。
见招拆招,这是一件极其消耗精力的事情。哪怕小锦有着万众无一的习武资质,可以轻易做到一心二用。
但是一心三用,或者一心四用呢?
心思越分散,她就越可能算错。
所幸现在,她也不是孤立无援。
就在这些黑衣人的剑招,被小锦一一点破之后。
王戊的长棍亦如期而至,对着奔走溃退的五人横扫四方。
困龙之中,她的力道有多可怖?
绝顶中期以下,触着即死,磕着即伤。
一时间自然无人可挡,举手投足皆带着山石动荡。
可待一众黑衣人即将败退的时候。
角落里,一个佝偻着的黑影,也已经探出了身形。
第九十八章:想不出来的标题名
邪道之中,有两大宗门最善药理。
其一名曰药门,藏于徐州深山的某片老林里。具体如何抵达,鲜有人知。
门内弟子通晓经脉穴位,痴迷针灸炼丹,谋长生之术,乃淡漠世俗。
善恶随心,行踪不定,可草菅人命,亦可济世悬壶。
其二自称毒宗,传闻起于冀州宛城白山县,如今又去了哪里,不大好说。
宗内门客皆是用毒的高手,且不吝惜羽毛。用毒的方式更是千奇百怪,杀人的手段可谓层出不穷。
而在那毒宗里面,就有一招功夫,被叫做毒蜕。
这招武功的邪异,哪怕是一般的毒宗门人,都谈之色变。。
可无论怎么讲,却还是有人对此趋之若鹜。
原因无他,仅是因为,一旦能够侥幸练成这种技艺,你即等于多了一条性命。
所谓毒蜕,简而言之,其实就是一种替身假死的功夫。
不过与寻常的假死之术不同,它十分逼真,而且有着能扭转乾坤的可能。
想要学成此招,你必须先把自己炼成毒人,日夜借助毒物淬体, 修习内功适应毒性,乃做到百毒不侵。
其次, 得配合体术打磨躯干, 利用内力, 将周身的肌肉压缩到极致,成就貌若枯骨, 然劲力却有增无减的地步。
最后,你还必须准备一件“毒衣”。
用人做皮,用毒充肉, 用桐木接骨。
如此,当你顶着一副枯槁的面貌,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
你的外表,才会变得与常人一般无二。嗯, 无非只是显得丑陋了一些而已。
但是你的身子,却已经彻底分作了两份。
一份,是用毒物制成的人皮外套。
一份,是细瘦非人却坚硬如铁的内在根本。
每当受到无法承受的攻击时, 毒衣便会可控地从缝合处张裂破开。
变成一具空有木质的骨架, 却无法动弹的“死肉”。
然此肉的触感与重量,却皆与常人类似,甚至难以分辨。
同时假身内部真正的活人, 也可以凭借自己非人的体态趁机遁走。
此后如果有人触动了毒衣里的机关,那么隐藏在其中的唐门暗器就会随之爆炸,释放出遮天蔽日的剧毒封锁周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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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毒的毒性各异, 却无一不是杀人“利器”, 中了的人, 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所以毒蜕,可以说是毒宗里最厉害的保命功夫。
然而由于它的修成条件太过苛刻, 而且需要耗费的药材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所以一直以来, 能练成这一招的人都很少。
使得它在江湖上, 也始终没有什么名声。
黑衣首领是毒门中人,这点王戊不知道, 他的同伴也不知道。
而且他也已经修成了毒蜕。
平日里被他拿来示人的, 都不过是一张人皮而已。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保命底牌, 如今却被王戊打了出来……
是的,黑衣首领并没有真正的被打入空中。
他早年曾和庞万山交过手, 那日那个坐在人群里, 笑谈王戊武功的老人也正是他。
此人深知三步功夫的厉害, 所以在见到王戊使出前两步的时候,就一直在提防她动用云深处。
毕竟即使是他,也没有把握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接住这招。
所幸,他的防备终归是有用的。
王戊的棍棒打中的,是他为毒衣添置的兽骨。
而他自己呢,则是借助使下巴脱臼的方式,没在第一时间被打晕过去。
然后在场面混乱,狂风呼啸的时刻里。他自半空中脱离了毒衣,依靠烟尘的遮掩,穿着一件单衣躲进了一片楼宇之间。
那副骨瘦如柴的身躯很方便用来遁形,故而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甚至是碰巧瞥见了他的人,都不觉得自己看到了人,只以为那是什么被风吹起的杂物,便不再去理会了。
于是,自所有人的看来。
黑衣首领都已经被王戊挥打到了高处,生死不知。
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眼下有个形态非人的老叟,已然返回了校场里。
他要给王戊一个教训,以报当年和今日的仇怨。
可惜毒衣已经不知去向,没法重新利用了。
不过这也不全是一件坏事,至少他刚好摆脱了束缚,不必再拘泥于听龙的剑法和规矩了。
反正他现在,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寻仇老人。
回想起当年,因为庞万山的事自己就吃了不少的苦头,现在,这个应当是他传人的女子居然又来招惹自己。
真当我是泥捏的,没有半点火气吗。
黑衣首领的眼中,忍不住闪过了一丝寒意。
小丫头,怪只能怪你看不清事态。
做了不该做的事,就必须付出代价。
心下这么想着,此人躲在人群里,用抢来的长袍包裹着自己的身形。
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王戊的背影,同时像是枯骨一般的手掌,也跟着握住了腰间的一柄短匕。
现在没了听龙的身份束手束脚,他才算是能真正的,发挥出一个绝顶高手全部的实力了。
毕竟他本就不善用剑,更不擅长正面迎敌。
没想到这女娃还有帮手,功夫倒是不差,不过算了,一起杀了便是。
注意到小锦压制着两个黑衣人的模样,黑衣首领已经无声无息地挤过了人群。
脚步没有半点声音,内气带着一股无形的锐利。
相比于他那半路出家的剑术,他的暗杀术才是他的看家本事。
一身剧毒加上诡异的遁形轻功,被他盯上的人大多只能饮恨当场,就算是没死的,之后也药石难医了。
独步江湖这么久,除了庞万山之外,他还真没遇到过什么杀不死的人。
王戊的确很强,天资也堪称妖孽。
但比庞万山还差了许多,毕竟他当年可是连庞万山的底都没探出来,就被打得落荒而逃了。
现在,该由你来还你师父的债了。
等场中的王戊与小锦,在某个刹那凑到了一起,背对着众人,露出了一个破绽的时候。
黑衣首领浑浊的双目一睁,骷髅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接着整个人便像是一道黑线一般,逼至了两人的身后。
手掌随即抽出了匕首,翻转着刺向了王戊的后心。
直到被那短小的刀锋,触及皮肤之前,王戊都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杀机。
甚至没有听见半点风声。
全是一股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她才从眼角的余光里,扫见了那个后方的人影。
当然了,此刻的她根本认不出对方是谁,只知道这人要杀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王戊运起了九宫步的挪移步数,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侧过身子,才算是闪开了这记背刺。
然而站在一边的小锦,这时却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时间太短了,一切都发生在几个心念起伏的间隙。
王戊甚至来不及出声提醒,黑衣首领便已经反手,用匕首捅向了小锦的脖子。
这一下若是捅实了,小锦无疑会香消玉殒。
但是王戊要怎么样才能救她呢。
眼下的状况,除非她再次动用九宫步,用自己离对方最近的左手去抓那把匕首。
不然,她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救下小锦。
情况很复杂,涉及多方的角力。
慈悲棍还被右手握着,来不及回头反击。
可是一个高手的兵器又怎么是这么好抓的,王戊练得又不是什么挡枪不入的功夫,一柄利刃加持着内气。
她的手会断的,绝对。
王戊当不了侠,她自认自己做不到这般舍己为人的事情。
王戊天性凉薄,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通人情。
王戊死过一次,所以她想,自己应该和庞万山一样,是漠视人命的。
但是……
她的身子为什么就动了呢……
那只手为什么就动了呢……
我到底,在想什么……
“刺!”
刀光隐没,血色溅起。
重活一世,王戊第一次,开始费解宿命。
第九十九章:江湖里也总有一些平静的时刻
王戊左手上的食指和中指,是在第一时间被刀刃斩断的。
她料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在她伸手的那一刻。
故而等血光乍现的瞬间,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跟着就继续将手按了下去。
之后,匕首的白刃又划过了她的无名指与尾指,皮肉随即翻开,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
知觉开始麻痹,这说明匕首上涂了毒,而且是生效奇快的剧毒。
可王戊的手掌却还是在向前探着,直到她用掌心抵住了匕首的刀柄,用那白骨与血肉阻止了它的前进。
或许就连黑衣首领,都在这一瞬间愣了一下。
显然他也没有想到,王戊居然会为了别人的性命,堵上自己武人的前途。
可紧接着,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冷笑。
那是一种不屑的笑容,因为他没想到王戊居然会这么天真。。
听人说她才十九岁吧,果然还是一个小丫头。
真是白白浪费了这般惊世骇俗的天赋。
不过也罢,既然你想救人,那我就成全你。
下一刻,黑衣首领的匕首就已经倒转,趁着王戊没能还击的瞬息,一刀斩断了王戊的手腕,继而抽身退去。
“呲!”鲜血溅射而出,王戊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她莫名的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不怎么痛(因为毒的原因)。
而她的心里,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仿佛她就应该这么做,仿佛她无论如何,无论几次,都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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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锦,是在王戊用手抓住匕首的一刻, 回过头来的。
然后她就愣在了那里,因为她记忆里的某个瞬间, 某个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 仿佛再次浮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片冲天的火光, 她看到一个女人为救自己,而被利剑刺穿了胸膛。
此后, 女人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神情中带着笑意,亏欠,遗憾, 默默地望着她。
大概是极尽了温柔,直到眼底失去了光彩。
这个画面,于她童年时总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每次梦见, 她都会泪流满面。
所幸,后来她就在日夜苦练武功的过程中,渐渐遗忘了此事。
或者说,是主动将之封存了起来。
但眼下的一幕, 似乎是又让她回忆起了那个,令她害怕去触及的梦境。
那一点点被她自己丢弃的记忆,仿佛是再次占据了她的整片脑海。
她看着王戊用手替自己挡下的刀刃, 一边茫然不解, 一边又心如刀割。
说实话,她和王戊的关系不差, 但也不算好,起码远没有到能为对方牺牲什么的程度。
所以她不明白,王戊为什么会为了救自己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
而她又为什么会心痛呢。
也许是因为在王戊的身上, 她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影子。
那个令她想要抛下一切,向之奔去的身影。
所以小锦愣住了, 在无数复杂的情绪涌现出来,填满她所有思绪的时候。
也就是在这一个愣神之后,她看到了刀光一闪, 想要袭杀自己的人纵身远去。
而王戊断掉的手掌,也已经高高抛起。
“奸邪已现, 抓人!”
此时的黑衣首领并没有穿着听龙的服饰。
也没有使用为了假扮听龙, 而刻意学习的武功,只是以自己真正的面目出手袭击了王戊。
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与意图,但是御林军的老将,却还是在第一时间便下达了抓捕此人的命令。
因为单元奎很清楚,听龙之间可以相互交手。
真假难辨他也有作壁上观的理由。
但是其他的江湖人,谁敢插手谁就是乱党。
而被贼人重伤的王戊,此刻在他的心里已然成为了真正的皇命特使。
“保护特使!”
又是一声令下,无数的御林军开始围在王戊的身侧。
余下的黑衣人,也意识到了大事休矣,于乱象之中各自遁去。
断掉的手掌摔在了地上,没于刺目的血红之间。
这一日的江湖,扑朔迷离。
……
“呃。”
一日后,大概是在一阵剧痛之中。
王戊紧皱着眉头,于几分昏昏沉沉里,躺在一张床上幽幽地醒了过来。
四周的环境很陌生,像是一间布置考究的屋子,令她有些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
直到她起身想要扶住自己额头,却不知为何抓了个空。
转头看向自己抬起的左手,乃见那里正缠着一圈带血的绷带,而手掌却已齐根断去。
王戊这才算是,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袭击自己与小锦的人走后,她就因为毒性发作,而昏死了过去。
在那之前,乱象似乎已有定局。
也不知道关月之她们怎么样了,这个结果又算不算是好的呢。
王戊仍旧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但是她这个人,总是很擅长安慰自己。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疲惫地重新躺回了床上,王戊再次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看着那消失不见的手掌,与沾在手腕上的一圈血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矣,还说要名动天下呢,果然人不能乱夸海口。
不过,小锦应该没出事吧。
江湖人,应该也没有与御林军厮杀在一起。
我这,算不算是也行侠仗义了一次呢。
王戊不清楚,因为她已经有些,不懂什么是侠了。
她只是觉得,黑衣人在制造乱象,关月之在为之忧心,于是她就出手了。
可是结果却不像是她想的那般豪情万丈,反而有些难以说明。
这世间的事,似乎总是这样,少有黑白清晰的人心。
啊,不过断了一只手还真麻烦啊。
以后有好多功夫都不方便使了。
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那种神奇的机关术。
可以帮我做一只假手什么的,再往里头塞些小东西,整个多功能义体。
那以后我就可以叫铁手王戊了。
正当王戊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几个呼吸之后,小锦神情黯淡地从外头走了进来,直到看到王戊醒来的样子,她的眼睛才算是亮起了一些。
“你醒啦,身子有难受吗。”
她的语气很柔和,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温和地与王戊说话。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梳理自己这些天混乱的思绪,但是她无疑还是相当感激王戊的。
无论是对方给予自家小姐的帮助,还是她救下了自己的事。
“啊。”放下手侧过了头,王戊对着小锦笑了一下。
“差不多吧,对了,能跟我说说我躺下之后,情况如何了吗?”
第一百章:与古人说话要尽量委婉
“也没再发生什么大事了。”
慢步走到了床边,大概是不想惊扰到刚刚醒来的王戊。
小锦俯身坐在了榻前的一把椅子上,声音轻缓地说道。
“就是你中了毒,之后贼人尽数遁走。”
“我奉小姐之命,动身前去处理了一些事务,这两天才刚刚回来。”
“你一连晕了四日,御林军,暂时将你安置了在山庄里休养,并请了百花谷的大长老来帮你解毒。”
“小姐很感谢你,最近也都是她在打理你的事情。”
“不过,你的手……”
“啊。”
看着小锦欲言又止的模样,王戊倒是并未介怀,反而先一步笑着,摆了摆自己还没适应的手腕,像是满不在意地说道。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现在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可不能再给我摆脸色看了,知道吗?”
“我先前对你有那么差吗。”
听着王戊的打趣,小锦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但是心头的阴霾,却也稍稍散去了一些。
“差,说不上,但你每天一脸杀气的盯着我,这我还是感觉得出来的。”
许是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会儿,王戊转而对着小锦邀起了功。
“总之,怎么样,现在相信我不会暗害你家小姐了吧,还不快谢谢我。”
很显然,她同样看出了小锦的心情并不明朗,所以希望对方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让小锦道谢, 也只是在给其台阶。
好让她放宽心思,揭过此事。
“确实, 拿手去抓别人的刀。像你这么傻的人, 应当也害不了我家小姐。”
不过小锦, 似乎并不准备接王戊的话茬。她只是略显遗憾地笑着,旁若无物地看着王戊渗血的胳膊, 最后微微地叹了口气。
“只是可惜了,原本那么好看的一双手……”
“呃,我可不喜欢别人夸我的手好看。”
眼见劝导无果, 自己还被对方看得有些脸红。
王戊坐在床上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讲道。
“而且我也不想去夺刀的,只是先前那个情况,如果我不把刀抓住,有太多的事都无法避免。”
“是啊, 但那些事, 本都与你无关。”
小锦轻声地说着, 随即又恍若释然地展颜笑道。
“对了, 说点有趣的。你知道外头的江湖人,现在都喜欢叫你什么吗。”
“什么?”
“他们叫你泥姑娘,圆缺女。说你是江湖第一美人,又是乱世豪杰出身。比女子妩媚, 比男子豪迈。可惜天妒红颜, 不愿让你圆满,所以使你断臂残缺,等个命中之人将你补全。呵,不得不说, 那些江湖人还挺会编故事的。”
“不过, 你也算是得偿所愿, 名动天下了。以一人之力, 挽大厦将倾。平息乱象, 逼退七名绝顶高手, 轻了一众英雄俊杰。当今少年, 他们称你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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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然而听着小锦的话,王戊却只是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在夸我吗,我怎么听着光打寒颤呢。”
“呵,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轻笑着起身,将王戊扶着躺下。
小锦伸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好了,你且躺着吧,我去帮你那些吃的。”
说罢,她就转头走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直到一阵静默之后,门口处,才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是她这些天第一次笑,我这个丫鬟,算是被你害惨了。”
“你这话说得可真不好听。”躺在床上的王戊并没有回头,只是出神地眨了眨眼睛,无力地嘀咕了一句。
她知道来人是谁。
小锦也只是因为察觉到了其人的到来,所以才找借口离开的。
“实话实说而已。”
坐在小锦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关月之打量着王戊的手臂,良久,才出声问道。
“影响大吗?”
“多少会有些影响,不过问题不大。”
“说谎。”
“……”
屋里又陷入一阵沉寂。
关月之坐在床边,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而王戊则是将左手举到了面前翻看着,最终,乃疲倦地叹了口气。
“确实。”
她最擅长的就是拳脚功夫,缺了一只手掌,且不说日常生活,光是与人比斗实力,就跌了一大截。
许是终于在王戊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黯然,关月之点了点头。
继而把手轻放在了那只断腕上,一边用丈量着什么,一边柔声说道。
“我应该还没对你提起过,我很擅长做机关人偶。若只论此事,这天底下应当没人能做的比我更好。”
“我可以给你做一只假手,涂上釉料,外表看着会与常人基本无异。同时里面的机扩,也能让你通过内气对其操纵自如。”
“真的?”王戊有些想不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
毕竟她才刚想过假肢的事,结果转头,关月之就给她送来了“枕头”。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脸色微黑地敲了一下王戊的额头,关月之又细心地,替她整了整脖颈上的领子。
“不过此后,你要经常来找我保养手臂。不然哪天它要是不灵了,你可不能怪到我的头上。”
“嘿,这不是事儿。”说实话,关月之能够做出这东西,对于王戊来讲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那我要多久来找你一次啊?”
“七天,最多一月,不然以你用手的方式,里面一些细小的零件马上就会损坏。”
回想起王戊那“大开大合”的武功,关月之肯定地说道。
“啊,间隔这么短啊……”
听到一个月就要找一次关月之,王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
毕竟这样,以后关月之走到哪,她估计就要跟到哪了。
“我都不嫌麻烦,你还嫌麻烦了。”
用手报复似地揉着王戊的脸蛋,关月之不满地说道。
“你知道我一天有多忙吗,有空来管你的手,你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可我看你这些天,每天都是在吃喝玩乐啊……”
不解地挑了挑眉头,心情开始放松的王戊,转而勾起嘴角,打趣了一句道。
“我说,你不会只是想霸占我的美貌吧。”
“……”
下一刻,放在王戊脸上的手就顿了一下。
随后,关月之便面目漆黑扯住了她的脸颊,语气“冰冷”地说道。
“你知道外面的人,现在还经常说你什么吗,说你作为皇宫禁卫,丐帮弟子的身份只是一个掩饰。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是皇上的人,身子和贞洁也早就被皇上玩完了,让你学狗叫都可以。还江湖第一女侠,呵,就你这样的残花败柳,我有什么好霸占的,嗯?”
“嘿,我去,这话是谁传的,看我不打得他学狗叫!月月你要相信我啊,我和那皇帝根本没关系!”
“哦,怎么证明,你给我检查一下?”
“……”
这一天,王戊第一次开始担心起了她的江湖名望,还有清誉。
第一百零一章:骂人不能在背地里骂
等小锦回来的时候,关月之已经离开了。
有关于之前留下来的一些问题,辟如她的身份,王戊暂时没问,她也暂时没说。
两人之间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初步的默契,这种感觉总能让人在相处的过程中更加惬意,也更容易释然。
小锦从外面端回来的是一碗粥。
作为一个绝顶境界的武人,王戊虽然可以长久的不吃东西,但是饿着肚子的感觉还是很难受的。
何况她已经晕了四天,这段时间都只是由关月之不定时地给她喂一些清水,说实话,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故而看到小锦端进来的米粥,王戊的眼睛当即一亮,伸出右手便要将之接过来。
哪知下一刻,小锦就不轻不重地拍开了她的手,冷冰冰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嗲怪地说道。
“还烫呢,你急什么。而且谁让你动了,百花谷的长老说过,那贼人用的毒毒性很强,你现在身子虚得很,不宜乱动,免得伤了根本。。落下了病根那可是你自己的事。”
“哎哟,我这不是饿坏了吗,你都把东西拿来了,还不让我吃啊。”
像是“委屈”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拍红的手背,王戊转头,便又笑嘻嘻地看向了小锦,讨好似地说道。
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如今的小锦和王戊,虽然因为熟识不久的原因还算不上是至交,但也算是相互认可,相互萌情了。
她们之间算是有了一份牵绊, 两人都知道这件事。
无奈地扫了一眼王戊馋嘴的样子,小锦摇了摇头, 遂叹息道。
“放心吧, 会让你吃的, 喏,你先坐起来一点。”
说着, 她就将粥碗放在了一边,起身把王戊搀扶着,倚靠在了床头。
动作间, 王戊宽松的內衫半敞着,露出了其人修长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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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散落,搭在肩上映照着白嫩细腻的肌肤。
眸若秋水,眉若柳枝半垂,薄唇似鲜花柔弱明艳了湖畔, 鼻尖似山峦峻岭反衬着春情。
看着这一副恍若天仙着落的美人图景, 小锦先是出神了片刻。
随后, 她便看到了王戊缠着绷带的左手, 还有那片血迹。
继而眼神愧疚地移开了视线。
便真如江湖人所说的那般,此时的王戊,就像是一块稀世美玉被划开了一道裂隙,遗憾得令人心生怜惜。
而这一切, 这一道无法被修复的瑕疵伤痕, 却都是因她而起。
这让她总有些不敢去直视王戊的眼睛。
“行了,你就坐着吧。”一边说着, 小锦一边又拿起了粥碗。
“你手不方便, 这段时间就由我来喂你好了。”
“啊, 这不太好吧。”
从没接受过这种照顾的王戊,看上去难免有些不太适应, 神态也略显迟疑。
但小锦的语气,紧跟着就变得强硬了起来, 像是在掩饰其心里更深层次的慌乱。
“让你坐着你就坐着,别废话。”
“哦……”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王戊亦没再坚持。
她这人就是这样,其实也不擅长应付女人。
亏她先前还有模有样地教宁缺儿追姑娘, 着实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净瞎掰扯。
用勺子舀起了些许粥汤,小锦将之放在嘴边吹了吹, 乃送到了王戊的面前。
“张嘴。”
看着她脸色不善的威胁,王戊最终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唇, 含住了强塞来的勺子。
“怎么样?”
见王戊将粥吃了下去,小锦才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
“什么怎么样?”
王戊咽着粥一时间有些诧异,故而又不解地问道。
“粥怎么样,还好吃吗。”低着头,用勺子在粥碗里一下一下地戳着,小锦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啊。”大致砸吧了两下嘴巴,王戊神情中肯地点了点头,出声评价道。
“咸了。”
“嗒。”
听着这个评价,小锦手里的勺子直接戳在了碗底,半响都没有抬起来。
“哦。”
直到她绷着一张难看的俏脸,埋头应了一声。
这姑娘才又舀起了一勺子粥,吹也不吹地递给了王戊。
“那你也要吃完。”
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的王戊,看着神情不明的小锦,接着讪讪地笑了下:“我说,这粥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是啊,咸了还真是对不起。”
“山庄里不是有厨子吗……”
“我就是突然想试一下,你管我。”
“没,我也不敢啊……”
“……”
床边安静了一会儿。
小锦一勺一勺地递着粥,王戊一勺一勺地吃着。
直到粥被喝掉了小半碗,这姑娘才突然用一种支支吾吾的语气,对着王戊嘀咕了一句。
“抱歉,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没事。”
王戊笑了一下,看上去是真没在意。
“而且其实这粥还挺好吃的,重在心意不是吗。”
“嗯……”捧着粥碗点了点头,小锦的脸色大概是有些泛红:“所以……”
“所以,下次这事还是让专门的人来做吧。”毫无疑问的是,王戊并不明白怎么安慰别人。
“噗呲。”导致办完事回来,却只是站在门外的关月之直接笑岔了气。
“我,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吃吧,咸死你个憨货!”
