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 第一章-恨前世孽 东方的天色刚刚泛白,太阳尚未升起,万物还在沉睡,尚未复苏。 然而,就在此时,烟城某座公寓楼里某个楼层的窗户忽然亮了灯。透着厚厚的窗帘,只显露出一缕淡淡的黄光,如同夜里的萤火虫。 醒来的这个人叫张峰,男,今年27岁,是个异乡人,来烟城工作已经五年了。 在某个瞬间,张峰的身体忽然打了一个冷颤,之后便迅速地醒了过来。伸手打开了灯,眯着眼翻看手机,看了一下开奖号码,果然如此,又输了。 难道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就注定要输?张峰狠狠地把那本书摔到了墙上。 愤恨地用拳头砸着床单,嘴里大声咒骂道:“什么意思?从来没赢过,一直都是输,为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是我输?为什么不是别人?” 五年时间辛苦赚来的钱,不过月余功夫,便已经化为乌有,随风而逝。 张峰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那可是用来买房子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 想到这里,张峰又气又怒,又羞又愤。恨自己不争气,竟然沉迷于赌博,更恨那些赌博机构设计赌徒,让自己变得身无分文。 张峰就这样陷入了魔怔。一个人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嘴里还低声地咒骂着。 就这样,太阳慢慢升起,缓缓西移,直至中天。 一直等到肚子咕咕大叫的时候,张峰才有了反应,木然地起了床。 习惯性地走到卫生间,准备洗漱,可今天,他连刷牙这个基本日常动作都提不起兴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一个鸡窝头,连洗澡的劲头儿也没有。 就这样,张峰在卫生间磨蹭了一会后又离开了,走到窗台跟前,默默地坐下了。 瞪大一双迷惘的眼睛眺望外边,就这样对着虚空看了许久。 又过了个把小时,实在是饿得不行,终是进了卫生间,刷了牙,洗了把脸,换了件儿衣服,出了门。 出门后,张峰摸了摸口袋,只有有限的几块钱,吃点什么好呢?还好公寓附近有家全天营业的包子铺,可以去那里买点包子吃。 包子铺里,张峰买了八个包子,又花了两块钱买了份小米粥,匆忙地吃喝起来。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之后,那些糟糕的多余情绪就已经放置身后了。张峰就已经又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借点儿钱再博一把,看看运气是不是能够反转。 “我还就不信了,这世界上没有否极泰来的事情,搏一把,赢了的话至少能回点本钱,以后就再也不赌了;如果输了,这就是命了,是老天爷要耍我。”张峰愤愤地想着。 就在下午,张峰找了以前的同学借了5000块钱,再次开始了赌博。 这人呐,走背运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更何况是输了这么多天了,霉运已经缠身了,还敢继续开赌,那就只有输的份儿了。 结果不想而知,不出两个小时,张峰输了个一干二净、分文不剩。 就这样,张峰连家都没回,就在大街上一圈儿一圈儿得转呀转,想着要是有个豪车撞一下自己也行,这样就可以讹点钱用。 可现在的这些开车人,遇过的碰瓷儿高手太多了,已然有了警惕,全都遇人减速慢行、礼让行人。 绕了一个多小时,把自己累够呛,还是一无所获,张峰就只能回家了。至于回家干嘛呢,睡个觉吧。 等张峰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起床后对着洗手间的镜子里看了看,一道胡子拉渣、两眼通红、眼眶深陷的身影,这还是个人吗?这分明是个鬼啊。 “可惜呀,昨天是个中元节,你要是昨天晚上就嗝屁了。今天就不用再输这最后一把还欠别人钱了。而今啊,身无分文不说,还欠人一屁股债,如何向父母交代?买房的日期也快要到了,你拿什么去圆谎啊?”张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狠狠地咒骂着。 说到这里,张峰又急又气,狠狠得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不出几分钟,脸颊就肿了起来,牙齿也有些酸痛。可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答案很显然是不能解决,而今这一切都是于事无补,张峰也就停下自己的动作,慢慢得想着出路,想着该干点儿什么好呢。 “挣钱的办法总归是有的,但都是来钱慢,需要长久时间去赚取,用工作来换取报酬。到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哪有那时间去挣钱呢。可即便是有什么快捷的法子,也轮不到我呀。”张峰是越想越绝望,只好无力地走出了卫生间,神情沮丧地坐在了窗台上。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散在天际的时候。张峰洗了个澡,打算出门好好吃一顿饭,喝上几罐儿啤酒,舒缓一下心情。 酒足饭饱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小峰啊,最近忙吗?打算哪天回来买房啊?你爸已经托人把房子看好了,就等付款了、签合同了......” “好,恩,我知道了,就这几天吧,我还忙着,有空再说吧,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的张峰,一阵头晕目眩。本以为可以将苦恼放置身后,可这通电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本以为可以借酒消愁,可现实还是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而今酒意上头愁更愁。 当天际最后一缕光线消散,黑暗来临的时候,张峰缓缓地走上了公寓的天台。 此时,夏蝉仍在嘶鸣,昏鸦已然归巢。 站在天台上,清风拂面,远处的高楼灯光扫射过来,照得张峰的脸一半黑暗、一半明亮,仿若魔鬼与天使的结合物。 望着远处的高楼,张峰不禁悲从中来,想着自己这二十多年一无是处、一无所长,而今落得如此下场。不懂为什么这世界对自己如此残酷,更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变的如此地步。 而今父母日渐衰老,娶妻生子近在眼前,买房更是迫在眉睫,可自己却......想到这里,张峰悲痛莫名,仰头长啸。那惨烈的声音,仿若一只被困待宰的牲畜。 在这个时候,生,很难,死,反而显得更容易。所以究竟怎么选呢? 就像此刻,站在楼顶,只要轻轻一抬脚,跳下去,这所有的一切烦恼就都会解决掉。可又想到已经年迈的父母,内心一时无所适从。可是如果活下去呢,那是多么艰难的一种境遇。 外债累累,失业、失恋、失调、失落、失意、失败、失眠。人生啊,真是不堪重负。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宁愿从头再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是啊,人生就像是一趟不能回头的列车。上了车,就再也不能回头。没有后悔药,也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措施。 只是可惜呀,过去二十多年顺风如意平静安稳的生活,就这样破灭了。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一直在失去,从未拥有过,也从未得到过。没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也没能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在不断的失去。即便是得到了也从未长久的拥有,得到的也都是自己不想要的。 张峰在楼顶的微风里,默默地思量。忽而听到周围有人尖叫大叫,顺着他们惊奇的方向,抬头向天看,发现天空中有着七颗异常明亮的星辰,连成一条直线。 “难道这就是世人常说的七星连珠吗?真是难得啊,能在自己临死的时候看到如此壮观景象,老天爷对自己也不薄啊。哈哈哈哈哈哈,可我为什么会输呢?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是这样?” 寒意慢慢自足底蔓延、攀升,直至天灵盖麻木,至此遍体生寒,血液流速减缓,心脏跳动减弱,脑海空白。 没有什么大彻大悟,没有什么四大皆空,只是在微凉的夜风下,做了一个决定。 张峰走到天台边缘,一跃而下。随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张峰坠到了楼下的停车场上,身体触碰到地面的时候,有一些疼痛,也有一丝解脱传上心头。 过了一会儿,张峰站起身来,发现月亮依旧惨白得挂在天上,七颗星辰却是看不到了。夜风吹过的一瞬间,身子有些冰冷,整个躯体好似透明,难以言状。 张峰呆呆地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拥挤的空间,然后轻飘飘的往空中飞去。就在这时候,原本在天空中已经消失的七颗星辰忽然射出了一道七彩光,瞬间就没入了张峰的身体,清亮的月光里,他看着自己的手消散、碎成光雾,接着,全身瓦解,消失无痕。 原来,这就是死亡。 “贼老天,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夺回我所失去的一切,我不服啊,我为什么是这个结局?我恨啊!啊啊啊啊!我不服!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杀光那些赌徒,杀光那些赌局背后的人,我好恨啊!”这是张峰最后的一丝想法。 满腹的恨意、怨气、杀气直冲云霄,惊得天空失了颜色。乌云很快就密布整片天空,月亮也躲了起来。 第二章-惜今生缘 当你直面死亡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件最为恐惧的事,没有之一。当我们可以坦然面对死亡的时候,也是我们勇气爆表的时候。 当我们能够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鲜活的肉体走向灭亡的时候,无动于衷,那么,或许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决绝死亡。 等张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环境里,被不知名的液体浸泡着,不知身处何地,但是可以听到周围的声音和动静。 就这样,张峰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五识尽有,却不能随意动作。 直到有一天,随着一阵阵女人的痛苦喊叫声,张峰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可以呼吸空气,可以感受不同的温度了,他惊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他正被一个强壮的妇人抱在怀里,他听到抱他的女人对着别人说话。 “孟大人,您看这个孩子,只是在出生的时候哭了一嗓子,现在一点都不胆怯,眼神也很是明亮,将来一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被称作‘孟大人’的男人说道:“是否有出息倒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能健康的成长,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孩子就好,我只希望将来他能够成为一个谦谦君子,一个于民于家有用的人。” 听到这里,张峰已是困得难以自持,索性闭上眼睛呼呼地睡了起来。 当张峰再次醒来的时候,反复确认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确确实实变成了一个婴儿。一个哭喊或者说话都只是咿咿呀呀的婴孩。他只好放弃了原本一探究竟的想法,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 他仔细地观察着周围,发现周围的人们都穿着古代长长的袍子,而女人们都梳着各式各样的发髻,男人们都留着长发,颌下蓄着胡须,屋子里的家具也都是古香古色的。 只是张峰有些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已经投胎做人了,还是穿越到了古代。这个问题的答案啊,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张峰一直在心里默默的纠结着。 既然已经重新活了过来,那就好好地活着。 经历过死亡的阴影,才会更加珍惜现如今的生活,更加珍惜存在的意义。 忘记过去的那些人,斩断那些记忆纷扰,让往昔都随风消散。 余生还很长,不必太慌张,只要做自己,便好。 就这样,曾经的那些似乎不该存在于世的记忆随着这个念头全部被尘封了起来,或许,有生之年都不会浮现。 春去秋来,春又至。 时间一晃,便是一年过去了。 今天,杭州府临安县的孟府,给他们家的大少爷办周岁抓周宴。孟府的主人孟浩,而今是临安县的府尊,所以前来道喜、送贺礼的人有很多。 孟浩,也就是张峰今生的父亲。 孟然,也就是张峰这一世的姓名。 喜宴开始不久后,孟浩就命人摆好抓周所用的物件儿,随后便让人去后堂把孟然抱了过来。 等孟然来到了宴会厅,发现为抓周所布置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东西,有戒尺、毛笔、书籍、印章、短剑、小锤、短刀等等。 孟然也就一直在考虑自己等会儿应该抓个什么东西,才能博得父母的欢心,以及让来客感到惊奇。想了很久之后,孟然还是一无所获,因为他不了解这个世界,即便是在这个世界呆了一年有余。他依旧不懂这个世界对于一个年轻人的要求是什么,也不懂自己的家庭对一个孩子的期望是什么。不过,他明白的是,他父亲想让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但是他父亲从没有告诉过他要做一个怎样的正直的人,比如说当官、比如说经商或者其他等等。 所以当他父亲把他抱上桌子之后,他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最后,在众人催促的眼光中他终是做了决定,他一手抓了短剑,一手抓了一本书。 直到这时候,周围的人群中便响起了一阵阵的道喜声。众人都说,恭喜孟大人喜得良子,而今这孩子抓了书籍及短剑,将来一定是个有大成就的人。 众人的奉承声声声入耳,在孟浩的耳朵里回响。孟浩不自禁得捋了一下自己的颌下短须,满心欢喜。不过,孟浩得意之下也不忘收敛自己的神情,连忙抱拳对周围的人说:“感谢各位捧场,感谢各位捧场,今天薄酒薄菜,请大家尽兴。” 说罢,也就命人把孟然抱回了后堂,自己坐在前厅里继续招待来客。 宴会过后的第二天,孟浩便吩咐自己的老仆清点礼单,将那些昂贵的、超出一般贺喜范畴的贺礼一一返还给那些前来贺喜的人们,并附上自己的口信。 “各位能来孟府,给犬子贺喜,已经是孟某的荣幸,岂敢再收取各位的礼物,让大家破费。孟某身为一府之尊,又岂能设喜宴收取私利;孟某恬为一府之尊,自当廉洁奉公,岂能损害百姓的利益。故此,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当然,也再次感谢各位。” 事后有心人知道了这件事,都在盛传,说孟大人真是持身有方,只收取一些简单的廉价的贺礼,昂贵的那些礼品全部被退回。 一时间,孟府的好评如潮而至,凡是被孟府收取礼物的人家都感到荣幸;凡是被退回的礼物的,人家也不感到羞恼。就这样,孟府的风评一下子传遍了整个临安县城,甚至有一些风语传到了扬州府。 孟浩自是不管这些,只是每日忙于办公,闲暇之际看看儿子,好一个其乐融融之家。 孟然就在这样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里生活了许久。 夕阳余光消散,飞鸟归巢,夜风满袖。 就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一样,这一天傍晚的到来,孟府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孟浩从署衙回到府上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哭啼,因政事而布满疲态的脸颊被这一声哭叫熨得有些平展,眉眼间透着一股欣慰。 “这臭小子又在闹人了。”双手附在身后的孟浩自言道,只是眼角的笑意有些遮掩不住。 这个孩子的到来,使得孟府本来平静的家庭增添了许多笑语,这个孩子的降临,让原本严肃的孟浩多了几许微笑。 已经三十而立的孟浩,在孟然出生前尚无子女,索性父母去世的早,也无什么人在耳旁唠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至于邻里的旁人,也无心去念叨别人家本来就难以言说的伤痛。 倒是孟夫人,一直劝说自家夫君纳妾,孟浩却一直不以为然,认为子女乃前世缘分,得与不得,皆是自然,不可强求。几次劝慰后,孟夫人也就不再提及了。 记得那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夜晚,孟夫人梦见一团大火从天而降,直入自己腹中。其后,不出月余,便有了身孕。 后来,孟浩听闻这个古怪的梦后,笑着对夫人讲:“即所谓‘所谓天者,言其然物而无胜者也’,故曰其‘然’,便起个‘孟然’这个名字,也正好应了那团火。” 之后的事情,自然不言而喻。 十月怀胎,便有了孟然降临。 秋去春来,秋又至。 小孩子是世间成长最快的事物了,恰如孟然。一晃眼的功夫,孟然已经四岁了,每天都跟在母亲身后跑来跑去,虽然并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可以陪着父母,已经是对孟浩夫妇最大的安慰了。 这孩子也懂事的紧,父母忙的时候,自己就一个人坐在庭院台阶上,安静的看着院里的花草,亦或者天空,也不多言语,也不四处跑闹,从不让孟浩夫妇费心。 只是这孩子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每次孟浩有闲暇的时候,总是围着孟浩问东问西,偶尔提一两个古灵精怪的问题,弄得孟浩抓耳挠腮,若是孟浩实在回答不上来,他也就不再追问了。 孟然虽比邻里的孩子年龄小,但早熟的让人怀疑他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每每有孩童邀请孟然一起爬树、摸鱼,他总是拒绝,别人问他理由,他总是说父亲母亲会担心他。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什么孩子找他玩耍了,大家都嫌他文静,嫌他不跟大家一起打闹。 即便这样,孟然也从不自己跑去瞎胡闹,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周围的事物发呆,有时是对着天空,有时是对着草地,有时是对着河流。 田里的庄稼收了一茬又一茬,树木长了一轮又一轮,荒原的野草绿了又黄。生命有成长就会有消逝,树木野兽如此,人也是如此。 孟然五岁那年的夏天,一个傍晚,父亲孟浩从衙署回家后告诉他:“然儿,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过几日我就给你找个启蒙先生,你自己做好准备,莫要偷懒。” “好的,父亲,然儿一定用功学习,好将来像爹一样,做一个好官。”孟然昂着头,认真地说道。 孟浩欣慰地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慢慢说道:“哈哈,我儿有志气,不过你将来做什么,为父不想多加干预。我孟氏一族人丁稀少,虽是书香门第,却也不会要求子孙非要做官不可。只要不辱没我孟氏家风,至于做什么,不要紧的。” “好,孩儿知道了。”孟然恭敬地答道。 第三章-第一堂课 不几日,孟府来了一位西席先生,听说以前是道宗的弟子,不知什么原因做了授课先生,专为孩童启蒙。据说凡是这位先生教过的弟子,具是聪慧多姿、学业有成,但就是有些不务正业,不与世俗同流。 七月初一,辰时刚过。孟浩就领着孟然来到了西院,那是为西席先生授课专门备下的院子。 到了房间里,孟浩先是对着那位清癯的长者作了个揖,寒暄道:“齐先生,好久不见了。这次请您,全是为了犬子的启蒙,以后犬子的功课,就有劳齐先生了。” 说罢,又是作了个揖。 那位齐先生回礼之后,笑道:“孟老弟,你总是如此多礼,让我好不难受,以后切莫如此。” 孟浩笑了笑,便转身对儿子说道:“然儿,这位是为父的至交好友齐先生,你以后就跟着他学习了,切莫丢了为父的脸面啊。” 孟然对着父亲点过头后,便朝着齐先生跪拜了下去,言道:“然儿拜见齐先生。” 齐先生俯身一把拉起了孟然,笑道:“好个知礼的小子,以后就跟着我好好学吧。” 说罢,自顾自地哈哈笑了起来。 之后,孟然便开始了自己的启蒙生涯。 “然儿,为师授课之初,先给你讲解神州历史,你可愿意听啊?”齐先生一手背后、一手捋须,和煦地对着孟然说道。 “先生,弟子求之不得呢。”孟然一脸欣喜。苦于对神州了解无门,而今终于有人愿意主动讲解,自是开心不过。 “那好,为师就开讲了。” 话说,鸿蒙初开,天地混沌如鸡子,生灵万物俱无,天地连成一片,只在其间孕育着一株混沌青莲,那青莲有叶五片,开花二十四瓣,结成一颗莲子。待得亿万年期满,莲子裂开,盘古大神手执开天斧出世。 其后,盘古大神因不满混沌中那无穷无尽的压抑,遂用那开天斧将天地劈开,使得浊气下沉化为大地、清气上升化为天空。 天地初开后,天地不稳,盘古大神便头顶青天,脚踏大地,每日长高一丈,使天每日也增高一丈,地每日也增厚一丈,经过一万八千年,天地定型。后盘古大神有感于天地间万物皆无,便身化洪荒: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头发成繁星点点;鲜血变成江河湖海,肌肉变成千里沃野;骨骼变成草木,筋脉变成道路;牙齿变成金石,精髓变成珍珠;气为风云,声为雷霆,汗成雨露;盘古大神倒下时,头与四肢化成了五岳,而脊梁却成了天地间的支点不周山脉,肚脐却化成了一片血海,那血海方圆几万里,里面血浪滚滚,鱼虾不兴、鸟虫不至,天地戾气全都聚在了此处,洪荒众人将此处唤做幽冥血海。 在盘古大神倒下的瞬间,从身上逸出三道清气和十二道浊气。三道清气上升化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十二道浊气下降化为了十二祖巫,分别为:金之祖巫蓐收、木之祖巫句芒、水之祖巫共工、火之祖巫祝融、风之祖巫天昊、雨之祖巫玄冥、雷之祖巫强良、电之祖巫翕兹、空间之祖巫帝江、时间之祖巫烛九阴、天气之祖巫奢比尸、土之祖巫后土。 千年大战,巫妖劫起。帝骏,太一陨落。河书洛图为玉清元始天尊所得,东皇钟失踪。祖巫纷纷陨落,共工怒极,头触不周山。玉清元始天尊取半截不周山,制成“翻天印”。天柱塌,四极废,巫妖死伤大半,洪荒破碎。女娲练五彩石补天,六圣聚合洪荒碎片形成神洲大.陆。 其后,妖族多成为仙人座骑,大部分前往仙界,一部分遁入虚空远离神州。是以神州再无神圣。 而后鸿钧出,制定天规,神圣不得踏足神州,是以神州开始了凡人修仙时代。 而今东海之滨无量山上的道宗就是昔日的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圣人创立。圣人飞升之后不久,道宗便有了道统之争。 有一部分人认为肉身只是臭皮囊,肉身只是一个修行心性的载体,只是渡过苦海的宝筏,因为心性和精神只有承载在肉体上才能悟道。 通过修行或者顿悟,可以息除烦恼业因,灭掉生死苦果,永不再受生死轮回,达到安乐无为、解脱自在的境界,称为涅槃。 但大部分人都坚持认为,肉身才是最主要的,可以通过肉体修炼飞升仙界,从而长生不死。其曰,人之生,自父母交会而二气相合,即精血为胎胞,于太初之后而有太质。阴承阳生,气随胎化,三百日形圆。灵光入体,与母分离。自太素之后已有升降,而长黄芽。五千日气足,其数自满八十一丈。方当十五,乃曰童男。是时阴中阳半,可比东日之光。过此以往,走失元阳,耗散真气,气弱则病、老、死、绝矣。平生愚昧,自损灵光,一世凶顽,时除寿数。所以来生而身有等殊,寿有长短。既生复灭,既灭复生。转转不悟而世世堕落,则失身于异类,透灵于别壳。至真之根性不复于人,傍道轮回,永无解脱。所以需要修持自身,得道飞升。 那一次的道统之争,便有了后来的佛宗,也就是现在梁国西陲荒漠之中的大佛寺。 二百年前,道宗又起了术剑之争。剑宗一脉认为应当以剑道为主,道术为辅,则可以所向披靡,天下无可不破;道宗一脉则认为应当以道术为主,剑道为辅,则内可韵神,外可显刚。就因为这一个争议,所以通过切磋比试进行论道,初一开始还比的较为和气,后来越打越上火,最后就演变成了**裸的仇杀。但是最终通过论道也得出一个结论,剑宗成长虽快,但后继无力,容易滋生心魔邪气;道宗成长较慢但是却有后劲,一旦成才往往道压当代。从表面上看,论道的结果是道宗胜利,所以就有了后来的道宗分裂,分为道宗、剑宗两个流派。 其后数十年,道、剑二宗争斗不断,死伤无数。后来,道宗出了几位不世出的人杰,彻底压制了剑宗,以至于到了今日,剑宗式微,几乎要被灭宗,只留有宗主皇甫轩苟延残喘于世,终日惶惶不安。 孟然静静地听着,不时抓耳挠腮、不时惊叹神奇,对神洲大陆上发生的事情更是痴迷不已,想要听更多的内容。 看着眼神充满渴望的孟然,齐先生温和地问道:“然儿,你有什么问题吗?” “先生,弟子还想听,请先生继续讲吧。”孟然看着齐先生,满是紧张的样子,认真地说道。 齐先生踱了几步,缓缓开口说道:“神州初定,神圣离开神州之后,禹神之子夏启建立了夏朝,是为神洲大陆上的第一个王朝。” 夏传十数世后,夏帝发逝后,其子桀继位。桀善武,《夏书》记载:桀“手搏豺狼,足追四马”。桀在位期间,夏国与边陲部落的关系日益破裂。给夏国上贡的部落不断减少,桀因此常常讨伐不顺从自己旨意的部落。古文献中说桀贪色,他在击败某个部落后会从部落中挑选出钟爱的女子作为妃子。桀的屡次征伐也惹怒了所有的边陲部族,有缗氏因不服从桀而被灭族。 在这一时期,商氏部族也兴旺了起来。夏帝桀又因商氏部族不服的借口讨伐商首领汤并败之。商汤被囚禁于夏台,随后获释。除了夏室对外关系恶化外,古文献中还提到夏帝桀在廷内用人失当。 夏帝桀只顾享乐不顾民间疾苦。传说有夏民诅咒夏帝桀早日归天,夏帝桀听闻笑说自己是天上的太阳,太阳不死,他也死不了,夏民便指着太阳,责问太阳何时破灭,情愿与之同归于尽。 后来商氏部族首领汤,利用民众仇恨夏帝桀的心理,联盟各方部落讨伐夏国。夏帝桀大怒,御驾亲征,怎奈各部族的势力强大,夏军抵挡不过,夏帝桀且战且逃。最终逃至鸣条,商汤追之,展开了大战,夏帝桀再次被击败,被汤放逐于历山,最后跑到了南巢之山,并死于该处。 至此,夏朝覆灭。夏朝,传十四世、十七君,历时四百七十一载。 商汤立国,国号大商。商帝汤根据旧日讨伐夏国战争时各部落战功以及各首领的德行,分封各诸侯国。 只可惜,天道长存,万物复始,一切都好似个轮回。 讲到这里,齐先生仰身就是一声长叹,继而转身,对着孟然严肃地说道:“然儿,你要记住,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聪慧,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道德使人有修养,逻辑修辞使人善辩。” 接着又说道:“但是,读书切不可尽信其言,尤其是史书。此类书籍尽是经后人之手粉墨而成,内容之真伪不可尽信,只需有自己的看法就好。” 看到先生难得如此严肃,孟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齐先生看到此,也就继续开讲了。 第四章-商周二朝 话说,商国初立,前三代商帝具是勤勉政事、贤德之君,到了第四代,便开始出现昏聩之相。往后的商帝几乎尽是贪图安逸、好大喜功之辈,虽然能够勉强政事、维持国祚绵延,但是随着各方权贵下效上风,奢侈好逸之风蔚然相传,国力日渐下降,百姓生计日益艰难。 商帝武丁死后,商国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商国的最后一个帝王名辛,史称帝辛。《商书》记载帝辛天资聪颖,有口才,行动迅速,接受能力很强,而且气力过人,能徒手与猛兽格斗。他的智慧足可以拒绝臣下的谏劝,他的话语足可以掩饰自己的过错。他凭着才能在大臣面前夸耀,凭着声威到处抬高自己,认为天下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他。他嗜好喝酒,放荡作乐,宠爱女人。他特别宠爱后妃妲己,一切都听从妲己的。他让乐师涓为他制作了新的俗乐,北里舞曲,柔弱的歌。他加重赋税,把鹿台钱库的钱堆得满满的,把钜桥粮仓的粮食装得满满的。他多方搜集狗马和新奇的玩物,填满了宫室,又扩建园林楼台,捕捉大量的野兽飞鸟,放置在里面。他对鬼神傲慢不敬。他招来大批戏乐,聚集在宫中,用酒当做池水,把肉悬挂起来当做树林,让男女赤身裸体,在其间追逐戏闹,饮酒寻欢,通宵达旦。 国事方面,帝辛任用费仲管理国家政事。费仲善于阿谀,贪图财利,商国人都不来亲近。帝辛又任用恶来,恶来善于毁谤,喜进谗言,诸侯因此与商国越发疏远了。 与此同时,诸侯国周国首领西伯昌修养德行,推行善政,不少诸侯背叛了帝辛而来归服西伯昌。西伯昌的势力更加强大,帝辛因此渐渐丧失了权势。有忠臣比干劝说帝辛,帝辛不听,反而下罪比干;商容是一个有才德的人,百姓们敬爱他,帝辛却黜免了他。 西伯昌死后,其子姬发率军东征,到达盟津时,诸侯背叛帝辛前来与武王会师的有八百国。诸侯们都说:“是讨伐帝辛的时候了!”姬发说:“你们不了解天命。”于是又班师回国了。 帝辛更加**,毫无止息。微子曾多次劝谏,帝辛都不听,微子就和太师、少师商量,然后逃离了商国。比干却说:“给人家做臣子,不能不拼死争谏。”就极力劝谏。帝辛大怒,说:“我听说圣人的心有七个孔。”于是剖开比干的胸膛,挖出心来观看。箕子见此情形很害怕,就假装疯癫去给人家当了奴隶。帝辛知道后又把箕子囚禁起来。商国的太师、少师拿着祭器、乐器,急急逃到其他诸侯国。 姬发得知帝辛统治集团分崩离析,王族重臣比干被杀、箕子被囚、微子出奔,见时机已到,即率诸侯联军伐商。 帝辛仓促间只能以奴隶为军抵御诸侯联军,结果,帝辛的军队很快就被打败,“前徒倒戈”,牧野一战致使“血流浮杵”,国内商军尽墨,帝辛逃到鹿台,穿上他的宝玉衣,跑到火里**而死。周武王赶到,砍下他的头,挂在白旗竿上示众。帝辛谥号商纣王。 商朝就此灭亡。商朝,前后相传十七世、三十一王,历时五百五十三载。 《周书》记载,帝辛沉湎酒色、穷兵黩武、重刑厚敛、拒谏饰非,是与夏桀并称“桀纣”的典型暴君,终致众叛亲离、身死国灭。 而后,姬发立国,是为‘武王’,国号大周,定都洛邑。实施分封诸侯制度,大封皇族及功臣。 周国先后经历周公辅政、成康之治,国力日盛。后经昭穆时代,周朝实力渐不如前。这一时期,西北戎狄渐兴,暴虐中国。周人深为所苦,迁都咸阳。 后周帝姬胡继位,连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同时,周帝姬胡以荣夷公为卿士,垄断社会财富及资源。为压制国人不满,周帝姬胡命卫巫监视,有谤者即杀。结果人人自危,致使百姓起来反叛,袭击周帝姬胡,姬胡逃到彘地,最终死于彘地,谥号厉王。 太子静即位,而后迁都镐京,励精图治,政通人和,诸侯来朝。周帝静先后平定了北之猃狁、西之戎狄、东之淮夷、南之楚国的叛乱,开拓了广袤的疆土,重现兴盛景象,史称“宣王中兴”。周帝晚年,干涉诸侯国鲁国君位承继,以武力强立鲁孝公,引起诸侯不快。后征伐条戎、奔戎,结果惨败。再之后与西戎别支姜氏之戎战于千亩,又惨败。至此,周国国力衰败,各诸侯国听调不听宣。 后有周帝宫湦继位,任用好利的虢石父执政,朝政腐败,国人怨声四起。对外战事失利,内有天灾不断,周朝统治内外交困。周帝宫湦废正后申侯之女及太子宜臼,改以嬖宠美人褒姒为后,其子伯服为太子。宜臼逃奔申国,申侯联合缯国与犬戎攻入镐京。周帝宫湦与伯服均被犬戎杀死于戏。周帝宫湦谥号周幽王。 西周就此灭亡。 所以在后世的史书里,夏帝桀与商纣王、周厉王和周幽王四个祸国殃民的暴君并称。 周幽王被杀后,申、曾等诸侯见目的达到,而此时郑、卫、晋等诸侯国率领的勤王之师也已经赶到,于是申侯与缯侯与外面的郑、卫、晋等诸侯里应外合,大败犬戎,犬戎退走。郑、卫、晋等诸侯立周幽王太子宜臼为帝。周帝宜臼东迁,定都洛邑,史称东周。 周国自此失其鹿,由王天下而成旨意不能出都邑。 其后,各路诸侯争相称霸,称为春秋时代。之后诸侯互相侵吞,最终形成了七国并行于世,史称战国七雄。 周帝宜臼东迁以后,西土被秦国所占有,并吞并了周围的一些戎族部落或国家,成了西方强国。晋国、齐国、鲁、楚国、燕国,以及稍后崛起的吴国、越国等诸侯国,都在吞并了周围一些小国之后,强大起来,成了大国。于是,展开了大国争霸的激烈场面,是为春秋时期。 在此期间,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相继称霸,史称“春秋五霸”。春秋时期的得名,是因文圣孔子修订《春秋》而得名,这部书记载了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十四年的历史。 自周国东迁、诸侯开始争霸到秦国再次统一神洲大.陆,这一段时期是神洲大.陆上最大的变革时期,人们思想活跃、创造丰富,学派纷呈,众多学说丰富多彩,百家争鸣。流传中最为广泛的是法家、墨家、儒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医家。 齐国齐桓公继位,以管仲为相,实施变法,废除井田制度,按土地的肥瘠,确定赋税,设盐、铁官和铸钱,增加财政收入,寓兵于农,将基层行政组织和军事组织合为一体,增加了兵源和作战能力,迅速成为神州各诸侯国中最富强的国家。然后就打起了“尊王攘夷”的口号,多次大会诸侯,帮助或干涉其它国家,抗击夷狄。周帝姬阆二十一年,齐桓公带领八个诸侯国的联军,陈兵“蛮夷”楚国边境,质询楚国为何不向周王室朝贡,迫使楚国签订召陵之盟,成为春秋五霸之首。自此,齐桓公建立了会盟霸主的制度。 齐桓公死后,五公子夺位,齐国内乱不止。据说,齐桓公的五个儿子互相战争,箭矢射到了齐桓公的尸体上,都没有人顾及。南方的楚国兴起,自称为王,消灭了北方的几个小国之后将矛头指向中原。宋襄公试图效法齐桓公,以抵抗楚国进攻为名,再次大会诸侯以成为霸主,但宋国实力与威望都不足。宋襄公十五年,宋楚两军交战于泓水。楚军渡河时宋大司马子鱼建议宋襄公“半渡击之”,宋襄公称趁敌渡河时攻击是为不仁不义拒绝建议,楚军渡河后子鱼建议趁楚军列阵混乱之时攻击,宋襄公再次以不仁不义为由拒绝。楚军列阵完毕后发起攻击,宋军大败,宋襄公大腿中箭,次年因伤重而死。 在北方的晋国,与周国同宗。晋献公时期晋国向四面扩张,领土和国力大增。但献公宠信爱姬,废嫡立幼,导致使国政大乱。晋献公之子重耳在秦穆公派出的军队护送下继承晋国君位,是为晋文公。他改革政治,发展经济,整军经武,取信于民,安定王室,友好秦国(秦晋之好),在诸侯中威信很高。周帝姬郑二十年,楚军包围宋国都城商丘。次年初,晋文公率兵救宋,在城濮之战大败楚军,然后会盟于践土,成为中原霸主。 晋文公死后,秦晋联盟被瓦解,秦穆公谋求向东方发展,被晋所阻。秦晋肴之战,秦全军覆没,大将孟明视被俘虏,隔年在彭衙之战再败,虽然以后也有胜利,但终没法挑战晋在中原的地位,惟有转而向西发展,吞并了一些戎狄部族,宽地千里,称霸西戎。 楚国在城濮战后,向东发展,灭了许多小国,势力南到云南,北达黄河。楚庄王改革内政,平息暴乱,启用贤臣孙叔敖兴修水利,改革军制,国力更为强大,在攻克陆浑戎后,竟陈兵周国都邑,向周帝姬瑜的使者询问象征国家政权的传国宝器-九鼎的大小轻重,意在灭周自立,此即“问鼎”一词的来源。 第五章-六国一统 “然儿,你可有所感悟?”说到兴头的齐先生,忽然开口向孟然问道。 孟然挠头了一会儿,随即答道:“先生,周国式微,所以为诸侯国所逐之鹿。我等要以史为鉴、以此为训,修持自身,不可做那待宰的羔羊。” 看着孟然认真的神情,齐先生满是欣喜地回到:“孺子可教也。我等自当修身齐家,但切不可妄动邪念,伤及他人。” “弟子谨记。”孟然恭敬答道。 随后,齐先生口若悬河,继续讲述春秋战国。 周帝姬瑜十年,楚与晋会战于邲,大胜晋国。楚围宋,宋告急于晋,晋不能救,宋遂与楚言和,尊楚。这时中原各国除晋、齐、鲁之外,尽尊楚庄王为霸主。 晋楚两大诸侯国之间连续不断的战争给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也引起中小诸侯国的厌倦,加以晋楚两大国势均力敌,谁都无法灭掉对方。于是由宋国发起,举行第一次“弭兵”会盟,是为华元弭兵。但是不久之后,会盟破裂。晋楚两国再度爆发两次大规模战役,虽皆以晋国获胜收场,但楚国在中原地区仍与晋国保持势均力敌的态势,很多中原小诸侯国都备受到影响,疲惫不堪。后来,出于地缘政治的影响,宋国再次出面斡旋,邀请晋楚和各诸侯国举行第二次“弭兵”会盟,此后战争大大减少。史称“向戌弭兵”。 中原诸侯争霸接近尾声时,地处江浙的吴、越开始发展。吴王阖闾重用孙武、伍子胥等人。其后,吴王以伍子胥为大将,统兵伐楚。吴军攻进楚都郢,伍子胥为父兄报仇,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第三年,吴军挥师南进伐越。越王勾践率兵迎战,越大夫灵姑浮一戈击中阖闾,阖闾因伤逝世。次年,吴王夫差为父报仇,兴兵败越。勾践求和,贿赂吴臣伯嚭并送给吴王珍宝和美女西施,自己亲自为夫差牵马。吴王拒绝了伍子胥联齐灭越的建议,接受越国求和,转兵向北进击,大败齐军,成为小霸。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消灭吴国,夫差羞愤自杀。勾践北上与齐晋会盟于徐,成为最后一个霸主。 在晋文公回晋即位的时候,有不少随从随他回国,结果这些人渐渐在晋国成为世袭贵族,而晋国的国政亦落入这些贵族的手上。后来,晋国贵族只余下智、赵、韩、魏四家。智氏出兵攻赵氏,并胁迫魏韩两氏出兵。战事持续两年后,赵氏游说魏韩两家倒戈,灭智氏,瓜分智地并把持晋国国政,史称三家分晋。到晋幽公仅余绛、曲沃两地。后来周帝册立韩赵魏三家为诸侯国,即开启了战国时期。 三晋和田氏的胜利,宣布了强者生存、弱者淘汰的残酷政治法则。于是,以魏国的李悝改革为起点,各诸侯国争相进行以富国强兵为目标的变法运动。变法的核心是将劳动者固定到土地上,以增加国家的赋税收入。社会文明程度的加深,使统治者对物质享受的贪欲急遽膨胀。增加剥削量的最直接的办法,是掠夺更多的土地,而掠夺土地的最便捷的途径是战争。 所以,这个时期战争更加频繁。 据史书记载,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有四十三名君主被臣下或敌国杀,五十二个诸侯国被灭,有大小战事四百八十多起,诸侯的朝聘和盟会四百五十余次;三家分晋至秦国统一的二百五十五年战国时期中,有大小战争二百三十次。 后来,道宗有感天下战争连绵不断,将士伤亡惨重,百姓流离失所,有伤天和,故此,道宗于秦国入世,助秦国一统天下。 其后数年,秦国对外扩张,战事无往不利。 最终,八百年前,秦国灭掉最后一个诸侯国-楚国,完成了统一大业,改国号大秦。道宗亦被大秦立为国教,自此各地道观盛行,修道之人渐多,道宗更胜。 秦帝嬴政以帝号不足以显其业,乃称皇帝。因其为首位皇帝,自称“始皇帝”。秦国继续执行昔日商鞅的变法政策,加强君主专制,削弱旧贵族势力,提拔由军功而上升起来的贵族。 秦始皇废除分封制以后,建立了一套自中央到地方的郡县制和官僚制。初分全国为36郡,以后随着土地的扩大增至46郡,定咸阳为首都。中央**最高的官僚是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亦称“三公”。地方郡的长官为守,县的长官为令。郡县制初步打破了血缘关系的宗法制,封建制、官僚制则代替了贵族的世袭制。 为了巩固政权,秦始皇还实行了一系列的政策,主要是:统一货币和度量衡;统一文字;修筑长城、驰道和直道;强迫迁徙六国富民和平民。秦统一六国以后,为了防止六国贵族依持宗族“死灰复燃”,强迫他们迁徒到咸阳,要他们看护皇陵,或者迁徙于西南边远地区,一些平民也同时被迫迁徙,叫做“迁虏”,做开矿、开盐井等苦役。 自此开启大秦盛世。 虽然大秦立道宗为国教,也不能改变其衰败、灭亡的命运。 三百年前,秦帝东巡途中于沙丘宫暴毙,近臣赵高采取了说服公子胡亥威胁李斯的手法,二人在沙丘宫经过一番密谋,假造秦帝发布诏书,由胡亥继承皇位,还以秦帝的名义指责长公子扶苏为子不孝、蒙恬为臣不忠,让他们自杀,不得违抗。在得到公子扶苏自杀的确切消息后,胡亥、赵高、李斯这才命令车队日夜兼程,迅速返回咸阳。 回到咸阳后,胡亥继位,是为秦帝,赵高任郎中令,李斯依旧做丞相,但是朝廷的大权实际上落到了赵高手中。赵高阴谋得逞以后,开始对身边的人下毒手。他布下陷阱,把李斯逐步逼上死路,李斯发觉赵高阴谋后,就上书告发赵高。秦帝胡亥不仅偏袒赵高,并且将李斯治罪,最后将李斯腰斩于咸阳。赵高升任丞相,由于他可以出入宫禁,特称“中丞相”。 秦帝胡亥与赵高二人凶残成性、豪奢成风,对秦国实行残暴的统治,使得百姓生活悲惨,穿牛马之衣,吃犬彘之食,往往在暴吏酷刑的逼迫下逃亡山林,举行暴动。 后有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用已被赐死的长公子扶苏的名义,号召百姓反秦,附近农民斩木揭竿纷纷参加起义。起义军分兵东进,主力则向西进攻,连下今豫东、皖北的铚、酂、苦、柘、谯诸县。当他们推进到陈的时候,已是一支数万人的声势浩大的队伍了。 在起义军的影响下,许多郡县的农民杀掉守令,响应陈胜、吴广,而后天下诸县皆有义兵响应。 两年后,历时五百余载(自秦始皇起算)的大秦王朝覆灭。应了那句“亡秦者,胡也”的谶语。 陈胜、吴广成事之后,立国,国号陈,定都建康。 齐先生讲到这里,面色一紧,语重心长地说道:“任何朝代都是开创难,守业更难。且没有一个朝代能够千秋万代,总有不肖子孙败坏祖业,使得祖宗蒙羞。然儿,你要记住,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孟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弟子明白,定不负父亲及先生的教诲。” 齐先生点头说道:“我们后辈晚学自当以史为镜,前车之覆当为后车之鉴。陈国,就是没有以史为鉴,没有吸取历代灭亡的原因,导致外戚横行、宦官干政,以致大好山河拱手于人。” 昔日陈胜“少倜傥有大志,不治生产。既长,读兵书,多武艺,明达果断,为当时所推服。”陈胜出身寒门,一般来说,寒门出生的子弟,要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和进步,比起豪门贵族子弟来艰难得多。 适逢暴君奸臣当道,天下人心浮动,陈胜与好友吴广举起反抗暴秦的大旗,从者云集。两年,就覆灭了大秦。其后陈胜坐拥数郡,称帝,自立陈国,与其他反秦诸侯展开交战。 陈胜在位期间,每临军机大事都能确定破敌制胜之道,而处理政务则崇尚宽和简朴,如果不是军旅急务,一般不轻易调发军队。他天性节俭朴素,后宫妃子、宫女没有披金带翠的服饰,也不设女乐。他任贤使能,政治清明,使江南局势渐趋稳定。 自此,陈国开始休养生息,厉兵秣马。 而此时,北方有后周,国都洛阳,与陈国以淮水为界,分南北二朝。北周以北,有国北汉,都蓟城。 陈国休养生息,后周却骄奢淫逸,以为身处中原腹地就是神州正统,不把偏安江南的陈国放在眼底,整日放纵狂欢。 陈国花费十年时间,强兵富民,使得国力兴盛。自此,开始了北伐战争。 陈帝亲率诸军北伐后周。至梁郡(今河南商丘),郡守王洪以城降。之后,领兵水陆俱下,至洛阳。后周守将弃城而逃,后周皇帝及其宗室具北逃。这次北伐出师,仅四十二天,兵不血刃,连收三关四州,共十七郡。此时,陈国已坐拥天下41郡。 陈帝正准备乘胜追击,顺势夺取太原,遇疾而返。 同年十二月,陈帝先身体不适,不几日,病逝于璿玑殿,在位十十七年,时年47岁。次年正月,群臣上谥曰武皇帝,庙号高祖,葬万安陵。 第六章-前朝旧事 齐先生讲得有些倦了,便起身踱步,复归至孟然身前,随口问道:“然儿,陈国之亡有两因,你可知是何原因啊?” 孟然想了想,说道:“弟子只知其一。据闻陈国末代皇帝陈后主荒淫无度,不懂治国,终被今朝太祖灭国。” 齐先生点头称赞,说道:“然儿,你说的不错。 陈国之亡有两因,其一在于内忧。后主生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既属邦国殄瘁,不知稼穑艰难。宾礼诸公,唯寄情于文酒,昵近群小,皆委之以衡轴。谋谟所及,遂无骨鲠之臣,权要所在,莫匪侵渔之吏。此其一也。 其二在于外患。陈高祖胜病重的时候,遗诏其弟陈坚入朝继承皇位,是为陈文帝。 陈坚稳固帝位后,继续统一事业。陈坚先派大将潘美等挥师北上,围攻后周行都太原,陈坚于七月率军亲征,陈军击退后周援兵,灭亡后周,终于结束了自秦末以来近三十年的割据混战局面。 同年九月,陈坚不顾众臣反对,趁伐取北汉之势,从太原出发展开北伐。北伐初期一度收复河北易州和涿州。陈坚下令围攻蓟城,陈国大军与边陲契丹部落在高粱河畔展开激战。陈坚亲临战场,结果受伤中箭,乘驴车仓惶撤离,北伐失败。 第三年,陈国大军再度分兵三路北伐。最初,中、西两路进军顺利,收复了不少地方。但随后东路军在岐沟关被契丹主力打败。陈帝急令大军撤退,并命北伐大将统率的军队护送百姓内迁。通过高梁河与岐沟关两次决战,契丹在军事上掌握了极大的优势,陈国再无力北伐,使得中原腹地一直暴露在异族铁骑之下。” 齐先生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道:“虽有圣人曾言,有教无类,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外族,不可不留意。” 孟然听到这里,点头称是。外族如豺狼虎豹,打杀威压之下,如野狗般惶惶,乞讨生路;一旦示弱,则外族就会露出獠牙,想要咬下一块肥美沃土。 齐先生正待开口时,已有仆人前来问候,言道:“已到午时,请齐先生、少爷先去进膳,膳后再来学习吧。” 齐先生随口答应着,便结束了早课。 之后,自带着小徒弟前去前厅用膳。 饭后自是休息。下午课程自申时开始,酉时结束。 齐先生继续讲史。 陈文帝北伐失败之后,无心军事,只好专事朝廷内政。有感于寒门进阶之艰难,朝中尽是贵族后代任职,阶级固化,废除九品中正制,之后便有了科举制度。 常设的科目有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种。其中明法、明算、明字等科,不为人重视,秀才一科,要求很高,后来渐废。所以,明经、进士两科便成为陈朝常科的主要科目。其中进士考时务策和诗赋、文章,明经考时务策与经义。 相对于前朝,陈朝更加亲近儒家,使得其与道宗貌合神离,也为后来陈国覆灭埋下了隐患。因当时的道士实在太多了,他们有些只是为了逃避摇役,而且道观享有免税特权。因此,陈氏皇族与道宗在俗世的力量发生了一些碰撞,双方之间有了不可挽回的裂缝。只是陈国初立,国力旺盛,道宗也未因此事而大动干戈。 如此,陈国传了数代。 一百六十年前,后陈帝顼驾崩,皇太子陈叔宝即皇帝位,大赦天下。立最宠爱的妃子张丽华为皇贵妃,从此宠倾后宫。陈叔宝在皇宫光昭殿前修建临春、结绮、望仙三栋楼阁。楼阁各高数10丈,连延数10间,窗户、壁带、悬楣、栏杆等都是用沉木和檀木制成,并用黄金、玉石或者珍珠、翡翠加以装饰,楼阁门窗均外挂珠帘,室内有宝床宝帐,极尽奢华,宛如人间仙境。穿戴玩赏的东西瑰奇精美,近古以来所未见。每当微风吹来,沉木、檀木香飘数里。阁下堆石成山,引水为池并杂种奇花异草。 在陈叔宝沉溺于豪奢享受的时候,北方的数个割据势力已被统一,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疆域较大的王朝,就是梁国。创立梁国的是为梁政,也就是本朝太祖。而本朝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地建立,正是借助了道宗的力量。只是啊,这凡事皆有利弊。 起初,梁太祖即位以来,与陈朝十分友好,每次抓获陈朝的间谍,都赠送衣服、马匹,客气地予以遣返。所以陈帝顼去世是,太祖即派遣使者前去吊唁,在给陈叔宝的信中有“梁政顿首”之语,表现得十分谦逊。但是陈叔宝在回信中却狂妄自大,信末说:“想你统治的区域内安好,这里是天下清平。”太祖看了陈叔宝的回信很不高兴。 第二年四月,太祖要出师讨伐陈朝,在太庙祭告祖先,并任命晋王梁广、秦王梁俊、清河公梁素3人都为行军元帅。命令梁广统率军队从六合出发,梁俊统率军队从襄阳出发,梁素统率军队从永安出发,荆州刺史刘仁恩统率军队从江陵出发,蕲州刺史王世积统率军队从蕲春出发,庐州总管韩擒虎统率军队从庐江出发,吴州总管贺若弼统率军队从广陵出发,青州总管弘农人燕荣统率军队从东海出发,共有行军总管90位,兵力518000人,都受晋王梁广的节度指挥。东起海滨,西到巴、蜀,旌旗耀日,舟楫竞进,横亘连绵千里。朝廷又任命左仆射高为晋王元帅府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前线军中一切事务全由他们裁决处理。他们安排各路军队进退攻守,料理调拨军需供应,十分称职,没有贻误。 四月初七,太祖亲自为出征将士饯行;初十,太祖举行誓师大会。 就在梁兵在积极准备攻打陈国时,陈叔宝还执迷不悟,以为长江可以阻挡一切,整日里照样吃喝享乐,不以为然。甚至若无其事地对侍卫近臣说:“帝王的气数在此地。现在梁军来犯又能把我怎么样!”都官尚书孔范附和说:“长江是一道天堑,古人认为就是为了隔绝南方和北方。现在敌军难道能飞渡不成!这都是边镇将帅想建立功勋,所以谎报边事紧急。我常常觉得自己官职低下,如果敌军能越过长江,我一定会建功立业,荣升太尉了。”有人谎报说梁军马匹多死,孔范又口出大言说:“这些军马都是我国的马,怎么会死亡呢?”陈帝听后大笑,认为孔范说的很对,所以根本不加以防备,每天奏乐观舞,纵酒宴饮,赋诗取乐不止。 五月初六,梁将贺若弼率军攻克京口,生俘陈朝南徐州刺史黄恪。贺若弼的军队纪律严明,秋毫不犯,有士卒在民间买酒的,贺若弼即令将他斩首。所俘获的陈朝军队6千余人,贺若弼全部予以释放,发给资粮,好言安慰,遣返回乡,并给他们太祖敕书,让他们分道宣传散发。因此,梁军所到之处,陈朝军队望风溃败。 五月十七,梁将贺若弼率军进据钟山,驻扎在白土冈的东面。晋王梁广派遣总管杜彦和韩擒虎合军,共计步骑两万人驻扎在新林。梁蕲州总管王世积统帅水军出九江,在蕲口击败陈将纪瑱,陈朝将士大为惊恐,向梁军投降的人接连不断,晋王梁广上表禀报军情,太祖非常高兴,于是宴请和赏赐百官群臣。 当时建康还有军队10余万人,但是陈帝生性怯懦软弱,又不懂军事,只是日夜哭泣,台城内的所有军情处置,全部委任给中书舍人施文庆。对萧摩诃先后两次提出的迎战建议均不采纳。在召集诸将商议军事时,任忠又提出反击之策,亦不从。第二天却说:“兵久不决,令人腹烦”,突然命萧摩诃等诸军出战。二十日,陈将鲁广达、任忠、樊毅、孔范、萧摩诃于白土冈一带依次南北列阵,绵亘20里,由于缺乏统一指挥,首尾进退互不相知。 六月初十,梁军攻入建康台城。陈帝惊慌失措,想要躲藏,袁宪严肃地说道:“梁军进入皇宫后,必不会对陛下有所侵侮。”陈帝不听,惶恐奔逃,仓促间与张贵妃、孔贵嫔一同跳入枯井藏匿。入夜,为梁军发觉,被迫援绳而上。拽绳的士兵惊其沉重,出井方知是抱成一团的三人,后世遂传为笑谈。六月二十二日,晋王梁广进入建康,让高颍和元帅府记室参军裴矩一道收缴南朝陈地图和户籍,封存国家府库,金银财物一无所取。因此,天下都称颂晋王梁广,认为他贤明。 之后不久,陈国被全部平定。太祖诏令将建康的城邑宫殿房屋,全部毁掉为耕田。陈国历时一百四十载,传七帝。 自此,天下复归一统。只是因当朝皇族有部分胡族血脉、且有胡族遗风,不被江南士族认同,故此,江南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一直是朝廷的心头大患,却又无药可医。 第七章-今朝梁国 太祖驾崩后,晋王梁广继位,是为太宗。 太宗雄才大略,继位以后励精图治。他经常以亡陈为戒,注意叮咛自我克制欲望,嘱咐臣下莫恐上不悦而停止进谏,励精图治,在政治上,既往不咎,知人善任,从谏如流,整饬吏治;经济上,薄赋尚俭,为政谨慎;亦致力复兴文教,令动荡之局得以稳定下来。 太宗在亡陈的中央官员管理制度上,加以改进,便有了今日的三省六部制,三省指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六部指尚书省下属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每部各辖四司,共为二十四司。六部以外,单设大理寺、御史台及皇城司。其中,大理寺负责审判事物,负责审理朝廷文武百官犯罪以及京城徒刑以上案件;御史台负责监察事务,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至于皇城司,就比较神秘了,负责宫禁护卫,刺探情报,直接听命于皇帝。 之后,太宗有感于前朝科举制度的不足,故而在其基础上加以修改。所以,今朝的许多宰相大多是进士出身。常科的考生有两个来源:一个是生徒,一个是乡贡。由京城及州县学馆出身,而送往尚书省受试者叫生徒;不由学馆而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应试者叫乡贡。由乡贡入京应试者通称举人。州县考试称为解试,尚书省的考试通称省试,或礼部试。礼部试都在春季举行,故又称春闱,闱也就是考场的意思。 明经、进士两科,一开始都只是试策,考试的内容为经义或时务。后来两种考试的科目虽有变化,但基本精神是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所谓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将左右两边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令试者填充。墨义是对经文的字句作简单的笔试。帖经与墨义,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诗赋则需要具有文学才能。进士科得第很难,所以流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 常科考试最初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后改由礼部侍郎主持,称“权知贡举”。进士及第称“登龙门”,第一名曰状元或状头。同榜人要凑钱举行庆贺活动,以同榜少年二人在名园探采名花,称探花使。要集体到杏园参加宴会,叫探花宴。常科登第后,还要经吏部考试,叫选试,合格者,才能授予官职。 太宗非常重视人才的培养和选拔。他即位后,大大扩充了学院的规模,扩建学舍,增加学员。 此后,我朝便是儒门和道宗并行,各有倚重,但绝不偏斜。故,我朝才能如此繁华,才有此盛世。 太宗十分重视吏治的清明,曾命房玄龄省并冗员,派李靖等13名黜陟大使巡察全国,考察风评;又亲自选派都督、刺史等地方官,并将其功过写在宫内屏风上,作为升降奖惩的依据。另又规定五品以上的京官轮流值宿中书省,以便随时廷见,垂询民间疾苦和施政得失,百官遂自励廉能,直接提高**效率。 经太宗君臣二十年的努力,社会安定、经济恢复并稳定发展,史称贞观之治。 太宗晚年,由于宠爱第四子魏王泰,而导致太子承乾与魏王一方争夺储位。贞观十七年,由于太子与汉王元昌、城阳公主的驸马杜荷、侯君集等人勾结,打算先下手为强起兵逼宫,结果事情败露,太子承乾被废黜。于是太宗下定决心,带着晋王治驾临两仪殿,在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等重臣面前因为诸子诸弟争位之事而欲拔剑自杀。长孙无忌等出面阻拦,表示晋王治可立为储君。同年四月七日,太宗亲驾承天门,下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太宗每次上朝,常令太子治在旁边,让他观看自己决断各种政务,有时候让他参加议事,太宗多次称赞他的才能。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宗驾崩于终南山的翠微宫。二十七日,以礼部尚书、兼太子少师、黎阳县公于志宁为侍中,太子少詹事、兼尚书左丞张行成为兼侍中、检校刑部尚书,太子右庶子、兼吏部侍郎、代理户部尚书高季辅为兼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太子左庶子、高阳县男许敬宗兼礼部尚书。二十八日,太子治回京。六月一日,高宗即皇帝位,时年二十二岁。六月十日,诏令其舅父司徒、赵国公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英国公李勣为开府仪同三司。以二人为辅政大臣。八月十八日,将太宗安葬在昭陵。九月十二日,加授鄜州刺史、荆王梁元景为司徒,前安州都督、吴王恪为司空兼梁州刺史。二十四日,赠梁国公房玄龄为太尉;赠申国公高士廉为司徒,赠蒋国公屈突通为左仆射,都可在太宗庙庭配祭。 高宗在即位之初,继续执行太宗制订的各项政治经济制度,李勣、长孙无忌、褚遂良共同辅政。由于他勤于政事,故而“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史称“永徽之治”。高宗还在废立皇后问题上坚持自己的主张,排除了元老派的干扰。只是高宗在位后期,犯了头病,经常头晕目眩,影响处理政务。因其健康状况不佳,导致后宫干政、外戚横行。 高宗犯疾之后,武后乘机插手政治,开始参与国家大事。武后取得皇后的地位并不满足,她还想进一步掌握政权。于是,她一方面排除异己,扫清政治道路上的障碍;一方面又组织力量,培植私人势力,为自己进一步掌权做准备。高宗因武后慢慢有主导政局的趋势,一度有废后的打算,未料计划被武后得知,武后向高宗申诉辩解,事情遂作罢,但是协助高宗拟诏的上官仪则遭族诛。这件事情过后,高宗再也无由压制武后。其后,高宗头疾加重,目不能视,难于操持政务,武后得以逐渐掌握朝政,高宗在武后的建议下使用天皇称号,与天后武氏并称二圣。 不久,高宗因病去世,高宗及武后之子显继位,是为中宗。只是中宗为人怯懦,事事遵循武后意见,不能乾纲独断。朝臣恨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 以致之后的很多年里,武氏一族权势滔天,竟将梁氏皇族稳稳压制。 之后,梁氏势力与武氏一族展开了长达十数年的明争暗斗,使得国力衰减,边患不断,百姓生活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中宗继位五年,武后改京都洛阳为“神都”,大肆杀害皇族宗室,兴起“酷吏政治”。但她“明察善断”,多权略,能用人。又奖励农桑,改革吏治,重视选拔人材,所以使得贤才辈出。 只是武后年岁渐长,逐渐豪奢专断,开始耽于享乐,大修宫殿、佛寺,渐生弊政。 武后的面首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年少美姿容,常傅朱粉、衣着华丽。武氏一族重要人物都争着追捧他们,甚至为他们执鞭牵马。当时,武后已经进入暮年,老病缠身的她长时间不能垂帘听政,对朝政的控制力下降,她将二张兄弟当做耳目。二张逐渐插手朝政,陷害宰相魏元忠,不仅跟大臣结怨,也使得武后与皇族梁氏的关系更加恶劣,引起了政局的复杂化,武后母子、君臣关系也因此空前紧张起来。 中宗十五年七月,武后病笃,在迎仙宫卧床不起,只有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侍侧。宰相张柬之、崔玄暐与大臣敬晖、桓彦范、袁恕己等,交结禁军统领李多祚,佯称二张谋反。于是发动政变,率禁军五百余人,冲入紫微城,杀死二张,随即包围武后所寝集仙殿,要求她搬离京城。武后被迫徙居上阳宫。同年九月,武后驾崩于行宫,年七十二,执掌朝堂三十余年。自此,朝政终于回到梁氏一族手中。 中宗遵其遗命,改称“则天大圣皇后”,以皇后身份入葬乾陵。其后累谥为“则天顺圣皇后”。 中宗重掌大权后,先把弟弟相王梁旦加为安国相王,拜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又给妹妹太平公主加了镇国太平公主的称号,以表彰二人的拥护之功。张柬之、崔玄暐等人也加官晋爵。二月,复国都为洛阳,一应典制,悉复高宗时期旧典。 二年,中宗马上立韦氏为皇后,又不顾大臣的劝阻,破格追封韦后之父亲为王,并让韦后参预朝政,对张柬之等功臣却不加信用。将韦后的女儿安乐公主嫁给武氏一族。韦后同武氏一族关系暧昧,韦后又十分信用儿女亲家武三思,并以此结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左右着朝政。中宗对此也无能为力。 中宗继位二十七年,被韦皇后和武氏一族合谋下毒暴毙身亡,终年55岁。其后被葬于定陵。 同月中宗幼子温王重茂被立为帝,改元“梁隆”,由韦后临朝称制,欲重演武后故事。 同年六月,相王联合太平公主,交结禁军诸将葛福顺、陈玄礼等,以兵诛韦后、安乐公主并诸韦、武等。史称梁隆政变。乃废少帝,相王梁旦继位,是为睿宗。 自此我大梁帝位转往梁旦一系,直至今日。 睿宗是为当今天子祖父。 第八章-少年初见 讲到当朝睿宗后,齐先生也就停下不讲了。孟然满脸疑惑地看着齐先生,问道:“先生,您还没讲完呢,还有当今皇帝以及他父亲没讲呢!” 齐先生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就不再开口了。孟然也就不好再追问了。 就这样,孟然启蒙学习的第一天就结束了。 晚宴时分,孟浩屏退仆人,亲自为齐先生斟酒,并举杯敬酒,不停地说着孟然听不大懂的话语。 齐先生摇头苦笑不止,却也来者不拒,满杯即饮。 宴毕,二人已酩酊大醉。 鉴于此,孟然叫来母亲、仆人,将二人带去休息,自己也回了卧室。 翌日清早,孟然尚在睡梦中,就被开门声惊醒了,抬头一看,是父亲孟浩。 孟浩进屋后,就对着孟然满脸严肃地说道:“然儿,为父昨晚与齐先生所说的话,切不可告知他人,如若可以,你也尽快忘记吧。” 孟然一脸懵懂地看着孟浩,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点头称是。 随后,孟浩转身离去。 辰时过半,孟然就开始了学习,自此,孟然开始追随齐先生学习儒家经典。 此后,每日早晨,西院那里就会传来稚子的读书声。 “子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而在下午,齐先生教授孟然礼仪外,还给他讲一些历史故事,如“烽火戏诸侯”、“孟母三迁”、“鸡鸣狗盗”等。 一场大雨悄然而至,暑气不知觉间便被杀了几分。秋雨过后,展翅高唱的夏蝉,如今已收翼嘶鸣;雨夜过后,蛙鸣也不复从前雄壮,只余三两。 大雨之后,清凉风来,白露降;继而,寒蝉凄切。 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蝉嘶不见,蛙鸣远去,不觉间已然深秋。 十月中,雨落而下,为寒气所薄,凝而为雪。地寒未甚,故雪量不大,谓之小雪。 至此,孟然已经跟随齐先生学习了三月有余,季节也已转了两次。 这一日学习结束后,孟浩向齐先生询问儿子孟然从学以来的进展。 齐先生面带喜悦地说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孟浩听毕,甚是欢喜,时常严肃的面孔也因此话而变了模样,一副欢喜莫名的样子,哪还有平时身着官袍、肃穆端正的样子。 齐先生接着说道:“然儿有智慧,且好学。我教书这么多年,这样的孩童或者弟子见之甚少。少年孩童,大多都贪玩慕食、好动厌静,能像然儿这样谦虚好学,守时知礼且能自制,真的是太少见了。若非知晓他的年岁,我都有些怀疑他的真实年龄了。” 孟浩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齐老哥,我中年得子,如此聪慧,自是祖宗护佑,当然也得源于老兄你教导得好。” 齐先生抚摸长须,会心一笑。转身对着孟然说道:“然儿,你可曾见过你父亲如此失态过?” 孟然正襟危坐,抬头瞧了一眼父亲,见孟浩脸色如常,也就回道:“未曾见过父亲如此开心。” 齐先生对着孟然笑了笑,正了正色,说道:“你父亲之所以开心,是因为你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然你还小,但你父亲中年得子,想要看你早日成才,在所难免有些心急,只希望你能够理解,不要心生抱怨;再者,你父亲入仕这么多年,沉沉浮浮,而今已然三十过五,却依旧只是个临安县府尊,其中隐情......” “齐老哥...” 齐先生尚未说完就被孟浩打断,只得无奈摇头,转身对着墙壁长叹。 孟浩转头对孟然说:“然儿,你还小,只需做好分内学习之事就好,其他的无需知道。如今你年纪虽小,却天分超群,为父只希望你能够保持一颗谦逊的心态,勿要被眼前的成绩迷失了心智。” 孟然点头称是。 孟浩挥了挥手,孟然也就对着二人行了礼,退出了房间。 孟然走后,孟浩便立刻责问道:“齐大哥,然儿还小,您又何必着急告诉他呢?况且,我们过去的那些事情,我不打算告知于他。” “我只是担心你啊。你为人不识变通,虽表面温和示人,骨子里却又执拗的很。而今这世道......罢了罢了,此事揭过不提。只望你日后,谨言慎行,勿要太过执着。”齐先生先是叹了口气,随后便劝解道。 孟浩随口应了一声,表情依旧有些愤愤。 齐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孟浩不会轻易妥协,更不会改变自己,要不然当年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孟浩,所以也就不再浪费口舌,双手负在身后,便自去西院卧房休息了。 另一边,回到卧室的孟然很是疑惑,他不懂齐先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齐先生和父亲在过去的时候一定有个很是重大的秘密,只是父亲为什么不想告诉自己呢? 想不出所以然的孟然,只好放弃了思索。 北风渐起,寒冷一天天降临。虽然临安县位居江南,但受季节影响,也一天天地冷了起来。 大雪,十一月节。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矣。 大雪节气过后,临安迎来了一场大雪。 此时的孟府西院,一片安静祥和。早在数天前,齐先生便出门远行了。因此,孟然就此放了假,只因平时都是读书上课,忙碌得很,而今清闲下来,很是不习惯。所以此刻的孟然有些无聊,只好支开窗,一个人看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卷杂着雪花飞舞。 就在孟然对着窗外世界放空思绪的时候,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了。孟然转头一看,是父亲孟浩。 只见孟浩拍了拍身上的雪絮,转身便进屋坐到了椅子上。 孟然连忙起身行礼。 孟浩挥了挥手,浑不在意。随后说道:“然儿,齐先生不在,你可还习惯?” 孟然垂手而立,回道:“先生不在,孩儿确实有些不大习惯。之前每日都很忙碌,先生远游后,便觉得太过空闲了。” 孟浩微微一笑,说道:“一张一弛,本是学习之道。你年岁还小,也已经学了半载,可以适当歇息歇息,省得你娘整日抱怨,说你没日没夜地学习,都没空理她了。” 孟然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两父子对视大笑。 这一日,孟浩忽然说要宴请一位陈年故友,是他昔日的同年。而今因病致仕,回临安修养身体,故此来拜访一二。 傍晚时分,孟浩就携着儿子在自家前厅等候,天色微暗的时候,听到府外有车马声,接着就有仆人通报,说是客人来了。 孟浩急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等孟然踏着小碎步来到门口的时候,父亲孟浩正与来人相互见礼,孟然也就及时行了一礼,喊了句“世伯好”。 礼毕,孟然抬头,只见暮色中站着一个身材中等、后背微弯的男子,他身后有着一辆紫色马车,车辕前站着一位小厮。 那男子听到孟然的问候后,哈哈一笑,只是不知是忽然之间吸了过多的冷空气亦或者是情绪太过激动,竟然大声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 只见这时,紫色马车下来了一个女人,快走几步,来到男子身后,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轻声嗔道:“既然病了,就安心休养,怎么净想着乱跑呢?” 过了好大一阵子,那男子才恢复了正常。 孟浩拉着那人的手,准备进门。 那人轻轻甩手,说道:“艳娘,还不把雪儿带下来吗?” 那位女子轻声应好,轻挪莲步至马车旁,掀起帘子后,车厢里走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随后,孟浩带着这一群人进了自家府邸。 到了宴厅后,孟浩协同夫人与来客见礼,随后介绍道:“张老哥,这是拙荆敏娘、犬子孟然;夫人、然儿,这位是张敬宗张老哥,昔日我二人为同年考生,具被点为进士及第,而今已有多年未见了。” “见过张大哥。” “见过张世伯。” 孟夫人及儿子同时向来客行礼问候。 张敬宗也就开始介绍自己家人,道:“这是拙荆艳娘、小女妙雪,今日前来叨扰。” 闲话叙完,众人也就入了席。 随后,孟夫人和张夫人聊起了女人间的话题,而孟浩和张敬宗则聊起了昔日同科考试的往事,好不热闹。只有孟然和那位张小姐,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氛围渐渐热烈,就连生病中的张敬宗也喝起了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孟浩和张敬宗已是酒意上头,说起了一些不着调的疯话。 后来,张敬宗主动站了起来,对着孟浩,极力想要摆出一副端重的样子,但在酒力的侵袭下,已然口齿不清。慢慢说道:“孟老弟,我今日前来,本有要事。怎奈太久未见,闲话过多,险些误了正事。” 孟浩此时也站了起来,身形有些摇晃地问道:“张老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只要我孟浩能够做到,一定帮你。” 张敬宗回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我之前通过书信,你也知道,我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今所谓致仕回家修养,其实也只是等死罢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小女......” 艳娘听到这里,急忙站了起来,扶住张敬宗,嗔怪他说些不吉利的话。 张敬宗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到也没再说下去。 孟浩喝完手中的酒后,认真说道:“这很简单啊,我家有千里良驹,可娶汝女。只要张老哥不嫌弃我孟浩官职低微,配不上你们那显赫门第。” 张敬宗爽朗一笑,大声道:“孟老弟这话有意思,不嫌弃不嫌弃,哈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之后的事情,也就很是简单明了,两位喝得昏天黑地,醉倒在了酒桌上...... 第九章-爱女情深 第二日一早,孟浩醒酒后便赶去了署衙忙碌,独留夫人、儿子在家。 中午时分,张府派了管家前来,说是讨论定下婚约的事情。孟夫人只能先打发张府管家回去,说是此事自有孟浩决定,只是如今孟浩公务繁忙,晚些时间再论不迟。 孟夫人一边感慨自家男人办事不着调,一边又只能派人去衙门催促他下衙后早点回家。 另一面,张府管家回去复命,正要把孟夫人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出来,尚未说完,就被张夫人喝止了,只见她怒气冲冲地说道:“什么意思?我们张府可是高门大户,能看上他们区区知县之家,已是他们的荣幸,竟然还敢如此推脱,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好了。”随着一声低喝,张敬宗从后堂慢慢走了出来,呵斥道:“别人也没有拒绝,只是说要晚些时候,又有何妨。” “老爷,您好歹也是从侍郎位子上退下来的,怎么会看上这低门矮户?”张夫人满脸不屑地说道。 “你懂什么?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张敬宗瞪了艳娘一眼,随即说道:“你别看孟家没有我张家显赫,但人家孟氏是书香门第,孟老弟虽然官职低微,然一身才学,不知超过朝中多少人。只是而今际遇未到,无法一冲飞天,不然,哼哼......” “我来之前使人打听过,那孟浩为人迂直,得罪了不少上官,想要一飞冲天,怕是难了些。这样的门第,我还不是怕将来会让雪儿受委屈嘛?”张夫人一脸嗔怪地看着张敬宗。 张敬宗冷冷一笑,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是我不计较罢了。只要雪儿将来能够安稳幸福,富贵与否又何必在意!” 艳娘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心里恨恨地想到:“老东西,只知道对你女儿好,真是白嫁你这几年了。只是以后这家里,还不是我做主?哼!” 张敬宗也不在意艳娘的脸色如何,径直对管家说道:“你再去孟府下个帖子,邀请孟老弟夫妇晚上过府一叙。” 管家自去办理,客厅也就只剩下夫妻二人了。 孟夫人收到请帖后,更是心急如焚,只得派人拿了帖子送至衙门,嘱咐家仆快去快回。 就这样,终是挨到了孟浩下衙。 看着丈夫一脸劳累的样子,孟夫人满是心疼,却又只能一边催促他净面、换衣服,好去张府赴宴。 孟浩对于衣着不甚在意,刚要表达不耐烦的时候,就被孟夫人一阵唠叨:“既然你已经答应要和张府定下婚约,自然是要庄重地去拜访一番。如果连面皮功夫都不愿意做,你让张大哥心里怎么想?既然已经做出了承诺,那就好好地去把它做好,莫要让人看轻了你。” 孟浩只好乖乖得听话,换上新衣,做好出门的准备。 在太阳尚未消失之前,孟浩协同夫人一起出了门。 到达张府的时候,已然暮色四合。 孟浩手持请帖,被张府家仆请至前厅。茶刚上来,张敬宗也就出来了,笑着说道:“孟老弟,本想着你会来得晚些,所以预备晚一些去门口等你,不曾想,今日下衙如此之早。” 孟浩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这些。接着说道:“今日衙门有些事情,所以一早就去了衙门。至于中午时分张管家去我府上之事,虽有耳闻,但下午还有些琐碎之事需要处理,也就没能及时赶来,张老哥见谅则个。” 孟浩说完,对着张敬宗深深做了一揖。 张敬宗则连忙伸手去扶,嘴里念叨着:“这有何见怪?我以前忙的时候,连回家都没有时间,更何况他事。公务繁忙,何怪之有?” 说到这里,张夫人也来到了前厅,邀请孟夫人跟她去后堂聊一些女人间体己的私房话。 孟夫人走后,张敬宗就开始同孟浩闲聊些过去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张敬宗有些坐不住,就开始把话题往孩子身上扯,有些紧张地说道:“孟老弟,昨晚说的话,可还算数?” 孟浩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张老哥说的是孩子们的事?” 张敬宗点了点头,道:“然也。不知这儿女亲家可否做得成?” 孟浩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作数。只是......” 孟浩尚未说完就被张敬宗打断了话语,问道:“孟老弟可有什么烦恼?” 孟浩笑了笑,随口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现今二子尚小,且待来日二子年纪稍稍大些,再定下婚约不迟。” 张敬宗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老弟啊,我也想看着雪儿长大成人,披上嫁衣,只是啊,我这身体不允许啊。你我同科考试,没记错的话,那年你才19岁,而我已经28岁。距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六个年头了,你也已经三十又五,我呢,已经四十又四了。” 孟浩也是一脸缅怀,似是在怀念那过去的十几个春秋,回忆自己的少年时代。 张敬宗接着又说道:“我致仕前为户部左侍郎,只要熬上几年,户部尚书还是很有希望的。只是啊,今年七月去观里访友的时候,让那道人号了号脉,说是前些年染的肺疾而今已成重疴沉疾了,虽是尚未爆发,可一旦风寒入体,便会病来如山倒。我听着凶险,也就事后找了私交甚好的太医,没曾想,结果竟是一样的。我也就心灰意冷,上书递了辞呈。陛下听说我的请求后,也没勉强,赐了些丹药给我,让我好生养着身子。我想着还有几年光景,索性回临安住些日子,也好多陪陪雪儿。” 孟浩听罢,表示十分叹惜,却又能够理解,说道:“当今陛下虽是平庸,但还能体恤下臣,也算是......” 孟浩尚未说完,就被张敬宗喝停,只见他说:“老弟,休要多嘴,妄议陛下可是大罪。这已经不是先皇在位的时候。你以后说话切莫如此,勿要给你孟氏一族带来灾祸。” 孟浩神色一凝,站起身来,对着张敬宗深深一揖,口里说道:“小弟谨记,日后自当谨言慎行。” 张敬宗一把将孟浩拉到座位上,略带责怪地说道:“老弟,你我二人说话,何必如此。再者,我知你为人,所以给你提个醒,你又何必如此郑重。” 孟浩脸色一缓,轻声说道:“我知道老哥的一番爱护之意,以后自当注意。” 接下来二人就朝局说了一番闲话。不知是否有意,话题再次被转回到孩子们的身上。 孟浩说道:“老哥你虽是身子不大好,但至少能撑个几年光景,何必急于这一时?” 听到这句,张敬宗面色有些羞愧,语气哽咽的说道:“我年轻时候热心读书、考取功名,因此成亲的晚了些。咱们进士及第的时候,我还是孑然一身。后来外出补缺,在徐州上任。任上,遇到了雪儿的娘亲。 那是许多年前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我正好沐休,也就偷闲四处游逛,不记得当时走了多少路,只记得后来在一个巷子的拐角处遇到了一个年轻姑娘,她正在那里买冰糖葫芦,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 不记得第一次相见,她是对我微笑还是面无表情,只记得,燥热的微风里,我的心跳骤快。我想,这就是我应该娶的女子。” 话音一落,张敬宗依旧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当中。过了一会儿,方转醒过来。 接着说道:“她姓陈,陈氏是当地豪族,在朝中却无甚势力,恰好我是新科进士,再加上我们张氏一族在朝中有些势力。后来的一切都很明朗,我们很快便订了婚约,成了亲。 只是,后来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后,为了稳固权力,贬了一些家族势力,这其中就有我张氏,而后我张氏一族也就渐渐没落。此后的十多余年,我一直沉沉浮浮,到最后,虽于户部左侍郎致仕,却不曾在朝中留下根基。 至于陈氏,也在那次的波及中,无从幸免。 雪儿她娘亲在跟随我在各地为官的那段时间里,因操劳过度,伤了根本,一直没有身孕。 后来,我运势忽然好转,职位一路提升。渐渐地,也就回了京城,在中枢为官。 至此,我娘子就一直劝我纳妾,家里的一些老人甚至让我休妻另娶。闹了一阵子后,也就没人再管了。 直到三十九岁那年,我娘子才怀上了雪儿。 只是,她的身体一直不好,为了安胎,偷偷得瞒着我吃了一些虎狼之药,以至于在雪儿尚未出满月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了。” 说到这里,张敬宗再也不能控制情绪,泪水顺颊而下,打湿了斑驳的胡须。 孟浩只能伸手拍了拍张敬宗的肩膀,以示同情。 慢慢地,张敬宗的情绪恢复了平静,于是继续讲道:“之后,家里老人安排我续弦,说是家里有个女人,至少可以照顾好孩子和我。当时我有些哀伤过度,也就同意了,也就是你见的这位艳娘。 我本以为书香门第出身的她至少可以多点体恤,不曾想,骨子更多的却是薄凉。所以我才想着趁我还在的时候,就给雪儿定下一门婚事,这样就能够好好得保护她,让她少受些伤害,将来也能够幸福。” 孟浩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好友的一番苦心。 第十章-牙行买奴 人世无常,白云苍狗。 有人说,许多事情你用心去相信,就会朝着你心底里的方向去发展。 只要怀揣希望,不管将来结局如何,都是好的。 只是,现实真的会因个人的意愿而改变吗? 一个人的命运真的会脱离原本的轨迹吗? 答案是未知。 张敬宗和孟浩聊了许久,说了很多平时藏在心底的话。到后来,仆人来催促二人,说是酒菜已备齐,就等入席了。 宴厅内,张夫人和孟夫人早已坐好,还在说着闲话。看到二人进来后,起身相迎。 之后便是一番主客相宜的场景。 夜渐渐深了,孟夫人表示有些担忧儿子孟然,想要早点回去,孟浩也就向张敬宗请辞,表示改日再聚。 看着孟浩夫妻俩齐肩而出,张敬宗有些感慨,不知道夜风过大还是沙子进了眼睛,眼眶不由有些湿润。 回家的路上,孟夫人对着孟浩问道:“你今日和张大哥聊了孩子们的婚约没?” 孟浩点头:“聊了,张大哥和我说了好多贴心话,这往后可就是儿女亲家了。” 孟夫人有些担忧:“但是我和艳娘聊了一番,总觉得她有些看不上我们家,话语里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就不该从京城来到临安县。还有,我感觉她对雪儿并不十分亲热,实在是让人费解。” 孟浩不以为然,说道:“那不关她的事情,雪儿不是她的孩子,自然也就不会太过在意。只要张大哥愿意,我们就订了这门亲事。况且,虽然我只见过雪儿一面,但我觉得她是个好孩子,将来肯定会是一个好妻子的。” 孟夫人也就笑一笑,不再谈及关于艳娘的事。 回到家里,孟夫人急忙去了孟然的卧室,看了看儿子,发现儿子还沉迷在读书的时候,不禁埋怨道:“然儿,你还这么小就整日迷恋书籍,长大了可还好?要注意休息,别熬坏了眼睛。再说了,等你长大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要着急。” 孟然笑了笑,说道:“母亲,孩儿知道了,孩儿一定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顿了顿,又说道:“母亲和父亲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累,不然孩儿会担心的。” 听到儿子如此真切的关怀,孟夫人大为感动,对儿子抱了又抱。稍坐片刻,孟夫人让儿子早些睡觉后便回房休息了。 待吹了灯,孟夫人似忽然想起般,对着孟浩说道:“然儿如今已经读书半年了,而且又要定下婚约,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给然儿安排一个贴身丫鬟。” 黑暗中看不清孟浩的表情,只听到一句:“可是然儿的年纪是不是小了些?” 孟夫人反对:“他如今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天天就知道看书,没个人在身边督促他,怕是会累坏了身体。” 孟浩也就不再反对:“只是家里没有合适年龄的家生子,只能去牙行看看了。” 孟夫人同意:“行,这件事就这么定吧,改天我去牙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丫头。” 孟浩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过了一会儿,孟夫人忽然又问道:“对了,关于婚约,需要我们男方上门吧。你打算什么时间去啊?” 孟浩已经有些困顿,随口道:“过几天请人看个好日子,采办好礼物再去。” 说罢不久,黑暗中鼾声阵阵。 翌日下午,孟夫人忙完后,叫了贴身丫鬟小环以及前院小厮阿贵跟了她出门,说是去牙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官奴。 街道上行人来往,孟夫人带着小环阿贵径直赶往牙行。 临安虽是个县城,但离杭州府不过数十里地,因此经济也比较繁荣。 到了牙行门口,尚未进去,就有牙行的人跑了出来,热情地问道:“夫人,想要买奴吗?要什么样的?本牙行能够保质保量。” 孟夫人淡淡一笑,问道:“现今儿买一个小丫头需要多少钱?” 牙行的伙计连忙介绍起来:“这价钱嘛,还要看夫人要哪种了。有获罪的官家小姐,价格虽是最高,但识字、懂礼仪,而且还娇嫩些,打小养在后宅当小少爷的贴身丫鬟还是很好的选择;也有大户人家的家生子,价格次之,虽是懂些规矩,但不识字,人也糙些,做个使唤丫头可以;也有乡下来的小丫头,是最便宜的,不过比较蠢笨,只能干些粗笨的活计。不知道夫人要哪样的?” 孟夫人听后:“都什么价钱?” 牙行伙计谄媚一笑:“分别是8两、5两还有4两,您看您要不要去瞧一瞧?” 孟夫人听罢价格,蹙了蹙眉:“价格是有些贵了,不过你带我先去看看,合适的话,再谈价格也不迟。” 牙行的伙计听到这里,自觉这单生意有希望,也就更加卖力的推销。 孟夫人随了牙行伙计进到关押女奴的偏院,只见那简陋的房屋里放着一排排的木笼子,笼子里面是身着破旧衣物的各式女人,从孩童到妇女,高低胖瘦,应有尽有。 孟夫人脸色有些不忍,却又无能无力,只好装作看不到。默默地走到小丫头所在的区域。 牙行的伙计这时开口了:“夫人,您看,这一块全是小丫头,夫人您看上了哪个,尽管开口跟我说。” 孟夫人点了点头,仔细地观看着木笼里的小丫头们。 打量了一番之后,孟夫人只相中了两个。其中一个,安静地坐在笼子一角,即便是来人从她眼前走过,也不抬头观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同庭院里的狗尾草,随风飘摇却又恬静淡然;另外一个,虽然不像其他小丫头们见人就喊,但对着孟夫人微微屈膝,福了一福,说了句“请夫人收留我吧。” 孟夫人跟牙行的伙计说了后,那伙计恭维道:“夫人好眼光,那位不爱说话的小姑娘,是官宦出身,只是家里前些日子获了罪,也就流落至此;另外一个小丫头,是杭州府里一个贵人府上的家生子,只是那位贵人府上出了一些事,也就被转卖到了咱们临安。” 孟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往院子里走:“小丫头看着不错,这两个我都要了,只是这价格嘛,要便宜一些。” 那位牙行伙计喜上眉梢:“夫人,这两个小丫头,都是很好的,我们牙行一般不讲价,再者,一看您就是贵人,家里也不缺这一两半两的银钱。” 孟夫人笑了笑:“是不缺,可也没人嫌银子多啊。你跟你们老板商量一下,我只出12两,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要这两个小丫头。” 那小伙计一脸为难:“夫人,没有您这么砍价的啊,这砍得太多了,我做不了主啊。况且,我们牙行也是利薄,如果客人都这样砍价,我们这生意没法做了啊。” 孟夫人扑哧一笑,莞尔道:“你们牙行还利薄,你这小伙计说话不打草稿啊。这样吧,我也不和你打嘴上官司,我只出12两,愿意的话就把人送到松仁巷孟府,如果不行的话,就当我白来一趟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家仆人走出了牙行。 看着天时尚早,孟夫人也就在市井上闲逛了起来。 傍晚时分,孟夫人才从街上回来,买了好些零嘴儿以及布料,说是打算给那两个小丫头准备的。 晚饭前,孟夫人就牙行的事情交代了管家福伯,说道:“明天如果牙行的人来送小丫头,就让小环去看看是不是我相中的那两个,如果是的话就从账上给牙行拨12两银子。” 福伯点头退下。 晚饭期间,孟夫人无意间说起官奴的事情,表示无限同情:“那一个个小丫头,着实可怜,瘦骨嶙峋的,真是可怜。” 孟然只是低头听着,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杂书内容。 孟浩对此无感,也就没有说话,毕竟他们一家算得上是享有特殊待遇的一小嘬人。 