听着关月之的笑声,小锦随即就红着脸放下了粥碗,也不知是委屈还是生气地跑了出去。
关月之的笑声应该是更清晰动听了一些。
多日覆盖在聚剑山庄上的阴霾,似乎也终于开始渐渐散去。
……
喝完粥,王戊想要出门走走。
不过她尚未痊愈的身子,眼下当真是没有太多的力气,因此也只能在房间的周围散散心。
关月之帮她披上了一件衣服,搭在肩头,半遮着那只断掉的手。用她的话来说,她还从没照顾过别人,王戊应该感到荣幸。
不过王戊那副病弱无力的样子,倒也带着几分往日从未有过的风情,看得关月之亦没法真的狠下心来,对其置之不理。
却见这平日里总是大手大脚的糙姑娘,此时正系着宽松的衣带,长发垂于腰际,身子清瘦玉立,恍若不能经风地行走在长廊沿侧。
手腕上的鲜红,在这样的情景下愈加醒目,叫人忍不住地想去留心,也很难不扼腕叹息。
第一百零二章:王戊总喜欢笑别人是雏
值得一提的是,眼下聚剑山庄里的人依旧不少。
听关月之说,那日动乱过后,御林军就彻底封锁了山路,留下了大部分的江湖人准备盘查乱党。
宫中皇上的传令姗姗来迟,耳闻有人假扮听龙一事,其似乎是龙颜大怒,当即勒令御林军上报详情,并予了六扇门进庄公办的权利。
称无论如何,也要查明此间巨细。
哪怕只有一点蛛丝马迹,亦要追责到底,弄清楚究竟是谁想借此挑拨朝廷与江湖的关系。
随行而来的还有一位女官,负责向江湖众人传达另一则圣谕。
用以梳理缘由,恩赏优秀,平抚众愤,亦算是给了各方人马一个交代。
考虑到当今天子“亲自”出面做了解释,武人们也不好再怎么发作。
加上御林军的态度同样变得缓和了许多,将他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更不似先前那般趾高气扬了。
故而本身就闲来无事的散人看客们,基本都骂骂咧咧地留了下来。。
至于那些名门正派呢,他们做事向来更沉得住气一些。
门里有要紧事务的,多是在经过了明确的通传后,先一步配合了调查,罢了才提前离去。
门里没什么事务的,姑且还待在山庄里静候问询,准备依照顺序,按次离开。
一切似乎都变得有条不紊了起来。
山庄东侧的莲花池边,王戊此刻正在关月之的陪伴下,悠然地晒着太阳。
五六月份的时节,池塘中的荷花已经微微显露, 莲叶还有些蜷曲未舒。
不过这般青涩的风景,有时亦有它自己的好处。毕竟人各有爱, 总有人不执着于胜火的斑斓多彩。
王戊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的人, 她喜欢清淡朴素些的颜色, 所以当下的风景对她来说应该是正好的。
可关月之却更喜欢莲花艳丽绚烂的姿态,所以这景致在她的眼里多少有点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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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 她倒也不介意陪着王戊看看就是了。
此刻的她依旧带着一个头巾,用来遮蔽面容。
考虑到对方的身份确实不便公开露面,王戊没有多问缘由。
两人就只是这么坐着, 于一个布置考究的凉亭下,不言不语,享受着片刻的清静。
稍远处的走廊里,偶尔会路过几个江湖人。当他们注意到坐在池边的王戊时,大多都会微微侧目。
那个仿佛青莲仙子一般的人影, 似乎是有着一种能够牵动人心的魅力。带着一身出尘缥缈的气质, 又让人觉得触手可及。
容姿清心寡欲不能冒犯, 眉眼疏离冷淡难做攀谈。
可其那副略显消瘦的形体, 却又像是柔弱无力, 凄凄可欺。
令男男女女都恨不能将之搂在怀里戏弄一番, 使得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庞变得娇艳欲滴。
不过随即,他们便注意到了那人搁在凭栏上的手腕。
空荡荡的袖口里, 些许血迹触目惊心。
不见手掌,只见断腕。
叫人不禁心绪难平, 忍不住地感慨红颜薄命。
……
对于王戊此女, 大部分的江湖人看法都是复杂的。
有些人一边为她的样貌动容, 一边揣测她进了皇上的寝宫。
有些人一边叹她的豪迈风骨, 一边鄙夷她当了朝廷的家奴。
有些人刚刚对她的力挽狂澜侃侃而谈,转头又怀疑她居心不良图谋不善。
总之, 无法否认的是。
这段时间里关于王戊的传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多到人们,甚至已经混淆了她的面目, 根本说不清她到底是善是恶,是冷是热, 是高洁是污秽,是侠客是媚奴。
众说纷纭里,闲言碎语有,高谈阔论有,胡编乱造有,捕风捉影有。
所以, 哪怕王戊眼下的风头一时无二, 但众人对她为人的判断,却还是没法拍案落板。
乃至这会儿,也没谁有心与她亲近交谈。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就图个明哲保身地,低头匆匆离去了。
当然,王戊对此倒也乐得安宁。
反正她根本无心掺和江湖里的人情世故。
与她不相干的事,她亦很少主动去管。
但是她却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救小锦。
当时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一刻,我究竟是如何伸手的。
毕竟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她也仍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但她终归还是做了,而且做得无怨无悔。
哎,所以说,人心还真是复杂啊。
随手将一片莲花的花瓣采了下来,叼在嘴里仰头向天。
用红唇贝齿噙出花汁。
王戊倚靠在雕栏旁,闲坐于凉亭里。
一边浅尝着花香,一边幽幽地喃喃自语道。
“我本苟且无名氏,未想舍身取一死。
古今多少英雄词,诉尽不过三百字。
青史留名,大抵不值。
安能予我,三分固执。
不问人间灼心事,命尽也好驾鹤辞。”
听着王戊的低声絮叨,关月之瞥过视线,有趣看了她一眼。
“怎么,后悔救小锦了?”
如此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了王戊叼着花瓣的嘴唇上,突然间,竟有了种想要咬上去的冲动。
但最终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并暗恼自己怎么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没有。”仰着头回答着关月之的问题,王戊惬意地轻合着眼睛。
花汁香甜,让她有了一丝睡意。
“我只是想不通,我之所以会救锦姑娘的原因。你知道吗,我本该是个能见死不救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关月之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评价自己,不禁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因为我真的,见死不救过。”
话至此处,王戊的语气转而变得黯然了一些,并像是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关月之静静地打量着她的脖颈,良久,出声问道。
“阿戊,那你可以告诉我,你阻止假听龙作乱的原因吗。”
当然是不想江湖纷乱,害得无辜的人为此送命。
王戊下意识地想要这么回答。
然而临开口时,她却再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初衷。
以至于到了最后,她也只是打趣似地直起了身子,慵懒地侧着脑袋,面朝着关月之笑道。
“当然是不想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啦,小可爱。”
或许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似乎始终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善念。
不过另一边的关月之,却是被王戊这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直言妄语弄得心中一紧。
继而猛地踢了王戊一脚。
“哇,你踢我做什么?”
“登徒子,小锦还真没说错,你靠这种话骗过不少姑娘吧。”
“哎不是,我这模样骗姑娘能做什么啊,难道还会占她们便宜不成?”
无缘无故挨了一脚的王戊多少有点委屈。
但关月之根本就不讲道理。
只管继续骂,甚至又对着王戊的脚背踩了两下。
莲池凉亭里,有心无心,有意无意。
可惜了江湖儿女,总是多情。
第一百零三章:说话不能不合时宜
“说来。”
几轮打闹过后,关月之大概是重新平复了心情,将两手抱在胸前,翘着个二郎腿,似不经意地对着王戊问道。
“你就不想知道,此番皇上都赏了你什么吗。”
“我还有赏吗。”这下轮到王戊愣住了。
她本以为自己晕了过去,武林大会的名次就与她无关了,自然更不必去提那免罪金牌的事。
若非眼下伤病在身行动不便,且考虑到关月之作为皇家的人,或许还能给自己包庇包庇,王戊这会儿恐怕早就准备动身落跑了。
“废话,论功行赏,朝廷还不至于克扣你的那点功劳。”
看着王戊大惊小怪的样子。
关月之不屑地撇了撇嘴巴,像是有些鄙夷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嘿,那感情好。”
一下子来了兴致的王戊,顿时卸去了原本那般伤风悲秋的姿态。笑嘻嘻地凑了关月之的身边,用自己的空空的左手蹭着关月之的肩膀说道。
“快同我说说,我都得了哪些赏啊,有免罪金牌吗?”
“你小心点!”然而还没等王戊有什么大动作,关月之就皱着眉头,一把抓住了王戊的左臂,跟着检查了一下。
“你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像这样胡乱摆弄,倘若又裂开了,可别怪我不管你。”
“知道了,不碰就不碰,凶什么。”被关月之瞪了一眼, 以至于缩起了脖子的王戊,怯怯地说了一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虽然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但身上貌似总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气场, 有时候光是皱一皱眉头,仿佛就能够压人一头。
“我, 也不是凶你。”
看着王戊装出来的委屈可怜,关月之虽然深知此人的禀性,但还是忍不住地心软道。
“只不过你终归是受伤了, 不应该再像平日里那样大手大脚的,心静些对身体也有好处,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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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可王戊却仍旧摆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蔫蔫地坐在一旁,像是正在顾影自怜, 又像是有些自视轻贱。
弄得关月之, 反而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行了。”
又过了一会儿, 大概是终于忍不了了,红衣姑娘重重地拍了一下王戊侧坐着的屁股, 翻着白眼骂道。
“你还想不想听赏了, 想就给我乖乖地坐好, 别装模作样地戏弄我。”
“嘿嘿。”
见关月之难得服了软, 王戊立刻就展颜笑了起来,恢复了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说你说, 我听着呢。”
“哼, 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抱着手轻声嘀咕了一句,关月之将身子一正, 眯起了眼睛, 下巴微抬地宣讲道。
“听龙王戊,习武有成,胜天下少年英杰,敢称当世绝顶境界。且平乱象自风云际会,定乾坤于大江湖内。斩魑魅魍魉, 退奸邪宵小。此般义勇, 恰比古时英雄。故今,朕以天子之名,封此女为武林大会英才特席, 领首席同赏,有异议者可自作较量。因其身体抱恙,不做登阁恩赏, 且以听龙规矩,待入宫后另行适当……”
等关月之念完了这一大段话。
王戊已经愣在了她的身边,像是有些茫然,又像是有些诧异。
“你是哪儿没听懂吗。”
看着其人这一副呆头胖鹅的样子,关月之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脸颊。
“没,听我倒是基本都听懂了,可领首席同赏,这说得也不够清楚啊。还有,听龙王戊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一介草民吗。为什么要入宫后再另行恰当,直接把奖赏给我不就好了?”
一脸不解地王戊,回过头来看向了关月之。
毫无疑问的是,这则恩旨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令她莫名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嗯,问题有些多,我得一个一个地回答你。”
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关月之坐在凉亭下的缘椅上,悠哉悠哉地开口解释了起来。
“首先,是领首席同赏的问题,首席的恩赏呢,是名匠兵器一件,贴身软甲一件,武功心法三本,黄金百两,骏马一匹。最后还有朝廷令牌一枚,可自府衙处换取一次庇护,助你行走江湖,讨个心安。”
“至于你说的那什么免罪金牌,早在当今皇上登基之时,她就已经废除了这项赏赐。意在避免有人图谋不轨,想着借此肆意妄为。嗯,这次的武林大会,应该也算是第一次实行这规矩吧。”
“啊?”听着关月之的话,王戊直接瞪大了眼睛。
“那那块朝廷令牌呢,可以免罪吗。”
“你说呢?”笑着将手搭在了王戊的肩上,关月之语气温和地说着一些“杀人诛心”的话。
“所以啊,如果你是想要一块免罪金牌,然后去办什么私事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可,可我要那金牌,也不全是为了私心啊。”
“那你自己去和皇上说呗,看她愿不愿意再给你补发一枚。”
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关月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就爱看王戊这般手足无措的神情,当下更有了捉弄之心。
“然后,就涉及到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关于听龙王戊是什么。”
“嘶,这问题问得很奇怪啊,你之前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说了自己是听龙禁卫吗。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所以皇上为了帮你兜底,给你保住面子,就专门做主补了你一个名头,算是另外的奖赏。此后你就是听龙的人了,她让我给你说一声,不用谢她。”
事实上,关月之早就想把听龙里的制度,从头到尾地彻底改一下了。
隐藏在暗中的人要有,但也得有能够被摆在明面上的人。
而王戊,就是她眼下准备推到台上去的第一个听龙。
虽然这与她最初的想法多少有些出入,但事情既然都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那她自认顺水推舟一番,倒也无妨。
然而另一边,差点没气得一口气背过去的王戊,直接就跳了起来大声骂道。
“谢,我谢他奶奶个腿!”
第一百零四章:丐女进京
“谢,我谢他奶奶个腿!这狗皇帝倒是好算计,吃干抹净了还惦记着锅底。我为什么说自己是听龙他不知道吗,还帮我保住面子,我呸!我都不好意思戳破他!江湖人说得还真没错,他就是个庸碌无道,善恶不分,得寸进尺,荒淫无度的昏君!”
默默地看着王戊暴跳如雷又口无遮拦的样子,关月之脸上淡然的笑容里,逐渐露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哦,是吗,那你说说她怎么就庸碌无道,善恶不分,得寸进尺,荒淫无度了?”
“这……”
虽然逞了一时口快,但是听着关月之的声音,王戊转而便意识到了自己的身边貌似就坐着一个皇室中人,而且对方与皇上的关系恐怕还非同一般。
这使得她身上的气焰,顿时就散去了几分,语气也放缓了一点。
“我,害,月月啊,咱们实话实说,这事是不是你家里人做得不地道?”
“嗯。”
应当是略微思考了一阵,关月之到底不至于刁蛮,故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
“确实有那么一点吧。”
“何止是那么一点啊。”神态夸张地瞠着眼睛,王戊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声情并茂地说道。
“你想想我这一遭忙里忙外的,哪怕没有功劳, 总该有点苦劳吧。。何况我是真为朝廷出过力了,怎么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把自己做了添头。至于你刚刚问的问题, 唉, 且让我一个个掰开来说与你听便是。”
“不过我们先说好啊, 下面的话就只有你知我知,出了这亭子, 我可什么都不会再认了。”
“行。”似乎也对此产生了点兴趣的关月之挑着眉头,大方地颔首应允了一句。
得到了她的答复之后,王戊便轻轻地抬了抬右手。一股内气霎时就笼罩住了凉亭, 隔绝开了声音。
而放出了内气的人呢,则是依旧坐在亭子里,继而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像是有些苦闷地斟酌起了言语。
“首先,我为何要说当今‘主事’的庸碌无道呢, 这是因为他御下无方。几千御林军, 关键时刻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兵无勇将无谋, 全在那里瞻前顾后束手束脚。遇事不决不知变通, 就只知道按兵不动。忌于作为, 此番更是险些酿成了大祸,可见如今朝堂上尽是些什么风气。”
“之后就是善恶不分,敢问那一众假听龙为什么能得到皇上的手谕,想必是他身边的人出了问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连左右亲信都无法吃透, 这不是善恶不分又是什么?”
“再者还有得寸进尺,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最后说到荒淫无度, 月月,这你应该也清楚不是。现在的‘主事’继位才多久啊,就已经有十几的宫妃子了。他都不想想自己的身子吃不吃得消。总之我是绝对不敢去他的身边做事的,不然我怕我的清白不保。”
听完了王戊接二连三的指责,关月之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抽搐。
可就算是这样, 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理性地, 对王戊这番多少有些偏颇的气话, 做出了一个还算中肯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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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 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是吧是吧。”
然而这样的态度,却让王戊误以为关月之是站在她这边的。
于是下一刻, 她就毫不客气地挤到了人家的身侧,装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苦苦”地哀求道。
“所以啊, 月月,你可不能把我往酒池肉林里推啊。不然,你就帮我与你家里人商量商量,或者给我出出主意。只要能让我安安心心地,继续浪迹江湖就好。”
“不是,你到底把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被骂得终于有些难耐怒气的关月之转过了头来,正想将王戊呵斥一顿。
哪知随即,她便看到了对方那双微微泛红的桃花眼眸,还有轻轻蹙着的薄情眉头。
再加上其沾着血迹的断腕,恰好摆在自己的肩畔,关月之的心底,终究难逃一软。
“呼,也罢。既然你这么不情愿,那我就与宫里的人勾兑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你放宽些条件。”
沉沉地叹了口气,红衣姑娘继而挪开了无力的视线。
“不过你可别抱什么太大的期望,君命难违,有些事一旦敲定了,就没人能再插嘴,我所能做的也不会很多。”
要说关月之真的打算因此而改变自己的主意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不过就是哄哄王戊而已。
皇宫,王戊是一定要进的,最多就是予之些许优待罢了。
可王戊哪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自己不过就是碰碰运气,病急了乱投医,但关月之居然真的答应了她无理的要求。
这使得她的心绪不禁为之触动了一阵,也使得其脸上的神情, 跟着变得真切深沉了几分。
“如此, 我就先谢过你了。不过关月,假若你什么难处, 只需当我刚刚的话都没说过便是。伴君如伴虎,你一定记着别让自己身陷险境。我方才不过就是开个玩笑,毕竟要是真有什么变故,我这么高的武功,难道还但不住不成,对吧?”
说着,王戊收拾起了自己搞怪的心思,温和恬淡地对着关月之笑了一下。
出人意料的是,听着这话,关月之反而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并随之侧过了身来,在一阵思量过后,伸手捏住了王戊的下巴,左右翻看起了她的脸颊。
良久,才像是有些困惑,又像是挑逗般地说道。
“啧,你这人倒是有趣,一边让我帮你,一边又让我别真的帮你。怎么着,戏弄我就这么开心啊。还是说你担心我,胜过了你担心自己?”
看着关月之刹那间充满了侵略性的目光,王戊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
随即,她就满脸通红地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向着亭外走去。
“我,我有些累了,先回房歇息去了。你,你别跟过来,我喜欢清静……”
目视着王戊落荒而逃的身影,关月之颇有耐性地坐在原地,接着又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来。
她本来是打算,今天就告诉王戊自己的身份的,毕竟以后要安排其进听龙做事,总得先给对方交些底子。
不过现在,她倒是不大着急了。
因为眼下,她竟然期待起了等王戊自己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没办法,谁让这家伙慌张起来的样子太讨喜了呢。
不多逗逗,岂不是亏了。
第一百零五章:王乞儿初登宝阁殿
夜里的王戊有些难以入睡,因为她的手实在是痛得厉害。
断肢难熬的向来都不是其被斩断的瞬间。
而是在那之后,伤口愈合时持续不断的阵痛。
还有适应残缺生活的怅然若失。
这种失意的感触并不是始终存在的,它只会于你不经意间,于你突然无法做到某件事的时刻,悄然攀上你的心头。
就像是眼下,王戊在正想喝水的时分抬起左手,却猛地抓了个空。
然后,便是手腕磕着桌子的一阵剧痛。
“嘶。”
灭了烛火的房间里,这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姑娘捂着手臂,趴在桌边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面对着自己的力不从心。。
即使是像王戊这般粗糙的性格,也还是感到了些许五味杂陈。
哎,不知到时,关月给我做的机关手会不会好用。
罢了,起码不会比现在更差。
低头看着自己左腕上缠着的白布,还有那布匹间点点的血污。
王戊暂时没了睡意,乃自顾自地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户,抬头看向了外面的夜景。
冷清的夜色之中没有多少闲云,和风细细,吹着房檐下的悬钟。
铜铃作响之际,映着一轮皎月独守碧空。
“呵,今宵广寒素云尽,明月怅了凡人心。”
笑着随口伤风悲秋了一句,王戊倚坐在窗边,用右手拿着自己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闷酒。
晚来山间,似乎总是寂静,只有偶尔才能听见一两声自远处传来的兽啼虫鸣。
大概也正因如此,所以月夜山林才多显哀怨凄凄。
使得那些翻山过境的行路客,与借宿道边的梦醒人, 亦忍不住触景生情。
“听不懂。”
就在这时,一个寡淡如白水的声音突然从房檐的上头传来。
不过王戊的面孔里, 却并没有因此而露出什么惊讶的情绪。
屋外来了个客人, 她在走向窗边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意思是, 你打扰到我休息了,小弥。”
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戊头也不抬的凝望着一片夜幕说道。
来的人正是迷踪门的掌门二弟子,罗弥。
王戊之所以能认出他来,是因为对方身上的味道。
上次见面时, 她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件小事。
这小子的腰间挂着一个香囊,里面应该是放了某种用于宁神的草药。
气味不重,只是有点淡淡的草木暗香,说起来还挺好闻的,甚至也能让王戊的心思恬静一些。
“对不起……”应当是带着几分歉意地说了一句。
罗弥坐在屋顶边的青瓦间, 低头看向下方。看到的, 却是王戊搭在窗沿旁的左手, 与断腕上的血迹。
“我只是很想来看看你, 白天的时候进不来, 就只能晚上来了……”
注视着王戊如今的模样, 罗弥的眼神明显变得黯淡了一点。
“白天为什么进不来?”
对于罗弥的说辞,王戊显然觉得有些古怪。
但她依旧继续喝着酒, 神情似古井般无波与清幽。
“因为有个很凶的女人会拦住我,她说不想让我打搅到你。”
老老实实地回答着王戊的问题, 罗弥总是会把自己的真实感情隐藏在淡漠的外表之下。
“我本以为自己的轻功还不错, 如果只是看一眼就走的话, 应该不至于吵嚷你, 可是……”
这么说着,罗弥沉默了起来, 像是有些自责。
寂夜无声,王戊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于片刻之后, 忽地将手里的酒葫芦盲抛向了房上问道。
“喝酒吗?”
罗弥接住了这飞来的葫芦,对着那还带着些许晶莹的开口愣了半响。
临了, 才眨着一双好看,却又稍显不知所措的眼睛答道。
“喝。”
可还没等他满怀期待地把葫芦送到嘴边,王戊的声音就已经自下方传来。
“别就着口!”
“哦……”少年的声音里,该是又透出了几许遗憾。
但他还是听话地仰着头,用双手捧着葫芦腰,隔空将清凉的酒液倒入了嘴里。
恍惚间所能尝到的滋味, 先是一丝甘甜, 然后是一番香醇,紧接着就是一股难以忍受的辛辣痛感,自喉间腹里传来。
“咳,咳咳咳!”
房顶上即刻便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哈。”
对此,仍坐在屋里的王戊只是轻声笑了一下,遂出声调侃道。
“怎么着,长这么大了,还没喝过酒啊。”
“唔……”堪堪放下酒葫芦,罗弥红着脸擦了擦嘴巴,良久才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嗯……”
“那,感觉如何?”王戊不再笑了,转而温和地问了一句。
“难,难喝。”
罗弥想讨王戊开心,但是老实本分的性子,令他怎么也说不出谎话。
“是吧。”
哪知王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欣然地点头肯定道。
“我也觉得不好喝,可我就是爱喝。而且这喝酒,还经常被称为是人生一大快乐的事,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明白。”罗弥语气像是有些低落,仿佛是在觉得自己没用。
然而王戊,却只管自己继续说道。
“我也不明白,所以啊,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是说不明白的。就像你明明打扰了我,可我却不觉得恼火,甚至还觉得有人能陪我聊聊,也算是一件悠闲的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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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因不一定会有后果,后果也不一定源于前因。你不用总想太多,也不必总是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的身上。”
罗弥今天是来做什么的,留意到那时不时落在自己手上的视线, 再考虑到这小子的性格, 王戊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的事而心怀愧疚, 所以才开口劝了几句。
晚风轻抚里,云淡明月新。
罗弥微抬着自己正倒映着星河的眼睛,仰望向了月色。
半响,又忍着苦辣喝了口酒。
“我知道了。”他这样说道。
“那就好。”王戊的话音略带慵懒。
不过没过多久,罗弥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对了,戊戊姐。”
“怎么了。”
“我果然还是想娶你,好像跟你待在一起我就会很安心。”
罗弥没骗王戊,此刻的他确实觉得心神宁静。
但王戊却只是在一阵静默之后,伸出了一只白腻的藕臂,砰得一声关上了窗。
“留下我的葫芦,然后滚!”