此后无言。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牙行就来了人,说是昨日孟夫人在他们那里订了两个小丫头,今日特地前来交易。 说是交易,验完人后,牙行的掌柜始终不肯收钱。 那牙行掌柜说道:“小的昨日不在店里,如果知道是夫人亲自到店里选购小丫头,自会亲自陪着。店里的小伙计没有眼力,没认出夫人来......” 那掌柜的还待再说,就被福伯打断了:“这位掌柜的,既是交易,自当银货两讫,哪有收人货物而不付钱的道理。” 那掌柜的搓了搓手,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塞到福伯手里,说道:“通融则个,通融则个,只是想给孟大人一点心意,劳烦通融。” 福伯笑了笑:“掌柜的,非是我不讲情理,而是孟府家规森严,莫要让老头我触犯了规矩。见谅则个。” 就这样,你推我让,闹了好一阵子。 最终福伯说道:“掌柜的,无需如此。只要日后这两个丫头在府上好好做事,孟府自然会记得牙行的好,如果你今日非要如此,倒反而不大好看,你觉得呢?” 牙行掌柜觉得福伯说得在理,也就交换了契约。 至此,终是钱货两清。 牙行的掌柜也就带着银钱走了,管家福伯让小环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了后院。 第十一章-婚约初定 两位小丫头在后院清洗打扮一番,换上干净素洁的衣服后,竟如两朵小花儿一样,一朵是洁净素雅的莲花,另一朵则是朴素大气的白芍。 至此,两个小丫头也就有了新的名字,小莲、白芍,从此,也获得了新生。 虽是为人奴仆,但总好过在牙行里提心吊胆,不知未来何许;更好过被人买后养在花楼里。 晚饭前,孟浩一身疲惫得回到家里。看到两个小丫头,不由感叹道:“夫人真是好眼光,挑了如此两个孩子。” 孟夫人笑了笑:“只是碰巧赶上了,也是和我们家有缘。累了一天了吧,先去清洗一下,准备吃饭。” 孟浩嗯了一声,也就去了。 晚饭后,孟然又是呆呆地想着尚未读完的杂书,被其母亲一把揪住了耳朵,恨恨地说道:“你这臭小子,天天就知道看书,我看你早晚会看书看傻的。” 转过身,将小莲和白芍叫到跟前,对着孟然问道:“然儿,你看这两个小丫头,你喜欢哪个?” 孟然看了看,面带羞涩地问道:“娘,你这是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给你挑的贴身丫鬟呗。你爹不是给你订了门亲事嘛,这马上就要立下婚约了,娘先给你挑的丫鬟。” 孟然有些疑惑,“我还小,哪里需要什么丫鬟。每天有星儿姐照顾我的起居,不是很好嘛?干嘛还要另找呢。” 孟夫人摸了摸儿子的头,温声说道:“星儿的年纪比你大得有些多,等过个几年,星儿也就要嫁人了,到时候谁来服侍你的起居啊?所以娘才从牙行给你挑了两个年纪合适的。” 孟然有些恍然,随口问道:“那她们都多大了?叫什么呀?会些什么?” 孟夫人看儿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着对两个小丫头说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就自我介绍一下吧。” 接着,先开口的是白芍。 “少爷好,我是白芍,今年十岁,杭州府人,学过女红,会洗衣服、会打扫卫生等。” 很简短的介绍,但这些就够了,因为孟然不喜欢。 孟然听完白芍的介绍后,将目光转向了小莲。 小莲在孟然的注视下,脸颊有些发红,微微张嘴,缓缓说道:“少...少爷,我是小莲,建康人士,学过女红,读过几本书,认识一些字。” 同样简短的介绍,似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额头冒着细细汗珠,小口小口地喘着粗气。 孟夫人已经不用再问儿子的意见了,她通过儿子的表现,已经知道了儿子更喜欢小莲。 “那就这样吧,小莲以后就是少爷的贴身丫鬟了,白芍就留在我房里。” 听到这个决定,小莲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而白芍,一副想要辩解说话的样子,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就这样,孟然有了自己的丫鬟。 孟夫人屏退众人,独留儿子以及丈夫,语重心长得说道:“然儿,你以后可以多读书,但是不可只读书,不能做一个书痴。我们孟家虽是书香门第,但自祖上以来,从没出过只知道读书的迂人,娘不逼迫你将来去走科举、入仕为官,但至少可以做些别的。现在你爹虽是一府之尊,但要养活着一大家子人,还要仰仗先辈留下的一些积蓄,如果你将来只是读书,不事生产,只会坐吃山空......” 孟夫人剩余未说完的话被孟浩的一声咳嗽打断了,只听他说:“然儿还小,热爱读书是好的,至于将来,他总是会有自己的人生,他会靠自己的才能去安身立明的,你不要给他灌输那么大的压力。” “不给他说他会听吗?你平时只知道忙公务,根本就不管他,现在我管他,你还有意见?” “我不是有意见,我只是建议。”孟浩一脸讪讪。 “建议也不行。新年过后,然儿除了读书,每日还要学习琴棋书画,这样就算将来哪天潦倒了,还能靠卖字养活自己。”孟夫人不会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语,竟然在日后一语成谶。 孟然脸色尴尬地看着父亲母亲,只好点点头道:“一切听凭母亲的安排。” 一家人就在这样不算融洽的氛围中互道晚安。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意也渐渐浓郁。转眼间,冬至就到了。 古籍云,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冬至是时年八节之一,神州大陆自古以来就有在冬至祭祀祖先的传统,以示孝敬、不忘本。 冬至这天,孟浩带领全家去了郊外祖坟所在的农庄,先是摆了三牲饭菜、三茶五酒等贡品祭祖,接着又祭祀了天神、土地神,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 祭礼结束后,全家人去了佃户张伯家里。 因为提前派人给佃户家里打了招呼,所以当日的饭菜准备的相当丰盛。除了普通的鸡鸭鱼肉外,还有一些城中少见的野味,比如野兔、野鸡、狗獾子等,另外还准备了时节小吃,有赤豆糯米饭、白木耳、核桃仁炖酒、桂圆煮鸡蛋等。 饭后,又一起吃了年糕。意在年年长高,图个吉利。 孟浩看着一直忙前忙后的佃户张伯,笑着说道:“张伯,别再忙活了,我们已经吃的很饱了。” 张伯腼腆一笑,说道:“老爷一家很少来,今天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多尝尝这山村野味,只要大家不嫌弃。” 孟浩摸了摸肚子,笑着说:“你看我这肚子,再吃恐怕就要破了。今日祭祖,难得来一趟,却让你们如此大费周章。真是辛苦了。” 张伯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老爷和夫人对我们这些佃户这么好,我们只是提供一点乡下的饭菜,哪有什么称得上辛苦的。” 说到这里,孟浩换了神色,略带严肃地问道:“张伯,今年的收成如何?” 张伯连忙掰着手指头说道:“老爷,今年年景不错,一亩地的收成较往年多了一成,三石有余呢。” 孟浩听到这里,打心底里为他们高兴,说道:“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好了,日子也就好了。但是啊,平日要注意,不能因为丰收了就铺张浪费,要注意节约。” 张伯点头称是:“那可不能,该节约还得节约,不能浪费粮食。对了,老爷,今年的抽成还是十五吗?” 孟浩面色一缓:“对,按照往年的惯例。” 张伯面带犹豫,终是咬着牙说道:“老爷,今年是个丰收年,周围其他庄子的抽成都提高了,咱们庄子是不是也适当涨点?” 孟浩笑了笑:“张伯啊,别人家涨租是别人家的事,咱们不涨就是。你们辛辛苦苦一年,交过租子之后,吃喝拉撒完还剩几个?” 张伯听后,自是感动不已,对着孟浩又是感谢又是作揖的。 天色渐渐晚了,孟浩一家也就留宿在张伯家里。 第二天吃罢午饭,才缓缓返回城里。 冬日寒冷,整个临安城的人们全都懒洋洋的,不怎么出门。相较之下,仿佛只有孟府在忙碌着。 孟浩及夫人想着,既然已经跟张府定下了婚约,就抓紧时间,在新年之前把事情办了。 为此,孟夫人找人算了个好日子,时间是腊月初六。眼看着时间将近,孟府上下忙忙碌碌,采买相关物件儿以及整修房屋,好在宴请客人的时候不至失了礼数。 腊月初六当天辰时刚过,孟浩就带着夫人儿子以及媒人去了张府,零零碎碎的礼物装了两车有余。 进了张府,先是寒暄一番闲话,接着由媒人开始提起婚约,其曰:“今有孟家良驹,欲与张氏美玉缔结良缘。” 众人就此事开始商议。 一番礼节后,媒人开始书写婚书,不一会儿,红纸黑字跃然入众人目。 其中内容包括男女双方家族、男女父母姓名、双方的生辰、媒人的名字以及婚约所订时间地点。 正文有: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双方确认无误,孟、张两家各持一份。 礼成。 自此,孟张两族联姻。也为日后的很多事情埋下了伏笔。暂且不提。 孟浩一家自在张府吃喝一番。待华灯初上时,孟浩携着夫人儿子往家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打在脸上,湿湿的、凉凉的,抬头仰望天空,看到一些白色晶体在风中飘摇,原来是下雪了。这场雪,虽已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下雪了,终归是一件极好的事,待第二日醒来,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真真是美妙极了。”孟然心里想着。 那一夜,孟然睡得极其安稳,带着期盼。 梦里,雪花纷纷扬扬得洒落,以极其飘逸的姿态,降临俗世。 清晨,打开窗,未曾看到漫天大雪,也未见白茫茫的大地,失望之情难以言述。 满心期待,等来的却是失望,继而失落难过。 或许,没有期待,就没有伤害。 只是在孟然内心的深处,仍旧期盼大雪纷飞的风景。 第十二章-欢度新年 婚约订后第三天就是腊八节。大清早儿,孟府上下就开始了忙碌,准备食材,熬制腊八粥。临安人吃腊八粥分甜咸两种。腊八粥里要加入茨菰、荸荠、胡桃仁、松子仁、芡实、红枣、栗子、木耳等。如果煮的是咸粥的话,在里面加入青菜和油即可。 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小孩子则玩的不亦乐乎,孟然同小莲在小书房里玩起了追逐打闹的游戏。 两人玩闹的样子,如果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是两姐弟在打闹。小莲进入孟家也没多少日子,但或许是营养足了,整个人的身条拔高了不少,原本瘦弱的脸颊也渐渐匀称起来。小莲看起来比孟然高了好些,再加上一副恬静淡然的模样,不认识的人恐怕会把她当成孟府的大小姐。 玩了一会儿,孟然也就累了,停下了歇息。看着自己瘦弱的身材,又看了看小莲,有些沮丧道:“小莲姐,为什么你比我高啊?” 小莲淡淡一笑:“少爷,我年纪比你大呀,所以就长得高些。” “啊?娘不是说我们差不多年纪嘛?” “是差不多,只是比你大一些。” “那小莲姐你多大了呀?” “少爷,女孩子的年龄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呢。” “噢...可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小莲有些愣神,随口轻声道:“小莲只是丫鬟,不配做少爷的朋友。” 原本以为等不到答案的孟然有些泄气,却忽然听到小莲低低说道:“我今年12了。” 孟然有些高兴:“那等我到十二岁的时候是不是会像你一样高?” 小莲‘噗嗤’一笑,说道:“少爷,等你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大人了,肯定比我长得高。” 听到小莲说自己会长得很高,孟然喜出望外,大声喊叫着。 就在这时,孟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环来了,说是腊八粥好了,喊他们一起去喝呢。 两个孩子就跟着小环前往饭厅。 饭厅里,孟浩与夫人正在说话,不知道说到什么有趣儿的事情,逗得孟夫人满脸笑意。 看到孟然来了,孟夫人起身,一把将孟然拉到自己旁边坐着,笑着问道:“然儿,今天忙什么呢?” 孟然叫了声父亲,又转身对着母亲:“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就是让小莲姐陪我玩。” 孟夫人听后,一脸得意得对着孟浩说道:“看吧,我做的没错吧。自打小莲来后,然儿活泼了好多。看来之前然儿不好动是没有什么玩伴,现在有了就好多了。省得整日里掉在书堆里。” 孟浩看了看神采飞扬的夫人,略带夸张道:“那可真亏了夫人,夫人持家有方,教育然儿也是很有心得,为夫十分佩服。” 说完还假模假样地做了个揖,逗得孟夫人哈哈大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随后众人也就一起喝起了腊八粥。 民间俗谚“腊八过后就是年”。 过完腊八节,年味儿一天天浓郁。 雪下了又下,温度低了又低,年关已在眼前。 腊月二十三,又称“小年夜”,孟府阖家上下一起吃罢团圆饭后,开始祭灶。民间传说,每逢到了小年夜,灶王爷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让玉皇大帝赏罚。因此送灶时,人们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其中,后三样是为灶王升天的坐骑备料。祭灶时,还要把关东糖用火融化,涂在灶王爷的嘴上。这样,他就不能在玉帝那里讲这家人的坏话了。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这个习俗由来已久,按大众的说法:因“尘”与“陈”谐音,新春扫尘有“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寄托着人们破旧立新的愿望和辞旧迎新的祈求。 腊月二十五,家家户户开始做豆腐。“腐”与“福”有相似的发音,做豆腐意味着“在新年收获幸福以及福气”。 腊鱼二十六,这一天要杀猪割年肉,开始置办年货。所谓杀猪,是杀自己家养的猪;所谓割肉,是指没养猪的人家到集市上去买过年吃的肉。 自此,众人也就开始采买新年要用的各式礼物、食材,以及家家户户要有的小零嘴儿。 腊月二十八,各家各户都要“贴花花”,也就是贴年画、春联和窗花,寄托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对美好未来的祝愿。 除夕当天,孟浩派管家带着各种祭祀礼品先行,随后自己带着家人也出了城,一起去了孟氏祖坟所在的农庄。 除夕夜,包饺子、吃年夜饭,烧金纸、放爆竹等。然后就是守岁。“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除夕之夜,全家团聚在一起,吃过年夜饭,点起蜡烛或油灯,围坐炉旁闲聊,等着辞旧迎新的时刻。 夜渐渐深了,众人也都有些乏了,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翌日一早,孟浩带着家人前去祭祀。 摆好三牲饭菜、三茶五酒等,陈列好供品后,孟浩上前烧香,随后读了祝文、献酒、焚祝文,全家叩拜。 在农庄吃罢午饭,孟浩带着家人急忙赶回临安。 当晚,孟浩被人请去喝酒,夜半方归。 翌日,也就是大年初二。孟浩尚未酒醒,孟夫人只好自己带着儿子孟然去了张家。虽然孟然还小,尚未成亲,但已与张家小姐订了婚约,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到了张府,只有张夫人在家,说是自家老爷已经出门拜年去了。孟夫人也就随张夫人说些闲话,互道了一些吉祥话。张夫人眼看着孟然一个人坐着无聊,也就派了丫鬟去后院把雪儿叫到前厅来,让两个小孩子一起玩耍,顺便熟悉一番。 大人们大手一挥,两个孩子便一起跑到了张府的后花园。 那是孟然第三次见到雪儿,他还不知道雪儿的全名是什么,只记得她是一个比较安静的小女孩儿。 “你好,我叫孟然。” 雪儿听到这呆头呆脑的话语,‘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我知道你叫孟然。” 孟然抬头看着笑靥如花的雪儿,不自觉得跟着雪儿一起笑。 雪儿转过头,正好和孟然对视了一眼,嫩白的脸颊瞬间通红一片,就连耳朵也红通通的,仿若下一刻就能溢出血来。 花园里的空气不知何时忽然变得沉重,两人都不再言语,很有默契地看向远处的假山。 过了不知道多久,孟然说道:“雪儿,我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呢?你能告诉我吗?” 雪儿轻声‘嗯’了一下:“张妙雪。” 这一刻,空气似乎又变得轻盈,一切也都变得美好起来。 接近中午的时候,孟夫人来了花园,说是该走了。于是孟然跟妙雪打了招呼之后,也就跟着母亲回了自家府邸。 一直到孟夫人回到家的时候,孟浩才从酣睡中醒来,随后便是走访亲朋好友,互贺新年。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溜走,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十。 孟然许是玩得有些无聊了,就问孟浩:“父亲,先生已经走了快两个月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孟浩眉头一簇,问道:“怎么?你是自己玩的无聊了?” 孟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有些无聊了,我自己看书都看烦了,想要先生给我授课了。” 孟浩撇了儿子一眼:“算日子,也该回来了。我估计最晚二十日应该就回来了。” 孟然高兴地蹦了一下,被孟浩敲了一下脑门:“你已经六岁了,注意点仪态。” 孟然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随后就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只是眉眼间的笑意如何也掩盖不住。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下午时分,孟夫人带了儿子和家仆出门。虽是这临安县城不大,但每年的灯会都搞得有声有色,让人十分喜欢。 众人先是去了庙会,买一些稀奇玩意儿和一些小零食,吃饱喝足之后,找了茶楼歇息。 天色渐晚,街头的灯慢慢地亮了起来。 从四通八达的道路以至贫穷人家的曲折小巷,没有哪一家没有花灯,亦没有哪一家没有灯棚。灯棚用两根竹竿搭成过桥,中间横著一根竹竿,挂上一盏雪灯,六盏灯球。大街上的灯棚数以百计,小巷数以十计。从巷口回头观看巷内,各式各样的花灯重叠堆积著,色彩鲜丽,飘飘洒洒,也足以感动众人。 城中商业主街上搭建的木棚,挂著一个大灯,上面画着论语中的故事,有的写着灯谜,大家围著灯笼站着猜着这些灯谜。因此那里的灯市特别兴盛,有杂耍者是在那进行舞狮变形的活动,有鼓吹弹唱表演,烟火施放,挤杂在一起。小街曲巷一有空地,就跳大头和尚舞,锣鼓声声交错,处处有人团团簇簇地观看著。城中的妇女大多是相随着步行,前往最热闹的地方看灯,不然的话,就是大家小户杂坐在自己的门前,吃瓜子和糖豆,前来观看赏灯的男男女女。 是夜,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集市熙熙攘攘,叫卖灯笼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各式灯笼映得街市亮如白昼,灯会热闹非凡,一直热闹至五更天。 有词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十三章-先生未归 就这样,日子平淡无奇地过着。 只是让孟然失望的是,已经超过父亲说得最晚日期好多天了,齐先生还没有回来。 孟然有些担心,虽说现在世道还算清明,但地方匪患时有发生,他担心齐先生出了什么事,却又不知如何跟父亲说。 孟浩看着儿子担忧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继而欣慰。 好气的是,儿子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自己,现在却在担心一个只认识了半年的先生;至于欣慰,则是儿子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孩子,这就值得自己老怀欣慰。 好笑的是,他竟然担心齐老哥,孟浩也只能笑孟然孩子气。不过倒也不怪孩子,毕竟这天下知道齐先生身份的没有几个,毕竟那也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不说给孩子听也罢。 “然儿,你放心吧,齐先生肯定是有事耽搁了,晚几天肯定会回来的,你只要安心得等着他就好了。” 听到父亲的安慰,孟然也就舒心许多,他也愿意相信先生只是临时有事耽误了,而并非出了什么事情。 古籍记载,立,始建也,春气始而建立也,谓之立春。正月二十一日,春始。 立春已过数日,忽而飞雪漫天,致使酉鸡年的春寒别有一番风味。 雪花纷纷扬扬得洒了一整天,整个临安银装素裹一片,唯有红墙绿柏点缀一二,美艳绝伦。 未停断的初雪,似乎让整个临安城消失于人世间。积雪过厚,以致道路不通,值此,脱离俗世,几近仙境,自是一片逍遥。 天气渐渐暖和,先生依旧未归。 孟夫人打算为儿子重新寻找启蒙先生,但是遭到了孟然的极力反对。为此,一向温和的孟夫人大发了一顿脾气,把孟浩父子俩狠狠训斥了一顿。只是后来,孟然的抵触情绪有些过大,孟夫人也就放弃了这一想法。只得换了思路,给孟然找了一位新的授业先生,姓赵,专门教授孟然琴棋书画的。 到底是年纪还小,经过几日的学习,孟然已经淡忘齐先生未归的事情了,专心于学习。 树叶绿了又黄,枝桠繁茂而后光秃,春季也熬成了冬天。鸟语花香、莺莺燕燕不见,独剩漫天大雪、呼啸北风。 北风渐息,寒意尽去。树枝开始发芽,燕子开始筑巢,冬季已成了过去。 二月末,赵先生染了风寒,卧病在家。孟然在管家的陪同下,上门看望了先生,并送了份礼物。 回家途中,孟然一人沿着湖畔走在前头,远处湖面水波荡漾、波光嶙峋,有船儿飘摇,人儿放歌,好一幅温馨之景。 穿过人潮,行至松仁巷的时候,头顶有一只白鸽飞过,孟然忽然有些伤心,他又想起了齐先生。齐先生已经逾期一月未归。 走过巷口,熟悉的巷子映入眼帘,路畔的迎春花枝条,已经吐了新芽,娇弱得泛黄,惹人怜惜。 只是,先生依旧未归。 回到家后,孟然闷闷不乐得坐在那里,小莲看到此景,不由关心道:“少爷,你怎么了?” 孟然有些没精打采,不愿意说话,小莲讨了个没趣儿,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得陪在孟然身边。 恍惚间,便已是夜晚了。仆人渐渐点起了蜡烛,使得幽暗的房间明亮了几分,将人的影子投射到了墙上,狭长扭曲,随风而动,有些可怖。 是夜,孟然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鬼使神差地下床,想要出门看一看外面的天空。不曾想,简单的声音吵醒了小莲。 “少爷,你是要起夜吗?我给你拿夜壶。” “不是...我只是...有些睡不着。” 小莲拿着火折子从外间走了进来,随手将桌上的蜡烛点着后,看着半坐在床沿上的孟然:“少爷,你有什么心事吗?” “嗯...有。” “那你方便告诉我吗?”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还是算了吧。”孟然有些冷漠得拒绝了。 “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人。是齐先生吗?”小莲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孟然猛一抬头:“你怎么知道的?” 小莲被孟然的动作惊吓到了,不由得一怔。 “你怎么知道的?” 当孟然的声音再次传来的时候,小莲才缓过神来,语气低沉得说道:“以前我想娘的时候,也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总是觉得躺着不安心,想要出去走走,看一看天空或者吹吹风。” 孟然被小莲的过去勾起了好奇心:“那你娘呢?” “我不知道...”昏黄的灯光衬得小莲的脸越发白嫩,两道水流顺着鼻翼两侧流了下来,小莲声音哽咽道:“我不知道。他们都说我娘死了,也有人说我娘去了教坊司......”说到这里,小莲再也忍不住,大声嚎啕。 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走到地上,紧紧地抱着小莲,感受她因哭泣而剧烈颤抖得身体。 或许,哭泣能释放内心的情绪,哭过一阵的小莲已经平静了许多,而孟然的肩头也是湿润一片。 两人穿好衣服,打开门,走过安静的门廊,慢慢得踱到庭院里,抬头仰望夜空。 听着风儿吹拂着树枝,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两人内心的伤感似乎被这样的氛围慢慢抹平了。 待极倦时,回房休息。 初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孟然的心就像被放飞的纸鸢,拥抱温暖、自由。 赵先生的病好了,孟然的生活重又回了从前的轨迹。 每日早上学习经史子集,下午学习琴棋书画。 可惜好景不长。 过了一段时间后,孟然每日无心学习,情绪十分低落。孟夫人只好带着孟然去了城外农庄,打算暂住几天,好让孟然忘掉孟府的事情,能够忘却烦恼。 在衙署忙完公务的孟浩回到家里,发现夫人还有儿子都不在家,喊来仆人询问,才知道她们出了城。担心妻子和儿子的孟浩,趁着城门未关之际,也出了城,前往农庄。 等孟浩风尘仆仆感到农庄时,把孟夫人吓了一跳。 “老爷,你怎么来了?” 孟浩板着个脸:“我怎么来了?家里人一个没有,我不来我去哪儿?” 孟夫人对着丈夫翻了个白眼:“家里怎么就没有人了?福伯他们不都在吗?” 孟浩重重得哼了一声,也就没再说话。 孟夫人连忙上前拉了拉丈夫的手,轻声问道:“饿了没?我让人给你准备点饭吧。” 孟浩点了点头:“嗯...你怎么忽然带着然儿出城呢?” 听到这句,孟夫人狠狠地甩了下手,说道:“还不都怪你?请的什么劳什子先生,消失了好几个月,害得然儿茶不思饭不想的,精神都有些不好了,课都没法上了!” 孟浩静静地听完,也不辩解,只是问道:“那然儿现在呢?有没有好些?” “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一个人在那里盯着天空看。” 孟浩叹了口气:“好吧,我找他谈谈吧。” 说罢,朝着孟然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孟然正兀自出神,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走来,回头一看是父亲孟浩,父亲身后不远处是母亲。 孟然起身行礼,被孟浩扶住,也就顺势站直了身体。 孟浩找了位置坐下,也就拉着儿子一起坐下了,面带严肃道:“其实呢,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心齐先生,但是为父想说的是,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 孟然满脸不解:“为什么呀?先生只是个普通人,如果遇到什么危险......” 话说到一半,孟然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深深吸了几口冷空气后,才接着说道:“如果遇到了危险,他肯定会......虽然先生只教了我半年,但在我心中,他是我一辈子的先生。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会很难过的。” 孟浩摆了摆手:“然儿,为父理解你的心情,但为父还是那句话,齐先生肯定是有事耽搁了,他不会出事的。至于我这么确认的原因,实在是不方便透漏。” 听到这里,孟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孟夫人抢了先:“老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什么呢?然儿已经这么担心了,你还不把原因说出来?” 孟浩一脸为难,终是开口道:“那好吧,那我就说了。其实原因很简单,齐先生出自道宗。” 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父亲,先生出自道宗就不会出事吗?我听先生说现在有很多人都跟道宗有仇怨!” 孟浩一脸无奈得看着儿子,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夫人却直截了当道:“儿子,你傻啊,齐先生出自道宗,自然懂得那些修仙道法,岂是我等凡人可比的。我说的对吧,老爷?” 孟然直直得看着父亲,等待孟浩的回答。 “是这样的,齐先生幼年入得道宗,习了一身神鬼莫测的道法,常人自然伤害不了他,所以,他只是有事情耽误了行程,并非是出了什么事情。之前为父碍于一些原因,不愿讲给你听,现在你知道了,也就不用再为齐先生担心了。” 听到这里,孟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舒缓开来。 这一夜,孟然睡得及其安稳,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先生施展道法,带着自己游遍大江南北、名山大川。 第十四章-夏至未至 清明时节,祭祖扫墓,踏青出行。 孟府一行人来到临安城郊外的天目山。天目山雄踞黄山与东海之间,东西两峰遥相对峙。天目山为江南道宗名山,据传,前朝张道陵曾在此修道,其后飞升。 适逢仲春暮春之交,阳光大好,暖风微醺,众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只是清明时节不曾小雨纷纷,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众人也就渐渐缺了兴致,没了游玩的念头,纷纷起身归家。 至城中湖畔,只见柳条低垂,微风拂面,路上行人笑意盈盈,未曾魂断。 孟府一行人回到家时,已是未时末。 收拾完毕,且去歇息。 孟然醒来时,已是申时三刻,窗外有些阴暗,向外望去,云朵低垂,原来在睡梦中天气已然发生了变化。 傍晚时分,孟然带着小莲出门散步,薄雾笼罩。空气中夹杂着些许凉意,微润的风吹拂着路畔的杏树枝,盛开的花瓣微微张合,仿佛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春雨。 不一会儿,雨丝洒落,如一巨大帷幕挂在天地之间,飘渺、迷蒙,美丽至极。 渐渐,地上的水迹密布,孟然和小莲身上的衣衫也被雨水浸透,且去归家。 许是下雨的缘故,夜里凉意比至往日更盛了些。孟然裹紧被子,入眠,且去做个好梦。 翌日,大雾漫天,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即使是街道对面的房屋也影影绰绰看不大真切,远处的的阁楼也隐匿在空气中,不可捉摸。 庭院里低垂的柳枝梢头,挂满了晶莹的水滴,一阵风拂过,洒落在孟然的衣衫上、头顶、脖隙间,冰凉一片,孟然遭此袭击,不自由得打个冷颤,皮肤表面亦起了许多的小疙瘩。 隔壁园林的那片墨绿的竹林,已经染了新的颜色,褪去浓重的冬装,换上翠绿的新衣,好一幅春意盎然。 西院里的樱花也开的炽烈,许是经过雾水的浸润,更加美艳动人,在风中摇曳,如美人在侧。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今日的孟府格外得安静,孟然一个人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安详。 读书,学习,又是一天。 循环往复。 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 谷雨这天,孟夫人打算带着儿子出门前往大明山,此山被誉为临安第一景,拥有拥有32奇峰、13幽涧、8条飞瀑、以及广袤的高山草甸。 晨起,天际霞光微洒。 孟然走在院子里,安静极了,偶有鸟儿的鸣叫声,满园的桃花对着晨光开得正好。 吃过早饭,一行人一路向西。 至大明山山脚的时候已是午时,众人就地休息,收拾吃食。未时初,众人吃饱喝足,便开始休息。 之后,开始爬山。 孟然抬头望去,眼前的风景既新奇又陌生,触目所及只有巍峨壮观的大明山,山上到处都是肆意生长的繁茂树木,郁郁葱葱。 他们沿着蜿蜒曲折的石阶,穿过茂盛的树林。石阶两侧的土地上,长满了不知名的植物,野花夹杂其中,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不时冒出星星点点的黄色、紫色还有红色。 众人缓步慢行,饱览美景。 众人磕磕绊绊地走着,雾霭渐渐变浓,太阳的光线渐渐衰颓。 一路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攀登,终于登上了山顶。 登上山顶的那一刻,孟然忽然觉得,多日以来堆积的不快消散了许多,心情也舒畅了几分,内心阴霾的天空,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孟然看着周围的山川美景,心生感慨,大声喊道:“好美啊,我以后一定要游历天下,阅尽天下名山大川。” 此等豪言壮语,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孟夫人白了儿子一眼:“等你长大了再说吧,小孩子家家,游历什么天下。” 孟然有些不服气:“我已经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孟夫人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你就是五十岁了,在我眼里还是个小孩子。” 孟然嘟了嘟嘴,不再言语。 在山顶休息了好些时候,众人便开始下山。 回到城中府邸的时候,已是晚霞漫天。 过了些时日,孟浩沐休的时候,孟夫人让丈夫邀请了张敬宗一家一起去城外太湖源游玩。 “借此机会,两家亲近亲近,也让两个孩子熟悉熟悉。如今他们都六岁了,不几年就到了适婚年龄,趁着现在还小,多接触一番,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于孟夫人这番想法,孟浩也很是赞同。 那一日,两家人与城门口集合,前后有序得前往太湖源。 两位夫人自然是坐上了同一辆马车,聊一些妇人们之间的话题;两位老爷也是坐到了一起,偶尔聊些官场的趣事,偶尔聊些男人之间才喜欢聊的事情。 至于孩子,自然也是在一起的了。 孟然掀起马车的布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忽然转头向妙雪问道:“雪儿,我带了纸鸢,等会儿一起吗?” 张妙雪点了点头:“我不是太会,你要教教我。” “好的,没问题。” 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中,众人到了太湖源。 爱水的小孩子们,不顾水凉,直接脱去了鞋袜,光着脚丫坐在湖畔的青石板上,将小脚丫浸入水里,一晃一晃的。 大人们则手搭凉棚,眺望远处的风景。 古柏苍苍,新柳窕窕。远处古老的阁楼映衬在水里,苍凉古朴,极具古味。 临湖而行,水天一色,分不清楚水在天上还是天在水中。 一路古树极多,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不知身至何处。及至山脚,恍然醒悟,原来已经到了文昌阁下了。 上山的小道是由石块垒成,那些青石板铺就的台阶,虽算不上平整,但经历了几百载的风雨侵蚀,曾经的棱角已然圆润无比。 拾阶而上,偶遇了行人三两。 至山顶,众人四散闲逛,欣赏阁楼建筑,领略园林美景,怡然自得。 时间终是有限,沿着来时的小路下山。 或许是太过醉心于美景亦或是有些跑神,孟然在下山途中伤到了脚。 众人自是一番忙乱。 回到城中,赶紧把孟然送到医馆,所幸并无大碍,只是扭到了脚筋,歇息一段时日就可复原。 孟府一阵鸡飞狗跳,张府的人也上门询问情况,得知无碍,也就放下胸口的大石。 值此,暮春已尽,夏至未至。 正逢阳光爽朗、微风和煦,是游玩赏花的好时节,奈何因脚伤无缘美景良辰,徒添叹息。 不良于行,孟然只好窝在家中读书写字,闲时吹风望月,勉强算是一番悠闲情趣,聊以慰藉。 至立夏时,脚已大好,虽走路仍需小心,但已然能够正常行走了。 晨起,孟然逆着风走,阳光打在背上,有一丝炙热,温度透过衣衫浸入血肉,经脉骨头里的寒气纷纷逃窜而出,恍惚间,身体轻了几分,这几日的阴霾也散去了许多。 入夜,睡意有些不足,翻来覆去也难以入眠。 孟然心中默算,六岁零一个月了。 躺在床上,隔着窗缝看外面的亮光,身下的毯子很是保暖,身上的棉被温热的有些过分,睡不着的人儿看着窗外的光亮发呆。 推开窗,圆月西移,半抱琵琶般躲在云朵后面。 继而雅兴来了,听风赏月。 不知到了何时,凉意渗透整间屋子,圆月也已不见了踪影,方才关了窗子,睡下。 许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卧床休息,养成了孟然晚睡的习惯,每每午夜过后方才睡下,以致白日里精神萎靡,整个人都有些颓废。 对于儿子如此模样,孟浩夫妇既心疼又担忧。只好经常邀请张妙雪上门做客,以期两个小孩子的交流能够舒缓儿子的情绪。 就这样,孟然和张妙雪之间的感情,日益升温。 有诗云:“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天气渐渐转热,孟然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院子里,仰目四望。 不知哪里来的云朵,遮住了清冷的下弦月,留下孤零零的几颗星挂在无垠的天空里。 夜风拂过枝头,惊得昏沉酣睡的夜鸟振翅四飞,啼哭不已,久久不能平息。 待一切平静下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如同被潮水抚平的沙滩,不着痕迹。 街上有锣声响起,一慢两快‘咚!——咚!咚!’三声,已是子时。也是时候睡觉了。 一夜无话。 从睡梦中醒来,屋外还是一片昏暗,孟然心想,外面的天气应该不是很好吧。 此时的孟然脑袋有些昏沉,眼皮却倔强得不肯合上,只好穿衣起床。 推开门,外面灰蒙蒙一片,庭院里布满水迹,两侧的树木枝叶低垂。 孟然喜欢下雨,却又不喜欢撑伞,厌烦潮湿却又渴望淋雨的人,纠结的人儿。 走在风里,雨打衣角声声慢。 孟然心头窃喜,这种天气最是好了,可以不用担心淋湿,但又能够体味细雨扑面的感觉。 事实证明,初夏的雨已不似春雨那般细腻温柔,已有滂沱大雨的几分景象。 走了一小圈儿,孟然的上衣开始淌水,裤脚也已经全部湿透,脱下上衣,抖下雨珠,挂晾。 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忙碌了一阵子,心情也好了些。 待这场雨结束、天气晴朗时,便进入四月了,至此,夏天真的来了。 气温会逐渐稳定,日夜温差会慢慢缩小,白天的时间也将会达到最长,到时,整座临安都笼罩在酷热之中。 从冬到夏,先生未归。 第十五章-先生归来 不出所料,齐先生终是回来了。虽是姗姗来迟,但总好过再无相见。 孟然兴高采烈地去拜见,却发现齐先生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仿佛是生了一场重病。 孟然担忧地问道:“先生,您没事吧?您的脸色不大好看,是否生病了?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孟然一连串的问题把齐先生逗笑了,齐先生摇了摇头:“不是有句古话嘛,不为良相则为良医,我又何须去找大夫看病,岂不是骑驴找驴吗?” 孟然挠了挠头:“那先生您快给自己瞧瞧,看哪里不舒服,好调理一番。” 齐先生摸了摸孟然的头,笑道:“无妨,只是赶了太久的路,有些劳累,歇一歇就好了。” 孟然也就听之信之了。 之后几天,孟然每日陪着齐先生,陪他说话解闷,陪他一起读些闲书。 日子虽一天天过去,但齐先生的脸色却一直不大显好。 一天傍晚,齐先生用过晚饭后,在庭院里散步,孟然安静地紧随其后。 “然儿,你将来想做什么?” 面对齐先生突如其来的问题,孟然有些不知所措,随后陷入了沉思。 齐先生也不催促,只是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一副很是满意的样子。 “先生,我还没想好,我也不知道我将来想做什么。但我觉得,我将来一定喜欢读书,喜欢游历天下。” “哈哈哈,你这孩子,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这天下如今不甚太平,你又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孟然歪着脑袋:“那就...对了,我听父亲说您是道宗弟子,您可以教我道术啊,这样我就不用怕那些坏人了。” 齐先生蹙了蹙眉:“你爹都跟你说我什么事了?” “也没说什么,只说您是道宗弟子,道术神鬼莫测,让我不用担心您的安危。” 齐先生反问道:“哦?那你担心我的安危吗?” 孟然挠了挠头:“父亲说您很厉害之后,我也就不担心了。毕竟您那么厉害,没有人能伤害到您。” 齐先生摸了摸孟然的头,说道:“这神洲大陆,人口以万万计,谁又敢说自己无敌于天下呢?更何况我这么一个老朽。” “先生一点都不老。我之前还做了一个梦呢,梦里先生带着我遨游山川湖泽。” 齐先生捋了捋须,笑道:“那你想要学习那些道术吗?” “当然想了。”孟然手舞足蹈道:“学会了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 齐先生收敛了笑容:“然儿,你可知道,这世间万事万物皆不得自由,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那如果我天下无敌呢?” 齐先生被这孩子气的话逗乐了:“如果你举世无敌,还有天下大势压着你。即便你不在乎,那你头顶上还有压着你的存在。” “天下大势?头顶上?”孟然一脸不解。 齐先生一声喟叹:“简单讲,这天下虽说是老百姓的天下,但是现如今掌管大权的是梁氏皇族。虽说天下百姓过得也并不是很好,但并未达到民不聊生的程度。这个时候,就算你举世无敌,你也不能去把梁氏一族屠杀殆尽吧!如果你那样做了,你就是杀人狂,是魔头,举世皆敌。后世的史书上也会把你列入佞人传,背负千古骂名。这就是大势。” “就算你不在乎生前身后名,你不介意这千古骂名,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你无故杀人是因,满身戾气、气运倒退是为果,终会有天雷降临,到时你非死不可。” 孟然听到这里表示自己快要晕了:“先生,原来天下无敌后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齐先生满是严肃道:“然儿,不管武力是否强横,都要心存善良,即便世界以恶毒待你,你也要以温柔相待。切不可妄动杀心、邪念。” “那如果别人要杀我呢?” “杀人者,人恒杀之。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弟子明白了。” 孟然虽然不是很懂,但还是牢牢地记住了先生的话。 过了一会儿,孟然掰着手指头问齐先生:“先生,你那么厉害,能排第几啊?” 齐先生苦涩一笑:“我啊,学道几十载,奈何也只是个人仙境界,算不得什么高手。” 孟然一脸好奇:“人仙?是什么?” 齐先生笑了笑,继而严肃说道:“人仙是一种境界。在神洲大陆上,总共分人仙两境。人境为凡人九境,每境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和大圆满,九为最;仙境为天仙、地仙、人仙三境,每境有九重天,九重天为最。” “先生是人仙几重天?” “区区六重天而已。” “那现如今谁是天下第一?” “执天下牛首者,当然是道宗掌教了。” “那他是天仙九重天吗?” “不是。据传道宗掌教已是地仙九重天,再进一步,便为天仙,只是能进天仙境,俱是英才,少之又少。” “那现在没有天仙境的吗?” “应该是没有。昔日鸿钧道祖制下天规,天仙境必须要飞升仙界,不得停留神洲大陆,除非有人能够遏制修为,将自己牢牢锁在地仙九重天境。” 孟然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说道宗掌教如今天下无敌了?” 齐先生抬头望月:“那也不见得。至于原因嘛,如果你将来修道的话,就会明白的。” 孟然哦了一声:“那现在都有谁比较厉害呢?” “除道宗掌教外,就属剑宗宗主皇甫轩了,再之后就是道宗戒律司首座,大佛寺主持方丈,皇城司指挥使。余者,不值一提。” 孟然有些兴奋,他终于接触到外面自己未知的世界了。 齐先生打断了他的幻想:“然儿,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那是一个残酷、冷漠的世界。为师只希望,未来的你能够像现在一样幸福快乐没有烦恼,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模样。”. 孟然似懂非懂。 之后,齐先生重开课堂,孟然跟随学习。 日子往复。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此平淡得过下去,却被忽如其来的一件事打破了。 在一日授课期间,齐先生忽然晕倒过去,把孟然吓得大哭,随即有小厮喊来了孟夫人,孟夫人当即派人去找本县最好的大夫,就连正在衙门忙于公务的孟浩,也被喊了回来。 随着一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是管家福伯请来了本县仁寿堂的李大夫。 李大夫把了把脉,又翻了翻齐先生的眼皮,探了探呼吸,说道:“这位是孟府的什么人?” 孟浩急忙回答:“齐老哥是我的朋友,也是犬子的启蒙先生。” 李大夫摇头叹息:“孟大人还是为这位先生准备后事吧。” “什么?”孟浩大吃一惊:“前些日子,齐老哥还好好的啊,也只是脸色有点差,怎么就要准备后事呢?会不会是你诊断失误?” 李大夫脸色一黑,就要发火,深吸一口气道:“孟大人,老夫从医三十年,从无误诊,请孟大人相信老夫的判断。” 从李大夫口中传来的微冷语气,点醒了孟浩,孟浩急忙道歉:“李大夫,是我口不择言,见谅,希望李大夫谅解。齐老哥与我结交多年,感情深厚,以致我情绪过于激动,见谅。” 李大夫摇头:“无妨。我的话言尽于此,只希望孟大人节哀。” 孟浩赶紧说:“要不要抓点药给齐老哥吃?他也许只是昏迷了。” “你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了,眼神涣散、脉搏微弱,虽然还活着,但离死已经不远了。”李大夫表示无药可医:“他的身体受过重创,表面无损伤,但是经脉、内脏已经回天乏术了,能撑着一口气活着,已经不容易了。就算我给他开药,也只是浪费药材。” 孟浩尚在怔怔,还未说话,就有人开口了。 孟然泪眼婆娑:“李大夫,既然先生还没有死,您就给他开点药吧。” “随便吧,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最后,李大夫拗不过孟然,写了个药方给齐先生。 药抓回来后,孟然就跑去了厨房,催促仆人开始煎药。 厨房门口,冒烟的灶台上放着一个煎药的锅,沸腾的水带动草药在锅里翻滚,阵阵苦意在空中蔓延。 孟然看着仆人撇开药锅中的泡沫,倒出一大碗黑色的药汁,端在盘子里送到齐先生的屋子。 仆人给齐先生喂药,那阵阵苦意在空气中弥漫,熏酸了孟然的眼睛,泪流不止。 夜里孟浩父子二人不敢熟睡,轮流守在床前,深怕齐先生醒过来有什么需求。 次日早晨,齐先生在一声沉重的**声中慢慢醒了过来。 “先生,您终于醒了,然儿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孟然有些委屈地哭诉道。 齐先生努力睁开嘴:“咳咳,傻孩子,为师怎么会那么轻易得死掉呢。” “可是您昏倒的时候,仁寿堂的李大夫说您药石无医了。” “呵呵,那又怕什么?先生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哪还有怕死的道理。” “先生,我怕。我怕再也见不到您了。”话音刚来,便是一阵嚎啕大哭,满腹的伤心化为泉涌般的泪水。 齐先生艰难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孟然的头发:“傻孩子,人谁无死?” “只要在自己死的时候,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一生,如此就足够了。” 孟然不懂,也不想懂,他只希望他在乎的人和事永远与他不分离。 第十六章-缘来缘去 这世间诸多缘分。 相遇是缘,别离亦是缘;相爱是缘,分手亦是缘。诸多缘分,既求不来,也舍不去。 缘即如风,来是缘,去亦是缘;已得是缘,未得亦是缘。 执着是苦,放下就是拥有。 眼看着齐先生的脸色一天天灰暗下去,众人却都束手无策,只能默默祈祷,惟愿苍天保佑,能让齐先生早日康复。 这一天下午,孟然趴在床边上睡着了,齐先生慢慢坐起身来,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最后一位弟子,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温柔的眼神。然后轻轻得抽离被孟然压在身下的衣角,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生怕吵醒了自己劳累至极的弟子。 齐先生笨拙地穿上外衣,慢慢踱着步子,移动到门口,扶着门框颤巍巍得跨过门槛,走到门廊边上,终是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了青石台阶上。 齐先生挣扎了几番,未曾重新站起来,只好大口大口得喘着粗气。 呼吸平顺后,索性也就半躺在地上,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飞鸟,陷入了沉思。 等孟浩从衙署回到家中的时候,第一时间去看望齐先生,刚踏进西院的拱门,就看到齐先生半躺在地上。急忙上前,就要大声喊叫的时候,被齐先生制止了。 “孟老弟,不要喊叫,然儿在睡觉呢。” “什么?他竟然不管你,只顾着自己睡觉。”孟浩怒气冲冲:“他想干什么?” 齐先生一把拉住孟浩,低声呵斥道:“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睡过安稳觉,难得现在睡着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儿。你要是吵醒了我的弟子,我找你算账。” 孟浩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躺在这儿也不合适啊,本来就是生病的人,一点儿都不知道怜惜自己。” 齐先生翻了个白眼:“我都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怜惜有什么用?还不快扶我起来?” 孟然太阳穴直突突,恨不得发火,却只能按捺下情绪:“好好好。走吧,我扶你去我的书房吧,省得等你会说我吵到然儿了。” 齐先生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待两人来到书房,刚一坐下,孟浩便喊来仆人送了开水,开始忙活着为齐先生泡茶。 齐先生摆了摆手:“不用忙活了,我都这样了,喝不喝茶有什么分别。” 孟浩坚持做完自己的动作,将盖碗放到齐先生面前,用一种低沉、肃穆的语气说道:“齐老哥,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不过是让一条疯狗给咬了而已。”齐先生有些不爽。 “难道是...”孟浩伸出食指,朝空中指了指。 “不然呢。除了那条疯狗,还有谁会找我的麻烦。”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的心胸竟还是如此狭窄。”孟浩叹了一口气,接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示意不要太过生气。转身看着好友,接着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活一天是一天。” “那你准备葬在哪里?” “......” 很多时候,我们自己想的时候,无关痛痒,但经别人一说,痛彻心扉。总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洒脱自在,但是有太多的难以割舍,有太多不能放下的事情还有想要关心的人。 那些躲也躲不掉的情绪,像毒药一样慢慢侵蚀齐先生的精神,却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无力反抗。 齐先生吸了吸鼻子,说道:“老弟,拿酒来。” 酒很快就上了,是孟府珍藏多年的花雕。尚未启封,就已经香气四溢。 待酒满上,齐先生左手端着酒杯,默默地念了一句年轻时候听过的诗句:“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一仰脖子,一杯酒已入肚。不知是喝得太急或者酒太过醉人,齐先生的脸颊瞬间就红了起来。 只见齐先生右手捏了一个道印,不远处的书桌便剧烈颤动起来,桌上的纸张无风自动。 “敕!” 书桌飞身而来,停在了齐先生的身前。 “老弟,磨墨。” 孟浩默默地将清水滴入砚面,右手夹在墨条,轻轻研磨起来。 墨好,齐先生站起身来,手执狼毫,一挥而就。 收笔,坐下。 犹自喘着粗气的齐先生调侃道:“我是没力气把桌子挪回去了,只能靠你自己去搬了。另外,给我拿两个信封,还有把封泥也找出来。” 信件装好以后,封口放上红泥,用印钤在泥上便有了阳文,曰“齐修国”。 封好信件后,齐先生满脸疲态:“这两封信都留给然儿吧。如果哪天到了他需要看的时候,就给他看吧。另外,多年前我放到你家的那个木匣,日后若有机会,也一并给他吧,至于什么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孟浩点了点头,并未多问。孟浩知道,如果齐先生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自己,如今他不想告诉自己,就算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讲的。 天色渐渐暗了,齐先生示意孟浩扶着他前往西院。“看这天色,然儿也快醒了,你扶我回去吧。” 到了西院,刚入房门不远,孟浩一脚踢翻了什么东西,“噗通”一声响起,一下子就惊醒了孟然。 “先生?”孟然摸了摸床,没有摸到人,转身一看,昏暗的空气中矗立着两道身影,连忙上前:“先生,你去哪里了?怎么下床了呢?不是答应我好好休息吗?” 一连串的问题轰得两位大人无言以对。 “然儿,别问了,先把蜡烛点了吧,这黑灯瞎火的,你爹踢翻了东西。”齐先生老神在在。 几盏红烛亮起,屋子里影影绰绰。 孟然定睛一看,被踢翻的是个凳子,孟然顺手把凳子摆正,示意齐先生坐下。 齐先生顺从地坐在凳子上,摸了摸孟然的头,说道:“然儿,睡得可还好?” 孟然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先生,对不起,我睡着了。” 齐先生摆了摆手:“无妨。正好为师出去吹了会儿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 气氛渐渐沉闷,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三人相对无言,各有各的思量,各有各的无奈与困扰,索性都不说话,让沉默来应对此种场景。 过了一会儿,齐先生看着兀自神游的孟然,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独留叹息。 孟然被叹息声带回了现实,转身看向齐先生,问道:“先生,您有什么事情吗?” 齐先生顿了一会儿,对着孟然说道:“然儿,你我能够于尘世中相见,自是一种缘分。如今我命不久矣,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孟然定定得看着虚弱的齐先生,说道:“先生,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一定会帮您的。” 齐先生欣慰道:“然儿,我的情形你也知道,将不久于人世。我死不足惜,只是在死前不曾再去看她一眼,实在是有些不甘。等你以后有能力出远门的时候,替我去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这样我也可以安心了。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孟然有些不知所措,侧身看了看父亲,发现父亲没有什么表示,也就满口答应下来。 齐先生继续说道:“然儿,我观你面相,天庭饱满,神气十足,双眸有神,阴阳均衡,即便是为师见过那么多人,这样的面相也是少见。要知道人之面相总有盈亏,盛衰,粗疏,喜滞之分,你却是三停均衡,只是这颌下小痣隐隐带有煞气和折福之相,虽被双目冲和之光所抵,但日后恐怕会有短命之相。” 孟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孟浩却显得过于冷静,显然这些话语他曾听人讲过。 孟然愣了半晌,才问道:“先生,您说我会短命?” 齐先生又看了孟然一会儿,稍微犹豫下:“从面相上看,确实如此。” 孟然这才认真的问道:“那么,我何时会死?” 齐先生哑然失笑道:“从你的颌下小痣来看,应在十年后。不过,你双眸冲和,化解了不少煞气,具体事项我就看不懂了。” 孟然歪头看向父亲,又转过来看看先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先生所说的高深莫测的话语。 这时,门外传来仆人的声音,“老爷,少爷,开饭了。” 这两老一小看到来人,也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对着空气发呆了,也不用哑口无言了。 孟浩和孟然将齐先生扶到床上歇息后,两人自去吃饭,独留齐先生躺在屋里休息。 齐先生在床上翻来覆去,仔细回想刚才所说过的话语,不由心生悔意,“哎,我怎么就说出来了呢!不应该告诉然儿的,不该给他这么大的压力。这下算是错了,然儿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他日日想着自己的劫难,这可如何是好?我真的是老糊涂了...怎么就告诉他了呢?” 想到这里,齐先生一声长叹,转而又想到:“与其将来等着劫难的降临,不若现在就告诉他。现在告诉他其实也有好处,至少他可以有所防范,能够尽早做些措施,也许能够躲得过去。” 齐先生在床上如此患得患失地想着。 第十七章-不辞而别 就在齐先生辗转反侧的时候,孟浩也是满腹心事。虽然齐先生曾经跟他说过儿子孟然面相的事情,但他当时并未在意,直到今日,齐先生如此郑重地告知儿子孟然,让孟浩的心里有着十分强烈的不安。 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吃饭的孟浩,内心深处布满了阴霾。 看到丈夫一脸心事,胃口不佳的样子,孟夫人关心道:“老爷,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孟浩勉强扯了扯嘴角,敷衍道:“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担心齐老哥而已。你们多吃点,我没什么胃口。” 孟夫人也就没再劝孟浩,只是给孟然的碗里夹了许多菜。 孟然满嘴米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太多了,我吃不完了。” 孟夫人停下筷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可以的,慢点吃,全部吃完。” 孟然只好继续扒拉碗里的饭菜。 晚饭后,孟浩带着孟然前去西院。半道上,孟浩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孟然措手不及,一头撞在了孟浩的腰上。 孟然揉了揉鼻子,略带不满地说道:“父亲,您干什么呀?我的鼻子都快撞掉了。” 孟浩被儿子逗乐了,说道:“谁让你走路不看的,前面有人你还往上撞,怪谁?” 孟然飞快地翻了下白眼:“父亲,您强词夺理,明明是您忽然停下的,怎么还赖我呢。我要去告诉母亲。” 说完,孟然做出一副转身要走的样子,孟浩一把将其拉住,顺势弯腰蹲着,目光和孟然的眼睛对齐,温和地说道:“好吧,是为父的错,都怪我,我不应该忽然停下的。” 孟然哼哼了两声,也就不再纠缠。 看着怔怔看着自己的父亲,孟然有些惊慌,“父亲,您怎么了?” 话音未落,孟浩忽然就把孟然抱进怀里,搂得紧紧地。 孟然被抱得险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父亲的声音,“然儿,齐先生的话可听可不听,一切俱在于你。况且他们道宗常说,面由心生,只要你心地善良,又何来的劫难?” “我知道,父亲。就像先生说的,对于史书,可信,但不可尽信。我只需听先生的话即可,信不信就是我的事情了。” “我儿果然聪明。” “那当然。”被夸奖的孟然,一脸得意。 缓缓松开孟然,孟浩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齐先生。” 幽静的庭院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到了西院,推开门后,屋子的蜡烛随风而动,摇曳不停。 孟氏父子走到床前,看着满腹心事的齐先生。 齐先生侧身看着来人,满心欢喜。 三人闲聊片刻,孟浩便示意孟然先回去睡觉,自己有话和齐先生谈论。 孟然自是听话地走了。 齐先生微眯着眼:“老弟,有什么话跟我说?怎么还非要把然儿撵走?” “齐老哥,你实在不该跟孩子说他面相的事情。然儿这孩子心思颇重,他嘴上说着没事,心底里肯定会有自己的想法。”孟浩有些烦闷。 “其实当我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后悔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照实全说了。”齐先生十分懊恼,“相由心生,只要然儿一心为善,自会改变面相,也就不存在什么劫难了。只是希望,日后他能够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哎,如今这世道,好人蹉跎一生,坏人荣华富贵。想要在这世间保持一颗赤诚之心,太艰难了。”孟浩幽幽地说道。 “哎...” 屋子里响起了阵阵叹息。 “老弟,你打算让然儿将来做什么?”齐先生随口一问。 “我如今还没有想法,毕竟然儿还小。只是,我不打算让他科举入仕,如今这官场虽还顾及些脸面,但背地里的阴私太过下作,我孟氏人丁稀少,就不去趟这个浑水了。”孟浩有些愤懑地说道:“如今我虽然为一府之尊,却也只是为了这一方百姓,若他日,朝廷有了新的调令,我自然是挂印辞官。” “也就老弟你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换了他人,巴不得往里头钻。”齐先生略带调侃,“索性你孟氏祖上还留了些产业,即便你辞官了,也不会饿着一家老小。” 孟浩没好气得看了齐先生一眼,说道:“并非是我看不起那些蝇营狗苟、趋权附势的人,只要他们为老百姓办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贪一些、弄一下权,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恨的是,他们只知道拿取老百姓的银子,然后去孝敬上官或者自己挥霍无度,不顾百姓死活,这样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 齐先生肃然说道:“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这些当官的,大多数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参加各路考试,最后鲤鱼跃龙门,运气好了,补一个实缺,也不容易。只要能为老百姓办事,适当地弄权、贪腐自然可以容忍。只怕啊,那些人长了一个黑心肠,十年苦读只为了将来有一日可以享福弄权祸害老百姓。” 孟浩摇头苦笑:“如今啊,这样的人太多了。” 齐先生撇了撇嘴:“就属你们这群读书人的心肠最坏了,怪不得有民谚‘仗义每逢屠狗辈,无良最是读书人’,老弟,你可认同?” 孟浩重重得“哼”了一声,没好气得说道:“老哥这是把我也骂进去了。” 齐先生忍俊不禁:“好了好了,是我失言了。” 两人极有默契得哈哈大笑。 话说另一头,孟然回到自己的卧室后,闷闷不乐地坐在桌前,一脸的不开心。 小莲放下手中的女红,走到孟然身前轻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晚饭的时候还没事呀,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不高兴了?” 孟然闷声说道:“小莲姐,我是不是特别不懂事呀。为什么父亲和先生有事情不告诉我呢?难道是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吗。” 小莲笑了笑,“少爷,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啊。老爷和齐先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告诉你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你还小,他们的事情你不懂,而且你也帮不上忙,解决不了问题的呀。” 孟然更加郁闷,“小莲姐,你不会安慰人的吗?你这么说话,会把人气死的。” 小莲伸出食指刮了刮自己的脸皮,调皮地笑道:“少爷,羞不羞。” 孟然羞红了脸,继而恼怒:“哼,我才不是小孩子。” 小莲连连点头,状若认真地说道:“对对对,少爷是大人啦,不喜欢听真话的大人了。” 孟然气急,伸手去挠小莲的痒痒,逗地小莲咯咯直笑。 两人打闹了一番,孟然也就把刚才父亲和先生把自己赶走的事情忘记了,重新恢复了心情。 西院客房里,烛架上的蜡烛燃烧得十分旺盛,照得屋子里很是明亮。只是屋里的两人一直沉默着,脸色有些凝重。 过了半晌,孟浩开口问道:“齐老哥,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齐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决定好了。这次我在你们家已经待了挺长时间了,我不能最后病死在你们家吧。这样不好,对然儿不好。” 孟浩有些生气,“哪里就不好了?我们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如今你病入膏肓,却要离开,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就因为我想过,所以才要离开。”齐先生淡淡得语气,“我病死在你们家,你该怎么去做?让然儿为我披麻戴孝抬棺收殓?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吗?你既然是一府之尊,做事自然要有顾及,不能只靠感情。” “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 “我也不在乎。但我害怕外人的看法伤害到然儿。”齐先生语重心长,“然儿还小,善恶、是非并不能分得清楚,你希望他以后被人指指点点?” “可...” “没有可是。”齐先生斩钉截铁道;“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与你们无关,无需愧疚。” 孟浩眉头紧蹙,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闷闷说道:“那老哥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我打算去趟建康,希望能在临死前看到我那位老朋友,和他一起论道、喝一盏香茗。至于如何去,就不用你送我了,你还是好好忙你的公务吧。只需要去车马行给我叫辆马车就行。” 孟浩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反问了一句:“你确定不和然儿打个招呼吗?你就不怕他看不见你哭闹吗?你就不怕他心里怨恨你吗?” 齐先生摆了摆手,面色潮红道:“不需要。咳咳...”尚未说完,一阵剧烈地咳嗽。 孟浩连忙轻抚齐先生的后背,待其气息平缓之后又说道:“如果你就这样离开了。等他回头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齐先生愣了一愣,强自说道:“我一开始就不打算跟他道别,我不想让他这么小就面临生离死别。回头我给他留个便笺就好了。等他自己去看,就告诉他我有事先走了。” 孟浩默然。 翌日清早,城门刚开之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出了城。只听闻,马车车厢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声声痛苦。 第十八章-见信如面 太阳已经高照,孟然才从睡梦中醒来。他打着大大的哈欠,伸了伸懒腰,“小莲姐...” “少爷,你醒了?”小莲放下手中的女红,走到床边,问道:“要起床吗?” 孟然嗯了一声。 随后,在小莲的帮助下,孟然穿好了衣服,下床。 小莲打好洗脸水,孟然胡乱洗了几下,拿起小莲手上的毛巾在脸上抹了几下,就准备出门去西院找齐先生。 “少爷,你要去西院吗?”刚走出几步,就有声音自孟然身后传来。 孟然转身回头,“是啊!小莲姐,有什么事吗?” “老爷让你在起床后去书房找他,他在书房等你。” 孟浩一脸惊讶道:“小莲姐,你没说错吧?这个时间,父亲肯定去了衙署办公啊,怎么可能在家呢?” 小莲认真地说道:“千真万确,是老爷自己说的。早上老爷来看你,见你还没有睡醒,就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告诉我,等你醒了之后就去书房找他。” 孟浩挠了挠头,“好吧,我这就去。” 孟浩踏着小碎步,慢悠悠得往孟浩的书房走去。 刚进院门,孟然就看到父亲的书房门口站着小厮春生,心里也就明白了,父亲今日果然未去衙署,找自己也是确有其事。 孟然紧走几步,穿过庭院,到了书房门前,正待敲门,书房内就传来了孟浩的声音,“是然儿来了吗?” 孟然恭敬说道:“父亲,是孩儿来了。” “进来吧。” 孟然进到书房后,小厮便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孟然忽然有些紧张,他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然父亲不会如此严肃,也不会专门找人在门外看守。 想到这里,孟然一阵害怕,“父亲,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你我父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了。”孟浩的回答有些言不由衷。 孟然心想,上一次和父亲的密切谈话也没过去多久,况且,就算想要聊聊,也没必要在父亲需要去衙署办公的时间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孟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尖声问道:“父亲,是不是先生出了什么事?”由于太过紧张,孟然的嗓音格外尖锐。 “齐先生没有出什么事情,他很好。只是...他要去办一些事情。”孟浩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孟然瞬间紧张起来,“先生出门了吗?” “嗯。” “去了哪里?” “建康。” “那也不远。先生还回来吗?” “不知道。” 最后的这句‘不知道’击垮了孟然心中的防线,他嘴唇一瘪,立刻就哭了出来,两道清流顺着脸颊滑落,豆大的泪水‘吧嗒吧嗒’地砸到地上。 孟浩有些头疼,伸出大拇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哭声持续了好一阵子,孟然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孟浩走出座位,来到孟然身前,伸手拭去孟然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或者齐先生。现在给你个机会,只要你问,我保证全都告诉你。” “先生为什么要走?”孟然抽噎着问道。 “他去建康访问一位故友,以期在临死前能够与好友再次论道。” “那先生的好友是谁?” “为父不知道。”孟浩用手抚摸着额头,有些后悔答应回答儿子的问题。 “先生走之前您知道吗?” “知道。”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孟然有些生气,“是昨天晚上吗?” “齐先生不让我告诉你的。”孟浩耸了耸肩,以示自己的无辜。 “那您现在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是啊,但是齐先生在城门打开的时候就走了,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孟浩有些得意。 “好吧,那先生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孟然有些不解,语气伤心地问道。 孟浩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安慰道:“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选择不辞而别,你莫要怪他。” 孟然似乎认同了这个说法,也就没在这方面纠缠了。 过了一会儿,孟浩看孟然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就对他说:“齐先生留下了一张便笺,你要看看吗?” 孟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孟浩回身走到桌前,拿了一张纸过来,递给了孟然。 只见信上写道: “然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临安,原谅为师的不辞而别。 也许是为师年纪大了,不喜欢那些哭哭啼啼的分别场景,所以我就选择了一个人独自离开。 为师此次前去建康,是为了拜访一位故友。若你日后去了建康,可去找寻他一二,若有困难,他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扶你。 为师一生飘零,四海为家,到死之前能遇到你这样一个好弟子,我心里十分高兴,只希望你日后能够行善事、积阴德,莫要走错路、也不要入了歧途。 春季耕田播种,夏季除草浇水,秋季收获果实,冬季方能安闲度日。有付出才会有收获,经历了辛劳与岁月流逝,才能收获芳香的成果。做人,做事,皆是如此。 不辜负任何一个今天,因为你永远不会比今天更年轻。不惧怕所有的明天,因为岁月在带来衰老的同时一定有美好的东西在沉淀。 如果你在束发以前懵懂无知、任意妄为,没有人会指责你、怪罪你,但当你弱冠之年的时候,还是一番年少模样,那才真的是令人失望,也是莫大的悲哀。 教育你,对你耳提面命,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得到什么,而是让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生而为人,自然要活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前贤曾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若是可以,为师希望你济世安民、造福百姓,即便事不可为,后退一步,亦能安身立命、衣食不愁。 如此便好。 道理讲多了也是废,只是希望你能够过得更好。 愿你能够快乐成长。 相识一年有余,为师还未曾送过你礼物,甚是惭愧。只好在这一次一起补上,分别是两封书信、外加一个木匣。 关于书信,在你父亲手中,若有一天,你认为有必要打开的再打开吧;至于木匣,就藏在你家府邸之中,等你以后遇到大的挫折的时候,再去打开,说不定会对你的生活带来转机。 好了,闲话且不多说,到此为止。 为师希望你能够健康成长,没有烦恼。” 落款是齐修国! 看完这封信时,孟然哭了,然后发了疯似的从书房跑到了西院。 孟然走进了屋子,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不由悲从中来,歇斯底里地痛哭…… 孟浩夫妇深情地呼唤,终于将孟然从恍惚中拉了出来,孟夫人看着眼睛红肿的儿子,宽慰道:“然儿,既然齐先生已经走了,你就要听他的话,好好的,不要再伤心了,好吗?” “没事…我没事。”孟然抽噎道。 “有什么事就告诉娘,也许娘可以帮到你!”孟夫人搂着孟然的肩膀,轻声说道。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 孟夫人很是担心儿子,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说些安慰的话语。 等孟浩夫妇离开后,孟然再次趟到床上,双肩止不住地颤抖,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阵细细的呜咽声。 一下午的时光,就在孟然的悲恸中逝去,孟然没有吃晚饭就睡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孟然从梦中醒来,看着为自己神伤、担忧的父母,心里面的难受减少了几分。 孟然与父母吃了早饭。 吃过饭,孟然告诉父母,想去外面散散步,孟浩夫妇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有阻拦,只是交代他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孟然应了声,便带了丫鬟小厮出了门。 孟然带着家仆在六月明亮而炽烈的阳光下,四处闲逛。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只是发泄情绪。 回到家里,孟然坐在石阶上,对着庭院里的树木发起了呆。 直到热意尽去时,才返回屋子,坐在书桌前开始提笔。微黄的纸张上,跳动着满怀情感的文字,渲染着些许的悲伤。 涂涂写写,写写涂涂,孟然的书桌前堆满了纸团。 最后,孟然放弃般扔下了手中的笔,对着满桌狼藉喟叹。 西方凄清之风曰凉风,温变而凉气始肃也,谓之立秋。 在这清冷的季节里,孟然安静地蜷缩在窗前,盲目的看着秋雨中摇曳的野菊,傻傻地望着窗外的风景,雨雾潮湿了记忆。 隔着薄雾,仰望灰茫茫的天空,却如孟然心里深处的空洞,逐渐膨胀。 一道道细雨划过天空,犹如一道道伤痕划过孟然的心里。 秋天承载着远方的梦,既是忙碌的季节,又是收获梦想与希望的季节。 可是,在这个秋季,唯有别离。 冷风,荡漾于树尖,如飞絮般,漫步于空中,摇曳。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又是一个秋来到,上一个秋天的蝉嘶还在耳畔回响,这个秋的清冷又即将袭来。 似乎一切都发生在昨天,但一切都成为记忆永远不会再改变。 昨天的昨天还在眼前,明天的明天并不遥远。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忽然发现,记忆一直都在,是时光在飞逝,是时光在改变容颜。 至此,似乎别离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 第十九章-地龙翻身 处暑至、暑意零散,秋意浓、天地始肃,月上弦、寒蝉嘶鸣。 时间流逝,季节变化,孟府依旧。 这一日,孟然出了庭院,风起,有银杏叶落;云散,有曦光照耀大地。孟然嗅着清清爽爽的空气,沐浴在凉风里,感觉一切都很美好。只是发痒的鼻腔以及流泪的眼睛,煞了风景,让人有些懊恼。 走出门去,路上行人已经纷纷换了装扮,添了衣服,已然一副入秋的模样。殊不知,处暑也才过了数天而已。秋老虎已然暮年,再也无法张牙舞爪了,只好找个深山洞穴等待死亡将临。 暑气止,肃杀气扬。草木慢慢开始枯萎凋零,落叶渐舞。 而孟然,也从悲伤的情绪中慢慢走了出来。 或许,时间才是最好的疗伤神药,只有时间才能抹平人们心中的伤痛,才能抚慰人们内心的苦楚。 时间似乎可以抹平一切。 九月初一,孟府来了位新的西席先生,继续教授孟然儒家经典。对此,孟然并未反对,但也不曾全心接受。 先生姓张,据说是已缔结婚约的张府的一个远房亲戚,本地的一位老秀才,考了十多年的举人,均未中。故而弃考,也就在临安做了启蒙先生。 初次见面,张先生客气问道:“孟然少爷,《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些可都学了多少?” 孟然恭敬答道:“回先生,《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论语》都已学完,《孟子》、《大学》、《中庸》尚未开始学习。” “好,那就从《孟子》开始学吧。”张先生拍板决定。“下面开始学习《孟子》的由来。” 《孟子》是记载孟子及其学生言行的一部书。孟子名轲,字子舆,战国中期皱国,离孔子的故乡曲阜不远。是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孔子学说的继承者,儒家的重要代表人物。 孟子的出生距孔子之死大约百年左右。关于他的身世,流传下来的已很少,《韩诗外传》载有他母亲“断织”等故事,《列女传》载有他母亲“三迁”和“去齐”等故事,可见他得力于母亲的教育不少。据《列女传》和赵岐《孟子题辞》说,孟子曾受教于孔子的孙子子思。但从年代推算,似乎不可信。《孟子列传》说他“受业子思之门人”,这倒是有可能的。无论是受业于子思也罢,孟子的学说都受到了子思的影响。所以,荀子把子思和孟子列为一派,这就是后世所称儒家中的思孟学派。 和孔子一样,孟子也曾带领学生游历魏、齐、宋、鲁、滕、薛等国,并一度担任过齐宣王的客卿。由于他的政治主张也与孔子的一样不被重用,所以便回到家乡聚徒讲学,与学生万章等人著书立作。 孟子生活的战国中期较孔子生活的春秋末期更为变乱,社会更加动荡不安。同时,思想也更加活跃正当“百家争鸣”的时代。所以,孟子一方面继承了孔子的政治思想和教育思想等,另一方面又有所发展,形成了自己的政治和学术思想。同时,在与墨家、法家等学派的激烈交锋中,孟子维护了儒家学派的理论,也确立了自己在儒学中的重要地位,成为仅次于孔子的正宗大儒。随着儒家地位的不断提高,孔子被尊为“文圣”,孟子也被称为“亚圣”。 讲到这里,张先生手持戒尺,严肃说道:“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儒家学问,勿要懒惰贪玩。” 孟然恭敬称是。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孟然的学业日渐增多,所幸孟然天赋异禀、自己也认真努力,功课都完成的很好。除儒家经典外,琴棋书画的学习也各有进步,得到了先生们的一致赞赏。 十月中,立冬至。 庭院里美丽的银杏树叶,早已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散落成泥;西北风愈发寒冷凛冽了些,大约是冬季了吧。 一场大雨过后,惨白而又冰冷的太阳悬于九天之上,久违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洒在大地上,如果这个时候再来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也许会很应景吧,恰如诗中所写的那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时整个人间都将是一片雪白。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前人说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最近一段时间,孟然总是疲倦感十足,不知道是因为学习太过劳累导致的虚弱感,还是因为季节而带来的疲倦,傻傻的分不清楚。总是觉得一觉可以睡到天荒地老,可在每个清晨总是很准时的清醒过来。 温度低了,孟然也愈发懒散,杂书也已经很少看了,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荒芜的阶段。 孟然的状态很是不好,父母问及,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推脱说是天气问题,也许入春了,也就好了。 临安的风愈发狂躁,气温也降得厉害,孟然似乎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了些。走出暖暖的房间,庭院里北风呼啸、落叶飘零,全身上下充斥着冰凉的感觉,孟然只想早些走完这段路,然后安静得坐在屋子里听先生授课、学习。 到这时候,孟然已将《孟子》的梁惠王篇、公孙丑篇学完。 见了张先生,孟然先是见礼,然后坐下,摊开书本。 只见张先生说道:“孟然少爷,如今已经十一月初了,再有一个月也就要休课,我打算在年前讲完《孟子》的滕文公篇。可有问题?” “没有问题。” “好。那继续吧。” 是年腊月初三,这天的夜晚降临得格外早。亥时一刻,临安城忽然一阵燥乱,家畜嘶鸣不安、鸡飞狗跳;已经冬眠的蟾蜍和蛇类竟然爬到了街头,只是此时天色已晚,无人在意此等异常。 亥时末,万物俱息,除了城中少数某些寻欢作乐的场所尚是一片灯火通明,其余人家俱已漆黑一片。 只听闻,有声自西北起,殷殷如雷,其声渐近,直达窗棂,顷之,屋宇摇动,墙壁欹侧,有倾圯之势。 自子时至丑时连震五六次。既而复震,地底如擂大鼓,良久乃止。 整个临安城一片慌乱,有成百上千人大声呼叫、成百上千的小孩啼哭、成百上千条狗汪汪大叫。其中夹杂着北风呼啸、房屋倒塌的声音、木质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几百种声音一起响彻整个城区。 全城的人都在慌乱中穿衣戴帽,出门四处奔逃,惶惶不安。 孟府,孟浩在慌乱中穿戴完毕,吩咐家仆做好家里的救灾工作,自己则赶去衙门,组织全城百姓进行救灾。 到了衙门后,孟浩给县衙六房的典吏、书办分工,随后逐级划分任务。 很快,衙门的各类差役出发,各自组织相关人马开展救援。 一部分人扒拉倒塌的房屋,解救被困的人群;一部分人运水灭火,扑打着火的房屋;一部分人安顿受伤的百姓,就地包扎或者送至医馆。 一番忙碌,救援工作至尾声时天已大亮。 所幸的是,临安的灾情并不严重,房屋倒塌数量有限,只倒塌了十数间房屋;只是引发的火灾灾情有些严重,烧毁了好几十间民居;至于人员伤亡倒还算少,只可惜的是本县县丞王伯英因公殉职。 孟浩在衙门里将伤亡人数、毁坏房屋数量、家畜伤亡情况统计好之后,拟定灾情奏折,命人火速送至杭州府。 一直等到下午的时候,众人的情绪才稍稍安定,哭喊声渐渐停息。 此时,饥饿充斥了整个身体,代替了恐惧。房屋完好的人家自是劈柴烧饭,炊烟袅袅;而那些运气不佳不幸遭遇房屋倒塌的人群依旧流落在街头。 知县孟浩组织城中富户,各自在家门口煮粥,为遭灾的家庭贡献一份力量和同乡情谊。 此次天灾,孟府无甚大碍,是以孟府诸人在整理停当后,就在自家府邸门口,摆好柴火、食材等,砌了个简单的灶台后,煮起了粥。 