“哦……”
夜色里,悄然而至的人影又灰溜溜地离去。
没敢有半点犹豫。
第一百零三章:说话不能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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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自说自话不讨人喜欢
之后旳半个月,六扇门查遍了前来参与武林大会的江湖人。
确实是揪出了几只与乱党有关的小鱼小虾,但都不算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关月之通过小锦提供的信息,明确了听龙里的叛徒,这段时间总是在忙,独自养伤的王戊也没去细想她在忙什么。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不关己,人不想说,她就不会去问。
事实证明在大多数的时候,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江湖人一批批地离开了聚剑山庄,过程中对朝廷多少有些怨言,但还算可控。王戊因为需要等待关月之帮她制作假肢,所以留了下来。
同时她也决定,去见一见宫里的那个皇上。
原因并不复杂,一方面,是她打算卖关月之一个面子。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有些事想要与对方说个明白。
作为一个平头百姓,王戊虽然并不想与朝廷为敌,但她也绝对不想替朝廷做事。
就像是她会救宁缺儿,却不准备协助乱党一样。
政治这种东西,无论放在哪一个世上,都不可能绝对干净,只有相对意义上的正确与否。
参与政治,甚至是影响一个政权的更替,历来都不是王戊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
她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用自己的方式过活,不想着成就什么义举, 但也别犯什么大错。
她打算进宫与皇上说明白的, 就是这一点。
对方若是同意放她离开, 那大家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对方如果不愿意, 那她无非就是自行潜逃,从此与旁人也尽量不做来往,免得殃及池鱼。
毕竟, 这与在鄱阳城时李怜词开出三年之约可不一样。帮朝廷做事,什么都得听人家的不说,一做还可能就是一辈子。
王戊可没这时间跟皇上去耗。
何况官府也不像李家那样,曾有恩于她不是。
虽然断了一只手, 但左手对王戊实力的影响其实不是很大。
一棒子下去,力道该有多重也还是多重。
不过说到棒子,小和尚了果,在离开之前也专门来拜访过王戊一次。
因为那时,王戊的伤势在内气的温养之下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小锦并没有阻拦他。
了果说他准备去朝廷的法理寺谋个职位,另外,他还打算把自己的慈悲棍送给王戊。
他说他想王戊能将之用于正道。
王戊称她只是一个随心所欲之人,不敢承了果的情。
但了果却跟着笑了笑,表示这就够了。
于是, 王戊的手边多了一件兵器, 一根如同礁石一般,带着浪潮纹理的铁棒。
断腕, 玄衣,长发垂束。面容本该清幽寡欲,眉眼却生得妩媚多情。
再配上一根冷硬粗糙的铁棍, 这就是王戊如今的模样。
……
五月末,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热了起来,日头有些晒,兵马行进的声音亦有些乱耳。
洛阳城里, 王戊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乘着马, 跟着一队御林军沿街向着皇宫而去。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故而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同时以她的耳力, 根本都不用仔细去听, 就能够听到不少琐碎的议论声。
“嘿, 兄弟,你知道那个穿黑衣裳的女人是谁不,楞个生得这么漂亮?”
“哪个,我看看。”
“喏,就是那个,骑着马的那个。”
“嘶,还真是啊,这应该比咱京城里花楼的头牌都俊了吧。只不过,哎,可惜了……”
“不是兄弟,你倒是把话说完啊,有什么好可惜的?”
“有什么好可惜的,呼,这不都明摆着了吗。你看那女子的神情,还有走在她身边的御林军。估计啊,又是那宫里的皇上派人出来强抢民女咯。”
“这,当今皇上还会强抢民女?应当不至于吧,他身为天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而且你瞧,那女子的背上不是还带着一件兵器吗,约莫有六尺长的铁棍,一看就不轻。想来此人同样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儿才对。”
“那就是江湖女侠呗,八成是皇上看腻了宫中粉黛,想换换口味了。至于他会不会强抢民女,嘿,这你还真别说。我听人讲,现今宫里的贵妃就是他抢来的商贾女眷。”
“荒唐,若真是如此朝堂危矣。”
“是吧。所以我才说,真是可惜了又一位风华绝代的姑娘。”
“另外,你注意到她的手没有。”
“嘶,那袖口里怎么空空的,莫非。”
“矣, 惨无人道啊……”
“这, 应该是旧伤吧?”
“呵呵, 旧伤,你再仔细看看。人袖子里是不是缠着几圈白布,白布上是不是还带着点血迹。一看就是新伤,而且最多超不过半个月。琢磨着,恐怕是御林军在捉她的时候砍得。”
“好啊!做了如此暴行居然还敢招摇过市!这世道还有王法没有!”
“哎哎哎,你轻些,声音轻些。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小心隔墙有耳。而且这就是你我二人私底下的一些揣测,不一定便是实情。别太当真了,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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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事实真是如此,这女子的身世,未免也太凄惨了一些。”
“啧,谁说不是呢,但我们不都无能为力吗。罢了,看兄弟你也是一个性情中人,走,哥哥请你去喝酒。”
“如此,多谢哥哥,弟弟我……”
“害,这么客气做什么,走走走。”
……
将注意力从人群里收了回来,王戊的脸色大概是更黑了些。
眼下的她,一边无奈于闲言碎语的不着边际,一边担忧着宫里皇上的为人禀性。
这使得她的脸色愈加苦闷了几分,也使得两旁的无关看客们,想出了更多的凄凄事迹。
重伤的侠女,带刀的禁军,任谁见了这样的场景,估计都能在脑子里编上一出大戏。
何况洛阳城里的读书人还多,风流骚客亦是不少。
于是一时间,街头巷尾众说纷纭,说善的有,说恶的也有,还有人说此事另有隐情的。
总之就是七嘴八舌里百般道理,沸沸扬扬下吵个不停。
丐女进京,第一天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第一百零四章:丐女进京
第一百零七章:又不是没见过
进皇宫旳手续有些繁琐,等王戊真的迈入宫闱,已是午时以后。
关月之因为身份的原因,带着小锦先走了一步,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跟着御林军行动的打算。
对此,领军的单元奎当然难免有所猜疑。
但考虑到王戊这名“特使”已经受到了诏书的承认,再加上小锦也是王戊确定的听龙禁卫。
所以他终归没有对关月之多问什么问题。
即使对方始终戴着一顶头巾,行踪还颇为诡异。
不过关月之倒是与王戊约好了,会在两日之后碰面。
此后王戊便脱离了队列,被单元奎带着一路走到了一处偏殿之中。
然而还没等她入座,这位御林军的左将军便告辞退下了。
他走得好不轻松,可怜了王戊一个人被留在一间偌大的宫殿里,当真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本就不适应眼前这般富丽堂皇的建筑,更不适应连大声说话都会略带回响的感觉。
只是此刻,四下连个人影子都见不到,无论是宫女还是侍卫,似乎都被提前请了出去。
这皇上,究竟想和我谈什么……
心中狐疑地想着,王戊愈发觉得这回的召见恐怕另有图谋。
哎,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参加什么武林大会。那样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反而惹了一身骚了。
不过,要说王戊真的后悔吗。
那应该很难说,毕竟她这个人向来心口不一, 做事也纠结的紧。
想想武林大会上的骚乱,还有小锦的性命。估计她就算知道了结局, 也还是会来走上一遭。
只有她自己觉得, 自己应该是想置身事外的, 所以这会儿才会在心里犯牢骚。
“矣,连个倒水的地方都没有, 这皇宫建得还真是抠搜。”
约莫是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见左右仍没有人上来,王戊便放宽了几分心思, 略显幽怨地站在殿前,左顾右盼地轻声嘀咕了一句。
有趣的是,这边王戊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边, 大殿的后面就响起了一个男子答话的声响。
“这殿平时基本不用,故而通常都是空着的,亦不会时刻布置茶水点心。怎么,你口渴了吗,要不朕让人上点?”
落入王戊耳朵里的声音并不算重,听起来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特点。
不会过分的尖锐,但亦不至于显得多么温和。带着一点淡淡的威严, 又有隐约透出了些许散漫。
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随即,王戊便见到了一个身穿皇袍的青年人影,自大殿的里厢慢步走来。
却见“他”头戴一顶珠帘垂系冠, 以至于眉眼不显,面容难辨。
身穿一件纹龙金缕衣, 披挂拖着地面, 好似踱步云间。
姿态坦然, 气度尊贵。举止不疾不徐, 动静之间, 又像是深藏着天性里的傲慢。
见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再听着他的自称,倘若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那王戊就是真的傻了。
故而在呼吸滞涩了一瞬过后,她当即后退了一步, 低头躬身,行礼拜道。
“民女王戊, 见过陛下。”
“免礼。”
淡然地挥了挥手,殿上这位年轻的帝王, 悠然地坐进了一张龙榻。
随后又斜倚着身子,无声地打量着王戊,半响,才不带喜怒地开口说道。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朕该命人给你上些茶水吗。”
“回皇上,民女不敢。”
身形僵硬地站在殿下,王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远超绝顶中期的浩瀚内气,正盘旋在上头那个“青年男子”的身周。
自认为天资不错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惊叹他人的天赋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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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这皇上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吧,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要说这世上,内力深厚到不可思议的怪胎,王戊至今应该也就见过两个。
一个是宁缺儿,他的内息驳杂,好似浊气汇聚。虽然还没有步入绝顶高手的境界,但已经拥有了堪比寻常人苦修百年的内功修为。
另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位皇上,而且毫无疑问的是,他的底蕴显然要比宁缺儿更加骇人“一些”。
一身内气精纯无比不说,丹田根基还极为凝练。再加上他,似乎是有意要向王戊彰显什么。
那一股磅礴的内力此刻根本深不见底,好似重山压得人难以呼吸。
如果说当下,王戊的内力堪比一条寻常的河流,那宁缺儿的内力就是一川汹涌的大江。
而面前的皇帝,其所拥有的内力则是一片由江河汇流而成的海洋。
虽说内气的多寡,并不能完全代表一个武人的强弱。
但是当一个人的内功,深厚到一定地步的时候, 那压倒性的体量优势, 同样能让其的实力产生一个质的飞跃。
宁缺儿能以桎梏境界的修为,匹敌绝顶高手就是这个道理。
同时,此时的王戊几乎一样能够肯定。
她眼前的皇帝, 恐怕已经有了能够比肩绝顶后期的实力。
也就是说, 在不使用困龙缠身的情况下,王戊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惜如今的王戊并不是知道,宁缺儿与当今皇上所修炼的功法特性,否则她大概还能猜出一些更深层次的隐秘。
二者,一种是能够吸干人内气的功法,一种是能够代代递增的传功术。
或许还可以再加上,小锦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武学。
由此可见,宁缺儿的师父与宫中的皇族,恐怕都在筹备着什么后手。
当然,这会儿的王戊并没有想到那么多的事情。
她只是一边惊疑着现今皇上深厚的修为,一边诧异着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其人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感觉,就像是我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不对不对,应该是我想多了才是。
我一介草民,平日里哪能见到这样的人物。
兀自摇了摇头,王戊转而便打消了自己心中古怪的念头。
“是吗,那就算了。”
见王戊拘谨的样子,坐在龙榻上的“青年”仿佛是笑了笑。
继而眉头一挑,幽幽地抬起了一只手来,勾动着一根葱白的手指,说了一句足以令王戊头皮发麻的话。
“如此,你且上前来,让朕仔细地看看你,看看你,是否真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祸国殃民。”
第一百零五章:王乞儿初登宝阁殿
第一百零八章:王戊在喝茶
好啊!
我就知道这皇帝居心不良!果真被我说中了吧!
看着眼前之人轻佻浮薄旳样子,王戊硬是在这五月份的天气里,忍不住地浑身发颤,乃至于手脚冰凉。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借着恩赏之名对一介女流出言调戏,甚至可能还包藏祸心,这个世道究竟能不能好了。
“回,皇上……”
不过,王戊终归是没有直接发作。
或者说,是她还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
故而在一阵气闷之后,其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接着虚抱起双手,特意将自己的断腕露了出来,继续开口说道。
“民女命贱身轻,如今不过一败絮之身,左右残缺不齐,着实不值得皇上留意。”
“嗯……”许是终于注意到了王戊的手腕。
坐于殿上的青年沉吟了片刻,临罢了,却又对着王戊笑了一下。
“值不值得,要朕说了才算,你且过来,让朕看看你的伤势。”
呔,我观你就是贼心不死,何必假借说辞。
坑害我的事暂且不提,如今居然还摆着一副见色起意架势。
亏我之前尚觉得你善治民生,虽然对江湖的约束有些严苛, 但是对百姓的安排倒也上心,起码能够让大部分的人安居乐业。
现在, 呵呵, 想来只是你的几个臣子能干而已吧。
要辅佐你这么个昏君, 实在是为难他们了。
心下暗自把人大骂了一通。
然而没法出声呵斥,又再无托词的王戊, 继一阵度量过后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向了那大殿的座前。
“呵,朕瞧你怎么就这么拘束呢。”
眼见着王戊虽然走了过来,但是那副扭捏的作态未免也太磨蹭了些。
倚靠在龙榻旁的青年勾了勾嘴角, 转而就伸手拽住了王戊的一只胳膊。
随即便将她拉着,摔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嘶,我他娘的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被吓了一跳乃至猝不及防的王戊,没能在第一时间阻止青年的动作。
再加上青年的武功不俗,故而她也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
可王戊的眼角这会儿却一个劲地抽搐着, 同时脸色发白, 拳头也硬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还有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召见方式, 才第一次碰面就动手动脚的,当真是连装都不装了便想要欺压民女了是吧?
身为天子, 你倒是给我稍微收敛一点啊!
心思起伏之间, 一股自身侧传来的浓郁幽香, 更是令王戊的眉头紧皱。
这股香味她认识,是女子擦拭的水粉味道。
一个男人的身上竟然会有如此明显的女人体香,于此之前他到底和几个女人一起厮混过?
当下的王戊是愈加确信, 眼前的皇帝就是一个荒淫无度的昏君。
自己真是信了关月之的邪,才会决定来见他。
也罢, 他若是敢再轻举妄动, 就别怪我出手不留情面了。
还是那句话,虽然王戊的性子并不强势, 但是她也是有底线的。
毫无疑问的是,此刻的青年就是在她的底线边缘来回横跳。
如今自己这边占理, 对方假若得寸进尺,她又不是真没脾气。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她独自背下所有罪名, 与旁人断绝往来, 一人一棍浪迹天涯便是。
下定了决心, 王戊看着青年的眼神都变得冷了一分,呼吸之间,隐约有内气开始蠢蠢欲动。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张榻子里, 近在咫尺地对视了一会儿,隔着一层头冠的珠帘。
随后王戊终于明白了,她之所以会觉得对方眼熟的原因。
这家伙与关月之长得当真是十分相像,鼻子和嘴巴就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只有在那被垂帘遮掩的眉眼处,才略微透着些许不同。
约莫是其的眼角与眉头更加古板生硬了一点,如同是画上去的一般,完全没有关月的那份灵动。
心怀芥蒂地这么想着,此刻的王戊仍然没有考虑到一种可能,一种足以使她恍然大悟的可能。
嗯,但这显然也不能怪她,毕竟在她的眼里,关月之很可能就是当朝皇帝的妹妹。
兄妹二人长得相似,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眼下,自己身前的人与关月之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一点,因此王戊才会在一开始产生一种今昔交叠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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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你这女子,倒真是生得千娇百媚,英气非常。哪怕连生起气来都似在撩拨人心。可这一双眉目,怎么就偏偏显得如此清高呢,害得朕好不喜欢。”
几息静默之后,半搂着王戊的青年兀自笑了一下。伸手上前,便似要去碰王戊的眼睛。
于是下一刻,王戊就抬手挡住了他的手臂。
“皇上,请您自重。”
小乞儿冷声说道,神情疏离,语气里的不满也再难压抑。
一瞬间,一股躁动不安的内气就从皇袍青年的身上涌现了出来。
与此同时,王戊体内的气力也猛地冲出, 抵御着来自周边的威压。
两股内劲交错在大殿上, 刹那里仿佛龙争虎斗,步步惊心。
“呵呵, 哈哈哈哈, 好, 有意思!”
然而仅仅是转瞬过后,皇袍青年操纵的内力就已经尽数散去。
接着,他又放开了王戊,任由着女子起身,跳到了一边戒备地看着自己。
而他则是随性地坐回了榻间,收起了停留于王戊身上的视线,满意地点头肯定道。
“不错,不愧是武林之中,当代青俊的表率。倒也还有几分气节,功夫亦不算差,朕很喜欢。”
方才的那些,都只不过是试探吗。
打量着青年自说自话的模样,王戊犹豫不定地平息了仍在运转的心法。
继而眉头微蹙地躬身行礼道。
“皇上,此地虽无旁人,但是身为一朝天子,一国之君,您还是应该多多注意言行才是。”
“害,知矣知矣,你怎么和朝堂上的那些老夫子一样,婆婆妈妈的。”
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青年”像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我这次叫你来呢,除了欲将你应得的东西交予你之外,其实还想着让你见一个人,之后再同你谈些事情。不过这会儿,那个人应该还没有回到洛阳。所以我打算让你在宫里暂住几天,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问“青年”是这样问的。
但王戊却能够感受得到,他根本就没有要和自己商量的意思。
恐怕这事儿无论我答不答应,对方都会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办。
啧,还真是难以相处……
如此想着,王戊对青年才刚有所改观的看法,就又变得差劲了一些。
伴君果然如伴虎。
古人诚不欺我也……
第一百零六章:自说自话不讨人喜欢
第一百零九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
应当是无声地用视线注视了青年一会儿,空旷旳大殿上,王戊最终还是谨慎地点了点头。
“多留几日可以,但是皇上,你总得先给我交个底吧。你留我下来,到底想做些什么,要我见的那个人又是谁?”
听着这个问题,预料过王戊许多反应的青年挑了一下眉头,继而像是有些惊讶,又带着些许玩味地说道。
“你不清楚吗,怪了,朕还以为你已经听到些风声了。不过也罢,既然你问了,那朕就给你仔细地说说好了。其实讲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朕想留你做朕的听龙侍卫而已。”
“不可能。”几乎是青年话音落下的瞬间,王戊就已经斩钉截铁地答复道。
这使得青年的声音一滞。
随后,他便眯起了眼睛,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对着王戊问道。
“你可知,拒绝朕的后果是什么?”
“无论如何,也比一辈子替人效犬马之劳,过终日见不得光的日子要好。”
不做退让地直视着青年人的目光,王戊语气生硬地回了一句。
毫无疑问的是,她这会儿是已经有了逃出皇宫的打算。
她不想招惹到朝廷,但那也得在她能够接受现状的情况下。
哪知, 还没等她做好准备,坐在对面的青年就先一步笑了起来。
“呵呵, 或许我应该说意料之中, 在这一点上, 你们江湖人果真难以约束。”
你知道还说,逗我玩吗。
何况……
目视着青年, 王戊转而又满心戒备地补充道。
“这不是江不江湖人的问题,如果有的选,我想没人会愿意做个死侍。”
听龙禁卫到底是什么。
在来的路上, 王戊已经从关月之的嘴里旁敲侧击的了解了一些隐秘。
这根本就不是一份活计,而是买了你下半辈子的命。
然而王戊不清楚的是。
她所知道的,其实都是关月之想让她知道的。
有一说一,皇宫辛秘又怎是这么好打听的。有些事一旦知道了,想脱身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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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算计王戊这件事, 关月之很抱歉, 但是就像是王戊所说的那样, 她终归是一国之君。
个人的感情, 总不能盖过国家的利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此, 就关乎到你问的另一个问题了。”
打量着王戊态度决绝的样子, 身着皇袍的青年用食指轻敲着榻沿,不紧不慢地调转了话题。
“关于我想让你见的人,虽然当下, 我还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是你见过他之后, 或许就会改变你现在的想法。”
“我认为这很困难。”
听着青年人的话, 王戊仍旧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而青年人呢, 则是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
之后就是例行公事。
青年召了一个女官进来,宣读了一遍给王戊的奖赏。接着便让一个宫女, 带着其去了暂住的地方。
那是一间叫做青竹的偏院。
位子嘛, 大概是在后宫的东边。
所以说为什么是后宫啊!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王戊直接把枕头摔在了床前。
这一路走来见到的莺莺燕燕,看得她当真是头晕目眩。
男人根本就不存在,哪怕是太监都不曾出现过一个。
逼得她连话也不敢说,更不敢与人打招呼。
不自在,好生不自在。
负着手在房间里踱起了步, 王戊只觉得右眼皮一直在跳。
半响, 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遂挥手放出了一道内力隔绝了房间。
罢了, 且先等关月来找我吧, 说不定她已经有办法能帮我开脱了呢。
顺便还得再确认一下,这事究竟会不会牵连到她和小锦。
做好了定夺,王戊决定这几天,先安分守己地呆着。
毕竟事态,尚没有发展到不可扭转的地步,她也还有周旋的余地。
只是这后宫啊,待得实在是太膈应人了一点。
……
夜里,相隔一个多月之后,小锦再一次开始巡视起了宫闱,这是她此番回宫以来的第一次公办。
虽然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做这种事情了,但不知为何,眼下的她却莫名的感到了一丝不适应。
好安静啊。
感受着从身旁吹过的晚风,小锦看着眼前的夜色,下意识地感慨道。
随即,她的神情就愣了一下。
咦,我从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应该是没有的,小锦想。
毕竟从前的她,早就已经习惯了置身事外,缄默不言。
许是这些天,被那个浑人带得贪上了吵闹吧。
用一只手转着自己的一缕头发,身着一件夜行衣,头戴铁面的小锦这样想着。
提起那个浑人,小锦不由地,又回忆起了那个梦中的夜晚。
火光,利刃,死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自从王戊帮她挡下了那一刀之后,小锦最近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 女人被利剑杀死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于她的脑海中闪过。
这不仅使得她彻夜难眠, 也使得她总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戊。
所以这些天, 她都很少会在王戊的面前出现,只是于暗中做着一些自己能做的事。
也不知道她在宫里住得是否习惯。
如此想着,小锦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王戊所住的青竹院。
青竹,是后宫之中略显偏僻的一间小院,建在御花园的东池边,里头还种着一片竹林。
这院子通常是皇上避暑乘凉时用的地方,在王戊之前,并没有什么人住过。
不过关月之倒是挺喜欢这里的,所以小锦对此处也算是熟门熟路。
“沙沙。”
伴随着一阵竹叶摩挲的声音,小锦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青竹院的院墙上。
月色照得竹影错落一地,使得这间清幽的小院愈显冷清了几分。
此刻已近亥时(将近晚上九点),小锦本以为王戊应当已然睡下了。
哪知那屋里的烛火居然还亮着,并伴随着一阵阵潺潺的流水声,在林深处兀自地闪烁,显得好不孤单落寞。
她是在沐浴吗?
瞧着那纱窗上人影的动作,小锦的神情怔了一下,继而想到。
倒还挺有闲心的,住不习惯这种事儿,应该是我多虑了。
见王戊在这里待得尚算自在,而且眼下大概也不便说话,小锦就有了离开的打算。
然而随即,还在泡澡的王戊就哼着小曲儿推开了窗,光着一对白腻的肩膀坐在木桶里,又将两臂搭在了窗沿上。
她就是想透透气,外头没有人,用内气感知过一遍的王戊确信这一点。
因为先前受伤的原因,她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洗过澡了。
如今难得到了“地主”家,当然得好好地享受一下。
可小锦的闭气术确实厉害。
故而转瞬过后,两人就在月光下碰上了视线。
此刻的小锦带着铁面,所以王戊并没有认出她来。
而小锦呢,则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王戊的那只断手上。
切口很平整,伤口因为内力的关系也已经愈合了大半。本来近乎无暇的手臂就这么突兀地断去,令人忍不住想要悲悯叹息。
窗外的人心思简单,可王戊又不会读心术,自然看不透对方的想法。
她只以为居然还有个听龙在外头监视自己,这令她亦有了一丝脾气。
“哼!”