小莲陪着孟然守在煮粥的锅前,看着锅里翻腾的热气。 孟然盯着锅里翻腾的水看了一会儿,转身问道:“小莲姐,为什么地龙会翻身?” 小莲翻了个白眼:“我哪里会知道。” 孟然讨了个没趣儿,也就不再问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锅中的米粒儿翻腾,粥香四溢。孟府的仆人开始舍粥。 遭了灾的乡邻纷纷上前,一边道谢,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白粥。 看到这幅情形,孟然的鼻头有些发酸,一个人小声嘟囔着:“没事儿翻什么身子啊,你看把这些人害得,真是个惹祸精......” 小莲听到孟然的嘀咕声,面带疑惑地看着孟然,问道:“少爷,你在说什么呢?” 孟然猛然停了嘴,耸了耸肩。 渐渐地,锅要见底的时候,来喝粥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孟府也就开始收拾残局,准备晚上的煮粥事宜。 孟然看了没趣,自是拉着小莲回了自己卧室。 之后的几天,县衙将房屋损坏的灾民纷纷安置在城中各处,分发各类生活用品以及过冬所需的衣物棉被。 临安城的百姓很快从灾难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第二十章-县尉到任 就在临安城一片平静安稳之际,各地的灾情纷纷传来。 原来那日夜晚,地龙翻身是在庐州开始,渐次传至各地,是以临安的灾情并不严重。 只是,王县丞殉职,杭州府特意下发抚恤公文,以示表彰。 其后,孟浩带领主簿、县尉以及县衙六房的典吏、书办、差役,出城下乡视察灾情。 各地视察结束后,已至年关。 各家府邸均在准备迎接新年。 这一年的新年,为了祛除灾祸的晦气,临安的百姓将全城挂满红灯,炮竹声从除夕夜一直响到了初一正午。 正月大朝会上,皇帝改年号“太平”,传旨天下。 二月初一,张先生来到孟府,继续给孟然授课。 孟然对着先生行礼、问候。闲话说毕,授课开始。 张先生开门见山,“孟少爷,我原本打算在新年之前将《孟子》的滕文公篇讲完,不曾想天降灾祸,以致误了课程,今后还得加快进程,不然会耽误下半年的学习计划。你可有问题?” “学生没有,请先生授课。”孟然恭敬答道。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西院传来张先生清亮的读书声,其后是孟然的稚子声。 话说这一日,孟浩在衙署中办公,正在为缺了县丞而心忧,忽有杂役前来通报,“知县大人,衙门外来了一人,说是前来上任的。” 孟浩眉头一紧,旋即松了开来,说道:“速去请来,想是新任的县丞来了。” 那杂役一听,快步跑到县衙外面,请了那人进去。只见那人生的很是魁梧,浓重的眉毛下面,有着一双狭长的眼睛,让人看着很是不舒服。 那人未见衙门里有人来接,只是杂役传话请自己进去,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眸中布满寒意。 杂役带着来人进了知县孟浩的公房后,行了一礼便迅速退下了。 那人站在案牍前方,顾盼自雄,也不开口说话。 孟浩抬头看着这个高大、却又像个大公鸡一样的男人,问道:“阁下是来上任的?可有文书?” 那人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了鱼符、告身、敕牒,随手递给了孟浩。 孟浩也不气恼,接过文书,打开就看。 其上曰:杜亮在职,奉法守正,迁为临安县丞。 孟浩随后又查验了告身,比对了一下相貌特征。 看毕,起身作揖,道:“杜县丞到,本尊甚是欢喜,终于有人可以为我分担一些事情了。” 说完就喊来杂役,“去把六房的主事都叫来,杜县丞今日上任,都来认识一番。” 吩咐完杂役,孟浩走上前来,要拉杜亮就坐,以示亲近,不曾想,杜亮将手一把甩开,自顾自得坐下了。 孟浩闹了个尴尬,心里想着:“这下好了,来了个有意思的,只希望日后公务能够顺利,不要发生什么矛盾冲突。” 正想着,门外脚步声杂乱响起,主簿、县尉及诸典吏、书办一起来到了孟浩的房间。 孟浩眼看人到齐了,就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县丞杜亮,今后就是大家的同仁了。” 众人一齐行礼,却被杜亮闹了个没趣儿。 只见那杜亮大刀阔斧得坐在那儿,对于众人的行礼,丝毫没有反应。 众人的脸色很是难看,全都把目光对准孟浩。 孟浩心里窝火,不由冷冷问道:“杜县丞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赶路太过劳累?需不需要本尊帮你找个大夫瞧一瞧啊?” 杜亮哼了一声,“多谢孟大人的好意,不必劳烦。杜某一身风尘,想先去休息,明日再来办公。”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杜亮走后,众人对他就是一阵口诛笔伐、愤愤不已,一副恨不得吃杜亮肉、喝杜亮血的样子。 孟浩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众人也就停下了嘴中的污言秽语。 这时,主簿单文拱手说道:“大人,您看这杜亮,一来就不给您好脸色看,这以后可得了?这临安县现在可是姓孟!” 孟浩神情一紧,“单主簿,慎言。也许是杜县丞初来乍到,与我等不熟悉,故此板着个脸,诸位不要介意,也不要气恼。” 其他人皆拱手称是。 诸人也就散去了,独留孟浩。 孟浩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脸沉思的样子。 “这杜亮什么来头?这么大的脾气,只怕是日后不好想与。不过也无妨,只要不误了公务,即便是发发脾气也无所谓。”孟浩如此想着。 一直挨到放衙,孟浩才慢悠悠地回家。 孟浩到家,刚换好衣服,正待坐下喝杯茶,门房来报,说是单主簿上门拜访,孟浩挑了挑眉,随即说道:“有请单主簿,我在书房等他。” 孟浩到了书房,喊来小厮春生,“春生,一会儿客人来了就直接请进来,上完茶后,你在门外守着,勿要让人靠近。” 春生点头出去。 随后,门房带着单主簿到了门口,春生将人请进屋子,随手将门从外面关上了。 孟浩与单主簿见礼,各自坐下。 正待寒暄,春生推门进来,上了两盏香茗便退下了。 孟浩伸手道了句,“单主簿,请茶”,随后便捧起自己眼前的那杯茶,稍稍斜放茶碗盖,透过缝隙嗅了两下茶香,掀起碗盖,轻轻拂去茶叶,小口地啜饮。 一盏茶尽,孟浩放下茶杯,随口问道:“单主簿,上门拜访所为何事?” 单文满脸着急道:“我的知县大人啊,您还有心思品茶。这姓杜的来者不善啊。您要是一再容忍,这以后的临安县就要易姓了。” 孟浩慢悠悠道:“急什么?难不成他一个县丞还能骑到我头上?再说了,不是还有大家伙嘛。” 单文一脸无奈,闷声说道:“知县大人啊,您要是不出头,谁还敢出头?那姓杜的再怎么说可也是县丞啊。” 孟浩拍了拍单文的肩膀,示意单文安心,“先不去管他,观察观察再说,说不定他只是性格有问题呢。日后办起差事来,只要不出差池,也不用管他。” 单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大人,等日后姓杜的羽翼渐丰,您再想动他可就不这么简单了。您不如现在趁他初来乍到,没有什么党羽,就此架空他,以绝后患。” 孟浩笑着摇了摇头,“无需如此,我等为官只求为百姓谋福祉,何须如此勾心斗角。” 许是这话伤了单主簿的心,单主簿也就不再言语。 闷闷坐了一阵子,单主簿一口饮尽冷茶,就要告辞离去。 孟浩再三挽留,“单主簿,难得来一次,一起吃个便饭吧。” “不了,属下府上还有人等着呢,就先告退了。”单文说完,抱了抱拳,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孟浩只能起身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口。 直到单文走远了,孟浩才返身回去。不知是幻觉或是真实,孟浩听到从巷子里传来一声悠悠叹息。 孟浩不及细想,就有仆人前来催促,说是夫人催着开饭。 饭毕,孟浩一人坐在书房里,仔细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不知为何,总觉着今日单主簿的态度有些问题,虽然我二人平日里亲近些,但也从没有如此露骨的在背后议论他人。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单主簿想要做这个县丞?只是县丞一般由举人、恩贡、拔贡副贡考取除授职衔,单主簿并不够资格,他只是由胥吏累功迁升为主簿,即便日后再如何尽心尽力,也只能老死在主簿上了,那他为何如此这般呢? 另外这杜亮其人,甚是奇怪,从未听过有人上任之初就与主官发生龌龊,难道他就不怕我给他穿小鞋、使绊子亦或者架空他?或者他是另有依仗?只是这临安小县,虽然有些繁华,但也不至被哪位大人看在眼里,又何必安插人手呢?” 孟浩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这县丞一职是用以辅佐县令的。县丞设有自己的衙署办公,其下是主簿、县尉。县丞辅佐知县,分掌一县之粮马、税收、户籍、巡捕等事务。主薄和县尉才各有专职。县丞的地位高于主簿、县尉,逼近县令。 杜亮自上任以后,不分大小事物,俱要过问,凡是由他署名的文书,俱要了解清楚。 在熟悉临安县的具体情况以后,杜亮先是拉拢杂役,其后慢慢接近各房典吏、书办,经常在放衙之后,带着众人吃喝玩乐。日子久了,众人也都与杜亮私交甚好。 毕竟守着一个迂直、清高的知县大人,众人虽没吃着什么苛责,但也并未捞着什么好处。如今来了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县丞,众人自是顺梯而上。 到最后,整个衙门,除了孟浩、单文外,其余诸人皆与杜亮称兄道弟,私交甚好。更有甚者,有人以杜氏门下走狗自称。 孟浩对于这些,虽有听闻,却并不理之,任由其发展,他只做好自己每日的分内公务。 后来,实在看不下去的单主簿找到孟浩,“孟大人,可曾听闻过《蓝田县丞厅壁记》,难道您要步崔斯立的后尘?” 孟浩只是摇头,“只要认真做事,就算他们结党又如何?结党,只是私交,于公事何干?” 单文好气又好笑,却也只能说道:“属下言尽于此,望大人保重。” 孟浩只是默然。 第二十一章-为官之道 “老爷,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孟夫人看着愁眉不展的孟浩,关切得问道。 “衙门里出了一些事。”孟浩捏了捏眉间,闷声说道。 “是棘手的公务吗?”孟夫人有些诧异,平日里孟浩几乎从不会带着情绪回到家中,今日很是奇怪。 “不是具体的事务,而是新来的县丞。”孟浩说得很是简单,但语气多少有些不痛快。 孟浩不痛快的并非是被县丞杜亮抢了风头、人气,而是觉得人心太过难以捉摸,实在是让人感到难以接受。 可这个他却无法控制,毕竟人心隔着肚皮。 “老爷,那你是怎么想的?”孟夫人并未出现什么慌乱的情绪,只是沉稳地问道。 “我原本只是以为这位杜县丞有些脾气,不曾想,来了不到三个月,他就拉拢了全衙门的人。我起初并未在意,而今却已经隐隐掌控不住,甚是被动。虽是不影响正常的公务,但总是让人心里有疙瘩,不太舒服。” 孟夫人静静倾听,只是点头。 “况且,我为官也有十数载了,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光在临安知县这个位置上就待了好几年,至如今,虽是为了这一县百姓勉强维持下去,却难免磨灭心志。所以,我想......” 孟夫人径直道:“你打算辞官吗?” 孟浩愕然,没有想到夫人竟然聪明如斯。 孟夫人却是接着问道:“辞官之后,准备做些什么?” 孟浩微微摇头,道:“而今还没想好,一切都还只是设想。” 孟夫人拉住孟浩的手,轻轻捏了捏,说道:“既然做的不开心,那就索性不用做了。这阖家上下也不缺你那点俸禄。” 孟浩哭笑不得,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家夫人洁白如玉的额头,调笑道:“大胆妇人,敢看不起为夫,小心家法伺候。” 孟夫人咯咯一笑,伸手在孟浩的腰间比划了一下,孟浩忙不迭得闪躲。 一番打闹后,孟夫人主动提及,问道:“要不要给然儿说一下?” 孟浩有些犹豫,“不用吧,他还小,又不懂官场上的这些门道,告诉他干嘛。” “既然你有辞官的念头,早晚也是要告诉他的,难道等挂印回家了才告诉他吗?” 孟浩有些动摇,“好吧,晚些时候我跟他聊聊吧。” 孟夫人自无不可。 晚饭过后,孟浩叫上孟然一起踏着夜风来到了书房。 二人落座后,孟浩开门见山,“然儿,你听过前朝韩愈的《蓝田县丞厅壁记》吗?” 孟然摇了摇头,“父亲,孩儿没有听过。” “那好,我给你讲讲这《蓝田县丞厅壁记》吧。”孟浩站起身来,双手负后,缓缓讲道。 县丞一职是用以辅佐县令的,对于一县的政事没有什么不应过问。其下是主簿、县尉,主薄和县尉才各有专职。县丞的地位高于主簿、县尉,逼近县令,照例为了避嫌疑而对公事不加可否。在公文发出之前,吏胥怀抱已拟成的案卷,到县丞那儿去,卷起前面的内容,用左手夹住,右手摘出纸尾签名处,像鹅和鸭那样摇摇摆摆地进来,直立斜视,对县丞说:“您还要署一下名。”县丞拿笔望着应由自己署名的位置,谨慎地签上名字。抬头望着小吏,问:“可以了吗?”小吏说:“就这样。”然后退下。县丞不敢稍稍了解一下公文的内容,茫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官位虽较高,实权和势力反而在主簿、县尉之下。民间谚语列举闲散多余的官职,一定说到县丞,甚至把县丞作为相互谩骂的话。设立县丞一职。难道本意就是如此吗? 博陵人崔斯立,勤学苦练,以积累学问,他的学问包容宏深,境界广阔,每天都有长进,并且逐步显露出来。贞元初年,他怀藏本领,在京城与人较量文艺,两次得中,两次折服众人。元和初年。他任大理评事,因为上疏论朝政得失而被贬官,经过两次迁谪,来到这里做县丞。刚到时,他叹息说:“官无大小,只怕自己的能力不能称职。”在只能闭口无言无所作为的现实面前,他又感慨地说:“县丞啊,县丞啊,我没有对不起县丞,县丞却对不起我!”于是完全去掉棱角,一概按照旧例,平平庸庸地去做这县丞。 县丞的办公处原来刻有一篇壁记,但房屋损坏漏水而遭污损,已无法阅读。崔斯立为之换椽易瓦,粉刷墙壁,将前任县丞的名氏全部写上。庭院里有老槐四行,南墙有大竹千株,昂首挺立,好像互不相下,水声汩汩绕庭阶而鸣。崔斯立把厅屋里外打扫干净,种上两棵相对的松树,每日在庭中吟诗。有人问他,他就回答说:“我正有公事,您暂请离开这里。” 孟浩讲完,默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由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所写,因其奇妙独特、精彩绝伦,故而流传了下来。” “然儿,你听完这个故事有什么看法呢?”孟浩有些期待。 “我?”孟然颇为不解,“孩儿听不大懂。” “无妨,你只需说出你的看法即可。” “孩儿觉得这崔县丞甚是无能,为官一任,却是不能管理下吏,只知逆来顺受......” 孟然尚未说完,就发现父亲孟浩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黑,不敢再说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孟浩轻咳两声,问道:“如果你是崔县丞,你会如何?” 孟然看了看父亲的神情,见父亲已恢复平常,也就开口说道:“无非是拉拢一部分人,打压一部分人,其后斥之以利,以权驱人。” 孟浩有些吃惊,“启蒙先生不是只教了你儒家经典吗?” 孟然低头,悄声说道:“其实先生还教了我诸子百家的其他学说,其中就有《鬼谷子-纵横术》,只是不让我告诉你们而已。” 孟浩无语,随即发问,“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你若要拉拢别人,那不就是结党营私吗?如若结党营私,于国于民俱无好处,君子何以立身?” 孟然嘴角咧了咧,笑道:“先生说‘君子朋而不党’就是傻话,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不结党。殊不知,独木难支,一人再是厉害,也难以抵挡众人的合谋。譬如,山林之中,百兽之王虽勇,却也不敌群狼围攻。同理,人亦如此。” 孟浩蹙了蹙眉,继续发问:“做官先做人,万事民为先。难道此言有错吗?” “这句话没有错。但是,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如果只想做个洁身自好、持身刚正的君子,那就不要踏进官场这个大染缸。如若进了,要么与世俗同流,改变自身立场;要么就是坚持自己的原则,群而不党,而后受众人排挤,难以立足。”孟然娓娓道来。 “在其位,只要不荒业怠政,只要踏踏实实为老百姓谋福祉不可以吗?难道非要挖空心思攀爬,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吗?”孟浩厉声喝问。 孟然有些慌神,委屈道:“这些都是先生说的。” “哦?你们先生还说什么了?”孟浩冷冷问道。 孟然畏于父亲的怒火,不敢言语。 “无妨,你就把你听到的都说出来吧。”孟浩看着畏缩的儿子,放缓语气说道。 “那...我就说了。先生说您只知持身,不知交际,过于迂直。如此日久,看似与众同僚关系和睦,实则疏淡。如有一日,另有他人入场,能够带给众同僚些许好处,大家自会转换门庭、投奔他人。自此,您便会失势,轻则失了威信,重则失去权势、政令不通。”孟然畏畏缩缩得说着。 “还有吗?” “先生还说,正所谓官场如战场,委实凶险无比,想要游刃其间、善始善终,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玄妙的学问,唯有看透人性、知所进退的聪明人才能做到。做官的学问,除了必备的知识能力外,最最重要的还是心胸城府,是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心如止水的心境。” 孟然顿了顿,看着父亲铁青的脸色,悄悄咽了咽口水,说道:“先生说您空有其才,为人太过正直刻板,不懂变通。只是一味地根据自己的道德标准去做事,不顾及旁人的性情及感受。如若遇到的同样都是君子,自然没有什么不妥,可如果他日遇到阴险狡诈、唯利是图之辈,定会受其所害。做官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孟浩额头青筋直冒,似乎下一刻就会雷霆大怒。 孟然闭嘴,随即惴惴不安。 良久,孟浩开口,声音有些嘶哑,问道:“如果为父不做官了,你有什么看法?” “我?”孟然摇摇头,“其实这些事情,您和母亲决定就好,我是悉听尊便。” 孟浩接着说道:“然儿,其实这都不过是我和你娘的想法,既然你已经听过这么多的道理,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只想问,如果您不做官,准备做些什么?”孟然问了一句。 孟浩哑然失笑,道:“你母子二人真是心有灵犀,你母亲也问了相同的问题。” “那您是怎么回答母亲的?”孟然追问。 孟浩有些尴尬,“我说我还没想好。” 听了这个不是回答的回答,孟然捂嘴偷笑。 第二十二章-少年慕艾 夜渐深,父子分别。 “怎么样?跟然儿说了吗?”看到回屋的丈夫,孟夫人连忙问道。 “跟他说过了,只是却被这个混账小子教育了一番。”孟浩面色有些愠怒,倒也不曾真的生气。 “哦?他说什么?”孟夫人好奇问道。 “这小子搬出齐老哥的一些话语,狠狠地打了我的面皮,气死我了。”孟浩一副跳脚的样子。 “齐先生给然儿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说我为人处世迂腐呆板,不是做官的那块材料。”说到这里,孟浩有些恨恨。 “呵呵...”孟夫人掩嘴轻笑,“人家又没说错,你自己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了。” 孟浩有些恼怒,欺上前来,一把抓住孟夫人的胳膊,将其推倒侧趴在床上,伸手抽打孟夫人的臀部,恨恨道:“让你笑,让你笑,让你笑......” 不料,孟夫人笑得越发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得说道:“老爷...我们成亲...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你如此失态...” 话音落,又是一阵大笑。 孟浩闹了个红脸,悻悻然撒开了手,坐在床头边,一人生起了闷气。 孟夫人爬了起来,从身后一下抱住了孟浩,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老爷,不要生妾身的气了,都是妾身不好,妾身给你赔礼了。”说完还朝着孟浩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孟浩脸上的红晕刚刚下去,而今又被惹起。 孟浩再也无法保持生闷气的状态,一旦破了功,满脸的笑意马上就溢出来了。 看着自家夫人眼中的层层迷雾,若有期待的眼眸,孟浩再也把持不住,转身一个狼抱,将孟夫人紧紧搂住。 孟夫人轻闭秀眸,从耳廓至脸颊一片桃红,白皙的脖颈也染上了微微红晕,轻轻地撅着红艳的嘴唇。 孟浩垂下头去,如雨点般重重落在孟夫人的红唇之上。孟夫人轻哼一声,柔软无力地倒在床上,被孟浩压了个结实。 孟浩触手温柔,一双手已经急切地朝着孟夫人的臀部摸去,入手浑圆而又极富弹性。 孟夫人嘤咛一声,已经和水一样。 “老爷,把灯熄了吧。”孟夫人的声音如水一般温柔。 孟浩吹灭蜡烛,已经开始为孟夫人宽衣解带。 黑暗中,两道人影慢慢地纠缠起来。 鸳鸯绣被里翻起了红浪。 次日,孟浩一直睡到辰时初方才醒来,也就难得地没去衙门,只是派了管家前往衙门请假。对此,孟夫人也没有问什么,她知道,自家老爷终于还是想通了,只是暗暗替他高兴。 孟浩坐在餐桌旁,正待吃点东西,看到自家夫人嘴角上扬,随口问道:“夫人,你嘴角微笑,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孟夫人还未接话,就听到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 孟浩抬头一看,是孟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环。 见孟浩抬头看向自己,小环的脸瞬间胀得通红,就像被火烤了一样,一直红到耳根子跟前,两手无意识地搅动着衣角。 “好了,好好吃你的饭吧,我去看看然儿。”孟夫人说完,喊着小环就出了饭厅,独留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孟浩一人在那儿。 走到庭院里,孟夫人淡淡问道:“小环,你刚才笑什么?” “奴婢没有笑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以前听过的一个笑话,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请夫人原谅。”小环有些手足无措。 “是吗?再给你个机会。”孟夫人的声音徒添了几分冷意。 小环的身子忽然打了个寒颤,屈膝福了一福,略带哭腔说道:“奴婢只是想到了昨夜老爷和夫人......” “好了,不要说了。我也没怪你,只是这以后要说实话,不要想着打马虎眼。”孟夫人脸色微红地训斥。 小环又是福了一福,随后静静地跟着孟夫人往前走。 “然儿,在干嘛呢?”刚进孟然的院门,孟夫人就喊叫了起来。 正在屋里坐着看书的孟然,把手头的书籍折页,随后轻轻放下,走出了门。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孟然有些诧异,平日里,母亲从不会在早饭后不久就过来的。 “我不能来吗?”孟夫人板了个脸,装作不高兴的样子。 “当然能来了,虽然刚才用餐的时候见过母亲,但然儿仍是十分想念,恨不得天天和母亲在一起。”孟然说着讨好的话,并伸手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孟夫人再也绷不住了,轻轻一笑,摸着孟然的头说道:“好个臭小子,就属你最机灵了。还有,昨晚听你父亲说,你教训了他一顿?” 孟然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还在生气吗?” 不知想到什么,孟夫人的脸色忽然红了,继而强忍笑意,“早就不生气了,哪有当父亲的会生儿子气的?况且,你父亲哪有那么小气?” 孟然做了个轻拍胸口、大口呼吸的动作,又惹得孟夫人笑了起来,随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儿,今日你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闲书。”孟浩随嘴说道。 “趁着时间尚早,不若喊着妙雪一起出城游玩吧?”孟夫人逗着孟然。 “不要了吧,天气这么热,不想去。”孟然断然拒绝。 “那把妙雪叫到家里来呢?” “好啊。” 孟夫人再也掩不住眼角的笑意,“好小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多陪陪人家姑娘,可比你爹那木头强多了。” 说得孟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耳垂隐隐有些泛红。 随后,准备停当,孟夫人就去了张府,将张妙雪接了过来。 孟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走出屋子,站在院门口的树荫下,等待妙雪。 “然儿,我回来了。” 隔老远就能听到孟夫人的喊叫声,孟然听到后就往外走。 刚走出几步,就迎头撞上孟夫人以及妙雪。 只见妙雪俏生生地站在孟夫人的一旁,如一朵将开未开的花朵,美丽、恬静,还有一丝羞涩。 孟夫人对着妙雪说道:“雪儿,你就跟着孟然去玩吧,我这就去准备午饭,今天你在我这儿多玩会儿,别急着回家。” “好的,婶婶。”妙雪极有礼貌得福了一福。 孟夫人又转身对着儿子说:“然儿,带着雪儿去玩吧,别欺负雪儿啊,不然我饶不了你。” “知道了。”孟然撇撇嘴。 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渐行渐远,孟夫人也就自去忙了。 “雪儿,去我的小书房玩吧。”孟然的邀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两个年少不经事的小孩,便欢喜地去玩闹了! 年少时候的感情最是淳朴,也最为简单,没有成人间那些衡量、利益纠葛,只是最单纯的感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孟然的小书房里,张妙雪对着满书架的书籍惊叹不已,“孟然,这些书你都读过吗?” “还没有呢,我现在才读了几十本,不过,以后肯定是要全部读完的。”孟然豪情冲云。 “那这些书都是世叔买来的吗?”张妙雪好奇问道。 “父亲买的多,但也有一些书是先生带给我的。先生对我很好,只是后来有事离开了临安。”孟然有些伤感。 “是那个齐先生吗?”张妙雪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孟然有些惊讶。 “我听父亲说的,他说齐先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只可惜时运不济,这才入世做了启蒙先生。”张妙雪答道。 孟然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用力抓住妙雪的胳膊,一脸着急地问道:“那世伯有没有说齐先生别的事情?比如齐先生从哪儿来?最后又去了哪儿?”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妙雪的脸色有些发白。 “孟然,你放手,你抓疼我了。父亲只是说过一两句关于齐先生的话,我刚才都说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张妙雪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孟然这才清醒过来,慌忙松开了手,急忙道歉,“对不起啊,妙雪,是我太紧张了。因为我太想念先生了,所以才抓疼了你。我们去找我娘吧,让她看看你的胳膊,再让她给你上点什么药。” “不要去,去了婶婶肯定会骂你的。还是不要去了。”妙雪害怕孟然因此挨骂。 “那怎么办啊?要不我去找星儿来吧,让她给你看看。”孟然一脸着急。 “不用了,你帮我把衣袖捋起来看看......”话未说完,妙雪的脸颊便生了红晕。 孟然只顾着担心,也就没在意妙雪的脸色。 捋起衣服,莲藕般雪白的细嫩胳膊上,赫然有着两三道红红的指印,孟然很是自责,口中连连道歉,却又不知道怎么解决,急的满头大汗。 反倒是受伤的妙雪很是平静,轻声说道:“孟然,我的胳膊有一点点痛,你帮我吹吹,也许吹一吹就不痛了。” 孟然捧着娇嫩的胳膊,温柔地吹了吹,吹完抬头看着妙雪,“雪儿,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只见妙雪的脸瞬间泛红,头也低了下来,一副恨不得钻到地缝中的模样。孟然在这一刻,忽然福灵心至,伸手握住了妙雪的手,轻轻地抓紧。 妙雪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也就反手握住了孟然的手。 年少的慕艾,如此简单,也如此纯粹。 即便是很多年后,历经世事沧桑的两人,依旧能够记起许多年前的这个夏天,两人手牵手时的美好。 第二十三章-天降洪灾 斗转星移,日月交替。 临安的夏已在阵阵大雨中过了一多半。 孟浩在衙门的处境,日益维艰。县丞杜亮欲要一手遮天,把持所有事务,也只是欠一个机会。 孟浩对此倒也不那么在乎了,毕竟已经做好辞官挂印的准备,衙门里再如何,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孟浩打算入秋后,就给杭州府递上辞呈,如此也算了结了自己的宦海生涯。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降临。 太平元年,六月初三。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树木花草等植物都被晒得有些蔫吧,街道上清冷异常,看不到人影,各家店铺门口的幌子静静地垂着,整个临安城一片寂静。 燥热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蛙鸣,甚是奇怪。 不一会儿,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飘来了一团乌黑的云朵,继而云层愈加宽大、厚重,渐渐凝实,天地一片昏暗,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 狂风怒号、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落。 风追着雨、雨赶着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从房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在街道上汇集成一条条小溪。 雨,不停地下,越下越大。 庭院里的水越积越深,街道上的水也慢慢开始来不及流走,渐渐地,整个临安都被雨水浸泡着。 水越来越深,平地积水已有三尺余,很多房屋的墙壁已经开始渗水、掉落墙皮,慢慢倾斜。整个城区的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嘶喊声、哭叫声、祈祷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空气越来越潮湿,没有提前准备柴火的人家已经开始把家里的那些桌子、柜子劈开,用来生火做饭。 渐渐地,上游的洪水开始漫向临安,一阵接一阵地冲撞着低矮的城墙。 此时的临安已如一片汪洋泽国。 大雨一直下了五天五夜,整个临安都被洪水侵袭、浸泡,很多人家的房屋已经倒塌,幸存的百姓齐齐攀爬在围墙上、屋顶上。幸运的是,城外的洪水全被城墙所挡,并未直接冲击城内,不然,整个临安将会死伤无数。 只是,城外的乡村百姓,可就遭了大难了。无数的房屋被洪水冲垮,屋内的人自然也不能幸免,或被倒塌的房梁、墙壁当场砸死,或被洪流席卷冲走。只有少数幸运的,能够逃过一劫。 满眼望去,水中飘着各种木头、箱子、床板、柜子、死人以及家畜的尸体。 据后来统计,此次暴雨使得数万间房屋倒塌,十多万人死亡,几万人失踪,一些城镇和村庄陷入一片汪洋。大水多天未退,有很多人困在房顶、树顶和孤岛一样的高岗子上挨饿;还有许多人生病,上吐下泻,痢疾伤寒。 孟府一家自难例外,被困在屋顶,等待大水退去。众人又饿又累,又惊又怕。 等雨停了,洪水慢慢退去。 众人开始走下房屋,怀着绝望的心情收拾自家的灾后现场。看着满目疮痍的街道,众人无不垂泪叹息。 当杭州府遭遇洪灾的消息传到京城洛阳的时候,京城尚是一片歌舞升平,一副盛世繁华、天下太平景象。 皇城内,巍峨壮观的宣政殿坐落在高约五米的汉白玉台基上。只见台基四周矗立成排的雕栏称为望柱,柱头雕以云龙云凤图案,前后各有三座石阶,中间石阶雕有蟠龙,衬托以海浪和流云的“御路”。殿内有沥粉金漆木柱和精致的蟠龙藻井,上挂“济世安民”字样的大匾,殿中间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个威严十足的中年男子,就是当今梁国皇帝梁亨。皇帝身旁两侧站着宫娥、内官。 玉阶下,文武大臣分班站好。 有内官上前,“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时,有官员出列,“启禀陛下,杭州府遭了百年难遇的洪灾,百姓房屋倒塌、流离失所,请求陛下下旨赈灾。” 话音一落,满朝震动,众人议论纷纷,宣政殿内一片吵杂。 “咳咳...”,高坐龙椅的皇帝皱着眉头。群臣瞬间停声,安静了下来。 这时,只见一身穿绯色官袍的清瘦中年人走出站列,大声说道:“启禀陛下,江南去年遭遇地龙翻身,而今又遭遇洪水侵袭,臣认为,陛下应当立即派遣官员前去赈灾。并应当下‘罪己诏’,获罪于上天、上可争取苍天的宽恕,下可抚慰江南百姓,使得江南百姓早日度过困境,恢复生产、安居乐业。” “哦?”龙椅上的皇帝微微抬高了声调,“杜爱卿,你们御史台都是这个意思吗?都认为是是朕的德行有问题?得罪了上天?” 被皇帝点名的官员身着紫色官袍,白白净净的胖脸充满恐慌,急忙出列,辩驳道:“陛下息怒,萧御史的奏对并不能代表御史台的全部意见,微臣惶恐,请陛下明见。” 皇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萧御史,你觉得是朕错了?” 那位姓萧的御史不卑不亢,“臣不敢。非是臣认为陛下有错,而是想要陛下抚慰江南百姓,趁机获取百姓的信任、笼络人心,舒缓地区矛盾。” 皇帝冷冷一笑,“萧御史有心了,只是,朕不这么认为。” 一众大臣对着已然盛怒的皇帝,惴惴不安。 那未曾被点名的杜姓官员,回头对着某处示了一个眼色,随即就有官员出列,“启禀陛下,微臣要弹劾御史萧何。萧何在任期间欺君罔上、目无法纪、贪污受贿、妒贤嫉能,且家中私产远远超过家产及俸禄所得,恳请陛下下旨,将萧何移交大理寺查办。” 又有几名官员出列,“臣等复议。” “准。”龙椅上的男人冷冷说道。 这位萧何御史并未辩解,只是垂首无言。 殿外迅速冲进几名如狼似虎的武士,将御史萧何连推带搡压了下去。 众人一片沉默。 “朕欲祭天祈福,祈求上苍保佑我梁国百姓安康乐业,保佑我梁国永享太平,众卿家以为如何?”皇帝问道。 众大臣一片叫好,纷纷夸耀皇帝贤明爱民,是自古以来难得一见的贤良明君。 其后几日,大理寺迅速对萧何进行了定罪。罪状上写道:前御史萧何,咆哮朝会,对皇帝不敬,此其罪一也;无视国家法度,践踏律法,其次罪二也;放纵家人收受贿赂、聚敛财物,此其罪三也;嫉妒贤能,污蔑同僚,此其罪四也。此人罔顾国恩,不思悔改,故此定罪,判斩立决,待秋后行刑问斩。 只是,让人发笑的是,大理寺查抄萧何府邸的时候,也只是搜到了十数两白银而已。 六月十三,皇帝下旨,谓曰:六月二十五乃是良辰吉日,于圜丘祭天。 旨意下达各部,工部开始对圜丘内各种建筑及其设施,进行相应的修葺。修整从皇城至圜丘皇帝祭天经过的各条街道,使之面貌一新。祭天前五日,派礼部到察看为祭天时屠宰而准备的牲畜。祭天前三日皇帝开始斋戒。祭天前二日书写好祝版上的祝文。祭天前一日宰好牲畜,制作好祭品,整理神库祭器;皇帝阅祝版,至皇穹宇上香,到圜丘坛看神位,去神库视边豆、神厨视牲,然后回到斋宫斋戒。祀日前夜,由太常寺卿率部下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乐部就绪乐队陈设;最后由礼部侍郎进行全面检查。 六月二十五,皇帝携朝臣于圜丘祭天、祭神、祈福。 仪式的第一项是迎神,燔柴炉内升烟火,表达了将人间敬天之意传于上天的寓意。皇帝至昊天上帝牌主位前行跪拜之礼,后至祖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后,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迎神后为奠玉帛,即向天神、祖宗进献玉、帛。行礼时由太常卿导引皇帝盥洗后至神位前行三上香礼,执事官向皇帝呈进玉帛。皇帝至上帝及祖宗牌位前行敬献礼仪,鞠躬拜兴后回拜位。第三个步骤是进俎,内赞奏升坛后,皇帝在导驾官陪同下到主位、配位前进俎,进俎毕皇帝复位。接下来行初献礼。皇帝先至爵洗位受爵、涤爵、拭爵、进爵,而后升坛至酒尊所,执爵官以爵进皇帝,皇帝到主位前跪献爵,行三上香礼,同时司祝跪读祝文,乐暂止,读毕乐起。 初献之后行亚献和终献礼,除了不宣读祝文外,程序与初献基本相同。终献以后,行饮福受胙礼,光禄寺官员奏饮福酒,奏受胙,皇帝行礼后拜兴回位。祭天为大祀之首,按祖制一般为皇帝亲祭。饮福受胙后彻撰送神。读祝官捧祝,进帛官捧帛,掌祭官捧撰,皆送到燎炉焚烧,皇帝至望燎位观看焚烧祭品,内赞奏礼毕,祭天大典正式结束。 七月初,皇帝祭天的消息纷纷传往各地,众人议论不绝,杭州府的百姓尤为愤怒。民间盛传,皇帝不顾江南百姓死活,知晓灾情后,竟然不第一时间赈灾救民,而是去祭天祈福,简直是惺惺作态,罔顾杭州百姓死活。 杭州府民怨鼎沸、群情激奋。 第二十四章-祸从口出 灾后的杭州府,粮食、药材及其短缺,所幸的是,这时是夏天,即便是露宿街头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是冬天,饥寒交迫以及各类疾病侵袭,怕是整个杭州府会十室九空。 那些富户、粮商以及药材铺子借机发国难财,恶意抬高价格,部分官府中人也趁机出手,想要捞上一笔横财。 最后,遭殃的全是老百姓。每天都有人或饿、或病死于街头。为了防止疫情发生,各处城镇也就有了专门处理尸体的队伍,凡是倒地的,一律拉到城外掩埋或者焚烧。 作为杭州府的一名官员,孟浩也为京城的决策感到失望。 数十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却等不到朝廷的赈灾抚慰,等来的只有惺惺作态的祭天祈福,很是让人寒心。 孟浩眼睁睁看着临安的老百姓咒骂朝廷、侮辱官府,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做了错事,总不能还不让老百姓说吧。 但县丞杜亮却采取了非常激进的手段,将带头辱骂者投进大牢,每日施刑折磨,欲以这样的手段震慑那些闹事者。 对于这些,孟浩虽有心想要阻止,却无实际能力,只得心中郁郁寡欢。 对于如今的这些情形,孟浩将原本秋后辞官的念头搁到了脑后,只想着尽快帮助百姓走出困境,早日恢复生产、构建新家园。 一直到七月底,朝廷才下发旨意,派了户部的一应官员前来杭州府赈灾。同时,姗姗而来的还有朝廷的赈灾粮食。 对于朝廷这种马后炮的做法,更加激怒了杭州府的一应百姓。 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趁机闹事、散发谣言,甚至入室抢劫、杀人放火,犯罪事件时有发生。 人人惶恐不安。整个杭州府都处于一种紧张戒备的状态。官府衙门日日有人轮流把守,百姓则躲在家里,紧闭门窗。 这一日,临安衙门内,众人齐聚。 县丞杜亮隐隐坐在了主位上,知县孟浩只是坐在屋子的一角,静静地看着众人。 县尉钟会说道:“如今这些刁民就知道闹事,每日对着我等咒骂。哼,又不是我等的过错,何须如此!” 县丞杜亮接道:“这等刁民,就应该全部送进大牢,严刑伺候,让他们知道律法森严。”杜亮整个人杀气腾腾,恨不得将所有闹事情的百姓全部杀掉。 “百姓并无过错,只是在灾情之中难免情绪激愤,做了一些过激的事情,又何必与他们计较呢?”孟浩自角落里发出自己的心声。 “哟,知县大人好心胸啊。”县丞杜亮特意把‘知县’二子咬的很重,然后很是轻蔑地说道:“这等刁民,是生是死与我等何干?难道知县大人您也很是激愤不满?难道您也觉得陛下与朝中诸位大臣的决策有误?” 明知道杜亮是在挖坑,但孟浩还是忍不住跳了进去,大声说道:“是,我很失望。陛下与诸位大臣得知灾情后,竟然不是第一时间下旨赈灾、抚慰百姓,而是去祭天祈福。如此社稷大事,竟然只问鬼神,不问苍生,非是百姓之福。” “大胆孟浩,竟敢非议陛下,竟敢质疑朝中衮衮诸公。来日,我自会向州府衙门奏明一切,治你个对上不敬的罪过。”杜亮满面严肃,甚是激愤,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只是嘴角的笑意暴露了他内心的得意猖狂。 “悉听尊便。我孟浩一生光明磊落,自是不怕。即便是到了朝堂之上,我亦是这番说辞。”孟浩昂首,满身正气。 “好好好,只是希望来日孟大人不要临场退缩,说我等是诬陷你就好。”杜亮满是得意,随即看向在场的众人。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会出一份力,证明这孟浩是个蔑视皇帝、无视法纪的小人。 孟浩自是不惧,甩了衣袖自回家去。 回到家后,孟浩的心情很是不好。 “老爷,您怎么了?又跟那姓杜的起了龌龊?”孟夫人满是担忧地问道。 “恩...” “老爷,不如就趁此机会,辞了官吧。再如何在家赋闲,也好过在那衙门里受些闲气。何必呢?”孟夫人语重心长。 “你知道的,我原本打算秋后就辞官,只是如今这满城百姓刚遭了水灾,我就此撒手不管,总是于心不安。”孟浩很是纠结。 “朝廷如此做事,你又何必夹杂其中呢?省得两头受气。现在啊,外面那些百姓一股脑儿的全恨上了京城那些官员,顺带着把你们也骂上了。咱们家又不缺这点俸禄钱财,何必担这个骂名呢?”孟夫人叹了一口气,很是担忧。 “哎,我如今恐怕是难以脱身了。”孟浩眉头紧锁,额头的皱纹横添了几道。 “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孟夫人失声问道。 孟浩就把刚才在衙门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又把自己说过的话以及杜亮的反应说了一遍,有些后悔地说道:“我当时明知道是个陷阱,却还是一脚就踩了进去,真是太过冲动啊。日后若是因为此事而连累了你们,我真是万死难恕我的罪过啊。” 孟夫人急忙用手捂住了孟浩的嘴,“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们一家人要长长久久、合合美美的,我们还要看着然儿娶妻生子呢,我们还要给他带孙子。” 孟浩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孟夫人只是拉着他的手,轻轻地握着,“放心吧,一切都会没事的。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都过去了,何况是这点小事。” 孟浩点了下头,喟叹道:“齐老哥说得没错,我这人啊,的确不适合官场。以前啊,我还一度的不服气,现在啊,我是服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安心在家呆着吧,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烦心事了。”孟夫人伸手抹了抹丈夫紧皱的眉头。 此后数天,孟浩只是在自己府上喝茶看书,悠闲度日。 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八月初五这天,门房来报,说是衙门有人来找,有急事要孟浩过去。 孟浩也就没多想,出了府门,随着那杂役一起回了衙门。 走到衙门门口,孟浩感觉到一股肃穆的氛围,心里有几分明白。 进得门口,只见衙门的人都在,围着一高一矮的两个陌生面孔。 看到来人,那俩人中的高个子开口问道:“请问,来人可是孟浩孟知县?” “正是孟浩,不知两位是?”孟浩见礼,然后问道。 “我二人乃是州府衙门的吏员。前几日,知府大人收到临安县丞杜大人的奏报,说是孟知县妄议朝政、非议陛下,可有此事?” 孟浩环视一周,众人看到孟浩的目光扫视过去,大多数人立刻低下了头,不敢与孟浩对视,只有个别的目光与孟浩针锋相对,其中就有杜亮。 孟浩环视完毕,说道:“在下确实说过。” 那个矮个子冷哼了一声,“好,很好。知府有令,着孟浩暂停知县一职,在家闭门思过,限期内不得离城。一切等候朝廷的旨意。” 孟浩虽然知道会有些不好的后果,却不曾想到会是如此的干脆果断的决断。孟浩扯了扯嘴角,笑着称是。也就不再管在场诸人的反应,回家去了。 且不说孟浩回家后与家人对话的情景,只说衙门此时众人的神情反应。 只见州府衙门那高矮二位差人,齐齐对着杜亮说道:“杜大人,幸不辱命。以后有用得着我二人的地方,我二人一定竭尽全力。” 杜亮懒洋洋地走到二人面前,笑了笑,说道:“放心,回头我一定会在知府大人面前,替二位美言几句的。” 那二人喜出望外,忙不停得道谢。 杜亮不耐烦得挥了挥手,二人也就告辞,离开了衙门,直奔城外而去。 待那二人走后,临安县衙门诸人忙不迭地向杜亮道喜,“恭喜杜大人,此次杜大人举报有功,将来朝廷肯定会提拔杜大人的,我等在此恭贺杜大人,祝大人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杜亮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不理众人,径直坐到了主位上。众人的表情都有些讪讪,嘴上的马屁却不曾停歇。 话说另一头,孟浩回到家后,也就直截了当得把事情告诉了自家夫人,孟夫人听后,温言说道:“无妨,不管有什么事情我们一家人一起担着。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孟浩大为感动。 转眼间,孟浩在家已经待了半月有余,时间也渐渐从盛夏来到秋初。孟浩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悠闲的生活,只是许多时候,还是会感到无聊。大概是以前忙惯了,如今没有公务要去处理,没有任何正经事情可以做,孟浩总会觉得无聊。孟夫人是乐于见到丈夫孟浩无聊的,毕竟之前总想让他陪着自己,孟浩一直没有时间,难得现在如此地空闲,可以每日陪伴自己。 总的来说,孟浩还是很享受着这无聊的一切,每天走走逛逛,看看闲书,偶尔练练字,脑子里想些一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的事情。 相对于孟浩的悠闲,孟夫人就显得很忙。每日操劳家务,照看孩子,还要管理账务。 总体来说,这悠闲自在的日子很是美好。 第二十五章-杭州之行 中秋节前几日的一个上午,辰时刚过,有人来到孟府的后门,敲开门后,说是有要事寻找孟浩。 小厮看到来人一副很急切的样子,就去找了管家福伯。 “福伯,后门来了个可疑的陌生人,说是有急事来找老爷。那人穿着一身劲装,应该是赶路来的。我有些拿不准注意,所以请您老人家去看一看。”小厮一脸着急。 “好,我这就去看看。”福伯点了点头。 到得后门,一个长着敦厚四方脸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外等着。 “请问来客,找我家老爷有何要事?”福伯拱了拱手。 “你只需告诉你家老爷,我是杭州来的即可。切记不可声张,不要让无关人等知晓此事。”来人谨慎地四处望了望。 “好,请贵客稍等,我这就去禀告老爷。”福伯又是拱了拱手,然后关了后门。 穿过庭院,来到书房门外,福伯轻轻敲门。 “咚咚...” 正在看书的孟浩被忽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谁啊?” “老爷,是我。” “哦,福伯啊。进来吧。” 随着一声“吱呀”的声音,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孟浩放下书,抬头看着来人,“福伯,有什么事吗?” 福伯紧走几步,在离书桌只有两尺的位置停下了。开口说道:“老爷,后门有一个自称是从杭州府来的客人,说是有急事找您,并且告诫我不可声张此事。您要见见这个人吗?” 孟浩皱了皱眉,低头沉思,“带他来吧。一路上注意点,不要让太多的人看到。” 福伯称是,也就转身出去。 福伯在前往后门的路上,将那些还在庭院里的小厮、丫鬟全都赶进房间里,只留下空荡的走廊。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福伯将那人带到了书房。 那人进了书房,孟浩一眼就认出他是州府衙门的捕快石峰。石峰远远得就对着孟浩行礼,孟浩也随即回礼。 礼毕,二人客套坐下。 “不知石捕快前来临安有何要事?”孟浩轻轻问道。 石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用眼神横扫了一下。 孟浩会意,轻咳了一下,“福伯,你先退下吧,这里不需要帮忙。另外,找个下人在门口盯着,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福伯随即退下,守在了书房门口。 石峰这才清了清嗓子,“孟大人,府尊请您去一趟,有些事情要与你当面聊聊。” 孟浩有些不理解,仅仅是要自己去一趟杭州,怎会要如此小心。 那石峰接着说道:“请孟大人勿要泄露行程,只装作还是在府上消遣的假象,勿要让孟府的其他人察觉。” 孟浩蹙了蹙眉,“何时出发?” “今日最好。” “好,且待我安排一番。” 孟浩站起身来,走出书房,“福伯,现在有件要紧事,需要你来办一下。” 福伯躬了躬身子,“请老爷吩咐。” “让厨房备些酒菜,送到书房来。然后给我备辆马车,等会儿我要出一趟门。不可让其他人知晓,明白吗?”孟浩很是严肃。 “好的,请老爷稍后,办妥了我来跟您说。”福伯恭敬回道。 不一会儿,厨房开始陆续送来酒菜,孟浩也就露面接过那些酒菜,然后做出一副欲要痛饮买醉的模样。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福伯再次来报,“老爷,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马车已在后门等待,车夫是个可靠的人。” “福伯,你把我送到后门后,就立刻回来。如有他人问起,就说我饮酒过度。夜里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告诉夫人,说我去杭州了,让她遮掩此事。”孟浩心情有些怅惘。 福伯点了点头。 孟府后街,孟浩以及石峰上了马车后,福伯就关上了后门,马车也在这时动了起来。 “赶车的,出了前面巷子右拐,我的马栓在那里。”石峰对着车夫说道。 “好的,老爷。”车辕传来应答声。 “我等会儿取了马后,先出城,在城外三里亭等你们。”石峰对着孟浩行了一礼。 石峰下车取了马后,就疾驰出城,怕在临安城里遇到了熟人。 孟浩则施施然坐在马车中,悠哉悠哉。 等孟浩与石峰汇合后,一起上了大路,赶往杭州。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跋涉,终是看到了杭州城的轮廓。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段青黑色的城墙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在这一片平原之上,格外显眼。 巨大的城门下,许多的黑点川流不息,走近一看,原来是拥挤的人群进出城门,斑驳的城墙上插满了旗帜。 孟浩掀起了帘子,抬头仰望城墙,目光似乎穿过虚空,打量着城里的一切。过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他在临安待了好多年,今天难得回来一次,回到这座曾经给自己留下美好记忆的城。 石峰操控坐骑靠近马车,低声说道:“孟大人,我先去大人的府邸,您稍后赶来。我在后门等你。对了,进城以后记得放下帘子,勿要让人发现了你的行程。” 说完,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腹,便独自进城去了。 孟浩也就给马夫指了路,随后也跟着入城。 马车走到一条寂静的巷子里时,孟浩喊了停,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告诉车夫,在此地等候,稍后自有安排。 孟浩疾走几步,到了一个小门跟前。这时,门自里面被打开,石峰从门里走了出来,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将孟浩一把拉进了门。随即,小门重重地关上了。 “孟大人,得罪了。请。”石峰对着孟浩歉然一笑。 “无妨。”孟浩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石峰带着孟浩穿过无人的走廊,来到了一处庭院深处,园子里的各色花朵正在盛放。不远处的凉亭下面,有个身材中等的人影正在喝酒。 石峰带着孟浩疾走几步,来到凉亭跟前,两人同时对着凉亭下的身影施礼。 “大人,小的已将孟大人请到。”石峰恭敬说道。 那人回身,抬头看着二人,“好,你先下去吧。勿要让人进了这后园。” “是。”石峰转身离去。 孟浩对着那人笑了笑,问候道:“知府大人,好久不见了。” 那人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吧,大老远得叫你来,不是让你站着的。” 孟浩依言坐下,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那人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调侃道:“孟浩啊,如今你已经不是临安知县了,不必拘束。就当是来访客会友,不必拘着。” 孟浩表情一僵,“在下不敢。” 那人捋了一下颌下胡须,问道:“那好吧。你只要你不嫌累,你就这样坐吧。你可知道此次我见你是为了什么?” 孟浩实话实说,“在下愚钝,不知道大人的想法。” “你确实愚钝。大庭广众之下,竟然非议皇帝、质疑朝堂诸公。难道你觉得你的脑袋和别人的不一样?”那人带了一丝愠怒。 孟浩咧了咧嘴,“大人说笑了,再如何不一样的脑袋,砍下来都是一个样的。” 那人点头,“你知道就好。就怕你不知进退,惹得杀祸上身,到时候连累一家老小。” 孟浩的表情有些凝滞,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现在后悔了?害怕了?不再是那副谁也不怕的模样了?你说说你,从你进士及第到现在有多少年了?竟然还是窝在临安县里当个知县。如今呢?胆子大了,竟敢公然非议朝政。这么多年的官宦生涯,圆滑你没学会也就罢了,竟然把聪慧也丢了,只剩下了迂腐。”那人太过生气,以致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 “赵世叔莫要生气,一切都是小侄不好,是小侄咎由自取。只请世叔能够出面,保全我家娘子和孩子的性命。”孟浩一幅诚恳的样子。 “好了,做那妇人姿态干什么?如果你在劫难逃,又如何出的了临安城?只是啊,你这往后的日子啊,怕是不会好过。如果那些人轻轻揭过这件事,你也无非是去职还家;若他们揪着此事不放,你难免会有牢狱之灾啊。”赵知府对着孟浩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孟浩舒了一口气,“那倒无妨。只要不连累家人,我就安心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便是有牢狱之灾,我也不惧。” 赵知府只是恨恨地瞪了孟浩一眼,语重心长说道:“人生在世,一时的低头认输并没有什么。怕的是不识时务,葬送自己的前程不说,还连累他人。” 孟浩默然。 “你可知道你那副手县丞杜亮是何人呐?”赵知府淡淡问道。 “侄儿不知,请世伯解惑。”孟浩很是恭敬。 “那姓杜的上任之初,一定是飞扬跋扈吧,你一定是对他冷眼相对的吧。”赵知府悠然问道。 “世叔,您怎么知道的?您不会是在县衙有所耳目吧?”孟浩犹豫地问道。 “我还需要耳目?哼哼。那姓杜的检举你的时候,给我来了封书信。信上说,他是京城杜氏的子弟,特来江南历练。以他们京城子弟的脾性,又怎么会不飞扬跋扈?以你的性格,又怎么会不对他冷眼相对?”赵知府娓娓道来。 “难怪如此,我就说一个县丞怎敢如此嚣张。”孟浩恍然大悟。 “还不止如此呢。现今的御史大夫就是你那副手的堂兄。你现在知道自己惹下多大的麻烦了吧?” 孟浩一阵呐呐。 第二十六章-酒后荒唐 “这件事不会连累到世叔吧?”孟浩回过神来,急忙问道。 “此次杭州遭了洪灾,朝廷却如此作为,实在是让江南百姓寒心,以致如今这民怨鼎沸、群情激奋。如果这个时候朝廷拿我等开刀,只怕是新任的官员更难镇住这些百姓了,届时又是一场大乱。”赵知府如此分析道。 “我怕的是,朝廷会借此机会清洗江南各方势力,派遣军.队武力镇压江南,到时候恐怕会血流成河、万人空巷啊。”孟然很是担忧。 赵知府摆了摆手,“以现如今的局势,朝廷也不会贸然开启杀戮的。如今梁氏一族与道宗的关系日益紧张,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对付江南。若是一个不慎,逼反了江南诸州,到时候可就有的大戏可看了。” 孟浩欲要再说什么,被赵知府以眼神止住了。 “你难得来一趟,陪我喝点酒吧。”赵知府就要给孟浩倒酒。 “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来就行了,哪能让世叔倒酒。”孟浩连忙站起身来。 不一会儿功夫,凉亭下的二人也已经喝了七八杯了。 孟浩本就心情抑郁,再加上有些劳累,喝了十多杯酒之后,就明显有了醉意。 赵知府也就不再劝他喝酒,而是让石峰带他下去休息。 孟浩却是不肯,只是喊闹着要回家。两人无奈,只得答应送其回家。 赵知府捂着额头,“石峰,这样吧,现在天色还早,你速速将他送到临安,送至城门即刻进城。勿要耽误了时辰,以免他们进不得城、露宿城外。” “是。” 石峰扶着醉了七八分的孟浩往后门走去。 风渐渐大了,吹落了几片叶子。 到得后门,石峰挥手招来了车夫,两人一起把孟浩抬到了车厢后。石峰对车夫说:“你还记得路吧?沿原路返回,你们先走,我去马厩骑马,一会便可以追上你们。” 车夫应声说好,随即挥舞着鞭子就要出城。 等到马车出了城门的时候,石峰已经骑着马赶来了。 夕阳下,微风里,一个骑士、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申时一刻,太阳终是缓缓落下了山头,逃离了世人的眼球,独留橘红色的背影展现给世人。 孟浩乘坐的马车踏着最后一缕的夕阳余晖,出现在临安城的视线里。 石峰眼看着马车来不及进城,只得策马狂奔,到了城门口,对着就要关闭城门的差役抱了抱拳:“各位差爷,我家兄弟尚在后面,敬请等待片刻,勿要使得我家兄弟不能进城,露宿城外。” 那领头的差役扭了扭脖子,白眼道:“你算哪门子东西,敢阻止我们兄弟关闭城门?想要造反不成?你家兄弟进不进城关我等屁事。”说完还狠狠地推了石峰一把。 石峰也不恼怒,只是伸手入怀掏了一串铜钱,轻轻放到那领头的差役手里,“差爷,我们出门在外,多有不便,通融则个。” 那领头的掂了掂铜钱的分量,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点铜钱,不够我们兄弟几个分啊。这让我很是为难啊。兄弟们是不是啊?” 说罢,扭头扫视了一下四周的其他差役。 那群差役会意,齐声喊道:“这哪儿够啊,你当是打发叫花子呢?” 石峰无奈,只得再次伸手入怀,又掏了一串铜钱。 那领头的差役看到如此轻易就要到了钱,对着周围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众人齐齐上前几步,把石峰团团围住。 “小子,很舍得用钱啊!车里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有朝廷缉捕的江洋大盗?”领头的差役厉声问道。 “各位差爷多心了,车里的只是家兄。只因家兄染了风寒,所以才要入城休息,顺便找个大夫瞧瞧身子。”石峰对着众差役又是作揖又是笑脸的。也真是难为他了,堂堂的州府衙门捕快、知府大人的亲信,竟然对着临安县城的一些不入流的杂役如此恭敬。 趁着石峰与众差役扯皮的时候,马车也缓缓到了。 那领头的差役就要去掀开马车的布帘,被石峰拦住了,“差爷,家兄染的是风寒,一旦见风,只怕是会加重病情。请差爷行个方便。” 那领头的差爷狰狞一笑,“我行个方便,我手下的兄弟不同意啊。”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 石峰气急而笑。 双方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石峰败下阵来。石峰从怀里摸出了一两银子,递给了那领头的差役。冷冷说道:“如果差爷还不肯让我们进城,还想要银子,那就自己去马车里搜查吧。” 那领头的笑了笑,不甚在意石峰的话语,“好了,你们走吧。” 一众差役纷纷让开了路,石峰牵着马,领着马车进了城。 刚入城不久,孟浩便缓缓醒了过来。掀开车帘,看到外面熟悉的街道以及牵着马的石峰,“石兄弟,多谢一路护送,今晚你有什么打算?” 石峰见孟浩已经醒来,随口回道:“我自然是找个地方喝酒睡觉了,孟大人不必管我,自去回家吧。” 孟浩语气有些加重,“怎能不管你呢,大老远的让你跑来跑去,我心里很是不安,不如我请你去喝酒吧。” “哦?孟大人有家不回,跟我去喝酒?”石峰有些诧异。 “什么狗屁大人啊,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喊我孟兄弟,你要是看不起我,就继续喊我大人吧。”孟浩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孟大...孟兄弟,你不回家合适吗?这毕竟已经到了家门口,不回家说不过去啊。” “无妨,今夜我俩一醉方休。” “那好吧。” 灰暗的夜幕下,只能听到马蹄的哒哒声,以及车轮碾压道路的声音。 率先开口的是石峰,“孟兄弟,我们去哪里喝酒?” “额...就去天香院吧。”孟浩余醉未消,不假思索地说道。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天香院门口,孟浩从车厢中下来,对车夫说道:“你且去孟府,跟福伯说,我要招待客人,今晚就不回去了,让他跟夫人说一声,免得担心。” 随后车夫告辞。 孟浩、石峰站在天香院前,看着这座三层木质结构的建筑,只见木楼的前檐斜飞而出,颇有些气势。从外观看,就知道此楼占地颇广。此时楼内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更有莺莺燕燕无数。 这时,天香院的小厮早已迎了上来,“两位爷,里面请。” 那小厮弯腰行礼,示意二人跟着他进楼。 二人进了天香院,只见大厅多是一些打扮斯文、身着华服的,只他二人的衣着看着有些奇怪,不过这二人倒也不甚在意。 一位穿着格外鲜艳、徐娘半老的女人走到两人面前,“二位爷,是有相好的姑娘,还是头一次来?需不需要我给二位介绍几个姑娘?” 孟浩一摆手,“不必介绍了,带我俩去花房吧。找几个琴抚得好的清倌儿就行。” “好嘞,二位爷。”那女人扭着肥硕的屁股走在前面,带着两人上了楼。 进了房间,只见房间内几只红烛高燃,竟然有小孩胳膊粗细。桌上香炉轻燃,散发出氤氲的香气,让人闻到神智一清,却又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孟浩、石峰缓缓坐了下来,没等多久,就有几位清倌儿带了乐器进了屋门。 随后便有小厮奉上了茶盘鲜果以及一些常见的零嘴儿。 屋内琴声渐起,二人也就喝起了酒。 不知喝了多久,孟浩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只听到一声‘吱呀’,房门被人推开了。孟浩抬眼望去,只见一道俏丽的身影,白衣若雪,如梦似幻。 正在奏乐的清倌儿抬眼看去,一齐叫道,“海棠姐。” 这位叫海棠的女子身披雪白罗裳长裙,一尘不染的样子。耳垂上坠着一枚细腻柔润、色泽纯净剔透的水滴形美玉,发髻云松,由一枝木钗斜插在上面,更添素雅、清纯。她的眉目如画,体态轻盈,却无烟视媚行的姿态。 她走到孟浩的桌前,转身对着清倌儿说道:“你们几位辛苦了,将那位爷带去别的房间,再留两个姑娘陪着。至于这里,就不用你们管了。” 那几位清倌儿先是送了乐器离开,其后返回,搀扶着石峰去了别的房间,只留下海棠与孟浩独处。 海棠转身关了门后,走到孟浩的身边轻轻坐下,拿起桌上倾倒的酒杯,倒满酒,举到孟浩眼前,幽幽问道:“孟大人,您有什么烦心事吗?” 孟浩嘴中咕哝了几声,却未曾说出话来。 海棠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孟浩。温柔如水地目光仿佛能够把孟浩淹没,那炙热的光芒仿佛能够灼伤皮肤。 良久,女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复又斟满,又是一饮而尽。 不知何时,桌上的蜡烛忽然发出一阵劈啪声,惊醒了半醉的两人。 只见烛光下的海棠隐约露出圆润的双肩,肌肤白里透红,美艳绝伦。 饶是一向沉稳方正的孟浩也是一阵口唇发干,喉结起伏不定,心跳如雷。 海棠扭头看着吞咽口水的孟浩,嫣然一笑,似一朵盛开待采的海棠花。 这一刻的孟浩,呼吸急促,男性气息瞬间激扬。 第二十七章-有女海棠 孟浩的嘴唇开始慢慢向海棠靠了过去,伸手贴上了她的脸颊。 四唇相接,海棠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迷.离,举起了双手,也不知道是想要抱住眼前的男人还是因为呼吸不过来而想要将对方推开,但晃了好几下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做,就那样举在了空中。 “能在离开临安之前遇到他,也是一种缘分,不如就把这清白身子给了他吧。日后,相隔千山万水,也许再也无缘相见了吧。” 不久之后,她的身体被孟浩推倒在了地上。 “蜡烛...蜡烛还没有熄灭...”嘴唇分开之后的数息时间里,意识稍稍清醒过来的海棠,略带慌张地说了这句话。 “不要吹蜡烛,这样...就很好。”孟浩含糊不清地说道。 海棠又羞又气,脸上的红晕又重了几分。 海棠按捺下羞涩,鼓起勇气说道:“那总要到床上吧...地上..地上有些凉...” 两人磕磕绊绊来到床边,缓缓地倒在了床上。 渐渐地,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扔出了账外...... 春意弥漫室内,缭绕不绝。 没有喜字,没有鸳鸯绣被,在红烛的光芒里,两道人影连成了一道。 夜已深,孟浩酣然入梦。 海棠静静地躺在床上,眼角隐约有泪光浮动,思绪纷飞:“今日过后,他会怎么想我?他会觉得我是一个不知洁身自好、淫.荡的女人吧?他又会怎么做?只当是春风一度,还是会那纳我为妾,给我一个名分? 只是听说,他很爱自己的娘子,恐怕不会为了我这个青楼女子,惹得家庭不睦吧。 那我呢?我又是什么时候喜开始欢他的呢? 有好多年了吧。 或许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他了。那时候的他还不像现在这般稳住,还有些轻浮。 那一年,我十六岁。如今啊,已然二十又四了。整整八年啊。 我这一生,能有几个八年啊。” 月光渐渐消散,黑暗慢慢退去。天际泛白的时候,海棠才进入了梦乡。 ...... 当孟浩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觉臂弯里躺着个女人。孟浩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是在家里。 他恶作剧般伸手摸了摸身旁女人的臀部,入手之后非是想象中的圆润,而是略带青涩的质感。 孟浩瞬间惊醒。 侧头看去,一个不甚眼熟的女子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青丝如瀑。洁白的额头下,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 孟浩有些恍惚,入眼的女子好似在哪里见过,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只见那女子的睫毛一颤一颤,一副就要醒来的模样。 孟浩怔住,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恍惚间,那女子已经睁开了眼睛,美丽的眸中流光溢彩。 “你醒了?”那女子虽是有些娇羞,却先开口问道。“要妾身伺候您更衣吗?” 孟浩只是木然点头。 那女子就要侧身坐起,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嘤咛一声,蹙起了娥眉。 孟浩放从愣神中清醒过来,慌忙中拿起地上的衣服就往自己的身上套。 女子似乎被孟浩的一番手忙脚乱逗笑了,嘴角微微翘起,“你等我一会儿吧。等妾身穿好衣服,就帮你。” 只见那女子走下床,将完美的身姿暴露在空气之中。捡起自己的衣服,缓缓穿了起来。只是罗裙有些许破损、凌乱,好不难穿。 等女子将衣服勉强穿好之后,就伺候孟浩穿起了衣服。 孟浩有些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那女子笑了笑,“你在家里也是自己穿的吗?如果不是的话,就让我来帮你吧。” 孟浩不再言语,只是木然站立。 孟浩为了避免尴尬,只好四处打量了一番,无意间看到床上有一朵梅花状的印记,怔怔得看着。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孟浩终是衣衫整齐。 “你是...”孟浩有些迟疑,轻声问道。 “我叫海棠,天香院的。”海棠淡淡说道。 “你还是处.子之身?”孟浩直直地盯着床上那滩血迹,继续追问。 海棠顺着孟浩的视线,看到床上的印记。心酸地笑了笑,“难道孟大人以为所有的青楼女子都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吗?” 孟浩无言以对,闭口不言。 “呵呵,请孟大人早点回家吧,省得家中娘子担心。”海棠一副赶客的模样。 “你是如何知晓我的?” “孟大人身为临安县知县大人,整个临安城有谁不知,又有谁不晓?” “那姑娘想怎样?” “我想怎样?”海棠冷冷一笑,“我不准备怎样,就当是被狗咬了,就当是我看人不清,就当我是自甘下.贱...够了吗?” 海棠白净的脸上淌下了两条小溪,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孟浩有些无助,站立不安。 海棠哭了一会儿,掏出手绢,擦干了眼泪,“你走吧。妾身只是风尘女子。传扬出去怕是会毁了孟大人的声誉,趁着现在众人都还未醒,你快些走吧。” “那你呢?” “无需大人操心。” 孟浩站定,施了一礼,犹豫了片刻便转身走了。 海棠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背影,慢慢消失在门框间。 孟浩下了楼,已有小厮等候,看到孟浩说道:“这位爷,您的同伴一早就离开了。他让我转告您,有空再会。” 孟浩点头,表示知晓。会账之后,孟浩便离开了天香院。 徒步回家。 楼上的一个房间,忽然推开了,露出了一道身影,人影只是痴痴地望着街上的那缕身影渐行渐远。 直到那道人影消失了很久以后,女子才起身关了窗,只是静静地坐着床上。 不知何时,屋子了进了个女人。 只见这女人四十来岁光景,打扮得一副端庄淑雅的样子。 海棠对着来人福了福,“杨妈妈,您来有什么事儿吗?” “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想问问你,你真的要走吗?”这位杨妈妈缓缓问道。 “是啊,真的是要走了。”海棠有些冷淡。 “不再等等吗?等个相中你的人,做个少奶奶不好吗?”杨妈妈劝说海棠留下。 “少奶奶有什么好的?说不定哪天就被正室扫地出门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活呢。”海棠很是坚定。 “那你有想过以后没有?辛辛苦苦攒的钱全用来赎身,以后怎么过日子?在这天香院里,好歹还能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出去了可就要靠你自己了,你一个弱女子在这个世上没个依靠,又能撑到什么时候?我见过太多的女子,耗尽了最好的年华之后又回到了这里,这又是何苦呢?”杨妈妈苦口婆心。 “就算是清贫日子,海棠也要过下去。”海棠毫不动摇。 “若是有哪位公子哥或者老爷给你赎子身,我半句话都不说,还送你嫁妆,你现在这样就是自己找苦头吃。”杨妈妈的声调提高了好多,不再是平常那副端庄模样。 见到海棠还是不为所动,杨妈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没良心的东西!白眼狼...” 海棠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您要这么说,海棠也就认了。” “你这是犯贱。” “我犯我自己的贱!赎身的钱不够还是怎么的!”海棠终于有了火气。 “没有天香院,你想要有钱?钱是怎么来的?” “您就这么想让我在这里接着做,接着帮你赚钱!你就是想要我一辈子都走不掉?” “你放屁!我杨丽娘这辈子遇到了多少姑娘?放走了多少姑娘?送出去多少嫁妆?你若是找到好的归宿,我又怎么会不让你走?可是你呢?前途渺茫,根本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要么穷困潦倒饿死街头,要么再入了这楼子,又何必呢?” “我只是想要自由,即便将来是死了,也是自由的身子。不用被困在这里,或者是被别人困在哪里。” “那你昨晚留在这房间里干嘛?你不是不喜欢被人困着吗?既然不想,你又何必奉上自己的身子?” “我!愿!意!” “我看你是犯.贱。” “我就是犯贱...”海棠的泪瞬间落了下来。 杨妈妈有些不忍,却又强忍同情,“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你在这里好吃好喝的,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嫁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你又不通世事,以后拿什么过活?你真是让猪油蒙了心了......” 海棠梨花带雨,哽咽说道:“我也许真的是让猪油蒙了心了,蒙了心我才要这样子的吧......”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来这天香院多少年了?我可曾对你不好?你见的人都是你想见的,你认识的都是你想认识的,我由着你的性子,也没有逼迫你去接客。现在你猪油蒙了心了,你要往绝路上走......” “也许不是绝路呢?也许一切都会好呢?” “那你的好姐妹呢?云儿呢?你就管她了吗?你在的时候还能照拂她,你走了呢?”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云儿我是管不了了,只能默默地给她祈福了。” “好好好,我不再说你了,你自己自生自灭吧。将来哪天有你哭的时候。”杨妈妈气急,转身就走。 海棠一人静静地坐着,泪流满面。 第二十八章-愿君安好 孟浩回到府中以后,孟夫人并未追问昨晚他未归家的事情,只是温和地问道:“老爷,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点东西给你吃?” “先不必忙,我有话跟你说。” 孟浩自觉对不住夫人,犹豫了片刻,终是准备向夫人道出实情。 “什么事?老爷请说。”孟夫人只是点头。 “我昨夜去了天香院。”孟浩顿了顿,继续说道:“醉酒之后,与一个姑娘......” 孟夫人径直问道:“清倌人还是红倌人?” 孟浩踌躇片刻,低声说道:“早上起来的时候,那姑娘身下有落红......” “那这件事就很好办了,如果那姑娘之前真的是个清倌人,老爷就将其纳妾,给人家姑娘一个名分。如果,只是个骗局,想要诈些银子,那就施些银子,打发了事。”孟夫人很快就有了决断。 “不若就给那姑娘些许银子也就罢了,至于纳妾,还是算了吧。”孟浩有些抗拒。 “怎么?老爷这么看重孟氏声誉吗?” 孟浩只是呐呐,不肯回答。 “也罢,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先使人去天香院打听打听吧。” “海棠。” 孟夫人得到答案后,把孟浩一人晾在那里,自去安排了。 申时前后,孟府的仆人前往天香院打探海棠,却只得到了人去楼空的消息。 仆人前来复命,“夫人,小的去了天香院,找了那院里的妈妈,想要打听海棠姑娘的事情,却被那位杨妈妈告知,海棠姑娘已经离开了。” 孟夫人一脸疑惑,“离开了?去了哪里?” “那位杨妈妈说海棠姑娘已经离开天香院,离开临安城了。”仆人平静回道。 “这怎么可能?今天早上不是还在吗?怎么就走了?会不会是那里的人骗了你?”孟府审视着仆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仆人恭敬说道:“夫人,那位杨妈妈说,海棠姑娘早些日子已经攒足了赎身的银子,只是为了等一个人。听说昨天夜里已经等到了那个人,也就在中午时分收拾行囊离开了。” 孟夫人顿了顿,“那天香院的人还说了什么?” “再也没说什么了。” 孟夫人摆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 仆人告退。 孟夫人有些坐立不安,想了一阵子后,径直去找了孟浩。 孟夫人一见到孟浩,就立刻问道:“老爷,你与那海棠姑娘可是旧识?” “此话从何说起?”孟浩一脸困惑。 “你仔细想一想,你是否认识她!”孟夫人很是认真。 “唔...我想一下...”孟浩皱着眉头认真回想,“我不一定认识她,但我之前应该见过她。因为...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看她有些面熟。” “那或许天香院的人说的没错,那位海棠姑娘是在等一个人。”孟夫人分析道。 “等谁?”孟浩一脸无辜。 “等你啊,老爷。”孟夫人一声长叹,有些怜悯地说道:“她早就攒足了赎身的银子,却迟迟不肯离开,只为了见他的心上人。直到昨夜,她在那里见到了你,也就了却了心愿。所以才在今天离开了临安县。” “怎么可能啊,我又不认识她。”孟浩辩驳。 “老爷啊,你可能不认识她,但是她会认识你啊。”孟夫人有些可怜海棠。 “那也不用委身与我......” “好了,不用再在这里猜测了。明日我们请那位天香院的妈妈一起喝个茶,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孟夫人决定了解事情的真相。 “既然海棠姑娘已经走了,又何必深究呢?”孟浩颇为不解。 “你们男人啊,最是薄情寡性。” 孟夫人扔下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转身离去了。独留孟浩一人皱眉反思。 翌日,午后不久,孟夫人就派了仆人前去天香院邀请管事杨妈妈茶楼叙话。 仆人回报:“夫人,那位管事杨妈妈同意了,约在未时二刻,青莲阁。” “好。” 午时过后,孟夫人叫上孟浩、带了小厮丫鬟,一起前往茶楼青莲阁。 到了地方,孟府一众人先是被跑堂的请到了雅间,随后便上了茶,各自坐下。丫鬟小环自是待在屋里伺候着,小厮则下了楼,在茶楼门口候着客人。 不一会儿,客人来了,小厮连忙请到雅间。 孟夫人与杨妈妈见礼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请问杨管事,那位海棠姑娘当真是走了?” 杨妈妈一副端庄秀丽的样子,“自然是走了,难不成我还骗你们吗?” 孟夫人干咳两声,尴尬地笑了笑,“那倒不至于。只是我们想了解一下海棠姑娘的事情。” 杨妈妈撇了撇嘴,“既然人已经走了,有什么好问的?” 孟夫人温言说道:“话虽如此,但若是日后有缘再见了呢?劳烦杨管事透漏一二。” 杨妈妈踌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我就把我知道的简单说一说吧。” 杨妈妈想了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海棠啊,她是天香院这些年最受欢迎的姑娘之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唱腔舞蹈也是步步领先众人。只是啊,她一直心性淡薄、性情清冷,所以从来都不是最红的那个。她不愿意给那些老爷做小,也不愿意做那些公子哥的外室,这些我都顺着她,也没逼着她接客,所以在这临安城的名气不算顶尖。直到前些日子,她攒足了银子,就与我商量赎身的事情,我也就答应她了。她之所以一直不走,就是为了等她喜欢的人。至于她喜欢谁,我也就不多说了。 她银子攒够之后,就不在与那些恩客保持来往,也不去参加什么诗词文会之类的聚会,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这楼里的生活无非是迎来送往,她消失了十天半个月的,也就慢慢淡出了这一片世界,只是接下了教人琴曲的工作,算是赚些生活花销。这道前夜,她见到了他想见的人,也就圆了心愿,离开了。” 孟夫人追问:“杨管事,那你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吗?” “以前听海棠说过一些家里的事情,海棠的祖籍是在庐州,以前她家里也是做过官的,算是书香门第,小时候也读过书,学了些诗词歌赋。只是后来她父亲在朝堂上出了一些事情,也就被罢官流放了,女眷都被充为官奴了。几经流离,最后进了天香院。”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将海棠的身世展露出来。孟夫人想了想,轻声道:“那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嘛?” 杨妈妈摇了摇头:“家里应该是没什么人了,她家男丁俱被流放塞外,女眷也尽是入籍为奴,如今已时隔多年,怎么可能还联系得到呢?” 一直未开口的孟浩忽然接了话:“你可知她父亲出的什么事情吗?在哪一年出的事?” 杨妈妈想了想,摇头说道:“具体什么事情海棠没说,时间应该是新皇登基后不久。” 听到这个答案,孟浩夫妇对视了一眼。 孟夫人继续问道;“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杨妈妈再次摇头:“不知道啊,我一直劝她留下,只是她太犟了,非走不可,也没说是要去哪里。” 孟夫人试探问道:“她会不会是回了老家庐州?会不会老家还有什么亲戚?” 杨妈妈摆了摆手:“应该不会的。” 孟夫人继续试探:“那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临安县呢?” “或许只是伤心了吧。”杨妈妈幽幽长叹,瞥了一眼孟浩。 杨妈妈的这一举动让孟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明白,肯定是丈夫孟浩说了什么伤害了海棠的话,才导致海棠离开的。 杨妈妈说到这里,也就不再说了,只是奉上了一封书信,还有一个香囊。似提醒般说道:“这是她留给孟大人的东西。我知道孟大人迟早会找来的,所以今日也就当面给了你吧。” 孟浩伸手接过。只见信封上并未写着收信人的名字,当即拆开了书信,信上说: 书呈孟先生: 见字如晤。 忆当年初相见,你一袭蓝衫,意气风发。妾身再难相忘,情丝深系。 比来已隔多年,然思君之念未尝稍离臆间,及至今日,犹难忘怀。 昔亦曾与君同在一屋,今却有无数围墙隔断,虽有心,却无力。 唯有明月寄相思。 今能得见,实是上天给予的恩赐,妾身唯有委身于君,如此便心满意足。 执笔之时,妾身已收好行囊。 愿君日后遇水有桥,逢山有路,日日夜夜安康快乐。 愿君善自珍重。是嘱。 太平元年八月十二日,海棠谨书。 孟浩读完信后,用手紧紧地捏着信纸以及香囊。 杨妈妈看孟浩已经读完书信,作势要走。刚起身,便拍了一下脑门,说道:“我差点忘了,还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一下。” 孟夫人点头,“说吧,杨管事。” 杨妈妈缓缓说道:“海棠有个情同姐妹的丫鬟云儿,如今还在天香院呢,如果你们想要给云儿赎身的话,尽早点来;当然了,如果没有想法的话,就当我多话了。” 杨妈妈说完,也不管孟浩夫妇的反应,扭着略显臃肿的身子出了门去。 孟浩收起信件,手里还捏着那个香囊。孟浩当着自家夫人的面也不好直接打开,只是轻轻地捏了捏,发现香囊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分量,打算回家之后再打开。 第二十九章-中秋月圆 天香院的管事杨妈妈走后,孟浩夫妇又坐了片刻,便也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孟夫人径去找了管家福伯,交代道:“福伯,明日你去天香院一趟,找那里的杨管事,就说孟府要给云儿姑娘赎身,不论赎金几何,都要把人带回来。” 福伯再次确认,“夫人,确定是不论赎金几何吗?” 孟夫人有些迟疑,想了一会儿:“额...最多在市价基础上上浮五成,多了就算了。” 福伯应声离去。 另一边,孟浩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手上还拿着那封信以及香囊,思绪良久,终是找了本书将书信夹在其中。只是手中的香囊有些不好处理,一直等到天色昏暗的时候,孟浩才鼓起勇气将香囊打开。 香囊上还残留着海棠的体香以及淡淡的胭脂气味儿,仿若佳人在旁。孟浩睹物思人,有些怔怔。发呆了良久,才轻轻打开了香囊,只见里面有一束青丝,一张便笺。 在这个年代,青丝,“青”通“情”,“丝”通“思”。一个姑娘送你一束青丝,其中包含了无限的情意。 孟浩对着青丝露出淡淡的苦涩笑容。随即打开便笺,上面只有四个字“愿君珍重”。字体纤细柔美,充斥着女儿家细腻的心思,孟浩捧着手中之物,痴痴地望向远方。 晚饭时间到了,孟浩没什么胃口,也就没去饭厅,孟夫人也很默契地没有派人来请。 两人一夜无话。 翌日,孟浩自书房醒来,望着不远处的桌上,那个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香囊。 他默默告诉自己,忘记那一夜,忘记那个女人,让自己收心。 短短的一息之间,数个思量,却像是天神设下的鸿沟,将两人隔成两个世界,那么远,那么久。 所幸的是,从此以后,再无相见。 而这一别,就是一辈子。 只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不管孟浩怎样轻描淡写曾经的那份记忆,那都是一段不愿提及的回忆。非是难以启齿,而是羞愧难当。 身为男儿,武断、怯懦,毫无担当;身为读书人,贪酒、少义,令人不齿。 愿世间少一些这样的男子。 ...... 午后,福伯去了天香院,不久之后便带回了一个小姑娘。 回了孟府,福伯带着名叫云儿的姑娘去拜见孟夫人。 孟夫人仔细端详着云儿,只见这姑娘长得甚是白净,圆圆的脸蛋上有着两个小酒窝,虽说不上十分漂亮,但也很是温婉清秀。 审视结束,孟夫人淡淡问道:“云儿,你今年多大了?” 云儿福了一福,“回禀夫人,云儿今年十七岁了。” 孟夫人有些好奇,“你与海棠姑娘的年纪差了不少吧?你跟她2是如何认识的?” 云儿轻轻说道:“云儿是建康府江宁县人士,前些年家里遭了灾,父母兄弟都不在了,云儿也就被舅父卖到了杭州府。先是在一个员外家做个小丫头,日子还算过的好,每日能吃饱穿暖。只是好景不长,那户人家犯了事,云儿也就被转卖到了天香院。后来被海棠姐相中,做了姐姐的使唤丫头。” 孟夫人感慨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今后就在府里好好做事吧。” “谢谢夫人收留。”云儿忙不迭地行礼谢恩。 随后,小环带了云儿去了后院,给她讲些家里的规矩。 