因此在一阵静默之后,泡在木桶里的姑娘就冷哼了一声,接着砰得用手拽上了窗户。
至于戴着面具的小锦,反而依旧蹲在院墙上,过了良久才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铁面。
真是,又不是没见过,这么害羞做什么……
事实证明,遮住脸,确实能够让一个人的脸皮厚上许多。
即使是小锦也一样。
第一百零七章:又不是没见过
第一百一十章:有关于下一个事件的地点
皇上从宫外头找来了一个人。
一个断了一只手的女人。
并将她安排在了青竹院暂住。
这是这两天,整个后宫里都在传的事情。
毫无疑问的是,这显然并不是一件小事,且对每一位宫中的妃子来说都是如此。
她们有想要去试探旳,有想要去交好的,但是在短时间里,她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她们明白,惹恼了皇上对于她们来说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要说宫里的妃子没有一点怨言吧,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她们中的有些人,进宫都快两年了,可皇上却连她们的手都不曾碰过一下。
然而实际上,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就从未与一个女子有过欢合之好。
只是妃子们为了面子,一直都对旁人隐瞒着自己的情况罢了。
这使得她们每一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不曾被宠幸过。。
故而又怎么能不着急呢。
直到王戊入宫的第三天,也就是她和关月之约好的两天之后。
待在青竹院里静等人来的王戊,等到的却不是那个爱穿红衣服的姑娘。
而是一位身着华丽宫装,头戴珠钗的年轻女子。
只见其带着两名宫女,堵在青竹院的门口,打量着王戊来开门时所露出的呆愣模样,眨了眨眼睛,遂掩嘴笑道。
“呵呵,早就听说,这宫里来了位新妹妹,样貌生得俊似天仙,容姿飒爽, 清澈美艳。今日一见,那些下人倒真没有骗我。”
“……”
上下审视了一遍对方的穿着打扮与言行举止, 王戊薄柳般的眉头没由来地一皱, 因为她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嘶, 我这,不会是被卷入什么无谓的后宫争斗里了吧。
龟龟的,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强忍着摔门而去的冲动,王戊纠结了良久,才露出了一个仿佛是欲哭无泪似的笑容。
“哪里哪里, 姐姐谬赞了,对了,还不知姐姐是……”
“哦,你瞧我。光顾着夸妹妹了,差点儿忘了介绍自己。”像是懊恼地拍了一下自个儿的脑袋, 女子的态度姑且还算是客气。
“我呀, 姓慕, 名冬青, 京城官家出身,现在是这宫里的丽妃, 妹妹叫且叫我冬青姐姐便是。”
“不敢。”
听着对方自报家门,王戊直接就躬身行礼, 低头做辑。
这个妹妹的身份她可不敢认,不然不就是承认自己和对方是“一家人”了?
人可是丽妃, 这关系哪是能随便攀的。
“草民王戊, 拜见丽妃娘娘。”
“害, 妹妹你这么见外作甚,早晚都是一扇门里的人,何必分什么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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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着,站在王戊身前的窈窕丽人就已经伸出手, 动作轻柔地将王戊扶了起来。
她无疑是注意到了王戊的断腕, 但并未特意指出,也没有打算去询问的意思,毕竟她今天可不是来找麻烦的。
“娘娘说笑了,我就是一进宫里领赏的江湖粗野, 哪能和您进一家门啊。”
不留痕迹地躲开了对方的手掌,感受着那点与自己相触即分的滑腻,王戊不禁暗自感慨。
这宫里的女子,果然都是如玉般美人。
只可惜,全便宜了那荒淫的昏君。
“江湖人?”听着王戊的话,丽妃随即愣了一下。
“是啊。”
笑着拍了拍衣摆,王戊将自己的仪表打理得端正了一些,并重新自我介绍道。
“丐帮青木堂执事,武林大会英才会特席,王戊,祝丽妃娘娘万安。”
“哗,英才特席,那你的武功一定很厉害吧?”
哪知下一刻,原本雍容华贵的妃子就兴致勃勃地牵住了王戊的右手。
从左至右地观察,并摸索起了她的全身上下。
“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江湖人呢,小脸白白净净的,好似一块奶糕,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额,多谢娘娘抬举,江湖人风里来雨里去,称不上白净。至于我的武功,应当还算是不错的吧,比寻常的少年人约莫会厉害一些。”
举止僵硬地配合着对方的动作,王戊愈加肯定,自己来宫里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这都是什么人啊,哪有第一次见面就把别人前前后后给摸个遍的,我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是吗,那你一定是江湖里有名的少侠咯?”
“少侠算不上,名气,倒确实有一点……”
(虽然大多都不是什么好名气就是了。)
“那太好了!”
两眼发亮地轻抚着王戊平滑, 又带着些许肌肉的小腹,暮冬青拉住其就要往院子里去。
“王妹妹, 我的好妹妹。我听说, 你们江湖上的一些武功,可以用来紧致肌肤,巩固容颜,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额,说,也可以这么说……”
“果然,我就知道,武功远不止那些糙汉学的傻把式,肯定有更适合我们女儿家学的路数。”
所以你倒是听我把话讲完啊……
郁闷地看着身边的人,眼神火热的样子,王戊的眉眼里显然尽是无奈。
“如此说来,妹妹啊,你能不能教教姐姐那些功夫啊?”
“这……”
“妹妹~姐姐求求你啦,我从小到大都被家里人逼着学琴棋书画,一点自由都没有。我也想学些武功,但一没这个时间,二又怕练得一脸横肉。像你这样的身段和脸蛋,实在是太叫人羡慕了,你就随便教我两手粗浅的呗,我保证,一定认真学。”
“可是……”
“妹妹~姐姐不怕苦不怕累,也不奢求走多高深的门路。只要能保持仪态,健康体魄就好。你也知道,我们这后宫的水有多深,若有朝一日人近黄花,没了皇恩庇护,那就是一生孤苦……”
“哎,行吧行吧。”
许是被烦得受不了了,王戊最终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反正人就是想学些对保养有用的东西。
教她些瑜伽,柔术,运功养气什么的就是了。
“不过先说好啊,若真开始学了,在学的时候,您可什么都得听我的。”
如严师般抱着双手,王戊不近人情地说道。
“当然会听你的了,你就放心吧。”
丽妃娘娘此时还在笑,作为观念单纯的古人,她这会儿可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将要经历些什么。
只知道半天过后……
这位官家小姐才带着两名丫鬟,从王戊的院子里“逃”了出来,气吐如兰,两腿发软,身若无骨,面红耳赤。
而王戊呢,则是已然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心情舒畅地喝起了茶。
她都对丽妃做什么,没人清楚。
旁人只听说,她手把手地教了丽妃一套叫做瑜伽的柔体术,配合一种名为回春决的呼吸法,可以塑身养颜,年轻岁月。
一时间越传越玄,宫中的妃子都开始眼热起了那间叫做青竹的小院。
可惜眼下,左右等不到关月之的王戊显然没能料到,自己又惹上了怎样的一群麻烦。
第一百零八章:王戊在喝茶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的性格总是与成长环境有关
是夜。
王戊坐在青竹院的竹林间,抱着慈悲棍打坐运功,同时眉头微蹙。
今日本该是她与关月之约好碰面的时间,但是她等到现在,却依旧没有见到关月之的人影。
莫非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想到此处,王戊的眉头难免皱得更深了一点。
毫无疑问的是,她不想在皇宫中多待。但许多事都掣肘着她,让她不得不在此等个结果。
假手,恩赏,与关月之的约定,皇上要她见的人。
哎,希望不要因此让那姑娘身陷困境才好。
考虑到帝王家的种种制约,王戊莫名开始忧虑起了关月之的分寸。
或许我就不应该叫她来帮我,或许此事,本就不应当牵扯到其他人。
我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王戊想。
晚风拂过,竹影错落。。
一时间风月静谧,似水无波。
……
另一边,皇宫的御书房内。
夜已经有些深了,但关月之却依旧没有休息的打算,只见她一边批阅着桌上的政务,一边审核着各类密信。
过了良久,才对着尚跪在她身后的小锦问道。
“四爪那边怎么样了?”
“回陛下,已经命人将之拿下了,动手的是次角和单鳞。”
小锦低着头回答着关月之的问题。
四爪,就是此次泄露听龙机密的叛徒。
关月之通过那些假听龙袖口上的图形谜语, 确定了这一点。
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真正的听龙里, 每一个人衣袖上的花纹都会有一丝细小的差别。
这些差别, 就是隐藏着他们各自身份的迷题。在正常的情况下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解谜的方式也只有关月之会。
怪只能怪那些“听龙”扮得实在是太像了点,像到甚至原封不动地模仿了服装的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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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若是粗制滥造一些, 关月之反而没有办法。
但能够得到听龙的详细讯息,制定出假扮听龙这般冒险计划的势力,又怎么会在服装上粗制滥造呢。
这就像是满汉全席的最后一道菜, 不应当是青椒炒肉一样。
付出了这么大的心力,就算是为了确保万一,也不至于在这种细节上随意应付。
除非他们查不到。
或者是另有算计。
“让他们好好审,朕要一個结果。还有这个月的解毒药, 你这两天抽空从驿站里寄出去。”
“是。”
“另外,庞龙首呢,他回京了没有。”
大概是觉得有些累了, 关月之暂时放下了手里的笔, 轻合起眼睛, 用指尖揉着眉心问道。
“据最近的消息,庞龙首已经带着李怜词行至都郡,约莫明后天就会抵达洛阳。”一板一眼地回答着关月之的问题, 小锦铁面下的神情始终恭敬。
“嗯,让他回宫之后第一时间来见朕,朕有事要与他商量。”
“是。”
“行了, 没别的事的话,你就先退下吧, 朕晚些也该休息了。”
“诺。”点头执礼,小锦似有了退下的打算。
但就在其准备离开的前一刻,她却又突然转过了身来, 并小心地对着关月之提醒道。
“对了陛下。”
“嗯?”
“王戊她, 还在等您……”
“那就让她等着。”看着小锦仿佛是有些在意的样子,关月之皱了皱眉头。
“朕见不见她, 朕说了算。”
“诺。”
……
小锦离开了。
但在她正式值守寝宫之前, 她还是先去了一趟青竹院。
此时的王戊仍然没有回屋,天上的月色像是正泛着些许涟漪。
因为关月之的失约, 王戊难免想得多了一些。
这使得她身上的内气, 在运转之间都带上了几分浮躁。
不过关月终归是皇室中人, 应当没有性命之忧,估计只是被禁足了吧。
心下如此宽慰着自己, 必须承认的是,王戊不希望别人因为她的事而受到殃及。
让关月之帮忙,或许确实是她没有考虑周到。
“王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小院的寂静。
小锦穿着听龙卫的服饰,站在院子的外墙上,看着院子里的人。
她的声音用内气压低过,故而这会儿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男人在讲话。
“谁?”
王戊睁开了眼睛,右手随即握住了怀里粗糙的铁棍。
“关小姐今天不会来了。”小锦没有自报家门,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
片刻之后,王戊将视线放低了些,警惕地看着地面上自己背后的影子。
“我了解了,那她现在的处境如何,还安全吗?”
听着王戊的问题,小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因此有了点异样的触动。
这家伙,着实不像是一个寻常的江湖人,无论是武功还是性子。
“并无大碍。”
平静地给了王戊一个回答,小锦就退入了夜幕之中,飞身远去。
而王戊呢,则是在叹了口气之后,迈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来这事儿,是简单不了了。
她想着,并开始推测起了之后皇上要自己见的人。
一个或许能让我改变决定的人。
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
两日后。
白天的洛阳城总是熙熙攘攘,街头巷尾看起来都很热闹。
毕竟是京城,自然有着其他地方见不到的繁华景象。
人群里,一个打扮邋遢的老人拄着一根土黄色的竹杖,两眼耷拉着拨开拥挤的人堆,步入市集的小巷。
神情平静,又带着些许老人独有的沧桑阅历。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残废。
嗯,说得礼貌些, 应该是个双腿动不了的年轻人。只见其坐在一张装有车轮的椅子上, 两手推动之间,椅子便会自动前进,惹得左右时不时有人侧目留意。
“进宫之后,我就不管你了,会有人带着你去见皇上的。”
两人一边走,老人一边说道。
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内气波动,老人的声音兀自隐去,只落入了年轻人一个人的耳朵里。
“小子明白。”年轻人大概是无奈的笑了一下,继而拱手说道。
“这一路上,麻烦老前辈了。”
虽然事实上,他只是因为一道密令乃被眼前之人强行带出来的而已。
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甚至不让做任何出行的准备。
“无碍,顺路罢了。”
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老人显然没有多说什么的打算。
他现在的心思基本都放在别处,放在另一个叫他头痛的姑娘身上。
第一百零九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一百一十二章:没被宠过的人,总是喜欢被宠的
今天是王戊进宫的第五天。
时间正式走入了六月,夏日的感觉也已经完全到了,就连迎面吹来的水汽都带上了一丝暖意。
上午刚下过一场大雨,自阴云密布之间,风来得急停得也急。雨珠才堪堪打湿了竹林,就又自行散去。
这般匆匆往来,似只为了洗涤尘埃而降的阵雨,愈加说明了盛夏的临近。
春华秋实说年月。
夏露冬雪报时节。
随意地倚坐在堂前的台阶上,又打发走了一位,前来探讨“养颜”武学的妃子的王戊,百无聊赖地抬起了自己断掉的左手。
借着天空下的日光,呆呆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手腕,兀自出神。
自武林大会结束以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由于绝顶武人的体质本就不同寻常,再配合内气的作用,王戊感觉得到,最多再过两三天,她应当就可以拆绷带了。
百花谷的长老对断肢的处理,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
上次换绷带的时候,王戊看到过自己的伤口,手掌虽然已经齐根断去,但是被截断处的皮肤,缝合得却依旧十分细致,几乎不会留下什么难看的疤痕。。
可惜,如今终归是古时候。
少了许多对人体的研究, 断手显然是接不回来了。
不过也罢。
随性地挑了挑眉头,王戊跟着将内气顺着手腕逼出。
隐约之间, 在空气里构成了一只人手的模样。
这只由内气构成的手掌, 当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甚至都没法用肉眼去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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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根据关月之的说法,这样多练练, 以后操控起机关手来就会更灵活一些。
有趣的是,还没等王戊试着运转起“掌”间的内力,一只浅白色的蝴蝶就已经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
顺着她的手臂绕了几圈, 徘徊着久久不肯离开。
“你要做什么?”
浅笑着开口,出声问了一句。
王戊如有所感地,散开了手臂上逐渐汇聚的内气。
接着,这只蝴蝶就扑扇着翅膀停在了她的断腕上, 停在了那沾着血迹的纱布之间。
雨后,生灵,加之短暂的停歇。
王戊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亲切,在她苦恼当下的境遇之前。
……
深宫之中。
关月之看着手上的一叠卷宗, 神情阴翳地低压着眼眸。
先皇给她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 害得她整顿完了朝堂,又要整顿听龙。
听龙整顿了一半,乱党又成了她的心头大患。
那些家伙混迹于江湖邪道之间, 因为邪道宗门不会像名门正派那般寻求朝廷的认可,更不会在官府中登记询册。
管事的基本都隐匿于市井山林,下落不明。
所以朝廷对于这些势力向来不好下手, 掌控力也十分薄弱。
乃至有许多三教九流之辈, 都会选择栖身其中, 一是寻求些许庇护,二也能当个讨取生计的去处。
其中往来的生意基本都是黑钱, 奸淫掳掠, 买卖人命, 肮脏之处罄竹难书。
这也是关月之,之所以如此厌恶江湖, 想要将武林整治的一大原因。
哼, 朕早晚要将你们一个一个连根拔起, 这世上不需要置身于律法之外的第二个规矩。
说白了,在关月之的心中, 天下间就没有那些虫豸的立锥之地。
她要的是一片朗朗乾坤, 可江湖却已经积淤过深, 不堪入目了。
所以她才打算用强硬的手段,割肉去毒。
“陛下。”
随着一声沙哑的响应,用内气伪装过声音的小锦出现在了殿内,拿着一份文书俯身跪在地上,呈请道。
“六扇门来讯。”
“拿上来。”
疲惫地抬起了眉目,关月之将手里的卷宗摆在了一边。
“是。”低头把文书递到了关月之的案前,小锦向后退了几步,默不作声地等候着余下的命令。
待关月之看完了六扇门的来信,她的脸色大概是变得更难看了一些。
“废物,一群酒囊饭袋,查了近二十天查不清几個黑衣人的来路,朝廷养他们干什么吃的!”
说着,信纸就被关月之拍在了重重地身前,发出了一阵闷响。
“陛下息怒。”
感受着关月之的恼火,小锦的肩膀颤了颤,遂思量着说道。
“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有一点头绪。”
冷冷地扫了小锦一眼,关月之知道自己没理由对她发火,故而在平复了心情之后,便重新坐回了席间,沉声吩咐道。
“什么头绪,说来我听。”
“诺。”点头答应着,小锦斟酌了片刻,出声问了一句。
“敢问陛下,可否还记得白嫡?”
“那个蓝花巷的说客?”
“对,从整件事的经过来看,此次的动乱,必定与他有关,也必定与蓝花巷有关。我们不如就从蓝花巷查起,寻根探路。在必要的时候, 还可以试着控制住此人。往这些乱党的内部,打入一个内应,届时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知陛下, 觉得此法如何?”
听着小锦的提议, 关月之应当是沉吟了片刻。
“可行倒是可行,不过这蓝花巷行事一向谨慎,大小据点比比皆是。如果只是断它一手,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倘若想要将他们彻底渗透,找出那些幕后主使,就必须得有人能够取得他们的信任才行。而这个人,又能是谁呢……”
毫无疑问的是,想要取得一个邪教的信任,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者关月之的手里,也没有适合与那白嫡接触的人选。
不对,或许,还真有那么一个人。
“王戊……”
随着关月之的喃喃自语,小锦的神色顿了一下,在这一瞬间,恐怕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只知道等一息过后,这姑娘就又一次开口,迟疑着向关月之进言道。
“陛下,王戊如今重伤未愈,而那蓝花巷,又是一个明面上买卖女子清白的红烛窝。让她去,恐怕不太妥当吧。何况,王戊眼下虽还不是真正的听龙,但也已经名声在外,突然这么安排,想来那白嫡亦会留有防备。”
不得不承认的是,小锦说的终归是有一些道理的。
同时,一想到要派王戊去那种烟花柳巷,关月之亦有些于心不忍。
可就是这一丝不忍,让她最终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她是一国之君,处理政务不能怀有私情。
但王戊却让她感受到了那么一丝心软,这是不能容忍的,也是令她忌惮的。
故而在一阵皱眉之后,关月之反而冷下了脸来,对着小锦严词说道。
“怎么不行,就人就事,她都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她不是一直不想待在宫里头吗,那朕就给她一个机会。”
“点睛,朕知道王戊救了你一命,但你不能因此而徇私偏袒。与她有交情的是关月之和小锦,不是朕,更不是你。进了宫门,就只有天下事和能权衡的人,你也一样,清楚了吗?”
“是,陛下……”
第一百一十章:有关于下一个事件的地点
第一百一十三章:疲倦的武人
大殿里。
小锦不知道的是,关月之方才说的一番话,不仅是讲给她听的,同时也是讲给其自己听的。
原因是,眼下的关月之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王戊在她心里的分量,似乎真的有些重了。
不得不承认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她对王戊已然颇有好感。
这人的性子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必要时却总能靠得住。关月之几乎从未想过去倚靠别人,可此番的武林大会,王戊却让她切实地有了一种,自己可以放手将一切都交给对方的感觉。
另外同王戊待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觉得分外轻松,没有过多的压力更不必鞭策和督促自己。仿佛只需要淡笑着享受当下,日子就会永远安稳的过去。
如此的体验,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显然是非常陌生的。
关月之是高压与集权之下的产物,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谋权与人心。
可刚刚,在念及王戊的那一瞬间,她却下意识地想要避免让王戊涉身险境。
这才令其猛然惊醒,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对此关月之无疑是有些慌乱的,甚至心生出了一丝惶恐。毕竟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她和王戊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这点,从她至今都没有告诉王戊,自己真正的名字上就能够看得出来。
她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除了小锦之外,她也不需要其他可以全然信任的人。因为不确定代表着容易被改变, 而信任又伴随着风险。
故而,她同样不喜欢不受控制的情绪。
可王戊, 却已经让她产生了那么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辟如去回避一个选择。
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拿出处理朝政的态度来说教小锦, 因为她亦要借此警告自己。
对于王戊, 她可以不过分苛责,但也绝对不能有心庇佑。
将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 可以招揽利用的人手,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这才是最恰当的决断。
是了,王戊与白嫡的关系匪浅, 自早先就有几分纠葛。
若是想通过接触白嫡,深入地调查一番邪教高层,她无疑是目前最适合的人选。
而且进了蓝花巷,又不是一定要去沾染那些风尘之事。
凭王戊的武功,寻常的武人根本威胁不到她, 其完全有自保的余力。
这么想着,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派她去的理由。
兀自低压着明暗难辨的视线, 关月之同时反省敲打着自己。
我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竟然还有些舍不得了。
看来过于清闲的日子, 确实会消磨人的心志。
温柔乡,英雄冢,此话着实不假。
我虽不是男人,不至于贪恋美色。
但王戊身上的安逸慵懒,却也会影响到我。
是了,如此想来, 我并不是舍不得此人,只是在贪恋闲散罢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 我也得和其保持一些距离了。
不然,倘若真因此而误了朝政,那才是为君之罪,平添了朝堂隐患。
且等庞万山回来,就让他试着去说服王戊, 往蓝花巷走上一遭吧。
这女子我得提防起来, 暂时不能再与之见面了。红颜祸水, 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
古今有如此多的前车之鉴, 朕岂能步入后尘。
想起自身,先前同王戊嬉笑嬉怒骂的模样, 关月之的心里就是一阵余悸。
这些天的自己,简直是真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她不该是一个那样的人, 也不能是一個那样的人。
若不是宫中的事,让她重新提起了对外物的防备,她恐怕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这狐狸女,说她是妖精还真不是骂她。亏一些好事的还称其为土菩萨,看不到那一身的狐骚吗,一群有眼无珠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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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越骂越狠,关月之大概是想借此让自己提高警惕,不要再犯同样的忌讳。
然而小锦却显得有些欲言又止,第一次,大概是第一次。
她在关月之的面前,替别人感到了些许不值。
王戊明明那么信任你。
自进宫以来,心里想着的也都是你的安危,甚至连提都不提我一句。
可是小姐,你如今又在对她做些什么呢。
她为了你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退去了七名绝顶高手,换来的,就是你这样的利用和摆布吗……
可惜,这样的一番话,小锦终究是没能在大殿上问出来。
她只是在领命过后,遂躬身退下。
带着心中的茫然不解,和对王戊的那一点怜惜,独自离去。
事实证明,有些事在展露之前,总需要一点时间的沉积。
……
庞万山和李怜词,是在午后才堪堪进宫的。
原因是庞万山没有宫门通行令,这使得李怜词陪着他等了一晌午。直到庞万山一拍脑袋,从的鞋底翻出了一张黄谕,守宫的护卫才算是哆哆嗦嗦地将二人放了进去。
宫里几乎没人认识庞万山,可他却又能手持黄谕这般的机密。
对此, 李怜词已经隐约猜出了庞万山的身份。
不过他不想说,也不敢说。
因为他知道, 有些事你可以进一步退一步,但有些事你碰一下就是万劫不复。
他现在要去见他的那个堂弟,也就是当今圣上,没人问的时候就别说话,这才是最明智的。
进宫之后,庞万山又以李怜词的名义走了一番通传,接着,李怜词就被人带去了法理寺。
那里是一座建在皇宫中的寺院,不过说是寺院,倒不如说其是一执法院。
其间的僧人需要处理案件卷宗,职能有点像是六扇门,但又与六扇门相辅相成。
关月之派李怜词进入其中,自然不是想让其剃度做和尚,而是另有打算。
不过寺院内的清规戒律,李怜词估计是逃不掉了。谁让他为了一个女人而欺上瞒下呢,这也算是那宫里人的一点恶趣味吧。
庞万山独自走进了皇宫深处,一队侍卫收到指令,预先给他清出了一条没人的路。
这般的寂静无声他早已习惯,偶尔传来的一点声音也显得分外遥远。
似与他没有半点牵连。
第一百一十四章:关照残疾人士
“所以啊,若不是天降诏书,君命难违。姐姐我,估计也会成为一个像你一样的江湖儿女吧。哎,有时候也真替自己觉得不值,为了那么一个负心人,苦守这深宫红墙……”
午间的膳食过后,王戊的小院里又迎来了一位“熟客”。
身为后宫之中首个拜访过王戊的妃子,丽妃慕冬青,这些天已经是第三次光临青竹院了。
期间即是找王戊谈心的,偶尔也会带上几盒自己做的精美糕点。
天知道其贵为丽妃,为什么会自己做小吃。只晓得用她的话来讲,在这无所事事的宫闱内里,总得培养些自己的兴趣爱好,否则早晚得被闷死。
不过对于王戊这个,教了自己一些粗浅武功的妹妹,暮冬青应当是颇为喜欢的。
这其中的原因,可能是由于王戊江湖人的身份,也可能是因为两人的性子合本就得来。
所以不过是两天的功夫,暮冬青就已经把该讲的话,大大小小地同王戊说了个遍。
什么待在宫里的规矩啦,什么自己进宫的原因啦,等等。
聊得兴起时,她还会提几句其对于当今圣上,也就是自己那個“冤家”的看法。
大多都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基本也都是些女子受了冷落的哀怨,叫别人听去也没什么关系。。
自丽妃的口中王戊了解到, 当今的皇上的确是一个美男子, 以至于丽妃在第一次见到他时, 就已经心生倾慕。
可那人也着实是个负心汉,要论薄情寡性, 恐怕连王戊都自叹不如。
丽妃用尽了办法,穷极了心思。
想求其在自己的身上留恋片刻,讨到些可怜垂青, 却仍旧只落得了个孤单伶仃的下场。
别的妃子也多是如此,无论她们怎么讨好皇上,那无情人也从未对谁动过真心,貌美如花的女子一个一个地被带进皇宫, 却似乎都只是那人的玩物。
想用了就拿来用用,用过了便可以随手丢弃,根本得不到半点疼惜。
说到动情处,这位美熟的女子甚至倚在了王戊的怀里, 轻轻啜泣了起来。
弄得王戊满脸通红, 干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然了,丽妃也是有分寸的。
除了自哀自怨,和一些似情话般的哭诉之外。
不该说的她一句也没说。
所以, 就算是王戊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皇上,她也不会受罚,甚至还可能得到一些额外的关注。
眼下丽妃已经哭累了, 这位叫王戊都忍不住心疼的姑娘正红着眼眶, 笑着诉说着自己的过去, 还有初见皇上时的那种动心。
王戊半搂着她,怀中温香软玉, 心里痛骂昏君。自她看来, 那朝堂上的人根本就不配这一宫的女儿为他凄苦。
好贼啊, 真是一好贼,不知空负了多少佳人美意。
若有什么女子肯为我中情如此, 我必定穷尽一生好好待她。
可那皇上, 明明已经有了一宫的红颜知己, 先前居然还对我毛手毛脚的。
当真是老天无眼,才使得其这么顺意。
就该让他孤苦无依, 也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爱而不得的滋味!
王戊可不会承认, 自己就是羡慕那人的处境。
这会儿的她也只能安慰安慰丽妃, 才能堪堪聊以慰藉了。
待王戊送丽妃出门的时候,地上的积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然而鞋子踩过路面,却还是会沾上一些淤泥。
丽妃离开前,王戊替她整了整头顶的发簪。看着这英气的姑娘剑眉星目的样子,丽妃的脸颊红了红,笑着骂了她一句不规矩。
言罢,就悠然地转身离去了。
深宫寂寞,似落花红没入春泥。
散了一地,余下空枝无人问津。
多好的姑娘,配给那皇上还真是造了孽了。
目送着丽妃走远,还没等王戊于心里感慨一句。
一个落脚的声音,就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呼!”
几乎是瞬息之间,王戊的眉头就跟着跳了一下。
同时她也即刻出招,转身一脚踢向了身后。
这倒也不能怪她的反应激烈,而是因为那脚步声,出现的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一些。
突然到至它落下为止,王戊都没有半点警觉。
这皇宫本就令其觉得不安,故而此时,她也是下意识地用出了近八成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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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可随着一声闷响过去。
她的脚跟,却是被一个乞丐打扮的老人轻松地接在了手里。
“踢得不错,力道算是足了,架势也够稳,但还不够快。”
如此点评了一句,老人继而以右手抬起了一根竹杖,猛地将之抽在了王戊的屁股上。
“嗷呜!”
被内气隔绝了声音的宫道旁,王戊捂着屁股惨叫了一声。
“好你个老叫花,竟然搞偷袭!”
“啪!”下一瞬,就又是一杖子抽下。
伴随着依旧清脆的声响, 痛得王戊再次嗷嗷乱叫。
“哎哟!够了够了,师父, 别打了!”
……
“所以, 这就是你三年前独自离开的原因?”
青竹院里,王戊神情复杂地,给一名老乞丐上了杯茶。
这老乞丐赫然就是她的师父,丐帮长老庞万山。
此时的庞老汉,是奉命前来招揽王戊加入听龙禁卫的。
对于王戊这一路上的遭遇,他同样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一五一十地向王戊诉说了一些事情。
辟如听龙是什么,而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本来这些,都是庞万山准备向王戊隐瞒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应当也没有继续遮掩的必要了。
“不错。”
淡淡地点头答道,庞万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可视线却还是忍不住落在了王戊的左手上。
几天前,关月之曾派人给他寄过一封信。
所以在回到洛阳的时候,庞万山就已知道了王戊的近况。
说实话,作为一个曾经走火入魔乃至漠视人命的人,庞万山本该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毕竟当初,他之所以会选择收王戊做弟子,也只是因为他看中了这丫头的天赋而已。
不过王戊这人,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能力。
那就是与她相处久了之后,仿佛无论是谁,都会被她那种别扭的性子所感染,以至于无法再对其狠下心来。
恰似过去,两人最先在一起流浪的时候,王戊有时会用一天的工钱买一只烧鸡。
接着找到仍在睡觉的庞万山,并用脚将他踢醒,好一边嘚瑟,一边大快朵颐。
可到了最后,她又总会把鸡翅和鸡腿都留给老汉。用她的话来说,她是吃饱了,然而还在长个的半大小子又怎么会吃饱呢。只不过是日子过得紧,不能多吃罢了。
“你的手,拿来我看看。”
“哦。”
院子里,庞万山思忖起了,是不是该替王戊再找一门腿法。
……
另一边,宫闱尽处的御书房里。
天已经快黑了,处理完了一天的政务,关月之又拖着疲惫的身子,替王戊做起了假肢。
公务不能落下,还要修炼武功。
这些天,她基本都只能休息一到两个时辰。
不过这东西,倒也快完成了。
还算满意地打量着面前精巧的机关手,关月之遂又注意到了其关节上的些许细缝,因而重新皱起了眉头。
果然,假的总归是假的,根本配不上她。
回想起那日,捏在自己脸上的白皙手掌,还有那让自己放松宠溺的语气。
这姑娘的眼底,是又闪过了一丝凶戾。
邪教……
第一百一十五章:苗疆武功都不大正经
幽静的小院里,王戊皱着眉头。
欲言又止地看着,正坐在自己面前的庞万山。
此时的老人依旧在审视她的手臂。
直至其注意到了王戊的神色,才再次开口,出声问道。
“你有话想说?”
“嗯。”面对着庞万山的询问,王戊并没有隐瞒什么。
自当下的她看来,庞万山或许就是几日前,那皇上说想让自己见的人。
“师父。”
约莫是沉吟了片刻,王戊乃斟酌着向庞万山问道。
“你是来劝我给朝廷办事的?”
“皇上给我的指示是这样没错。”庞万山此刻倒也坦然,点了点头,便算是肯定了王戊的说法。
果然。
王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遂又问了一句。。
“那你的意思呢?”
“还是看你。”
移开了桌上装茶水的杯子,老人解下了腰间的一只酒葫芦,同时给了王戊一个不太明确的答案。
等喝了两口酒之后,他才继续摇着头,吐出了一口浊气来补充道。
“若你喜欢,那就留下。若不喜欢,那就走。别的事我来想办法。”
老汉的双眉略带褶皱,倒不是因为王戊,或者其余的什么缘故。
而是因为它们本就蹙着。
自打王戊认识庞万山起,他就总是如此,旁人很少能见他笑一次。
在喜欢皱眉这一点上,丐帮想是有传承的,毕竟庞万山和丐帮的帮主都是这般。
不过确切地说,此二人之间还是有着几分差别。
这差别在于,丐帮帮主的蹙眉,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忧愁。而庞万山的,则是一种淡泊生死的倦意。
如今能叫他在意的人,着实已经不多了。所幸,王戊还算是一个。
“不会有麻烦?”
仍不大放心地打量着庞万山,王戊的眼神稍有些摇摆不定。
她这师父喜欢打瞌睡,就像是永远也睡不饱一般,还一直都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
这次见面,老汉看起来似乎是更累了,可王戊却不知道其疲惫的原因。
这令她难免担忧起了对方的近况。
“会有一些麻烦。”不作回避地点了点头,庞万山微微抬了抬眼睛,一五一十地对着王戊说道。
“但不会很麻烦。”
“为什么?”
“因为皇上还逼不动我。”淡淡地做出了说明,老人放下了手里的酒葫芦。
他终归是一个绝顶后期的高手,而绝顶后期,普天之下仅有五人。
因此皇上想动庞万山,确实还得再掂量掂量。
而庞万山决心要保的人,也确实没人能动得了。
朝廷对于他,最好的选择就是相安无事,否则便会两败俱伤。
“那师父,你又为何要留在听龙?”
听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刚刚王戊已经听庞万山详细地讲过了。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的师父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不过现在看来,老乞丐似乎是自愿留下的。
“因为听龙做的事并没有错。”
应当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庞万山侧过了头去,两眼寂寥地越过了一片宫闱,望向了天外。
“这世上,不需要肆无忌惮的江湖人……”
……
庞万山离开了,在与王戊续完旧之后。
说实话,他本来是倾向让王戊加入听龙的。
毕竟作为龙首,他可以让王戊免受绝大部分的打压,同时他也能有个真正的助力。
所以他才会出宫寻找王戊。
可是现在,看着王戊的断腕,他却又有些不大愿意了。
毫无疑问的是,那皇上不善用人。
走之前,庞万山告诉王戊,这次武林大会的奖赏可以选一门武功。
他建议王戊选五毒教的白足戏,那是一门腿脚功夫,同时也是一门身法。
施展起来千变万化,锁敌于股足之间,可以极佳的弥补王戊如今的缺陷。
王戊表示自己记下了,随后那老人就消失在了宫道里。
关月之是在这之后的第二天,才抽空来探望王戊的。
以当今圣上的身份,带着那只刚刚完成的假手。
但显然,王戊要让她失望了。
在她明确的表示,希望让王戊加入听龙之后,王戊就委婉地拒绝了她。
“庞老昨日没有劝你?”
问这句话的时候,关月之的眉头深锁着,似乎正压抑着什么不满。
“他劝了,不过我还是不愿意。”王戊低着头,回答着关月之的问题。
“哼。”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关月之,遂又神情复杂地看着王戊。
恍惚间,她有些怀念自己之前的身份。因为那样,她还能对王戊使使性子,软磨硬泡着让王戊同意此事。
不过现在,她贵为一朝天子,无疑不能再表现出什么小女儿的作态。
而且她也已经醒悟了自己的私情,明白自己,不该再痴于那一点私心了。
说白了,关月之其实就是在害怕。
她害怕对更多的人动用真实的感情。
因为身为关月之的她可以这么做,但身为皇上的她却不行。
当然了,她自己肯定不会承认这一点就是了。
“那你知道,拒绝朕的后果是什么吗?”
青竹小院里,关月之故作冷硬地对着王戊威胁道。
然而王戊却还是油盐不进。
“回陛下,草民不知。”
一时间,院内陷入了沉默。
多少有些束手无策的关月之,握着手里装有假肢的木盒,突然心生一计。
虽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总归可以试试。
只见她面带寒霜地将木盒丢给了王戊,接着开口说道。
“这是你那关姑娘,托我给你带的机关手。”
接住被丢来的木盒,王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她现在还好吗?”
注意到王戊凝重的神色,关月之愣了一下。
继而便猜到,对方应该是误会了。
她本来只是想借“关姑娘”的名义,再对王戊做一次邀请而已。
可是现在,罢了,将错就错吧……
“她怎么样,要看你的回答。”
“你是在用她威胁我?”
“你说呢,一個吃里扒外的东西。”
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之下,王戊捧着手里的木盒,良久,才缓缓地低下了头。
并在最后,用一种她从未用过的森冷语气,对着关月之说道。
“我可以帮你办事,但我不喜欢受人束缚,而且你不能动她。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的。”
说罢,王戊一身狂躁的内气就已经彻底涌了出来,逼在了关月之的喉间。
逼得关月之,在刹那里满脸通红。
这,这家伙,都在说什么不要脸的鬼话呢!
我,我可是皇上!她怎么敢为了一个旁人来胁迫我的!
但她真的,能为我……
“我,我知道了。”
许是慌乱地答了一句,随即,关月之就在王戊愣住的眼神中,逃也似地走出了小院。
“要你办的事,我之后会命人带话给你。在那之前,你就给我乖乖地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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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独留下王戊傻傻地立在原地,一脸诧异。
嘶,这皇上刚刚是在放狠话吗?
我怎么没听出来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九州五十郡
皇袍青年走后,王戊便仔细地研究起了他送来的机关手。
那是一只通体肉色的木头假肢,漆面涂得平滑精细,甚至透着些许粉白。除了关节处不可避免的细缝之外,几乎与一只真手没有任何的差别。
使用起来的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将它戴在断掉的手腕处,锁死机关, 再借助内力,引导其内部的机扩,这只假手就能像是真正的手掌一般活动自如。
与此同时木盒里还放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保养假手的种种细节,想想应当是关月之的字迹,看得王戊会心一笑。
这姑娘倒也细心,不枉我这些天在这儿受的气。
就是不知道,她都替我进言开脱了什么,以至于那皇上会盯上她。
富家小姐“关月之”动了真心,害怕动情的“皇上”发现了这一点,欲将之打压下去。慌乱胡来之际,对关小姐颇有好感的王戊,却愈加不满于皇上。
如此,这么个相当绕口的乌龙便算是形成了。
可惜,眼下的皇上一心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并没有想到,“他”这么蛮不讲理地摆布王戊,为了让自己恢复原样,甚至不惜关月之来做要挟。
等种种事情过去之后,待王戊知道了真相,又会怎么看“他”和关小姐。
恐怕,那时的王戊会彻底失去对她俩的信任吧。。
往后的三天里,王戊又陆续收到了自己的奖赏。
第一天,有人带她去武库中挑了一件兵器。有了慈悲棍以后,王戊就没什么想要的兵器了,故而只是随便选了一根翡翠笛。
第二天, 有人送来了一匹千里马,一件玄丝软甲,和一张一百两的金票。问过以后,得知千里马不吃粗料,而细料又太贵。
所以王戊便让人帮自己把千里马换成了毛驴,思来想去,总归是这种不知好歹的笨东西善养活。至于金票,王戊准备下次见面时,用来还宁缺儿的钱。
第三天,又有人来带王戊去挑选武功,不过这次领路的人,却是让王戊有些惊讶。
“李怜词,你怎么也到宫里来了?”
看着眼前这名,出现在自己门外又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王戊的眼里带着些许诧异。
她显然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此人,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中医水平确实不错。
这才小两个月没见,对方的伤势就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本来还以为,这少爷起码得在家里躺上三四个月呢。
“我也没想到,此番武林大会的特等甲席居然是你,王姑娘。”
苦笑着叹了口气,李怜词对着王戊拱了拱手,算是行了個见面的小礼。
他和庞万山这一路来得急,所以也没有去打听什么武林大会的消息,不然应该会早些听闻王戊的名字。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宫里……”
许是有些无奈地倚靠了在轮椅上,李怜词笑着摊了摊手。
“因为欺上瞒下,小子现在是戴罪之身,所以被揪出李家,压到宫里来办事了。”
“你没把我的消息告诉皇上?”王戊又问。
“谁知道呢。”
可李怜词却没有明确的回答,他只是转而把话题带到了王戊的身上。
“那你呢,王姑娘,你又是为什么会身陷于此,总不能真的只是来领赏的吧。”
几件恩赏在哪里都可以发,王戊会在皇宫院落里暂住,显然是另有原因。
“我啊。”满心恶意地想着那皇上的不堪嘴脸,王戊郁闷地扯了扯嘴巴,遂不客气地编排道。
“你们的皇上想霸占我,我没同意,所以暂时被囚在了这里。”
“额……”生是被王戊震住的李怜词语塞了片刻,半响,才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是,像王姑娘这般的天人之姿,又有谁能不动心呢,皇上虽然身居高位,但无疑也有凡心,因而有意与你亲近,也算是人之常情。”
他没真信了王戊的话,不过脑子里也确实是补出了一场大戏。
然而紧接着,李怜词便注意到了王戊的那只假手。
这让他的目光不禁顿了一下。
“王姑娘,你的手。”
“哦,这个啊,被人砍断了,所以用了个假的。行了别看了,你不是来带我去选功法的吗,快点领路吧。话这么多,也不怕你们的皇上把你的舌头拔了。”
“呵,王姑娘说笑了。”
见王戊不想多谈自己的手,李怜词也没再细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叫人心生遗憾的假肢,接着便继续说道。
“当今圣上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动不动拔人的舌头。”
“你都到这来做招待了,还替他说话呢。就他那脾气,刚愎自用早晚得受苦果,我都不稀得理他。”
单手将自己的头发盘起,用还不够灵活的左手,帮衬着扎了个散辫,王戊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反手将支在门边的慈悲棍背在了背上。
“走吧,我们去哪领赏?”
“挑选功法需进入法理寺。”
习惯了王戊的随性,李怜词倒也不惊讶她打理自己的速度。
“在下如今,便是那法理寺的书运,听闻英才会的胜者要进书库,我作为管书的自然得一一过目。因为有心结识所以屏退了左右。不过没想到,王姑娘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怪不得,我说你怎么出现得这么不合规矩,原来是滥用职权了。”
自觉地走到了李怜词的背后,王戊抬手扶住了他的轮椅。
“往哪走你说话。”
在日常生活中照顾照顾残疾人士,这点好心和道德王戊还是有的。
何况她跟李怜词,现在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嗯,无论是在身体状况上,还是在处境遭遇上,两人大概都是相似的。
愣愣地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待王戊都等得不耐烦了,李怜词才算是回过了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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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目看着搭在身边的纤白手掌,他略显黯然地笑了一下,温声说道。
“王姑娘,你还真是不记仇啊。”
“记什么仇,你抓宁缺的事吗,我不也差点把你打死了。行了,路到底怎么走,快点说。”
“好,那就麻烦王姑娘了,且先往右去,然后直行。”
“妥,那你坐稳咯。”王戊一时兴起地舔了一下嘴唇。
“嗯?”
没等李怜词反应过来,下一刻,他的轮椅就飞似地冲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一出门就遇到怪事,显然是主角体质
有些人的儿时,或许会有这样的经历。在商场里购物,经常会踩着购物车到处滑行。
嗯,眼下的李怜词,大概就处于这样的状况之中。只不过,这会儿的他是“购物车”。
“芜湖!”
一道黑影,像是阵风似地滑过了某条小路, 卷起了两个宫女的裙摆,吓得她们赶紧用手摁住。
之后又面面相觑,分不清刚刚到底撞见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有两个影子蹿了过去,速度奇快,甚至超乎了马驹。
莫不是有人在宫道里跑马, 那可是重罪啊,还是快快躲开的比较好,免得被牵连到。
这么想着,她们两个就战战兢兢地退走了,毕竟身处于皇宫内殿,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而另一边,李怜词却还在王戊的推动下一路“狂飙”。因为双腿残疾,他从未体验过这般的风驰电掣。
迎面吹来的气流,像是将他整个人都按在了轮椅上,椅子不堪重负地嘎吱作响,使得其不禁脸色发白。
不过他终归是一个的武人,而且是一個绝顶境界的武人,所以仅在片刻的不适过后,这少爷就恢复了过来。
接着又一边苦笑,一边替王戊重新指起了路。。
“兹!”
直到那一对用梨花木做的轮子,硬生生在地上拖出了两道划痕。
王戊才算是带着李怜词停了下来。
一连数日被关在小院里的郁结,也终于叫她发泄了个干净。
“呼!痛快了!”
叉着腰出了口气, 王戊仰着头看着法理寺的匾额。
“王姑娘,你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李怜词有些想笑地转动轮椅,回过头看了王戊一眼,一时间, 竟突然觉得好动的姑娘也十分可爱。
然而王戊瞥见他镇定自若的眼神,反而不满地挤了挤鼻子。
“切,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慌啊,真没劲。”
“呵呵。”
许是即和气又无奈地笑了两声,李怜词跟着摇头解释道。
“王姑娘,小子的武功虽然不高,但也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儿了,你若是想捉弄我,还是得想些更高明的法子才好。”
这话落在王戊的耳朵里,无疑就是在说她幼稚,想出来的法子也只能捉弄捉弄毛头小子。
“啧,行了行了,都到地方了,快点带我去挑功法吧。”
自觉脸上挂不住地王戊当即转移了话题。
李怜词也没戳破,点了点头,就带着王戊走进了法理寺中。
作为一所宫中寺庙,又是一个朝廷机关,法理寺是整个皇宫收藏卷宗书籍的地方。
它的职责很宽泛,与吏部、户部、礼部,刑部都有挂钩。
同时还常常与六扇门联合审案,提供各种信息与资料的佐证。
总而言之,这地方就像是朝廷的档案馆,同时还辅佐着教育布法宏民等劳务。
走进寺内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安静,如同是前世的图书馆,无论是书官还是外来人都不怎么做声。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地,不用内力的话,离得稍微远一些就听不大清了。
“王姑娘有想好要选什么武功吗?”
李怜词推着轮椅,不紧不慢地走在王戊前头,一边带着她穿过大殿,一边似闲聊般地问道。
他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是人总有想要聊些什么的时候。
“白足戏。”
因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信息,所以王戊也没有回避李怜词的问题,只是老老实实地开口答道。
“白足戏啊。”
仿佛是联想到了什么,李怜词恍惚了一瞬,继而神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很适合你。”
他早年听说过这门功夫,五毒教的秘传,一般都是女儿家练的。
使用者要在脚踝上绑两串铃铛,还推崇穿凉鞋薄裤,用声音和视觉来迷惑对手的感知,从而一击制敌。
总之苗疆武学通常都不大正经,以旁门左道居多。
不过考虑到王戊现在的情况,这确实是一门很适合她的功法。
“还有呢。”
李怜词又问,因为这样也方便他带王戊去找。
“还能有吗?”
王戊愣了一下,她本以为只能挑一本功法的来着,毕竟庞万山是这么跟他说的。
“此次武林大会的甲等可以选三本功法,没人跟你说过吗?”李怜词显得很是诧异。
“哦,我记起来了。”王戊这才想起,关月之曾经跟她提过这事,只不过她最近心烦,所以给忘了。
至于庞老汉,他估计是拿他那时候的奖赏来做参照的吧。
他那时候还有免罪金牌呢,现在都没了。
再次念及这件叫自己怨念的事,王戊对其他的武功也失去了兴趣。
“哎,就先挑这一本吧,剩下的两本能存着不,不能存就算了。武功最忌博而不精,学得多了也不一定好。”
这种事还能存着的吗?
李怜词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半响才啼笑皆非地表示。
“行吧,那我就先带你去找白足戏好了。”
至于其他的两本武学,到时候全凭皇上做主便是,李怜词也不觉得有挑选的必要。
有一句话王戊说的没错。
武功最忌博而不精。
王戊作为一个绝顶高手,所学已经自成体系,对于此时的她来说,“胡吃海喝”确实不如查漏补缺。
白足戏,作为一门结合了步法、轻功,与缠斗的武功,显然已经足够给王戊用了。
而且作为五毒教的秘传,若非五毒教覆灭,它也不会流落到朝廷的手里。
所以别看这门武功的名字简单,但亦不是一门容易精通的武学。
挑完了功法之后,李连词留王戊吃了个便饭,法理寺的伙食不错,虽然依照寺内的规矩不能沾荤腥,但依旧能够称得上是丰盛。
王戊走时还叼了只素包子,回去的路上她也不忌讳,直接就翻看起了那本白足戏。
可还没等她看上两页,一个声音就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王戊。”
这声音来得突然,吓得王戊直接将手里没吃完的包子给丢了过去。
“啪!”
然后,随着一声糊脸似的声音,尚穿着听龙服饰的小锦僵硬地站在原地,而她的身上已经被甩了一片的包子馅。
“啊,哈哈,是你们啊,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是刺客呢……”看着傻站在身后的面具人,王戊尴尬地笑了一下,天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那什么,你有事吗?”见对方半天没说话,王戊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是来传令的。”默默地摘下了面具上的一片菜叶子,小锦到底没跟王戊一般见识,只是粗着声音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密信,伸手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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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要你办的事已经定好了,详略都记在这里面,眼下你也领完了赏,准备妥当就出宫吧。另外,关小姐让我转告你。她不在身边,你要注意保养木手,如果使用小心的话,倒也不用时时更换。倘若坏了就寄信回宫,她会将新的木手送到离你最近的驿站里。最后,好好保重。”
第一百一十八章:很多产品卖得就是个噱头
“哎,恍若隔世啊……”
人声鼎沸的大街上,王戊背着用布包起来的慈悲棍,意兴阑珊地骑着一头毛驴,走在市集之间。
天上的日头晒得人头脑发昏,她是昨日刚出的皇宫。
而她此番的任务则是策反白嫡,同时试着与其协作调查蓝花巷。从而寻找机会, 揪出邪教的高层。
武林大会上,白嫡送来的那句警告没能瞒住皇宫密探,这使得朝廷看到了招揽此人的可能。
所以与他算是旧识的王戊,这会儿便被要求去打点此事。虽然答应过那宫里的皇上要帮他办一件事,但此刻的王戊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场无妄之灾……”
她和白嫡仅有过数面之缘,哪里能称得上旧识, 只因为他给自己取了个不似人的外号吗?