两个丫鬟走后,孟夫人抬眼看了下福伯,问道:“福伯,你到了那里,可有被为难?” 福伯摇了摇头,“不曾为难,那杨管事只是要求以市价赎回云儿姑娘。” “唔...可曾有什么话说?”孟夫人点头。 “那位杨管事似是有话要说,最后却未曾说出口。” “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孟夫人有了决断。 福伯称是,然后就退下了。 ...... 夜里,孟夫人派人去书房请孟浩一起吃晚饭。 吃罢晚饭,孟夫人屏退仆人,意味深长地问道:“老爷,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孟浩只是轻声应道:“没什么要说的。” 孟夫人只是瞪着他,也不说话。 夜里,孟浩依旧睡在了书房。 对于家里略显尴尬的氛围以及多了一个丫鬟的事实,孟然有些疑惑,却也不曾向父母问及,只是在临睡之前向自己的丫鬟小莲发问,“小莲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天父亲和母亲有问题?我总觉得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俩怪怪的,和平时不太一样。而且,今天家里忽然多了一个丫鬟,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事情。小莲姐,你说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小莲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告诉孟然自己所听到的真相,只是安慰道:“少爷,你是不是读书读累了?我觉得很正常啊,没有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 “是吗?”孟然歪着头看向小莲。 小莲点了点头。 孟然也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灯烛已息,鼾声渐起。 午夜里,风吹有形,月照无痕,稀疏树影,当破长街。 月更圆。 ...... 中秋佳节,转瞬即至。 中秋节始于秦朝中期,盛行于陈朝,至今已成为与春节齐名的传统节日之一。 中秋节自古便有祭月、赏月、拜月、吃月饼、赏桂花、饮桂花酒等习俗,流传至今,经久不息。中秋节以月之圆兆人之团圆,为寄托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之情,祈盼丰收、幸福,成为丰富多彩、弥足珍贵的佳节。 这一日,天下百姓都在忙活。家家户户忙着做月饼、酥饼,有钱的人家还会蒸上肥美的螃蟹。 未时过后,孟府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夜幕降临,明月当空了。 只是这时,孟府的门被人粗暴地敲开了,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差役,领头的人正是本县的县尉钟会。 下人急忙去报。 当孟浩从后院赶到前厅的时候,这伙儿人也已经闯进了前厅。 即便是如孟浩般修养颇深,也不禁勃然大怒,呵斥道:“钟县尉,私闯民宅所为何事?” 只见那钟会一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模样,抱着胳膊冷笑道:“孟浩,你的事发了,跟我去一趟衙门。” 孟浩横眉,“我所犯何事?可有文书?” “有,怎么会没有呢。”钟会一副猫戏老鼠的样子,自怀中掏出了一卷文书,扔到了地上,戏谑道:“孟大人,仔细瞧瞧吧。” 孟浩捡起文书,只见上面写着: “今有杭州府临安县人孟浩,任临安知县,在任期间冒犯皇帝威严,质疑朝政方略,实乃大罪。 念其为官期间,勤勉有加,虽有过错,只施以小惩。 罢其官职,判监禁三月。 即刻执行。” 文书上面赫然盖着州府衙门的大印。 孟浩为官十数载,虽是有些迂,却深谙其中的门道。见到文书上写的只是冒犯皇帝、质疑朝政后,也就心底如明镜般敞亮。他明白,定然是知府大人出面替自己挡了部分罪状,不然肯定不会是如此轻微的责罚。至于三个月的监禁,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孟浩对着县尉钟会拱了拱手,“钟县尉,文书我已看过,且待我与家人交代一二,再跟你走,可好?” 钟会犹豫了一下,挥手道:“快点吧。大家伙儿都等着回家过节呢。” 孟浩留下管家福伯陪着众差役,自己则去了后堂与孟夫人交代事情。 后堂中,孟夫人一脸焦急地走来走去。 “夫人莫要担心。”孟浩安慰孟夫人,“州府衙门的文书我看了,也只是罢官去职,然后监禁三个月。” “什么?监禁三个月?你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那地牢阴暗潮湿的环境?”孟夫人慌张的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些哭腔了。 “无妨,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若是不跟着他们去,只怕要受更大的苦头了。”孟浩伸手摸了摸孟夫人的脸颊,“乖乖在家,照看好孩子,我很快就回来了。” 孟夫人的泪水顿时就布满双颊,滴落在胸口上、地面上。 孟夫人哭了一阵子,也就止住了泪水,忙不停地给孟浩收拾衣物被褥以及要用到的一些日常用品。 孟浩只是静静地站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那道忙碌的身影,有爱意、有愧疚、还有一丝后悔。 前厅的差役有些等不及了,开始大吵大闹、大吼大叫起来。即便是在后堂,也能听到阵阵的吵杂声。 孟浩只得匆匆赶往前厅,好言相劝。 即便再如何磨蹭,该走的也总是要走。孟夫人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孟浩被众差役带走,看着他走出前院,跨出大门槛。 孟夫人的泪水如七月的雨,挥洒不停。孟浩回头的时候,看到她的手里还拿着他最喜欢的那双靴子。 ...... 这一夜,整个神州大.陆都是金凤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富贵人家则登高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虽陋巷贫篓之人,解农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此夜天街卖买,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婆于市,至烧不绝。 各式人家均是摆设香案拜月、祭祀,其后家人团聚,一起赏月,饮酒作乐,分食月饼、酥饼以及各种时兴果蔬。 唯有孟府,凄凄惨惨。 第三十章-夜半闲话 孟府众人潦草吃过晚饭后,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 孟夫人顶着红肿的眼眶,把神情沮丧的孟然叫到了卧房。 待孟然坐好,孟夫人才开口,“然儿,原本有些事情我和你父亲并不准备告诉你,只是到了如今,不得不告诉你了。你今天并未亲眼看到,但应该也已经听说了,你父亲被他昔日的同僚带去了衙门,你将在三个月内见不到你父亲。至于原因,我就不告诉你了。” 孟浩瘪了瘪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最后勉强开口说道:“娘亲,不管有什么事,您都要告诉我,我已经长大了。” 孟夫人温柔地看着儿子孟然,过了半晌儿,才缓缓开口:“罢了,与其你在心里猜测,不如就告诉你好了。你父亲在衙门里出了一些事情,被罢官去职,另外监禁三个月。” 孟然追问:“父亲犯了什么事?” “你父亲当着同僚的面儿发了牢骚,说了一些对皇帝不敬的话,也说了一些质疑朝堂诸位大人的话语,此为其一。其二啊,就是你父亲在衙门里与人争权,此次有了把柄在别人手中,自然是被人检举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惩戒。”孟夫人叹了口气,终是把实情告诉了儿子。 “那父亲为什么发牢骚呢?”孟然不解。 “你父亲啊,只是为了这江南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孟夫人抚摸着儿子的头,轻轻说道。 “我以前就听先生说话,如今这皇帝还算勤政,就是有些任人唯亲,所以下面的官员良莠不齐,导致这民生日益维艰,百姓生活困顿......” 孟然还待再说,就被孟夫人喝止住了,“然儿,休要胡言乱语,莫要学你父亲,最后落得个身陷囹圄。” 孟然撇了撇嘴,还待再说。却被孟夫人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你父亲没错。但是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做;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可以说。” “那难道看着他们做错也不能说吗?先生说......” “闭嘴。”孟夫人终是被儿子气的火冒三丈,大声呵斥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懂什么?就为了这一句话,需要被关三个月,值得吗?你同情天下人,那你同情过自己的家人吗?你以为自己正义,你以为自己伟大,可你有想过家里的亲人吗?不过是图一时爽快、自私自利的懦夫。” 孟夫人似乎把近日来对丈夫的不满统统发泄了出来。孟然被母亲的怒火吓得不敢言语,只是低着头。 发泄过后,孟夫人十分劳累的样子,只是摆摆手,“你去休息吧。若是日后再说出那般的混账话,小心你的手心和屁股,到时候可别怪为娘心狠。” 孟然一脸害怕的样子,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回到自己卧房的孟然,还是一脸的后怕。 小莲看着脸色发白的孟然,问候道:“少爷,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孟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我只是被我娘骂了一顿。” “啊?”小莲一脸难以置信,“少爷,无缘无故的,夫人为何会骂你?” “还无缘无故?下午的事情你不知道吗?”孟然质问小莲。 “少爷,下午什么事啊?我不知道。”小莲连忙否认。 “哼哼,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孟然有些生气。 小莲极力否认,“我真的不知道啊,您下午睡着了,我在房间里陪着您,哪里也没去,怎么可能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好吧,算你过了。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孟然直勾勾地看着小莲的眼睛。 小莲扭脸想要躲闪孟然的直视,却被虎着脸的孟然伸手掰正。小莲看孟然已经生气了,只好轻轻点头,“有一件事瞒着你。但是,跟今天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孟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什么事?” “就是少爷你问我的,有没有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太好。其实是有的,老爷和夫人在闹别扭。”小莲弱弱地回道。 “不可能,我就没见过我爹娘闹矛盾,他们怎么会闹别扭?”孟然一脸不信。 “真的,我不骗你,是因为......”小莲很是纠结,纠结自己要不要说给孟然听。毕竟那件事情牵扯到主人和主母,一旦被别人知道,会说她一个下人不守本分、制造谣言,轻则会被孟府处罚,重的话,可能会被打死,到时候,就算是官府也不会说什么的。 孟然看着发呆的小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一举动,吓得小莲惊慌失措,“少爷,你还是不要问了,这件事情跟你也没有关系,知不知道都没所谓的。” 孟然忽然笑了,“你这样我就更想知道了。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我娘。” 小莲吓得打了个寒颤,央求着孟然,“少爷,我说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然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孟然转了转眼珠,沉思了一下,“你说吧,什么条件?”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夫人。” “好,我答应你。开始说吧。” “你真的答应我,不跟别人说啊。”小莲再三确认。 孟然有些不耐烦了,“你倒是说呀!” 小莲怯怯地看着孟然,“那我说了。我听他们说,前几天下午,老爷在书房喝醉酒之后,第二天竟然从外面回来了。” “外面?哪个外面?”孟然有些头大。 “就是...就是外面啊!” “唔...小莲姐,你的意思是父亲喝多了却出了门?一夜未归?”孟然一脸好奇的问道。 “好像是这样。”小莲点点头。 “可是我爹很少晚上出门的啊,更别提夜不归宿了。”孟然狐疑地看着小莲,“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小莲的脸有些张红,终是支吾着说出了口:“听他们说,那天晚上老爷去了天香院。” “天香院?什么地方?酒馆吗?”孟然一脸天真。 小莲的脸更加通红,“是...是青楼。” “青楼,是先生说的跟别人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地方吗?”孟然对于这些事情,单纯得好似一个白痴。 “算是吧。” “什么是算是吧?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小莲见再也躲不过去了,就咬着牙说道:“就是你们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男人寻欢作乐?” 孟然把这句话在嘴里念叨了几遍,忽然他的脸就像木炭一样红,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吓得小莲一哆嗦。 “怎么可能?我爹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孟然的声音又尖又细,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直落。 小莲拼命地去捂孟然的嘴巴,“少爷,您不是答应我不给别人说嘛。您怎么这么大声吆喝啊。要是被夫人或者管家知道了,会把我打死的。” “呜呜呜...” 憋红了脸的孟然示意小莲松手。 小莲一脸讪讪地松开了捂着孟然的手,刚松开手,孟然就一把捏住小莲的脸蛋,厉声问道:“你是要捂死我啊,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说着还用力地捏了一下小莲的脸,那张圆圆的脸蛋在手指的摧残下,有些变形。 等孟然的气息喘匀之后,孟然松开了手,只是小莲的脸上留下了红红的印记。 看着自己在那白净的脸色留下的红色印记,孟然有些羞愧,继而难过,“小莲姐,对不起,我不敢那么用力捏你的,是我不好。” 小莲一副很是理解的样子,“没事的,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用力捂少爷你的嘴的,是我不好。” 也许少年之间,唯有这一点是最好的,气来得快,翻脸也翻得足够快,但是和好的速度也很快。 不大一会儿,两人就又是有说有笑,亲如一人了。 孟然想着刚才未完成的话题,继续问道:“那我娘知道了吗?” 小莲一脸佩服地说道:“夫人自然是知道了,不过夫人并不像别人家的夫人那样,大吵大闹。之前听别人说,有个知府大人喜欢一个青楼女子,经常去纠缠那女子,但偏生知府大人的夫人以为是那青楼女子勾引自己的夫君,就带着一群家仆打了过去,将那女子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差点被打死在街上呢,后来养好伤后就不知所踪了......” 孟然伸手敲了一下小莲的额头,“小莲姐,你跑题了。不过这个女子倒是挺可怜的。” “唔...”小莲捂着额头,“然后就没有了啊。” “啊?那新来的丫鬟是怎么回事啊?”孟然打算问到底。 “听说是老爷...咳咳...的一个丫鬟。”小莲支支吾吾的。 “啊?不会吧?”孟然一脸不可置信,“把丫鬟买来了?那那个女人呢?” 小莲挠了挠头,表示自己也很难理解:“听说那女子离开临安县了。” “啊?怎么可能?”孟然表示今晚听到的神奇事情太多了。 “听他们说,那女子当天中午走的,并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信物。”小莲虽然听到别人是这么讲的,但内心深处仍然难以相信。 孟然有些震惊,也有些好奇,更多的是难以理解。诸多的情绪施加在他的心上,使得他暂时忘记父亲被带走的事实。 第三十一章-秋去冬来 两个小儿女在八卦话题里聊到了很晚,以致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才缓缓起床。 孟然在小莲的帮助下,穿戴好衣物,然后洗漱。 洗漱完,孟然习惯性地去寻找父母,准备早晨的问安。刚踏出院门的时候,忽然想起父亲昨日被县衙的差役带走了。 那迟到的泪水,在孟然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转,终是缓缓地滑落,大滴大滴地掉落在衣服上、地面的青石板上。 从轻轻地啜泣,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 孟然就那样手扒着景墙,肩膀不住地抖动,一副无依靠的模样,让人为之心痛。 响亮的哭声穿透了整座宅院。 孟夫人闻讯而来,看到儿子扶墙大哭,身后站着手足无措的丫鬟小莲。 孟夫人一把将儿子拉进了怀里,不住地问道:“然儿,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娘,娘替你出气。” 孟然抽抽噎噎地回答:“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我只是想爹了...” 说完又是一阵哭号。 孟夫人轻轻拍打孟然的后背,不住地安抚:“乖儿子。你爹很快就回来了。要是你爹回来了,看到你这幅模样,一定会生气的。你记得你爹经常跟你说什么吗?” “记...记得...” “那他说什么了?” “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就对了,我的儿子可是小小男子汉呢,怎么可以轻易掉眼泪呢...” 孟夫人说完,把孟然扶住站好,掏出怀里的手绢,轻轻地揩拭着孟然脸上的泪水以及鼻涕。 擦完以后,孟夫人把手绢在孟然面前晃了晃,“臭小子,看看这上面都是什么?全是你的鼻涕,快把人恶心死了...” 孟然一下子就破涕为笑了,鼻孔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孟夫人看到儿子的鼻涕泡,‘噗嗤’一声便笑了。 笑声停止,孟夫人和煦地看着孟然:“怎么今天起这么晚啊?不知道肚子饿吗?” “饿了。”孟然揉了揉肚子,“昨天晚上睡得有点晚,所以就起晚了。” “走吧,娘带你去吃饭。”孟夫人仔细擦干净儿子的脸,随后牵着他的的手前往饭厅,“是看了什么有趣的书吗?” 孟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莲,随即说道:“恩,看了一本有趣的闲书,有些忘记时间。” 孟夫人用责怪的眼神扫了小莲一眼,说了一句,“小莲,以后啊,晚上记得催促然儿睡觉,他这个孩子,只知道看书,记得提醒他,别熬坏了眼睛。” “是,夫人。”走在后面的小莲恭敬地答道。 孟然则是趁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回头对着小莲傻笑了一下。 孟夫人陪着孟然吃过了早饭,随后便打发孟然去西院玩耍。 孟然离开以后,孟夫人脸上的温和笑意逐渐散去,换上了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小环,去看看福伯有没有把马车安排好,另外去把厨房准备的饭菜带上。”孟夫人吩咐道。 小环点头下去了。 不一会儿,小环带了食盒前来复命,“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门口等着。” “好,去喊上春生。” ...... 当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县衙大牢的时候,孟然正在跟小莲在西院的院子里打闹。 两人追逐着如蝴蝶般飞舞的落叶,如两个快乐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早已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 马车车厢里的孟夫人,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动。他会平安无事的,他会笑着向自己问好,他会问自己昨夜睡得可好。孟夫人的心脏似乎随着这些想法快速跳动起来,砰砰地撞击着胸膛,把她僵硬的身体扯得生疼。她的体力似乎在凝视中耗尽,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过了一会儿,但孟夫人感觉像是过去了很久,马车外的寒意开始侵入她的身体,慢慢地钻进她的骨头缝儿里。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精神开始恍惚,继而头晕目眩。 孟夫人挣扎着换了个坐姿,浑身一阵酸痛,她不由得发出一声**。 小环一脸担忧地看着孟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唔...我没事,就是忽然有些头晕。”孟夫人有气无力。 “那要不要先去仁寿堂给您看看?” “不必了,先去看看老爷吧。” “恩。” 对话结束,孟夫人仍是没有挪开目光,就那样定定地坐着。 马车忽然停了,车厢外有人声传来,是车夫在说话,“夫人,到了。” 孟夫人尽力支撑起颤抖的身体,借助丫鬟小环的帮助,她终于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马车。她紧紧地抓着小环的手,又恐惧又害怕,连一丁点儿多余的力气都没有。 她站在车辕边上,只见眼前是一道黑森森的墙壁,墙壁正中央有个大大的“狱”字,字下面是一扇黑漆漆的铁门,门口两侧站着两个狱卒。 孟夫人带着仆人慢慢地走向那扇门。 离那堵墙尚有一丈距离的时候,其中的一个狱卒大声呵斥道:“什么人?活得不耐烦了?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 小厮春生快速移步上前,自衣袖中掏出了一串铜钱,快速地塞进那位狱卒的手中,低头讨好道:“这位官爷,麻烦行个方便,我们夫人想要探视一下我家老爷,劳烦给个方便。” 那狱卒掂了掂铜钱的分量,撂下了一句话,“等着,我进去问问我们头儿。” 说罢,那人就匆匆地走进了那扇门。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人又从门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壮汉。 那中年壮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孟夫人,对着春生嘿嘿一笑,“想要进去?好说。去跟你家夫人说,我要五两银子,给的话,现在就让你们进去,不给的话,就可以走了。” 春生无奈,只得回身告知孟夫人。 “小环,拿五两银子给春生,让他送与那人。”孟夫人淡淡说道。 小环自荷包里掏了一锭银子,递给了春生。 春生接过去,疾走几步,把银子给了那个中年壮汉。那厮竟然直接塞进嘴里,咬了几咬,“不错,不错。货真价实的银子。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不过,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春生连忙称好,随后招手,示意小环以及孟夫人可以进去了。 三人跟在那中年壮汉的身后,一步步走向那道铁门。 一走进那扇门,一股潮湿、腐坏的气味儿扑鼻而来,呛得孟夫人与小环连连咳嗽。 那中年壮汉轻轻哼了一声,“不愧是富贵人家出身的,真是矫情。”说罢,中年壮汉只是大步地朝前走着,不管身后三人是否跟得上。 昏暗的通道里,三道踉跄的身影跟着那个高大的背影。 拐了两个弯,到了一处通道的尽头,那中年壮汉停下了脚步。随后那中年壮汉对着昏暗的角落喊了一句,“孟大人,你的家眷来看你了。” 只听到昏暗中有着悉悉索索的爬动声音,一道灰白的身影慢慢地贴近了木栅栏。 孟夫人痴痴地看着木栅栏后面的人。 那中年壮汉自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叮叮当当地开锁。 一声‘吱呀’的开门声,牢门被人推开了,孟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泪眼朦胧地跌跌撞撞穿过通道,一直走到丈夫的身前,用力地扑在他的身上,恸哭失声,似乎整个人都被这哭泣声压垮了。 她紧紧地抱着丈夫,泪流满面,哭声在整个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那中年壮汉与孟府的仆人,悄悄地退下了。 良久,孟夫人慢慢走出牢门,拿起小环放在地上的食盒,对着丈夫轻声说道:“老爷,你一定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食盒在地上一一摆开,有孟浩最爱吃的西湖醋鱼、红卤千层脆耳、咸几秋耳卤素鸡、捞汁秋葵配蛤蜊、腐皮黄鱼卷、油浸蟹黄蟹肉,还有一壶上好的花雕。 孟浩却迟迟未曾动筷。 “老爷,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和你的胃口?”孟夫人焦急的神情被掩藏在昏暗中。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孟浩的回应,“不是。只是昨晚睡得不好,现在还有些困顿,没什么胃口,等我再歇歇,就有了食欲。” 孟夫人也就不再催促,只是用手紧紧抓着丈夫的衣角。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在狱卒的吆喝声中,孟夫人一步一回头地离开那昏暗的监牢。 ...... 于是,之后的每天午时前后、申时左右,孟夫人都会来探视孟浩,每次都带着他喜欢吃的东西,还有一壶用来驱寒或者说是麻痹情绪的好酒。 她每天总是变着花样做菜,每天都有不同的口味,却一点不走味,不走样,让他总是以舌头思家,以舌头回家,回到他们幸福和睦的小家。 孟夫人每次来探视的时候总是穿戴讲究,脸上扑着薄薄的粉脂,虽然在黑漆漆的牢里,孟浩并不一定能够看得见。她比过去略微瘦了一点,身体把衣服包裹得越发严实。 他偶尔问到家里的情况,她总说一切都好。小厮怎样卖力干活,丫鬟怎样用心做事,儿子孟然如何用心读书。 孟夫人探视丈夫的食物,成了季节转换的表征。肥美的螃蟹、馋人的醉虾渐渐没了,随之而来的是东坡肉、椒盐猪油渣。 秋天已经慢慢过去了,呼啸的北风开始粉墨登场了。 第三十二章-季节轮转 昏暗的牢房里,孟浩蜷缩着身子,仔细聆听着墙壁外面传来的阵阵欢叫,不禁悲从中来。轻声吟道:“昔年八月十五夜,临轩赏月筵高客。今年八月十五夜,俯首贴耳闻炮竹。” “好...孟大人好兴致...”黑暗中传来一声喝彩。 随着脚步声渐近,县丞杜亮的身影慢慢浮现了出来,他依旧是那般的趾高气昂。只见他对着木栅栏轻蔑地笑了笑,随后问道:“孟大人,可还习惯啊?” 孟浩报以冷笑,“呵呵,不劳杜县丞费心,孟某一切安好。” 杜亮打了个哈哈,一副很是关心的样子,“一切都好吗?我只怕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会让你不舒服呢,特意来看看你。既然孟大人一切都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享清福了。” 说罢,杜亮并不顾及孟浩的反应,只是哼着不知名的的欢快小曲儿消失在了昏暗的通道里。 孟浩愤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恨恨地骂道:“不过是个奸佞匹夫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无耻、龌龊......” 翻来覆去地骂了一会儿,孟浩也有些累了,就继续蜷缩在简陋的床铺一角,借此消减黑暗中的未知恐惧。 空气中散发着潮湿难闻的味道,黑暗中有不知名的动物发出啃噬东西的声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孟浩不安,也让他惶恐。 唯有不远处的墙壁上那盏不甚明亮的油灯,能让他略微安心。那缕光芒,似乎是孟浩的全部希望,也是他的全部寄托。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几何。 只记得有狱卒来过两趟,添了两次灯油。 孟浩一夜未眠。 ...... 翌日,孟浩刚进入睡眠状态,就有狱卒前来送饭,送了一碗黑乎乎的米饭。 孟浩扭头看了看,并未起身,任由那碗饭静静地躺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孟浩再次进入了梦乡。 随着一阵“踢踏踢踏”的声音,孟浩从浅薄的睡眠里醒了过来。 有狱卒喊道:“孟大人,你的家眷来看你了。” 孟浩自床铺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随后,牢门被人打开,有女人冲了进来,紧紧地抱着孟浩。 孟浩细细地感受着那柔软的身躯、温暖的怀抱以及熟悉的气味儿,却许久不曾开口。 他也想问候家里可好,他也想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很好,可他说不出口。 他任由来人抱着,任由来人大声哭泣,任由她的抚.摸安慰。 他只是无动于衷。 看着一一摆开的酒菜,那都是他曾经最喜欢吃的,而今却没什么胃口。 空空的胃部不断地反着酸水、膨胀,他只是想吐,他想把肚子里的脾肝心肺全部吐出来。 面对夫人的殷殷关切,他只得强行压制身体的剧烈反应,平静而又镇定地回道:“我没事,只是昨晚睡得不好。” 时间在沉闷中飞逝。 随着狱卒的吆喝,孟夫人起身离去。 他望着昏暗的空气里那双灼人的目光,无地自容,羞愧难耐。 待脚步声远了,再也遏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对着墙角大声呕吐。直到再也吐出来为止。 筋疲力尽的他,倒在床铺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腹中空空如也的孟浩终是从床铺上爬了起来,慢慢挪到酒菜摆放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吃饱后,拿起酒壶,对着嘴巴就是一顿猛灌。 吃饱喝足,酒意上头,自是睡觉的好时机。 不消片刻,昏暗的牢房里响起了阵阵鼾声。 ...... 当孟浩再次被人喊醒的时候,是在八月十六的傍晚时分,孟夫人为他送来了酒菜。此后,在昏暗不识岁月的牢笼里,每次的探视就是计算时间的唯一方式。两顿饭吃完,孟浩就要进入一段更长时间的黑暗,这就是夜晚。 有时候,狱卒会忘记给油灯添加灯油,待灯熄灭以后,孟浩就进入了真正的黑暗世界,一个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比平日里所谓的‘伸手不见五指’更加可怕,也更加让人恐惧。 黑暗里,仿佛有一道黑手摸在你的脸上、摸在你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柔软、清凉,让人汗毛直竖。 那些秋后的蚊子,爆发出雷鸣般的嘶吼,拼尽一切的力气在空中飞翔,叮咬着一切可以成为目标的肌肤。 黑暗中跑来跑去的老鼠,会在不经意间发出吱吱叫声,有时候会从牢房顶部掉落,砸在孟浩的身上。 在绝对的黑暗中,那些原本轻微细小的声音会被无限放大。 肠胃的蠕动声、血液的流动声,这些原本不会被人听到,而今却真真实实地响彻在孟浩的耳边。 慢慢地,孟浩觉得黑暗流进了自己的毛孔,顺着经脉、血管,遍布全身。 孟浩在牢房里吃了二十顿饭后,他的睡眠就有了问题。他再也不能像平常那样睡觉了,他不再有困意。 只有在喝醉之后,才能获得睡眠。 他开始酗酒,他要求孟夫人探视的时候送更多的酒。 ...... 天冷了,似乎说冷就冷了,前些日子明明还是暖阳明媚,一场风雪说来就来了,毫无预兆的,整个临安城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衣。 相对于外界的季节轮转、北风肆虐,昏暗的牢房里,孟浩依然是那般混沌模样。他仿佛是迷路了一样,在昏暗的狭小空间里不住地徘徊。即便是每日都有家人来看他,但他的内心里依旧长满了野草,充斥着他空荡、荒芜的心灵。 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往日的时光,那些曾经淡忘的事情又重新一件件地冒了出来,如雨后春笋,难以遏制。 他的眼前浮现出已经逝去的父母,他们的音容相貌,他们的慈祥关爱,他们的葬礼现场;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的年少模样,那时的少年春风得意,那时的少年意气风发,而今却困于囹圄。 这段时间,好似孟浩经历过最多最漫长的黑夜,与其说是很多个黑夜,不如说是一个,一个从未结束的黑夜。 ...... 酒越喝越多,酒量也越喝越好。到了最后,再多的酒也不能麻木他的神经,他彻底失去了睡眠。 至此时,他不但失去了睡眠,也失去了嗅觉。 他开始在封闭的牢笼里走动,没有方向、没有规律地走动。 这个时候,他已经被关押了两个多月。 离释放之期并不遥远了。 他开始出现幻觉,开始恍惚。 ...... 这一天的傍晚,孟夫人依旧带着饭菜来了牢房。昏暗的木栅栏后,茫然四走的那道身影,狠狠地击碎了她的坚强,她再也压抑不知内心的悲痛,大声嚎啕起来。这是孟浩被关押后,她哭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第一天探视他的时候。 哭声并没有撼动那道身影,他仿佛一道幽灵,只是遵循着死亡之前的记忆,无休止地走动。 孟夫人擦干眼泪,走到那具躯壳前,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抽了孟浩一个耳光。 响亮的声音穿透了四周的墙壁,也打破了那具躯壳的枷锁。 孟浩有些茫然,伸手捂着火辣辣的脸庞,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这个浑身颤抖的女子。 “敏儿?是你吗?”孟浩不确定地问道。 “老爷...”话未出口,孟夫人便痛哭不已。 “好了,不哭了...”孟浩轻轻地搂着夫人,轻声说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我睡不着觉,只是在黑暗里行走,一直走啊走...” 孟夫人轻轻拍打孟浩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很快就会好的,我们很快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恩。”孟浩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老爷...” “恩?” “再坚持一段时间吧,很快你就可以回家了。为了我和孩子,为了我们的家,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孟夫人仿佛是在哄骗一个孩子,用尽了温柔与期盼。 “好,我会的。” 这一日,距离三月之期还有十天。 ...... 为了避免再次进入梦魇,孟浩开始背诵许多年前学习的那些经义文章,开始在牢房里背诵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已经五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昏暗中,不时有“子曰”的声音传荡。 人有了期盼,日子就会好过。 虽然孟浩的睡眠依旧没有改善,但他已经不再恐慌黑暗,不再害怕漫长的时光。 在背诵经义之余,他开始创作诗句,字字琢磨,句句推敲,自是一番忙碌。有时候,一个字都要推敲好几个时辰,他读书识字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词句推敲所需花费的时间如此之大。他发觉自己剩下的时间有些不够自己推敲出完整的诗句,索性也就放弃这些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 他开始想念外面的世界,他想念炙热的阳光,想念清新的空气,想念蓝天白云,想念霏霏细雨,想念滂沱大雨,想念落叶枯草,想念大雪纷飞,他想念外面的一切。 他想念妻子,想她的温柔贤淑,想她的美丽温婉,想她的温暖怀抱;他想念儿子,想他的聪明伶俐,想他的谦逊好学,想他的乖巧听话。 他想念家,想家里的一切。 这些,都将很快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很期待。 第三十三章-年关将近 十一月十五日,孟府张灯结彩,等待主人孟浩的归来。 午时刚过半,孟夫人就携着一众家仆出了门,前往县衙大牢。 依旧是那堵黑森森的墙壁,那个“狱”字还是那么阴森可怖。 孟府一众人等缓缓走向那道铁门。 “来人止步。”有狱卒呵斥道。 福伯上前,不动声色地递给那狱卒一串铜钱,轻声说道:“我们是孟府的人,来接我家老爷。请问官爷,几时可以进去接人?” “孟府的?”那狱卒对着众人打量了一番,缓缓说道:“在这里等着吧,我去问问我们牢头儿。” 那狱卒对着另外一人使了个眼色,随即进了那道铁门。 狱卒进了铁门后,在幽暗的通道里走了十几息的功夫,到了一处宽敞的地方,只见那里摆了一张四方桌,桌子上摆了几个小菜,一坛烈酒。桌子两侧放了两条长凳,长凳上分别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壮汉,一个矮瘦的老头。墙壁四周挂着黑乎乎的各式刑具,不甚干净的样子。 那中年壮汉瞥了狱卒一眼,“小胡,来生意了?” 叫小胡的狱卒摇了摇头,“头儿,是孟府来人了,说是要接孟大人。” “哦?”那中年壮汉端了一碗酒,一饮而尽,溢出的酒水顺着胡须四散横流,“给了你多少钱?” 小胡打了个哈哈,随即自怀里掏出了那一串铜钱,放到了桌上,谄媚道:“头儿,那孟府的老头儿就给了我一串铜钱,现在全孝敬您了。” 那中年壮汉将酒碗随手扔到了桌上,轻哼了一声,“得了吧,你自己留着,省得背地里骂我扒皮。” 说完顿了一顿,复又开口:“小胡啊,孟大人的刑期到了吗?” 小胡挠了挠头,“孟大人是八月十五日未时末才送来的,按理说,这刑期还没有结束,需要再等等。” 那中年壮汉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说孟大人在任期间,可曾有过不法之事?可曾鱼肉百姓?可曾苛责下官?” 小胡不知道牢头儿为何这般问自己,只是呐呐不言。 “恩?问你呢!” 那中年壮汉半天未曾等到答案,自是开口催促。 “这...”小胡一脸为难,“头儿,这些话咱不该说啊。” “让你说你就说,怎地屁话这么多?皮痒痒了不是?”那中年壮汉呵斥道。 “是是是,那小的就说了。”小胡字斟句酌了一会儿,终是开口说道:“要说这孟大人,自是清廉正直,并不曾鱼肉百姓,也不曾苛责咱们。只是啊,他在任期间,咱们兄弟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啊。” “那你觉得他是个好官儿咯?” 小胡抬头看了看牢头儿的表情,却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得继续说道:“好官是好官,就是...” “行了,既然你觉得他是好官儿,那就去县衙把文书办一下,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快去快回吧。”那中年壮汉开口说道。 “那万一钟大人不准怎么办?”小胡有些犹豫。 “你去就行了,别管其他的。” “好,那小的去了。” 小胡对着牢头儿抱了抱拳,也就出去了。 小胡走后,那矮瘦老头儿开口了,声音如生铁摩擦般刺耳,“小方啊,你这是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让那位尽快回家啊。”这中年壮汉原来是姓方。 “你又何必呢?得罪了钟会那个小心眼儿,以后的日子可不会好过啊。”那老头儿微微长叹。 “哈哈,我怕他?钟会那厮不过是一个只会摇头屈膝的小人罢了。”中年壮汉一脸不屑。 “小方啊,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老头儿摇了摇头,耐心劝导:“你就说牢里那位,为官一任,清廉正直,也很有民望,可最后呢?不过是为我等江南百姓说句公道话,就被罢官去职,监禁三个月。你说这里面没有龌龊?你信吗?无非是得罪了人,被人借此整治了而已。” “哼哼,我自然知道。现在衙门里的那几位,全都是一肚子的坏水儿,见不得别人好,也恨不得扒光老百姓的皮。”那中年壮汉一脸愤恨。 “那又如何?如今就是这个世道。朝廷一直对我江南不满,而今衙门里的大人们自然是要抓住这个机会,更加剥削百姓,以此获得上官的信任,以便日后升官发财。”矮瘦老头儿淡淡说道。 “哼,不过是一群禽兽罢了。”中年壮汉愤愤不已。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般,愤世嫉俗、一腔热血,到最后呢?还不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亲人朋友余生不能再见,只能躲在无人认识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何苦呢?”老头儿缓缓地端起自己的酒碗,小口小口地啜饮。 “哎,这狗娘养的世道。”中年壮汉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 且说那狱卒小胡出了铁门之后,自是被孟府一众人的目光团团围住。小胡对着福伯说道:“我现在就去衙门办理文书,你等就在这里候着吧。顺利的话,很快就会回来,不顺利的话,你等安心等待就是。” 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只留下孟府一众人在原地等待。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狱卒小胡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书。 孟府众人远远地看着往回走的小胡,满心欢喜。 待走近,小胡开口了,“不辱使命,衙门已经出具了文书,你们稍后就可以接孟大人回家了。” 孟夫人对着福伯使了个眼色,福伯点了点头,随后不着痕迹地把一串铜钱塞到了小胡的衣袖里。 小胡嘴角咧了咧,随即加快了步伐。 小胡先去找了那中年壮汉,“头儿,文书已经办妥了,您签字画押以后,就可以放人了。” 那中年壮汉接过文书扫了一眼,随即还给小胡,“等会儿你自己画一下就行了。” 说罢,指了指墙上的一串钥匙,示意小胡自己去开门放人。 小胡拿了钥匙,叮叮当当地消失在昏暗的通道里。 那矮瘦老头儿有些看不懂,向那中年壮汉问道:“既然是你好心要办的事,干嘛要把功劳让给小胡?” 那中年壮汉嘿嘿一笑,“以后您就知道了。” ...... 另一边,小胡开了门后,搀扶着孟浩出了牢房,晃晃悠悠地走出通道,向门外走去。 离铁门尚有一段距离,小胡开了口,“孟大人,您等会儿闭了眼睛跟我走,勿要让外面的亮光伤了眼睛。” 孟浩称好。 就这样,两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上了台阶,慢慢地出了县衙大牢。 到了外面,孟浩虽已闭了眼睛,却还是被明亮的光线刺痛了眼睛,泪水顺着灰扑扑的面颊流淌,仿若两道泥河。 只见孟浩一头蓬松的乱发,一脸污垢,若非是身上的衣物有些整洁,几乎就是个活脱脱的乞丐了。 孟府一众人早已翘首以盼,看到孟浩的身影后,齐齐地跑了过来,伸手的伸手,开口的开口,好不热闹。 随后,孟夫人命管家福伯给狱卒小胡带个口信,“孟府上下,感谢牢头儿及诸位对我家老爷的照顾,改日有空,请到孟府一叙。届时,薄酒薄菜,聊表心意。” 得到牢头儿的回复后,福伯也就跟着众人一起返回孟府。 只见孟府众人离开县衙大牢门口之后,一直往前走,无一人回首。 孟府门口,有几位仆人正在等待。见到自家马车驶来,自是纷纷燃起了炮竹,点燃了门口放置的火盆。 孟夫人扶着孟浩下了马车,笑着说道:“老爷,我们回家了。” 孟浩随即拍了拍孟夫人的手。 孟夫人搀扶着孟浩跨过红炭火盆,寓意燃烧隔断所有霉运灾难。随后有仆人用事先准备好的柚子叶沾甘露水朝着孟浩周身挥洒,意为清净人身,去除霉运。 一切就绪,孟夫人扶着孟浩开始进门。 院子里,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两人,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是要确认是不是真实的。人影开始变得清晰,是他熟悉的身影,是他害怕再也见不到的身影。 孟然忘情地扑了过去,如释重负地抱着孟浩的腿,不知不觉间开始低声呜咽,肩膀跟着一颤一颤的。他的脑袋埋在孟浩的长衫了,尽情地享受一家团聚的喜悦。 孟浩纹丝不动地站了片刻,随后蹲下身来,把孟然紧紧地拥进怀里,紧紧地搂着。孟然仍在哭泣,孟浩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最后,等孟然的情绪终归于平静后,孟夫人急匆匆地带着孟浩前去沐浴更衣。 一切完结以后,孟府沉浸在一片欢声之中,仿若欢度新年。 第二天,有仆人将孟浩入狱之前用过的物品带出了城,找了个河边焚烧后,直接扔进长流水中。 孟浩也开始了斋戒状态,斋戒七天后;孟浩带着家人前往城外的一座道观,听了七天的诵经声;随后是前往孟氏祖坟祭祖,祭祖七天。 待祭祖结束后,已经是腊八前夕了,孟浩也就与众人返回孟府,开始忙碌新年的事务。 第三十四章-琴棋书画 腊八过后,新年的气氛瞬间浓烈起来,全城百姓尽是喜气洋洋,一副太平安康模样。 孟浩自打回了府中,之前在狱中的那些毛病也就渐渐好了起来。不再失眠,六识也慢慢恢复正常,一切都走向美好。 只是这个己亥猪年的冬天,甚是奇怪。已然寒冬腊月,却一直无雪。 这一日,孟浩正在书房里看书消遣,孟然前去省视问安。 孟然到了书房,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恭敬问候道:“父亲安好。” 孟浩随手放下手中的书籍,“然儿来了啊,坐吧。” 孟然自个儿找了个凳子后,安静地坐在那儿。 孟浩看着双手放于膝上、目不斜视的儿子,温言问道:“然儿,最近学业如何?” 孟然思索片刻,随即回道:“回父亲,一切都好。目前已完成《中庸》的学习;琴棋书画则有些落后。” 孟浩听后,心中颇为喜悦,却不露声色地说道:“恩,儒家经义的学习进度不错,但也不能将其他方面落后的太多。琴棋书画也要加紧,莫要成了只会读书的呆子了。” “是,父亲。” “你可知道我等读书之人为何要学习琴棋书画?”孟浩似乎是在考究儿子。 孟然挠了挠头,“唔...赵先生未曾说过这些,只是教我一些具体的操作技巧。” “哦,这样啊,那就听为父给你讲讲。”孟浩捋了一下颌下胡须,清清嗓音,开口说道:“琴棋书画指抚琴、下棋、书法、绘画这四种,合称雅人四好,也是我们读书人的基本技能和修养。” “早在西周时期,书院的学习就有‘六艺’,乐是其中的一种。乐也是当时官员的基本技能之一,乐里面就包含抚琴。琴,亦称瑶琴、玉琴,据传是由伏羲所创造的。《诗经·关雎》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诗经·小雅》亦有:‘琴瑟击鼓,以御田祖’等记载。然儿,这些记载你知道吗?” 面对父亲的提问,孟然有些羞惭,脸色微微涨红,低声说道:“父亲,我只学了《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还没有开始学习呢。” 孟浩拍了拍脑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哦,忘了忘了,没事,听为父给你讲便是。” “《孔子家语》记载,孔子曾‘学琴于师襄’,据说师襄是春秋时期鲁国著名的乐官,孔子就曾向他学习抚琴。琴是雅乐,‘贯众乐之长,统大雅之尊’。儒家经义注重伦理教化,推崇中和之美,平稳节制,含蓄淡雅,排斥魅惑喧闹的溺音淫乐,所以,自古以来,众多文人逸士常常以琴会友,觅知音,清修自娱。” 孟然静静听着,十分专注。 “棋就是下棋,具体是指围棋,下棋也是修身养性的一种方式。《论语》中有关于下棋的记载,这个你可知道?” 孟然站起身来,轻声说道:“这个孩儿知道。孔子曾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孟浩开怀大笑,“不错不错,那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孟然点了点头:“夫子教过我,这句话是说整日吃饱了饭,如果不用一点心思,这种人就很难成才的!不是还有下棋的游戏吗?干干这个,也比什么都不干强呀!” 孟浩用赞赏地目光看着儿子,“不错,说得很好。不过,除了《论语》,《孟子》中也有关于下棋的记载,你可知晓?” 孟然认真想了想,摇头说道:“唔,不太记得了,请父亲教我。” “《孟子·告子上》,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意思是,比如下棋作为一种技艺,只是一种小技艺;但如果不专心致志地学习,也是学不会的。弈秋是全国闻名的下棋能手,假使弈秋同时教两个人下棋,其中一个专心致志,只听弈秋的话;另一个虽然也在听,但心里面却老是觉得有天鹅要飞来,一心想着如何张弓搭箭去射击它。这个人虽然与专心致志的那个人一起学习,却比不上那个人。是因为他的智力不如那个人吗?回答很明确:当然不是。” 孟然点了点头,“父亲,回去之后我会把《孟子》再认真学习一遍的。” 孟浩听后,开口夸奖儿子:“然儿,你能知道回去之后将遗忘的东西重新学习,这已经很难得了,为父很是欣慰。” 孟然咧嘴笑了笑。 随后,孟浩继续讲道:“前朝就有人说过,棋之道在乎恬默,而取舍为急。仁则能全,义则能守,礼则能变,智则能兼,信则能克。君子知斯五者,庶几可以言棋矣。所以,下棋既能修身养性,又能体现儒家所倡导的仁义礼智信五种美德。” “至于书,也就是书法,也是‘六艺’之一。从狭义讲,书法是指用毛笔书写文字的方法和规律。包括执笔、运笔、点画、结构、布局(分布、行次、章法)等内容。例如,执笔指实掌虚,五指齐力;运笔中锋铺毫;点画意到笔随,润峭相同;结构以字立形,相安呼应;分布错综复杂,疏密得宜,虚实相生,全章贯气;款识字古款今,字大款小,宁高勿低等。从广义讲,书法是指语言符号的书写法则。换言之,书法是指按照文字特点及其涵义,以其书体笔法、结构和章法写字,使之成为富有美感的艺术作品。 而今科举考试盛行于世,书法的好坏可以决定一个人最终的考试名次。世人常说‘字如其人’,从一个人的字,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内在修养。身为读书人,如果你的书法难等大雅之堂,自然是会被其他人鄙视的。练习书法时需排除杂念、全神贯注,达到入静专一的状态,才能把字写好。前朝书法大家欧阳询曾说,练书法时一定要‘澄神定虑,端己正容’,所以练习书法能调神修心。” “画,就是绘画,别称‘丹青’。神州大.陆的绘画具有悠久的历史,在春秋战国时期,各种绘画技艺就已经相当成熟了。孔子曾用‘绘事后素’来阐述礼、义之间的关系。素指的是白色的底子,绘事后素,是说绘画要以白色底子为基础。在孔子看来,外在的礼仪是与人的内心情操相统一的,就像绘画一样,没有白色底子为基础,就绘不出优美的图案,也就形不成美丽的画。前人认为一副好画,能让人杂念顿消、洗尘净心。所以,绘画也是修身养性的一种方式。” 将琴棋书画大致讲完,孟浩已是唇干舌躁,捧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大口冷茶。 孟浩休息了一会儿,随即问道:“然儿,休课期间,你准备做些什么呀?” 孟然想了一阵子,回答:“我想把之前学过的内容都温习一遍,时间充裕的话,就再看一些闲书。” “哦?什么闲书?张先生指定的吗?还是你自己想看的?”孟浩很是好奇。 孟然摇了摇头,“不是张先生交代的,是先生之前给我指定的书籍,我看了一小半,剩余的准备在三年之内看完。” 不用说,这个先生自然是指齐先生。 孟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踱步至孟然身前,俯身问道:“然儿,你还想齐先生吗?” “想。”孟然不假思索地回答。 虽是只有一个字,却包含万千情绪;虽是只说了一个字,却有诸多言语不曾说出口。 先生姓齐,齐修国。是孟然一生的先生,也是唯一一个孟然不会说出姓名的先生。 安静的书房里,一长一幼,相对无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过了半晌儿,孟浩先是打破沉默,“然儿,今后你若有闲,便来书房陪我一起读书练字,说说话罢。” 孟然点头称好。 ...... 这一夜,孟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从子时一直到寅时。梦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那梦中的人儿,从嗷嗷婴孩到童稚少年,从浮躁少年到沉稳中年,最后变成垂暮老朽。 孟然于恍惚间醒来,想要伸手抓住梦里的一切,却只抓到了清冷的空气。那些原本清晰地印在脑海里的梦境,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仿若披了一层纱衣。那些内容,越想要想起,就越是想不起来。到最后,那仅剩的几幅画面也已经丁点儿不剩,全都消失不见了。 孟然轻轻地坐了起来,摸了摸额头,想要确认自己是否在做梦,只是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在告诉他,刚才所发生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并没有留下什么残痕。 孟然呆呆地坐着。 寒意如牢笼般一点点将他围困,他只能顺从地盖好被子,静静地躺着。窗外的风在呼啸,呜咽着横扫一切挡在它面前的东西,那声音听起来古怪又吓人。 第三十五章-雪落人间 天气日寒,道上行人稀少,不得已出门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临安的百姓依然在忙碌着,为欢度新年准备着各式东西。只是,不曾下雪的腊月,让年味儿不是那么的浓郁。 腊月二十七,申时刚过,天色忽然开始出现昏黄,有风自北而来。大风吹了一阵子,便渐渐停了。只是那云层愈加厚实,天地一片昏暗。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地上便是雪白一片。 这场雪,下的又急又大,仿若把整个冬天积攒的雪量全部倾泻而出。 冬雪落人间。 ...... 孟府的西院,孟然带着丫鬟小莲在雪地里疯跑。 “小莲姐,今年的冬天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了?” “这是今年下的第二场雪吧。” “好像是。” “所以奇怪啊,以前的冬天哪有只下两场雪的。” “也是...” 跑得有些累的两人回到了屋檐下,小莲帮孟然掸落身上的雪,随后进了屋子。 孟然一边对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着热气,一边说道:“希望明天早晨起床后能看到厚厚的雪,这样我们就可以堆雪人了。” 小莲也很是欢喜,“恩,到时候堆个大大的雪人。” 两个小人儿在期待中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风雪已停。 大地一片银白,房屋上像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一缕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显得那么悠闲。 路上,行人和车辆都放慢了脚步,车轮驶过,马路上留下了两条长长的痕迹,好似两条蜿蜒曲折的小沟,深深地镶在白地毯上。 孟然从睡梦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外面的积雪是否已经很厚实了。待他穿戴完毕,推开门,只见庭院里白茫茫一片,地上的雪有一尺余。孟然拉着小莲在雪地里又蹦又跳,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悦耳动听。 这时,整座临安城的大人们都开始忙着扫雪,而孩童们则是忙不迭地嬉闹。正在扫雪的大人们,会被忽然袭来的雪团砸中,然后耳畔传来孩童的嘻哈笑声。气急的大人们开始反击,三下五除二就降服了这群闹事的‘小魔王’。 众人欢笑一片,嬉闹声响彻天际。 大雪带来了欢乐,也带来了年味儿。 随着鞭炮声阵阵,新年也就到了。 有诗云: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 大年初二的下午,孟府大门前来了一个中年壮汉,手里拎着一坛酒以及一包糕点。来人自称是县衙大牢的牢头儿,姓方,前来拜访孟大人。 门房通报后,福伯就急忙去了府门口,带着这位姓方的牢头儿去了前厅。 姓方的牢头儿刚坐下,就有仆人奉上了热茶。不久一会儿,孟浩从后堂出来了。 孟浩对着客人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贵客临门,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 方牢头儿连忙挥手,“不敢当,不敢当。方兴之前就一直想要拜访大人,却始终不得机会。今日冒昧上门拜访,希望不要打扰了大人。” 孟浩微微笑了笑,随即开口说道:“不打扰,不打扰。还有啊,不要喊我大人了,我如今已被去职罢官了,只是一个赋闲在家的老百姓。” 方兴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问道:“大人在家休息的可还好?我本想在年前就来拜访的,只是我那边实在是太过忙碌,有些脱不开身,也就一直等到了今日,才有空前来拜访一二。” 孟浩抿了一口茶,“什么大人啊,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喊我一声孟大哥,要是还这么见外的话,我就只能逐客了。” 方兴笑了笑,也就连忙改口:“孟大哥,最近在家如何啊?身体修养的怎么样了?” “还行吧。之前在你那里的时候,吃不好睡不着,如今回了家,一切都好了。白天吃得香,晚上睡得好,也没什么烦恼,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聊了许久,想谈甚欢。 申时已过,孟府就要开饭了。方兴见状,就要告辞离去。 孟浩极力挽留,说道:“方兴啊,前段时间里多亏了你的照顾,今日薄酒薄菜,你我一醉方休。” 方兴几番推脱:“大人,今日是大年初二,家人团聚,我一个外人怎好打扰呢?大人只管团聚,改日我再来叨扰,可好?” 孟浩不容拒绝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一起吃个便饭,喝点我府上的珍藏佳酿。” 方兴也就笑了笑,很是豪迈地说道:“只要大人愿意,我就陪大人痛饮三百杯。” 两人也就移步客厅,吃吃喝喝起来。 喝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孟浩有些头晕,勉力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忽然一个趔趄,就仰面倒到了地上。 方兴大惊,急忙上前查看,发觉孟浩只是昏了过去,就稍稍放下心里的大石。 在一旁伺候的小厮、丫鬟也急忙上前查看。 方兴吩咐孟府仆人:“速去请个大夫,另外请你们夫人来。” 仆人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孟夫人来了客厅,与丫鬟一起小心翼翼地扶起孟浩,随后将其带到卧房。 方兴一路跟随,到得卧房门口,也就止住了脚步。 孟夫人安顿好孟浩,出了房门,对着方兴福了一福,“实在是不好意思,请客人先回,等回头我家老爷身体痊愈了,再宴请贵客。实在是抱歉了。” 方兴摇了摇头,说道:“夫人严重了。这样吧,我先不走,等大夫来了我再走吧,不然我这心里也不踏实。” “好吧,那就有劳贵客了。”孟夫人也就不再客气,转身对丫鬟说道:“带客人去客厅歇着,备上好茶,好生招待。” 说罢,孟夫人进了房屋。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去请大夫的小厮春生回来了,只是他的身后并没有大夫跟着。 正在前厅等待的福伯问道:“春生,不是让你去请大夫吗?怎么没有看到大夫来啊?” 春生有些委屈:“那仁寿堂的李大夫不肯出诊。说是未出新年,贸然出诊容易触犯霉头。他说出了新年,自然就会出诊。” 福伯很是恼怒,“出了新年?出了新年要他干什么?” 说了这句之后,福伯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坐在客厅里等待的方兴,听到前厅有吵杂的说话声、脚步声,也就走出客厅,打算看看是不是来了大夫。 到了前厅,方兴看到春生一个人站在那里,手足无措。遂上前问道:“你不是去找大夫了?怎么在这儿?大夫来了吗?” 春生只得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方兴,方兴微微犹豫下,也就出门了。 方兴快步走出孟府,顺着福伯奔走的方向寻过去。 穿过了几条巷子,仁寿堂赫然出现在方兴的眼前,门前有着一个人,正是福伯。 方兴匆忙走到跟前,只见福伯正在苦苦敲门,大声喊道:“李大夫,麻烦您去看看我家老爷好吗?虽然是新年,但我们孟府愿意付给您双份的诊金,这样就可以避凶了。” 福伯大声喊叫,咚咚地敲着门。 但仁寿堂的门板却是紧闭,不曾有人回应。 福伯正待跪下哀求的时候,一只手已经将他扶了起来。福伯扭头望过去的时候,惊喜交加,“贵客,怎么是你?” 方兴不用多问已经明白情况。这位李大夫为了避免冲撞霉头,拒绝出诊。只是身为乡邻,竟然要见死不救,这实在是不像李大夫平日的为人。 方兴心中怒火高涨,沉声道:“福伯,你不用喊了,我来。” “贵客,怎么能让你叫门...”福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惊地目瞪口呆。 只见方兴大步走到仁寿堂门口,一脚踢了过去,就将那门踹得‘轰隆’作响,三脚过去,那门板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福伯没有想到方兴是这么个喊法,心中焦急,却是无法可施。 门洞后的大堂里正坐着一个人,赫然是李大夫。那李大夫看到门板倒下,失声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不怕王法吗?” 方兴已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子,狠狠问道:“你就是李大夫?” 李大夫被方兴勒得翻了白眼,待方兴稍微松了松手,终于喘着粗气说道:“我是姓李,不知道这位壮士找我有什么事?” 方兴回头看了福伯一眼,问道:“福伯,你找他有什么事?” 福伯不知方兴的意思,只得犹豫道:“贵客,我自然是找李大夫给我家老爷瞧病。” “李大夫,你耳朵不好使吗?”方兴忽然问道。 李大夫苦笑一声,说道:“不知这位壮士何出此言?” “你若不是耳朵不好使,怎么听到门外有人求诊,竟然还在这里坐着?”方兴冷冷问道。 “我...我...”李大夫我了半天,终于道:“这位壮士,并非是我不出诊,而是我们这一行有规矩。不得在新年时期出诊,会触霉头的。” 福伯上前一步,哀求道:“李大夫,大家好歹是乡邻,您就出诊一趟吧,诊金不是问题。我们会给您包个红包,用来避凶。” 方兴只是盯着李大夫,“怎么样?可以出诊吗?” 李大夫翻了个白眼,“壮士,我不缺钱。我只是怕走霉运。” “我不管你什么规矩不规矩,霉运不霉运,我只知道病人还在床上躺着,你要是不去,恐怕你就要给自己请个大夫了。”方兴说到这里,伸手在桌子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只见那桌子立刻便四分五裂。 李大夫只是苦笑,取了药箱,咳嗽一声道:“还请两位前面带路。” 第三十六章-行医问诊(第一更) 李大夫算得上是临安县的名医,平日里来问诊的人有很多,只是如今却用一个规矩做借口,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只是如今孟浩正等着他去瞧病,方兴也就没有追究。 ...... 到了孟府,李大夫并未直接去孟浩所在的卧房为其就诊,而是先询问孟夫人一些情况。 孟夫人虽是着急,却也不敢催促,只得耐心回答问题。 李大夫做了简单了解后,询问孟夫人是否可以进入卧房为孟浩诊断,孟夫人连忙点头,李大夫方才缓缓进了屋子。 李大夫给孟浩把完脉后,孟夫人战战兢兢地问道:“李大夫,我家老爷的病严重吗?” 李大夫收手,摇头晃脑地说道:“古书有云,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 “李大夫,我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方兴打断李大夫的掉书袋,晃了晃脖子,含笑看着他说道:“你说的我都听不懂,麻烦你说一点我能听得懂的。” “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阳气不足,阴邪内生......”李大夫心里嘀咕着,却只能说白话:“病人阳气不足,导致阴邪入体,才会突发昏厥,只需好生调理,日后...日后自会有机会复原的。” 孟夫人连连点头,感激地说,“李大夫,真的谢谢你。辛苦你了。” 方兴听着李大夫说话的语气有些问题,心里开始起了疑心。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李大夫,我听说血凝于足者为厥?”方兴伸手探入被子,握住了孟浩的脚,只觉得僵冷一片,倒是开始相信李大夫的判断了。 李大夫心中一骇,心想这个粗鄙的家伙怎么会懂这些,而且判断精准?他当然不知道方兴是做什么的,也不清楚方兴的底细。若是他知道方兴是县衙大牢的牢头儿,自然也就会明白方兴为何会懂这些。概因牢狱里面总有一些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高人。 “壮士说的不差,孟大人的厥阴之症。在于阳与阴不相承接,故致厥也。厥阴后发热,阳邪出表则易愈,厥多热少则病进,热多厥少则病退。现在症状不算严重,我给开个方子,先吃上七天调理一番。”李大夫总感觉方兴是个行家,也就老老实实地开了方子。 方子开好后,方兴主动请缨,“夫人,我正好无事,就让我跟随李大夫去抓药吧。” 孟夫人有些犹豫,“怎敢劳烦贵客,不若让府中下人去一趟就好,何必劳烦您呢。” 方兴一把抓过药房,微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权当散散酒了,正好也能为孟大人尽点微薄之力。” 孟夫人只得同意,再三感谢。 方兴转身看着李大夫,“李大夫,我和你去抓药如何?我记得你那仁寿堂好像可以抓药吧。” 李大夫讪讪一笑,“可以抓药,那就劳烦壮士和我跑一趟了。” 二人出了孟府,方兴似乎忽然来了谈兴,问道:“还不知道李大夫你叫什么呢?” “敝人李青。”李大夫很是谦虚地说道:“敢问壮士姓甚名谁?” “哦,我姓方,你喊我小方就好了。”方兴只是在心里冷笑。 李大夫见方兴不再说话,只好闷头往仁寿堂走去,心里头确实不停地咒骂。他行医一是求名,二是求利,因为有着几手绝活,来请的都是临安城的显贵,出手大方又态度可亲,今天却让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威胁了,让他甚是气恼,心里头有着说不出的厌恶。 快到仁寿堂的门口,见到街上站着一人,随即眼前一亮,疾步上前,高声叫道:“捕快兄弟......” 待那俩人转身,李大夫忽然发现其中是个熟人,就更加亲切地喊道:“孙捕快,您巡夜啊?” 李大夫之前是孤身一人,不敢和方兴叫板,只怕惹得他恼怒,把自己揍一顿,如今见了熟人,自是底气壮了许多。 方兴望向那名巡夜,发现到倒是个熟人,也就朝那人点了点头。 那人还没有回礼,就听到李大夫凄惨大叫,“孙捕快救命啊,这人挟持我,想要做不轨之事。” 说罢,李大夫就躲到了那名巡夜的身后。 方兴没想到李大夫会如此喊叫,当下皱起了眉头,只是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那位孙捕快也不点破二人的关系,只是回头看着李大夫,轻声问道:“哦?他都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李大夫指着仁寿堂的大门,控诉道:“孙捕快,您看这门,就是被这位给踢倒的,他还拍散了我药铺里的桌子,还拎着我的衣领威胁我......” 看着孙捕快嘴角流露的古怪笑意,李大夫觉得有些不对,停止了控诉。 孙捕快一副看戏的模样,“那他威胁你干什么了?” “他威胁我去给人看病。孙捕快,你可得为我主持公道呀。”李大夫心里暗骂孙捕快,嘴上却是不停地控告。 孙捕快有些好奇,“李大夫,你这仁寿堂就是给人瞧病的,你是大夫,自然是要出诊的,何来的威胁一说?” 李大夫辩解到:“新年期间,大夫不宜出诊,否则会触霉头的。” 孙捕快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拱手向方兴道:“方头儿,他们都说你有功夫在身,我还不信,今夜一见,果然是身手了得啊。这实木做的门板,竟让你硬生生地踹倒了;那一寸有余的桌子,竟然被你一掌拍散了。这事儿在咱们临安城,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啊。” 听着这话,李大夫差点晕了过去。 方兴倒是笑了笑,“那门板还有桌子已经老旧了,换个人来也是一样的,并非是我厉害。” 孙捕快只是笑了笑,并不接这个话茬。 李大夫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嘴在哪里,憋了半天,道歉求饶的话却是未曾说出口,只是心里头发苦。他信赖的孙捕快都对人家毕恭毕敬,恭敬有加,他还能做些什么? 待二人见礼寒暄后,李大夫似乎想起自己的嘴在哪里,一时间也想起了脑袋在哪里,惶恐地冲到方兴身前,就要跪下。方兴伸手扶住,不解问道:“李大夫,你这是何意?” 李大夫苦着脸道:“方头儿,李青不知道是您求医,多有得罪,还请万勿见怪。” “哦?你不怕孟大人的官威,倒怕我一个小小的差役?”方兴玩味地问道。 李大夫的嘴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算了,你先给孟大人抓药吧,莫误了时辰。”方兴摆了摆手,示意李大夫先去忙正事。 李大夫得到指令,忙不迭地冲进药铺,翻箱倒柜的折腾。 倒是孙捕快有些不解,“方头儿,你刚才所说的孟大人可是那位?”孙捕快说完,还用手指了指松仁巷的方向。 “可不是?除了那位,还有哪个孟大人。” 孙捕快很是疑惑,“怎么好端端地就病了?” “这位李大夫去看了,说是阳气缺失,阴邪入体。估计是年前的时候落下的病根。”说完,方兴叹了一口气。 “方头儿,如今这县衙里新旧势力错综复杂,众人勾心斗角不已,算计层出不穷,你可莫要站错队。”孙捕快劝道。 “无妨,反正我只是个小狱卒,没人在意的。”方兴不动声色。 孙捕快笑了笑,低声说道:“都说方头儿凝练沉稳,升职一事大有可能。待知县的位子定了后,方头儿怎么也会挪个位置。” 方兴也笑了起来,“倒是让你们厚爱,只怕我会让你们失望了。” “方头儿此言何解?”孙捕快诧异道。 方兴只是摇头,却不肯再说。 不待孙捕快再说什么,李大夫已经拎着大包小包的药出来,一股脑的递了过来。“方头儿。这药七副,煎药的方法您等会告诉孟府的下人,要不要我给你送过去?” 方兴摆手,拿着药材转身就准备离开。举起药包向孙捕快示意了一下,孙捕快早就点头,“方头儿,你先去忙,我还要去巡夜。” 等到方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李大夫才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问道:“孙捕快,这方头儿什么来头?怎么你对他毕恭毕敬的?” 孙捕快轻声说道:“他啊,县衙大牢的牢头儿。” 李大夫听罢,随手摸了摸身上,暗自为自己庆幸,心想怪不得孙捕快对他毕恭毕敬,这么一个活阎王,谁敢不怕啊。 孙捕快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老李啊,孟大人病了,你怎么不出诊呢?” 李大夫解释道,“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孙捕快一声冷笑,“怎么?还真是皮痒了?别拿你那一套糊弄别人的说法糊弄我,我是好糊弄的吗?” 李大夫只是呐呐,不敢说话。 孙捕快等了一会儿,冷哼一声,“看来你这仁寿堂的生意太好了啊,好到你都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是不是啊?” 阴森的语气,再加上寒冷的天气,使得本就心里有鬼的李大夫腿上一软,眼看就要跌坐到地上。 李大夫屈膝的瞬间被孙捕快伸手拉了起来。 “看来还真有事儿啊。”孙捕快冷冷一笑。 “说...我说...我给你说......”满身冷汗的李大夫连忙说道。 只见那黑暗里,李大夫把嘴慢慢靠近孙捕快的耳朵,低声说着什么...... 第三十七章-卧病在床(第二更) 方兴回转孟府,刚踏进松仁巷,就看到孟府的管家福伯站在门口张望,见到方兴拎着草药走了过来,福伯从方兴手中接过草药,感激道:“贵客,又给您添麻烦了。” 方兴笑着摇了摇头,“不麻烦。那李大夫跟我说了煎药的方法,我现在说给你。” “好...”福伯点头。 方兴慢慢复述李大夫的医嘱:“先用凉水浸泡一炷香的功夫,再加水直至没过药材。头煎从水沸后用中火偏大煎煮两盏茶的时间,倒出药液;然后再加入适量温水,再次进行煎煮,煎沸后再煎半柱香的时间左右,煎好后,倒出药液,与第一次的药液一起服下。每日一副。”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贵客。”福伯感激不已。 方兴摇头,“无妨,快去让人煎药吧。” “那您先在前厅休息,我去吩咐。”福伯转身离去。 方兴在前厅也没有就坐,只是随意走了几步,想了想,也就对着旁边的下人说了句;“劳烦禀告贵夫人,天色过晚,方兴有事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那位下人恭敬应道:“贵客有事的话,请先走,我一定会禀告我家夫人的。” 那下人将方兴一直送出了松仁巷。 方兴拱手离去。 下人回到府上,正待关门,就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喊道:“有人在吗?” 下人出门一看,见是一个巡夜的捕快,甚是诧异,“这位差爷,您有什么事吗?” 那捕快朝门内瞅了瞅,笑着问道:“方头儿在吗?” 下人听到来人是找方兴,也就松了口气,“贵客刚走,怕是跟您来时的方向正好相反,所以您不曾看着他。” 那捕快倒不介意,只是轻声问道:“你家老爷病了?” 下人点了点头,“晚间的时候病了......” 那捕快微微蹙了下眉,随即说道:“那好吧,既然方头儿不在这里,我就告辞了。” “慢走不送......” 随后,孟府的大门紧闭,那捕快也消失在黑暗中。 ...... 翌日清早,孟府大门打开,管家福伯拿着两个红包出门。 到了仁寿堂,福伯将红包奉上。只见这红布包鼓鼓囊囊,少说也有七八两的样子,李大夫悄悄地咽了下口水,“福伯,你看轻了我不是,就一点草药,还要什么钱?你要是给我钱,就是不给我面子。” 福伯笑了笑,“李大夫,孟府一点心意,请您收下。让您新年期间出诊,实在是万不得已。今天给您奉上红包,希望可以让您避凶迎吉。” 推脱了一会儿,李大夫收下了红包,客气地将福伯送出了门。 待福伯走过街角,李大夫小声嘟囔道:“这都什么事儿啊,哎......” 午后的时候,孟浩从昏厥中慢慢醒来,孟府众人欢欣不已。待众人行礼问安退下后,只留下孟夫人陪着孟浩。 “老爷,感觉如何了?”孟夫人满是担心。 “感觉还好。大夫是怎么说的?”孟浩反问了一句。 孟夫人按下担心,装作很轻松的样子,“没什么事,仁寿堂的李大夫说你是阳气亏损,阴邪入体。在家调养一阵子也就好了。” 孟浩点点头,不再说话,脸上布满了疲惫。 孟夫人掖了掖被角,轻声说道:“老爷,累的话就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孟浩微微点头,慢慢睡了过去。 孟夫人坐在床头,静静地守着。 ...... 傍晚时分,方兴提着两方糕点去孟府探望。 通报后,福伯带着方兴去了客厅。不一会儿,孟夫人扶着孟浩从后堂出来了。 孟浩一见方兴,笑着问候:“方老弟来了啊。” 方兴站起身,抱了抱拳,“我来看看大人。不知大人感觉如何啊?” “还好,就是觉得有些累。”孟浩找了个位子坐下。 方兴环视一周,最后挪到孟浩身旁,轻轻说道:“大人可否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李大夫的事情?”孟浩反问。 “恩。”方兴点了点头,“以我对仁寿堂的了解,过去的这么多年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次竟然这样......” 孟浩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方老弟啊,不管这件事背后到底如何,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何必追究呢?” “难道大人就不在意吗?”方兴有些不解。 “在意又如何?”孟浩只是轻声问道:“现在我只是一介百姓,如何管得了这些许事情?甭说李大夫背后有人,就是没人我们也不能怎样的。不如就忍下这口气,权当不知道吧。” 方兴满脸愤恨,“他们这些人,全没有半点良心。大人在任期间,对待百姓如待子女。可如今他们呢?全都是狼心狗肺之徒。” “好了,莫要生气。”孟浩劝解,“我身为一县的父母官,自然是要爱护一方百姓,并非是想要获取他们的感恩戴德或者别的回报。我只是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大人,你就是太过心地善良了,才有了如此结局。你为了江南百姓说公道话,遭上官斥责,赋闲在家,可外面的百姓,现在还有几人为你鸣不平?他们全都忘了这些事情。”说到激动处,方兴的脸色泛红。 孟浩只是安慰:“无妨,只要还有人记得我的好就好。” “方兴自然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大人在任期间,清廉刻苦,不谋私利,惩恶扬善,劝民农桑,兴修水利,使得我临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可惜天灾人祸,愚民百姓不再相信官府,连带着对大人也是颇有成见。哎......” 孟浩笑了笑,“你就别夸我了。你再夸我我就要飘起来了。” 方兴也哈哈大笑起来,继而严肃道:“大人不在乎,是大人的胸怀宽广,但方兴一定会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我不会让人背后对您不利的。” 孟浩起身,伸手扶住方兴的肩膀:“老弟,勿要如此,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又何必这样呢?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何必跟李大夫过不去。” “那好吧,方兴不再追问就是。”方兴嘴上答应,心里却在嘀咕,昨晚上李大夫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奇怪,今天晚上一定要去问个究竟。 方兴与孟浩又聊了一会儿,就要告辞离去。 孟浩挽留:“老弟,一起吃个便饭吧。何必如此匆忙。” 方兴笑了笑,“大人的身体不宜太过劳累,日后我会勤来的,只希望到时候大人不要嫌弃。” 两人对视,纷纷大笑起来。 ...... 方兴离开孟府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拐到了仁寿堂。 方兴看着已经关闭的大门,随手敲了几下。半晌的功夫,才有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打开了门,嘴里嘟囔道:“正在吃饭呢,有什么事吗?” 方兴居高临下,“我是衙门的,姓方,让你们先生出来跟我说话。” 学徒点头哈腰,“大人,我家先生正在吃饭,有什么事吗?或者有事情跟我说也行。” “跟你说?”方兴对孟浩客气,一口一个孟大人地说,对别人的时候,这官威一下子冒了出来,冷冷问道:“你也配知道?” 学徒苦着脸,“大人,我是不配知道,可是你得告诉我呀?” 方兴气的脸都有些圆,终于点醒道:“那还不去喊你家先生?” 学徒一溜烟的去找了李大夫。 李大夫出门,见到是方兴,虽是嘴角勉强笑着,却不难看出他的苦态。随后李大夫把方兴请到大堂里,端茶递水之后才问,“方头儿,您有什么事?” 方兴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两口,“你不知道我找你什么事?” “不知道,请方头儿明示。”李大夫甚是谦卑。 方兴也就不再兜圈子,只是伸手指了指松仁巷的位置。 李大夫皱了皱眉头,“不知您是何意?” 方兴清清淡淡,“昨天晚上的事,还用我再提醒你吗?” 李大夫有些变色,“那不是误会嘛,最后我也出诊了不是吗?何必揪着不放呢?” 方兴笑了笑,“你说的倒是轻松,我在你身上打个几拳、踢个几脚,再给你点医药费,是否就没有事儿了?” 李大夫的额头慢慢浮现出汗珠,“那方头儿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想知道我该知道的。”方兴轻轻淡淡地说道。 李大夫陪着笑脸,“那件事跟方头儿扯不上干系的,方头儿何必咄咄逼人...” “哦?是吗?难道你是觉得家里的饭菜吃不惯?想要去我那里吃一点?”方兴眼珠子一瞪。 李大夫只得喝退旁人,“我可以告诉您,但您不能告诉别人。” 方兴只是安然地坐在那里,打着官腔道:“李大夫,我可不是求你啊。” “啊?” “你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只是为了弥补你的过错而已。不然要是闹了出去,你这仁寿堂的名声可就不保了啊。”方兴问道:“是不是这样?” 李大夫一张脸苦瓜般,只能点头哈腰道:“大人说的不错,多谢大人给我的机会,我一定如实告知大人。” “日后我若是听到了什么别的风声,只怕是会请你去我那里吃饭的。”方兴又道。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大夫心里骂娘,脸上却是露着微笑。 第三十八章-陈年旧事(第一更) 话说另一头,孟府众人用罢晚饭,自是一番收拾忙碌。 孟浩只是坐在那里品茶。 孟夫人忙碌完毕,走到孟浩身边坐下,低声问道:“老爷,你与那方兴有旧?” 孟浩很是诧异,“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不该问吗?自从你回家之后,他可是衙门里头一个上门拜访的,况且还是一副知交好友的模样。”孟夫人反问。 “唔...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又何必再提呢?”孟浩叹了口气。 “那就是说你俩以前就认识了?”孟夫人穷追不舍,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好多年前我们就认识。”孟浩点点头。 “那有一件事就很奇怪...”孟夫人脸色古怪地说道:“还记得我第一次去探视你吗?他竟然问我要银子,说是不给够五两银子,就不让进去。” “你说这件事啊,这事情我知道。”孟浩笑了笑,继续说道:“后来他把银子花了,买了好些酒菜与我对饮。” “家里的饭菜不好吃吗?竟然喊别人去买?”孟夫人有些吃味地问道。 “哪里...你带的都是我喜欢吃的,小方却不爱吃,所以就只能在外面买了些。总不能在我吃的时候让他干陪着啊。”孟浩解释道。 “那最后还不是给他吃了?”孟夫人揪着不放。 “好啦,我的好夫人,要是没有小方陪着我,那三个月我肯定会疯的。”孟浩拉了拉孟夫人的手,亲切说道。 “老夫老妻的,不害臊啊,这还有人呢。”孟夫人的脸红了几分。 孟浩笑了笑,也就恢复正形,好好地坐在那儿。 孟夫人倒是继续追问,“老爷,你还没说那五两银子的事情呢,休想蒙混过关。” 孟浩轻轻咳了一下,“非是小方贪图银子,而是他要告诉别人,他对孟府一视同仁,绝不会徇私枉法。他要告诉别人,他有自己的私心,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我了,而不会被别人怀疑、监视。” 孟夫人若有所思,“那狱卒中有他们安插的人手?” “那是自然,牢狱那么重要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不安插自己的人手。” “只是因为牢狱重要吗?”孟夫人似笑非笑。 “咳咳,那里的油水也很足。”孟浩也就不再掩饰。 “哦,那你就继续说方兴的事情吧。”孟夫人白了丈夫一眼。 “你真的非要知道吗?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孟浩想要推脱,却又不想惹自己夫人不快。 “又不是什么秘密,何必遮遮掩掩。”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吧。”孟浩抿了口茶,润了润喉,开始娓娓道来。“方兴,临安人士。不过他家并不是城里的,他的老家南亭村是临安城附近靠近千岛湖的一处山村。我遇到他的时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咱们还没有认识呢。” 孟夫人满脸八卦,“老爷,不会是他家有妹子跟你是相好吧?” 孟浩瞪了孟夫人一眼,“妇道人家,张嘴就是什么什么‘相好’,口无遮拦......” 孟夫人被说的呐呐,只是不开口。 孟浩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想着,这女人啊,就是八卦,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孟浩正在怔怔发呆,却被孟夫人拉了拉衣袖,催促道:“老爷,你不会是想抵赖吧?你可是答应我要说的啊。” 被孟夫人这么一催,孟浩心底的回忆与情绪愈加翻腾,直往外冒。 孟浩清清嗓子,继续开口,“那时候小方正好与咱家签了契约,在乡下农庄上做帮工。那阵子我读书读得有些烦,也就跑去那里偷闲度日。在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小方。那时的小方为人木讷,不爱说话,但是长了一个好个子,一身的力气,虽是年轻,但干起活来有模有样。 后来的一个午后,我看到他一个人偷偷地抹脸,走过去一看,发现他的眼眶通红,脸颊一片湿润。我就问他怎么了,他说中午休息的时候,他老家人前来报信,说他父亲前一天过世了。他跟我说他想请假回去一趟,但是那段时间田里又很忙,也就不敢请假。 当时我就问他,‘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呢?况且,田里的活计多得是,靠他一个人也是做不完的。’ 他有些委屈地说,‘这年头找个好东家不容易,怎么能轻易地不守契约。’ 我当时狠狠地说了他一顿,随后便找了农庄的负责人,给他请了假。 当时我有些担心他,再加上读书读得实在是有些烦闷,也就打算跟着他回家一趟。他起初死活不愿意,说怎么能让我这个少爷陪他回去奔丧呢。 我说,‘你平日里照顾我那么久,还陪我说话、陪我斗蛐蛐儿、陪我捉鸟儿、陪我胡闹,现在家里有事儿了,自然是陪你去一趟。’ 小方当时就哭了起来,我现在仍然记得,他当时微微沉默,揩着眼泪,揩也揩不完的感觉,很是感动地说,‘少爷...少爷不能去的......少爷还要读书呢......’ 他只是一直说我要读书,不能浪费时间。 我就告诉他,‘不要想这些,你就安安心心地回去,只当我是去散心了,等你料理完事情,我再陪你一起回来。’ 我软磨硬泡,他终是同意了。 后来我找管事,管事终于同意,说道‘这样也好,那便要辛苦少爷跑一趟了,且带上护院随行,如果路上有什么情况还能护你们周全。只是,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 就这样,我带了两个仆人跟他一起去了。路上他一直说着感激的话。 按理说奔丧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实际上,各种俗气的问题少不了。既然我这个少爷陪着小方回去,自然是要带着大量的礼物。毕竟要拜访这家那家的,要合了各种礼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方那次回去也有一部分算得上是衣锦还乡的意思,虽然说起来与葬礼有些格格不入。但譬如说老人家过世了,在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里做事,且大户人家的少爷跟着过去拜拜,对他们家也是一种脸面。人家说起死者,也会说他养了个好儿子,说他过身之后如何如何风光大葬,即便是死者若仍然在世,追求的大概也是这类东西。 人情世故,活一辈子,这些也都是人之常情。 收拾完东西,我们在农庄歇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我们吃过早饭就出发了。 记得当时赶车的车夫是叫李伯,如今人已经不在了。随行的护院姓袁,三十七八岁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沉稳可靠,手里拿的是一口朴刀。 我记得小方为着父亲过世有些悲伤,但他身为男子,情绪并没有那么的明显。我俩就有一嘴没一嘴地闲聊,我问了他家中情况,亲戚会有些什么人,四邻大概有些什么人,有些什么长辈之类的。 小方就简单说了说,让我不用太过操心,自然会有族里的兄弟帮忙操办。 我当时也就没再追问,只是不时地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慢慢地离了官道,路上的人迹渐渐少了起来,道路颠簸不定,中午的时候在路边停一会儿,主要是让马儿休息。取了随行带着的一些点心食物与众人吃了些。 上午的时候小方还和我聊了些话,等到再次启程以后,小方就不再开口说话了,我就自己一个人掀起车帘往外面看,青山绿水,远远的有小村庄,不多的田地,总体显得很是荒凉。 山路难行,颠来倒去得,我就渐渐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南亭村了,那时候已经是未时了,算了算,当时大概走了四五个时辰的路程。 到了村庄后,就被诸多村民围住,开始了应酬和问候。 我们到的时候,小方父亲的葬礼已经进行了两天。因为是夏天,下葬的事情不能耽搁,也就在小方回去之前开始了操办。 我记得一进村子,便能看见村中大堂屋那边搭起的棚子,而小方的几名亲戚与他的哥哥嫂嫂,都已经迎过来了。 之前就听小方大略介绍过他的家人,父亲母亲,如今父亲过世,哥哥娶了村里最贤惠的女人当老婆,有个比他小一岁的妹妹,小时候有个弟弟夭折了等等等等。 小方虽然在孟家打短工,但他的家境还不错,在村子尚算殷实,葬礼也称得上风光。吹打说唱,什么都不缺,过来的人也多,在南亭村这个小地方,也称得上是体面了。 村民对于我这个城里大少爷也有诸多好奇,问东问西的。小方给我介绍那些人,我也就挨个儿打了招呼。我也就跟他们说了些客套话,谢谢他们对小方一家的照顾,等等。他们说小方遇到了好主家,竟然有大少爷陪着他回家办丧事,这个人情实在是太足了。 小方虽是木讷,却也见过很多世面,和各乡邻的寒暄做得很好。 此后,小方带我去见了他母亲还有妹妹。 丧礼进行,随后晚宴,基本也是不算频繁的招呼和应酬,晚上的时候小方则是披麻戴孝与他哥哥一起跪在灵堂里。 我则是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休息。戌时过后,我准备睡觉的时候,小方的妹妹端了脸盆和手帕过来了。 只见那姑娘穿着一身浅色小衣,头发也有些湿,带着微微的发香......” 说到这里。孟浩停住了也就不再叙说,孟夫人只是玩味地看这自家丈夫,戏谑地问道:“所以你就成了方兴的便宜妹夫?” “那倒没有。”孟浩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便转身走出饭厅,只是他的身影有些落寞。 第三十九章-小婵姑娘(第二更) 孟浩走后,孟夫人坐了一会儿,自感无趣,也就打发丫鬟小环先回去收拾床铺,自己则去找儿子孟然。 孟夫人到了孟然的卧房,看到儿子正在与丫鬟小莲对弈。她轻咳两声,“然儿,下棋呢?” 小莲赶紧起身,对着孟夫人福了一福,“夫人好。” 孟夫人略微点了点头。 孟然正在摆弄手里的棋子,半晌才抬头,“母亲,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孟夫人很自然地坐在了儿子旁边。 小莲看了看孟然,又看了看孟夫人,轻声说道:“夫人,还是您与少爷下棋吧。” 孟夫人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自己知道,就不自取其辱了,你们下着就是,我在一旁看看就好。” 小莲犹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只是屁股却轻轻地搁在凳子的边缘,不敢坐实。 氛围渐渐安静,孟然倒也不再多说,与小莲默默地对弈,孟夫人坐在一旁静静地观看。 一盏茶的功夫,棋盘上的黑子渐渐失了气势,如溃败之军,被白子杀的七零八落,毫无章法了。 孟然投子认输,抬起头来看着小莲,“小莲姐,你的棋力真是高超,即便是过去了这么久,我还不是你的对手。” 小莲只是腼腆地一笑,并不接话。 孟然收拾好棋子,再次挑衅道:“再来?” 小莲微微点头。 第二盘开始,孟然一改之前中正平和的保守风格,竟然一开盘就开始绞缠搏杀,竟然和小莲的棋子在局部展开角斗。 正在一旁观看的孟夫人蹙起了眉头。 小莲不动声色,只是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她的白子依旧犀利,步步为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孟然的黑子忽然落入白子的合围,一番厮杀,收官已是在望。 小莲不动声色中,又赢了一局。 看着正在捡子的儿子,孟夫人叹了口气,问道:“然儿,赵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哪有这么下棋的?” 孟然不以为然地说道:“下棋不就是为了求胜吗?” 孟夫人敲了孟然一下,“下棋乃君子之学......” 孟然偷偷撇了下嘴,“恩,知道啦。棋品如人品嘛,孩儿以后会注意的。” 孟夫人轻轻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跟你爹一样,都是倔驴。你们继续下吧,我回去了。” 孟夫人站起身后,就往外走。 “母亲再见。” “夫人再见。” 孟然和小莲站起身来,异口同声。 两人待房门关上以后,复又坐下继续下棋。 第三盘开始之后,孟然开始中规中矩地防守,小莲却杀气腾腾地进攻,转眼间,棋盘上就已是一副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局面。小莲每一步棋都风起云涌、变幻莫测,杀地孟然心有戚戚然。 孟然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小莲姐啊,你是真不知道谦让二字啊。” 小莲扑哧一笑,只是气定神闲地把玩着手指间的一枚棋子,脸上没有洋洋得意,也没有故作姿态的谦虚。 孟然被这股风范打动,停下了捡拾棋子的动作,呆呆地看着。 小莲被看地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一脸好奇地问道:“少爷,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唔...恩...恩?”孟然点头之后复又摇头,“你刚才问什么?” 小莲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带了几分娇羞,“少爷,你刚才在看什么?” 孟然挠了一下头,“小莲姐,你刚才那个样子真的好美啊,特别有风度,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传说中的宗师风范。” 小莲咧嘴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孟然的鼻梁,“哪有什么宗师风范,少爷又说胡话哄我开心了。” “哪有,我是认真的。”孟然极力解释。 “好好好,我相信就是了。”小莲轻快地说道。 两人收拾好棋盘,便开始了洗漱。 不久之后,两人也就爬上了各自的床铺。 孟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小莲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一直在回想孟然的眼神,脸颊渐渐滚烫,又想到自己不由自主地伸手碰了孟然的脸,她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发热。小莲心里默默地想着,他确实和别人家的少爷不一样,他温和有礼,谦逊好学,虽然年纪还小,却颇有风度,眼下随时稚嫩,过个几年肯定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小莲想着想着,也就带着满足的微笑睡着了。 ...... 话说另一边,孟夫人看完第二盘棋之后,便起身回房了。 回到屋子,小环已经收拾好了。随后便端来了一盆温水,伺候孟夫人洗脸。 洗罢脸,孟夫人淡淡问道:“老爷呢?” “老爷说是去书房坐一会儿。” “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早点休息...你去喊他回来吧。”孟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 孟夫人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拿掉头上的发簪,青丝如瀑布般滑落。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轻声埋怨道:“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疼惜自己的身体,哎......” 过了一会儿,孟浩带着轻浮的脚步声回到卧房。 孟夫人和小环伺候孟浩脱了外衣、靴子,将其搀扶进了被窝。 孟夫人挥了挥手,“小环,今晚儿不用你伺候了,你下去歇着吧。” 小环应声退下,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孟夫人拴好门后,收拾了一番也就上了床。她看着还没有睡去丈夫,轻声问道:“怎么了?有心事吗?” 孟浩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想念齐老哥了。” 孟夫人也就没再问,只是替他压了压被角。 吹灭蜡烛后,孟夫人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地褪去衣服,刚躺下就听到孟浩开后说道:“夫人,你说我会好起来吗?” “瞎说什么呢?李大夫不是说了嘛,你只是简单的阴邪入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哈。”孟夫人摸索着丈夫的手,轻轻地握着。 “我有预感...” 孟浩尚未说完,就被孟夫人伸手捂住了嘴,“别神神叨叨的,能有什么事?养养也就好了。” 孟浩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反手握住孟夫人的手,紧紧地握着。 孟夫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刚才去了然儿那里一趟,他正好在和小莲对弈,我也就旁观了两盘。” 听到话题是儿子孟然,孟浩瞬间来了精神,“哦?臭小子下得怎么样?” “连输两盘。” “不能吧,是然儿没好好学吗?” “倒也不是。我虽然棋力有限,但也能看得出来,小莲的实力远超然儿,所以他才败得毫无悬念。” “唔...小莲那丫头有这水平?” “恩,虽说她家以前也是官宦人家,但这小小的年纪就有如此棋力的恐怕并不多。”孟夫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话语里有些担心。 “无妨,只是棋力高超,没什么好担心的。”孟浩倒是很乐观。 “我要说的不止这些。第一盘棋,然儿下的中规中矩,没有什么毛病可言,但第二盘他就下的很是糟糕。” “如何个糟糕法?” “于边角处厮杀,毫无平和之气,一味地凌厉杀伐,毫无君子风范,我有些担心......” 孟浩笑了笑,“你真以为下棋能够看穿一个人的心性吗?” 孟夫人有些失声,半晌才说,“你们读书人不都这样说吗?” 孟浩愣了愣,略一沉吟,轻声笑道:“读书人说的都是对的吗?不会是骗人罢了。” 孟夫人咯咯一笑,“你不是读书人吗?哪有自己数落自己的。” “哎,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儿,我最近也渐渐想通了。” 虽然不知道丈夫想通了什么,但孟夫人依然开口附和,“想通了就好,不用跟自己置气。” “说得好。”孟浩在黑暗中捏了孟夫人一把。 孟夫人轻轻拍了一下丈夫的手臂,娇嗔道:“瞎摸什么呢!” “对了,方兴他妹子的事情你还没跟我说呢。” “没说吗?我记得我说完了。”孟浩开始装傻。 孟夫人伸手揪住了丈夫的耳朵,威胁道:“是吗?说完了吗?撒谎可是要掉耳朵的。” 孟浩连连求饶,最终答应继续讲完,孟夫人才放了手。 孟浩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其实并没有什么。那姑娘伺候完我洗漱,倒过了水,轻声说道‘家里人要她陪我休息’。被我当场拒绝了,那姑娘也就红着脸走了。 那天晚上就安安静静地过去了,第二天辰时的时候为死者下葬。原本中午、晚上村里还有饭局,不过小方考虑到我还要读书,也就在下葬祭拜之后,随我返程。 村里的人都来送我们,其中就有小方的妹子。 巳时的时候,天气开始慢慢灼热,我们也就乘着马车离开了南亭村,驶上了回农庄的山道。 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听到马车后面有人追赶我们,我们也就停了下来,看看追赶我们的人有什么事情。来人正是小方的妹妹。 我们...也就带着她回了农庄。” 讲到这里,孟浩忽然停住了。 孟夫人也不催促,只是安静等待。 良久,孟浩又开了口,“后来,我带着她回到家里,父亲极力反对,就连平日里对我疼爱有加的母亲也训斥了我。我只好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记得她当时哭得特别伤心,梨花带雨。 当天下午,她就走了,只是,她再也没回到南亭村。 小方为了此事,找上门来与我大吵了一架,之后他就离开了临安城,直到前些年才回来......” 沉默良久,孟夫人轻声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小婵。” 孟夫人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丈夫的手。 第四十章-每况愈下(第一更) 春始,地气回暖。 孟浩的身体却在忽冷忽热的春季里一天不如一天。一开始也只是食欲不振、精神有些萎靡,慢慢地开始出现咳嗽。 请了仁寿堂的李大夫,李大夫只是说,“去岁冬季的阳气流失过多,以致阴邪入体,只能卧床休养,并无他法。” 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却始终不见好。 二月末的时候,孟浩的咳嗽已经很严重了,咳得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分,眼眶已经开始凹陷,两颊的肉几乎没有了。 ...... 这一日早晨,一向冷清的孟府门口,忽然有客人前来拜访。 门房打开大门一看,原来是张府的人。 门房将人请到前厅后,急忙去通报。 不一会儿,孟夫人亲自到前厅与来人问安。 为首的是张敬宗,他看上去有些疲倦,扫了一眼来人,发现没有孟浩,也就出声问道:“弟妹,孟老弟人呢?” 孟夫人对着张敬宗福了福,也就在主位坐下了,轻声回道:“张大哥好,我家老爷卧病在床,恐怕是不能见客了。” 张敬宗明显吃了一惊,端茶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哦?老弟的身体一直是很好的,怎么会忽然病了?” 孟夫人掏出手绢,揩了揩眼角,“张大哥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去岁被判监禁三个月,在牢里的时候种下了病根。” 张敬宗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事情我略有耳闻,所以我才会这么急匆匆地赶来。” “辛苦张大哥了。”孟夫人有些欲言又止。 张敬宗有些察觉,随即问道:“弟妹有话要说吗?尽管开口。” “我看张大哥也是一脸疲惫,是昨日刚回来吗?” “是啊。昨天夜里到的,没算好时间,在城外待了一宿,早上才进的城。” 孟夫人满是感激,又起身福了一福。 张敬宗抬手虚扶,“勿要客气。年前的时候我就打算回来的,只是在京城的那阵子染上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大见好,也就没有赶回来。前些日子终是好了点,也就赶了回来。” 孟夫人又要说些感谢的话,尚未开口,就被张敬宗摆手制止。 “弟妹勿要再说感谢的话,若是再说,就是狠狠地打我脸了。我什么也没做,只能干看着事情的发展,却无能为力。”张敬宗一副挫败的样子。 孟夫人道了句,“无需如此,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张大哥不必介怀。” 客套一番,张敬宗也就准备离开孟府,走之前说道:“弟妹,算着时间,雪儿她们应该也快到了,我先回府,等晚间再来拜访吧。有事的话就派人去通知我,千万不要客气。” 孟夫人自是称好。 随后,孟夫人让福伯去送送张敬宗,自己则是去了西院找儿子孟然。 孟然正在跟随张先生学习五经,一副认真努力的模样,孟夫人只是看了几眼,也就匆忙离开,去照顾自己丈夫了。 “咳咳...” 孟夫人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一阵痛苦的咳嗽声,她的神情布满了担忧。随后,她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强迫自己露出微笑,继而进了屋子。 “老爷,张大哥回来了。”孟夫人一进屋子,就跟丈夫如此说道。 “他走了吗?”孟浩平缓呼吸,和声问道。 “恩,张大哥说他昨夜赶到的,误了时辰,没能进城歇息,只是在城外待了一宿,现在已是疲倦不堪。再加上雪儿她们快要到了,也就回府去了。说是晚间再来拜访。” “如此也好,就让他好好休息吧,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恩。” “记得吩咐厨房,备好酒菜,莫要怠慢了。” 孟夫人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了,真是啰嗦。难道我是那种不懂得持家的女人嘛?” “那倒不是。只是啊,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张大哥同桌共饮了......” 这一次,孟夫人没再说什么,只是一脸悲戚地看着丈夫。 傍晚时分,张敬宗携夫人、女儿一起来了孟府,孟夫人与管家亲自在门口迎接。 客厅里,孟浩一脸病容地坐在那里,等着众人入席。 张敬宗进了客厅,老远就对着孟浩拱手,问候道:“老弟,你受苦了。为兄回来晚了。” 孟浩站起身回礼。 随后二人就坐。 “张大哥,听敏娘说,你前些日子也不大舒服?”孟浩甫一坐下,就向张敬宗问道。 “是啊,不曾想只是回临安住了两年,就不适应北边儿的气候了。回了京城以后,初始还没什么感觉,只是这天气一立冬,整个人便不行了。那边的温度太过寒冷,再加上气候干燥,我整整咳了两个多月,一直在床上躺着,那段时间啊,可把我憋坏了。这不,好了以后,我就立马启程回来了。”张敬宗故作轻松地说道。 “好了就好。你我兄弟已经有快有半年没见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喝个痛快,一醉方休。”孟浩豪情万丈。 张敬宗一脸担忧,“喝酒可以,但是得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呵呵,我这身体怕是好不了了。”孟浩嘴角泛着一丝苦笑。 “老弟放心,你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熬过这一关的。”张敬宗安慰道。 孟浩也就不再辩驳,只是端起眼前的酒杯,举到张敬宗面前。张敬宗见状,也端起了一杯。 两人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两个男人自此开始了畅饮。 两位夫人则是在一旁唠起了家常,各自细数家里的事情。 孟然则是跟张妙雪坐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雪儿,京城好玩吗?” “额...京城有很多高楼、很多的人、很多好吃好玩的。” “那你很喜欢京城咯?” 张妙雪点头,然后摇头,“京城虽然繁华美丽,但我更喜欢临安。” “为什么?” “因为临安是我的家啊。” 孟然并不懂张妙雪的逻辑,但他依然很高兴,因为只要她喜欢临安,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喜欢,就好。 而张妙雪也有未曾说出口的话,因为这里有她的父母亲族,也有婚书上的那个他。 男人喝酒,女人闲聊,小儿女情投意合。 一切都很和谐。 夜渐深,酒已酣。 张夫人搀着丈夫带了女儿回家,孟夫人也搀扶丈夫前去休息,独留客厅一片狼藉。 孟然则带着丫鬟小莲回了卧房。 “小莲姐,你说父亲会好起来吗?”孟然愁眉不展。 “会的,老爷这么好的一个人,肯定会好起来的。不都说好人有好报嘛。” “可是...我听他们说.....” “少爷...”小莲颇为罕见地打断了孟然的话,“少爷,老爷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要对他有信心。” “恩...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谢谢你,小莲姐。” “只要少爷没事就好。” 小莲伺候完孟然洗漱,待他进了被窝以后,正要走,却被孟然从后面拉住了手。 小莲转身问道:“少爷,有什么事情吗?” “小莲姐,你先不要走,陪我一会儿吧。” 此时的小莲已经褪去了厚重的外衣,只穿着单薄的小衣,静静地坐在孟然的床头,两人之间不过一尺的距离。虽然屋里点了火盆,但坐了一会儿后,小莲的身体就开始有些颤抖。 孟然主动邀请,“小莲姐,你先进被窝暖暖吧,别冻感冒了。” 小莲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红晕一直蔓延至耳根。 见到小莲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孟然就伸手拉了小莲一把,小莲一个恍惚,就倒在了床上,结实地压在孟然的胸口。 虽然隔着厚实的被子,但孟然依旧能感觉到小莲的娇软身躯;虽然隔着薄薄的头发,但小莲能清楚地感觉到孟然滚烫的鼻息打在自己的脖子上。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过了良久,孟然忍不住伸手去推小莲,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胸口的躯体,却摸到了一团软软的肉,他忍不住捏了捏。 “啊...” 小莲一声尖叫,就从床上翻滚了下去,跌落在地板上。 孟然不知道小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赶紧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伸头问道:“小莲姐,你怎么了?” “还不是都怪你?”跌落在地的小莲满脸红晕。 “怪我?”孟然有些不明白。 “额...也不全怪你吧...算了,你早点睡吧。”小莲有些慌张。 孟然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小莲,只见她披头散发,领口微开,露出了两个雪白的半圆。 “小莲姐,你领口开了。”孟然低声提醒。 小莲低头一看,立即用手捂住,娇声呵斥道:“看什么看,快去睡觉。” “啊?”一脸懵懂的孟然只好乖乖听话,重新钻到了被窝里。 盖好被子的孟然满脸好奇地问道:“小莲姐,你的身体好软啊!对了,刚才那是什么啊?摸起来软软的很舒服!” 即便是小莲的清淡性子,也被这句登徒子的话气的火冒三丈,以致忘了尊卑之分。虽然知道孟然是无心之语,但小莲还是很生气,“关你什么事?睡你的觉。” 说完,小莲就气冲冲地走了,留下一脸疑惑的孟然。 孟然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只好小声嘟囔:“什么意思嘛,怎么好端端地生起气来了......” 另一边,走出内室的小莲,既生气又羞恼,双手揪着衣角嘀咕着旁人听不清楚的话语。 第四十一章-交代后事(第二更) 天气渐渐暖和,万物复苏,娇嫩的小草的开始钻出地面,不知名的野花开始绽放,百鸟鸣啭。 城里的人们纷纷出城踏青、游玩,或去爬山,或去游水。 有的人家带着孩子一起去赏花、挖野菜、钓鱼,或者摘一些不知名的野果,顺便呼吸新鲜空气,放松身心;有的人家带着孩子前往道观,礼拜一番之后,听听早晚两课诵经,品尝斋饭,洗涤心灵;有的人家带着孩子在城外的河边野炊,带着各式点心以及各种酒菜,约上三两好友,怡情乐水;有的人家带着孩子在郊外植树,一番辛勤劳作,种下一颗小树苗,也是一份新的希望。 平坦、空旷的草地上,人们欢声笑语、追逐打闹。数不清的纸鸢在空中飞舞,恰逢阳光正好,云淡风轻,飞得极高的纸鸢也能看得清楚。 此时的孟府,却是一片悲戚。 孟浩的身体每况日下,咳嗽了两三个月,胸腔似乎都咳空了,整个胸部都凹下去了,人也瘦的不成样子了。 每日里,孟夫人在人前总是一副积极乐观样子,人后却是以泪洗面。 孟然的课程也停了,只是在父亲身前尽孝。孟浩夫妇每次劝他要好好读书、不可分心,总被他搪塞而过。 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孟浩的身子愈发没了神采,整个人似乎成了一具臭皮囊。 这一日,孟浩把孟夫人叫到身前,打算交代后事。 “夫人,你我成亲已经有十几年了,而今然儿已经八岁,对他已经无需太多管教,日后你若遇到合适的男子,自可嫁入他门......” 孟夫人的眼泪如溃堤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她哽咽着说:“妾身既然已经嫁了你,自然不会再把世间其他男子放到眼里,我生是孟氏的人,死是孟氏的鬼。类似的话,你休要再说。” “好...好...我不说就是。只是以后的日子就辛苦你了,然儿是个男子,难免在日常上粗心大意,再往后,他娶妻生子,自是不会再把重心放在你的身上......” 孟浩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孟夫人只是眼含泪水,默默地为丈夫抚背。 咳嗽声停止,孟浩继续说道:“从前一直没有想过我们会这么早就分离,一直觉得日子还很长,也就没有格外珍惜往日的时光,对你总是关心不够,总是忙着处理衙门的事情,总是冷落你。如今想要好好地爱护你、想着你,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果上天能够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抛开那些凡尘俗事,只是好好地对你,与你厮守,从清晨到黄昏,从春天到冬天。”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孟夫人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孟浩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张因为上了年纪而略显富态的脸,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孟夫人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老爷,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虽然你陪伴我的时候并不多,但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你忙碌,也是因为你爱护百姓,为黎民谋福祉,我打心底里感到自豪......” 孟浩伸出瘦弱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孟夫人的头发,轻声说道:“人都说恨别离,我以前从来都不信,如今啊,不信不行。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我们会一起走,不曾想,如今倒是我要先走一步了。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你先走,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孤单怕冷,会不会受伤被人欺负,会不会想我...... 家里那么一大堆事,你怎么处理?等你老了病了走不动了,谁来陪你?我实在是舍不得走啊...... 等我到了那边,我一定不喝孟婆汤,我就在那奈何桥边等你,一直等到你为止......” 孟浩夫妇相拥而泣。 过了许久,两人的眼眶都有些红肿,嗓音嘶哑。 孟浩轻轻咳了一下,“夫人,给我端杯茶润润嗓子。然后你去把然儿喊进来,我有些话要跟他交代一下。” “好。” 孟浩接过茶杯抿了几口,也就递还给孟夫人。 孟夫人放好茶杯后,出门去喊儿子孟然。 孟然到了以后,先是对着父亲孟浩行礼问安,然后问道:“父亲,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自己找个凳子坐吧。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说清楚。”孟浩示意孟然坐好。 孟然搬了凳子坐在床头,定定地看着父亲孟浩。 孟浩轻启嘴唇,低声道:“很多事情或许之前有跟你零碎讲过,但今日还是要跟你重新讲一遍,免得日后吃了大亏。” 孟然只是静静地听着。 “先说说齐先生给你留的两封信以及那个木匣,那两封信是我亲眼看着他写的,如今就放在我的书房里,书架第三层最右侧,你去了就能找到。至于那个木匣,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据说那是齐先生的师尊留给他的,他又留给你了。那是好多年前齐先生放在咱们家的,如今就藏在我书房的书桌下面,如果你哪天想要了,就把地砖撬开,挖地一尺,就能找到一个箱子,那箱子里放着的就是木匣了。 再跟你说说齐先生的过往吧。我们初识的地方是在京城,那时候我去参加科举考试,他去游历,两人一见如故,一顿老酒之后,也就熟稔起来。后来我得知他在道宗学艺,这个你已经知道了,我就说说你不知道的。他是道宗的天才弟子,很有天分的那种,任何道法在他手里都被运用的炉火纯青,年纪轻轻就已经修炼到了人仙境界。 只可惜,他的师尊在宗门内地位不高,为人却又性格孤高冷傲,得罪了一个位高权重的长老。后来他师傅被那位长老故意挑衅,上了生死台,被重创,不久就含恨而终。齐先生年轻好胜又报仇心切,就约了那位长老的关门弟子在生死台决斗。他没能控制好出手的轻重,误杀了对手,让那位长老怀恨在心。 在那之后,那位长老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对付齐先生。在五年一次的宗门论道中,他故意出手重伤齐先生,致使齐先生的根基受损,修为倒退,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修为精进、一日千里了。 被齐先生误杀的那个对手有一个天资卓越的弟弟,后来也就拜在了那位长老的门下。从此,那位年轻人就成了齐先生的宿敌,那位宿敌如今已是道宗的擎天巨擘。具体是谁,齐先生应该已经在书信里提及了,我也就不多说了。 后来齐先生在宗内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日子久了也就被人逼着下了山,四处漂泊,后来也就遇到了我。 齐先生于我,亦师亦友,教了我很多事情,也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我一直很尊敬他,这也是我对他很客气的原因之一。 另外,你还记得他让你帮忙的事情吗?” 孟然点了点头,“记得。” 孟浩颔了颔首,继续说道:“齐先生想让你去看望的人是一位女子,是他的一生挚爱。年轻的时候,他们因为一次争执而分道扬镳,后来也就天各一方,再无相见。我希望,在你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帮齐先生完成他的夙愿。 他曾跟我说,他不希望你成为一个什么什么样的人,他不希望你活成别人希望的样子,他不希望你成为一个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人,他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就好。 只是,这世间从没有逍遥人,有很多事情是需要你去承担责任的,譬如父母,譬如亲人,譬如齐先生。 所以,为父就自私一回,你不论如何、不论何时,一定要完成齐先生的夙愿。 好吗?” 孟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孟浩叹了口气,“至于齐先生的仇怨,你无需去管。当然,你能遇到那些人的几率也不是很大,就算遇到了,也无需惹事,就当不知道就好。” 听到这里,孟然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要开口,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孟浩看着欲言又止的儿子,解释道:“这都是齐先生的想法,当然,也是我的想法。那些人如今皆已站在这片世界的巅峰,我等凡人,又如何撼动得了?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放下仇怨。” 孟然满脸愤愤,却不曾开口反驳,只是轻声问道:“那我五岁那年的冬天,先生去了哪里?又被谁所伤?” 孟浩沉吟片刻,终是决定说出实情,“你五岁的那年冬天,齐先生是回了宗门,去祭拜他的师傅。只是不知怎地,被那个宿敌遇到了,一番斗法之后,齐先生受了重伤,所以他过了很久才返回临安、返回我们家。” “恩,我知道了。”孟然的反应有些过于平淡。 孟浩想要安慰儿子,只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唔...还有别的事情跟你说。” “父亲请说。” “我的身体情况,你也应该知道了。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母亲,吾要让她受了委屈,也不要让她过得不开心。”孟浩慈祥地看着儿子孟然。 孟然泪水盈眶,哽咽着说:“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一定不会让她不开心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日后你若遇到一个叫海棠的且曾经在临安城待过的女子,要尽可能地帮助她......” 孟然只是点头。 第四十二章-撒手人寰(第一更) 翌日,孟浩派了管家前往张府,邀请张敬宗过府一叙。张敬宗听到孟浩有急事找自己,也就急匆匆地赶到孟府。 病床前,张敬宗随意搬了个凳子坐下,开口问道:“老弟,这么着急喊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大哥,你还记得你刚回临安的那个冬天与我说过的话吗?”孟浩并未回答,只是开口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是孩子的事情吗?”张敬宗沉吟片刻,不确定地问道。 “是啊,当时你说你的身体不好,想要尽快缔结婚约,好让雪儿有个好的归宿。”孟浩娓娓道来。 “老弟,我懂你的意思。往后啊,我自会照顾好然儿的,你就放心吧。” “以老哥的为人,我自是放心。只是啊,鉴于你之前所说的,我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张敬宗略微一怔,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两个孩子结合,这样,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孟浩摆了摆手,“也罢,孩子自有孩子的福分,我们也就不多操心了。只是没曾想啊,我竟然要走的这么早啊,真是有些不甘心啊。我还想看着然儿长大成人,看着他与雪儿完婚生子......” “唉......” 两个父亲都在担心自己的孩子,想到深处,不由自主地同时叹了口气。 “罢了,不要说这些事情了,振作精神,再撑个几年光景,至少看着两个孩子再长大一些吧。”张敬宗安慰道。 “唉,莫要再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如今这具躯体已是病入膏肓了,除非啊,天神下凡才能拯救我,旁的什么全然没有用。” 张敬宗伸出手,在孟浩的肩头拍了拍,“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不要太过担心。你只需卧床养病就好。” 孟浩轻轻颔首。 叙话完毕,孟浩沉沉昏睡过去,张敬宗停留了一会儿,也就告退离去了。 张府的奢华客厅里,张夫人正在那里坐着,看到张敬宗进了门,就急切地问道:“老爷,孟府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就是孟浩的病啊?他还能好吗?” 张敬宗的脸瞬间拉长,乜了张夫人一眼,冷声说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亲家,有这么说话的吗?” 张夫人并不收敛,“以前他好歹是个知县,现在呢?不过是庶民一个。不如趁他还有一口气在,解除了婚约,省得以后雪儿跟着他们家受苦。” “你闭嘴。”张敬宗怒吼道;“你这无德短视的妇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你说的对,我是无德短视,但我不会睁着眼睛把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去。”张夫人毫不示弱。 张敬宗怒极而笑,“哈哈哈,说得好。但雪儿是我的女儿,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无需假慈悲!” “你终于说出口了,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张夫人浑身颤抖,嘴上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呵呵,你无需这副作态,你心里想的我清楚的很。你想去攀附,你把你娘家的闺女嫁去便是,休要打雪儿的主意。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 张敬宗说完这番话,转身就离开了。 只见张夫人那张美艳的脸瞬间狰狞,一脸怨恨地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喃喃道:“只要你还活着?呵呵呵呵...你还能活多久?你还能护着那个死丫头多久?” 凄厉的怨恨声在空空的房间里回荡,鬼魅又瘆人。 ...... 六月初十这天,孟府门前的大树上飞来了一只乌鸦,下人们纷纷吆喝着想要把乌鸦赶走,那贼厮鸟却怎么也不肯飞走,下人只好将此事禀告给孟夫人。 孟夫人听后,只是默默地流泪。 傍晚时分,孟浩喉咙被一口浓痰卡住,就此喘不过气,一直嘶嘶作响,整个脸庞都已经憋的通红,慢慢发紫。 孟夫人喊来全府上下所有的人。 众人围在病床前,垂泪哀叹。 孟浩一阵剧烈咳嗽,吐出浓痰,恢复了呼吸。之后不久,孟浩忽然变得很有精神,伸手示意儿子孟然走到他的跟前。 孟然走到床头,附耳倾听,孟浩有气无力地说道:“然儿,不论日后你知道什么真相,都不要寻仇,你一定要放下仇怨,好吗?” 孟然虽是不解,却也只是狠狠地点着头。 慢慢地,孟浩的眼神开始溃散...... 孟夫人忍着悲痛,与丫鬟一起为孟浩穿好寿衣,贴身穿白色的衬衣衬裤,再穿黑色的棉衣棉裤,最外面套上一件黑色的长袍。整套服装不能有扣子,而且要全部用带子系紧,这样做是表示"带子",就是后继有人的意思。 换好寿衣后,众人合力将孟浩移到正屋明间的灵床上,守护他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刻。 又是一阵咳嗽,孟浩想要说什么,却已经不能说出口,胸膛如扇动的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响个不停,慢慢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儿子孟然的手,却始终不肯断气。 孟夫人、管家福伯上前猜度解劝,却没有说中,最后还是孟然开口说道:“父亲,我知晓您的意思,我一定会帮齐先生完成夙愿的。” 孟然说完,孟浩微不可及地点了点头,随即咽了气。 众人放声大哭。 初丧之后,孟府众人按照当地习俗,先是进行了招魂。神州大.陆的人们认为人是有灵魂的,人死之后,其灵魂就被称为鬼。有古籍曰:鬼者,归也。因此,在人初丧后,为了验证死者是否真正死去,也为了安慰未亡人,会进行招魂仪式。招魂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拿着死者最重要的衣服,站在最高的屋顶的西北角,连呼三声死者的名字,然后将衣服扔入院中,此时院中有人用箱接衣,再将衣铺在尸体之上。若死者并非真正死去,而是暂时魂魄离体,成为生魂,那么他就会因为受到惊吓从而回归。古籍是这样记载的:死于适室,用殓衾。复者一人,以爵弁服簪裳于衣,左何之,扱领于带;升自前东荣、中屋,北面招以衣,曰:“皋——某复!”三。降衣于前,受用箧,升自阼阶,以衣尸。复者降自后西荣。若是死者没有回魂,那么就进行下一步,设奠帷,也就是布置灵堂,立奠。 孟夫人带着孟浩生前的官服,站在屋顶的西北角,连呼三声......之后将官服铺在尸体身上。 随即众人开始布置灵堂、立奠。 闻讯赶来的张敬宗,尚在街口,就看到孟府的大门两侧挂着两条白幡,长长的白绢随风舞动,在这尚有一丝光亮的夜幕里凄凉悲怆。 张敬宗心中一痛,眼眶就有些湿润。 进了府后,张敬宗忍下心中伤痛,与孟夫人商量讣告之事。因天色已晚,不便出门,两人商定第二天一早再派人通知亲族朋友。 这一夜,孟府灯火通明,到处挂着白布,所有红色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众人在悲伤中忙碌着...... 天亮后,孟夫人打发儿子带着下人去报丧。凭吊的日子定在六月十二。 按照当地的丧俗,灵柩最少要停三天以上。据说是希望死者还能复生,三天还不能复活,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六月十二,孟氏亲族、乡邻朋友纷纷前来吊唁。唁是指亲友接到讣告后来吊丧,并慰问死者家属,死者家属要哭尸于室,对前来吊唁的人跪拜答谢并迎送如礼。一般吊唁者都携带赠送死者的衣被,并在上面用别针挂上用毛笔书写的"某某致"字样的纸条。 孟府的大门口设置了一口“报丧鼓”,吊唁的人一进门就击鼓两下,孟夫人听见鼓声就嚎哭迎接。 灵堂上女眷们悲泣哭声,洋溢着整个灵堂。孟然至始至终都披麻戴孝跪在灵案边陪祭。来吊唁者都要在哀乐声中向死者跪拜,除了长辈不下跪,即使平辈也得跪拜。 吊唁开始,爆仗齐鸣,礼仪程序非常有讲究,吊祭的人都穿着素服,以亲疏尊卑为顺序,一家一堂,本家先祭,外客后祭,一律跪拜行礼,长者在前,晚辈在后,专门设一赞礼生手持焚香一束,立在东面。另外设一个赞礼生立在西面。最后,要燃放爆竹,以标志祭拜礼仪的结束。 前来吊唁的人纷纷劝慰孟夫人及孟然节哀顺便,保重身体。 吊唁结束便是沐浴,就是将孟浩的尸体清理干净。随后在孟浩的嘴里放入一枚玉,曰饭含。 一切就绪之后就是小敛。小敛亦作小殓,就是为死者穿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再用布将死者裹上。据《礼记·丧大记》载:“小敛布绞,缩者一,横者三。”然后是大敛。大敛是在人死之后的第三天,给死者栓绳结,防止衣服散开,再将死者放入棺中。尸体、殉葬物放妥后,接着要钉棺盖,民间称为“镇钉”。镇钉要用七根钉子,俗称“子孙钉”,据说这样能使后代子孙兴旺发达。 最后就是成服。成服也是在第三日,死者的亲属换上丧服,此前衣服发饰等并不改变。《仪礼·士丧礼》载“三日,成服,杖,拜君命及众宾,不拜棺中之赐”。 尸体收敛之后就要把灵柩送到埋葬的地方下葬,叫做出丧,又叫“出殡”,俗称为“送葬”。 经过了初丧、哭丧、做七、送葬等仪式之后,最后的环节就是下葬了。这是死者停留在世间的最后时刻了,一般都非常郑重其事。 一路吹吹打打,孟浩最终被葬入了孟氏祖坟。 第四十三章-守孝三年(第二更) 神州大陆有百善孝为先的传统,故在父母亲人去世之后,子女要守孝三年。文圣孔子曾说,孩子生下三年之后,才能脱离父母的怀抱。为父母守孝三年,是天下通行的丧礼。 孔子认为,守丧三年并不是礼的要求,而是个人之仁心的要求。君子在父母去世的时候,心情是悲痛的,而吃美味的食物,穿华丽的衣服追求的是快乐,这与悲痛的心情相矛盾,因此在守丧期间追求快乐,心不会安,而只有痛哭悲伤,内心才会安宁,才能满足幸福。 父亲孟浩下葬以后,孟然就按照习俗,搬出了孟府,住到了守护孟氏祖坟的农庄里。自此开始三年守孝生活。 一身孝服的孟然每日里,或读书,或沉思,或对着父亲的坟墓喃喃自语。 从夏到秋,从冬到夏。 一年的光阴便在不经意间流逝。 是年六月初十,是孟浩的周年祭日,是为小祥之祭。“小祥,祭名。祥,吉也”。这就是说,到了小祥之祭后,孝子可渐除身上的丧服,换上吉服。例如男子可以除去头上的丧带,换上熟丝织成的练冠,所以小祥之祭又称“练祭”。小祥祭祀的重点是以练服代替丧服。 这一日,祭祀完毕,孟然也开始换下身上的孝服,穿上练服。 等祭祀的亲族各自散去,只留寥寥数人在场等着。 孟夫人拉着儿子孟然的手,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庞。过了半晌,才轻声说道:“然儿,你黑了,也瘦了。” 孟然只是微微点头。 “不过啊,长高了许多...都快够到为娘的肩膀了。”孟夫人颇是欣慰。 孟夫人示意儿子孟然看向不远处的方兴,“然儿,你还记得方兴方叔叔吗?” 孟然点头,“记得,他在县衙大牢任职,去过咱们家好多次。” “恩,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他有事情跟你说。” 孟夫人说完,示意方兴过来。 方兴走到孟然身前,对着孟然审视了一番,看门见山说道:“少爷,你以后注定要出远门,可否想过一人在外的时候如何保护自己?” 孟然有些措手不及,“方叔叔,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您有什么主意吗?” “有。”方兴停顿了一下,“就是从今往后,你跟随我学习一些世俗武功,既可以强身健体,又能让你有一些自保之力。你可愿意?” 孟然想了想,点头道:“我愿意。” “好,只愿你能坚持住,勿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自第二天开始,孟然开始跟随方兴学习一些呼吸要诀,练习一些拳脚功夫。 每日早晨,孟然打坐练习呼吸法门,下午读书写字,晚间则在月光下学习拳脚套路。孟然每天都过的很充实,当然也很累,不过他并没有抱怨,而是甘之如饴。这样的劳累,可以让他忘却伤痛,可以减轻内心的悲伤。 时间一晃,三个月就已经过去了,这一日,已是霜降。 孟然打坐结束,方兴朝他慢慢走来,随口问道:“感觉如何了?” 孟然起身,对着方兴行了一礼,恭敬答道:“方叔叔,我现在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气血的运行了。最初我只能在剧烈运动之后感受到,现在只需要调整呼吸就可以了。如今只要我将意识集中于一处,就可以以对应的呼吸要诀尽可能地跟随气血的运行,加快或是减缓其运作的速度了。” 方兴点头,称赞道:“一开始你只能笼统地感觉到,不到一旬的时间,你就能清晰地感觉出来了,真是个学武的好材料啊。” 方兴夸完,转而严肃道:“这只是个开始,你勿要骄傲。等你什么时候能够在舌顶上颚、意守丹田的时候内视血气,才算是小成了。每一个人最初身体的气血运作都是无意识的,呼吸要诀的修炼便是以各种方法有意识地操控气血,以加强身体各个器官的能力。人的身体充满了奥秘。作为全身中枢的十二正经充满了无数枝干般的分岔,主脉分分合合,分岔则通向周身无数的毛细血管与奇经八脉。通过长期的锻炼,人能够以自身的意志引导着部分气血的流通,但有意识的引导只能加强血行的强度,却无法证明血行的路线和方式是否正确。通过正确的路线引导主宰某一器官的气血,这一处器官会因为得到更多的温养而变得强大,但假如气血被引导向错误的方向,又或是本应缓缓而行的细微血管反复遭到错误的冲击,人反而会因此而废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二十条主干道,百千的分支,以百万计的细微血脉,习武者找到每一处的正确运作方式,才有可能让自己变得强大。 所以,你今后的路还有很长。” “恩,我明白,我一定会勤加练习,不辜负方叔叔的一片心血。”孟然郑重地回到道。 方兴点头,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被孟然叫住了。 “恩?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一些,请您解惑。” “你说说吧!” “我想问您,您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为何愿意帮助我们。” “你说这个啊......”方兴沉吟了一会儿,终是决定说出实情,“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与大人相识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婚。那时候我在你们家的农庄上帮忙做工,他到农庄散心,也就与我相识了。日子久了,感情也慢慢好起来。后来我父亲去世,大人陪我回家处理丧事,也就愈发亲近了。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就离开了临安,去外面闯荡,直到前些年才回了临安。” 孟然恍然,“原来方叔叔与父亲是旧识,怪不得啊。那您的功夫是在哪里学的?” 方兴轻描淡写道:“我在外游历,没什么钱财,也没什么手艺,只能靠了一把力气在码头做工讨生活。一天正午,我看到顺着水流漂来了一个人,那人在水里一动不动,我当下于心不忍,跳入水中将他救起。后面的事情也就很简单了,那人并没有死,为了报答我,就教了我修炼法门。之后在我武艺小有所成的时候,我们二人开始闯荡江湖,后来也就一起回了临安。” “恩?那人现在在临安吗?” “在啊,跟我一样,都在县衙大牢做事。” “哇,你们那里真是藏龙卧虎啊......”孟然感慨完,又接着问道:“方叔叔,你当年为什么离开临安啊?是出了什么事吗?” 只见方兴的脸上浮上了缕悲伤,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知道与否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所以,你不用知道,只需安心习武读书就好。” 孟然见到方兴一脸悲伤,也就不再追问,只是点头。 秋去春来。 在方兴的指导下,孟然每日打坐、练拳、长跑,身体也长得很快,已经有几分他父亲孟浩少年时候的影子了。 在方兴的教导下,孟然花了八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能够大致地感受到气血运行一个周天的路线,已经初步的掌握到“内视”的方法,他在锻炼之中不断地加深对身体的认知。 这一日清早,孟然绕着田野跑了两个大圈,使得全身的气血得以充分活动,但身体并不疲倦,自去岁以来从未间断过的锻炼给孟然的身体打下了良好的基础。首轮的热身之后,他身上的血气翻涌,他让自己慢下来,站定之后,专注于体内的状况。舌顶上颚,意守丹田,身体的状况犹如透明一般的反映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充分热身后的心脏犹如地下暗流一般的涌出血液,血液在血管之中奔涌,经手三阴经至手,经手三阳经至头部,再经过足三阳至脚,最后自足部通过足三阴至腹,通过这十二正经,在身体的各腑脏、器官间完成一个周天。当然,十二正经只是一个大方向上的路线,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血脉运行的方式都有不同,或分或合、或急或缓。 孟然有意识地引导气血遍行全身一次,是一个小周天,九个小周天为一个大周天。行遍两个大周天后,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来了,他的身上微微出汗,全身血脉微微胀痛,这意味着今天的练习已经到达极限。他的意识从内视状态里退出来,周围的天地开始变得生动而真实:鸟儿与虫子的声音,清晨吹过和煦的风声,农田里忙碌的佃户声音...... 孟然结束练习后开始返回住处,正在田野中行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一道身影朝他跑过来,尚未至跟前就已经招了招手:“少爷......” 一路跑来的少年叫张羽,是农庄管事家的孙子,因其与孟然年龄相仿,也就被家里人派来在孟然身边跑腿。 相对孟然的高挑结实而言,张羽的身材略显消瘦,肤色是农家百姓特有的黝黑,他的嘴唇有些过厚,穿着一身有些破旧的衣服,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跑到孟然身前的时候,张羽的气息有些混乱。 张羽喘了几口粗气,开口说道:“少爷...张小姐来了,正在你的屋子里呢。” “唔,就她一个吗?”孟然加快步伐,目光示意张羽跟上自己的速度。 “张小姐带了一个护院师傅还有她的贴身丫鬟。” “知道了。” 两人沿着张羽来时的道路疾步而行。 第四十四章-习武强身(第一更) “雪儿......”尚在院子里的孟然就已经开始对着屋子大声喊叫了。孟然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张妙雪从屋子走出来,虽是年幼,却已明眸善睐、流光照人。 “雪儿...”孟然高兴地握着张妙雪的手,亲切地叫道。她的脸瞬间布满红晕,轻声提醒道:“小雅还在这里呢......” 孟然抬头向张妙雪的身后看过去,只见妙雪的贴身丫鬟小雅正在桌子后面站着,拿着手绢捂着嘴偷笑。孟然朝着小雅使了个‘快出去’的眼色,小雅也就点点头,对着二人福了一福,轻轻地退出了屋子。 随着‘吱呀’的一声,房门从里面关上了。 张妙雪有些紧张地问道:“你关门干什么呀......” “啊?不干什么呀!只是有悄悄话告诉你。” “那也不用关门吧?” “唔...那我还是把门打开吧......” “别!这样的话就更明显了,算了,你有话就说吧。” 被张妙雪这么一搞,孟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张妙雪见状,扑哧一笑,上前轻轻拉着孟然的衣袖,随意找了凳子坐了下来。 “有什么悄悄话要告诉我?”张妙雪有些好奇。 看着稍稍俯视自己的妙雪,孟然有些痴了。张妙雪虽然与孟然同岁,但好似女子在少年时期比男子长得更高,也更加成熟一些,虽然远不及双十年华的姑娘美艳动人,但自有一番别样风味。 “喂...你看什么呢?”等不到孟然开口的妙雪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绢。 “恩?怎么了?你挥手绢做什么?” “你怎么傻傻地看着我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张妙雪有些紧张地摸着自己的脸。 “没有脏东西......” “那你在看什么啊?” “啊?为什么看我?”张妙雪羞涩地问道。 “你...你好看啊...” “傻子...”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甜甜的味道,两个少年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对方,直到两人的脸颊都布满红晕。 良久,两人的视线才分开。 孟然轻轻咳了下,让自己恢复了清醒,这才想到张妙雪来的有些太早,也就开口问道:“雪儿,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妙雪微微摇头,“没什么事情,只是想着好久没有看见你了,就来见见你。” “那也来的太早了吧,是不是城门一开你们就出城了?” “恩,我和小雅很早就起床了。”正说话的张妙雪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那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吃过早饭再来也好啊。” “姨娘不让我在城外留宿,所以我只能早点来,早点回去。”张妙雪低着头,有些不是很高兴。 孟然只能宽慰道:“她可能是担心你吧。对了,世伯最近身体还好吗?” “恩,爹爹的身体还好,只是一直念叨着你。” “等明年守孝期满,我就去看望世伯。等你回去了,替我向世伯问好。” “恩,好。” “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好呀......” 孟然带着张妙雪去吃农家饭菜,饭后,两人又说了一些私密话,以至于忘记谈及孟然的悄悄话了。 中午时分,佃户家的妇人送来了饭菜,因孟然还在守孝期间,故而吃食只能清淡为主,不宜肉食过多。 孟然、张妙雪及丫鬟小雅一起吃饭,张府的护院则与佃户一起用餐。用餐完毕,诸人休息了半个时辰。 下午的时候,孟然带着张妙雪及小雅一起在田野里行走、闲聊,观赏风景。 太阳很快就已经西垂了,张妙雪只能在恋恋不舍中告别。 “等我下次再来看你。” “好,我等你。” 夕阳下,小儿女依依惜别。 晚饭后,方兴来到了农庄。 正在院子里乘凉的孟然看到方兴之后,好奇地问道:“方叔叔,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方兴耸了耸肩,“怎么?我不能来吗?是不是你偷懒了?” 孟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妙雪来了,所以就懈怠了一天。” 方兴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好小子,年纪轻轻的就知道谈情说爱了......” 孟然一脸羞赧。 方兴哈哈大笑,“无妨,习武之道,一张一弛,过去的一年里,你已经练的很好了,无需过分练习,要注意休息放松。” 孟然“恩”了一声,随即问道:“城门已经关了,您是怎么出来的?” 方兴随口说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我自然有办法出城了。” 孟然一脸信服地看着方兴,看得方兴老脸一红。 轻咳一声,方兴淡淡问道:“晚上还练吗?” 孟然点点头,“自然是要练习的。正好方叔叔您在,可以看看我练的怎么样。” “恩,好,开始吧。”方兴找了块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夜幕下,孟然开始挥舞着拳头。 “呼...呼...呼...” 不大的院子里,小小的身影发出阵阵的拳脚声。孟然浑身的肌肉似乎都动了起来,在空气中打出一系列的响声。不一会儿,他后背的衣服就被汗水浸湿了。 “恩,还不错......” 在孟然打完一整套拳法的时候,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说话的正是方兴。 “方叔叔。” 方兴点了点头,随即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孟然身前,目光在其身上上下的扫视了一下,嘴角浮现一抹难见的笑容,道:“练得不错,看来你平日里没少用功啊。” “都是方叔叔教的好。”孟然捎了捎头,嘿嘿笑道。 “我也教过别人,却都没有你练得好,所以啊,你无须自谦。”方兴看着面前的孟然,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一年的时间里,孟然一直在拼命地修炼,他自然是看在眼里,那般刻苦的程度,即便是他这个成年人都会感觉到累,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十分心疼,也很好看孟然的将来。 他明白,孟然这么拼命的修炼,只是想要舒缓一些情绪,只是想要完成他父亲交代的事情。 孟然嘿嘿笑了笑,这段时间的苦累,总算是有了不菲的收获,能够让不苟言笑的方兴夸奖,已经是莫大的成就了。、 “看你的拳法已经练得很好了,只是差些火候,日后再勤加练习就好。今夜你就好好休息,明天我教你一套腿法。”方兴道。 闻言,孟然乌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在黑暗中仿佛射出了两道光芒。他现在虽然有着一套掌法,但是没有相应的腿法,好似一个木头桩子一样在那里打来打去,他心里早就想要学习一套腿法了,只是方兴一直没有教他,如今终于有机会学习,他怎能不喜。 “天下武学,并非像修道门派那样有鲜明的等级差别,习武之人只有强与不强,没什么特定的品级。如果非要划分的话,那就一流高手,二流强手,三流好手了,再往下的就是些略懂拳脚的外门汉,剩下的就是普通人了。不过习武之人,就算你再厉害,也只能对敌十数人,多了的话,就算不被累死也会被乱刀砍死;而修道则不同,动辄一剑断江河,一剑平山岳。”方兴道。 孟然连连点头,倒没有因为武学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厉害而失望,他明白饭要一口一口吃的道理,而且对于很多人来说,如此简单的武功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况且这武功还是方兴侥幸学得的。 “方叔叔,我之前学的那套拳法叫什么名字啊?” “没有名字。我明天要教你的腿法,也没有名字。教我的前辈对我说,武学不需要名字,只要练得足够好就行,无需起一些响亮的名字来出风头。不过,所谓的拳法、腿法,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于施放者的本身,在真正的强者手中,即便是最普通的拳法,也能够具备惊人的杀伤力,武者本身实力越强,所施展的功法威力也就越强。”方兴说完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对着孟然说,“来,用你最大的力量、最快的速度攻击我,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孟然眨了眨眼睛,双手握拳,做了一个攻击的动作。随即一拳直接对着方兴打了过去。 面对孟然这全力一击,方兴只是随手一探,手掌迅速在孟然的手肘处拍了一下,孟然的拳头顿时没有了力量,然后孟然便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急忙急忙撸起袖子,只见得手肘处一片通红。 从头到尾,孟然的攻击根本没有落到实处,他一脸郁闷道:“方叔叔,你......” 方兴笑了笑,悠悠说道:“高手过招,只在一瞬之间就可分出胜负,比你厉害的人会在你出手之前就看穿你的意图。有人曾说‘秋风未动而蝉先觉’,就是这个道理,在你抬手出拳的时候,你身体内的气血调动就已经告诉了我你要怎样出拳,出多大的力,所以我才能在你攻击的瞬间打破你的攻势,化解你的攻击。” 方兴想了,又说道:“不过你只是想要保护自己,呼吸要诀、拳法再加上一套腿法就足够了。毕竟你也不是要去当什么大侠,这样也就够了......” “好吧,反正我只要是个二流强手就行了......” 第四十五章-山林野兽(第二更) 一夜休息,第二天早晨,当孟然跑步打坐结束以后,方兴开始传授孟然腿法。 “这套腿法的精要在于‘硬、疾、变’三个方面,‘硬’是强调腿法的功力,要做到‘重如铁,点如钉,扫如斧,踢山崩’;‘疾’讲究以快取胜,疾如秋风扫落叶,不给对手以喘息之机;‘变’指各种腿击的方法要根据战机的变化灵活运用,做到‘随机应变’。” “你且看好,将这腿法好好记住!” 方兴一声低喝,迅速出腿,只见其身形如虎,双腿踢出之时有清脆的空气炸裂声,不断地响起。 孟然目不转睛的望着腿影晃动的方兴,心神不知不觉的变得极其凝聚起来,周遭所有的东西都被他自动的忽略,眼中,唯有着那一套腿法套路! 因为是教导缘故,方兴也是故意放慢了速度,如此演练了数遍后,方才徐徐收工,看向孟然,道:“记住了?” 孟然沉思了一下,旋即有点不太确定的点了点头。 “哦?你来试试?” 孟然开始依葫芦画瓢地踢出了腿法套路。 见状,方兴脸庞上倒是划过一抹诧异,虽然他速度放慢了不少,但这套腿法也并非是极其的简单,孟然只是看了几遍,竟然将其全部记住了。 “方叔叔,为什么我施展出来的腿法,一点声音都没有?”一套腿法生涩而缓慢的踢完,孟然有些无奈的道。 “你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踢出声响,那这腿法也太名不副实了一点。”方兴笑骂了一声,然后道:“记住,练腿时,细心感应力道,只要你能做到让气血跟着你的力道走,那么这套腿法你就练成了。” 孟然嘴中来回的念叨了几遍,然后依言的施展而开,而方兴则是站在一旁,时不时的出声指点着他的一些纰漏之处。 屋前空地上,一道身影在不断的跃动,汗水飞洒。 此后,孟然的生活就是跑步、打坐、练拳、读书、练腿。 空气中的炙热越来越明显、蝉鸣越来越刺耳的时候,也是到了六月,孟浩的二周年祭日也到了。 二周年祭,是为大祥之祭,称‘大祥’。儒家经典有规定,卒哭祭后,孝子只能吃粗饭饮水,小祥祭后才可以吃菜和果子,到大祥祭后饭食中则可用酱醋等调味品。 孟府众人依礼进行了祭拜。 孟夫人在丈夫孟浩的坟前喃喃自语,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过了良久,才站起身来。转向站在一旁的孟然,低声说道:“然儿,最近还好吗?” 孟然点了点头,“母亲,我很好,每日都有事情做,很充实。” “那就好。”孟夫人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有些心疼道:“只是啊,你要注意身体,都有些瘦了。” 孟然做了个嘟脸的鬼脸,“哪有瘦啊,只是我长高了,就显得有些瘦了,其实我还重了呢。” “是啊,一转眼,我儿就已经这么高了,为娘很是欣慰。你爹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恩,母亲在家也要保重身体,我很快就会回去陪您的。” “好,我儿长大了......” 母子二人说了很多温情话,最终在依依不舍中分别。 孟然留在城外农庄继续为父亲孟浩守孝,孟夫人则是回了孟府。 此后,孟然继续重复之前的生活,每日都忙着练功读书,将每一天都安排地满满当当的。 时间一晃,北风萧瑟,落叶纷飞,秋季已经在不知觉中来临了。 这时候的孟然已经十岁过半了,虽然还有些青涩,但已经有些风度翩翩的意味儿了,活脱脱一个少年美男子。 虽是俊美,但并不像传统士子那般文弱,脸上的线条很是硬朗,鼻子挺拔,双眉浓重,有着比同龄人略显健壮的身材,一头长发胡乱地挽在头上,因为没有丫鬟的照料,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粗糙的。 这一日,张羽在孟然打坐结束之后提议,“少爷,我们一起去打猎吧,现如今秋高气爽,野味儿也比较肥美,我们去抓些野兔之类的,好吗?” 孟然轻轻点头。 两人准备停当之后,带着干粮和清水之后,背负着木棍以及两把砍柴刀就朝着农庄西北方向的山林出发。 从农庄前往西北方向的山林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用来通行马车的宽阔大路,另一条则是百姓们打柴采药走出来的崎岖山路。 孟然和张羽走的自然是山林小路了。 在茂盛的树林之间,两人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缓慢前行,行走在山道上的两人,听着鞋子与草地摩擦的声音,听着身旁树林里野雀鸣叫的声音,闻着空气中草木成熟的芬芳气味,心旷神怡。 这些风景对于张羽来说早已经见怪不怪,但对于整日忙碌无从停歇的孟然而言,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景。或许他也曾经见过,只是从未停下脚步仔细欣赏。 走不多时,张羽有些倦了,其实也并不是倦了,只是好久都没有见到合适的猎物,心里有些提不起兴致。 他有些怏怏地说道:“少爷,平日里能见到好多野兔还有野鸡,怎么今天一直也没看到呢。” 孟然对此并不在意,淡淡说道:“无妨,再走一走说不定就能遇到了。” “恩,好。我们再走走吧。” 相对于看不到猎物就兴致缺缺的张羽,孟然依旧心情愉悦,看着眼前的山林草地,他觉得之前确实不该忽略这番美景。 不过,旁边的张羽忽然停止了脚步。只见他弯腰低头,对着地上一坨粪便看个不停。 “小羽?怎么停下来了?”孟然看着奇怪的张羽,不由开口问道。 “少爷,你看...”张羽指着地上的腌臜之物,“这坨粪便应该不是家畜排出的,而是其他野物的排泄物,前方肯定有凶猛的野兽,我们还是回去吧。” “恩?你怎么知道的?” 张羽眉头微蹙,轻声说道:“家畜是食草动物,所以它们的粪便味道很是难闻,但是野兽是食肉的,所以它们的粪便气味儿没有那么浓烈。” 在这里不得不说,乡下长大的孩子山林之间的事物就是懂得多一些,如果是孟然一人上山的话,恐怕在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此时的孟然,额头上已经有汗珠溢出皮肤,打湿了鬓角的头发,很显然,他的汗水并不是因为疲倦而出现,而是因为惧怕,对未知的惧怕,对野兽的惧怕。 不过也很正常,就算是一个成年人,面对着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未知野兽也会如此,更何况孟然只有十岁。所以,他没有理由不畏惧。 此时的两个年轻人,想的并不是如何斩杀野兽,而是如何才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山林,回到安全的农庄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无需多余的语言交流,便开始挪动步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两人边走边扫视四周的树林,内心默默祈祷。 只是,不知道是上天要和他们开玩笑还是他们真的运气不佳。 不远处的山花野草间,出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虽说孟然不知道这双眼睛属于什么动物,但是他很清楚这双眼睛不属于人类。 那双眼睛泛出的光芒,带着凶残和狡猾,还有一丝野兽的嗜血冲动。 孟然竭力克制自己的心跳,竭力克制自己转身就跑的冲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只能祈求这头野兽没有看到山路上的两人。不过,事与愿违的是,它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昏暗的林中,那头野兽带着丝丝寒意踏着花草向山道走来,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孟然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正要询问孟然为何还不走的张羽,转身之际也看到了那道身影,两人心如死灰。 生死之间,就在一瞬而已。 随着野兽越走越近,孟然只好按捺内心的恐慌,从背后拔出砍柴刀,打算做生死一搏。 如果没有过去一年的修炼,此时的孟然要么腿脚发软任兽宰割,要么撒腿就跑被兽偷袭而亡。 孟然手握柴刀,摆出一个防守的架势。张羽看到孟然如此,也就稍稍安定下来,手握木棍,护在身前。 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盯在张羽的身上,张开嘴,显出满嘴的獠牙来,它的身体也缓缓地立起来,身上那灰褐色的刚毛似乎都立起来。 一声低吼,那头野兽已经看准目标,毫不犹豫地从远处扑了过来,它的速度迅疾,孟然只瞧见眼前一黑,野兽的两只前爪已经直往张羽的喉咙抓了过来。 张羽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双手横握木棍进行格挡。 孟然毫不犹豫,口中叫道:“小羽小心!”手中的柴刀已经往前斜劈过去。 野兽的身体被木棍阻挡,双爪堪堪划破张羽的脸颊。 一声嗷叫,那头野兽竟被这一刀劈中,腰胯间间被柴刀劈开了一条伤口,身体顿时向另外一侧落去。还没等孟然缓过神来,他便感觉到身前有疾风扑来,不知什么时候那头野兽已经调整好姿态,将目标调整为孟然,发出闪电般地攻击。 孟然大吃一惊,千钧一发之际,只得堪堪弯腰低头,同时挥起手中的砍柴刀。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有劲风划过,随即就感觉到一阵刺痛,那野兽竟然挠中了他的肩膀。幸好他已经弯下身子,只伤了肩头,若是再慢一些,身体没有躲过,只怕孟然的脖子已经被野兽抓烂。 孟然从惊恐中转身回看,只见那头野兽已经趴在了地上,不曾起身,只是它的后背在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第四十六章-劫后余生(第一更) 孟然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只是不停地大口呼吸着,仿佛刚被人从水底捞出来一样。 过了良久,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只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他看了张羽一眼,轻声说道:“小羽?” 没有反应。 他蹙着眉,大声喊道:“小羽......” “啊!” 张羽仿佛刚刚回魂,失声叫了起来。 孟然伸手将其拉住,安抚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野狼呢?野狼呢?”张羽喃喃问着。 孟然有些无奈,只得仰起下巴示意张羽向身后看去。 “啊...” “又怎么了?” “这野狼怎么不动了?” “怎么?你还想它跳起来把你吃了不成?”孟然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 “那倒不是。”张羽还是一阵后怕。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恩,我们走吧。”话音刚落,张羽就开始迈开步伐大步往前走,恨不得后背生出来两翼,飞回农庄。 “喂...你好歹看一下我嘛!”孟然很是不满地说道。 “啊?少爷你怎么了?”张羽回头看着孟然,一副不解的样子。 “小羽啊,你好歹关心一下我嘛。” “啊?哦哦,少爷你怎么了?”张羽看了看孟然,却没有看出什么异象。 张羽忽然看到孟然黑色衣服的肩膀处有些破损,尖声问道:“少爷,你受伤了?严重吗?” “还好吧,至少死不了,只是可能需要你背我回去了,我两腿发软,有些走不动道。” “哦哦,好的,我背着少爷回去。” 张羽说完话,就回身走到孟然的身前,弓下了身子。 孟然轻轻一跳,趴到了张羽的背上。 “赶紧走吧,小羽。” “恩......” 背上孟然以后,张羽开始慢慢地往农庄的方向走去。 刚出了山林,张羽就开始加快速度,看到人影后,张羽就开始大声呼喊,“来人啊,孟然少爷受伤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帮忙啊。” 周围农田里正在忙碌的佃户纷纷上前查看,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孟然抬回了农庄。 管事张伯迅速套好牛车,就要把孟然送往城里去。 孟然强撑着说道:“不要送我回去,我娘一定会担心的,你们赶紧派个人去县衙大牢,就说找方兴方牢头儿,找到他之后,告诉他实情,他就会知道怎么办的。你们找个脚力好的,快去快回。” 管事张伯思量了一番,决定按照孟然的方法去办,随后就派了一个年轻人骑了一头小毛驴进了城。 等方兴带着大夫来到农庄的时候已经是午时过半了。 此时,张羽的母亲正在为昏迷的孟然喂水、擦脸。而张羽,则被他的爷爷,也就是农庄管事张伯罚跪在院子里。 大夫为孟然把脉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孟少爷失血有些多,万幸的是他的身体比较健壮,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要是再晚一些,恐怕就性命不保了。我开个方子,你们抓紧时间去城里药铺拿药,早点给他服用。先喝个七天,每日记得按时服药,修养个两三个月,也就好了。至于胳膊是否会落个残疾,我就不敢保证了。” 大夫处理完孟然的外伤后,留了个药方,吩咐众人速度去抓药,随后也就准备离开了。 方兴对着大夫拱了拱手,客气道:“辛苦先生了,我找个人跟您一起回城,我就先走一步,先去抓药。” 那大夫点点头,“方头儿无需客气,先走就是,孟少爷性命攸关,无须客套。” 方兴点了点头,对着管事张伯说道:“你等会儿安排个年轻可靠的小伙子送这位先生回城,我先进城抓药。” 张伯连声答应,“您先去,您先去,这边不用您担心。” 方兴点头,随即快步出了院子,骑马扬尘而去。 等方兴在药房抓了药后,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也就调转马头去了孟府。 方兴骑马进了松仁巷,只见孟府的大门两侧还贴着黄色对联。 方兴下马后,用力地敲着大门。 过了一会儿,大门从里面打开了,门房伸出半个身子,看到来人是方兴,也就开门请方兴进去。 “方大人,请在前厅稍坐,我去通报一下。” “好,你快去快回,我找你家夫人有些急事。” “好。” 方兴看着门房离去,坐立不安地在前厅里踱着步子。 不一会儿,孟夫人从后堂走了出来,与方兴见礼,见到方兴手里还提着几包草药,关切地问道:“方兄弟,贵府有人不舒服吗?” 方兴摇了摇头,思索了一会儿,终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夫人,有件事您需要知道,但请您千万不要着急,好吗?” 孟夫人闻言,很是疑惑,只好点头答应,“好,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方兴略微停滞了一下,缓缓说道:“然儿今早和农庄管事张伯的孙小羽一起进了山林,遭遇了野狼。然儿受了些伤,他不想让您知道,但我想了想,这件事还是要告诉您一下。” 孟夫人尚未听完方兴的话,眼眶就已经红了,浑身紧张地都有些颤抖,她一脸急切地问道:“然儿严重吗?” “还好,大夫已经看过了,没有生命危险。”方兴说道。 说罢,方兴又掂了掂手中的草药,说道;“夫人,我先走了,然儿正等着吃药呢。您随后再来,请一定不要着急,注意安全。” 孟夫人连声答应。 方兴也就转身出了大门,骑上马就走了。 哒哒的马蹄声在巷子里回荡。 孟夫人在原地怔了半天,才忽然惊醒,“来人,来人...备马车,快,快,我要出城。” 下人听到如此着急的吩咐,自是迅速去准备。 孟夫人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 马车备好,孟夫人准备出门上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吩咐道:“小环,你去书房把那只野山参带上,快去,快去......” 小环一溜烟儿地跑去了。过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小环抱着一个由红布包裹的木匣跑了出来。 小厮扶着小环上了车后,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就跑了起来。 车厢内,怔怔看着车厢顶部的孟夫人交代道:“在城里注意行人,勿要伤了人耽误了行程,出城后再放快速度。” 车辕上马夫应和了一声。 且说城外的驿道上,方兴不停地挥鞭,胯下的黑马已经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但这时的方兴根本顾不上心疼自己的爱马,只是一个劲儿地赶路。 行程过半的时候,方兴老远看到那辆不甚熟悉的马车,车里坐的应该是为孟然瞧病的大夫。 孟然勒了勒缰绳,使得马儿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正好在马车车辕处停了下来。 那大夫正在诧异马车为何停住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人问候:“张大夫,辛苦你了。” 那位张大夫掀开帘子,对着方兴点了点头。 方兴也就挥起马鞭,向着农庄疾驰而去。 到了农庄的时候,方兴胯下的马匹已经口吐白沫了,方兴顾不上心疼他的马,急匆匆地找人煎煮草药。 等方兴忙活完之后,发现张羽还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也就找到管事张伯,劝慰道:“张伯,小羽也不是有意的。如果他知道山林里有野狼的话,就算您拿着柴刀撵他,他也不会去的。况且他也跪了大半天了,您的气也该消了,让他回去休息吧。” 张伯一脸怒气地看着跪着的孙子张羽,“不是消我的气,是给少爷出气。少爷可是孟家的独苗啊,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怎么对得起孟氏的大恩大德?我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方兴走上前,轻抚着张伯的后背,“张伯,我一个外人,其实不该劝您,但是我也认识小羽两年了,也认识您好多年了,总不能看着小羽跪出个好歹吧。” “那是他活该,正经活儿一点不干,就知道带着少爷往危险的地方去,真是没脑子的狗东西。”张伯骂道。 方兴摇头笑了笑,说道:“张伯,就到此为止吧。夫人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她绝不会怪罪小羽的,你就让小羽回去歇着吧,也正好吃点东西吧。”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让这狗东西滚吧,别在我跟前碍眼了。”张伯虽是凶狠地骂着,可眼底的心疼怎么也藏不住。 张羽看了看爷爷和方兴,也就颤巍巍地起身,趔趄了几下,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 张羽对着方兴道谢,“谢谢方叔叔。” 方兴摆了摆手,张羽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担忧地看着房门紧闭的屋子,在张伯的催促眼光中慢慢离去。 张羽离开后不久,孟然的药也煎煮好了,张羽的母亲将药给孟然灌了下去。 未时刚过,孟府的马车风驰电掣般来到农庄。 马车尚未停稳,就见孟夫人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见人就问,“孟然在哪儿?孟然在哪儿?” 在佃户的带领下,孟夫人来到了院子外。 有那么一两息时间,孟夫人想要转身离去,她怕看到自己难以接受的画面,她怕听到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她怕......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害怕。 最终,她鼓起勇气,慢慢地走进了院子...... 第四十七章-昏迷不醒(第二更) 孟夫人一进院子,就看到站在院子正中的管事张伯以及方兴。 张伯急忙上前,一脸悲痛地说道:“夫人,老朽对不住您啊,都是我这老糊涂的没有管教好孙子,害得少爷受了伤......” “张伯不必多言,我想先去看看然儿。”孟夫人制止了张伯的道歉以及请罪。 方兴上前一步,“夫人请,然儿在屋内躺着,已经喂过了药,此刻怕是还在昏迷之中。” 孟夫人微微点头,轻轻地走到屋子门前,伸出颤抖的手,虚推了两下,第三下终是将房门推开了。 屋子里,张羽的母亲一脸不安地看着孟夫人,行礼不是,赔罪也不是,只是手足无措地站着。 “好了,你出去了,然儿就由我来照看吧。”孟夫人轻轻淡淡地说道。 张羽的母亲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孟夫人的丫鬟小环将马车上的东西整理好之后,也进了屋子,她看着呆坐的孟夫人,轻声安慰道:“夫人,您不要太伤心了,少爷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孟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你去问问方兴,那位大夫到底是怎么说的。” “您不是跟那位张大夫说过话了吗?” “勿要多言,让你问你就去问。” “好的,夫人,您不要着急,我问完就回来。” 小环出去以后,孟夫人定定地看着儿子孟然的脸庞,又是愤恨又是心疼,低声骂着,“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为什么非要去什么山林里面呢?整日里习武也就算了,就当是强身健体了,可现在呢,弄得自己昏迷不醒,你高兴了吗?