见鬼……
无奈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眼下的王戊又恢复了原本乞丐的打扮。
不因为别的, 就因为这样不起眼,去哪儿都没人打理,更不会被人留心。
庞万山没再与王戊碰面,他知道有些事自己不方便开口,所以就写了封信去丐帮,让他们帮衬着点。
他对王戊的关注和照顾,很少会放在明面上,甚至都不怎么让王戊知道。
故而于王戊的眼中,自己的师父只有等遇上事儿了,才会主动来找自己。
其余的时候,她就该干嘛干嘛。。
对此她也不抱怨,毕竟两人之间已有一场养育之恩。所以任庞万山如何看待过去,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抱怨的。
做人有时候不能要求太多,王戊自认通晓此道。
话说回蓝花巷。
九州五十郡, 这世上蓝花巷的据点有很多。
不过白嫡的栖身之处, 应当是对方的总坛。那里位于扬州, 门路不大好走。
深藏于烟花柳巷里,偏居在青楼粉阁中。
所以说, 我这算不算是公款……
摸了摸怀里, 听龙卫(小锦)给自己的二百两白银,王戊哪知道,这可都是人家的“私房钱”。
哎算了算了,不想了,我这就是“假太监”上青楼,哪有那么多的心思。
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王戊便继续催促毛驴,向着城外走去。
……
另一边,皇宫深处的一座楼阁上。
某个身披龙袍的“青年”,正忧虑地眺望着宫外。
自从几日前,王戊用近乎谋逆的方式向她围护了“关月之”之后,她的心情就一直很复杂。
一方面,是其身为关月之的动容,动容于王戊,竟然宁肯威逼天子也要护她周全。
另一方面,是其身为君王的顾虑,顾虑于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一个江湖女子动了私心。
她明白,这件事是她做错了,她不应该用关月之来威胁王戊。
同时,她一直以来的疑心病,也再一次影响了她的判断。
不坐在朝堂上还好,借助关月之这个身份,她还可以正常地对待他人。
可一旦成为了皇上,她就不得不思前想后,提防左右。那把龙椅根本就不能给她半点的安全感,也幸亏小锦是陪着她长大的,否则,她可能连小锦都无法信任。
回想起往日,王戊与自己笑闹时的模样,还有几天前,对方冰冷刺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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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眉头紧皱。
我是不是,真的对她太过苛责了。
明明答应她要帮她护理木手的,可这会儿却又把她赶出了宫。
君无戏言在我这都是屁话吗……
而且她手上的伤应该还没好吧,她是为了“关姑娘”才答应去蓝花巷的不是吗。
倘若那白嫡坑害她怎么办,倘若她被邪教认出来了又怎么办?
如此岂不是我害了她。
另外,要是她这次回来,得知我就是关月之,她又会如何看我?
一个欺骗利用她的卑鄙小人?
届时恐怕不仅是我,就连“关月之”在她的眼中都会变得丑陋不堪。
我希望这样吗?
“不想……”
“青年”仿佛是听到了关月之的喃喃自语。
日头越升越高,逐渐变得刺眼。
小锦站在墙角的阴影里,想着近来一直纠缠自己的梦魇。
血夜,火光,女人,穿胸利剑。
对了,还有人曾说过,她本来姓宁。
……
“嘶,不是我说,这功法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人练得啊。”
离开洛阳的第五天,江下荒山的古道边。
一场雷雨过后。
王戊仰躺在自家的毛驴背上,嘴里叼着根干草,慵懒悠闲地翻看着白足戏的秘籍。
她身下的驴儿慢呼呼地走着,驴脖子上的铃铛孤零零地在响。
毛驴的背一般是不能躺的,因为它不似牛背那般开阔,不好保持平衡。
不过王戊是個武人,所以躺哪儿对她来说都一样稳。
“哼!”
仿佛是为了回应王戊的话一般,灰驴打了个响鼻,接着又抖着耳朵摇起了脑袋。
“嗯,怎么,你也觉得我说的在理?”
笑着拍了拍蠢驴的大脸,王戊从挎包内掏了半根胡萝卜出来塞进了它的嘴里。
“算你机灵,赏你的。”
说罢,任驴儿大口咀嚼着萝卜,她自己却重新看起了书。
为什么说白足戏不正经呢?
那是因为这门武功,分明就是一门舞功。
一招一式搔首弄姿,举手投足尽显媚态,光是那一系列的图解就看得王戊阵阵脸红。
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去想,自己施展此间招数的样子。
我真的要练这种功夫吗,这与龙象功横冲直撞的内气也不搭调吧?
可师父说它对我有益……
罢了,姑且先练着吧,反正学了又不一定要用。
尽量避免在人前展露就是。
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师父的王戊,继续往下翻阅着书册。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庞万山为什么会推荐自己这门武功。
不过日后的她会明白,习武之道过刚易折,庞万山此举是给她挑了一份中和血气的法子,同时也算是给她留了一条退路。
“当啷当啷……”
铃铛声,伴着毛驴儿的鼻哼愈传愈远。
山径间,女乞儿手里的书页随风微蜷。
蹄别歇,蹄别歇,江湖路远山川险。
莫流连,莫流连,人走茶凉也是闲。
此去共赴海角边。
穷尽天涯在百年。
第一百一十九章:与性命等价的东西肯定不便宜
“那啥,店家,来俩烧饼,再来碗豆腐汤。”
江舟城郭内,一间饼铺子旁。
王戊拽停了身下的毛驴,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大钱,准备吃顿早饭。
或许是因为穷惯了, 所以,哪怕她这会儿身藏巨款,花销却依旧节约。
“好嘞,承蒙小四文,大姑娘你等一下啊。”
支摊子的妇人收下钱,停住了手头的活计,又从腰间的口袋里翻出了六枚铜板来找给王戊。
“行,大嫂你慢慢弄, 我不急。”
接过钱,见对方的生意不错,王戊踢着不安分的毛驴靠边站了站。
既不挡着人家做生意,嘴上也不催促。
眼下的她,虽然打扮不算体面,但也没有刻意去扮丑。
只是衣服破了点,头发乱了点。
瞧着自然还是一副乞丐的模样,但亦不至于脏得让人皱眉。
反正她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往脸上一盖,就没人能认出她来。。
等待之际,王戊瞥见了几个捕快路过街头,心里不禁犯了嘀咕。
这已经是她进城以来第四次遇见官兵了,特别是这一批,居然个个都身怀内息,估摸着甚至能比肩江湖二流,根本就不似地方上的差人。
江舟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关口, 哪来的这么多大爷,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么想着, 王戊转头,故作随意地对着店家大娘问道。
“哎,大嫂,这城里最近是咋了,怎么有这么多官爷来来去去的?”
“哦。”听着王戊的问题,卖烧饼的大娘笑了一下。
“你是刚进城的吧,所以不知道。前段时间城里死了个江湖人,就在沿江道那边,死得那叫一个惨哦,好像还是個有来头的。所以官府报上去以后,六扇门没两天就派人来接管了。你刚刚看到的,那都是朝廷安排的大捕快,可惹不得嘞。”
“嚯,六扇门啊……”
看着那几个捕快远去的身影,王戊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介于自己职务的便利,六扇门最近在查什么,她其实也是有所耳闻的。
无非就是邪教而已。
而且他们似乎始终都没有收获,这才导致我也被派出了宫。
一边摸着手边驴儿的耳朵,王戊一边盘算着。
江舟城离扬州已经不远,在眼下这个时候,能叫六扇门调动这么多人手来查的事,必定与一众邪教有关。
甚至,说不定还会牵连到那日武林大会里的“听龙”。
要不要去看看……
嗯,姑且去看一眼吧。
无论怎么说,我这次出来都是去调查邪教的。
但不必真的插手,毕竟六扇门可不一定会待见我这种“钦差”。
……
深夜,灰毛驴还待在客栈的马厩里啃着草料,而王戊则已经趁着夜色前往了自己打听到的地点。
暂存那江湖人尸首的地方。
说是打听其实也没怎么问,毕竟那江湖人的尸首就安置在衙门的“停尸房”里。
至少路上的人都这么说,说他的死法奇异,全身僵而不腐,六扇门的人觉得需要仔细验尸。
所以至今,这具尸体都还没有个着落,只能一直存放在衙门的内部,供捕快们参考推敲。
“嗒……”
王戊练白足戏已经有几天了,这使得她的轻功进步了一点,但仍旧显得十分“撇脚”。
同一二流的武人比比倒是还好,可与绝顶境界的高手比起来,就无疑有些相形见绌了。
因而她飞身跃上衙门的房顶时,还是难免发出了一点声音。
不过就这点动静,寻常人也没可能听见就是了。
“吸吸。”
大致分辨了一下空气中的气味,王戊就基本确定了停尸房的方向。
那种地方一般都萦绕着一股尸臭,找起来也相对方便。
应当就是这了……
几个起落之后,王戊俯身趴在了一间小屋子上,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又揭开房顶上的瓦片,确定了一下屋里的情况。
是停尸房没错。
最近的看守还在东边巡逻……
那就趁现在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死了,值得让六扇门如此重视。
这么想着,王戊就倒挂下房檐,从一扇窗户里轻身跃进了屋内。
此时的王戊没穿夜行服,只是用一张破布蒙住了脸。不过她也不觉得,在这种地方会有人能认出自己。
武人的感官极为灵敏,故而哪怕没有点灯,她也在进入房间之后,就立刻看清了那唯一的一具尸体。
这个年代的防腐技术还不成熟,停尸房内一般不会长久的停放尸身,所以很少会有数个案件的尸首摆在一起的情况,这倒是省了王戊不少力气。
“好家伙,怎么是你……”
虽然事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等王戊认出那具死尸时,她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
只见此刻,横躺在她眼前的死人。
赫然就是那日武林大会上,斩断了她手掌的枯瘦老者(黑衣头领)。
他怎么会死在这?
王戊想不明白,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绝顶境界的高手,甚至应该已经具备了绝顶中期的修为,本身还极其擅长匿踪遁形,这世上能杀他的人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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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既然六扇门在查他,那就说明不是朝廷动的手。
莫非是邪教内部起了纷争,还是江湖仇杀?
皱着眉头走近了一点,王戊伸出手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的情况。
这不检查倒是还好,一检查,她的瞳孔更是直接缩小了几分。
这尸体,是死于内力枯竭与气血干涸。
因为记忆里老人本就骨瘦如柴,所以王戊并未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一点。
他是切切实实地,被人抽成一具干尸而死的。
而这种死法,王戊只从一个人的嘴里听说过。
宁缺……
会是他吗,可他不是连绝顶境界都还没够到吗,怎么可能能胜得了这种老怪物?
再说了,他又有什么理由杀人呢?
难不成这小子已经选择了站在他师父那边,与邪教和乱党一起共同谋逆朝廷?
他杀这个老人是为了清理门户,或者说是任务失败的惩罚?
不不不,他答应我要好好想想,应该不会这么快做决定。
那还有谁会这门武功呢?
难道说,是宁缺的那个师父?
第一百二十章:王戊喜欢表现得经验老道
“你,想要什么……”
面对着白嫡近乎不留余地的说辞,王戊一时间也开不出好的价码。毕竟能跟人命对等的东西,想想,也不会是可以轻易拿出来的物件。
然而白嫡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对于自己的需求更是明确无比。
“我要你未来三个月的武功,还有你绝对的信任。”
“把话说清楚些。”
武功不是说给就能给的, 而命也不是说押就能押的,王戊需要一个解释。
当然,白嫡也早就准备好了解释。
只见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个精致的锦盒摆到了桌面上。
“寻常隐藏修为的手段,瞒不过护卫的检查,因为他们会在旁人接近掌事之前,先用内气探入其人的五脏。这世上没有功法可以躲开这种试探,所以需要借助外力。”
“这里有一颗散功丹, 你吃了,三个月之内都无法再调动丹田,一身功力也将化为无形。蓝花巷的门人想要接近掌事,就只有这种办法。要不你就得服下掌事给的毒药,与那些护卫一般,不再属于蓝花巷,彻底沦为他们的奴才。”
“此外,三个月一过你的内气就会自行恢复,为了确保这一点,你可以先备好一份毒药让我服下。这就是,我说的把命押给你的方式。”
“你想让我帮你做红楼的生意?”看着桌上放着的锦盒,王戊的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我以为你之前已经听明白了。”意识到王戊不想亲自下场,白嫡无奈地蹙着眉头。
“论姿色,能压过所有红楼头牌的女子着实不多,再过两個月就是赏花会的期限, 我们没时间去找一个另姑娘慢慢磋商。你答应, 这事就做。伱不答应,这事就不做。决定权在你。”
“那你呢, 你就不能去扮那什么花魁吗。凭你的易容术, 还不是要多妖娆有多妖娆。”
突然想起白嫡的易容术,王戊自以为发现了盲点。
事实证明,即使已经适应了自己当下的身体。
但她此刻对白嫡提出的计划,仍旧是有些抵触的。
权宜之计她不是不懂,可要她一个大老粗去做娇饰媚,她到底有点放不下身段。
打量着王戊不死心的样子,白嫡幽幽地叹了口气。
“且不说我的易容术需要内力从旁辅佐,光光是蓝花巷,就不能没有处置人。我若是吃了散功丹,到时候必将分身乏术。”
“所以去上牌的人不能是我。”肯定地做出了断言,在白嫡的眼中,王戊无疑就是执行这个计划的唯一人选。
对方要是决意回避,那他也只能另谋出路了。
“那我呢,我的身份难道就没有隐患了吗。要知道,我在武林大会上可是露过脸的。你们邪教的掌事那么多,假如有人见过我那乐子就大了。最后,还有我的这只手, 如果没有内气,它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一边说着,王戊一边露出了自己的左腕。
木头做的假肢,哪怕漆料再好也经不起细瞧。
“相貌的事,其实不难……”白嫡低头审视着王戊亮出来的手掌,语气依旧平缓。
“怎么不难?”王戊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憨直,白嫡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应该,从没给自己画过妆吧?”
如此说着,他又伸出手,从王戊的脸上抹下了一指头的黑灰。
“脸上沾着的基本都是泥土,昨天晚上,想是又在哪个桥洞里过的夜。头发散乱,衣冠不整,从头到脚连件像样的饰物都没有。”
“你在武林大会上露的脸,只不过是把脸洗干净了而已。擦过水粉吗,贴过胭脂吗,盘过头发吗,勾眉捻红披纱着裙呢。你根本就不知道,凭你的这幅皮相,认真拾到起来,究竟能变成什么模样。给你生出这张脸,当真是老天瞎了眼。”
“总之你无需担心碰面的问题,按照青楼女子的流程给你打扮一遍,保证你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届时再戴上一层面纱,只要你别太过胡来,掌事的必定看不出端倪。”
“如此,我的手又该怎么办?”
虽然白嫡说得确实有些道理,但是王戊显然并未信服。
又或者说,她是还未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可惜白嫡仿佛已经设计好了一切。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也不是没法解决。首先,平常的时候你基本用不到左手,故而可以将之藏在袖口下,或者用其他的东西遮住。其次,若真到了需要用它的时候。”
随着话音落下,这位看着相当精壮的汉子,又将一个锦盒掏了出来,递到了王戊的面前。
“这是回气丹,算是散功丹的一种解药。服下之后,半个时辰之内你会重新感觉到内气。但药效只有半个时辰,而且在这期间,你绝不能让旁人发现你会武功的事。否则,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或者叫护卫给查到,那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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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你手头上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这么多啊。”一脸憋屈的王戊只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但最终她还是接过了白嫡手里的锦盒,并看了看里面的丹药。
“这东西吃多了有什么副作用吗?”
“是药三分毒,由于药力都作用在丹田附近,所以无论是散功丹还是回气丹,吃多了都会消化不良,女性还可能伴有经期失调的症状。不过考虑到你已经步入绝顶,更是断了赤蛇,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你准备的倒是充分。”
抬起眼睛,看着白嫡堪堪而谈时依旧波澜不惊的神情,王戊的眼神突然一冷。
“所以,你是打武林大会上就开始谋划我了?”
“不。”
软硬不吃的白嫡,并没有因为王戊的威逼而露怯,因为他知道王戊拿他没有办法。
事实上,凭他的易容术与抽身遁形的功夫,这世上几乎没人能捉住他。
若不是蓝花巷培养了他,并且保留了制约他的手段,他自己也能将这里查个底朝天。
“我是在得知你自称听龙,且在武林大会上,与一伙邪教大打出手之后,才开始有所准备的。”
“至于散功丹和回气丹,这都是我自己炼制的丹药。本来是想用在一个仇家身上的,但是现在,却成了我平常杀人的手段……”
眼看白嫡将目光瞥向了窗外,王戊见他若有所思,就没再多做逼迫,只是重新放松了内气,之后才懒懒地说道。
“可你又怎么知道我的身子干不干净呢,而且我不会琴棋书画,更不通歌舞诗词。”
“琴棋书画我会请人教你,只要能做足表面功夫就行,至于身子……”
应当是有气无力地扫了一眼,王戊假扮老鸟的作态,白嫡淡淡地说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看一眼姑娘的走姿,就能知道她底子如何。”
第一百二十一章:人间多是痴痴怨怨
“姑且让我再想想吧。”
王戊与白嫡详谈了许久,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做出决定。
“好,但我希望你别考虑太久,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临走前,白嫡又同王戊说了一句。
王戊明白他的意思,眼下距离其所说的赏花会确实已经时日无多, 考虑得久了很可能会错过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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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就这两天吧,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如此,我等你。对了,这两天你可以先住在雁飞楼中,大致看看姑娘们是怎么办事的,应当也能免除你的一些疑虑。”
“好。”王戊喝着酒,轻声应道。
“嗯。”干脆地起身离去。
白嫡的身影模糊了一下,继而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的遁形易容术确实很厉害, 王戊光看见其褪去了壮汉的模样,之后便再找不到他的身影了,只闻着一股淡淡的檀香还残留在空气中。
这令她稍稍愣了片刻,毕竟一个精通匿踪的人,不应该会在身上带什么特殊的香囊。
但她也没有因此而多想,原因是不管怎么说,这都跟她无甚关系。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王戊在雁飞楼中住了下来。
白天听戏饮酒,寻欢作乐。
晚上丝竹悠悠,醉于温情。
不得不说,雁飞楼虽然是青楼。
但它作为戏酒楼,着实已经是比较干净的那一批风尘地了。
如果姑娘们不愿意,那客人就是花再多的钱也不能上来动手动脚。
最多只能请人来陪酒谈天,或者歌舞助兴。
讲究一个发乎情止于礼, 要是有谁坏了规矩, 护院的就会将之用棍棒给赶出去。
王戊见过几个类似的例子, 大概是因为有白嫡这个后台的关系, 所以在梧桐榉周围的这片地界里,确实没什么人敢跟雁飞楼过不去。
里外又查证了一些情报,两天后的午时,王戊答应了白嫡的条件,并给了他一颗毒药。没说种类和出处,只是附赠了一张能够缓解毒性的药方。
不过药方的作用,也仅仅是延缓毒丹的发作而已。
三個月之后,如果没有王戊提供的解药,白嫡还是会暴毙身亡。
白嫡如他所说,先行服下了毒药。
随后,王戊也跟着服下了散功丹。
如此,两人之间的合作便算是彻底达成了。
……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雁飞楼里来了位新花魁的事儿,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这其中有白嫡的功劳,当然也有王戊自己的底子。
“哟,赵公子,好久不见啊。”
梧桐榉楼区,木牌街。
人潮涌动里,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突然神色一喜, 出声叫住了另一个手摇折扇的后生。
后生回头看了一眼,继而便朗声笑道。
“哦,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沈乐沈公子啊。怎么着,您今天又是来找失足歌女寻觅文思的?”
“哈,知我者,赵公子也。那赵公子您呢,您也是抽空来培养画意的吧?”
“哈哈,是极是极,我今儿个准备去一趟雁飞楼。”
“雁飞楼,那不是和尚才去的地方吗。只能看不能摸,每次都得憋死我。”
“呵呵,这是两码事。我此番去雁飞楼,是因为我听人说,那雁飞楼里最近来了位新的头牌。擅唱戏曲儿,还生着一副祸国殃民的容姿。论皮相,整个梧桐榉里都没有姑娘能与之媲美。你说我能信吗,我自然是不信的,所以这会儿就准备去见见世面。”
“新头牌,能摸吗?”
“啧,沈公子,你怎么说也是我们扬州城里有名的诗才,言行举止为何就如此粗鄙呢?”
“害,那能碰吗?”
“不能。”
“矣,这还不是一样,光看有几个意思。赵公子,你的口味也太清淡了。”
“不不不,我想是沈公子你的意趣,非常人所能揣摩才是。”
“嘿,你小子骂我是吧。”
“非也非也,我只是觉得,沈公子你偶尔也该换换口味。要不这样,今日你和我一起去雁飞楼,酒水我请,如何?”
“嘶,那咱说好了啊,我喝不尽兴伱可不能回家。”
“哈哈,好好好,我依你便是,请吧沈兄。”
“唉,客气啦,赵老弟~”
不谈这二人一路上的插科打诨,等他们并肩走到雁飞楼的外头时,那里面已经是人山人海。
上上下下满满当当地坐足了人,又寂静无声。
像是恰巧在等着什么似的。
场面实打实的诡异。
目光所及之处,连一个说话的客人都没有,眼睛全集中在堂前的一座戏台子上。
“这什么情况?”
被叫做沈公子的书生,抬腿迈过了门槛,仰头环顾着楼内,嘴里不自觉地嘀咕了一句。
“不清楚啊。”
姓赵的后生紧随其后,脸上也是一片诧异。
“当~”
就在这时,一声不知何处传来的琴音,突然绕梁回响。
次接着,就是琴瑟和鸣久久不歇。
啊,怪不得都不作声,原来是要起楼曲儿了。
沈赵二人这般恍然地想着,却又忽地发现,自己竟从未听过这支曲子。但亦觉得其颇具风情,独占特色,与寻常的楼歌不尽相同。
这首曲子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样。
沈书生转过头来,表情轻佻地看了赵公子一眼,像是勉强认可地压着嘴角点了点头。
你这人,且看着便是,莫失礼了。
赵公子哭笑不得地回了个眼神,跟着就把视线重新投到了台上。
此时前奏已尽,下一刻,戏子登场。
却见一人鲜衣胜火,头戴金钗脚挂铜铃。
穿着双红绳系带履,遮不住莲踵白如玉。
青丝及腰,好比山涧飞瀑。
步若点水,浅露股胫粉红。
十趾白腻,形似扣人心中。
双眸如诉,带着情愁萌动。
只是轻轻一步,就踩得台下心神荡漾。
再是幽幽回眸。
仿佛其瞥见了某个负心君郎。
倾城女子眉头微蹙,落难红颜面露孤苦。
她像是在与人对视,又像是在与你对视,怨你为何薄情至此,害她心死。
台上戏一开场,便是这样一幕。
一时间,赵公子痴了,沈书生呆了,周遭的众人屏息凝神,像是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女子红唇轻启,唱出戏腔。
伴着哀怨,道起愁肠。
第一百二十二章:人大多是表里不一的
人生中有许多的一面。
有蓦然回首,柳暗花明的一面。
有惊鸿一瞥,黯然销魂的一面。
有恍若隔世,心乱如麻的一面。
有穿越人海,咫尺天涯的一面。
但如今的一面,此刻的一面,眼下的一面, 又该怎么形容呢。
沈书生讲不明白,也说不出来。他只是觉得,在某个短暂的刹那时分。
有无数人潮忽地走远,有万般熙攘忽地湮灭。
曲乐寂静,高阁冷清。
梁宇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与那个站在台前的女子,相顾无言, 神色迷离。
奇怪的是。
对方那妩媚妖娆的婀娜身姿, 与纱衣锦缎下若隐若现的雪白酮体,虽令人挪不开视线,却也使他心生不出半点旖旎。
只因其那双,充满了眷恋与苦楚的眼睛似乎正盯着自己。只因那一种不染尘埃的凄清冷艳,似乎是动了凡心。
这姑娘是谁,为什么她的眼神会令我如此熟悉?
为什么她的眼底会尽是悲戚?
她莫不是,某个被我忘了的故人。
她大概是某个被我忘了的人!