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吗?你就这么急着见你爹吗?如果你有个好歹,你让我以后怎么活?” 低低的呜咽声弥漫着整间屋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问完情况的小环回到了屋子,孟夫人擦干眼泪,轻声问道;“方兴怎么说的?” “方大人说,那位张大夫说少爷身强体壮,休养一段时间就会无大碍的。”小环一脸不安地回答道。 孟夫人冷冷一笑,“他当真这么说的?定无大碍?” “是。”小环打量着孟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或许是方大人不想让您担心......” 话未说完,小环就自动停住了,因为她看到孟夫人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从没有见过孟夫人的脸色如此难看过。 “呵呵,好啊,好啊,都想着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真是有本事啊......”孟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意味。 小环只是惴惴不安地陪在旁边,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太阳慢慢落下,屋内的光线渐渐黑暗。小环点燃了油灯后,继续默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小环起身开门。 打开门后,门外站着的是张羽的母亲,手里端着一个木盘,盘子里放着几碟时兴蔬菜以及两碗米饭。 “小环姑娘,到饭点了,您和夫人先吃点饭吧,别饿坏了身子。” 小环轻轻接过木盘,轻声道谢:“麻烦你了,张大嫂。” 张羽的母亲摇头说道;“不必客气,快些吃吧,吃完就放在那里,晚会儿我来收拾就行。” 小环也就端了饭菜进了屋子。 “夫人,您一下午没有进食了,先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身子。” “你吃吧,我还不饿。”孟夫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您要是吃不下的话,我去给您要点粥吧,您先垫一垫,等下饿了再吃饭菜。” “不必了,你先吃吧。然儿这个样子,我没心思吃饭。” “夫人,您要是饿坏了身子,等少爷醒来的时候会心疼的,您就勉强吃点吧。” “好吧,那你去给我要碗粥来。” 在小环的劝说下,孟夫人勉强喝了半碗粥。 不一会儿,张羽的母亲端了碗药进了屋子,说是要给孟然喂药。 孟夫人拒绝了,“把药给我就行,我自己来吧。” 张羽的母亲也就没再坚持,把药碗递给了孟夫人。 只见孟夫人端着药碗,慢慢地舀了一勺药汤,拿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慢慢地往孟然的嘴唇里倒。 昏迷不醒的孟然无法吞咽,所以喂的汤药有一大半都从嘴角溢了出来,洒在了床上。 孟夫人看着一动不动的儿子,泪水涟涟。 喂药结束,张羽的母亲劝说道:“夫人,您辛苦了一下午了,晚上就由我来照顾少爷吧。房间已经给您收拾好了,您去休息吧。” “不用了,我的儿子还是我自己照顾吧,别人的照顾我不太放心。” 孟夫人的话虽然没有责骂,却也让张羽的母亲很是难受,她有些委屈,却又不敢发出来,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 后来还是小环把她拉了出去,“张大嫂,你去休息吧,少爷有我们照顾呢,你就放心吧。” 张大嫂点了点头,也就离开了。 话说张大嫂离开屋子以后,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管事张伯的那里。 进门后,张大嫂看到方兴正和张伯在灯光下喝着酒。 张大嫂对这二人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公爹,夫人有些恼怒,拒绝了我,她说少爷还是由她来照顾,别人的照顾她不放心。” 张伯听后,蹙着眉头,“我还是去一趟吧。” 坐在一旁的方兴拉住了张伯的手,“张伯,你现在一身的酒味儿,去了也不合适啊,还是等明天然儿醒了再说吧。” “也好,还是小方你的脑子好使啊。” 张伯复又坐稳,对这儿媳妇摆了摆手,“你不要睡熟,说不定晚上还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张大嫂点了点头,也就退下了。 等张大嫂走远了,张伯对着一旁的方兴问道:“小方啊,你说夫人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不清楚啊。大人三年之期未出,就有了这么一档子事,哎,也难怪夫人恼怒,她的心底肯定很难受。她拒绝大嫂的帮忙也是正常的。”方兴晃了晃手中的酒碗,不解问道:“现在秋草正深,那野狼怎么会出山呢,真是奇怪啊。如果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节,那野狼饿得狠了,出山觅食才比较合情合理啊,真是让人费解啊......” “哎,那是头畜生啊,畜生的想法我们做人的怎么能把握呢。只是可怜了少爷,伤了肩膀,以后还不知道会是怎样呢。”张伯唏嘘不已。 方兴忽然想起,他还不知道事故发生的经过呢,随即开口问道:“对了,张伯,我来得晚,只知道是他们两个进了山林,遇到野狼受了伤,具体的经过你清楚吗?” “我哪里清楚嘛,从早忙到现在,哪有功夫知晓这些啊。不过啊,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少爷贪玩,才会拉着小羽一起进山的。”张伯一脸地笃定。 方兴想了一会儿,也就没再问下去,只是闷头喝酒。 喝了一阵子,桌上的那坛浊酒已经见了底,方兴也就告辞离去,打算先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一番。 方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张羽父母房间的时候,听到屋子里有声音传来。 只听张羽的父亲张大勇低声呵斥道:“让你在家看着孩子,你在忙什么?害得少爷受了重伤,怎么跟夫人交代?” 张大嫂反问了一句,“肯定是少爷要去的,咱们家小羽那么老实,怎么可能跑去山林里呢。” “就算是少爷要去的,你们不会拦着吗?” “那少爷的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又不能把他捆起来。”在孟然房间里受了孟夫人的冷言相待,所以此刻的张大嫂很是气愤。 “你还敢顶嘴......” 屋子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好啊,你打我呀,你打死我呀!”张大嫂怨恨地骂道:“你这个没种的,就会打自己婆娘,你还会干嘛?不是我的错,你凭什么打我啊?你怕他们孟家,我可不怕,不就是个寡妇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大勇还没说什么,院子里的方兴就已经被眼前的人影惊住了。不知道何时,孟夫人已经出了孟然所在的屋子,静静地站在张大勇夫妇屋子外面的院子里。 方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很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孟夫人清冷的嗓音传向四周,“等孟然醒了,我自会问清楚前因后果,如果是他非要进山林的,我自然不会埋怨你们,但如果不是,我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说罢,孟夫人连看都没有看方兴一眼,转身就走了。 屋子里的张大勇夫妇吓得连爬带滚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却只看到了孟夫人的背影。 惊惧不定的张大勇抬手就是对着张大嫂的脸打了一巴掌,“你这个丧门星。” 说完恨恨地进了屋子,嘴里不停地痛骂着张大嫂。 张大嫂缓过神来,三步两步跑进了屋子,一个劲儿地道歉,“他爹,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夫人那里祈求她的原谅吧。你就别生气了,他爹。” 随即,屋子里传来砰砰的打人声,还有女人的痛苦求饶声。 方兴则是对着黑暗的远方,叹息不已,随后也就离开了。 第四十八章-前因后果(第一更) 正在屋子里为孟然喂水的小环,听到周围传来的阵阵嚎叫声后,不由地浑身哆嗦,很是害怕。 孟夫人乜了她一眼,“怎么了?你怕吗?” 小环点了点头,“夫人...您不怕吗?” “怕什么?咱们家的护院不是就在庄子里住着嘛。况且啊,我儿子还在这里,我就算害怕又能去哪儿?” 小环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那小环也不怕,有夫人在这儿呢,就算是害怕,我也哪儿都不去。” 孟夫人有些欣慰,伸出左手摸了摸小环的头发,轻声道:“傻丫头,如果真有危险了,你该跑就跑吧。” “我才不要呢,我要跟夫人在一起。” “傻孩子啊,我已经老了,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享受人世间的美好......” “夫人一点都不老呢,您还这么美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二十岁呢。” 孟夫人微微一笑,敲了一下小环的脑门,“臭丫头,就知道贫嘴呢。我啊,老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小环急忙捂住了孟夫人的嘴,“夫人,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快‘呸呸呸’。” 孟夫人轻轻拿开小环的手,连呸了三下。一脸疼爱地看着小环,“你要是再小上几岁,我一定让你做然儿的通房,可惜啊,你俩的年纪差的有点多了。” 小环一脸娇羞,扭捏着身子,“夫人,不要再取笑人家了,人家只想陪着夫人。” “好好好,你就好好地陪着我吧。” 这一晚,前半夜虽是不甚安稳,但后半夜慢慢恢复安静。 当外面越来越安静的时候,小环的哈欠接二连三。 孟夫人有些看不过去,就轻声说道:“小环,你先去睡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不,我要陪着夫人。” “你这孩子...那你就在屋子里眯一会儿吧。” “恩...” 小环睡着后不久,孟夫人也趴在床头睡着了。 东方的晨光刚刚冒出天际的时候,孟然从迷迷糊糊中醒来,他看道趴在床头的母亲,疑惑不解,却又安心不已。 昨日他虽然担心母亲知晓后事情后对他发火,可他在昏迷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母亲的怀抱。 孟然掀开被子坐起来,大约是昏迷了太久,致使身体关节之间出现了僵硬,有些不协调。他的肩膀上缠着绷带,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有剧痛传来。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轻地打开房门,屋外的亮光打在他的身上,令他下意识地伸手遮挡了一下。 晨光里,他恍惚了一会儿,终是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小羽带着自己进了山林,途中遇到了一头野兽,按照小羽的说法,那是一头野狼。之后自己在慌乱之中杀死了野狼,却也因此负了伤,后来两个人就一起逃回了农庄。似乎是在半路上,自己就晕倒了过去。 孟然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随即吐出来。或许是动作太大,扯动了肩膀的伤口,孟然瞬间龇牙咧嘴。他随意走了几步,感觉有些凉意沁人,转身朝屋里走去,准备披上一件衣服。 刚进屋子,立即就有声音响起来:“少爷,你醒了......” “恩?”孟然定睛一看,原来是小环,她站在一个角落里,身后是一个凳子,显然她昨晚就在角落的凳子上解决了睡眠。 “恩,小环姐,早啊。” “少爷早。”小环向前走了几步,轻声问道:“少爷,你还好吗?肩膀感觉怎么样了?” “疼......” “还知道疼?疼也是活该!” 不知何时,孟夫人从睡梦中醒来,一脸冰霜地站在床前,冷冷问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 “怎么?到了这时候你还要和我装傻充楞吗?你是怎么受的伤?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娘,您别生气,我跟您说就是了。”孟然一脸喏喏,随即轻声说道:“昨天早上,我练功结束以后,小羽说正当秋日,野味儿肥美,要带我进山去捕捉一些野兔之类的山珍,我就跟着他去了。” 孟然抬头看了看孟夫人的脸色,只见母亲一脸平静,他的心底更加惴惴不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不曾想...不曾想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头野狼。” 听到这里,小环惊呼一声,旋即捂住自己的嘴,不再发出声响。 “然后呢?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孟夫人开口催问。 “那野狼先攻击小羽,被小羽用木棍格挡以后,被我劈了一刀,随后开始攻击我。它向我扑来的时候,被我低头躲过了,但还是被它的爪子抓伤了肩膀,它的肚皮被我的柴刀划破,倒地身亡了。之后就是小羽把我背了回来......” 话未说完,孟夫人已经紧紧抱住了孟然,痛哭流涕。 这边的说话、哭喊声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农庄,于是更多的人,开始从各个屋子里过来了。 众人纷纷进屋贺喜,说少爷吉人自有天相,日后肯定会有更大的福分。 管事张伯也来了,带着自己孙子张羽。 张羽看到坐在床上的孟然,想要上前说话,却被他的爷爷拦住了。 张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好了,都去忙吧,这里有我陪着就好。” 众人听到管事如此吩咐,也就各自退下了。 张伯微微躬了躬身子,对着孟夫人说道:“万幸的是少爷没事,要是少爷有个什么不测,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孟夫人淡淡一笑,“张管事客气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若是我儿遭遇了不幸,那也是他没有福分罢了。” 软软的钉子碰得张伯有些不快,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轻声说道:“只要少爷好好养伤,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以后只要多多注意,不再去山林间玩闹就是了。” “够了!”孟夫人冷冷呵斥,“我的儿子我自己会管教,只怕是你的后辈子孙需要您好好管教管教吧。” 孟夫人冷不丁的发火,吓得孟然打了一个冷颤。 张伯则淡淡问道:“老朽实在不知夫人所言何意?” 孟夫人冷笑一声,“呵呵?不知道吗?其实啊,这人生在世,总是难免犯错,但知错不改、且推卸责任,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张伯的脸再也不能保持平静,压抑着火气问道:“夫人到底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我只想为我儿讨个公道。方兴还在庄里吧?你的儿子儿媳也在吧?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早,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张伯被孟夫人的话语激怒,也就大声说道:“好,正好都在,我叫大家伙儿前来评评理。” “好,就在这个院子里,人越多越好。” “好。” 张伯带着张羽愤愤地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孟夫人转身看着小环,交代道:“小环,去吧护院耿师傅叫来,提醒他带着武器。另外,把车夫还有春生都喊来。” 小环虽是不解,却满口答应,随即出去喊人去了。 “娘,您这是做什么?”孟然一脸好奇。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孟然只好点了点头。 不消一柱香的功夫,那些佃户去而复返,集中到了院子里,院子渐渐有些站不下人了,院子外面的人索性扒着墙头往里看。 小环也喊来了护院耿师傅还有车夫**以及小厮春生。 众人到齐之后,孟夫人扶着儿子孟然慢悠悠地走出屋子,在屋檐下站住。 “今天我喊大家来呢,是有一件事情让大家评理的,耽误大家时间了。”孟夫人微微颔首。 众人纷纷开口。 “夫人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评什么理啊?” “是跟孟然少爷有关吗?” ...... 孟夫人摆了摆手,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今日所说之事,自然是我儿孟然的事情。大家伙儿都知道我儿受了伤,但是怎么受的伤,大家怕是不太清楚吧......” 方兴感觉事态要扩散,上前安抚道:“夫人,既然然儿没事,您何必大动干戈呢?” “没事?大动干戈?”孟夫人冷冷一笑,“方大人怕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吧。” 方兴心里咯噔了一下,也就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退下了。 张羽的母亲张大嫂上前说道:“孟少爷怎么受伤的大家伙儿都知道,无非是少年人贪玩,带着我家小羽去了山林,被野狼袭击了。” “呵呵,事实真是这样吗?” “不然呢?孟少爷差点搭上了我家小羽的命呢。您还在这儿耀什么武扬什么威......” “住嘴...” 张大嫂还要再说下去,被张伯冷冷呵斥了一句。他乜了一眼孟夫人,缓缓开口:“少年人贪玩是本性,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我们没有看好少爷,是我们的问题。我已经罚跪了小羽,骂也骂过了,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夫人您意下如何?” “好一个少年本性啊...本来我也不愿多生事端,但昨夜里,你的好儿媳对着我们孟家、对着我可是一顿好骂呢。”孟夫人顿了一顿,讥讽道:“且不说是谁的错,光是背地里咒骂我们孟家,就不当人子。” “骂你们怎么了?谁让你儿子差点害死了我家小羽......”张大嫂一副泼妇姿态。 第四十九章-真相大白(第二更) 听了张大嫂泼妇般的言语,有一个红脸汉子上前指责,“张家嫂子,再如何孟家也是我们的主家,怎能如此这般呢?” “呵呵,不过是一个寡妇罢了。”张大嫂将昨晚在丈夫身上受的委屈全部迸发出来。 小环听了,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张大嫂嘴角溢出了鲜血。 张大嫂正待要还手的时候,被护院耿师傅拦住了。 张大嫂顺势蹲在地上撒泼喊叫,大声骂道:“这是什么世道啊,孟家的人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啊......要打死我了啊......” 张大勇从人堆儿里冒了出来,一把拉起了自己的媳妇儿,与耿护院对视。 众人一阵骚乱。 孟夫人笑了笑,“好好好,好得很,真的是不掉棺材不落泪啊。既然这样,那就让你们家张羽说说昨天早晨发生的事情。” 众人的目光瞬间从孟夫人的身上转移到了张羽的身上。 张羽的脸颊在这一瞬间迅速充血,涨得通红。 张伯见事已至此,也就按耐住心底的敬畏,对着孙子说道:“小羽,你就实话实说吧,有爷爷在,没人敢欺负你。” 张羽嗫喏了几下,始终不曾开口。 张伯有些着急,一个劲儿地催促。 张羽虽是笨拙,却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到了这一步,自己要是说出实话,因定会狠狠地打自家人的脸面;可要是撒谎,怎么才能将谎言圆好呢...... 张羽无意间抬头,看到了孟然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坦然、布满信任的眼睛。张羽终是下定决心,他要说出实情。 “昨天早上,我从地里回来,看到孟然少爷练功结束,想着这个时节的野物已经很肥硕了,就喊了少爷一起进了山林......” 张伯气急败坏地抓着孙子的肩膀,厉声问道:“小羽,你说的可是实情?你不要为了你和孟少爷的那一点点情谊就置我们家于不顾啊,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再说。” “爷爷,我说的都是实话。”张羽一脸倔强地说道:“是我的错我就要认,我不能让少爷蒙受不白之冤。” 孟夫人看到说话内容已经偏离主题,轻咳了一声,“小羽,你继续讲吧,进了山林之后发生了什么!” 张羽微微抬头,“进了山林许久,我们两个还没有看到野物,很是感到不可思议。正要继续往深处走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坨粪便,我上前仔细分别,得出结论是那是一坨野兽的粪便。我和少爷在惊慌之中迅速返回。不曾想,还是遇到了一头恶狼。” 张羽挠了挠后脑勺,支吾着说道:“我只记得那恶狼向我扑来,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只知道等我回过神来,那头野狼已经趴在地上了,随后我就背着受伤的少爷跑了回来。” 孟夫人点点头,随即转身对着儿子孟然说道:“然儿,你把小羽没说的说一下吧。” 一脸惨白的孟然轻声开口,“那头野狼先是扑向小羽,被小羽横握木棍格挡了回去,但它的爪子划破了小羽的脸颊。我在野狼掉落的瞬间劈了它一刀,那野狼吃痛之下,就开始朝我攻击。我匆忙之间,半蹲下身子,不曾想还是被野狼抓伤了肩膀,但野狼的腹部也被我的柴刀划破了,就此倒地不起了。后来就是小羽背着我往回走,后面的我就不清楚了。” 众人看了看孟然的肩膀,又看了看张羽的脸颊,已然相信了七八分。 就在此时,那张大嫂大声呵斥:“骗子,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竟然能够杀了野狼?我不信,我不信。我可怜的儿子被你们蛊惑了,他说的都是假的......” 孟夫人摇摇头,随即说道:“有人愿意去山林找出那头野兽的尸体吗?” 众人有些退缩。 孟夫人出了一个让人很难拒绝的价格,“我出十两银子,去五个人就行,找到尸体,并把尸体带回来,无需逗留。”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刚才的那个红脸汉子站了出来,“小人石头,愿意去......” 有人打头站了出来,后续的四个名额也纷纷有人占了。 孟夫人当即让小环发了银子,五人领过之后,一起向山林出发。 孟夫人对这众人再次颔首,“辛苦各位了,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了,你们该忙的就去忙吧,吾要耽误了农活儿。” 接着,就有三三两两的人离开了,不过选择留下观看热闹的人还是不少。 到了这时,管事一家再想要如何抵赖,都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奢望着五人找不到野狼的尸体。 佃户们张罗着孟府一家人的早饭后,离开的人更多了,只留下寥寥数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尚未午时的时候,田野上就传来了阵阵轰动。 那五人回来了,带了一具野狼的尸体。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尸体带到了院子里,自是一番检查。不用多说,检查的结果自然是和孟然说的一模一样。 这下众人也就彻底信了默认的说辞,看着管事张伯一家的眼神则有些复杂。 农庄的佃户都是租赁着孟家的田地耕作,虽然不是孟家的仆役,但几乎都受了孟家的恩惠。这些年,需要上缴的收成比例一直不变,众人心里都念着孟家的好,如今孟然因为张羽的原因受了伤,还被张家的人公然顶撞、辱骂,众人都默默地站在了孟家这一边,抵触着张家的人。 到了这时,张伯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镇定,双腿发软,重重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夫人啊,都是我这老不死的没有管教好孩子,请您责罚,不管夫人有什么样的处罚,我都受着。” 孟夫人微微一笑,“张管事,原本这件事只是小事,我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但你们家人的做法真的是寒了我的心。我家老爷在世的时候,对你们张家百般照顾,丰年不涨地租,灾年减少地租,可你们呢?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把责任推到我儿子身上......” 张伯一把鼻涕一把泪,“夫人,是我错了,您对我要杀要剐都行,只求您给我们家一条活路吧。” “我给你们活路的时候怎么不好好珍惜?到了这般地步了反而想要条活路?看看你的儿媳?看看您自己?”孟夫人毫不心动。 张伯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来到儿子身前,对着儿子的方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畜牲,还不认错?还不带着这个泼妇跪下认错?” 张家三口整齐地跪在地上。 “之前我也说过,若是这件事是我家然儿引起的,我自然不会计较。只是,如今这事情并非我儿引起的,我自然想要一个说法。布置张管事是否能给我一个说法?” 张伯又是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夫人,是我的错,没有管教好家人,我愿意认罪。另外...” 张伯顿了一会儿,沉重地说道:“我会让大勇休了这泼妇,给您赔不是,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我们张家一个机会......” 跪在地上的张大嫂听了这话,瞬间便怒发冲冠,站起身来不敢对着张伯发火,只是对着孟夫人大声咒骂:“你这个黑心肝的寡妇,活该你死丈夫,活该你儿子差点死掉......” 孟夫人撇了一眼护院耿师傅,耿师傅点头。 只见耿护院上前几步,一脚将张大嫂踹翻在地,然后缓缓地拔出腰间的佩刀,轻轻地搭在她的脖子上。 张大嫂吓得不敢言语,只是瑟瑟发抖,不出数息的功夫,她的身上传出了臭烘烘的味道,想来是被脖子上明晃晃的朴刀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孟夫人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手绢捂着鼻子,挥手示意旁人将张大嫂抬出去。 等张大嫂被人抬出了院子,空气才慢慢恢复清爽。 孟夫人瞥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张氏父子,微微摇头,“人都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倒是看明白了。既然你们不珍惜,那么管事的位子就换个懂得报恩的人吧。” 张伯膝行几步,老泪纵横,“夫人,我们家为孟家效劳了好几代人,您不能这样啊!” 孟夫人冷笑一声,“那你可曾想过,我们孟家也是让你们张家过了好几代人的舒服日子?可你们呢?不思报恩,只想着自己,冤枉我儿不说,还大肆咒骂,真的是死有余辜!” “是是是,是我们的错,只希望夫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我们家一个机会,我们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 “还是算了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希望您还是要点体面,莫要纠缠了。有些旧事再翻出来的话,伤了最后的和气。” “好好好,我们走就是了......” 张伯哆嗦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儿子的搀扶下离开了院子,背影有些萧索,那原本有些弯的背,如今更加佝偻了。 孟夫人虽是于心不忍,却也只能狠下心来。 带张伯走远了,孟夫人对着那个叫石头的红脸汉子说道:“你叫石头?” “是,夫人,小人石头。” “你暂时管理本庄的事务,若做的好了,以后自然不会亏待你的,若是做得不好,那也别怪我换人。” 石头跪下磕头感谢,众人纷纷上前道喜。 第五十章-孟母教子(第三更) 大局已定,众人纷纷退散。 原本由张家负责的事情,现在都是石头一家在忙碌。 石头的老婆晚娘,以及女儿小夏都来伺候孟然以及孟夫人的起居。 守孝期三年未满,即便是孟然受了重伤,孟夫人也没有提及回城的事情,只是让儿子孟然在庄里安心修养。 第二日一早,孟夫人吩咐小厮春生及丫鬟小环回城,让他们带一些日常物品过来,顺道请福伯来主持农庄的一些事宜。 孟夫人及新的农庄代理管事并没有为难张伯一家人,该是他们的东西都让他们收拾好了带走,至于原本就是孟家的东西,必须全部留下。虽是分道扬镳,但也不对人落井下石。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 凉意越发沁人,孟然的肩膀慢慢地好了起来,开始结痂、长肉。 孟然每天都喊着说,肩膀里又痛又痒,众人都说这是伤口快要长好的表现,要他继续忍耐。 当第一场雪降临人间的时候,孟然的肩膀已经可以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了,只是还不能持久吃力,对此,孟夫人三令五申,严禁孟然大肆动作,只是让他在家里读书,或者就是让两个小丫头陪他玩。 孟然虽是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违反母亲的意志,只得每日里闷闷不乐。 孟夫人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一直到冬至这一日,孟然所在的院子才有了一些与平常不一样的声音,那就是孟然的欢笑声。 方兴来了。 孟然很是高兴,“方叔叔,你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是有事情在忙吗?” 方兴下意识摇头,复又点点头,言不由衷地说道:“是啊,最近是忙了些,所以就没有来看你。今日正是冬至,就想着来陪陪你,顺便和你一起吃顿饺子。” 孟然很是兴奋,“那最好不过了,你要是能天天来陪我,就更好了。” 方兴勉强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趣事儿。 孟然被逗得呵呵直乐。 过了一会儿,出门赏景的孟夫人回来了,看到儿子身旁的方兴之后,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方兴察觉后,开口解释道:“夫人好,我许久不曾看到然儿了,有些想他,所以来看看他。” “哦?是吗?那就辛苦方大人了。”孟夫人的回答让人很不舒服。 孟然很是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对方兴如此冷淡,他轻轻地扯了一下孟夫人的衣袖。 孟夫人并不理孟然,只是定定地看着方兴。 方兴再也坐不住了,就要起身离去。 孟夫人没有阻拦,只是看着方兴迈出了步伐。 孟然却开口说道:“母亲,方叔叔是来陪我过冬至的,一起吃个饺子好吗?” “不必了。” 方兴并没有等待孟夫人开口,只是强颜欢笑道:“然儿,我只是来看看你,其他的不重要。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孟然被方兴的回答打了个猝不及防,一个人傻傻地怔在原地。 倒是一直不曾开口的孟夫人发出了声音,“既然方大人要走,我就送送吧。” 方兴知道孟夫人有话对自己讲,也就没有拒绝。 出了院子,踏上农庄的土路,孟夫人缓缓开口,“方大人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方兴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夫人要说什么,但方某知道夫人要表达的意思。” “哦?是吗?” “夫人无非是想说,让方某离少爷远一点,或者永远不要再打扰少爷的生活。夫人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 虽然心里知道孟夫人的意思,但当她冷淡说出口的那一刻,方兴还是有些难过,以至于情绪很是低落。 方兴沉默不言,在北风中仿若一株苦闷的绿柏。 孟夫人或许察觉到方兴的情绪变化,或许并不在意,只是继续开口说道:“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兴叹了口气,“知道。我隐瞒了少爷的病情。但是,我并没有什么私心,我只是不想让大家担心,不想让少爷难过,不想给他心底留下阴影。” 方兴在孟夫人的逼迫下终是说出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方兴有些莫名的轻松。 孟夫人还是那副清淡模样,“我知道你是为了然儿好,所以我才没有计较;我知道你是为了然儿好,所以我才更加气愤。你为了他好,教他舞枪弄棒,教他什么江湖功夫,这些我都可以接受。但是,他差一点就丧命于山林之间。 如果当日,他没有学那些武功,他自然不会随了小羽进那山林,也就不会身受重伤,也就不会有变成残疾的可能。他是我的儿子,也是孟家的独苗,如果他真的出了事情,我怎么跟他父亲交代?你又有何面目面对你的孟大哥?” 方兴低头,默然不语。 风渐渐止了,方兴的腰身也渐渐恢复笔直。 他轻声开口,“夫人,少爷是男子,总是要撑起一片天的,在这个世道,如果他没有一点武功,将来是很难立足的。对于他受伤这件事,我很心疼、也很内疚,但我不后悔教他功夫......” 方兴朝着孟夫人抱了抱拳,“夫人,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冬日风寒,您也赶紧回去吧,莫要着凉了。方某告辞。” 说罢,方兴头也不回地走了,渐渐消失在荒凉的乡间小道上。 孟夫人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后才姗姗返回。 到了院子里,孟夫人看到儿子孟然在屋檐下等着,有些心疼地骂道:“你的身体你不知道心疼吗?就知道让人操心,快进屋里去。” 孟然乖乖地进了屋子,只是嘴角一直挂得老高。 “怎么?你这是对我不满吗?”孟夫人皱起了眉头。 “孩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的嘴唇都能栓头牛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觉得您不讲理!” “呵呵...”孟夫人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不讲理?那谁讲理?” “反正你不讲理。”孟然头一次顶撞了母亲。 “好,好,好。我不讲理...”孟夫人猛地一拍桌子,“都是我的错是不是啊?那些野兽跟你讲理,怎么没有饶过你?怎么差点把你吃了?张家的人讲理,怎么全把责任往你身上推?” 孟然被孟夫人说的恼羞成怒,大声反问:“那畜生怎么会讲理?小羽不也替我说话了吗?您为什么非要赶走张伯他们一家人?您知道我去送小羽的时候,小羽有多惨吗?” “好,很好,你为了一个外人跟我顶嘴......”孟夫人被气得胸口一阵剧痛,伸手捂着胸口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小环连忙上前为她抚背,被孟夫人拒绝了,“气死了好,把我气死了,他就可以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干什么都行。” 孟夫人气冲冲地出了屋子,小环急忙跟上。 这时候,北风竟又刮了起来,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雪花。 “夫人,下雪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先回吧,不用管我。” 风雪中,孟夫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前走,后面跟着一道瘦弱的身影。 地势越来越高,村舍越来越远。 不一会儿,孟氏祖坟就出现在眼前了。 对着孟浩的坟墓,孟夫人低声说道:“老爷,然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可是啊,他还是太年轻了,他哪懂得人心险恶,他哪知道人情世故,只是一味得照着自己的想法来,让我如何不担心?可是我说了他又不听,我该怎么办啊?” 对着丈夫的坟墓,孟夫人把前因后果讲了一番,又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丈夫。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站在不远处的小环早已是泪流满面。 “老爷,孩子长大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既然这样,就让他自己拿主意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决定了就好。希望你不要怪我啊。” 孟夫人又说了些心里话,便离开了,小环远远地缀在后面,心疼不已。 当天夜里,孟夫人便发起了高烧,人也昏迷了过去。此时城门已经关了,众人束手无策。只能不停地更换她额头上的汗巾,不断地给她喂水。 忙碌的小环看着在一旁担心的孟然,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对着小莲说道:“小莲,你在这里守着夫人,我去跟少爷说几句话。” 说罢,小环拉着孟然的手就要离开,孟然一脸不解:“小环姐,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有话对你说。” “有话不能在这里说吗?” “可以,只要少爷不觉得丢了脸面,我无妨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孟然有些不耐烦。 “好,那我就说了。”小环指了指昏迷的孟夫人,“夫人昏迷的原因少爷自然清楚。夫人在老爷的坟前说了很多话,你知道她有多伤心吗?你知道她有多难过吗?可你为什么就是不理解呢?夫人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少爷,您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哪里是为了我?她是......” “夫人骂你责怪你是担心你,夫人赶走张家是为了立威,是为了孟家的利益。你知道张管事在这里有何等的威势吗?你知道张管事贪墨了多少粮食吗?你知道张管事背地里做了什么吗?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发脾气,你只知道惹夫人伤心。我一个不识字的丫鬟都知道夫人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知道呢?” 孟然无言,亦无颜。 第五十一章-守孝期满 翌日,天色灰蒙蒙的时候,孟府的下人就备好马车,接上孟夫人往城里赶,以期在城门一开就进城去。 大夫诊断,孟夫人气火攻心,又受了风寒,需要卧床静养,需平心静气,不可情绪激动,不然难以痊愈。 孟夫人就诊完毕,也就被接回孟府修养。 管家福伯打发人去给孟然报信儿,只说一切安好,毋须担心。 孟然很是自责内疚,闷闷不乐。 小莲安慰他,“少爷,你不要再难过了,只要夫人身体好了之后,你诚心向她道歉认错,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孟然揉了揉鼻子,含混地说道:“小莲姐,都是我不好,气的娘亲生了病,我是一个坏孩子,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小莲少见地抱着孟然,轻轻说道:“人总有做错的时候,只要能改正就好了呀。夫人虽然是生你的气,但她心里是爱你的,只要你好好跟她说,诚恳地道歉,她肯定不会再生气的。” “恩,我知道了,我一定会道歉的。” 孟然吸了吸鼻涕,离开了小莲的怀抱,只是在小莲的衣服上留了两坨不知名的液体。 小莲哭笑不得,“少爷,你弄脏了我的衣服......” 孟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回头让人给你重新做一身衣服,好不好?” “真的?” “当然了。” “你哪儿来的钱?” “娘给我的月例啊......” “那我就不要了。” “为什么啊?”孟然有些不解。 “那都是夫人的钱啊,等你自己赚钱了再说吧。” “可那还要等很久啊......” “没事,我等着就是了。” 小莲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屋里的温度过高还是其他什么的原因。 年关愈发近了,孟夫人的身子也慢慢好了起来,只是还不能吹风见寒,只好在城里休息。只是经常派人前往农庄,送一些城里的吃食给儿子孟然。 腊月二十二这天,孟夫人在午睡醒来的时候,吩咐下人去请方兴过府一叙。 过了小半个时辰,方兴冒着北风来了。 方兴就座后,丫鬟上了热茶。 两人开始聊了起来。 “不知夫人找我来,所谓何事?” “多余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明日是小年,我的身体不适宜出城,只能拜托你去看一看然儿了,我想他也有些想你了......” 方兴怔了一怔,随即说道:“夫人对然儿的拳拳爱护之意,真是让人自愧不如。明日我自会出城,陪然儿过小年。” “如此多谢了。” “夫人客气了。如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方兴拱了拱手,也就出门去了。 孟夫人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门开了又合。 “小环,要给方兴家的礼物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了。” “好,吩咐下去,明日巳时,把礼物奉上,就说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吧。” 小环应了一声。 第二天,也就是小年。管家福伯亲自去了方府,送了礼物。 福伯回来后,自是回禀孟夫人。 “福伯,送过去了吗?” “都送了。一开始方大人的娘子死活不同意,还是我好说歹说下,才勉强同意收下。” “恩,收了就好。” 孟夫人随手端起了茶杯,福伯也就告退。 城外的孟氏农庄里,孟然看到方兴很是惊讶,随即而来的是欢喜莫名,“方叔叔,你怎么来了?” “你娘让我来看看你的.......” “是这样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 孟然的泪水忽然就流了出来,倒吓了方兴一跳。 “啊?然儿你怎么了?” 孟然哽咽着说道:“娘无补无刻不在想着我,我却惹她生气,还将她气病了,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好,我不是个好儿子……” 方兴轻轻笑了笑,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倔,脾气也比你大。只要你日后好好听你母亲的话比什么都强,不要再惹她生气,多陪她就好了,千万别和我一样。我年轻的时候一走了之,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用你们读书人那句话,子什么养什么来着?” 孟然开口提醒,“子欲养而亲不待。” “对,就是这句。等我有能力了,有本事了,想要好好赡养母亲,却发现根本没有机会了。你莫要学我啊。趁着你还小,你母亲身体还很健康的时候,多陪陪她。等你再长大一些,要么去追逐功名了,要么去闯荡江湖了,那还有时间陪她。”方兴语重心长。 “恩,谢谢你,方叔叔。” 方兴拍了一下孟然的肩膀,“你要感谢的人不是我,而是夫人。” 孟然点了点头。 随后,众人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未时过半,方兴说要走,孟然表示理解,毕竟方兴家还有老婆孩子在等着他,自然不能自私地强留。 方兴走的时候,孟然将其送道院子外面,方兴在上马之前轻轻地对孟然说道:“现在你的伤也基本痊愈了,可以适量的动一动了,莫要荒废了功夫。就算不为别的,好歹能强身健体。” 孟然点头称是。 随后方兴上马疾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孟然的视野里。 这一年的新年,是孟然第一次一个人过年,没有母亲的陪伴,他显得很是孤独。即便身周有着好几个孟府的家仆陪着,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无所事事的孟然开始打坐修炼,期望以此度过漫长的新年。 正月十五这天,孟夫人出城了,带着花灯还有各式零嘴儿,一是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二是许久没见儿子了。 母子相见,温情脉脉。 ...... 一夜春雨,万物复苏,春天降临凡尘俗世。 这一年,孟然十一岁。 因为习武的原因,他长的比同龄人高上不少,如果不是眉眼间太过青涩,估计会被人误以为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 由春入夏,恍然而至。 孟浩已经去世了三年,这一日,就是他的禫祭,禫为丧家除去丧服的祭祀。禫,祭名也,与大祥间一年。禫祭时,在向死者叩头跪拜、上供祭品、烧纸钱之后,要宴请宾客。此祭举行后,丧事才算办完。丧家生活归于正常。 孟府在农庄摆了宴席,宴请了孟氏宗族的远房以及一些朋友。 之后,孟然也就脱下了孝服,开始回归正常生活。 宾客四散,孟夫人没有看到孟然的身影,向着旁边的丫鬟问道:“小环,你看到然儿了吗?” “夫人,少爷带着小莲去了祖坟那边。” “唉,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孟夫人对着福伯交代了几句,急急忙忙地带着小环往祖坟的方向赶去。 孟夫人远远地就看到丈夫的坟前跪着一个人,正是儿子孟然,小莲则在不远处站着。她轻轻地上前几步,默默地站在孟然身后。 只听孟然对着坟墓喃喃自语;“爹,我要走了,以后我再来看你吧。我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照顾母亲的。爹,以后我就不能时时来看您了,希望您能够谅解。孩儿给您叩首了。” 咚咚咚,孟然弯了无数次腰,磕了无数个头。 待孟然站起来的时候,腿脚发酸,有些站立不稳,额头的部分已经红肿一片。 孟夫人上前,一把搂住儿子,喃喃道:“我儿长大了,你爹泉下有知,一定会以你为傲的。今日,我们就回家吧。” 这一日,孟然回了阔别三年的家。 翌日,孟然一直睡到了中午,等醒来的时候,肚子已经是如雷鸣般轰隆大叫。 穿戴好衣物后,孟然抱怨道:“小莲姐,你怎么不喊我起床呢?” 小莲解释道:“早上夫人来过了,我准备叫醒你的,只是被夫人制止了。夫人说你在农庄辛苦了那么久,自然要好好地休息。” “哦...好吧,先跟我去吃饭吧,我已经饿的不行了。” 小莲轻轻笑了一下,“少爷,先洗洗脸吧,洗完再去吃饭吧。夫人早就吩咐过厨房了,给您备着饭菜呢。” “好吧,洗脸......”孟然有些不情愿。 饭后,孟然去找母亲请安问好。 “然儿来了啊?自己找地方做吧。”正在刺绣的孟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儿子,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上。 “母亲怎么好端端做起刺绣来了?”孟然一脸不解。 “持家不易,自然是能省就省了。”孟夫人头也不抬。 “等再过个几年,等我再长大些,母亲就可以享清福了。” “呵呵,我等着那天呢。” 孟夫人放下手中未绣完的手帕,抬头看着孟然,“然儿,你已经十一岁了,可曾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 “唔...具体的还没有想过。我想先完成先生的夙愿吧。”孟然自信满满。 孟夫人叹了口气,“唉,这件事为娘不愿多说,但你想要出远门就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能够自保。你现在有这能力吗?” 孟然憨笑了一下,支吾道:“还没有.......不过很快就能了。” “哦?就靠你那花拳绣腿吗?” 孟然有些羞赧。 “好了,直奔主题吧。你带上束脩,前去你方叔叔家里,拜他为师,请他将你一些真正的本事吧。” “娘,您答应我继续学习武功了?” “不然呢?” 孟然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到母亲身前,对着孟夫人就是一个熊抱。 “你这臭小子...”孟夫人拍打了一下儿子的后背。 第五十二章-刀中八法 七月初一起,孟然恢复了日常读书的生活。三年守孝,让他的功课落后了很多,虽然他自己看了很多书籍,但全然不如授课先生系统讲一遍来得好。 授课的依然是张府的远方亲戚张先生。 孟然见到张先生,恭敬行礼问好,“张先生好,许久未见了。” 张先生微微点头,“孟少爷这三年辛苦了。” “不辛苦,为父亲守孝本是子女应该做的,哪里谈得上辛苦二字。”孟然一脸肃穆。 “很好。”张先生一脸欣慰,“经书读得好与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性。心中有礼义廉耻、忠孝仁爱,即便是不读书,也是温厚君子;心中若是蝇营狗苟、一副厚黑心肠,即便是读了再多的书,也只是逐利小人。” 张先生感慨了一番,复又回归正题,“好了,闲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五经的学习。你自己这三年可曾看过五经内容?” 孟然恭敬答道:“五经都看过了。” “好,既然看过了,那我就直接讲其中的释义以及典故。为了赶跃进度,我会加快授课速度,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先生放心,我一定认真听课,不拖后腿。” “好。” ...... 此后,孟然早上长跑、打坐之后,学习五经内容,下午学习琴棋书画,晚间跟随方兴学习刀法。 一开始,方兴只是让孟然在拳法、腿法练习之后,随意挥刀劈砍。 从最初的五十刀,到后来一百刀、一百五十刀...... 等孟然能够一口气砍出三百刀的时候,他开始传授孟然真正的刀法。 方兴以手代刀,随意挥砍了几下,只见他手法明快,动作迅疾,毫不拖泥带水。 孟然心中不由艳羡,心中念叨着,这才是真正的刀法啊,现在有人教我了,真是开心啊。 方兴见孟然一副艳羡的模样,也就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开口说道:“然儿,这刀法其实是前人在实战之中总结得来的,我也不过算是初窥门径,你要好好学习,日后勤加练习。” 孟然高兴道;“方叔叔,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 方兴微微一笑,说道:“刀法在最初其实只有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八法,后来经过诸多武学名家的发展,这才有了如今的各种功夫套路。” 方兴顿了一顿,让孟然捡起一根木棍,说道:“你以棍代刀,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劈我一刀试试。” 孟然挥棍劈下,方兴贴身一靠,手腕轻轻一提,就将孟然的攻势化解,回手一个反击,胳膊侧壁就贴到了孟然的脸颊。他没下重手,但衣袖还是打在了孟然的脸上,瞬间火辣辣的疼。 孟然咧着嘴,苦着脸道:“武学真的是博大精深啊,如果方叔叔这一下打实了,我的脸颊就不是简单地疼一下了,恐怕整个脑袋都被打歪了。” 方兴板着脸道:“武学之道,在于勤奋二字。即便是没有好的天分,依旧可以将武功练的好。这可不像是修道,需要超越常人的天赋。” 孟然振奋精神,“请方叔叔继续教我。” 方兴笑了笑,继续说道:“劈砍是刀的主要方法,这须刚猛有力才能奏其效。其用法,唯以身法为要,偃跳超距,眼快手捷。这里所说的‘身法为要’,是指身法灵活多变,以躯干来带动刀的运动,以助刀的发力。‘偃跳超距’,是指跳跃轻灵,步法迅疾。‘眼快手捷’,是指眼法敏锐,挥刀快速勇猛。所以刀术练习,要注意气势威猛,精神勇往,身步灵活,劲力主刚,动作迅疾如风。” 孟然认真地点头听着。 方兴继续讲道:“刀术练习,特别讲究刀的运动必须与不握刀的闲手配合密切。刀、手配合,一是有助于身躯四肢在运动中的合谐,二是有助于维持运动中的平衡,三是有助于刀法力量在运动中的发挥。这是刀、手配合的三点原则。刀术的动作变化很多,如何做到刀、手配合密切,就须根据不同的动作结构,运用三点原则,使动作做得合谐、衡稳、有力。 刀术强调用整个身体来带动器械的活动,‘刀不离身左右前后,手足肩臂与刀俱转’,肩肘腕,足膝胯,以及胸腰,都须与刀法配合,身械协调。凡刀法所动,就应做到以身带肩、以肩带臂、以腕制刀、腰腿助力。例如抡劈刀,须拧腰转体,右肩前顺,肩动而臂伸,腕随臂的挥动而转动,使刀的劈法借助于腰、肩、臂、腕的整体活动而将力量发挥出来。如果身腰不活,肩肘腕僵硬,不能形成整体活动,身械也无从协调,刀法也无从发挥。 刀术尚猛,但猛并不等于纯刚,刀法的运使和强调刚柔兼用。一般说来,刀术中的防守闪避动作宜用柔,进攻动作宜用刚。同时,在一个动作里,也须有刚有柔。要做到有刚有柔的要求,必须是明刀法、知攻守,方能刚柔兼用。” “听懂了吗?”方兴看向认真听讲的孟然。 孟然点点头,又摇摇头,“口诀记住了,但还不会。” “那我就边练边说,你认真看好。” 方兴边说边练,给孟然讲解各种基本常识。他是高手,招法凝练,每一种讲解都是让孟然霍然开朗,受益匪浅。再加上方兴这种高手时不时和他对练,让孟然有着进步如飞的感觉。 孟然这才明白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道理。方兴短短一个时辰的教导,胜过了他过去自由劈砍几万刀的领悟。 时间过得飞快,当街上传来一慢两快‘咚!——咚!咚!’三声的时候,方兴停止了讲解,微笑道:“然儿,你记住了多少?” 孟然闭目冥想,半晌后才回道:“基本都记住了,只是还不会用。” 方兴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夸赞道:“不错了,能记住已经很好了,我当初学习的时候,可是花了整整三天才记住的。至于使用的问题,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天赋异禀,又肯吃苦,一定会练好刀法的。只是啊,刀法的套路也只是套路,你日后对敌的时候,不可拘泥于招式,束缚了自己的真实水平。” 孟然感谢道:“谢谢方叔叔,然儿不知以何为报。” “以后好好的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交代了。”方兴微微一笑,“我这里有本刀谱,今日就传给你了。” 方兴伸手入怀,掏出薄薄的一张锦帛,递给了孟然,“希望你以后好好练习,莫要辜负了我的苦心。” 孟然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方叔叔是要离开吗?” “恩,我天亮之后就要出发去庐州,不能再耽误了,只希望你能好好学习我传授给你的刀法,另外,刀谱的事,不要对外声张,若是他日被人发觉,你只说不知就可。只希望你日后能够做出一番事业。” 孟然明白方兴的良苦用心,用力地点了点头。 “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再会之时,只希望你能多加保重。”方兴拱手告别。 孟然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方叔叔此去庐州所谓何事?” 方兴犹豫了一下,终是说道:“你记得我昔日所说那位传授我武功的前辈吗?他大寿将至,想要回乡处理一些私事,我不愿让他留下遗憾,所以就辞了差事,陪他一道回庐州一趟。” “可有危险?” “或许有,或许没有。” “请方叔叔多加保重,早日回归临安。” 说罢,孟然对着方兴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方兴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是狠狠地抱了一下孟然,随后霍然转身,大踏步离去,再无回头。 孟然看着方兴远去的背影,心中万分敬佩,喃喃自语道:“方叔叔真乃大丈夫。日后我也会同方叔叔一样,努力完成先生的夙愿,虽死不辞。” 第二日,孟然继续自己的充实生活。 晚饭后,孟夫人与孟然在一边闲聊,她的贴身小环对着旁边站着的小莲嘀咕道:“小莲,你说刚才吃饭的时候,少爷拿个筷子在比划什么?” 小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就奇了怪了,你是他的贴身丫鬟,你能不知道?”小环很是诧异。 “少爷整日奇奇怪怪的,他的事情我也不是全部都知道的。” “你说,他是不是在练习书法?” “不能吧,我觉得倒象是在练绝世武功......” 小莲尚未说完,两人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惹得孟夫人和孟然多看了几眼。 两个丫鬟瞬间敛去笑容,恢复了严肃的姿态,只是嘴角的抖动,暴露了两人正在努力憋笑的事实。 此后,只要闲来无事,孟然就练习刀法。在天赋以及努力的堆砌下,孟然的刀法进展很快。 对于孟府上下众人的暗中猜测与讨论,孟然心知肚明,内心却很是好笑,这段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方兴传授的基本招式,吃饭的时候拿着筷子笔画;写字的时候,拿着狼毫劈砍,简直是走火入魔。 不过倒是小莲的随口一猜,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其他人都不相信。 世间万象可能就是如此,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反倒是谎言更容易被人采纳。 第五十三章-茶楼卜卦 孟然在方兴走后,勤加练习刀法,武功进步如飞。 时间一晃,多半年就过去了。 爆竹鞭炮阵阵,红灯挂满全城,又是一年春。 桃花绽开,细雨绵绵。 这一年,孟然已经十二岁了。 如果他生在乡下,那么此时的他已经是家里的壮劳动力了。不过即便他生在书香门第,众人虽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宠爱,却不影响他的日渐成熟。 这半年多的生活,使得孟然长高了许多,脸上的线条也变得硬朗,不似寻常读书人那般娇弱。他鼻梁挺拔,双眉浓重,很有一股子男子气概,再加上长期习武,他有着一副猿臂蜂腰的好身材,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只是眉眼间的一丝青涩,使得他缺了那么一点儿男人味儿。不过若是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是一个魅力四射的好男儿。 身在江南,他的身高已经有些突兀,每次出现在街头的时候,都有些引人注目,不过对于这些,他并不在乎。 他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这一日,张先生临时有事,也就放了孟然的假。 孟然在家待着无聊,也就喊了丫鬟小莲一起出门逛街。 走了一阵子,两人有些累了,找了个茶馆稍事休息。要了一壶茶以及两盘点心。 两人正在喝茶谈笑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有个声音传来,那声音里饱含着焦急、关切,“呀,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近几日会有血光之灾啊!若是想要趋吉避凶,请听我一言。若是不听劝告,恐有大祸临头啊。” 孟然回头一看,只见身旁站着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头,穿着一身道袍的他看上去竟然有着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老先生,您是不是还在学道之初立下誓言,凡是为人看相都要收钱,是也不是?” 那老头儿还没有接话,小莲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少爷,不要胡说......”还没说完,她又笑了起来,这是这次笑的时间有点长,脸颊已经有些泛红,眼睛也泛出了泪水。 那老头儿面色有些难看,一本正经道:“你这年轻后生,不知轻重,就等着厄运临头吧。” 说罢,自是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与其说是潇洒,不若称之为狼狈。 这时候,小莲终于止住了笑声,有些难为情地看了孟然一眼,嗔怪道:“少爷,你非要笑死人吗?你说话怎么这么刻薄啊。” 孟然对于丫鬟的点评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笑了一声,“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又何必对他温言细语。既然不喜欢,那就让他知难而退好了,总好过与他一番言语纠缠。” 小莲点点头,“少爷说得有道理,不愧是读过书的人,就是有办法。” 孟然对此只是耸了耸肩。 两人继续喝茶,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的闲话。 此时的小莲已经十五岁了,已然亭亭玉立,身材玲珑有致,相貌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秀外慧中,再加上性格温柔贤淑,称得上是一位好姑娘。如果她不是罪官之后,不是孟府下人的话,恐怕早已经嫁人了,更甚至,已经有了孩子了。 小莲看着眼前的孟然,时而侃侃而谈,时而文雅地喝上几口茶,一颗心有些酥了。对此,感情世界稚嫩单纯的孟然并无异样。 茶喝得半饱,孟然看着桌上剩的半盘点心,轻声说道:“小莲姐,去找小二要几张纸,将没吃完的打包带走。” 小莲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无动于衷。 “小莲姐?” “恩?少爷,有什么事儿吗?”小莲的脸出现了一丝红晕。 “小莲姐,你没事儿吧?怎么脸颊红扑扑的?” 小莲像是做了错事被抓的孩子,有些局促不安,随即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刚才走神了,少爷有什么事情吗?” 那一眼的风情,像一道魔咒一样砸中了孟然,他只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小莲,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孟然一副傻傻的样子,小莲的脸上红晕无声蔓延,直至满脸通红。 孟然不自由地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小莲的手上...... 两个纯情的小男女,就这样在充满春天气息的茶楼里无声地坐着。直到街上传来了两声小贩的吆喝声。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两只搭在一起的手如同触电般迅速缩回。 无风无花亦无月。 少年如风,佳人似花,情思满如月。 “唔,小二...”孟然呆了一下,随即喊来小二,“请将剩下的点心打包。” 小二点头去了。 不一会儿,小莲提着那半盘点心,跟在孟然的身后出了茶楼。 “小莲姐,要吃糖葫芦吗?” “恩。” 孟然追上那个小贩,要了三串糖葫芦,小莲掏出荷包付了几枚铜钱。 小莲接了一串,孟然则是一手一串,颇有闲情逸致地啃了起来。竹签应该是小贩自己削的,有部分竹刺突出;山楂应该是城外野地里刚摘的,果子并不好看;山楂外面包裹的糖浆应该也是小贩家里熬制的,薄薄的一层,倒有些香甜。 对此,孟然并不在乎,一边吃着,一边在街道上随意走着。 两人正自走着,小莲忽然看到正前方的路边有着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儿,一声欢呼,就跑到了小摊儿跟前,站在那里细细地端倪那些耳环钗子以及头饰。 就在这时,那个说孟然印堂发黑的老头儿又出现在孟然的视线里。只见他手持一根竹杆,上面挂着一个布幡,幡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卜’字。 老头儿毫无半分被挤兑的尴尬,好似第一次见到孟然一般,对着他微微一笑,“这位公子,要卜卦吗?” 要是在平时,孟然一定会冷笑一声然后一走了之,只是今天有些不同,一是小莲正在挑选饰物,二是这个算卦的老道士已经被他遇到第二回了,他也就没再推辞。 孟然上前几步,走到老道士的身前。 那老头儿一开口,又是之前的那番很是不中听的话。 孟然只是微笑点头,并不搭话。他的身后有话音传来:“好你个老道士,会不会卜卦?竟然诅咒我们家少爷,是不是想去衙门里吃板子?” 那老道士抚须一笑,“信则有,不信则无。小姑娘何必介怀?” “我不管,不许你说那些不好的话。” 老道士呵呵一笑,并不理小莲,只是看着孟然,“这位公子,可否要卜上一卦?” 孟然点点头,“你要是算的准,我自然双手奉上银子,但若是算的不准,就得劳烦老先生给自己找个大夫了。” 老道士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甚明了的诡异,“那咱们找个地方说道说道?” “好,就去刚才的那个茶楼吧。” 三人转身,往刚才相遇的茶楼走去。 对于孟然的去而复返,店小二有些惊讶,却也很是欢喜,“三位客官,要点什么?” 孟然一肚子水饱儿,自然示意老道士点些东西。 老道士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随即吩咐道:“先来一壶好茶,再来四盘点心,要本店最好的。” 店小二答应了一声,也就去忙了。 倒是小莲一脸愤愤,“点那么多,你吃的完吗?” 老道士微微一笑,“自然是吃得下的,老道最恨浪费粮食了。” 小莲气得不轻,坐在一旁嘟着嘴巴。 孟然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丫鬟的肩膀,示意她无须在意。 “敢问道长姓名?” “老道云游四海,名字于我而言,只是一个符号而已,说与不说并无关系,你知与不知也无关系。” 孟然点点头,“道长说得有理,是晚辈着相了。” 老道士一脸欣慰地看着陆羽,口中直道:“孺子可教也。” 对于这一句托大的话,孟然不甚在意,却把小莲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她在一旁重重地哼了一声。 对此,老道士只当未听见。 他捋了捋颌下长须,正了正脸色,换了一副严肃的口吻说道:“小兄弟,我游历天下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面相。” 孟然开着玩笑道:“或许是先生见的人少了。” 老道士一本正经道:“老道我并非是虚言,我走南闯北也已经好多年,此等面相生平仅见。” 孟然笑道:“在下并无兄弟姐妹,道长不曾见过倒是合情合理。” “小兄弟误会了。”孟然开着玩笑,老道士却是颇为严肃道:“我并非大言欺人。我观你面相,天庭饱满,神气十足,双眸有神,阴阳均衡,即便我见过那么多人,你这样的面相也是少见。要知道人之面相总有盈亏,盛衰,粗疏,喜滞之分,你却是三停均衡,只是这颌下小痣隐隐带有煞气和折福之相,虽被双目冲和之光所抵,但日后恐怕会有短命之相。” 孟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觉得这番话很是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是在哪里呢?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来了,是先生曾经对他说过这番话,而且两人的分析丝毫不差,简直是一模一样。孟然有些怀疑眼前的人就是齐先生,可他左看右看,丝毫没有旧日里的一点儿影迹。 第五十四章-化解之法 那老道士见孟然并不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皱起了眉头,“小兄弟?” “啊?怎么了?”孟然一副受惊的样子。 “小兄弟一直盯着我看,是有什么事情吗?”老道士一脸好奇。 “没...没有。”孟然言不由衷地回道。 “唔,这样啊......” 一老一少,在这茶楼里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孟然开口问道:“那敢问道长,我何时会死?” 那老道士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相由心生,人的命格随时随地都在变化,具体的老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此劫应会在未来几年之内出现。” 孟然眉头紧皱,心底阴霾顿生。如果有两个人对你说了相同的话语,那么就由不得你不信了,就算你嘴上说着不信,可心底已经有了相应的反应。孟然讨厌这种感觉。 他声音低沉地问道:“道长可是道宗门人?” 老道士一怔,随即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小兄弟何出此言?” 老头儿的反应被孟然看在眼里,他也就不刨根问底了,这老道士显然就是道宗的人,不然不会和齐先生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相识。不过看此情形,老头儿未必会说真话。 孟然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蹙着眉头。 老头儿也在心底琢磨,这小子什么人,怎么会忽然问自己是不是道宗的人,难道他看出什么端倪了?只是他一届肉眼凡胎的俗人怎么会看穿自己的伪装呢?亦或者他认识道宗的人?只是不曾听过宗内有谁在杭州府留下传承啊。真是奇了怪哉。 一老一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却又不愿轻易开口。 到底是孟然年幼,坐了一会儿就有些按捺不住性子,开口问道:“道长从何而来?” 老道士打了一个机锋,“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孟然摇了摇头,“那到此所为何事?” “缘之所至,即为缘也。” 坐在一旁的小莲再也忍不住了,“少爷,我们回家吧,这就是个满嘴胡话的江湖骗子,我们不搭理他就是了。” 孟然笑了笑,也就对着老道士行了一礼,“后辈小子只是个俗人,听不懂道长的话,就此告辞。” 话音刚落,孟然以及小莲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你难道不想知道如何化解杀身之祸吗?” 只这一句话,就如同符咒一般,将孟然定在原地,再也不能走动半分。 这一瞬间,孟然额头青筋直冒,双手握拳,一股淡淡的杀气萦绕四周,继而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地坐回刚才的位子上。 小莲有些不解,“少爷?” “无妨。”孟然的声音竟然在几息的时间里变得有些沙哑,“我想送给雪儿一件礼物,你去刚才的饰物摊儿上挑一只好看的发簪吧,我在这里等你。” 小莲愣了一下,感觉孟然不像是开玩笑,只好低声嗯了一下,“那少爷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等小莲出了茶楼,孟然声音嘶哑地问道:“请先生教我。” 老道士微微一笑,“看来你信了我的话。不错,不错,看来你命不该绝。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吧。只需你在三年内拜入道宗门下,自可化解一身冤孽,也能够获得新生。” “冤孽?新生?”孟然一脸困惑,“请先生告知于我。” 老道士摇了摇头,“根据你的‘往生相’显示,你年纪轻轻就身负罪孽,这真是前所未有之奇事,除非你是兵解重生。不对不对,看你年岁不会超过十五,近些年来也未曾有人兵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孟然看着一脸凝重的老道士,想要开口提问,却又怕打乱了老头儿的思绪。 老道士沉思了好一阵子,缓缓开口道:“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必在意,也不必介怀。我还是跟你说说你以后吧。” 孟然轻轻点头。 “根据你的‘后生相’显示,你在未来几年里会有一场劫难,或虚惊一场毫发未伤,或惨遭横祸身首异处。不过你的双眸冲和,或许拜入道宗即可化解劫难。” “那请问道长,化解之法就是拜入道宗吗?” “你的面相显示,你若东行或可逢凶化吉。神州大.陆唯有道宗的无量山可谓陆地最东,你若是能够成功拜入山门,即有可能化险为夷。” 孟然感激道:“多谢前辈为小子解惑,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老道士摆了摆手,“你此去只有三成机会,何必言谢?” 孟然的神情很是失落,却也勉强自己露出微笑,“不管成与不成,都要谢谢前辈。” 说完,孟然又是深深一礼。 老道士思量再三,“也罢,也罢,你我既是有缘,这块玉佩就送你了,他日若是有难,或可保你性命一二。” 他自怀里掏出一块云纹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古篆的‘清’字,递在了孟然的身前。 孟然想要开口拒绝,却被老道士止住了,“有道是帮人帮到底,你就当是老道随手的一个帮忙罢了,无须在意。” 言已至此,孟然也就双手接过了玉佩,郑重地放在怀里。 老道士挥了挥手,“去吧,今日你我缘分已尽,若是有缘,他日自会相见。” 孟然对着老头儿深深作了一揖。 等他抬头的时候,身前已是空空一片,那老道士早已经没有了踪迹。 他只好对着那个空了的位置沉思不已。这位道长既然是道宗的人,那么他为何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呢?难道他有什么苦衷?还是他只是游戏人间?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卜卦呢?难道他有什么意图?可他会贪图自己什么呢?那他为什么还指点自己呢?为什么还送了一块玉佩? 无数的问题在孟然的脑海里回荡、纠缠,使得他头痛欲裂,面目有些狰狞。 ...... 话说另一边,那位离开茶楼的老道士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哪还有刚才的忧虑模样。一副惫懒模样,哪还有刚才那份仙风道骨。 只听他低声自语道:“真是个好苗子啊,就让他去无量山试试,说不定能够救回一条命,说不定道宗也能再添一个优秀弟子。” 老道士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渐渐消失在人海里。 等小莲买完东西回来,看到一脸痛苦的孟然,急忙失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两句话如同天籁,唤醒了陷入魔怔的孟然。 他两眼泛红,用一种很是奇怪的眼神看着小莲,许久之后才恢复正常。 “我没事,只是头有点痛,我们回家吧。”孟然嘶哑着说道。 小莲有些被吓到,也就不敢追问,只是扶着孟然出了茶楼。 心神不安的孟然在回到家里之后不久,就躺在了床上休息。一直到掌灯时分,小莲来喊他吃饭的时候,他还有些昏沉。 “少爷,吃饭了。是去用膳厅还是我给您端来?” “随便拿点来吧,我没什么胃口。” 小莲点点头,也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莲拿了些孟然平时最喜欢吃的食物,他却只动了几筷子,勉强喝了点粥。 小莲看着愁眉不展的孟然,也就没有再劝,只是安静地将东西送回了厨房。 等小莲收拾完,回到房间的时候,孟然已经盖好被子,闭着眼睛休息了。 小莲只好坐在床边静静地陪着他。 不知何时,小莲也趴在了床头陷入了沉睡。 桌子上的蜡烛无风自灭,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熄灭以后的难闻味道。 此时的孟然,正在俯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里到处都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四四方方的高楼大厦遍地都是,马路上跑着奇怪的钢铁盒子,天上飞着轰隆直响的‘纸鸢’,行色匆匆的人群,一副难以言述的奢靡豪华,只是没有碧海蓝天,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欲望气息以及令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的冲天怨气。 孟然的身体不由自己控制,只是随风而动,他从白天飘到晚上,看到了江河万里,也看到了大漠人烟,感受着未开化的气息,也被人间烟火炙烤。 最后,他来到了一座高楼之上,听着这个陌生世界的人们欢呼,他抬头望向夜空,看到了七星连珠的神奇景象。 他看到一个飘渺、虚幻的身影,从他眼前一跃而下。他想要伸手抓住那道身影,却只抓到了清冷的空气。 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能够自由行动了,他从天台的那扇门走了进去,沿着那道幽暗的旋转楼梯,不停地向下走着,直到没有了楼梯可走。随后他顺着旁边一道门走了出去,听到外面一阵闹哄哄的议论声,接着,他看到一大群人围住一个地方,正在那里指手画脚,大肆喧哗。 他心中很是惶惑,拨开人群,走进了那个圈子,看到了一道人影静静地趴在地面上,鲜血淋漓。 他有一种难言的冲动,他想要将那人的面孔转过来,他想看到他的脸。难以遏制的想法控制了他,他蹲在地上,慢慢地转过那道身影的头颅,却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孟然猛然坐起,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剧烈跳动的心脏久久不能平复。 他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这是他在记事以来做的第一个梦,梦里的景象是他以前从没有想象过的,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让他恐惧。 第五十五章-第一封信 夜沉如水,四静无人,孟然静静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屋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或许,是时候看一看先生留给自己的书信了。 打定主意的孟然,起身穿好衣服,轻轻地下床穿鞋。 他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悄悄地走出房间。 柔和的夜风里,蜡烛的光焰飘摇恍惚,将孟然的脸映衬地古怪阴森。 穿过庭院、走廊,他来到了父亲孟浩的书房。 一声‘吱呀’,房门应声而开。 书房里一切如旧,虽是不再有人常驻,但每日里都有专人打扫,窗明几净,整洁如新。 孟然将烛架上的蜡烛纷纷点燃,屋子里渐渐明亮起来,有夜风入屋,烛影晃动,人影投射在墙上,诡异如魅。 对此,孟然并不在意,他只是按照父亲生前的交代,仔细寻找那两份书信。 “那两封信是我亲眼看着他写的,如今就放在我的书房里,书架第三层最右侧,你去了就能找到。你自己决定什么时候看,自己决定如何处理就好,无需问询他人的意见。” 脑海里回应着父亲的临终嘱托,孟然有些伤感,也有些疑惑,心里默默想着:“既然先生给我留了两份信,为何却不告诉我应该在什么时候看呢?只是告诉我记得要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孟然想了一阵,并没有什么头绪,只好收拾心情,认真寻找那两封书信。 不一会儿,他在书架第三层的一本诗经里找到了两封书信,白色信封已经微微发黄,封口的黄泥干燥无比,只需轻轻一捏,就会化为尘土,飞散在空气之中。 孟然犹豫许久,最后选择了其中一封书信,轻轻拆封之后,认真阅读起来。 只见微黄的信纸上,虚浮的字迹在上面龙飞凤舞。 上面写着: 孟然吾徒,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已经长大成人,也或许已经儿孙满堂,如果以上两种都不是,那么就是你在生活里有了疑惑,遇到了困难。 但,万事须冷静,静而后动,方可切中问题的要害,或许才有化解疑难的可能。 为师早已算定,你命中当有一劫,或会让你身首异处,或会让你凄惨流离。 我曾苦苦思考,也曾翻阅各类古籍,却都不能想到应对之策。 当然了,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你命中注定与东方有缘,日后你若东行,或可逢凶化吉。神州大陆唯有道宗的无量山可谓陆地最东,你若是能够成功拜入道宗门下,或有一线可能化险为夷。 只是,你东行之后,或许会扭转命运,也或许会增加劫难、提前触发杀劫,以至牵累他人。具体决定,都在你一人身上。 若你打算前往无量山拜师学艺,那么在你拜入道宗的那一刻起,万万不可说出你我之间的关系,不然的话,会对你的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轻则无辜受罚,重则身死道消。 我的宿敌如今在道宗之内位高权重,以他心胸狭窄的性子,若是知道你是我的弟子,只怕会对你不利。他如今是道宗戒律司首座,名曰太真,日后你若遇到他,万万不可心怀怨恨,只需平淡待之即可,切记。 以你的天赋,只要好好修炼,境界高深之后,或可自行解除劫难。 若你决定留在临安,也无需过于担忧,只要做好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即可,好好孝顺父母,爱护邻里。 书信有二,你既已读其一,另外一封也就焚烧即可。一切都只是缘分宿命,无需改变,只需顺势而为。 齐修国字。 孟然读完书信,久久不能平复心情,齐先生与自己白日里见到的那个老道士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两人的化解之法也是一般。 难道东行是命中注定?亦或者是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静静的书房里,孟然蹙眉沉思,不明其意。 “和母亲商量一番?可先生的意思是要自己做决定,我该如何是好?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的吗?还是人为操纵? 可他们这样做也没有道理啊,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或许用先生的话来说,我是有几分天赋的,但这又能如何?以先生之姿,到最后也不过是人仙境界,也逃不离生老病死,我又何德何能啊!” 空荡的房间里,孟然喃喃自语。 时间在无声无息间流逝。 “喔喔喔……” 雄鸡唱晓,新的一天已经来临,神州大陆的人们纷纷起床,整个宁静的世界复又恢复了生机。 袅袅炊烟自地面升腾,旭日的光辉洒满了大地。 早起的春生看到自家老爷的书房大门静静地敞开着,以为是进了贼人,随手拎起一根木棍,三步两步向书房走去。 一夜未睡、神思恍惚的孟然被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轻声喝问:“谁?” 只见门口站着一道人影,手里拿着凶器的模样。 “是谁?”孟然又问了一声。 门口的人影赶紧放下手中的木棍,轻声问候道:“是少爷吗?我是春生。” “哦,春生啊,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打扫院子,看到书房的门大开,以为进了贼人。”春生走近了几步,看着一脸憔悴的孟然,关切地问道:“少爷,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啊?看您脸色不大好看,要不我送您回去继续休息?” 孟然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去打扫院子吧,我再待一会儿。” 春生嗯了一声,也就出了书房。 孟然揉了揉又酸又涩的眼睛,打了一声哈欠,将看过的那封信随意揣入怀中,之后也就把那本论语连同那封未拆封的信件归还了原位。 走出书房,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晃得孟然很是难受,他举起衣袖挡在眼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习惯了外面的光亮,缓缓地穿过庭院。 孟然失魂般肆意行走,直到一声清脆的问候让他回了神。 “少爷早。”一个俏丽的丫鬟站在孟然的侧前方,对着他行礼问好。 “唔,是白芍啊,你也早。” “少爷是要去夫人那里省视问安吗?”白芍一脸热切地看着孟然。 “恩,算是吧。” “夫人刚起,我带少爷去吧。” “好...” 少男少女,一主一仆,于晨光里、春风中各自思量。 “少爷,你还没洗漱吗?等会儿我打水伺候您洗漱吧。”怀揣目的的人在人群里总是很显眼。 “好。”孟然依旧是那副昏沉模样,随意地应答着。 “少爷走路小心点,小心磕着了......” 白芍顺势扶着孟然,慢慢走过庭院,来到屋檐下。 孟夫人的丫鬟小环刚端了一盆水出了屋子,看着很是亲近的二人,微微一笑道:“少爷,今天来的可真早啊。” 说话间,小环似笑非笑地看了白勺一眼,白芍只当没有察觉,只是她的耳根有些泛红。 小环顺手将那盆水递给了白芍,随即请了孟然进了屋子。 孟夫人正在对着镜子涂抹脂粉,从镜子里看到儿子的倒影,也就转身问道:“然儿?有什么事吗?” 孟然木木地点了点头,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有吧。” 孟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儿来的有吧。是不是睡糊涂了?” 正说着,门外有人说话,“小环姐,少爷还没洗漱,我打来了水......” 孟夫人看了小环一眼,小环也就把门打开,放了来人进来,打水的正是白芍。 “然儿,既然你还没洗漱,那就让白芍伺候你吧。” “唔,不用了,我一会儿回去再洗吧。” 白芍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孟夫人只得解围,“去洗洗吧,不要浪费了白芍的一番辛苦。” “我习惯了小莲姐的伺候,还是等会儿吧。” “那小莲不是还没起来嘛。”