可能是儿时的玩伴,又可能是少时的邻里。
沈书生就像是确信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的眼中。
女子就这样忽地出现,忽地思念。
又忽地心有所感转过了头,乃至如泣如诉地瞧了他一眼。
仿佛是在问,你是不是忘了我,你为什么忘了我。
穿着那身鲜红色的彩衣,带着花期成熟之后,倾国倾城的风情。
此般光景,恍若是叫人见了:红颜独守旧窗烛, 杜鹃泣血映华服。
沈书生张了张嘴,随即便想跑上去说些什么。
另一边的赵公子也欲言又止,许是正焦急地回想着某件事情。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那戏台上的姑娘就已经回头。认命一般,眉目低垂地唱起了戏来。
“戏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这女子确实很美,美得如梦似幻。
肤若白莹,唇抿红泥,一双似有情根深种眼睛更是痴痴缠缠。
举目之间,一顾一盼,皆像是在人心头流转。
所以才会使人心中,觉得自己可能曾见过她的念头一再萌动,最后生根发芽,变得真切肯定。
一句唱罢,女子动身起舞。
裙带飞扬之下,是一双仅仅穿着红绳缚履的“软糯”莲足。细绳缠绕, 却盖不住其间的剔透肌肤。白腻外露, 十根脚趾好似卧蚕般粉嫩可怜。
脚踝处还挂着两串铃铛,随着摆弄轻轻作响,叮铃当啷,令人心驰神往。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戏继续唱,在那女儿轻舞之时,似乎是要唱出一个故事。
一個命贱身轻的故事,一个戏子伶仃的故事。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
“陈词唱穿又如何。”
“白骨青灰皆我。”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
“哪怕无人知我。”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随着那幽怨的声音转入高亢,随着那女子的戏腔传出大堂,众人的眼前终像是铺开了一幅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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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是一个女孩一生辗转的颠沛流离。
有人在其中见到了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最后擦肩而过,不见踪影。
有人在其中见到了父母之命的荒唐婚事,最后大婚当日,一地狼藉。
有人在其中见到了家道中落的苦难命运,最后孤身一人,沦为歌妓。
有人在其中见到了烟花柳巷的凉薄人心,任台上如何美艳多娇,末了也难逃一场人走茶凉,独自凋零。
来来往往皆是过客,戏子心事谁人晓得。
“情字难落墨。”
“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内容摘自李玉刚——《赤伶》。
这曲,不似梧桐榉中的任何一首楼歌。
应该是专门请人写的,也有可能就是女子亲手写的。
非同于寻常的靡靡之音,不带有半点的花间滥情,只是唱尽了某种漂泊不定的无根心绪。
楼里的人儿还在扬腔高唱,却已有宾客悲从中起。
那轻纱薄裙下透露的双腿白皙,那不情不愿后展开的三分笑意,此时就像是烙铁灼心,叫人不忍再看。
可戏台上的歌女又身不由己,仍恍惚地扮演着放浪形骸。
一番假意慵懒,一番娇憨媚态,就能勾魂夺魄使人重新沉溺。
她像是已经自轻自贱自暴自弃,亦像是尚在自哀自怨自怜自惜。
这姑娘,会不会就是我当年错过的某个女孩儿。
只是她还记得我,可我却忘了她。
那她此刻,又该有多么苦楚……
因为女子唱着旧颜色的戏词,又因为其偶然间的深情注视。
所以确实有那么几个人觉得,始终有那么几个人在想。
她莫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又或者,她真与我有什么故事?
这样的一个念头,萦绕在心底,久久不能挥散。于是动情的更动情,痛心的更痛心。
此类思绪,便像是自己风华绝代的红颜知己,多年不见竟已沦落风尘,又因你认不出她来而心如死灰一般。
个中的惭愧与不忍,哪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乃至当即,就有几个手头阔绰的“大户”准备好了银票。
不行,我待会儿必须得去问问,她究竟是不是认识我。
一个又一个的人这样想着。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沈赵两位公子。
不得不说,只凭几个眼神便能让这么多人心乱如麻,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妖精能有的手段。
可见高台上的那名女子,道行着实不浅呐。
……
“哼哼~哼~”
雁飞楼,花魁阁。
唱完了戏王戊正哼着小曲儿,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给自己卸妆。
她的心情不错。
因为这些天,她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数钱数到手软的感觉。
一边“抠脚”,一边躺在床上整理银票。
这几乎已经成了她新的嗜好。
“砰砰。”
随着房门被人敲响,一个“侍女”从外头走了进来。
此人显然不是真的侍女。
他是白嫡,从对方没有无声无息的步态中,王戊就能确认这一点。
“今天已经有十六个人来问我你的身世了,还有三十三个人说想与你见上一面。”
几乎是坐下的第一时间,白嫡就开始谈起了公事。
“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客?”
第一百二十三章:台上台下
“接客?”
听到这个词,王戊的脸色顿时就不怎么好看了。
包括刚刚对银票的热情,都因此而散去了不少。
只见她没有回头,仅是对着身前的镜子翻了个白眼,继而便拿起了一张白纸叼在嘴里,用来拭去唇上的红釉。
等她再把纸片取下来的时候,其唇间的那点艳红终于稍稍淡去了几分, 却依旧显得莹润。
“我就不能只唱戏吗。”撇着嘴巴这样说道,王戊抬起了自己的眼睛,顺着铜镜里的倒影,看向了身后的白嫡。
“何必非得跟那些人见面,还要放他们进屋。孤男寡女的多不合适,而且我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虽然王戊明白, 白嫡所谓的接客就是陪客人们聊聊天,喝喝酒。
不会有什么太出格的内容与要求。
但她从心理上, 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种生意。光是站在台前唱戏就够令她难堪的了,真要把人叫到屋里来单独相处,王戊可没法保证自己能压住脾气。
“你不接客,名声怎么盖过其他红楼的花魁?”
看着王戊“使小性子”的模样,白嫡坐在桌边叹了口气。
“名声不如她们,又怎么入选赏花会。不能入选赏花会,我就没法送你进深阁。进不了深阁,那些高层的身份岂不是没了查证的方向?”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王戊是哑口无言。
临了,扮作侍女的白嫡才起身走到了她背后,并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上拍了拍。
其间青丝柔顺的触感,倒是颇惹人喜爱。
“所以,你还是早做准备吧,我会尽量保证你不被冒犯的。”
“啊啊, 我知道了……”听着对方像是老鸨一样的唠叨,王戊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付了一句。
之后,又毫不客气地对着白嫡吩咐道。
“行了,你也别站着看我的笑话了,快点帮我把头上的钗子都摘下来。七零八落的一大堆,沉都沉死了。”
“好。”
面对着王戊气呼呼地嘟囔,白嫡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随后便动手替她梳起了头发。
最近王戊的妆都是他画的,所以眼下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这几支金钗你不喜欢吗,我看你戴着还挺好看的。”
外头的阳光透过纱窗,一束束斜照着空气中的微尘,光影分明,恍惚间显得一切都分外宁静。
“一支倒是还好,戴多了着实头重脚轻又怕掉,难受得要命。一场戏唱下来,脖子都快断了。”
梳妆台前,媚娘衣冠半解,风情万种,却又毫无佳人作态。生是摆着一副地痞流氓的表情,说着一些行脚马夫的糙话。
“有这么严重?”
“啧,现在没武功还要干体力活的又不是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行不行?”
“那我过两天帮你换几支细的, 对了,你喜欢雕花的, 还是纹雀的?”
“都行。”
“如此, 我且看着挑吧。说来,几天前我在街上见到过一支翡翠鎏金钗,想是配你……”
“咱能不戴那么多首饰吗……”
“你觉得呢,花魁总得衬起来,这是规矩。还有伱的头发也是,最近有点干了,晚上试着拿米水洗洗,洗的时候少用些皂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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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性护发是吧,我懂。”
“酸性,这是什么意思?”
“你一个‘侍女’问这么多做甚,手脚麻利点,快点干活。”
“呵呵,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急什么……”
两人声音轻淡地讲着闲话,内容没什么营养,却莫名能让人心静。
只是你一眼我一语,似乎便可以这么一直聊下去。
此大概便是青楼里的落寞,风尘中的寂寥。喧嚣时分外喧嚣,冷清时只剩絮絮叨叨。
“不过你可知道。”这时,白嫡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被我梳过头的花魁里面,十个有九個,后来都是我亲手处理掉的。”
“嘶,你这人,是不是有点不大吉利啊。”王戊当然清楚白嫡所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毕竟,对方就是蓝花巷中专门追杀叛徒的人手。
“是啊。”
哪知听着这种说法,白嫡非但没有替自己辩驳。
反而继续低着眼睛,一边仔细打理着手头的发丝,一边笑着承认了王戊的讽刺。
“我也觉得,我大概是个不怎么吉利的人。”
说着,他的神情深处应当是还带着一点温和与专注,便如同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
白嫡是蓝花巷精心培养的杀手。
这点王戊早就知道,然而她却并不知道。对于白嫡来说,曾经的蓝花巷里有许多女子,其实都是像亲人一样,看着,陪着他长大的。
乃至遗憾的是,他至今,已经亲手杀死了太多的“亲人”。
这是一种很痛苦的经历,足以将人逼入绝境。
白嫡甚至能够感觉得到,此刻,他搭在女子头发上的手都沾满了血迹。
不过没过多久,王戊就再次出声说道。
“但你也算是有心了。”
“为什么?”在这个瞬间,白嫡显然愣了一下。
“因为你还记得她们啊。”许是笑着伸了一个懒腰,王戊坐在梳妆镜前,浑不在意地感叹道。
“不像我,没心没肺,蹚一场江湖都剩不了几个能挂念的人。这世道啊,人心疏离情分淡薄。哪怕是杀手,肯记事的已经越来越少了。”
“所以说,白嫡,如果我死了,还得麻烦你帮我留个姓名。”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这世上最不该有的留念,或许就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烟花深处,王戊可能只是随便地开了个玩笑。
但白嫡却看着她,一时间竟格外认真。
“放心吧玉狮子,这次,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那我能不接客了吗?”
“不行。”
“日!”
一句脏话还没有骂出来,两根手指就已经敲在了王戊的头上。
“哇,你干嘛!”
“对我就算了,对客人你可万不能爆粗口。”白嫡公事公办地嘱咐道。
“矜持一点,别一张嘴就露了满身的江湖气。”
“娘的,老子就是个粗人,能怎么矜持,不拉着他们玩牌九色子就不错了。”
铜镜里,妩媚红粉岔开双腿,大马金刀地俯身一跨。表情飞扬跋扈,就差把袖口一揭亮招子了。
“麻烦你,稍微文静贤淑一点。虽不知道像你这样的泼皮无赖,上台是怎么表现得情真意切的。但你再怎么说也算是有些才气,所以我准备帮你立个书香门第的名声,你可别随便就给我漏泄儿了。”
“我,书香门第?”王戊的脸色仿佛是吃了苦胆一般的难看。
“好了,别委屈了。转过身来,我帮你把妆卸干净,胭脂水粉不能总留在脸上,你处理得太随便了。”
没再跟王戊耍宝,白嫡扶着姑娘的肩膀,使其面向了自己。
他的神情专一,心无旁骛,算是那种少有的,不会对美色想入非非的人。
“玉狮子。”说话间,白嫡垂下了眼睛。
“嗯?”
“你肚兜露出来了。”
“嘶,那你不早说,流氓!”
第一百二十四章:这个时候就要选择钝角
近段时间,梧桐榉里有一支戏曲流传颇广。
不仅是红楼歌女们争相学唱,就连在场的客人们偶尔兴起,也会伴着哼上几句。
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赤伶,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两句。大概就是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可以说,是把那戏里戏外的薄情寡性, 唱了个干干净净。
但要说这小曲儿的由来,那就不得不提起最近,生意尤为红火的梧桐雁飞楼了。
该楼是一座戏酒楼,与寻常的烟花楼不同,它只卖笑不卖春。
上月,这楼里来了位新的花魁, 被唤作白玉。
传闻此女容颜绝世,气质妩媚身段妖娆,却性情忧郁。
明明是天生下来的狐媚子,可惜竟有颗情种心。
因家道中落而流于红尘。
因心念旧情乃痴痴不悟。
不肯接客不肯饮酒,每天只唱两场戏,白天一场夜里一场。
但就算是这样,为了见她一面的人也多到踏破了雁飞楼的门槛。
而见过她的人呢,就再难忘怀她的相貌了。
更有甚者,还犯了癔症。
直说当年就是自己负了她,常常央求楼里让他俩相聚一场,好偿还亏欠。
但从未有人能做她的入幕之宾。
每次出现,其都只是带着那般深藏忧愁,又叫人痛心的虚情假意,故作媚态勾引人心。
可谓是:眉头常蹙不欢喜,笑靥如花亦无情。
……
自白玉入梧桐榉以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因为她过于孤僻的性格,有些心灰意冷的客人,已经渐渐不再往雁飞楼跑了。
于是昨晚,雁飞楼后头的老板终于坐不住了。
宣称从即日起, 花魁白玉每天必须接待一名恩客, 并陪其饮酒作乐, 畅谈风月。
这名恩客由她自选。
但选了之后,她就要与之单独相处一个时辰。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那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出一天的功夫,雁飞楼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排的客人衣冠楚楚,那一排的客人金银无数。有些客人还守着几分矜持风骨,有些客人却已经忍不住相互挖苦了起来。
他们大多,都是在这半个月里见过那位白玉姑娘的人。
所以才会显得分外热情,因为那个姑娘真不一样。
她不同于寻常的胭脂俗粉,称她一声白玉,真真是尤为贴切的。
她的美貌不仅在于初见的动容,更在于回味无穷。
传闻有一位墨客在见过她之后,一时似有明悟,乃至心头火热,回家就提笔作了幅商女云袖图。
这图几经波折,传入了扬州城内的王府宫中。哪怕是王爷见了,也不禁怅然地感慨了一句:卿本佳人,怎料误入风尘。
不过还有人说,这画上的女子他彷佛是在哪儿见过,其眉宇之间似乎有些像是某个江湖中人。
可随即便有人笑着同他解释, 白玉姑娘就是如此。总会让人觉得,她是自己的某个故人,又或者是在哪儿与其见过。
但其实只是她的眼神动人而已,哪怕是透过画来,也能流入人心。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勉强,但考虑到那所谓的江湖人本身是个乞丐,与梧桐榉的花魁着实是相去甚远。
所以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提这茬子事儿了。
总之此时的雁飞楼,大概是整个梧桐榉里最热闹的地方。
熟客新客过路客,大多都想跟着凑凑热闹。
毕竟人雁飞楼的老板都说了,白玉花魁可以自选一名恩客接待,也没做什么要求。
这要是走了哪门子大运,有心无心地选到了自己,那岂不是一件再美不过的好事。
雁飞楼里虽不卖春,但要是讨到了白玉姑娘的欢心,摸摸小手总是没问题的,倘若再得了给她赎身的机会。
嘿,那不就是一段风尘佳话了吗。
且不管这些已经想入非非的人。
……
另一边,一个进城卖柴的少年正背着几捆噼好的柴火,低头走在梧桐榉的大街上。
他看着只有十四五岁,是个半大不大的毛头小子。但身上背着的木柴,却已经快有他人那么高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背得动的,可他就是这么走着,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又长又乱地盖着脸庞。
旁人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只需要粗略地瞧上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少年本不该出现在这红墙碧瓦,夜夜笙歌的廊巷里。
只是他要卖柴,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询问,哪怕周围的环境令他无地自容。
梧桐榉的红楼众多,姑娘们几乎天天要洗澡。
这一烧水,对于柴火的需求自然极大。
自从有一次误入了这里,被人直接买完了身上的木柴之后,少年便意识到了这点。
故而他每次进城卖柴,几乎都会径直往梧桐榉跑,因为这样卖得又快价格又高。
但今天,这街上的行人怎么这么多啊?
打量着前方拥挤的道路,还有那摩肩接踵的人群,少年紧了紧背上捆柴的麻绳,体态佝偻地缩着脖子。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别人的视线。所以每次进梧桐榉,都会下意识的弓着腰低着头。彷佛如此,别人就看不到自己了似的。
不过可惜的是,像他这样的穿着打扮,站在一堆衣着华丽甚至提刀带剑的客人中央,到底还是太过显眼了一些。
这使得一部分有心人,几乎一眼就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譬如说眼下正扮成小厮,站在雁飞楼的门口维持秩序的白嫡。
没错,此时少年所待的地方,就是雁飞楼的门外。
而王戊,则已经在楼里唱起了戏。
因为听说白玉姑娘今天要接客,所以闻讯而至的客人们,已经多得从堂内挤到了街头。
白嫡为了不让场面太过溷乱,不得不亲自下场担任看门的武夫。
所幸用一个护院的标准来说,他的武功无疑是足够高强的。
以至于只是简单地亮了几招,就没人敢在他的面前继续闹事了,纷纷规规矩矩地排起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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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那边的那个小子,你是来卖柴的吗?”
也不知具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看他可怜,又或许是觉得其可能会造成麻烦,白嫡出声叫住了少年。
“啊?”少年愣愣地回过头,接着便像是野兔似的地惊醒道。
“啊!对,我是卖柴的……”
缓缓地将目光移向了一边,此时的少年才注意到,原来自己身边的“行人”都是在一家店里排队的顾客。
雁飞楼吗?
又偷偷地看了一眼上方的匾额,少年下意识地在心里感叹道。
好大的店啊,也不知道一天能赚多少钱。
“那你跟我进来吧。”
然而还没等少年多想,白嫡就已经招手吩咐道。
“你的柴我这全收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喝花酒不用付钱是什么水平?
琼楼玉宇,觥筹交错,人声无尽,束红粉于高阁。
进了雁飞楼之后。
这些形容词,卖柴的少年都不曾念及。
毕竟他只是个山里来的穷小子,没读过书也没识过字,哪能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心思。
对于他来说, 眼前的景象,就是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壮观。
又或者是奢靡?
嗯,应该可以这么讲。
总之,此刻的少年正被白嫡带着,窘迫地走在雁飞楼中。
他俩借助一条狭窄的通道,避开了堂上拥挤的看客。
可就算是这样,进门时仓促间瞥见的光景, 还是令少年心惊不已。
他不是第一次来梧桐榉了,但这么大的排场和布置,却仍是其从未目睹过的。
这使得本就不喜欢人群的少年,心里愈发地紧张不安了起来。
卖完柴,卖完柴就好了……
私下这么安慰着自己,少年拉着背上的麻绳,跟随白嫡七拐八拐地走进了后院。
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肉与花粉溷杂在一起的味道。少年不太喜欢这种气味,因为这令他觉得十分刺鼻。
相比之下,他无疑更喜欢山里草木的清香,其中略带苦涩的芬芳,总能让他心旷神怡。
另外,自方才来的路上,他还听见了一个女子在唱戏。
店里的客人们,似乎都是为了她而来的。目光也都汇聚在一起,上下游离,毫不掩饰, 且分外炽热。
恍惚间, 少年觉得女子有些可怜。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忽有所感。
他想对方应当不喜欢这样。
但他却并未去打量对方的相貌, 也不准备去听对方在唱什么。
因为他知道,那台上台下的是是非非,无论如何,都与他这般的人无甚关系。
所以他只管往前走,直到彻底将脚迈进了后院的门帘里,男孩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的脸更红了些,原因是这种逃跑似的举动,叫他难免心虚。
白嫡扮作的小厮,用余光扫了一眼其背着的木柴,见柴堆颇高,遂不经意地问道。
“你的力气不小,以前学过武吗?”
“哦,没有。”
讪笑着抓了抓头发,少年既惭愧又腼腆地答道。
“小子家境贫寒不能习武,就是自幼在山上长大,所以力气比常人足些。”
“嗯。”
不大在意地点了点头,白嫡随手抛给了少年二两银子,接着指了指后院的柴房说道。
“把柴都堆到那里面去吧, 银子有多算是定金。之后你再进城卖柴, 便直接过来好了。我会按市面上的价,多提两成给你,要是差钱亦可补足。”
“真,真的?”
这对于少年来说,显然是个不小的惊喜,乃至他脸上的笑容,都随之灿烂轻松了几分。
“如此,真是谢谢大哥了!”
以后的柴皆有了销路,价格还不便宜,他家的日子无疑会好过许多。
故而虽不清楚内里的缘由,但他也识趣的没刨根问底。
待其将所有的柴都卸下,堆好,白嫡便带着少年重新走向了外头。
此时,台上的王戊也终于唱完了一曲。正在管事的主持下,不情不愿地挑着恩客。如果可以,她自然是不想选任何人的。
因为光是下方,那些误会不浅又别有深意的眼神。
便足以令她束手无策,且良心难安了。
不得不承认,这半个月以来,事态的发展已经逐渐脱离了她的控制。
可说到底,此般处境也都是她先前胡闹所造的孽。
但她哪知道,自己一时兴起演的个凄苦歌女,居然能引来这么多怨种跟着入戏。
好家伙,一个两个的,就非得同我过不去是吧?
看着台下来客的百般期许,王戊一时间似鲠在喉,如芒在背。
倘若一切能够重来,她保证自己会收敛一些。
还有白嫡教她的神情作态,她也绝对不会再用了。
那样的话总好过现在。
挤眉弄眼的,钱是赚了不少,但要怎么收场呢。
有苦难言的王戊咬了咬牙,继而,便准备随便挑个生面孔。
毕竟聊天总不是什么大事,怕就怕熟客太过热情,她应付不来。
可紧接着,她却忽地在某处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了白嫡正带着个少年动身走过。
咦,这烟花柳巷的地界,怎么还有没长大的小孩儿啊?
王戊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随即,她勐地睁大了眼睛。
等等,小孩儿!?
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来者是客,就你了,先陪咱聊几句吧!
酒钱不够也不怕,我给你垫着。
如此想着,王戊遂抬起了右手,笑眯眯地指向了那名稚嫩的少年。
“说来有趣,我与这位小弟倒是颇有眼缘。还不知小弟,你是否愿意在姐姐这休息片刻呢?”
话音落下,楼宇内直接就安静了下来。
下一刻,几乎是所有人的心里,都闪过了两个念头。
选人了,选到我了吗?
没有,那是谁被选着了?
高台上,恍如戏中人一般的姑娘终于笑了,笑得还那么真切,似动摇了风月。
可她又是为谁而笑的呢?
念头难解。
书生自色授魂与中清醒,表情失落地举目寻觅。公子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富商打住了花样繁多的思绪。
之后,所有人都顺着那只纤纤玉手指着的方向,心情复杂地望了过去。
白嫡注意到了周围的异常,缓缓地侧过身来,竟发现王戊正盯着自己。
可转而他便认清了,其着眼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尚跟在他后头的少年。
呼。
我还真没想到,你能整这么一出。
在一刹那的眼神交流中,白嫡冲王戊扯了扯嘴巴。
两眼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脚步却没再往前,而是驻足停留,并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哎呀,我也没违反规矩不是。
面对着白嫡的丝丝怨念,王戊贼兮兮地眨着一双狐狸眼。
直到这会儿,那个披头散发的少年才在众人的瞩目下,不解地回头张望了一番。
然后,他便愣在了原地。
好,好美的姑娘。
词穷的男孩仰着头,他终于看清了那名唱戏的女子。
可惜眼下的他,却只能想到这样的一句话来形容对方。
那略显单薄的嘴唇里,除此之外就再吐不出什么美好的词汇了。
他突然想起,刚刚自己还可怜过人家。
于是当即就面红耳赤,这感觉便好似自身难保的麻雀,竟跑去怜惜枝头的凤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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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点。
羞愧难当的少年,埋头就想熘出红楼。
但王戊又怎么会放他离开。
“唉,你别走啊。”
许是一时情急,这女人又搬出了白嫡教她的缠人功夫。
“姐姐是真想与你聊聊……”
害,好一句不明不白的挽留,语气当真是软软糯糯,冰凉似清泉漱石,洗涤人心。
叫得众人一阵腿软,也叫得少年停住了步伐。
第一百二十六章:孤身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
男孩的年纪显然不大,这点从他略显矮小的个子,和还没长成的身板上就能看得出来。
他的家境应当也并不殷实,毕竟他的衣着土气,甚至堪称破烂。
此外那头乱糟糟的碎发,同样很难给人什么好感。
一眼望去,就像是某片山林里的野人, 误入了世俗一般。
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中。
与周遭的一切都处得格格不入,形同“天外来物”。
“呵……”
然而在明晰了男孩的样貌之后,一个书生,却忽地笑了一下。
并带着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目光柔和地摇了摇头。
是矣, 白玉姑娘仍有矜持。
他想,对方大概是,还对自己的曾经抱有一分执念。
所以就算身不由己, 也不愿意随波逐流,乃至选了位少年展颜垂青。
她或许是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往昔的影子,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心善。
见半大小子满头大汗,便想邀他进屋歇息一番。
白玉白玉,当真人如其名,玉石通透,身心洁净。
听着书生兀自发笑。
四下的众人,也都心领神会地莞尔了起来。
且叹少年有福,一身布衣就盖过了锦织无数。
这要是放在别的地方,那无疑是一件没人敢想的事情。但偏偏雁飞楼的老板未做接客的要求,又偏偏白玉姑娘禀性清幽。
传闻其本就是富家小姐,生于书香门第,饱读先人哲理。
又历经颠沛流离,被迫看澹了许多东西。
所以常人会在意的事, 她未必会在意。常人计较的得失,她也未必肯上心。
她唯一还放不下的,便只有曾经懵懂时的一段旧情。
可惜光阴流转,物是人非。有些痴性留不住, 世间红颜总孤独。
这些个故事,在场的众人基本都听过几段。但要问它们从哪儿传来的,那就没谁清楚了。
总之,它们就是传起来了,也传开了。
叫得人人都以为自己了解白玉,也叫得人人都为之伤怀悲悯。
“可我只是来卖柴的……”
大堂上,进退两难的少年终于回过了头。
面对着两旁不尽是善,也不尽是恶的视线,身无长物的他沉默了良久,最终却还是自暴自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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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不是客人,也没有钱。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实在是对不起,你选错人了。”
哎,看来又是场有缘无分呐……
见正主都这么说了,周围的看客自然不会介意白玉重新挑人。
但下一刻,戏台上的白玉姑娘,就又说了句足以惊掉人下巴的话。
“你是不是客人, 与我问的话有什么关系。在我眼里,进了这楼的都是恩客。我想招待你上来坐坐, 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行了。只要你愿意,哪怕你没有酒钱,我也能帮你垫付不是?”
好家伙,谁曾想过,喝花酒居然还有让姑娘付钱的。
本以为是花魁免单,没想到是花魁结账。
这种事儿,就是放眼整个梧桐榉里也从未有过先例。
白玉此女,虽命运多舛,流于风尘。
却依旧潇洒如浪客,实为一妙人。
不少文人才子看着少年眼神,已经带上了浓浓的艳羡,恨不能上前取而代之。
毕竟刚刚白玉姑娘,可是对其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倾心。
几个富家子弟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银票,想要用钱买下这个名额。
但又担心自己坏了风情,故而迟迟没有动作。
于是最后,卖柴的小郎终归是在一阵呆呆傻傻之中,被王戊引进了屋内。
直到靠着桌边坐下为止,他都没有回过神来。也根本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态。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明明他早上还在卖柴,怎么下午就进了轻纱罗帐里,喝花酒吃玉饼?
“好啦好啦。”
阁楼上,王戊一边关着门,一边满怀歉意地对着男孩笑道。
“刚刚也是一时情急,把你拉到这儿来,还望你别怄气。”
“喏,姐姐请你吃点心。”说着,她就从门旁的食盒儿盖里,取了一碟糕点出来,转身送到了少年的面前。
随后,这位“糙汉”也跟着坐下。
甚至都还没擦手,就径直捡了块核桃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呼,总算是能休息会儿了,前前后后的一堆破事,险些没累死咱。唔,小兄弟,你怎么不吃啊。试试吧,雁飞楼的核桃酥做得还不错的。”
几乎只用了三句话的功夫,王戊就把自己,刚刚在外面塑造的温润形象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而少年的脸上,则也因此恢复了几分活人的动静。
他总算是有了些许真切的感觉。
但是这……
只见男孩缓缓地侧过了眼睛,并偷偷地瞥了一眼,女子当下的举止作态。
雪白的脚丫翘在腿上。
满嘴的碎渣粘着唇齿。
一口香酥吃完,还要舔一舔手指。
老天,这也未免太真实了吧……
一言难尽地张了张嘴巴,约莫只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此刻的少年就确定了一件事。
那便是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在人前和人后,分明就有着两副面孔。
而自己,也不知是有幸无幸,显然已经见到了第二副。
“那个,姐姐。”在一阵短暂地沉默过后,坐在屋里的男孩抬了抬头,接着才胆怯地开口,试着对王戊叫了一声。
“啊,咋了?”
不过另一边的王戊倒十分爽快,放下了刚嗦干净的手指,就出声问道。
“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唔,你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
“那你家远不远?”
“也不是很远,我家就在城外边的山脚下……”
“那感情好啊。”
听着这些个回答,王戊当即明媚地笑了起来。
“如此你便多待一会儿吧,放心,姐姐这有吃有喝的,饿不着你。”
看着女子近在咫尺的笑容。
少年哪怕不情不愿,也不禁红着脸恍惚了片刻。
说实话,迄今为止,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姑娘。即使是放下了身段,也仍然带着别样的风情。
但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总有一种自己进了狼窝的感觉。
第一百二十七章:这种时候就要引出重要信息
“行啦,别摆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了。”
见到少年仍有些拘谨,王戊不大讲理地往他的嘴里塞了块绿豆糕。
投喂之间,那指头刮过了少年的嘴唇,也不知是从哪传而来的甜味,使得男孩的脸颊愈加滚烫几分。
“你呀,权当是帮我个忙, 安安静静地在这儿坐一个时辰,吃好喝好。之后姐姐就放你离开,好不好?”
毫不夸张的说,王戊这辈子,估计都不曾对什么人这么温柔过。
自始至终皆好言相劝不说,还帮着“端茶倒水”。哪怕是宁缺儿, 恐怕也没见过她这幅模样。
究其原因,想是她把少年强行带上楼的做法,让她的心里难免怀有些许愧疚, 故而这会儿,才欲做弥补。
“好,好吧……”
此时的男孩也终于弄明白了,对方拉自己上来,应当只是想躲开外面的客人而已。
这不难猜。
虽然眼下的他多少还有些疑惑。
但人家姑娘既然都说了,让他安安静静地坐着,那他自觉还是别再多问的比较好。
于是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屋内就陷入了一阵尤为诡异的静默。
王戊咔嚓咔嚓地吃着糕点,嘴巴片刻不歇地咀嚼着,但一双媚眼却又始终盯着少年。
而少年呢,则一直不声不响地坐在桌边,表情局促又浑身僵硬地打量着桌面。
像是在发呆,且神游天外。
终于, 在瓷叠里的糕点都快被王戊吃完的时候。
她总算是忍不住了。
乃至主动出声,满脸憋屈地对着男孩说道。
“唉, 我说这位小哥。你倒是起码跟我讲几句话吧,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坐着,你不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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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听着王戊既慵懒又撩人的声音,少年的胸口,便跟打鼓似地咚咚作响,额头上也冒出了一片细汗。
“我不知道该同你说什么……”
“害,那还不简单。”
打开了话匣子的王戊摆了摆手。
接着就跑到了自己的床头,又是脱鞋上“炕”,又是往被褥底下掏了一包私藏的瓜子出来,边磕边唠道。
“这样,你先跟我说说,你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几岁,家住哪里,户头前有几口人,祖籍又在什么地方。然后,我也告诉你一点我的事儿,如何?”
值得一提的是,白嫡其实不允许王戊吃瓜子和任何带壳的东西,因为那样容易长腮帮子。
但王戊哪会在意这种事,于是就满屋子地偷塞干果, 跟外头囤粮的松鼠一样。
惹得白嫡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卖柴的少年显然是个老实人,甚至还有些不懂得拒绝。
所以,哪怕王戊的问题基本都不着边际,他也仍然一五一十地答道。
“我,我姓吕,双口吕。叫九名,九月的九,闻名的名。家住扬州半路村今年十四岁,户上两口人,祖籍在广州彭关县。不过那地方不大,你可能没听说过。”
“吕九名……”王戊挑着眉头,喃喃着少年的名字。
“吕九命,呵,这名字不错,挺吉利的。你爹是想让你跟猫一样吗,有九条性命。”
“不,我的名字不是这个意思。”
听着王戊的话,少年难得反驳了一句。
“我之所以叫九名,是因为我的父亲在我生下来的时候,曾给我取过九个名字。但最后都没用上,所以我就叫吕九名了。”
“这么随便?”
盘坐在床上的王戊背靠着墙面,听少年说起自己名字的由来,不禁呆愣地眨了眨眼睛。
过了一会儿,吕九名又带着些许期待,低着头对王戊问道。
“那你呢?”
按照王戊刚刚的说法,现在该轮到她讲点自己的事了。
“我啊。”悠闲地将两片瓜子皮吐到了地上,王戊沉吟了半响,才狡黠地冲吕九名笑道。
“你是想听实话呢,还是想听假话呢?”
“当然是实话了。”
吕九名老实得不知道什么是客气,在他的观念中,可没有假话一说。
“实话啊。”
王戊撇着嘴巴摇了摇头。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
“啊?”听着这话,吕九名直接傻傻地侧过了头,表情愕然地看向了王戊。
他哪知道居然还能这样。
但下一秒,他便看到了王戊身着红裙,光着脚丫侧坐在床头的模样。
臊得他立马又把头给转了回来。
“你不守规矩啊……”
男孩窘迫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哈。”可惜王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仰着脖子就是一笑。
“我这辈子什么都守,唯独不守规矩。不过呢,我倒是也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有一点无法否认,那就是吕九名对于自己面前的姑娘,的确还是十分好奇的。
“我啊……”只见王戊神秘兮兮地晃了晃自个儿的脑袋,继而幽幽地说道。
“其实听说过彭关县,而且我还听说,那地方曾经发生过一起大劫桉。相传当年,朝廷的一件稀世珍宝就是在那里被人劫走,最后音信全无的。而当时,负责押送那件秘宝的护卫头子,好像也姓吕。”
“真,真的吗?”
听到这种说法,吕九名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假的。”然而很快,王戊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
吃了回亏的吕九名倒也学聪明了,直接就闭上了嘴巴,憋得王戊又缠了上来与他絮絮叨叨。
两人聊的内容,堪称天南地北不带重样。
当然了,基本都是王戊在讲,吕九名在听。
一个下午的时间,王戊同吕九名说了许多地方的奇闻轶事。
直到她觉得口渴,让吕九名出门倒壶新茶。吕九名才意识到,天色将晚,该告辞了。
好笑的是,等他倒完茶回到房间之后。
刚刚还嚷嚷着要喝水的王戊,居然已经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便是王戊散去内功时所留下的后遗症,容易疲倦,而且嗜睡。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白嫡对此还专门做着记录,俨然把她当成了一个试药的工具人。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吕九名才算是有了仔细打量女子的机会。
可还没等他靠近床边,白嫡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以一个侍女的身份。
“客官,时候到了,需要我们安排马车送你出城吗?”
“哦,不,不用了。”
小心思被人撞破的吕九名,匆匆地便动身离去了。
而白嫡呢,则是看了一眼王戊死猪般的睡姿。
无奈地摇了摇头,遂替她盖好了被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这生意做得不太对劲
对于梧桐榉里普通的客人来说。
最近雁飞楼的名声很大。
大到什么程度呢。
大到他们,无论何时何地。
只要进了烟花柳巷,只要想着寻欢作乐,耳边就总能听见这三个字被旁人提及。
毫不夸张的讲,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跑腿小厮。彷佛什么人,都能对此津津乐道几句。
但真要深究起来, 雁飞楼出名的原因,其实也只是借了某个女子的名头而已。
白玉,本名不详,出身不详,芳龄十九,正值碧玉年华。有人说,她是京城人士, 本为官家女子, 生于书香门第,饱览四书五经。
可惜天命弄人,令她家破人亡,又流离失所。幸得雁飞楼接纳,才有了处栖身之地。
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现在,她也只能以花魁的身份在雁飞楼陪酒接客,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身立命。
然而无论这种说法有多详细,它也只是一种说辞而已。
关于白玉,讲不清楚的事有很多。
但这却并不影响酒客们的热情。
甚至那种朦朦胧胧的撩拨,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距离感,反而更令他们欢喜不已, 趋之若鹜。
而且每每想到对方未知的身世,想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往日可能有过的冷艳冰清,或矜持羞怯。
他们就愈发地沉醉其中, 且难以自拔了。
再说到白玉的歌舞,那也的确是梧桐榉的一绝。
词曲不拘一格,神情澹然纯澈,身段婀娜妖娆。
不管是赤伶,还是之后传开的几首曲子。
唱悲唱喜皆能入戏,爱恨交织抵及人心。
这使得白玉,成了梧桐榉近来最红的头牌。也使得雁飞楼,成了当月进账最多的酒楼。
不过要说这些日子,于整个蓝花巷里传播的是非,那可就不止这一件了。
或者说,跟另一件发生在北边的大事比起来。
一个雁飞楼底下小小的花魁,还真不算什么,亦不至于叫人放在心上。
听龙里的叛徒死了。
于三天前的一个深夜,以少林寺诵经师傅,归明和尚的身份。(第一次登场于本书的第五十六章。)
除了一些牵扯其中的人之外,没人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曾是一名效忠于朝廷的听龙禁卫。
更没什么人知道,他除了少林寺坐坛讲师的身份,还是数家寺庙背后的住持。
这些年, 他通过手底下的资源, 帮朝廷做了不少脏活。
毫无疑问, 他并不是一个好人, 手头也绝不干净。
但他死得仍旧太过突然了一些,旁人只听说他死于一场江湖仇杀。
唯有真正清楚内情的人,才会明白他死得有多不可思议。
那人可是听龙旧部,二世遗老。
曾为先皇手下亲信中的亲信。
而今居然就这么死了?
他是怎么暴露的?
勾结谋逆一事,自始至终,应该都做得十分隐秘才对。
还有当今皇上,对此,究竟又用了什么样的雷霆手段。
才能使一个绝顶中期的高手,少林方丈的师弟,掌管着十余所寺庙的武林名宿死得不明不白。
甚至他死以后,少林没乱,佛门没乱,江湖也上一片风平浪静,连大一点的波澜都没掀起。
一时间。
邪教的各地掌事,曾经参与过听龙事变的人,都开始惴惴不安了起来。
因为他们并不清楚,皇上为何能那么准确地找出听龙里的内线。
要知道,这条线可是他们花了数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跟上并买通的。
听龙卫散落在江湖各处,互不信任又互不配合。
想要自武林中找一个听龙出来,难度堪比大海捞针,更别提之后为了收买他,所要做的各种事宜了。
身为邪教叛党,一些人本以为这代皇帝年纪尚小,同时继位不久。对于听龙的掌控力必定薄弱,故而才动了歪心思。
没想到别人反手,就把他们精心谋划的布局给毁了彻底。
无论是那个,在武林大会上以一敌七的丐帮丫头。
还是当下突然死去的归明和尚。
这些事情,都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朝廷,到底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后手。
而听龙,又是否已经渗透进了他们内部。
或者说他们中的某一个,本身其实就是听龙?
这种事情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各个邪教的掌权者们,纷纷开始揣测起了他们内部的奸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蓝花巷的高层。
众掌事聚首在即。
八月末的赏花会,此刻也带上了些许别样的意义。
……
“赵公子,你画好了吗?”
随着一声酥至销魂的声音响起,雁飞楼中,王戊正慵懒地趴在床头,似只猫儿一般,摆着个柔若无骨的姿势。
光洁的小腿垂在床边,葱白的手背抵着颈间。脚踝上,由红绳系住的铃铛偶尔轻晃,自屋内烛台的照射下泛着微光。
她接客已经有四天了。
今天被她叫上楼的,是一位姓赵的公子哥儿。
脑子指不定有什么大病,刚进屋便说要给她作画,然后又让她摆出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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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切实地把王戊累了个够呛。她现在可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傍身,一直摆着个姿势不动,便足以使得腿脚酸痛了。
说真的,王戊已然有些怀念那个卖柴的少年了,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不说,还能给她逗乐,算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在接客。
听白嫡讲,对方每过一段时间应该都会来一次,因为他已经预定了少年所有的柴火。
但这段时间到底是多久呢,那恐怕只有少年本人才知道了。
“快了,白玉姑娘,你在坚持一下。”
桌前。
姓赵的公子正摊着纸墨,两眼放光地盯着“女儿哀愁”的神态运笔如飞。
是这样,就是这样。
眉头蹙得恰到好处,眼中愁肠百转如诉。
他无数个日夜都抓不住的感觉,现在就真切地呈现在他面前。
赵公子有一种预感,自己今晚会画出这辈子最美的仕女图。
虽然他面对的只是一名红楼女子,但对方的容颜气质,却比任何一位闺阁小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此同时,王戊也有一种预感,在她的肩膀吱呀作响的时候。
得,我明天八成是下不了床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自己选的新口味薯片,哭着也要吃完
“里边,再里边一点,就脖子旁边那里。哦对对对,是这儿,就是这儿,快帮我按按。呼,用上内气还真舒服啊。”
并不算大的房间里, 装点精致的桌椅前,王戊正趴在桌面上,任由白嫡替她捏着肩膀。
昨天那位赵公子,愣是让她摆了半个多时辰的姿势,其间一动也不能动。
害得她今天早上起来,差点没以为自己的手又断了一回。
“你啊, 什么时候能表现得端庄一些。我之前教你的形体礼仪, 这才过了多久, 就全还给我了。要不要我再教你一遍?”
摇头打量着王戊近乎豪放的坐姿,白嫡缓缓地往指尖输送着内气。
不过他也讲理,知道王戊落得这步田地的原因,都是由于他的丹药,所以一直对其格外照顾。
能不强求的地方就不强求,但有时他还是会觉得王戊实在是太邋遢了些。
不过也是,毕竟是丐帮教出来的街熘子,哪能有寻常女儿家的温情可人。
如此想着。
恍忽间,白嫡手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一分。
“嘤!”
下一刻,吃痛的王戊,便直接叫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毫无准备的关系,此刻女子的声音清甜软糯,完全没有平日里故意架起来的散漫腔调,甚至还有些妩媚撩人。
听得白嫡这种“花间老手”,都脸面一红。
以至于, 他搭在王戊肩头的手指也变得无所适从了起来。
毕竟触觉上的紧致嫩滑,难免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要死, 你按得这么重作甚, 想拆了我不成?”毫无疑问, 王戊也觉得她这一声叫得太媚了点,简直就像是在勾引人一般。
于是为了掩盖尴尬,她转而就粗着声音骂了白嫡一句。
“笨手笨脚的,亏你还扮着个侍女的模样,到头来净在给姑娘们丢脸。”
“好了好了。”
回过神来的白嫡,深知这种时候不能较真,乃相当识趣地顺着王戊的话安抚道。
“我轻点就是了,你别恼……”
“不过你也是。”但随即,他就又轻揉着女子的脖颈,带着一副老妈妈的口吻,埋怨唠叨了起来。
“像揉肩这样的活,就不能让别的侍女来做吗,非得叫我。要知道我虽然会扮成女人,可本质上还是个男人。面对着像你这样的姑娘,总免不了心猿意马。”
感受着身后逐渐舒适的力道,王戊重新伏在了桉前,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其他的侍女又不会武功,论及刺激穴道的事, 有没有内力能一样吗。而且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 除了你, 也没法相信别人不是。”
因为互换了药物的关系,白嫡和王戊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必须全盘的信任对方,也只能信任对方。
至少在眼下的这个地界上。
“何况。”应当是想起了什么,王戊将眼睛向后一瞥。
“你说你是男的你就是男的了,谁见过你原本的长相,蓝花巷的杀手里头一向少有男人,天知道你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
不得不承认,王戊的这番话是有道理的,被噎了个哑口无言的白嫡没再多说什么。
虽然当下的他可以信任王戊,但不代表他要与王戊分享自己所有的秘密。
他们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而已,相互之间并不亲密,更未到足以推心置腹的地步。
他需要为王戊做的,也只有保护她的安全,和送她进厢区这两件事罢了。
余下的种种与他无关,而他自己在那之后,则要去处理另一些麻烦。
总之无论如何,他都会毁了蓝花巷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已经埋葬了太多的人。
此外,他也会让王戊安然的离开。
因为这是他的承诺。
哪怕他这一生,可能还从未履行过承诺。
“说来玉狮子,你是为了什么而替朝廷效力的?”
短暂的宁静过后,白嫡将王戊的头发盘起,使其白腻中透着些许粉红的后颈完全露了出来。
作为蓝花巷的折枝人,白嫡这些年斩断过无数个女人的脖子,其中有纤细的、有白净的、有修长的,有丰盈的。
不过像这样精致的,确实也并不多见。
说实话,如今的他已经很难再为寻常的美色而动心了,原因是他或许已然达到了所谓的红粉骷髅的境界。
即所见皮相皆为虚无,百年之后尽是枯骨。
可惜他变成这样缘由,却并不是因为什么大彻大悟。
而是因为屠刀在手无法回头,身不由己非死难休。
蓝花巷养了他,操控着他,摆布着他,让他几近疯魔。若非他天性幽静克制,他或许早就自我了断了。
所以他不明白,王戊作为一个本身自由的江湖人,现在为何要选择被朝廷利用,于臣下做事。
如果王戊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候帮对方一把,助她消除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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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趴在桌子上的姑娘挠了挠头,神色郁闷的王戊却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啊,要讲也怪不好意思的。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其实都是为了两个不怎么相干的人。总之就是我自己多管闲事,怨不得别人。”
王戊为什么会来蓝花巷?
内情无非是由于,她担心皇上会因她而为难关月之和小锦,所以才答应替对方办一件事的。
但其实她也明白,就算她那时直接逃出皇宫,关月之作为皇室宗亲估计也不会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可她还是没法说服自己,无视旁人地肆意妄为。
特别是在她知道了,庞万山居然也是听龙的人之后。
这大概就是她最后的一点坚持,她不想做一个只为自己而考量的人。
哪怕事后,她也许可以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她总不能因为怕麻烦,而把别人也拖入麻烦之中。
“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才想帮朝廷对付蓝花巷的?”
就在白嫡愣神之际,王戊同样回过了头来,有意无意地对着他问道。
“呵……”
许是感慨地垂了垂眼睛,白嫡失声一笑。
“那还真巧,我也是因为一些不大相干的人,才走到这一步的。故而生死由命,无怪旁杂。”
第一百三十章:心乱
最近几天,我的思路很乱。
这一次的尝试也没有结果,眼下写的故事已经偏离了我的主旨,持续得也很痛苦。
回首望去,心里着落的基本都是自我否定。说实话,这本书的成绩并不差,均订超过了三千,稳定更新可以争取精品,也会为我带来一笔长久且有益的收入。
但我总会觉得我写的都是糟粕,而你们的宽容更是让我无地自容。
这一本书,我知道自己没有成功的塑造过一个角色,脑子里整日七嘴八舌的又空无一物。
失去了热情之后,我彷佛失去了所有的动力,但我不想就此止步。
我始终是想创作故事的,甚至不止一个故事。我明白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我很贪婪,也很自私。
但我切实地想要自我感动。
人无法感动自己是很可怜的。
毕竟,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能为你自己而汹涌澎湃,那就太可怜了。
所以哪怕是丑陋恶臭的花朵也好。
那些命中注定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想舍弃。
我明白身为一个写手,每太监一本书,职业生涯都会向着终结走近一步。
但我同样明白,身为一个独立的且尚未死去的个体,只要我不情愿,我的笔就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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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继续尝试新的故事,找到自己的出路,与能让自己心安的写法。
所以这本书到此为止,新的书我会在下个月发。
请大家不必多多关照,我希望我们的再次相遇,是你们在遇到了一本不错的书以后,不经意地发现作者是我。
然后因我还没有停止挣扎,而感到一丝可笑或欣喜。
谢谢大家,没有回应你们的期待是我最大的遗憾。
但也因此,我不想只留下遗憾。
第一百三十章:心乱
最近几天,我的思路很乱。
这一次的尝试也没有结果,眼下写的故事已经偏离了我的主旨,持续得也很痛苦。
回首望去,心里着落的基本都是自我否定。说实话,这本书的成绩并不差,均订超过了三千,稳定更新可以争取精品,也会为我带来一笔长久且有益的收入。
但我总会觉得我写的都是糟粕,而你们的宽容更是让我无地自容。
这一本书,我知道自己没有成功的塑造过一个角色,脑子里整日七嘴八舌的又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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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是想创作故事的,甚至不止一个故事。我明白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我很贪婪,也很自私。
但我切实地想要自我感动。
人无法感动自己是很可怜的。
毕竟,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能为你自己而汹涌澎湃,那就太可怜了。
所以哪怕是丑陋恶臭的花朵也好。
那些命中注定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想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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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因我还没有停止挣扎,而感到一丝可笑或欣喜。
谢谢大家,没有回应你们的期待是我最大的遗憾。
但也因此,我不想只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