孟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不满。 不远处端着水盆的白芍轻轻放下脸盆,开口道:“那我去喊小莲吧,让她来伺候少爷。” 这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孟夫人冷冷一笑,“不用去了,就你伺候吧。” 说罢,她朝着孟然看了一眼。 孟然在母亲眼神的震慑下,只得乖乖服从,在白芍的伺候下慢条斯理地洗漱起来。 当孟然洗漱完毕,正在擦脸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声呼喊,声音里满含急切。 “少爷?少爷在吗?少爷?” 孟然仔细一听,是自己的丫鬟小莲,他正要走出去,却被小环拉住,小环对着他摇了摇头。 孟然有些不解,但看着母亲很是难看的脸色,也就没再挣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孟夫人出了房门,站在屋檐下,淡淡问道:“怎么回事儿?大清早的吵吵闹闹?” 小莲上前几步,一脸不安地站在台阶下面,低声说道:“夫人,少爷不见了,他在您这儿吗?” “哦?然儿不见了吗?什么时候不见的?” 听着孟夫人冷冷的反问,小莲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奴婢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少爷不见了,把整个府上找了一遍都没有看到他的踪迹,所以想来夫人这里看看。” “是吗?” 屋子里的孟然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站在孟夫人的旁边。 孟然的这个举动彻底惹恼了孟夫人,她冷哼一声,“身为丫鬟,主子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知道,还在府里大吵大闹,按照家规该如何处理?” 第五十六章-小小闹剧 孟夫人的上半句是在训斥小莲,下半句则是问向身后的小环。 小环福了一福,“回夫人,罚跪一柱香的功夫。” 孟然一听,立刻求情道:“母亲,不是小莲的错,是我半夜去了父亲的书房......” “罚跪半个时辰。”孟夫人下了决断。 “母亲...” 孟然还要再求情,被小环拉了一下,他也就明白过来,自己若是再求情,母亲只会加重责罚,他只好收声,一脸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莲。 “白芍,你盯着时间。”孟夫人转身吩咐了一句,走下台阶扬长而去。 小环看了孟然一眼,也跟着去了。 白芍愣在原地,看了孟然一眼,又看了看小莲,低声道:“小莲,你且忍着,我去取香来。” 一柱香燃尽,小莲已是面色苍白,浑身颤栗。 孟然一脸难过地蹲在那里,默默地陪着。 而站在一旁监督的白芍,则是略带艳羡地看着小莲,口中微不可闻地叹着气。 “少爷,不用管我,你先去吃饭吧,不然等会儿夫人又该生你的气了。”小莲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孟然一副愧疚的样子。 “不怪少爷,都是我不好,是我睡的太沉了,不知道您半夜出了门......” “别说了,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你不用赶我走。就算母亲生气了,大不了我陪你跪着就是了。”孟然赌气道。 “少爷说笑了......” 庭院里,少男少女三人,情绪万千。 第二支香在清风里徐徐燃烧,一股青烟袅袅升起,随风舞动。 三人闻着清淡的燃香气味儿,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以至于庭院里只有风拂在树叶上的声音,以及燃香轻微的劈啪声。 时间过得很快,又仿佛很慢。 燃香很快就剩下最后的一小节,孟然一脸着急地看着白芍,似乎希望她立刻开口宣布罚跪结束,可她只是耷拉着眉眼,并不去看孟然灼热的眼神。 等燃香终于烧完,白芍轻轻开口,“时间到了,半个时辰的罚跪结束。” 她的话音一落,小莲的身体就斜斜地倒了下去,孟然急忙扶住她的身子。 孟然并未急着带走小莲,而是深深地看了白勺一眼,然后一把抱起自己的丫鬟,留下一道莫名的背影。 白芍叹了口气,却也不曾解释,只是将香炉收拾了一下。 ...... 客厅里,正自喝茶的孟夫人抬头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环,估摸着时间,罚跪应该是结束了。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小环犹豫了一下,“夫人是对的。” “哦?哪里对了?”孟夫人仿佛是在考验小环。 “夫人是为了少爷好,让少爷知道尊卑有别。” “唉...”孟夫人一声轻叹,“还是你了解我。只是可惜啊,然儿恐怕并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只怕会怨恨上别人。” 小环并不接话,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 “你说然儿大半夜的去书房做什么?” “奴婢不知。” “你自然是不知道了,你要是知道的话,我也就知道了。” 小莲试探着问道:“那我去问问少爷?” 孟夫人摇了摇头,“不必了,想来刚才他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只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他未必肯跟我说了。” 过了一会儿,孟夫人吩咐道:“走吧,我们也去书房看看吧。” 孟夫人走进书房的时候,孟然已经抱着小莲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直接将小莲放在自己的床上。 “小莲姐,疼吗?” 神色很是难看的小莲摇了摇头。 孟然心疼地看着她,“小莲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点药来。” “不用了,歇一会儿就好了。少爷还是把我放回我自己的床铺吧,我不能睡在您的床上。”小莲压抑着疼痛,轻声说道。 “你不要说话,躺着就是了,等我一会儿。” 孟然并不搭理小莲的请求,转身出门找药膏去了。 躺在孟然床上的小莲凄楚一笑,自语道:“我的傻少爷,你怎么就不懂呢?夫人这么做无非就是让你我明白尊卑有别,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我受一点委屈没什么,可你干嘛要和夫人顶牛呢?伤了和气怎么办啊。” 正自想着,孟然拿了一瓶药膏进来了。 “小莲姐,这是我从福伯那里要来的,据说很好用呢。等下我给你抹药的时候你忍着点,听说有点疼。” 小莲勉强笑了笑,“少爷,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的,你先去跟夫人认错吧,不然夫人该生您的气了。” 孟然并不接话,只是自顾自地打开药瓶,就要为小莲上药。 小莲挣扎着要坐起来,却扯到了双腿得筋脉,不由闷哼了一声。 孟然赶紧扶住小莲,“不要动,我给你上药就是了,不要怕。” 孟然将一床被子塞在小莲的身后,让她靠在上面,然后开始整理小莲的衣服。 说是整理,其实是无从下手。 小莲的笑声有些虚弱,“少爷哪会伺候人啊,还是去忙吧,我自己来就行。” “不行,你的伤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负责的。” “是吗?”小莲眨了眨眼睛,“那我教你吧。” “好...” 小莲苍白的脸颊开始泛红,有种病态的美。 “恩?怎么做?”半天不曾听到小莲的指挥,孟然不由抬头问道。 一股异样的风情展现在孟然的眼前,他有些痴了,傻傻地看着小莲。 两人靠得越来越近,急促的呼吸渐渐碰撞在一起,孟然鼻中响起一阵急促且浓重的气息,喷出的热浪打在小莲脸上。 小莲心跳如雷,慢慢闭上了眼睛。 就在双唇即将碰在一起的时候,屋外传来了小环的声音。 “少爷在吗?” 情动的两人瞬时分开,各自捂着胸口,仿佛是在害怕心跳的太快会从胸膛里蹦出来一般。 孟然清清嗓子,“我在,进来吧。” 小环走进屋子,看着床上一躺一坐的两人,轻咳一声,“少爷,夫人让你去书房一趟,至于给小莲上药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孟然脸色一红,也就起身站在了一旁,嘱托道:“那就麻烦小环姐了。” 说罢,孟然深深地看了小莲一眼,也就出门去了。 小环看着满脸红晕尚未消散的小莲,开玩笑道:“没打扰你们吧?” 小莲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小环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小莲啊,我长你几岁,说几句平日里不该说的体己话,你若是愿意听,我就说,你若是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 小莲抬起头,“小环姐说就是了,小莲自然听着。” 小环点点头,“你和少爷之间,不能有、也不该有所谓的郎情妾意,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们只是下人,要知道尊卑有别,即便主人再如何中意,也改不了我们自己的身份。” 小莲嗯了一声,“是夫人的意思还是......” “不管是谁的意思,你都要明白我的话。知道吗?” “恩...” 屋子里的氛围有些古怪,两人尴尬地坐了一会儿。 小环笑了笑,“好了,不要想那么多,做好自己的本职就好了。现在我给你上药吧。” 小莲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绣花鞋被小环脱下,随后就是裙摆下的月白稠裤...... ...... 书房里,孟夫人静静地坐在书桌后面,眼神恍惚地看着桌上的砚台、笔洗、狼毫等物。 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书房,孟夫人调整姿态,使得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散漫。 孟然走进书房,对着孟夫人行了一礼,随即问道:“不知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好些日子没和你好好聊聊了。” 这句很难让人信服的随意回答让孟然很是不满,他略带情绪道:“那母亲想说什么话?” 孟夫人没有抬头,只是淡淡说道:“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难道就只教了你如何忤逆?你父亲为你请的先生只教了你如何不孝?” 孟然低下头,“孩儿不敢。” 孟夫人没有怒斥也没有自哀自怜,只是用没有情绪的语调问道:“不敢?好一个不敢!为了一个婢女,对自己的母亲不恭不敬,言语顶撞,这就是你的不敢?” 孟然没有反驳,只是跪在书桌前面,用这种无言的方式做出自己的反抗。 “好,很好。既然你喜欢跪着,那就跪下去吧。” 孟夫人乜了儿子一眼,随即离开了书房。在她踏出书房之前,又说了一句,“等你想明白的时候再起来吧。” 安静的书房,孟然握紧拳头,他想不明白,他不懂母亲为什么要生气。 他只是跪着,也只能跪着。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过去,他还在跪着,因为他还是想不明白。 中午的时候,孟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环来了一次,她劝孟然去道歉认错,“少爷,只要你服个软,夫人一定会原谅你的,你又何必如此呢?” 孟然脖子一埂,“我没错,我为什么要认错?我错在哪里了?” “就因为尊卑有别,就因为小莲只是丫鬟,而夫人是您的亲生母亲。”小环苦口婆心。 “难道就因为身份尊卑、就因为亲属关系,就可以不讲道理吗?就可以轻易责罚别人吗?” “唉...”小环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劝说,只是轻轻地走了,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 后院里孟夫人正在那里坐着,看到小环回来了,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小环只是摇摇头。 “既然他那么喜欢跪着,就让他跪着吧,哼!”孟夫人很是生气,也就不再追问其他的事情,只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这一日,厨房里做好了午饭,却没有人吃,母子二人都在别着一股劲儿。 第五十七章-冰释前嫌 整个下午,孟府很是安静,就算是有什么事情,众仆役也只是低声细语,仿佛害怕被人听到似的。 后院里,小环守在床前,时不时地劝慰着,但躺在床上的孟夫人只是闭上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弹。 书房里,孟然还在那里跪着,膝盖从起初如针扎般的疼痛,到后来两条腿都慢慢地失去了知觉,只感觉到腰部以下一股冷冰冰的感觉。 孟府里,两位主人之间的置气,影响了整座府邸的运行与生气。 小环又劝了一阵子,见孟夫人还是无动于衷,只好将突破点放到孟然的身上。 她对着床上的人影微微行了一礼,也就慢慢出了卧室,轻轻地打开门走了。 等小环从外面关上了门,孟夫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小环走过庭院,在走廊里绕了几绕,来到了孟浩的书房。 她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孟然,既有些心疼,又有些说不出口的埋怨。 “少爷,您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吗?” 孟然闷闷地‘恩’了一声,并不多话。 小环轻轻地蹲在孟然身旁,不知道是在对孟然讲,还是说给自己听:“作为一个丫鬟,有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主子固然很好,但不能因此恃宠而骄,这是做下人的本分。如果把本分抛却,那就是一个无德也无智的小人了。 作为一个主子,懂得保护、维护下人的利益,知道爱惜别人的性命,那是做主子的有良心,是好人。可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去顶撞父母,漠视主仆之分。如果他只是凭借自己的喜好,不在意世人的看法,那他注定是一个被孤立的人。” 孟然微微转身,略带委屈地问道:“小环姐,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去责罚小莲,真的应该吗?” 小环勉强一笑,“下人不就是为了主人服务的吗?您半夜出门,她却浑然不知,这就是错。她没有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被夫人责罚,这是她该得的。少爷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小莲,看她自己心里可有半分不服。” 孟然有些沮丧:“我知道,她肯定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所以才心甘情愿的受罚,这样让我更难过......” “少爷能够心疼自己的丫鬟固然值得称赞,但方法却用错了。”小环幽幽说道:“她身为丫鬟,你是主子,遇到事情却非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这是其一,会让人觉得主仆不分,尊卑无序;其二,今日您因为自己的丫鬟可以顶撞夫人,日后呢?日后少爷若是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又会如何对待夫人呢?” 孟然满脸通红,却无从反驳,只是呐呐无言。 小环接着说道:“如今我想给少爷提三点我个人的看法。第一,少爷先去夫人那里道歉,夫人对您的养育之恩大于天,你只能好好地孝敬她、爱护她,而不是惹她生气。 第二,我和小莲一样,都是下人,看到少爷如此爱护她,我们也在心里为她高兴。可少爷想过以后吗?还是从未想过?您若是真的在意她,就要注意尊卑,就不可逾越规矩,主是主,仆是仆,这点不会改变。 第三,这次的事情,少爷莫要怨恨白芍,她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份内事情。当年您没有选她做你的丫鬟,那是她没有福气,但她在后院的这几年,任劳任怨,从不计较小利,与人和善,虽是有些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愿景,但也是在不损害他人的利益前提下。 我的看法少爷可听可不听,但说不说是我一个做下人的本分。” 小环缓缓起身,对着孟然福了一福,慢慢地走了。 那个原本挺拔跪着的背影,如今看着有些颓唐。 孟然在那里想了许久,真的是自己的错吗?真的是自己做的不好吗? 夕阳余晖消散,昏鸟归巢,夜风起。 此时的孟然再也无法保持跪着的姿态,斜斜地瘫倒在地,他努力伸直自己的双腿,轻轻地搓揉推拿。不用看都知道,膝盖已是一片淤青,小腿也是肿胀发紫。 过了好一会儿,血液在腿部缓缓流通,双脚开始出现麻痒刺痛的感觉,足底渐渐开始有了暖意,直到能够轻微扭转还是有些僵硬的脚腕。 孟然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站起身来,蹒跚地走出书房。等他穿过庭院,走过昏暗的后院,他的腿已经基本无碍了。 孟夫人的房间只燃了一只蜡烛,孤零零地摆放在梳洗台旁。 昏暗中,孟然听到屋里有着两道轻微的呼吸,想来就是母亲以及小环了。 孟然在微弱烛光的指引下,准确来到床前,轻轻地跪下,满怀悔意道:“孩儿给母亲请安,向母亲请罪。” 话音落,他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抬头的一瞬间,额头已经一片红肿,他定定地看着背朝自己的母亲,不再多话,只是安静地跪着。 过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床上的人影终于有了动静,她慢慢坐起身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哪儿错了?” 孟然甚是恭敬,道:“孩儿不该顶撞母亲,不该无视尊卑,不该惹母亲生气。” 孟夫人点点头,“你想明白了?” “明白了。” “知道该怎么做了?” “恩。” “那你说说?” “...” 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 孟夫人摆摆手,“好了,我也不为难你,这一次就这样吧,没有下次了。若是有,你去跟你父亲说吧。” 她的话说的极重,孟然心里明白,母亲之所以如此,全是为了自己,他也就重重地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的小环看着母子二人释怀,也就开口问道:“夫人,厨房里一直温着饭菜,您是在哪儿用膳?” 孟夫人想了下,“就去用膳厅吧。” 小环嗯了一声,也就出门吩咐去了。 这一晚,母子二人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从春到夏,花儿开了几度,复又凋零化为尘埃。有衰败、覆灭,就有新生、希望,花儿看似凋零离去,却也带来了枝头累累硕果。 一饮一啄不外如是。 孟然每日读书习武,日子虽是过的充实,心底却隐隐有着几分不安,是对不确定的未来惶恐,也是对齐先生以及那位卜卦老道士的话的信服。 言辞灼灼,由不得他不信。 荒诞梦境,让他心生梦魇。 只要一想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他就会失眠,虽然不再做过噩梦,但现实就是噩梦,清醒就是折磨。 他开始神思不安,开始举动异常。 过了孟浩四周年祭日后,他的行为已经有些异常。他白日毫无精神,到了夜晚却精神奕奕,读书不复从前那般认真,习武也开始了懈怠。 对于这一切,孟夫人都瞧在心底,一开始她只以为儿子孟然是有些倦怠了,过一阵子也就好了,不曾想,每况愈下,她只好收起观望,准备与孟然好好谈谈。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晚饭过后,孟然吩咐小莲回房,自己孤身一人去了父亲孟浩的书房。 孟夫人在收拾停当以后,带了丫鬟小环去了书房。 孟夫人走到书房青石台阶前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对身后的丫鬟说道:“小环,你就在这儿守着吧,不要让人进来,不管有什么事情,都等我出来了再说。” 小环嗯了一声,一脸谨慎地站在那儿充当守卫。 孟夫人推门而入,复又关上了门。 正在书桌后面坐着的孟然看了孟夫人,随即站起身来,“母亲,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跟你聊一聊。” 孟然微微点头,随即上前几步,站在孟夫人的身前。 “别站着了,坐下说吧。”孟夫人当先坐下,随即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待孟然坐下后,孟夫人开口问道:“然儿,你最近状态很是不好,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没有。”孟然就要否认,随即看到孟夫人一脸的平静,也就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 “怎么了?在我跟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孟然蹙起眉头、咬紧着牙关,似乎是在做着一个很难选择的决定,在烛光的照耀下面目有些狰狞可怖。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舒了一口气,“母亲,您真的要知道吗?” 孟夫人嗯了一声,“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你我母子二人一起承担。” 孟然如释重负,说道:“我在说之前,先给您看一封信。” 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封有些皱巴,边角磨损严重的信封,双手递给了孟夫人。 孟夫人轻轻接过,掏出信纸,仔细阅读起来。 她的娥眉紧蹙,形成了一道浅浅的‘川’字,复又缓缓舒开,语气沉重地问道:“这是齐先生留给你的信吧?” 孟然点点头,“先生一共留了两封信,这是其中的一封。” “那另外一封呢?” “先生说,书信有二,我只需读其一,另外一封焚烧毁掉即可。” 孟夫人叹了口气,“那你毁掉了吗?” 孟然摇摇头,“不曾,只是收起来了。” “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有所耳闻,那是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有一次他与齐先生秉烛夜谈,我去给他们送些糕点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 “他们怎么说的?”孟然一脸急切地问道。 第五十八章-少年将行 孟夫人微微一叹,徐徐道来:“那是齐先生刚来咱们家没多久,那时候你还很小。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当初他们说的话我已经不是特别记得了。 不过,我记得其中的两三句,意思是说在你少年时期会有劫难,若是过去了,则可一飞冲天,若是过不去,轻则颠沛流离,重则身死魂灭。” 说完之后,孟夫人摸着儿子的头发,低低说道:“我不信那些,也就一直没有告诉你,不曾想,齐先生还特意留了书信提及此事。” 孟然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们早就知晓此事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肯告诉我呢?” 孟夫人微不可及地摇了摇头,随即开口劝道:“就连说出此话的齐先生也是不敢确认命运就会这般,我们又怎会轻易认命呢?如今告诉你,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够注意一些,劫难是否存在,无人得知,也无从知晓,只要你快快乐乐地生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孟然想了一会儿,终是开口说道:“母亲还记得几个月前我半夜来到书房的事情吗?” “恩,记得,为此还责罚了小莲,你还跟我生气来着。”孟夫人故作轻松。 “其实...其实那天我跟小莲上街的时候,在茶楼里遇到了一个老道士,那老道要给我卜卦,但是被我拒绝了。后来在街上又遇到了他,他又提及卜卦的事情,我就没有拒绝,他就为我卜了一卦。” “那老道说了什么?” “一开始只是说了些‘你印堂发黑,近几日会有血光之灾。若是想要趋吉避凶,请听我一言。若是不听劝告,恐有大祸临头’之类的话语,我并没有搭理。 后来他认真卜卦一番,说的话和齐先生说的几乎一字不差,都说我面相奇特,有短命之相。或许东行拜入道宗门下即有可以化解,但也有可能加重劫难以至于牵累他人。” 这句话说完,孟然定定地看着孟夫人,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无从得知他的心情。 孟夫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的话,你我母子二人共同承受就是,何须担心。” “其实,那天夜里我之所以半夜来了书房,是因为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我从小到大没有做过梦,那晚是第一个。梦里我出现在一个从没有见过、也很是不可思议的地方,那里的人穿着和我们截然不同的一副,路上没有马车,而是奔跑着铁盒子,房子也不像咱们这样的庭院楼阁,而是拔地而起、四四方方的样子,那里到处都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只是有着一股令人生厌的气息...... 我的身体不由自己控制,只是随风而动,到处飘遥。最后我在一栋高楼的楼顶停了下来,却看到了一个轻生的人影,我想伸手去抓住他,却只抓了个空。我急忙下楼去查看他的情况,只见他静静地趴在地面上,鲜血淋漓,我转过他的身子,却看到他的脸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孟然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孟夫人的怀里哭了起来,数月的折磨,在这一刻得到发泄。 哭声持续了许久,等孟然抬起头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嘶哑,只是他一直低着头,想来是有些不好意思。 孟夫人将孟然搂在怀里,轻声说道:“那么,你也该出发了。” “啊?去哪儿?” “当然是无量山了。” 孟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孟然却有些措手不及,他迟疑,惶惑,不安。 孟夫人只是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儿子,为娘支持你,你放心去吧,我会在家里等你的,等你化解劫难,等你一飞冲天。” 孟然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点头。 过了半晌,孟夫人又道:“你在这临安城里,有我和一众仆役关心宠爱,很多时候想法太过单纯,不知道人心险恶。从小到大,你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就连洗漱穿衣都有人伺候着,可若是你出了临安城,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万事都要靠你自己,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等你收拾一番,我会安排耿护院与你一起去的,他为人忠厚,身手又好,一定可以与你安全抵达的。 你在路上的时候,多听听他的意见,多向他学习为人处世,不可摆出一副还是在家里的大少爷模样,你要学习如何看透人心,如何应对那些形形**的人,如何应对紧急问题......” 孟夫人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既没有营养又没有逻辑的话。 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抖动的肩膀暴露了她的情绪。 孟夫人离开以后,孟然在书房里又坐了许久。他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这份亲情,这个家庭以及安静祥和的生活;如果不离开,就在这里等待,什么也不做的话,心里总是有几分不甘的。 他轻轻地捶了一下桌子,叹了口气。随后慢慢走出书房,在黑暗的庭院里对着无月的天空发呆,他的心里十分茫然。 孟然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愁思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的房间里,小莲正在那里坐着女红,看到孟然进了屋子,放下手中的活计,很是欢喜地说道:“少爷回来了!我把床铺已经整理好了,我先伺候您洗漱吧。” 孟然摆摆手,“不忙,我有话对你说。” “哦...” 小莲走到孟然的身前,准备听候孟然的吩咐。 等了好大一会儿,却迟迟等不到孟然开口,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孟然,只见他一副呆滞的样子。 “少爷?” “唔...我走神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少爷说有话对我说。” “哦,坐吧。” 孟然坐在圆桌旁,示意小莲也坐下,想了会儿后,开口问道:“小莲姐,你有什么事情是你自己很难选择,很难做出决定的?” 小莲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 孟然叹了口气,“现在有一件很难选择的事情摆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如何抉择。” “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何必纠结呢?如果你不愿意做出自己的选择,就只能活在他人的选择里。 如果你只想要一个,只有好的部分没有不好的部分的选择,那你就会一直在痛苦中纠结。 如果你害怕犯错,把不选择当作一种选择,这也仍然是你的决定,这个决定导致的一切后果,仍然是要由你自己来承担的。” “小莲姐,你的话好有道理。可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那就...那就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放空自己,然后就开始想自己最想得到的结果,那就是自己的选择了。” “是吗?那我试一试。” 说完,孟然就郑重其事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他隐约能看到眼前的烛光的晃动,能听到小莲和自己的呼吸声。渐渐地,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听到血液在体内奔流的声音...... 他能听到越来越细微的声音,接着,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能看到一片虚无的混沌世界,荒凉、无垠。 随后,他看到落日的余辉懒洋洋的爬过山那洁白而光滑的肌肤,暖暖地照在这片静谧的大地,天边的云儿飘过像是在追随同伴的脚步,温蓝如玉般的湖水缓缓地流着,湖边横斜着几尾小舟...... 小莲看着闭眼不动的孟然,很是紧张地看着那张俊俏的面孔,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孟然忽然睁开双眼,睁眼的那一霎那,仿佛有神光射出,惊得小莲险些叫出声来。 “少爷,您想明白了?” 孟然点点头,“我想明白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要离开临安,我要去无量山拜师学艺,我要成为先生那样的人,可以御剑飞行,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什么?”小莲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您要离开?” “恩,我要离开,大概就在之后不久。” “为...为什么呀?”小莲的情绪明显不高,她低声问道:“那夫人怎么办?张小姐怎么办?” 她的心里还有一句未说出口的话,我怎么办?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娘已经同意了,至于雪儿,我会跟她说的,等我学有所成,就会回来的,她一定会理解我的,也会等我的。”孟然自信满满地说道,丝毫未曾顾及到身旁人的感受。 小莲哦了一声,用一种很奇怪的声调说道:“那就恭喜少爷了,少爷一定会学有所成的。” 直到很多年后,孟然在一番颠沛流离之后,再次回到临安的时候,才读懂了那句话里包含的所有情绪,只是一切都有些晚了。 至于是否可以补救,又如何补救,自是交给天意了。 打定主意的孟然已是困顿不堪,他已经忘记了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忘记了未来有可能出现的劫难,只想早点睡觉。 他在小莲的伺候下,洗脸泡脚之后,就躺在了床上,不到几息的时间,就已然响起了微微鼾声。 这一夜,孟然睡得极其安稳。 梦里,长空万里,一碧如洗,片片白云轻轻飘游,构成一幅美丽画面,他在其中御空飞行,好不自在。 第五十九章-依依惜别(第一卷收尾) 夜色渐浓,鼾声渐起,万家灯火慢慢消散在一片漆黑之中。 看护门院的家犬也入了梦乡,只有零星的夜虫在禅唱。 孟然的房间里,依然亮着一只小小的蜡烛,宛若世间的最后一缕光芒。 低低的鼾声在屋子里响彻,有女子哀婉的叹息。 她痴痴地看着床上那道身影,既有爱慕,又有怨气。 烛影渐残,不住地闪烁,那女子的身影开始恍惚,在床帷上飘呀摇呀,好似随时都要飞走一般。 ‘噗嗤’一声,烛光涣散,只留一点残余的烟雾盘旋而散,屋子彻底陷入了黑暗,女子的身影也被黑暗吞噬。 黑暗中,只有呼吸的声音,一道清远悠长,一道屏气敛声。 有轻微的吟颂声在床前响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想,也许只有少爷配得上这四句话了。” “少爷,你可知道,你有多么的迷人吗?你遗世独立,从不与那些俗人一致,谈吐雅致却不文弱,孔武有力却不粗豪,端正而不呆板,有趣而不出格,风趣而不低俗,待人温柔细心从不乱发脾气,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大概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字眼放在你的身上都不过分吧。 在我被带到府里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和他们说的那些不幸的丫鬟一样,惨遭欺凌,最后再被转手卖掉,压榨最后的一分价值。你给了我生活下去的希望,你是我的白月光,是你照亮了我的生活。 可是如今你却要走了,我该怎么办?” 夜深人静诉衷肠,满腹情意无人知。 或许一夜过去,世间就会有了新的变化,或许你的心上人就会离开,或许他就会喜欢上你。有时候,我们差的不是那一丝微不可寻的缘分,而是大胆示爱的勇气。 如果你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如果你说了,即便是不成功,那么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也会想起那个柔柔弱弱、满脸通红却又鼓起勇气向他表白的姑娘。 残星隐退,红日东升。 当黑暗消失,晨光挥洒的时候,小莲已经在床头坐了一夜,说了一夜的情话。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过去的那个夜晚里,她说了多少动人的情话。 渐渐地,外面开始传来走动的声音,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低低的轻咳声。 小莲从床前慢慢地站了起来,将凳子复归原位,然后悄悄地溜进自己的床铺,静静地等待那声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低沉的呼唤将她从美好的幻想之中拉了出来。 “小莲姐...” “来了。” 小莲忙不迭地翻身下床,进了孟然的里间,如往常一般问道:“少爷,起床吗?” “恩。” 穿衣洗漱,一切如旧。 孟然在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忽然问了一句,“小莲姐,你的眼睛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小莲扯了扯嘴角,“昨晚梦到了父亲,所以......” 孟然安慰道:“小莲姐,不要难过,你爹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只是微微点头,并不接话。内心里却在不住地责怪自己,为了撒谎,竟然将许久不曾想起的父亲说出来当作借口,真的是莫大的不孝。 她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小莲姐,去后院吧,我去请安。” “好。” 少年满怀欣喜,眉眼间神采飞扬;少女满腹心事,眼眶里饱含不舍。 到了孟夫人的卧室,孟然先是行礼问安,随后坐下与母亲闲话。 他鼓足勇气,道:“母亲,孩儿想好了,打算先在家休整一段时间,然后就出发前往无量山。如果侥幸通过考验,我就留在道宗学艺,那么未来的几年里,可能就见不到您了;如果没能拜入仙门,孩儿返程回乡,余生里只是陪伴家人,再不出门闯荡。” 孟夫人摸了摸孟然的头,“既然昨天已经答应你了,我自然不会反对。只是你有没有想好,具体什么时间出发?” 孟然先是感激地看了母亲一眼,随即说道:“现在是六月中旬,我打算七月初出门。” “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只是张府那边,你作何解释?你如何向你张世伯请辞?” “孩儿还没想好。” “既然如此,过上两日我带你去张府拜访一番,看看你张世伯的意见吧。” 孟然自无不可。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孟然既是期待又是紧张。期待张敬宗同意,却又有些舍不得自己的未婚妻子。 第三日,辰时过半,孟夫人吩咐下人带着礼物,自己则是带着儿子一起去了张府。 张府的客厅里,众人一番寒暄。 孟夫人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张大哥,然儿想出门游历一番,不知您的意见如何?” 几年过去,张敬宗只是越发的消瘦,精神头儿却依旧很足。他看了孟然一眼,“是否有些年龄过小?” “我打算让我府上的耿师傅跟他一起去。” “耿师傅?刀法很好的那位护院师傅?” 孟夫人微笑点头,“耿师傅的江湖经验很足,武功也很好,为人忠厚老实,我打算让他带着然儿去长长见识。” 张敬宗抚须微笑,“这是好事。耿护院的本事是有的,他的为人我也听说过,去外面闯闯也不错。” 孟夫人笑了笑,“既然张大哥也觉得没问题,那我就放他出门了,省得他整日待在府中无事,只知道惹我生气。” 张敬宗哈哈一笑,转身看着孟然,语重心长道:“然儿,只要是出了临安,一切都和家里不一样了,遇事皆须忍耐,勿要耍小孩子脾气,有问题的话,多请教耿护院,他既是你的护院,又是你的导师,既能保护你的安全,又能让你见识一下这个世道。出门在外,记得与人和善,万万不可斤斤计较。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很多时候,你只需冷眼旁观就是,勿要冲动,勿要以自己的准则去看待事物。遇到事情,只需冷静,多听耿师傅的意见。 家里的一切有你母亲照看,我也会帮衬一二,你无须担心。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早去早回。 另外,你和雪儿的感情一向很好,你多与她说说话,好好告别一番,勿要让她伤心难过。” 孟然郑重其事地点头,嘴里说道:“然儿一定不忘世伯的嘱托,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家里的一切就拜托世伯照顾了。” 说完,深深地行了一礼。 张敬宗受礼后,拍了拍孟然的肩膀,以示宽慰。 坐在一旁的张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眉眼间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大人们说完正事,也就示意小儿女自去告别。 后花园里,孟然与张妙雪并肩而立,彼此享受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张妙雪开口问道:“孟哥哥,你为什么会想着出门游历呢?” “雪儿,一切都是我家先生的意思。具体的缘由,等我回来以后再跟你说,好吗?” 张妙雪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会等你回来的,不管多久。” 她的脸颊在说出这番话后,迅速布满红晕,美丽动人。 孟然看得有些痴了,他的嘴唇轻轻地凑了过去。 她没有躲闪,只是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两唇轻碰,旋即迅速分开。 张妙雪的脖颈都变得粉红,她低声说了一句,“记得早日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说罢,一脸娇羞地跑远了。 孟然在身后大声喊道:“雪儿,等我回来以后,我就娶你为妻。等着我啊!” 满园春色关不住,郎情妾意两小只。 等孟然回到张府客厅的时候,孟夫人已经和张氏夫妇叙完了闲话,在那里喝茶等待。 看到儿子从后堂走了出来,孟夫人开口问道:“然儿,你跟小雪说完了?” 孟然点点头,“雪儿回自己的闺房了。” 随后,孟夫人就要告辞离去,孟然与张氏夫妇见礼完毕,就随着母亲一起起身出门。 母子二人尚未走出客厅,张夫人忽然在背后问了一句,“然儿哪天出门啊?” 孟夫人转身,笑着回道:“七月初三。那天元亨利贞,万事皆宜,适宜出远门。” 张夫人微微一笑,也就没再说什么。 张敬宗将二人送至大门口,临别之际,再三嘱咐道:“然儿,江湖险恶,人心更恶,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安全地回来,雪儿还在等着你。” 孟然点头,“世伯,您回去吧。我会早日回来的。” 等孟夫人及孟然登上马车的时候,张敬宗还站在大门口外看着他们,孟然的眼眶微微湿润,虽然眼前的那个男人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待他如亲子,浓浓的关爱将他紧紧包裹,眼泪不住地顺颊而下。 马车缓缓行驶,车厢内充斥着离别的气息。 今日一别,或许要到很久之后才能回来,只是那时候,故人是否如旧,就不得而知了。 那满城的风景,想来会和今日一样。 人的一生中,总是要做出很多的选择,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选择之后会发生什么。 亦如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未来遇到什么样的人亦或者什么样的事,是给你带来快乐,或给你带来灾难。 人生无常,白云苍狗。 但请你相信,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你喜欢的人会出现,你等待的机会会降临,最终,生活会向你低下高昂的头颅,对你俯首称臣。 第一章-青山镇遇刺 七月初三,孟府门前,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等待着孟然。他挎着包袱,慢慢地走出府门,与孟夫人挥手道别。 马车缓缓驶出松仁巷,向着城外前进,车厢内的孟然思绪万千,离别不舍与即将踏入江湖的兴奋夹杂在一起,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陪他远行的,有两人,一个是车夫老宋,另一个则是武艺高强、忠厚精干的耿护院。 老宋,正坐在车辕上,甩着鞭子,认真地驾驭马车。 耿护院,则是骑着一匹高大的北地马,跟在马车旁边缓缓而行。 马车在街上转个几个弯之后,慢慢地驶出临安城的东门。 朝阳的光芒所照,马车竟似涂上了一层金粉,格外耀眼。 就在这时,城门里有人呼喊着孟然的名字。 耿护院扫视一看,原来是张府的大小姐前来送行,陪着的还有张府的下人。 他轻磕马腹,挪动到马车一侧,隔着马车车厢轻轻地喊了一声,“少爷,张小姐来了。” 车厢里立时传来回应,“宋伯,停车。” 老宋一紧缰绳,马车戛然而止。孟然从车厢里匆忙走了下来,看着城门的方向。 驿道上,斜停着一辆马车,有老叟壮汉小儿女。 “雪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你...”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沉浸在别离的伤感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耿护院轻轻咳了一声,两人挥手道别。 孟然转身要走的时候,被张妙雪喊住了,她递给他一个小小的锦囊,轻轻说道:“孟哥哥,只是我求的护身符,你要带在身上,它会保佑你一路平安的。” 他再也不管不顾,一把抱住了她...... 马车复又开始缓缓前行,渐渐消失在临安城的视野之中,那城门外送别的白色身影久久不曾离去。 七月的天气仿若喜怒无常的孩童一般,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阴云密布,雨水漫天。 “耿叔,上车吧,别淋湿了。” “不了,少爷你安心坐好,雨天多事,我还是在外面吧。” “辛苦耿叔了。” “少爷客气了。” 一番客套,耿护院坚持披着蓑衣骑马前行,孟然也就不再坚持,只好放任自流。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的光景,耿护院低声询问道:“少爷,前面就是青山镇了,我们是要修整一番还是继续赶路?” “雨势过大,我们还是歇歇吧,免得受寒生了疾病。” “好,那就听少爷的。”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慢慢进入了一座看上去规模不大的小镇。 一座二层的客栈前面,孟府的马车缓缓停下,立时就有店小二拿了油纸伞冲了出来,打在马车的车厢口。 孟然掀帘而出,在小二的带领下进了客栈大堂,身旁跟着一身湿漉漉的耿护院,他的身上虽然穿着蓑衣,但也被雨水浸透了。 “好大的雨啊。”孟然一声感慨。 店小二迎合着,“是啊,好久不曾下过这么又急又大的雨了。公子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孟然把头转向耿护院,寻求他的帮助。 耿护院声音低沉道:“先来点酒菜,若是雨停了,我们就继续赶路,若是还下个不停,就安排两间客房。” “好嘞,客官先坐。”小二随即就去忙了。 孟然和耿护院找了个位子坐下,等了一会儿,老宋安置好马车以后,也来到大堂。 “宋伯,找个位子坐吧,一起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孟然不知道如何劝说,只是看着耿护院。 耿护院微微扬头,“坐吧老宋,出门在外的,怎么方便怎么来吧。少爷也不是那种不能与人同桌吃饭的纨绔,莫要再让人开口劝了。” 老宋也就不再推辞,坐在了孟然的对面。 酒菜上齐,耿护院与老宋喝了一壶酒,孟然则是喝着热茶。 酒足饭饱,三人在那里闲聊,说些各自知晓的趣事,等待着雨过天晴。 可能是老天爷就是要戏弄他们,那雨下了整整一下午,不曾停歇。 三人无奈,只好要了两间客房,准备在青山镇过夜。 晚饭过后,三人准备回房休息。 耿护院将孟然送到房间里,轻声叮嘱道:“少爷,从现在开始,你即便是睡觉也不要放松心态,时刻保持警惕。你包袱里不是有柄短匕嘛,睡觉的时候就放在伸手能够够到的地方。” 孟然一脸不解,“耿叔,这是镇子里,难道还会有匪人出现吗?” 耿护院微微一笑,“少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切谨慎行事。” 孟然点点头,表示理解。 耿护院回房以后,孟然把房门关上,随后在桌边坐了一会儿,也就上床躺着了,他想起耿护院的交代,就从包袱里掏出短匕,放在了枕头下面。 这是孟然第一次在临安以外的地方过夜,他激动的睡不着,却也知道第二天就要赶路,只能吹灭油灯,硬挺挺躺在床上逼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声音,那是很奇怪的响动,从窗口传来。 他眯缝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窗户的位置,右手从枕头下缓缓摸出那把短匕,紧紧地握在手里。 他皱着眉头,浑身紧张,双手不自觉地用力紧握。 ‘吱呀’一声,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跳进了一个身手敏捷的黑影。 黑影轻轻挪动脚步,慢慢靠近床头。 忽然,黑影手中亮光一闪,就要挥刀劈向床上,在他出手之初,被早有准备的孟然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影踉跄了几步,撞到了桌子上。 孟然弓着身子站在床上,冷冷地看着那个黑影。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踹开,走廊里有人冲了进来,“少爷,你没事儿吧?” “耿叔,我没事儿,来了一个刺客,被我踹了一脚。” “恩...” 刀光在黑暗中挥舞,那道黑影与耿护院交手了两三个回合,就怪叫一声,冲着窗口的位置跑了过去。 ‘哗啦’一声,那人撞开一扇板棂窗,跳下楼去。 孟然穿上鞋子,提着短匕就要下楼去追,被耿护院拦住了。 “少爷,穷寇莫追,说不定外面还有埋伏在等着我们。” “那我们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等天亮,等里长过来。” “哦...” “少爷安心睡吧,我在这里守着,无碍的。” “恩。” 熬了半夜的孟然终是忍不住困意侵袭,躺在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天际刚刚破晓,大地还是一片朦胧,如同笼罩在灰白色的轻纱之中。这时,突然有了一声鸟叫,划破了寂静的青山镇。 耿护院走到床前,轻轻摇晃着孟然,犹自困顿的孟然有些发懵,就要开口询问,被耿护院捂住了嘴,他朝孟然使了个眼色,孟然瞬间清醒,紧紧握着短匕。 两人蹑手蹑脚地将枕头放在被子里面,弄得鼓鼓囊囊的,伪造成有人继续酣睡的假象。然后,一人躲在门后,一人藏在帷帐里面。 过了一小会儿,有人轻轻地叩门,敲了五六下,未曾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也就从门缝里伸进来一柄长刀,将门栓一点一点地撬开。 房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了两个黑衣人,一身黑衣黑裤,脸上蒙着黑巾,身材消瘦,但很是敏捷的样子。 其中一人慢慢走到床头,挥刀就砍,一刀后,并未感受到长刀入骨的感觉,正要大呼上当的时候,帷幔里闪出一人,正是事先躲好的孟然,他挥起短匕,一刀就断了黑衣刺客的胳膊。 那黑衣人一声惨叫,站在门口警戒的另一个刺客欲上前帮忙的时候,门后的耿护院从他背后劈出一刀,那人一声惨叫,趴在了地上,鲜血汩汩而流。 至此,两名刺客,一死一残。 受伤的刺客躺在地上不断地颤抖,嘴里不断发出惨叫声。 孟然一脸煞白地站在那里,呆滞地看着两人,看着满地的鲜血以及那条掉在床上的手臂。 他的喉咙滚动了几下,终是弯下腰一阵干呕。 耿护院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孟然,示意他漱漱口。 孟然漱口后,猛灌了两杯隔夜凉茶,整个人慢慢恢复了平静。 “耿叔,你说他们为什么来杀我们?” “不清楚,有可能是为了钱财吧。等里长来了再说吧。” 孟然也就不再说话,只是与耿护院移身去了走廊。 这时候,二楼的吵闹惊醒了店小二,他上楼查看,见到走廊里站着昨晚入住的客人,开口问道:“两位客官,发生了什么事儿?” 此时的孟然还在恶心之中,并不搭理他。 倒是耿护院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朝屋里看。 店小二见到了屋子里的血腥画面,就要大声喊叫,被耿护院一把捂住嘴。 “别喊了,再喊的话全镇的人都来了,你这店以后还开不开了?” 店小二拼命点头。 耿护院也就放手,吩咐道:“这俩人一大早摸进我们房间,欲行不轨,与我们一番打斗,受了重伤。你速速去禀告本镇里长,要快!” 店小二双腿发软,踉跄着步伐跑出了客栈。 等太阳破出云层,晨光撒向青山镇的时候,店小二带着本镇的里长以及几位精悍的青年进了客栈。 第二章-官字两个口 客栈二楼的走廊里,那留着一副山羊胡子的里长,并不急着去看命案现场,只是满眼精光地看着耿护院以及孟然,冷笑一声:“人是你们杀的?” 听到如此偏颇的问话,耿护院皱起了眉头,“里长,我们两个是自我防卫,错手杀了人。” “自我防卫?错手杀人?”那里长哼了一声,随即向旁边的一个跟随使了个眼色,“小三,你去看一下现场。” 那个叫小三的青年嗯了一声,进了屋子。 只听见‘咔哒’一声,屋内传来清脆的骨头碎裂声。 耿护院探头去看,只见那个原本在地上喘息哀嚎的蒙面刺客已经死了,他的脖子被那个叫小三的男人扭断了。 随后,那个叫小三的男人在里长的耳边说了几句,里长一脸戏谑地看向孟然及耿护院,“你们杀了两个人,难道都是防卫过激吗?” 孟然一脸愤慨地看着里长,就要开口反驳,被耿护院制止了,他微微笑道:“里长,如今这二楼一股子血腥味儿,一直待在这里也不舒服,何不移步大堂叙话呢?” “哟,遇到聪明人了。好说,那就在楼下聊吧。”里长转身就走,只留了一个人看护现场。 孟然一脸不解地看着耿护院,“耿叔,你...” 耿护院一脸严肃道:“少爷,之后我再跟你解释吧,现在先听我的,好吗?” 孟然也就点头答应,不再追问。 客栈大堂里,里长施施然地坐在那里,一副悠闲模样,丝毫看不出在他的辖区里出了人命官司的着急心情。 耿护院先是抱了抱拳,客气问道:“敢问里长贵姓?” “姓胡。” “胡里长好。” 胡里长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说吧,你有什么话说?” 耿护院淡然一笑,“防卫而已,无话可说。” “真的无话可说?” “自然。” “好,给我拿下。”胡里长一拍桌子,那几个年轻人上前几步,将耿护院以及孟然团团围住。 “呵呵呵...胡里长这是做什么?” “你涉嫌杀人,证据确凿,而今又无可辩驳,自然就是认罪的意思了。” 耿护院极其嚣张地鼓起了掌,淡淡说道:“胡里长真的是断案神人,世间仅有的那种。” 极具讽刺的语气气的胡里长脸色涨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摆了摆手,示意那几个年轻人退下。 当大堂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胡里长已经平复了心情,试探问道:“敢问壮士在哪里高就?” “高就不敢当,只是在我家大人府上做个小小护院而已。这位就是我家公子,如今北上游学。”耿护院很是恭敬地指了指孟然。 “哦?敢问是哪位大人府上?” “呵呵,里长是在探我们的底吗?” “呵呵,不敢不敢。” 耿护院面色一肃,对着虚空抱了抱拳,“我家公子乃是户部左侍郎张敬宗大人的女婿,至于我们家老爷,呵呵,你真的要听吗?” 一听到户部左侍郎三个字,胡里长的脸色黑了又绿,绿了又黑。等耿护院说完,他的脸色已经变了好几个来回,最终露出了一副谄媚的笑容,“不敢不敢,不知公子驾临本镇,有何要事啊?” “不过是避雨而已,不曾想遇了盗贼,真是让人长了几分见识啊!”耿护院冷冷说道。 “呵呵...”胡里长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说道:“总有不长眼的贼子,幸运的是公子无事,不然老朽就要以死谢罪了。” “那不知道里长如何看待这件案子?” “自然是大胆贼子想要杀人劫货,却被公子及护院制止,那贼子丧心病狂想要反抗,却一不小心撞在刀刃上,然后就一命呜呼了。”胡里长如此定案。 “那就有劳里长写个字条说明一番,然后再签字画押,如何?”耿护院似笑非笑地看着胡里长。 胡里长的表情一凝,随即缓缓舒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唤来小二送了笔墨纸砚,胡里长写了一张字条,签字画押之后,递给了耿护院。 耿护院微微一笑,又递给了孟然,示意他好好读一番。 孟然细细查看一番,没有找到文字漏洞及陷阱,也就点了点头。 及此,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胡里长一脸谄笑道:“公子,老朽想请公子吃顿午饭,可否赏脸?” 孟然看了耿护院一眼,只见他微微摇头,也就拒绝道:“多谢胡里长的盛情了,但我们还要赶路,也就不多打扰了。” 胡里长一脸释然,随即又满脸热情地挽留道:“歇息一番再走吧,好让老朽尽一番地主之谊。” 孟然再次拒绝。 这一次,胡里长不再挽留,只说道:“那我就不耽误公子的行程了,昨日的花费全算在老朽身上,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了。” “好,那就多谢胡里长了。”耿护院抱了抱拳道。 到了此时,耿护院与孟然也就不便多留了,上了二楼去喊车夫老宋。 老宋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看到眼前的两道身影,下意识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起床了老宋,太阳已经升老高了。”耿护院调侃道。 “不可能,我一向早起的,怎么可能睡过时辰?” 孟然和耿护院相视一笑。 待老宋到了楼下大堂时,一声惊呼,“哎呀,我真的睡过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孟然与耿护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三人在客栈喝了点热茶之后,就匆匆上路了,胡里长一行人及客栈老板将他们一直送到了镇口。 等马车的影子消失在驿道的时候,胡里长对着客栈老板冷冷一笑,“张老板,你的客栈进了贼人,你可知情?” 客栈老板瞬间满头大汗,“在下实在是不知啊,只求里长明察秋毫。” “哦,是吗?在你的客栈里死了两个人,你竟然不知情,是在糊弄我吗?” “不敢......”客栈老板哆哆嗦嗦地说道:“小人愿意出五十两银子,只求里长能够查明真相。” “你这是在贿赂我吗?” “小人不敢,小人愿出一百两...” “哦,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了,也罢,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就不追究你了。” 客栈老板正要开口感谢的时候,却听到胡里长说了另外一句话,“只是啊,刚才走的那一行人,那位少爷的家里颇有些关系,与户部侍郎是姻亲。他在你的客栈里被贼人袭击,甚是大怒,打算去杭州府闹上一番的,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让他平息怒气,才把此事圆了过去。” 听着胡里长意味深长的话,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客栈老板又岂会不懂,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人会备上一份薄礼,感谢里长的救命之恩。” “这就对了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忙总是应该的。” 胡里长说完,带着自己的亲信大步流星地往客栈的方向走了去,想来是去处理那两具尸体了。 张老板远远地落在后面,一脸怨恨地看着胡里长的背影,恨恨地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你个老不死的,那位少爷明明就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你还敢拿这件事来敲诈我,活该你断子绝孙,咒你不得好死......” 当胡里长回到了客栈以后,就吩咐人将尸体处理一番,自个儿则是迈着八字步回家去了。 路上的时候,那个叫小三的男人低声问道:“大爷爷,您干嘛装作不认识那姓孟的?” “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唔,那您也不应该放过他呀?” 胡里长瞥了小三一眼,“那你说,当时该怎么办?” “当然是嫁祸栽赃了,然后屈打成招呗。” “没脑子的东西。”胡里长骂了一句,“你没听那店小二说的话吗?在他上楼的时候,屋里那两个老虎山的人已经躺下了,但是那位护院毫发无损。你觉得你们几个对付得了?” “他敢反抗?难道他想造反不成?”小三不屑地说道。 “那你怎么不动手?” 小三一阵呐呐,“那不是您没有开口嘛。” 胡里长笑骂了一句,“扯淡。以我多年的经验,真要打起来,你们几个未必是他们二人的对手。” “什么?那姓孟的小子也会武功?” “不然呢?你真以为他是纸糊的读书人?” “......” 过了一会儿,胡里长又说道:“另外,你知道那姓孟的的小子是什么人吗?” “不就是知县孟浩的儿子嘛,那孟浩不是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吗?难道你还怕一具枯骨不成?或者你怕那个寡妇?”小三嘴里嘟囔着。 “你知道个屁,那姓孟的小子是张府的女婿,两家感情好着呢。” “哪个张家?”小三一脸不解,挠着后脑勺想了半天。 “哪个张家?还能哪个?无非是张敬宗呗。” “那老头儿不是已经致仕了嘛,怕他干啥?” 胡里长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个猪脑子,那张敬宗是从户部侍郎的位子退下来的,他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年岁大了。他的同年如今正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只要他递上一封书信,这整个杭州府都抖三抖。我们这个小地方,经不起他折腾。” 小三哦了一声,“那姓孟的小子怎么办?” “我们不管了,让老虎山那些莽夫解决吧,正好他们死了两个人,可以名正言顺的报仇了。”胡里长一副老谋深算地说道。 小三一脸钦佩地看着胡里长。 第三章-老虎山贼寇 话说另一边,孟然一行人出了镇子以后,耿护院就开口提醒道:“老宋,快点赶路吧,我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车夫老宋自不多言,鞭子一甩,马车就加速了几分。 倒是车厢内的孟然有些不解,问道:“耿叔,这事儿不算过去了吗?” 耿护院笑了笑,“哪有这么简单啊。很明显那两条人命都算在咱们头上了,肯定会有人来报复的,只是不知道是早还是晚。” 孟然蹙起眉头,“那您刚才为什么还和那里长虚与委蛇呢?” “要是不虚与委蛇,咱们就落在他们手里了,要不是他们顾忌你未来岳父张大人的声威,恐怕咱们都走不出那个客栈。” “啊?有这么严重吗?请耿叔教我。” “当然有了,官字两个口,是非黑白全由他们说了算的。当时在那客栈里,若是非要污蔑咱们两个故意杀人,咱们是跑不掉的。一旦咱们奋起反抗,极有可能被就地格杀,到时候他们不但受不到惩戒,还会被奖励。” “这...这外面的世界这么乱吗?” 孟然接受不了如此黑暗的现实,他只是刚刚离开临安城的雏鸟,还不曾学会飞翔,就被迫学习捕食,他很不习惯,也不喜欢。 “难道就没有人管吗?” “谁管?”耿护院反问了一句,“官官相护,你以为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吗?” “可我爹......”孟然并没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孟浩跟别人不是一伙儿的,所以才会落的那般下场。 耿护院感受到孟然的失落,轻声安慰道:“做人嘛,识时务是一回事儿,但也要凭良心。老爷生前一直是个好官,这是全临安都知道的事情......” 耿护院尚未说完,就被孟然打断了,“耿叔,我知道你的意思。做人既要讲良心,又要保全自己的家人,可如果这两者难全的时候,又该如何选择?” “怎么选都是对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也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背负后果。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只顾着心中的正义去做一些不顾后果的事情。” “我知道您的意思了。” 马车内外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氛围,一长一幼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原则。耿护院阅尽沧桑,体验过人世间的人情冷暖,知道正义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原则,护全自己;孟然则是初生牛犊,只认书本上的死理,自愿以父亲孟浩为榜样,坚持心中的原则,不愿为了一时的苟且而放弃自己的底线。 两人都没有错,如果说是什么有错,那就是这个世道,是这个世道的错。 过了好一会儿,孟然忽然问道:“耿叔,那个胡里长一开始就认出了我们,对吧?” 耿护院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虽然他努力装出不认识我们的样子,但我还是察觉出一些异样。这样的话,他肯定跟那两个刺客有关,就算没有关联,他也是个知情者。” 孟然愤恨地骂道:“这狗东西,本该是保一乡平安,竟然勾结贼人,实在是该死。” 第一次听到孟然骂脏话,耿护院失声笑了笑,“少爷,这世道就是这样,黑不一定是黑,白不一定是白,日后你见的多了,也就不会像今日这般生气的。” 孟然呐呐无言。 一直驾车的老宋忽然开口问道:“小耿,为什么我会起的那么晚?难道昨晚的饭菜有蒙汗药吗?另外,刺客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两条人命又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杀人了?” 一连串的问题,逗得孟然和耿护院哈哈大笑,笑得老宋一脸懵圈。 “耿叔,你就告诉宋伯吧,省得他头疼。”孟然在车厢里说了一句。 “好嘞。”耿护院夹了一下马腹,急行几步,在身子与车辕并行的时候,缓缓说道:“老宋,昨晚上我觉得有些不对,在你睡了以后就出了屋子,在走廊里埋伏。不曾想,有贼人从客栈外面爬上了二楼,撬开窗户进了少爷的屋子......” “啊?那少爷没受伤吧?” “没有,这不是好端端的嘛。”接话的是孟然,他掀开帘子,坐在老宋的旁边,开口说道:“我当时有些睡不着,一直在床上躺着,听到外面有异响,也就开始装睡。那人提着刀朝着床铺走来,挥刀砍我的时候,被我一脚踹翻了,这时候耿叔就破门而入,与那贼人拼了几刀,后来那贼人就跳窗逃跑了。” “那我是怎么了?”老宋一脸不解。 耿护院笑了笑,“你应该是被人用**迷晕了,那个贼人跳窗以后,我去看了看你,发现你睡的很沉,也就没有叫醒你。” “那两条人命是怎么回事儿?” 耿护院又把早晨的刺客事件说了一遍,其中有遗漏的时候,孟然就补充上,三人有说有笑。 马车又行了一阵,慢慢进入了山林之间的夹道,驿道两侧的树木高耸林立,地上开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儿。林中绿树成荫、幽深而静谧,许多鸟儿在鸣叫,不时有野兔在树木中跳跃,展现出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象。 孟然兴致满满地看着道路两侧的风景,很是欢喜,之前的刺杀事件已经被他摒弃在脑后了。 等马车渐渐深入山林的时候,周围的鸟叫声渐渐稀少,耿护院朝着孟然使了个眼色,孟然也就坐回车厢,从车厢内壁的暗盒里抽出了一柄带鞘长刀,他用右手紧紧地握着刀柄。 就在这时,马车前面忽然出现了七八个彪形大汉,打头的是一个手持开山大斧的汉子,一脸凶残地问道:“是临安孟家的马车吗?” 孟然三人皆不回答。 这时那群人中站出了一个,指着耿护院大声喊道:“大哥,就是他们,那个骑马的我认识。” 领头的冷冷一笑,“受人所托,我们老虎山的兄弟送你们上路。你们若是跪地求饶,我给你们一个痛快,若是胆敢反抗的话,我就把你们一刀刀地切碎了喂野狼。” 骑在马上的耿护院也不多话,只是说了一句,“少爷小心。” 随即,驱马疾驰,只一回合,就撞翻了两个山贼,但马腿也被贼头儿敲断了。一声嘶鸣,那匹北地马连同耿护院一起向前侧翻。 得亏耿护院骑术惊人,在即将摔倒的时候,翻身下马,只是那匹良驹却无能幸免,一头栽倒在路旁,低声呜咽。 这时,剩余的山贼一声怒吼,分成两队各自杀将过去。 孟然下了马车后,缓缓抽出长刀,冲着贼人杀了过去。 耿护院以一敌四,虽是一把长刀舞的密不透风,但身上很快就挂了彩。 孟然则是在马车前以一敌二,他的刀法虽然学自名家,却几乎没有实战经验,很快就险象环生,有些招架不住了。 情况万分危急之际,老宋拿起孟然随手丢弃的刀鞘,迎敌而上。结果不言而喻,他被一个山贼一刀砍翻在地。借此机会,孟然挥刀砍伤一个山贼,然后趁着一股子恨意,将手中的单刀舞的虎虎生风。 他连连挥刀,按照方兴教的刀法八式横削竖砍。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将两个山贼砍翻在地。 那边的耿护院虽然砍翻了一个山贼,但自己的身上也被砍了数刀,浑身上下挥洒着鲜血。 孟然想要冲上去帮忙,却力有不逮,只得另想他法独辟蹊径。他灵机一动,挥刀砍掉马车的车辕及套在马身上的缰绳,随后提气一跃,趴在了马背上。 他心下一狠,刀背重重地磕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以后,撒脚狂奔。 “耿叔,小心!” 耿护院侧身一跃,躲过了疾驰而过的马匹,但那三个山贼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其中两个被马直接撞翻倒地,只有那个山贼头领受了点轻伤。 马匹跑出了老远以后,才被孟然勒停。 调转马头,孟然回到了耿护院的身旁。 下马以后,他对着耿护院勉强一笑,“耿叔,还能挥得动刀吗?咱俩一起杀了这个王八蛋。” 耿护院点点头,提着单刀往前就走。 孟然拖刀后行。 那山贼也是胆壮,不退反进。拖着大斧头小步跑了起来,前奔五六步后,原地一顿,双手挥舞大斧临空直往耿护院头顶劈了过去,耿护院闪身一躲,大斧砸在了地上,只听‘轰隆’一声,这一下若是砸在了人身上,只怕是会变成一摊肉泥。 耿护院反手一刀,撩伤了那贼头的腰侧。这时候,孟然也杀到了,他一刀劈下,直接斩在了贼头的肩膀上,刀刃卡在了骨头缝里。 一瞬间,血流如注,淡淡的血雾喷在了孟然的脸上。 只听‘当啷’一声,那贼头放下了手中武器,用空出的手掐住了孟然的脖子,狠狠地用力。 孟然被掐的喘不上气,只得拼命蹬腿,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却于事无补。 耿护院手起刀落,那贼头的脑袋直接砍了下来,喷涌而出的血液溅了两人一身一脸。 贼头轰然倒地,孟然的刀也跟着他的身子下沉。 一旁的孟然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晕了过去,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受了几处创伤的耿护院将自己草草包扎一番后,用尽全力将马车重新套好之后,将老宋的尸体以及晕倒的孟然搬上了车子,随后一挥鞭子,马车徐徐而动。 不知过了多久,耿护院也晕倒在车辕上,马车并未停止,只是沿着驿道一直往前走。 第四章-风雨山神庙 驿道上,一匹发了狂的马无休止地奔跑,没有人告诉它是否应该停下来或者继续奔跑,它只好延续着之前的命令,不要命地履行。 马的嘴边溢出了白沫,它的脖子上挂满了汗珠,它的鼻孔里冒出白白的两道粗气。虽说立秋将至,但天气还是比较炎热,它竟然热到这个份儿上,想来是在拼命了。 渐渐地,它的四蹄不再生风,鬃毛不再飞扬,它已经累的跑不动了,只是小步小步地往前挪。 转弯的时候,它一个失足,拉着无人驾驭的马车向路畔的树林里冲了过去。 只听‘轰隆’一声,马车直直地撞在了一棵大树上,车辕断裂,累马倒地嘶嘶喘息,车厢则是四分五裂,车上的人也被甩到了草地上。 孟然被这惊天动地般的巨大响声惊醒了,他有些茫然地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碎木板上,不远处躺着耿护院以及老宋。 他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疼!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他想起来了,他们遭遇了一伙儿山贼,一番厮杀之后,自己晕过去了...... 他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全身上下都是碎的一般,四肢百骸无法动弹,他拼了命地想要爬起来,却于事无补,他只能躺在地上认命。他实在不愿意在这样的情景里哭,但泪水还是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看着不远处静静躺着的两人,宁愿闭着眼睛的是自己,他宁愿死,也不愿像现在这般。 天色渐渐阴沉,有微风吹拂树叶,带着阵阵的清凉,想来是要下雨了。 微微的细雨丝丝缕缕掉落,打在树梢上、草地上、以及三人的身上。 孟然感受着丝丝的清凉,心底很是挫败,也带了几分茫然。初出临安,就与人三番两次厮杀,虽有些热血江湖的意味,但多多少少揭破了盖在他心头的白布,原本以为的太平盛世,原本以为只是偶有盗贼,如今却霍然发现,盗贼无处不在,人命如草芥一般不值钱。 孟然在细雨中躺着,失神地看着头顶的树叶、云朵,阴翳的天空,还有点点掉落的雨珠。 说来也是奇怪,七月初的雨竟然如同春雨般淅淅沥沥,绵软不堪,全然没有夏雨狂风骤降倾泻而下的样子。 天色渐渐黑了,小雨依旧绵绵不绝。 有风吹过,被雨打湿的衣衫冰凉地贴在身上。此时的孟然,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开始慢慢挪动,手脚并用地在泥地里爬行。 他先是爬到了老宋的跟前,伸出颤抖的食指探向老宋的鼻翼,没有一丝气息,他的手指瞬间凝结,仿佛被冻结在原地,他的肩膀开始抖动,鼻息加重,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他忽然想到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人,赶紧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耿护院的身旁,伸出手,带着丝丝的期盼探向耿护院的鼻息。 有呼吸!虽然很是微弱,但是还活着,孟然的心里很是欢喜。 随后,他在一番摸索之后,从碎木板中找到了蓑衣,紧紧地绑缚在耿护院的身后,然后调整身姿,努力将耿护院背负在身后,却一直不能成功,最后,他只好忍着难受将耿护院横放在自己的肩上,驮着他默默地往前走。 孟然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只是在树林里穿梭。 孟然一路跌跌撞撞,极力保持身体的平衡,无言地前进。 走了大约有四五里地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斜坡,土坡的尽头有着一座建筑物,在夜幕里朦朦胧胧,很是模糊。 孟然心中一喜,调动全身的力气,向着斜坡的尽头出发。 斜坡的尽头,有着一座破旧的建筑物,看那样子,想来是一间废弃的庙宇。 孟然上了台阶,走了进去。 此时的他,风雨交加之下,已是力尽,连同耿护院一起,一头栽倒在破庙的地上。 等他第二次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破庙里,只是他躺在厚厚的干稻草上,身上也盖了薄薄的一层。 他晃了晃脑袋,只见破庙正中生了一个火堆,火堆旁边坐了一个人,那个人正在烤火,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孟然。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帷帽,分不出性别与年龄。 孟然正要起身的时候,那人开口道:“不想死的话就好好躺着。” 低沉沙哑、没有多余感情的话语震住了孟然,他也就不再妄动,只是问道:“多谢救命之恩,请问我的同伴如何了?” “死不了!” 那黑衣人虽是冷冷地说了三个字,但已经温暖了孟然的胸口,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人陪着,这就足够了。 孟然按照那人的吩咐,并不动弹,只是将目光对准了破庙,看着里面的陈设。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庙宇,此刻的他正躺在破庙的西侧,面前是个火堆以及一张泥塑的案台,小而破的案台上供着一个神像,看样子应该是山神,只是年久失修,已经有些残破了,山神的左臂已经齐肩断掉,帽子也开裂了一多半,案台东侧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想来就是耿护院了。 呼呼的夜风从破庙的正门以及窗户吹了进来,使得那团火焰一直在闪动。 孟然又躺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好,请问这里是哪里?” 那人许久没有回答,孟然只好安静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甚是难听的声音传来,“山神庙!” “那请问是哪里的山神庙?” 那人似乎是被这个白痴的问题问到了,回头瞟了孟然一眼。 他的脸处在黑暗中,孟然的眼睛使劲儿搜索一番,还是未能看清他的神情,但此时他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只好轻咳一声,以此缓解尴尬的氛围。 那人又转了回去,并不搭理这个初入茅庐的傻小子。 孟然也不觉得丢人,继续问道:“那请问您叫什么?日后好报答您。” “呵呵...”那人如夜枭般笑了两声,略带嘲讽道:“你家长辈没交代你出门不要与人胡乱攀谈吗?” 孟然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曾,我是第一次出门。” “瞎子都知道你是第一次出门。”那人说话毫不留情面,冷冷讥讽道:“身为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不想着在家里载歌载舞,出门受这份苦做什么?” “人总是要长大的,总要见识一下这分天地,不然的话岂不是白活一世了。”孟然很是认真地反驳道。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人说了这句后,再也不肯出声。 孟然讨了个无趣,也就不再开口,只是微微地撇了下嘴。 柴火在高温中发出‘噼啪’的声音,孟然就着这股暖意,沉沉地睡着了。 晨光中,薄雾笼罩着整片树林,早起的鸟儿啾唧不停,打破了那一份独特的宁静。 孟然自睡梦中醒来,霍然坐起身来,随手摸着周身上下,一切都好。他急忙起身,跑到了小庙的另一侧,伸手去探耿护院的鼻息。 鼻息很是急促,还带了几分灼热,孟然急忙摸了摸耿护院的额头,很是滚烫,他很是烦躁,却又无计可施,只是在原地踏步。 就在他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圈子的时候,昨夜的那个难闻声音出现在破庙之中,“你这是跳大神吗?” “什么?”孟然的脑袋转不过圈儿,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随即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问句只不过是那人的调侃罢了。 孟然连忙摆手,随后急切地问道:“耿叔发了高烧,您知道如何救治吗?” “哦?你很担心他?他是你的叔叔?” “不是,他是我家的护院师傅。” “那你这么着急干嘛?是担心他死了以后没人保护你?” “你...你放屁!” 那人桀桀地笑了两声,“小子,你很有胆子啊,不怕我一刀砍了你吗?” 孟然瞄了一眼那人,只见他后背背着一个细长的武器,用着一团破布紧紧缠裹,看那样子,不是长剑就是单刀了。 他梗着脖子说了一句,“你要是能把耿叔治好,砍我一刀也可以。” “是吗?”那人伸手在孟然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吓得孟然后退了一步。 那人哈哈大笑,“不过是个孬种罢了,充什么英雄好汉。” 孟然上前几步,在离那人一尺远的距离站住,“我不管你信不信,只要你治好了,我就让你砍,我要是退缩了,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那人冷笑一声,“我刀出必见血,这一刀下去,你就会死,你还愿意做出承诺吗?” 孟然有些迟疑,但旋即就做出了决定,一本正经道:“我愿意,只请您高抬贵手,救治耿叔。”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若是不遵守诺言的话,我就连这个护院一起劈了。” “你只管动手就好,我若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人。” “好!好!好!” 那人冷笑一声,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拿出了一把草药,对着孟然说道:“草药在这里,你用水煎煮一番,然后喂他喝下,不出一个时辰,自然会退烧。” 孟然接过草药,却有些束手无策,一脸不好意思地问道:“前辈,有锅吗?” 那人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孟然,“你出门的时候带着炊锅?你还真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啊。” 孟然只是呐呐无言,羞愧地低下了头。 第五章-欠我一条命 那人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随即走向屋子的一角,捡起了半个破瓦罐,递给了孟然,“出门左行五百米处有个水潭,去洗干净吧。” 说罢,他就坐在孟然昨夜歇息的干草铺上,一动不动。 孟然嗯了一声,提了瓦罐以及草药出了庙门。 虽然已经出了太阳,阳光很是明媚,但露水依旧遍布整个树林山坡。孟然未走出多远,他长衫的下摆以及鞋子就已经被凉水浸透了,那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孟然有种想要赤脚行走的冲动。 走了一会儿,孟然就看到了那个水潭。水潭不大,有三尺见方,但是水还是蛮多的,想来是昨晚的雨水灌注,使得原本并不显露的小水坑一跃变成了水潭。 孟然在水边停脚后,弯腰蹲地,开始认真清洗破瓦罐以及那一把草药。 过了许久,孟然端着破瓦罐以及滴着水珠的草药回了破庙。 那人微微抬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孟然一脸邀功地看着那道黑影,“我把草药全部洗干净了,你看...”他举起那把干净的草药,一脸得意。 帷帽后的人‘噗嗤’一声,语带笑意道:“你这人,莫不是傻子?或者你家的这位护院与你有仇,你想要杀了他,却又找不到借口,只好装傻充愣?” 孟然一脸无辜地看着那道身影,很是不解地问道:“前辈,您为什么这么想呢?” 那人又笑了几声,轻咳了一声,略带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空着瓦罐回来的?” “是啊,不然呢?” 孟然非常自然地答了一句,随即想到了什么,满脸羞愧地跑出了庙门。 他落荒而逃以后,庙里传出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若是孟然跑慢一步的话,或许会知道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只是他暂时没有机会得知了。 等孟然战战兢兢地端着那个瓦盆回来的时候,坐在干草铺上的人影已经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再次坐到小庙的正中。 那人并不多话,只是用几块石头支起一个简陋的灶台,然后将孟然手中的瓦罐放了上去,投入药材以后,开始生火添柴。 自感无用的孟然只是蹲在瓦罐的另一次,一脸钦佩及感激地看着黑纱下模糊的脸庞。 那人被看的有些无语,不耐烦道:“你又要做什么?” 孟然嗫喏道:“我想感谢前辈,也想跟前辈学习一些技能,只是不知道前辈是否肯教我。” 那人冷冷一笑,“你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学这些细枝末节、不值一提的技能?” “先生曾经说过,活到老学到老,人生几十年,总有自己不懂的地方,总要向他人学习的,不可固步自封,为人要谦虚好学......” “我没兴趣听你那个什么鬼先生讲的道理,你还是闭嘴吧!” 孟然的神情瞬间黯然,低垂着眼睑,一副凄苦无依的模样。 那人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安慰道:“好吧,是我不对,我教你就是了。” “恩...” “那你的那位先生呢?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才会教你这些无趣又呆板的鬼道理的。” “既然是鬼道理,自然是鬼教的了...” “抱歉。” “没事,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虽然我并没有收到他的丧讯,但我就是知道他已经死了。” 对于孟然最后一句的絮叨,那人并没有回应,仿佛已经闭眼入眠般沉静。 对此,孟然只是悻悻地咧了下嘴,也就不再言语,只是专注地看着瓦罐里的水。 青烟阵阵,火焰喷涌,一股子热浪向四周侵袭,瓦罐里的清水渐渐翻起了气泡,带动着草药在其中翻滚。很快就有‘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庙宇中回荡,清澈的水已经变成黑乎乎的汤汁了。 没有继续添加木柴的火堆渐渐开始熄灭,炙热的感觉慢慢消散,只留余温。瓦罐里面的药汁儿渐渐停止翻滚,散发着浓浓的苦味儿。 待温度降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人对着孟然说了一句,“去把药给他灌下去。” 孟然看着破瓦罐有些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继续说了一句,“快点儿吧,我赶时间呢。” 孟然自不多言,捧起尚有些滚烫的瓦罐走向了耿护院。 面对无法吞咽的病人,孟然只好强行捏开他的嘴巴,将药汁慢慢倒了下去。待药灌完以后,病人的嘴边、脖颈上洒满了暗黄色的液体,散发着阵阵苦涩气息。 孟然深深地看了耿护院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走到黑衫人的面前,“前辈,请动手吧。”说罢,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静静地等待刀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刀光挥洒的孟然不由张开眼睛,看着身前安坐的身影,轻声问道:“前辈?” “怎么?你着急去死?” “那倒不是,只是做人要遵守承诺,自然是......” 那人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那你就记住,你欠我一条命,日后还给我就是了。” 孟然的心跳加速了几下,随即恢复正常,问道:“前辈叫什么名字?” 那人淡然一笑,“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用不着知道我的名字。” “那我日后如何报恩?” “若有缘,千里自相逢,若无缘,对面不相识。又何必知晓对方的名字呢?” “我叫孟然,江南东道杭州府临安县人士,日后前辈若是有需要,我自当赴汤蹈火。”孟然不管不顾,只是一口气说了自己的姓名及户籍。 那人拿了一根棍子拨了拨已经全熄的火堆,淡淡道:“谁要知道你的名字了。我是我,你是你,以后不会再见的。” 孟然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问的好,若是知晓了,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甚至会性命不保。” 孟然沉默了半晌,很是认真道:“不管前辈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不会退缩的。” 那人笑了笑,“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在乎你家人的性命吗?” 孟然不说话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他固然想遵守诺言,想要报答眼前的这人,但他并不愿因此搭上其他人的安危及性命。 破庙里清醒的两人都不再说话,好似变成了哑巴,只有微风穿堂而过,徒惹黑纱摇曳、青丝飘荡。 太阳慢慢升起,林间的鸟儿振翅高唱,外间的暖意渐渐涌入破庙,除了微不可辨的温度变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不同了,天地间似乎就剩下这两个相对无言的人了。 孟然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极为不安,他忍不住挪了一步。 那人似乎是感觉到孟然的情绪,也就缓缓地站了起身,乜了孟然一眼后,开口说道:“走了。” 话音落,他就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什么?去哪儿?” “怎么?外面是你家?去哪都要你管?”那人刚跨过庙门,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是,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还不知道前辈的姓名...” 那人转过身子,深深地看了孟然一眼,“陆沉。”随后便转身离去,再无踪迹。 孟然只隐约看到了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很是深邃,却又带着几分凄迷。他想要挽留,却无从开口。说是陌生人,却同居一间,对话许久;说是熟人,却又萍水相逢,未曾谋面。 孟然在夏日里对着庙里的山神发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或者该想什么,只好盯着那个泥塑看来看去。 正自出神的时候,忽然一旁有大口喘息的声音传来,他急忙转身,看到微微睁眼的耿护院,正在挣扎了着想要起身。 “耿叔,你醒了?”孟然很是激动地大声喊道。 耿护院很是虚弱地回道:“少爷,我醒了...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孟然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座山神庙。” “哦...”耿护院又喘了几下,缓缓说道:“我们在城外吗?” “恩,山林之间,不知道具体是哪儿。”孟然有些挫败地看着耿护院。 耿护院安慰道:“无妨,你先扶我起来,我们两个一起找找路吧。” “恩。”嗯了一声的孟然忽然想到还有另外一个人,“耿叔,宋伯...宋伯他死了,他还躺在那里,我当时没有力气背他过来,我...” “少爷,你不要太过自责,也无需伤心,生死有命,这都是个人的福分,只能说老宋福薄......” 一主一仆虽是想要安慰对方,却又不知如何遣词造句,只是在不甚明亮的破庙里执手相望泪眼,无语凝噎。 ‘咕咕’的响声传来,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似是忘却刚才的悲伤氛围。 “耿叔,我去找点吃的吧...” “你哪里懂得这些,还是等我再恢复些气力再一起出门吧。” “恩。” 孟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个已经有着明显答案的问题,“耿叔,宋伯的尸体怎么办?” “唉...还能怎么办,就地埋了吧。” “......” 又小又破的山神庙里,一个男孩儿似乎在这一刻长大了一些,成熟了一些。 第六章-荒唐的噩梦 夏蝉高声嘶鸣,叫的人有些烦躁,破庙里的孟然有些无聊地走来走去,想要借此舒缓内心的躁动。 正自卧倒休息的耿护院开口问道:“少爷,我身上的伤口是你处理的吗?” “啊?”孟然有些发懵,走到耿护院的身前,又问了一句,“耿叔,你刚才说什么?” “我身上的伤口是你处理的吗?”耿护院抬手指了指身上的包扎。 “不是我...”孟然有些羞愧,“我...” 看着孟然支支吾吾的,耿护院有些好奇地问道:“那除了少爷还有人在这里待过吗?” “恩,有一个。穿了一身黑衣服,应该是他做的。” “那他人呢?” “走了。” “走了?” 孟然嗯了一声,随即解释道:“他叫陆沉。” “陆沉?好奇怪的名字啊。” 孟然默默想着,是啊,陆沉,陆地无水而沉,是为隐居,却与那人不符;看他那情形,亦不是隐逸之士或者被埋没之人;他也不是愚昧迂执、不合时宜之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陆沉的名字要么是胡诌的,要么就是国土沦陷于敌手...... 想到这里,孟然一身冷汗,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面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严肃。 “少爷?”耿护院见孟然久久不曾说话,只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不由低声喊叫。 “啊?” “少爷怎么了?” “没事...” “那你扶我起来吧,我们一起去找点吃食吧。” 孟然点点头,不再多话,只是轻轻地扶起耿护院,两人在庙里收拾了一番,带上仅有的蓑衣后,也就一起出了破庙。 二人出去以后,发现太阳已经高挂头顶了,树林里的露水早已在阳光的照射下消失殆尽,独留一股热浪徘徊在林木之间。 “少爷,哪里有水?” “这边,跟我来就是。” 两人出了庙门以后,去了孟然打水的水潭,清洗一番,也就往昨日马车倾覆的地方走去,那里有着干粮,也有老宋的尸体。 古木林立,虽然阳光高照,但树林里还是有些昏暗,两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蹒跚前行。 走了许久,拐了数次方向,两人才终于走对了路。 若不是耿护院这个经验老道的下人在,恐怕孟然会在这片树林里迷路,也有可能活生生地饿死在里面。 两人远远就看到拉车的那匹马,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想来是已经死了,它的身周一片狼藉,有许多碎木板以及零零碎碎的布匹,还有跌落一地的各式东西,有包袱、长刀以及几本书籍。 二人加紧步伐,来到了马车旁边。 此时的老宋一脸黑青,皮肤煞白,想来是被昨夜的雨水泡了一夜。他的四周有着无数的蚊虫飞舞,孟然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当场险些吐了出来。 耿护院将他拉到一旁,并不出言安抚,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孟然呆傻的时间里,耿护院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拢了一番,并不理那些已然无用的物件儿,只是将干粮以及长刀拿着,随后走到孟然的身边。 待孟然情绪恢复稳定以后,两人就在树底下啃着被水泡过的干粮。 孟然有些咽不下去,只是拿在手里,迟迟不肯下嘴。 耿护院笑了笑,劝道:“少爷,还是吃点吧,现在我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吧,不然就只能饿着了。” 孟然点点头,强忍着那股难受的感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等两人吃个六七分饱的时候,也就纷纷起身,准备挖个坑将老宋埋了。 没有趁手的工具,所以开挖的过程有些缓慢,经历了半个多时辰的辛苦挖掘,一个两尺见宽、长度七尺有余、深度尺半的土坑初现雏形。 两人用马车的布帘以及包袱的布料将老宋的尸体勉强包了一个囫囵后,轻轻地抬进土坑。 随后开始推土覆盖。 许久之后,树荫里、草地上有着一个不甚高大的土丘。 土丘前面,立着一个简易的墓碑,不过是一截木板斜插在那里,上面光秃秃的,也没有题词。 孟然以及耿护院神情肃穆地站在那里。 两人各自喃喃自语,说着自己想要对老宋说的话。 “老宋啊,今日被逼无奈,只好先把你安顿在这里,你就好好休息吧。若是我还能回来,我一定带你回家,不会让你做孤魂野鬼的,你就等等我吧......” “宋伯,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请你原谅,我已经为你报了仇,请你安息吧,我一定会好好抚慰你的家人,不会让他们受苦的......” 两人絮叨了一番,也就带着那些有用的东西离开了。 走过十数丈的距离,二人已经上了驿道,此时的路上,没有车马,也无人影。 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这一下午的时间都在为老宋入殓的事情忙活。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孟然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耿护院,随后两人对视一番,颇有默契地转入树林,朝着昨夜歇息的山神庙走了过去。 在天际最后一缕余晖消散之前,两人已经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残破古庙了。 薄暮中,那座古庙孤零零地矗立在树林之中,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修建的庙宇,不过想来也是有些年头了,屋顶上长着几颗随风飘遥的野草,此时已经有些枯黄,屋檐上的瓦片已经掉得三三两两,露出下面的木头,在风雨的侵蚀下已然有些腐烂,上面长了几朵干瘪的蘑菇。 这地方虽然是座山神庙,但在外面看来总是有着几分阴森恐怖,黑洞洞的大门里面,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庙门。 昏暗中,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透过那扇破窗,还可以看到外面起伏的林木以及远处山峦的轮廓。 “少爷,我先生火,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好,辛苦耿叔了。” “无妨。” ‘啪嗒啪嗒’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是耿护院在使用火石。 ‘噗嗤’一声,一道火星洒在了一个干草团上,与此同时有个小小的火苗在庙宇里升腾,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青烟。 “好了,少爷,一起烤火吧。”耿护院在添了几根柴火以后,使得那团火焰更加壮大的时候,招呼孟然一起烤火取暖。 “恩。” 孟然在火堆旁慢慢坐下,注视着这团升腾的火焰,看着火苗的每一次跳动。 很快,破庙里的黑暗全部被驱散,温度也渐渐上升,驱走了夜晚的清冷,也驱散了莫名的恐惧。 孟然双臂相交放在膝盖上,下巴支在手背上,目光盯着那团火焰出神。下午的劳动以及跳动的火焰让他犯困,不一会儿的工夫,他的眼皮就慢慢垂了下来。 睡意如夜幕般悄然无息地降临,一点一点地将孟然吞噬,他听到微风吹过枝头的声音,他听到鸟儿鸣啾的声音,他听到火焰升腾的声音,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当孟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卧室里醒了过来,不远处有个身影,正是他的贴身丫鬟小莲。他眨了眨眼,困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轻轻地起身,来到了丫鬟的身前。 “少爷,你醒啦?” “恩?哦。” “饿吗?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孟然摸了摸肚子,“有点饿,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啊?” “午时刚过。少爷昨夜有些不舒服,所以就睡的有些久了。” “哦...” 孟然有些不知所措,一切如旧的孟府,一切未曾变化的人儿以及那些熟悉的风景、摆设。 他困惑地皱了皱眉,他实在是有些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不知道在山神庙的自己是真实的,还是现在的自己是真实的,他懒得去想,耸耸肩之后接受了这个有些匪夷所思的奇怪现象。 他吃过饭后,在府中消食,正在散步的时候,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有一种弥漫在四周的淡淡杀气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他摇了摇头,呐呐自语道:“一定是幻觉,先去睡一觉吧。”他摇晃着步伐,进了卧室,盖起被子闭眼休息。 他换了好多个姿势才慢慢睡着,在睡梦中,他听到了惨烈的嚎叫声以及刀具入肉的闷响,这声音让他很是不安,像是砍在他自己身上一般。 他睁开眼,看到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正在与他对视,这是他第一次被死人凝视,他‘啊’的一声,将那具尸体推翻在地,从床上蹦到了地上。 那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鲜血顺着她的嘴角往外流淌,她的嘴微微张开,乌青的嘴唇在恐惧中向后收缩。 “小莲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然抱着那具女尸不停地摇晃,此时的他已经不再害怕,只是焦急地询问着,可惜的是,尸体并不会说话。 问了一会儿之后,孟然光着脚丫跑出了院子,在整个府邸里大肆奔跑,入目所见的只是众人的尸体,他大哭大叫,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少爷...孟然!”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少爷,醒醒!”有人使劲地摇晃着他的肩膀。 孟然大口喘着粗气,猛地把头从手背上抬起来,刚才他一定是睡着了。 这时他看到身侧的耿护院,满眼尽是关切之情,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第七章-到达德清县 “耿叔?你看着我干嘛?” “少爷,你刚才一直在大喊大叫。”耿护院一副担忧的样子,他的声音里流露着关切和焦虑,“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个噩梦。”孟然感觉鬓角有些湿润,伸手去擦了擦,想来是被刚才梦中的恐惧吓出了冷汗。 恐惧的梦境还在眼前萦绕,血泊中的孟府众人还在孟然的眼前浮现,微风拂过,他的后背一阵发凉,想来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 孟然挺直身子,又絮叨了一句“只是个噩梦。”随后他朝着破庙里四处张望了一下,继续盯着那团火焰。 耿护院看到孟然无事,也就坐回了原位,口里问道:“少爷,要吃点东西吗?” “不了,我没什么胃口。”孟然微微摇头。 “那好吧,饿了的话自己拿,就在这里放着。”耿护院也不勉强,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包袱。 孟然点头。 此后,一夜无话。 当火堆渐渐熄灭的时候,天际有晨光洒下,照亮整片人间,树林里、破庙中都已经是一片明亮了。 孟然在一阵凉意中醒来,看着清冷色调下的一切,忽然就有些想家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正自休息、尚未醒来的耿护院低声问道:“耿叔,我们还能回去吗。” “嗯?”睡梦中的耿护院很是机敏,听到一点儿声音就醒了过来。 “少爷,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孟然微微点头。 “哦,那少爷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听清。” 孟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那个已经有着十分显著答案的问题,“耿叔,我们还能回临安城吗?” “唉...现在还是不要回去的好,也许老虎山的贼寇正在等着我们呢。”耿护院摇了摇头,否定道。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对我们喊打喊杀呢?” “谁知道呢……” “会不会是有人想买我们的命?” “应该不会吧,咱们孟府一向低调,为人仁义谦让,也没得罪什么人,怎么会有人下如此狠手呢?” “可是那伙儿贼寇的喊话,想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也许只是在城门口盯梢,碰巧遇到了我们而已。” 耿护院如此解释,孟然也就不再追问,也就不再去想这件事情的真相或者原委了。 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往往一句随口而出的话语就能一语道破事情的真相,只是人们在最初的时候并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这件刺杀及拦路阻杀事件,或许要到很多年后才能水落石出,又或者一辈子都被埋下,再也无人提及、被人知晓了。 “少爷,我们吃点东西就出发吧。” “好。” 随后两人带齐东西一起出了破庙,前往那水潭洗漱一番,之后吃了点干粮,也就走出了树林。 两人沿着驿道一路北上,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地就看到一座县城,规模虽是不大,但比起青山镇来说,却大了许多,破旧的城墙突兀地显现在两人眼前。 阳光下,古道上的两人都有些开心,在山林里待了两天,只能吃一些被水泡过的干粮,嘴里早已经淡出鸟了,此刻看到如此县城,真的是喜出望外。 两人不由自主地加紧步伐,向着城门口走去。待走得近了,只见城门上用楷书题着‘德清县’的字眼。耿护院微微点头,对着孟然说道:“少爷,这就是德清城了,我们在这里休整一下。” “好。” 稠密的人潮里,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两人受到了众人的格外关注。对此耿护院倒没什么异样,一副寻常表情,自顾自地大步走着,倒是孟然,低眉顺眼,不敢随意张望,只是微微低头只管走路。 “少爷,你这是不好意思吗?” “......” 孟然并不接话。 很快,两人就进了镇子,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家客栈,两人走了过去,只见客栈门口挂着一个横匾,上面写着‘山海居’三个大字,想来就是客栈的名字了。 这名字倒是大气,只可惜看着一副朴素简洁的模样,倒与名字天差地别。 此时,早已有店小二跑出门招呼二人。 “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孟然并不开口,只是等着耿护院张罗一切,耿护院也就不客气地吩咐道:“先安排两个房间,然后再送些拿手好菜,切上二斤好肉,再送两壶好酒,要快。” 听到来客如此豪奢的吩咐,店小二原本就布满笑意的脸颊又是努力笑了几分,嘴角都裂到了耳朵根子附近,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好好,两位客官先进房休息,酒菜一会儿就好。” 说罢,带着两人上了二楼,在临街的方向开了两个紧挨着的房间。 小二走后,耿护院与孟然进了一个房间,坐在那里歇息。 “耿叔,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等会儿找个医馆看一下?” “看看也好。不过那个叫陆沉的给我上的伤药真的是效果很好,我身上那么重的伤口都已经开始结痂了,只是有些微微作痛,全然不似我以前用过的金创药,咱们真的是碰到好人了。” “恩,他确实挺好的,只是为人很是清淡。” “我们以后要是遇到了,一定要报答他。” “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店小二就送来了酒菜。 二人自是一番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盘子都舔个遍。 饭饱之后,耿护院提着酒壶,看着孟然问道:“少爷,要来点吗?” “唔...我还没有喝过呢。” “少爷也算是沾过人命的江湖人了,怎能不喝酒呢?” “那就...那就来点吧。” 酒杯斟满,两人轻轻一碰。耿护院一饮而尽,孟然则是小口舔了一下,表情瞬间扭曲,“啊...怎么这么辣?” “呵呵,好酒都是这样,喝着喝着你就习惯了,你要大口地喝,才有感觉。” “是吗?”孟然将信将疑,仰脖之后,一口喝尽了杯子里的酒。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孟然的脸颊都有些红了,他嘟囔道:“耿叔尽是骗人,这酒太难喝了。” “哈哈哈...”耿护院仰头大笑,“习惯了就好了。” 说罢,耿护院又将酒杯斟满,与孟然轻轻一碰,说道:“少爷,这一杯酒,敬我们大难不死。” ‘砰’的一声,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耿护院又倒了一杯,轻声说道:“这一杯,祝我们平安抵达无量山。” “好。” 第四杯酒斟满以后,孟然起身,对着耿护院说道:“耿叔,这一杯酒我敬您,感谢您的保护以及陪伴,没有您,我怕是早已经死在老虎山了,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希望我们两人能够顺顺利利!” 两人自不多言,一饮而尽。 有时候,男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不需要多余赘述的话语,只需喝上几杯水酒,便可以成为知己。 几杯酒后,孟然的脖颈以及耳廓已经红晕一片,耿护院也就不再劝酒,只是让他上床休息。 孟然躺下以后,耿护院自斟自饮,脸上布满微不可言的表情,一阵唏嘘。 既感慨老宋的命运,也担忧前路难走,种种情绪交加,很快就醉了,一头栽倒在桌子上,鼾声阵阵。 ...... 等孟然从昏沉中醒来,看着十分明亮的屋子,先是微微一叹,随即抬眼四望,却不曾看到耿护院的身影,他心里有些着急,急忙起身去寻找。 敲了敲隔壁的房门,却没有人回应,他用力一推,入眼的是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丝毫人影。 孟然有些着急,转身朝着楼下跑去。 ‘咚咚’的脚步声响彻整间客栈,大堂的数位客人一脸嫌恶地看着邋遢、慌张的孟然。 正在忙碌的店小二看到一脸慌张的孟然,心下了然,上前几步笑道:“客官,您的那位同伴出门了,去之前吩咐过了,说稍晚之后就会回来。若您醒了,先洗漱一番等等他就好。” “哦...那就备一些热水吧,我先洗个澡。” “好的,客官您先上楼回房等候,热水一会儿就好。” 孟然转身而去,这一刻,他不再惊慌,慢慢地挺直了身子,回了房间。 过了没多久,店小二就提了几桶热水,孟然自是美美地泡了一个热水澡。 就在他枕在桶沿上有些犯困的时候,身后有微风吹来,是门被人推开了,他转身一看,激动地喊了一声,“耿叔,你回来了。” “恩。睡得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饿不饿?” 孟然微微摇头,“还不是很饿。” 耿护院哦了一声,“那等会儿我们先出去转转,饿了就随便吃点东西,明日一早出发。” “好的。” 等孟然从浴桶里出来之后,擦干身子,换上了包裹里的干净衣服,随口问道:“耿叔,你刚才干嘛去了?” “没什么,我去医馆了,给伤口上了点药。” “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有些痒。” “那就是在长肉了,很快就会好的。” 耿护院点点头,看着正在擦头发的孟然,一脸的爱护之情。 听着窗外的小贩叫卖声、人流声,孟然有些激动,恨不得马上下楼去街上闲逛。 耿护院笑着摇头道:“少爷,不要着急,把头发擦干再出去吧。快入秋了,天气在慢慢便凉,小心感冒了。” “好吧,我听耿叔的。” 第八章-少女与卜士 孟然待头发干的差不多的时候,将其胡乱一挽,随便找了根布条在脑后一扎,毫无章法。可就算这样,他的青涩侧脸依然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随后,他就与等待多时的耿护院一起出了门。 孟然信步走出客栈,在街道上闲庭漫步,一副悠哉模样,早已忘记前两日的狼狈模样,耿护院自不多言,只是跟在他的身后。 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屋檐,各种各样颜色鲜艳的招牌以及络绎不绝的人潮,真是一副盛世景象,让人流连忘返。这一番烟火气息比起山林之间的幽静清爽,真可谓两个世界,谁又能想到两地也不过是隔了几十里地而已。 孟然很是兴奋,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副乡下少年初次进城的模样,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颇为贵重,只怕众多小贩会对他翻尽白眼。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就在孟然沉浸在新鲜事物的时候,前方传来了小贩的叫喊声,他一声雀跃,连忙跑了过去,买了三串糖葫芦,耿护院跟在身后付了铜板。 他递给耿护院一串,耿护院笑着摇头,他也就不再推让,对着竹签啃了起来。 他一边吃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耿叔,这德清城的糖葫芦比临安的好吃多了。” 耿护院咧嘴笑了笑,“是吗?恐怕是你太久没吃了吧。” “唔...”孟然抬头回想,“好像是吧,反正是很好吃,你不来一串吗?” 耿护院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就自己全吃了。” 说话间,一串冰糖葫芦已经全部进了孟然的肚子。 光滑的青石板上,孟然带着耿护院一路闲逛,走走停停,在吆喝声中穿梭,与城中熙攘人群擦肩而行。 逛了好一阵子,孟然回头看向耿护院,轻声问道:“耿叔,我们要买点什么吗?” 耿护院想了想,随口说道:“恩,长刀只有一柄了,需要找个铺子买一把。至于别的,也就是一些干粮以及清水了,让客栈准备就是。” “好,那我们就去买吧。” 两人找人问了路后,径直朝着铁匠铺走去。 话说这大梁王朝,虽是以武力夺得天下,却并不禁止民间使用兵器,刀剑自然也不在限制之列,所以行走江湖的人们自然是配置长刀铁剑了。 两人走过几条长街,在一棵大榆树旁边看到了那间铁匠铺子,据说铺子里的打铁师傅是城中最好的手艺师傅。 耿护院当先一步走在前面,直直地进了那间叮当作响的打铁铺子,甫一进门,就感觉到里面一股子热浪传来,夹杂着熟铁的气味。 只见铺子里有些昏暗,一道暗黑的墙上挂着农具以及一些零件儿,靠里的地方挂着几柄刀剑。墙下面是一条狭窄的过道,正对着的空地上摆着一个铁毡子,一长一幼两人正在敲打着。年长的抡个大锤,当当地敲,年幼的手持小锤,轻轻地点,一大一小,一敲一点,一浊一清,极有节奏,很是好听。 灶膛后的风箱正在呼哧呼哧地拉着,把火烧的很旺。烧红的木炭在风力的吹动下一闪一闪的,似乎要化成一道红色的液体。 铁毡旁边则是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盛着冷水。每打几次铁,那位长者就用钳子把铁器放入水中冷却,行话里叫做淬火。淬火能够增加铁器的强度,也能增加耐久度。淬火之后还要回火,就是在炉子里继续烧,烧红以后放在铁毡上继续敲打。 看了一会儿后,耿护院轻咳一声,“老板,买把长刀。” 风箱后面站起了一个人,是个皮肤有些黝黑的少女,她衣着有些单薄,月白色的小衫紧紧地贴在身上,透着一股青春活力的气息,她额前的头发湿湿的,沾在眉角,有一种没来由的媚意。 她捋了一下头发,对着耿护院及孟然笑了笑,“客官,是要现成的还是要定制打造?” “现成的就好。”耿护院回道。 “那客官看墙上挂着的刀具就好,凡是有的店里都有,没有的话,需要客观提供图纸。” “好。” 耿护院对着墙上的刀具细细观看,孟然则是盯着铁匠铺中的三人瞧个不停,那少女一点也不羞涩,看到孟然盯着自己看,也就直勾勾地回望孟然。 对视了几息后,孟然败下阵来,脸颊透着几分红晕,那少女捂嘴偷笑。 孟然落荒而逃般出了铁匠铺子,一溜烟地走到了街上,这时他才注意到,铁匠铺子的隔壁竟然是家卤肉店。 他调整情绪,待心跳恢复正常的时候走进了卤肉店,对着老板喊了句,“老板来两斤牛肉。半斤现吃,另外的打包。” “好嘞。” 店老板很是爽快地答应着,手上极其麻利地切着熟肉,‘当当当’几下,一盘牛肉就端到了桌上,孟然捻起一片就放进嘴里,眯缝着眼睛享受那股子卤肉味儿。 等孟然嚼完一盘牛肉的时候,耿护院也从铁匠铺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把崭新的长刀。卤肉店老板将打包好的牛肉递给了孟然,孟然笑着点头,随即示意耿护院付账。 就在这时,那个铁匠铺里的少女走到了街上,看着嘴角油腻的孟然笑了笑,轻轻上前走了几步,细声问道:“你是过路的吗?” 孟然怔了一会儿,点头道:“恩,明早儿就走。” “哦...”那少女停了一会儿,随即一脸羞涩地说道:“你长的真好看。” 孟然的脸颊瞬间通红,用蚊子般的叫声答道:“你...你长得也很好看。” 少女的眼睛一亮,微微抬高音量:“真的吗?他们都说我长得黑。” “黑是黑了点,但还是蛮好看的。”孟然想了想,认真地说道。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嗔怪道:“你这人,真的是不会夸人。” 孟然摸了摸鼻子,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傻乎乎的...”少女皱了皱琼鼻,“你们以后还回来吗?” “自然是回来的。” “那有机会的话就来看看我吧。” “好。” 少女双手负后,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子,独留孟然在原地发呆。 “少爷,走了!”耿护院推了一下孟然的肩膀。 “啊?哦。走吧。” 孟然跟在耿护院身后,三步一回头地走了。等两人拐过街角的时候,打铁铺的少女探出门外,朝着早已消失的身影看个不停,直到里面有人大声喊叫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进去。 耿护院带着孟然又转了一条街,口里调笑道:“少爷,刚才那小姑娘怕是看上你了。” 孟然有些窘迫,低声反驳道:“哪有...” “哈哈哈,我的直觉不会错的,寻常女子怎么会追着别人搭话,肯定是少爷的容貌吸引了她。” “......” 耿护院调笑了几句,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带着孟然在街道上转来转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在一个街角看到了一个简陋的卜卦摊子,那位卜士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道袍,上面有着几个补丁,但洗得很是干净,那人留着花白长须,在摊子后面坐着,盯着一本封皮暗黄的书籍出神地看着,不时舔下手指翻着书页。 孟然犹豫了一下,轻轻叫住耿护院,“耿叔,我去卜上一卦,你在这里等我吧。” 耿护院点点头,找了无人的角落站立,静静地看着那个卦摊。 孟然慢慢走过去,先是看了一下那个布幡,只见上面写着‘算命相士’四字,极为简陋的话语,这算是在寻常卜士中少有的,别的相师恨不得写上算尽天下事,前知五百年、后知三百年之类的话语,毕竟算命的都怕自己的牛吹小了,没有生意上门。 看完以后,他坐在摊子前面的凳子上,那位卜士依旧在看书,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孟然哑然失笑,轻轻地咳了一声,那卜士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收起书籍,对着孟然笑了一笑,随即开口问道:“请问贵客要算什么?” 孟然微微一笑,“先生不妨算一下我想算什么。” 老道士略带笑意,将孟然上下打量一番,沉吟不语。 孟然也不催促,只是笑咪咪地看着卜士。 老道士左手捋了捋胡须,缓缓开口说道:“公子是要远行?” 孟然眉头一挑,“先生如何得知?” “公子眉间有着几分疲惫,想来是出门在外,短时间无法归家。” 孟然点点头,微笑问道:“那先生算一下,我此行可否顺利?” 老道士嘿嘿一笑,并不言语,只是盯着孟然前胸的衣衫。 孟然心底了然,也就从怀里掏出荷包,拿出了一粒碎银,放在摊子上。那老道士的眼睛顿时一亮,就要伸手去拿,却被孟然拦住,“老先生要是算得准,这点儿银子自然是您的,若是算不准,我可就要收回了。” 老道士有些无奈,只是重新坐好,拈须微笑道:“公子的出生时辰说一下,我好算一下。” 孟然轻声说道:“未时。” 老道士听了以后,伸出右手,只见他的大拇指在其他四个指头上点了数下,这才轻声说道:“公子此行不大顺利,怕是刚一出门便有了血光之灾,虽是已经化解,却也有伤亡。若是继续出行,怕是还会有劫难发生,自身虽有损害,却不至于伤及性命。” 那老道士看到孟然神情呆滞地坐在那里,以为自己说错了,想要开口补救的时候,不料孟然继续开口问道:“那之后的行程是否会累及他人?” 老道士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做相师这一行的,都奉行少说多问,察言观色的。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见孟然眉头微蹙,眼中带了几分担忧。老道士松了一口气,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心里想着这锭银子是到手了。 孟然自荷包里又掏出了一锭碎银,轻轻地放在摊子上,随即起身离开。 第九章-且敬三杯酒 一直瞧着这边的耿护院看到孟然竟然又掏了一锭碎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孟然走近,才回过神来。 “少爷,那老道士不过是个骗子,你又何必......”正自说话的耿护院看到孟然一脸忧郁难过的样子,也就闭口不言,将后半段未说出口的话语硬生生咽了下去。 孟然并不去管耿护院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往前走着,这个刚出门数日,就经历一番挫折的临安城少年,默默地流着眼泪。 耿护院看着这匪夷所思的画面,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好安静地跟在身后。 转过几条街,两人回到了入住的客栈,此时大厅里已经坐了许多人,几乎客满。孟然上楼以后,耿护院对着店小二吩咐了几句,也就跟着上楼了。 房间里,孟然站在临街的窗口,俯视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耿护院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那老道士说了什么?” “没什么...” 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孟然没有说实话,但耿护院并未追问,只是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安抚道:“少爷若是愿意说,我随时倾听,少爷若是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只是希望少爷不要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孟然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送来了饭菜,以及一个多余的盘子。放下东西后,小二将打包的牛肉倒在空盘子里,顺手点燃了屋里的蜡烛,随后就要退下。 耿护院喊住了他:“小二,拿两壶酒来,要最好的。” “好嘞,客官您稍等。” 店小二答应一声,随即出去了。 耿护院招呼着孟然坐下,孟然却迟迟不肯动身,耿护院只好拉着他的胳膊,强行将他按在了凳子上。 “少爷,不管那老道士对你说了什么,你总要吃饭的吧,不能就这样饿着吧。饿坏了身体,又怎么能够继续上路呢?” “若是我不想上路呢?”孟然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想上路?那您是想回临安吗?”耿护院好奇地问道。 孟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耿护院很是着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催促,只好耐心地等待。 “我打算自己上路......” “那怎么行,你怎么保护得了自己呢?” 孟然只是不言。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小二敲门而入,送来了两壶好酒以及两个酒杯。 待房门关上的时候,耿护院提起酒壶,斟满,对着孟然说道:“少爷,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我们一起喝点吧。” 孟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耿护院再倒,孟然再饮。 不一会儿的工夫,孟然已是酒意上头,在那里仰头晃脑。 到了这时,耿护院轻声开口,“少爷,为什么要自己去啊?” 孟然不答,只是嗯嗯呀呀地低声呻.吟着。 耿护院叹了口气,“少爷,难道和老宋的意外有关?” 晕晕乎乎的孟然微微点头,只是盯着桌上的饭菜看着,以耿护院的角度看去,并无异样,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说道:“耿叔,帮我倒杯酒。” 耿护院依言而做。 孟然举起满酒的酒杯,晃晃悠悠地举到桌子一旁,轻轻地洒在地上,“宋伯,孟然敬您。” 耿护院老成内敛,也不多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孟然接下来的话。 孟然举起酒杯,伸到桌子上空,耿护院又是倒满,他又将酒洒到地上。 如此三杯以后,孟然红着眼睛问道:“耿叔,如果我不离开临安的话,宋伯是不是就不会死?” 耿护院平静道:“天晓得。” “若是继续跟我北上,你会死,你还去吗?” “去!” “为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有拿了好处,却不愿干活的道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可是会死啊。” “人哪有不死的?” 孟然摇晃着身子,走到耿护院的身后,拿起那把新买的长刀,‘呛啷’一声,明晃晃的刀子已经握在孟然的右手中,他轻轻一挥,就将一把凳子劈成了两半。 “好刀。”孟然含糊不清地喊道。 耿护院并不阻止,只是一脸同情地看着孟然,如此年纪,就要背负莫大的压力,虽然他不知道孟然为什么去无量山,但总能察觉这件事情的背后有着什么重大干系。 孟然手舞足蹈了一会儿,也就有了困意,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耿护院微微叹了口气,看了孟然一阵,也就开始吃喝起来。酒足饭饱以后,他把孟然扶上了床,自己也回屋休息去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孟然抚着额头醒来,他先是揉了揉太阳穴,随即下地,在黑暗中摸到桌子,喝了半壶冷茶,随即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默默地站在窗口,静静看着这座寂静的城市。 “同样是命,有的价值连城,有的却分文不值,如此公平吗?若是这话被母亲听到的话,恐怕又是一顿训斥吧。”孟然低声自语,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所以我和那些害人性命的贼寇也没什么区别,只不是方式不同罢了。若无此行,宋伯一定平安无事,会在府中安享晚年,如今却命丧异乡,魂魄难归......” 孟然絮叨了一会儿,也就闭口不言,只是在窗口默然站立。 天色尚未大亮的时候,客栈里的伙计已经起身忙活新一天的事情了,街上开始有着三两行人。 他看了一会儿,将窗关上,又躺到了床上,闭眼假寐。 等阳光穿过窗户的缝隙洒到屋里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有着轻微的响声,想来是赶路的客人已经起身洗漱了,孟然只是不理,一动不动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房间内也有了动静,想来是耿护院起来了,他在屋里走了几步,穿过走廊,轻轻地敲了敲孟然的房门。 “进来吧。” 耿护院应声而入,关切地问道:“少爷,昨夜睡得好吗?” “还好。” 孟然只是回话,并不起身。 耿护院抿了抿嘴,并不说话,只是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一坐一躺,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耿护院开口说道:“少爷,这德清县的羊肉久负盛名,现在虽未入冬,但口感应该不会太差,我们一起去吃点吧?” 孟然点了点头,“好。” 两人洗漱一番出门,问过店小二以后,径直前往本地最好的羊肉馆。此时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多了,众人或是出门吃早茶或是遛弯儿或是闲逛。 耿护院带着孟然前往本地的‘全聚羊’,据说那是方圆百里最好吃的羊肉馆子,曾有封疆大吏在店内题词,故而声名远扬,店内有各种羊肉宴及诸多羊肉风味儿小吃。 全聚羊最绝的是镇店之宝‘白玉汤’,这白玉汤其实就是羊汤,只是全聚羊做得格外好,那肉汤细滑白嫩,肥而不腻,毫无羊肉的膻味儿,故而每日里来吃饭会客的人很多,全聚羊的生意格外火爆。 两人到了店里,准备好生吃上一顿,多点一些风味儿小吃,被店小二劝止,那伙计说道:“二位客官是外地人吧,这个时辰来全聚羊全是为了喝上一碗白玉汤,鲜有直接吃风味儿小吃的。二位若是信得过在下,就只要两碗白玉汤,再来点北地的面食,绝对好吃,若客人觉得不好吃,本店免单。” 耿护院笑了笑,“生意做到你们这份儿上确实难得,那就按照你说的,来两份肉汤,再来点面饼子。” “好嘞,二位客官稍等。” 店小二弓腰退下。 不一会儿,就有堂倌上了两份肉汤,只见碗中热气沸腾,滚烫雪白的羊汤水上浮着一层碧绿的葱花,只需轻轻一嗅,就能闻到那股子香气,很是诱人。 两人对视一眼,小口小口地喝着羊汤,不由自主地点头称赞。 吃饱以后,两人也就在城里溜达,准备再转转。以孟然目前的状态,实在是不宜上路,不若就此歇息歇息。 耿护院正在前面走着,听到身后传来孟然的声音,“耿叔,这德清县的名字不错,你知道因何因何而得吗?” “据说是取名于‘人有德行,如水至清’这句话。” “那德清县附近有什么好的景致吗?” “唔,这德清县地处杭嘉湖平原,属低山丘陵区,地势自西向东倾斜,西部为天目山余脉,群山连绵,林木葱郁,有著名的避暑胜地莫干山,东部为平原水乡,中部为丘陵。 莫干山,因春秋末年,吴王派莫邪、干将在此铸成举世无双的雌雄双剑而得名。莫干山虽不及泰岱之雄伟,黄山之神奇,但却以独具魅力的江南山水神韵,以竹、云、泉‘三胜’和清、静、凉、幽‘四优’驰名神州南北。 清风观位于德清县新市镇北,乃是前朝修建,后有得道高人在此修炼,故而很是出名。据说清风观的主殿屋顶有着两条飞龙昂首苍穹,屋檐各角装饰着飞禽走兽,上下二层有四方八角,每角挂金黄色铜风铃,微风拂动,铃声袅袅,上下廊檐有百鸟朝凤,并仿制上金花玉叶,格外美观。 少爷你想去哪里看看?” “去清风观吧。” “好。” 第十章-有女曰南雁 孟然之前从未去过道观,对于鼎鼎有名的清风观自然是无比的好奇。当年道宗助太祖夺得天下,道宗亦被本朝倚重,故而各地大肆兴建道观,几乎比肩书院的数量了。 梁氏皇族虽是将国策定为道宗与儒门并行,绝不偏斜,但民间之中的道宗力量绝非儒门士子可以比较,所以这道宗在俗世的力量不可小觑,单以俗世势力就隐隐为诸教之首。 临安城虽有道观,但孟浩夫妇从未带领孟然去过,故而如今遇到道观,自是想去见识一番。 清风观位于德清县城东北方向的新市镇,距离得有个六十多里,若是步行的话,恐怕需要半天的功夫,还不若就此收拾行囊直接出发。 耿护院一通分析,低声说道:“少爷,我们若是去清风观的话,需要收拾好东西直接北上。” 孟然听后,并不言语,虽是想去清风观游玩一番,却也一时无法打破心中的壁垒,只是闷声不言,在街道上溜溜达达。 耿护院也不催促,只是跟在他的身后。 孟然在城中转来转去,兜了几个圈子之后,最终又回到了那间打铁铺子所在的街道上。 那颗大榆树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半沐浴在阳光里,一半躲藏在阴影中,十分安详,又有些张扬,树下的打铁铺子里依然是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卤肉店的阵阵香气还在飘逸。 孟然跨过低矮的门槛,进了有些闷热的打铁铺子,那一长一幼在那里挥汗如雨,并不曾抬眼查看来人的身影。孟然从未见过像如此这般流汗的,只见那两人身上的汗水如雨点般挥洒,地落在烧红的铁器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淬火结束后,年长的师傅随手端起放在一旁的大瓷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气,如牛饮水。喝完以后,他抬头看着孟然,他声音洪亮,大声问道:“这位公子,昨天的刀具不好用吗?” 孟然摇头。 “那是来买东西的?”师傅又问道。 “不是,只是来看看。” 打铁师傅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什么?看打铁吗?” 孟然点头,又摇头。 这种很不明朗的回答让师傅的眉头蹙得更狠了,他的额前显出了几道刀割般的凹痕,凌厉且极具警惕,随后他很不友好地回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公子还是请回吧。穷街陋巷,莫要玷污了公子的身份,若是不小心弄脏了公子的衣物,我等可没有钱财赔偿。” 孟然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他的尴尬在打铁师傅的眼中,自然是被抓了现行、揭穿肮脏目的后的不自在,故而师傅的脸色愈发难看,直勾勾地看着孟然,眼中渐渐起了灼热的怒火。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口站着的耿护院进了屋子,对着打铁师傅笑了笑,“这位师傅请放心,我家公子没有您以为的那份心思,只是心情不好,随意走动之下,来了贵店,若是有什么打扰之处,敬请谅解,我们马上就走。” 打铁师傅抱臂而立,冷冷地看着二人。 耿护院拉着孟然的胳膊,就要带他离开这里。 风箱后不知何时站起了一道人影,自然是那位少女了,她的脸庞被火光照的通红,一脸担忧地看着孟然,却畏于打铁师傅的威严,不敢出声。 “我想跟她说话,我有问题问她。”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孟然说了这句话,一瞬间就引发了打铁师傅的怒火。他下意识就去瞅墙上挂着的刀具,耿护院见他这番动作,自是往前一站,将孟然护在身后。 身为当事人的两位少男少女,一个懵懂无知,一个心焦不安。 剑拔弩张的氛围笼罩着整间铺子,若有稍稍异动,怕是一场争斗就会来临。 孟然有些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诡异,只好轻轻咳了一声,对那少女轻声说道:“我有些问题想不通,想要问你,你方便吗?” 少女有些迟疑,随即扭头看向打铁师傅,师傅瞥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只是用钳子将已经烧红的铁块从炉子里夹了出来,继续叮叮咚咚地捶打了起来,学徒也挥舞着小锤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一时间,打铁铺子里再次回荡起那种美妙的节奏,很是好听。 少女愣了一下,也就拎起一旁的水壶,将那只空碗倒满了水。 敲打声停,打铁师傅将铁器淬火后,也就开始歇息。他先是脱了外衣,露出魁梧的身材,随即端起瓷碗,一饮而尽,端碗的胳膊雄壮异常,比寻常女子的大.腿还要粗壮。他的胸口一片古铜色,两块发达的肌肉缀在胸.前,很是结实的样子。 他歇了一会儿,把手一挥,“去吧,早点回来。” 少女点头称是,随即轻轻跑出了屋子,站在那颗大槐树下。 孟然在耿护院的推搡之下回过神来,也慢慢走出了屋子。 大槐树下,少女一脸期望地看着孟然,轻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唔,还没想好,你能陪我走走吗?” 少女朝着屋里看了几眼,也就迈开步子,朝着远离大槐树的方向走去,孟然紧随其后。紧追几步,孟然已与少女齐步而行。 秋意微生的江南小街上,两人并肩。 走了一阵子,孟然率先开口:“你叫什么?” “南雁。你呢?”少女侧着脸颊看向孟然。 “孟然。” “哦...” “那位师傅是你父亲吗?” “恩,是阿爹。” “脾气好像有些古怪。” 叫南雁的少女抿了抿嘴,倒也不曾笑出声来,只是促狭地问道:“孟公子,你是第一次出门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啊。” 孟然霍然想起山神庙中的那位黑衣人,他当时也说了类似的话,他不由有些苦恼,“这么明显吗?” “不然呢?” 孟然摸了摸脸,一脸好奇地问道:“我脸上也没有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一眼就能看穿?” 南雁咯咯地笑了一会儿,“以后你就会懂了。” “哦...”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并不言语,只是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走。 走了一阵子,在两人与售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擦肩而过的时候,孟然无意间看到了南雁期待的眼神以及微微轻启的红.唇,他心下默然,喊住了小贩,花了几个铜板要了两串糖葫芦。 “呶...”孟然将其中的一串递给南雁。 南雁脸颊微微泛红,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孟然笑了笑,“我们是朋友啊,请你吃的,等以后我回来了,你也请我吃就是。” “好。”少女雀跃了一下,接过糖葫芦以后,就放在嘴里啃了起来。 两道少年身影站在街道上吃着劣质的冰糖葫芦,虽说有些稚气,却也别有一番趣味。待南雁手中那串糖葫芦的山楂被啃完的时候,她开口说道:“孟公子,我请你喝茶吧。” “哦?为什么啊?” “公子已经请我吃过冰糖葫芦了,我自然要请你喝一次茶的。” 孟然失笑,温和道:“我请你喝吧,毕竟是我来找你的,更何况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南雁眨巴着眼睛,随即问道:“你要问我什么啊?” “如果你要远行,明知道前途渺茫,还要去吗?” “如果是非要去的话,自然是要去的,总不能因为畏惧未知的困难,就停步不前啊。” “可若是牵扯到人命呢?” 少女低头想了想,旋即满脸灿烂笑意,“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何须担心这些?若是上天注定要你消亡,你自然难以存续,若是上天要你好好地活着,你自然不会轻易死去。” 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有道理,但又有些无理。” 南雁只是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你莫不是害怕前路的风险,故而如此百般推脱寻找借口吧?” “我...有吗?” “有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过一位夫子说过一句话,叫做‘既然选择了远方,就要风雨兼程’,既然你已经离家了,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莫要辜负了自己最初的心志,不然你又何必出门呢?” 孟然点头,满脸羞愧。 很多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的想法就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折射,殊不知总有人喜欢自己骗自己,用懦弱把自己武装起来,将勇敢无畏放置身后,还美其名曰悲天悯人,一副慈悲模样,其实不过是怯懦占了上风,压制了自己的勇敢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种时候,往往是局外人能够拨开云雾,看到事情的真相,以及那颗云雾缭绕之下的真性情。 孟然羞愧过后,随即一脸苦笑,要多失落就有多失落,让身为劝慰之人的南雁很是愧疚,完全忘了是自己在开导一旁的少年人。 此时此刻的少女忘了矜持和羞涩,轻轻伸手牵着孟然的胳膊,“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想通了什么?” 孟然只是摇头,并不言语,其实他是否想通,无人得知,通与不通,不过一念而已。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眼里起了一层淡淡的迷雾。 若是他不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个夏尾秋初的时候,他只是想到了另外的女子,才会有着如此异常的反应。可惜的是,这番话他并未说出口,或者说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小小的举动,误了女子的一生。 她以为是善缘,却不曾想,不过是一场孽缘罢了。 第十一章-江南有北马 南雁幼时丧母,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大的,在她心里,父亲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也是她平生最重要的人。同理亦然,她父亲视她为掌上明珠,容不得他人在她这张白宣纸上肆意勾画。 南雁十岁的时候,听邻里的妇人说过一件事,说是在她还小的时候,曾有人为她父亲说媒,是同城的一位孀居妇人,长相婉约,身段玲珑,只是性子有些暴躁,他父亲虽是很欣赏那份姿态,却怕她以后受了欺负,也就死活没同意那门亲事,之后就一直寡居。 在那以后的岁月里,南雁虽然厌烦了打铁铺子的一切,也滋生了一些离开此地的想法,但心底里却难以割舍父亲,无法抛舍这份亲情、恩情,所以也就一直在打铁铺子里帮忙了。 前两年,南雁的父亲收了个徒弟,也就是孟然在铺子里看到的那位年轻学徒。他父亲有心将南雁托付给那位学徒,却遭到了南雁的反对,她不喜欢这样的人,她不喜欢憨厚纯朴样貌并不出众的他,她喜欢游历江湖的年轻少侠,她喜欢面容娇好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也就是孟然这样子的。 因此,在见过孟然的第一面之后,她就心动了,在她看到孟然的面容以及背影之后,便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再也无法祛除。 她在这座城里生活了十多年,也见过许多的青年才俊,有才的唯独不甚俊朗,俊郎的多是草包纨绔,英武的则是不重仪态,重仪态的则有些阴柔。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孟然就是她见过最好的男子。 两人又走了一阵,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南雁先开口说道:“孟公子,我们回去吧,我怕父亲等的太久。” 孟然点头。 两人沿着来时的方向慢慢走了回去。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少男少女回到了大槐树底下。 这时的孟然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心态,欲继续北行,那股子意气风发呼之欲出,少女南雁自是能感觉到。 “孟公子,此次一别,何时归来?” 孟然微微一笑,轻声道:“自然是来时来。” 南雁愣了一下,随即满脸笑容,往前踏了两步,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模样,孟然脸颊一红,竟然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南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将孟然一把抱住。 当少女的体香传到孟然鼻翼跟前的时候,少女的耳畔也是通红一片,她虽是厚着脸皮与自己心底爱慕的少年抱在一起,但总抵不过她是个女子的事实,总还是有几分矜持与羞耻心的。 南雁嗅着孟然身上好闻的味道,感受着那全然不似其他男子身上汗臭味的清香气味儿,恨不得永远不离开这个怀抱,永远闻着这股味道,但她总得松开,总要离开,分开之际,她促狭着问道:“孟公子,你若是觉得自己吃了亏,那就早日回来,到时候回抱我一下,这样就不吃亏了。” 过了许久,南雁终于舍得放开孟然,快步进了打铁铺子,独留孟然在树底下望着那个婀娜妙曼的身影。 这个时候,耿护院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着一脸无辜又有些脸红的孟然,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他自孟然的身侧走过,大踏步地朝着街外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孟然才回过神来,他微微侧身,看到那个打着赤膊、身材雄壮的打铁师傅站在他的不远处,一脸不爽地看着他。打铁师傅的身旁站着一个少年,就是那位学徒了,他比孟然矮上半头,长相古拙。 孟然露了个笑脸,也就匆忙离去,颇有些做了坏事被人撞见以后的尴尬。 等孟然回到客栈房间的时候,耿护院已经在施施然地收拾东西了,看到孟然回来,也就笑着调侃道:“少爷,我们还走吗?” 孟然挠了挠头,先是一脸的不好意思,随即神情一肃,满脸坚毅道:“耿叔,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耍性子的,我想继续北上。” 耿护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颇为欣慰道:“想通了就好,就怕你钻牛角尖出不来。逝者已矣,又何必沉溺于逝者的悲伤哀痛之中,裹足不前;我们生者,自然是要继续往前,奋斗不息的。” 孟然不住地点头。 随后,二人结了账之后,带着店小二准备好的清水干粮出门去了。 耿护院在前面走着,孟然紧随其后。走了一会儿,孟然很是不解地问道:“耿叔,我们不是出城北行吗?怎么还在城中绕圈子啊?” “不是绕圈子,而是先去马市,得先买两匹代步的马匹,随后才能上路,不然光靠这两条腿,何年何月才能到得无量山啊。” “还是耿叔高瞻远瞩。”孟然拍了一记不轻不重的马屁。 耿护院也就笑笑,并不接话。 两人又转过几条街道,到了一处略带臭味的巷子,耿护院松了一口气,“想来是到了。” “嗯。” 两人又走了几步,到了一处庭院。门口并没有伙计守着,两人径直走将进去。 一跨入院门,只见院子一角有着一处围栏,透过稀疏的木栅栏可以看到里面有些十几匹马儿,或矮或瘦,甚至有个瘸了腿的。 孟然忍住笑意,低声问道:“耿叔,这就是马市?真是名不虚传啊。” 孟然轻声发牢骚的时候,耿护院的目光已经掠过了马匹,落在围栏后面的一处人影,那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略带审视地看着二人。 只见那大汉虽是身材魁梧,却不修边幅,头发上有着几根杂草,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草料碎屑以及点点的黄白之物。 他嘴里叼了根狗尾草的根茎,一脸玩味儿地看着二人,颇有着好笑。 孟然顺着耿护院的目光望向那道衣衫不整的人影,嘴里轻声问道:“耿叔,你认识那人吗?” 耿护院摇摇头,“不认识。不过看这情形,他应该是个懂马的人。” 孟然撇了撇嘴,“不过是个看人高低的货色罢了,哪是什么高人啊。” 耿护院失声笑了笑,“少爷,你不也是根据衣着看人高低嘛,若是他的衣着豪华、派头十足的话,我说他是相马大师,即便你不知道,也会信了一半。” 孟然若有所思,随即微微点头,“耿叔说的是,是我孟浪了,日后自当认真看人,不以外形断人高低。” 耿护院笑了笑,“嗯。走吧,我们去跟他打打交道吧,说不定还能因此带走两匹好马呢。” 孟然点头。 二人绕过木栅栏,来到那人身前。 耿护院率先抱拳问候道:“打扰先生了,先生可是此间老板?” 那人摇头,“不是。你们是来买马的吗?可惜只有围栏里面这些了,可有相中的?” 耿护院尚未开口,孟然便讥讽道:“围栏里面的吗?你不是在逗我们吧?” 那人听了孟然的话,并不接茬,只是转头看向一旁耿护院。 孟然被人无视后有些火大,就要发作,被耿护院拦住了,他一边安抚孟然,一边说道:“我们是来买马的,不过围栏里的马只适合我家少爷,并不适合我。” “哦?为何?”那人似乎被耿护院的说辞打动,很是好奇地问道。 “先生这是在考究我吗?”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耿护院微微一笑,先示意孟然稍安勿躁,然后开口道:“那围栏里,确实劣马颇多,但有一匹北地良驹,虽是身型矮小,却性格温顺,十分善行,比较适合我家少爷这类骑术生疏的人群;至于我嘛,则需要陇右的高头大马。先生可觉得我说的在理?” 那人鼓了鼓掌,笑着问道:“那你可能选出围栏里的好马?” “这有何难?”耿护院上前几步,指着围栏里的马匹侃侃而谈,“先生请看,这匹黄毛马,毛发较长,身材矮小,大脑袋小身子,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关节、肌腱发达,被毛浓密,毛色复杂,正是标准的北地矮马。” 耿护院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它虽是卖相不佳,但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爆发力较差,耐力却极好,很适合长途跋涉,能适应较恶劣的环境,对食物的要求低。另外这马耐劳,不畏寒冷,能适应极粗放的饲养管理,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适宜长途奔袭。” 耿护院说完,脸上并无得色,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 那人认真站好,对着耿护院抱了抱拳,肃声道:“兄台贵姓?是我小觑他人了。” 耿护院回了一礼,“免贵姓耿,不知先生姓名?” 那人笑了笑,“鄙姓李,草字浩然。” 耿护院又是一礼,“真是好马,是李先生自北地带回的?” 李浩然微微点头,眼中流光四射,很是钦佩道:“耿兄弟说的不错。天下承平已久,江南之士能认得此马的并不多,不曾想今日就遇到一个懂马之人,真是莫大的缘分。” 耿护院谦逊地摇摇头,“江南识马之人不在少数,只是李先生遇到的少而已。再者,我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当不得识马之人。” “哦?那耿兄弟是去过北地了?”李浩然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不曾。”耿护院否认道:“不过是年轻的时候见过一次。” 李浩然的热情瞬间减了几分,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耿护院并不在乎,只是问道:“李先生,我与我家少爷是来买马的,可有合适的马匹?” “有,后面走就是了,请。”李浩然单手指向身后。 耿护院带着孟然与李浩然告辞后,径直去了后院。 第十二章-赌他的右手 后院里一片热闹,好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跟前,正在大声吆喝着。只见那桌子上有个瓷碗,正放在那里,碗里躺着三枚骰子。 这时候,众人都围在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跟前,倒不是她有多么的漂亮或者有多么大的魅力,而是她正要去掷那三颗脏兮兮的骰子。 只见那女人伸手抓起三颗骰子,在手中晃了一晃,轻轻地扔到桌子上躺着的瓷碗里,骰子沿着碗壁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随即停了下来。 骰子掷出的点数是为‘3.7.6’。 那女人脸色一白,大声骂道:“这什么鸟运气?连开十把,竟然都是大?” 其余众人都是大笑,纷纷开口说道。 “梦娘,你要是再输的话,今晚可就要陪我了。” “梦娘,不如你现在就跟我走吧,你输的我替你补上。” “梦娘,看来接下来要反买你啊。” …… 耿护院看到这幅景象,自是无感,既不反感厌恶,也无兴趣参与,只是抱臂冷眼旁观。 孟然则有些不对头,他之前一直生活在孟府之中,受到父母仆役的诸多保护,未曾见过如此赌局。按理说,他初次见此情景,要么心生好奇,要么单纯不喜,可他内心深处却滋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恨意,继而一股杀气溢出体表,直扑那赌斗的几人。 正自调笑的赌徒感到后背一凉,皆回头看向来人。 其中一个面相凶恶的大汉恶声恶气地问道:“哪里来的公子哥儿?竟然还有杀气,是裤裆的杀气吗?” 那人说话很不中听,孟然一怒,杀气更盛,几要拔刀。 就在这时,耿护院伸手按住孟然紧握刀柄的右手,轻声喝问道:“住手,你想干嘛?” 孟然只是红着眼睛,并未收手。 耿护院以手做刀,只是轻轻砍在孟然的后颈之上,孟然便软软地瘫倒,被耿护院一把抱住。 耿护院做完这一切,方才有机会对那群人说话,他略带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各位的雅兴了,我俩只是来买马的,不曾想他忽然犯了疫症,竟然做出这等糊涂之事,希望各位见谅。” 那凶神恶煞的壮汉冷冷一笑,“你说打扰就打扰,你说见谅就见谅,当我们几个是死的?” 耿护院微微皱眉,看这情形,怕是难以善了,即便此间是城中,却也有很多不可预测的可能,想到这里,他将孟然轻轻放到地上,抱了抱拳道:“是在下两人的问题,各位划个道儿来,我一并接着就是。” “哦?倒是条磊落的汉子。”人群里走出一个瘦弱的男子,他虽是一副赢弱不堪的模样,但眼底的那股凶残并没有很好的隐藏起来,他伸手指了指桌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也不为难你,让梦娘摇一次骰子,你若是猜中大小,我们不但放过你,还送你两匹马。若是猜错了,那就留下他的右手。” 话说到这里,他右手戟指躺在地上的孟然。 耿护院的眉头蹙的更狠了,仿若几道数月不曾下雨的干涸土地上的沟壑。 他眯缝着眼睛看向前面的几人,右手悄悄地摸向那柄单刀,紧紧地握着刀柄,随后又轻轻地松开。 “好,我来猜。” 那壮汉咧嘴笑了笑,“那就开始吧。” 说罢,他朝着那群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慢慢后退,悄悄扩散站位,将耿护院及孟然隐隐包围在圈子里。 耿护院朝着四周乜了一眼,随即笑道:“可是一局定胜负?” “不然呢?你还想玩什么花样?”瘦弱的男子问道。 “既然要玩,我也就不猜大小了,让这位梦娘掷一次骰子,若是十点以下,就算是我赢了,诸位觉得如何?” “好,这种赌法最痛快,就这么定了。”那壮汉一拍桌子,“梦娘,你来掷骰子吧。” 梦娘看了耿护院两眼,随即拿起那三枚骰子,轻轻捏在手里,微微摇晃起来。 三枚骰子沿着碗壁滴溜溜地转着,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众人屏气敛息静观结果。 骰子转得再久,也有停下的时候,随着叮叮的轻脆声音停息,骰子安静地躺在碗底,三枚骰子分别是1.3.4,总共八点。 耿护院微微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起来,右手轻轻搭在腰畔。 那壮汉一脸不满地看了梦娘一眼,随即冷声问道:“还要再玩一把吗?” “怎么?诸位要出尔反尔吗?” 壮汉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又如何?” 气氛一度僵硬,紧张的氛围充斥着整个院子。 就在这时,那个瘦弱的男子开口了,“老三,愿赌服输,怎么能够出尔反尔?你带他去马棚挑马。” 那个叫老三的壮汉很是不服气,却也乖乖听从了,单手一挥道:“跟我走这边,马都在后院。” 原来此间仍不是后院,只是院子的第二进。 耿护院将孟然扶起,背负在身后,跟着那位老三去了后院。 不多久,耿护院牵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青骢马走到了第二进院子,瘦弱的男子微皱眉头,“说好两匹马的,怎么只牵了一匹,是看不起我等吗?” 耿护院微微一笑,“不敢,我还要牵走前院围栏里的一匹。” 那几人哄堂大笑,议论声纷纷。 瘦弱男子微微抬手,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想来这个羸弱不堪的男子是这一群人的头目,他嘴角微张,“哦?你可是见过李先生了?” “李浩然先生?” “正是。” “见过。” “那可是他指点你的?” 耿护院摇摇头,“只是在下的决定,与李先生无关。” 瘦弱男子微微点头,“好眼光。去吧。” 耿护院颔首行礼,随即牵着那匹青骢马去了前院。 等耿护院踏出第二进院子的时候,那个叫老三的壮汉从后院走了出来,一脸不忿地走到桌前,瓮声瓮气地问道:“二哥,你为何要这么做?” “哦?有何不妥吗?难道不是我们输了吗?” “可那俩人冒犯我们在先,况且他们两个一定是肥羊,我们不如……”老三比划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那个瘦弱的男子微微眯着眼睛,不怒而威的脸上射出两道寒芒,向四周看了一眼。 老三微微点头,呵斥一声,“都下去吧,站在这里看戏吗?” 那几人连同叫梦娘的女人都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等人都走完了,瘦弱的男子冷声道:“老三,你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 老三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瘦弱男子再次开口道:“你若是敢私自行动,我就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二哥……”老三很是悲伤地喊了一句,“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即便是大哥活着,他也会同意我的做法。”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瘦弱男子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就算是再好的药材都治不好的,又何必浪费钱财呢?更何况,当年我等确实是做了错事,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老三一脸愤恨,“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只想活着,这有错吗?” “那别人呢?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不管,大哥不在了,我只有你一个兄弟了,我只想你好好的。” “哎,何必呢?” 兄弟二人渐渐陷入沉默...... 话说另一头,耿护院一手牵着青骢马,一手托着孟然的身体,颇为困难地行走着。到了前院,他将围栏里那匹北地矮马牵了出来,随后出了院子,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尚未出城门,孟然就已经挣扎着从耿护院的身上下来了,他的脖颈隐隐作痛,思维有些溃散,只是扶着一旁的墙壁做思考状。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思绪才慢慢凝结,马市里面的情形在脑海里回荡,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又有些愧疚不安。 他扭了扭脖子,以一个更加舒适的姿态站立,缓缓开口说道:“耿叔,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耿护院摆摆手,只是关切地问道:“少爷,你刚才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唔,我也不知道。”孟然努力回想心底那股恨意的由来,却无从想起,他又仔细回想赌桌上的那几人,全然没有半分多余的记忆,想来也只是第一次见到那些人。 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甚至是蛮不讲理,这到底是为什么?孟然想不明白,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厌恶情绪,以至于想要拔刀杀人。 孟然的眉头紧蹙,因太过用力的思考,以至于太阳穴附近都有些隐隐做痛,他不自由地哼了一声。 内心升腾起一股淡淡的焦躁,莫名的情绪翻涌,却又丝毫摸不着头绪,这让他很是恼火,不由自主地挥拳砸向一旁的墙壁。 ‘砰’的一声闷响,墙壁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孟然呲牙咧嘴起来。 耿护院急切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少爷,你没事吧?” 孟然摇了摇头,“可能是没休息好吧,脑袋有些不清晰,歇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一落,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这是哪里。 随后,街上就出现了古怪的一幕,一个少年靠墙而坐闭着眼睛养神,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健壮的中年人,一副担忧的模样,手里还牵着两匹马,一匹漂亮高大的青骢马,一匹丑陋古怪的矮马。 过往的行人或看或瞧,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第十三章-又一场厮杀 就在孟然两人在城中歇息的时候,那位叫老三的壮汉已经悄悄地离开了马市,随行的还有三个跟班儿。 一行四人骑着马,朝着北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爷,干嘛走北门啊?直接走东门不好吗?”说话的人脸上有道刀疤,斜挂在脸颊上,平添了几分悍勇之气。 叫老三的壮汉轻哼一声,“若是走东门的话,万一与那肥羊遇上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刀疤男子点头称赞,“还是三爷聪明。” 老三听到夸奖后一脸得色。 就在这时,有个弱弱的声音传来,“三爷怎么断定肥羊是要北上?万一咱们跑错了怎么办?” 老三与刀疤对视一笑,回头看着问话之人。 说话的人叫做石头,人如其名,如石头般憨傻,虽是有着一把子力气,武艺却很是稀松。若不是他的兄长当年救过老三一命,恐怕早已被赶出马市,流落街头了。 不过这石头虽然脑袋缺根弦,为人却异常勤快,每日在马市里忙东忙西,从不停歇,既伺候那些闭口不言的牲口,也兼职为众人服务。 所以大家伙儿也只是偶尔嘲笑,并不欺负他,故而这次出行,也就带上他了。 许是骑行有些枯燥,又或者是为了缓解气氛,老三使了个眼色,示意刀疤解释缘由。 刀疤微微颔首,开口说道:“那两人虽只说过几句话,但明显是杭州府那边的口音,这个时节,既然来了咱们德清县,又要买马,肯定是要继续北上了,而从德清县往北走,只有两条路,要么是去乾元镇,要么是去洛舍镇,咱们只须在城池的东北方向守着,就能确定他们的路线了。” 石头挠了挠头顶的蓬松乱发,继续问道:“买马和北上有什么干系?” “若是他们回程,如此近的距离,自然是雇一辆马车来的舒服方便了,何必买马呢?” 石头恍然大悟,一副终于开窍的样子,逗得三人哈哈大笑,他也不以为恼,跟着憨笑起来。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四人便出了城门,先是在城门外的茶摊上灌了一肚子的水,随即继续北行。 等四人消失在德清县城门视线里的时候,他们轻轻一磕马腹,调转马头,朝着东方绕了过去。城外除了驿道,几乎没有其他的大路,四人骑着马,奔驰在稀疏的树林里。 又跑了一会儿,他们在可以同时看到北城门和东城门的地方停下,下马躲进树林里暗自观察。 过了不知多久,四人都等的有些乏了的时候,东城门口出现了两道身影,一长一幼。 少年胯下是一匹善行温顺的北地矮马,马鞍上挂着一把长刀,他的身边则是一个穿着劲装的中年汉子,骑着一匹青骢马,腰间同样挎着一把长刀,刀鞘簇新。 老三低喝一声,“都注意了啊,肥羊出现了,都打起精神。谁要是出了差错,可别怪我的拳脚不客气。” 其余三人低声应合。 等孟然与耿护院上了前往乾元镇方向的驿道,躲在树林里的四人对视一眼,上马疾驰,欲在通往乾元镇的路上进行埋伏。 孟然和耿护院骑在马背上,一路上有说有笑,并不急着赶路,倒是把树林里埋伏的四个人急个够呛。 不过再如何慢行,也总有相遇的时候。 两人沿着驿道缓缓而行,刚进一段树木茂密的道路,还未走出多远,就听到密林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马蹄踏在草地上的闷响,也有兵器碰在树干上的杂音。 孟然与耿护院对视一眼,先后拔出长刀,眯眼望去。 映入二人眼睑的是四个骑士,正是之前在马市里见过的几人,他们连蒙脸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屑于去做,只是一脸冷酷地高坐在马背上,手里紧紧握着武器。 双方对视了一会儿,那四人缓缓下马,朝着孟然他们走来。 耿护院也翻身下马,手握长刀,在原地摆了一个防御的姿态。 孟然有样学样,也下马站在道路上,将单刀横在胸前。 没有多余的对话,也没有动手之前大喝一声的情景,双方很快就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响起兵器之间碰撞的声音。 与耿护院交手的是老三以及刀疤,至于孟然的对手自然就是石头和那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的人。 孟然的刀法得自高人指点,加上平日里勤加练习,虽少有与人厮杀,但也威势不俗,再者他手上已经染过人命,自是与刚出临安之时有着较大的差异。 只见他挥舞着单刀,劲势又急又快,很快石头两人就落入下风。 孟然并不掉以轻心,只是越攻越快,一刀劈过,带起疾风阵阵,寒光一闪,就将那个始终未曾说话的人砍翻在地。 他一刀得手以后,又是挥舞单刀横劈竖砍,不几下,就砍中了石头的肩膀,石头手中的刀具也就飞离手掌,跌落在脚底下。 孟然见此情形,也就缓缓停手,准备上前帮助耿护院。 此时耿护院与那两人已陷入胶着状态,有来有往,刀光不断挥洒。 孟然刚走了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后脑勺也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不由叫出声来。 “啊……” 这一声后,耿护院急忙回身去看,自己却露了破绽,被那两人抓住机会,一刀砍在身上,鲜血横流。 “少爷,你小心点。” 耿护院凝神,继续与老三及刀疤厮杀起来,一时间,刀光血影。 孟然被偷袭也不过是在一瞬之间,在他恢复心情以后,一个过肩摔就将背后的石头摔在了坚硬的驿道上,他心里很是恼怒,也很憋火。 本来可以顺顺当当去帮助耿护院,证明自己的能力,却因为自己的心慈手软而导致他人受了刀伤。 他恼怒之下,手上再不留情,用力咬了咬嘴唇后,右手握紧单刀,只是轻轻一挥,就割断了石头的气管,殷红的鲜血顺着脖颈流到了路面上,隐约间能够听到细微的汩汩流淌声。 孟然看着刀刃上残留的血迹,正在缓缓滴落,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掉落在地上。 他强行压制胸口的烦闷感觉,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刀柄,朝着打斗的一团人影走去。 正在打斗的三人早已察觉这里的一切,对于耿护院而言,心中颇为期待,也很是高兴,多一人的加入,自然可以早点解决两个拦路贼寇。 马市的那两人则是心里暗暗叫苦,一边咒骂着已经倒地的两位同伴,一边想着如何脱身。 孟然看着耿护院身上的斑斑血迹,心里暗恨不已,他挥刀上前,对着刀疤就是一顿劈砍。 原本已经刀光四溅的一团,如今更加热闹。 有了孟然的加入,本就与两人不分伯仲的耿护院更加神勇,刀光更密,如同秋夜的月光。 孟然接连劈出十数刀以后,竟然泛起了一片刀光,将刀疤的一条胳膊砍了下来,霎那间血光飞溅,洒了孟然一脸。 过了不到一息的工夫,就听到一声闷响,是那条手臂砸到了地上。 此时马市二人已经心生退意,一边挥舞长刀,一边往后退着。 耿护院以及孟然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且战且追。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众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一直与老三并肩而立的刀疤不知何时多退了一步,站在老三的侧后方,他拼尽全力打出一掌,将毫无准备的老三打了一个趔趄,踉跄地向着孟然与耿护院的方向扑了过来,刀疤则是趁着这个机会,翻身上马,不消片刻,就已经逃出数十米的距离。 身子前扑的老三则被耿护院一刀扎在了心窝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孟然看着耿护院,轻声问道:“耿叔,追吗?” “当然追了,弄死这个狗日的。” 说着,耿护院并不急于包扎伤口,而是与孟然一起上马,朝着刀疤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跑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两人就已经看到昏倒在路旁的刀疤,只见他满脸苍白,想来是失血过多,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 耿护院示意孟然继续赶路,不要停下。 “耿叔,不问问他是谁要杀我们吗?” “这很重要吗?” 孟然想了想,随即摇头道:“不重要。” “那就是了,管那些闲事干嘛,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若是被别人看到,算是再也说不清了。” “我们是被迫自我防卫,有什么说不清的?” 耿护院微微摇头,“你忘了青山镇的事情了?不过是贼鼠一窝罢了。” 孟然自然记得青山镇发生的一切,也记得老宋惨死在他眼前的事实,他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驱马跟着耿护院一路前行。 两人沿着驿道疾行了一会儿,就拐到了树林里。 找了一处小溪以后,孟然先是帮耿护院进行了简单的清洗,随即上了一些金创药,又进行了简易的包扎。 两人稍事休息,喝了点水以后,就继续上路了。 这个时候,两人的意见有些不统一,孟然的意思是到前面的乾元镇休整一番,顺便给耿护院找个大夫瞧一瞧。 耿护院则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两人在驿道上刚杀了人,此时再带着伤进镇,无异于自投罗网,倒不如趁着现在没什么人知晓这里的情况,赶紧赶路。 两人争执了一番,最后孟然选择相信耿护院的判断,决定不进乾元镇,而是绕道莫梁山,接着再穿越茅山,直奔新市镇。 第十四章-只为求心安 此时秋意虽然不是很浓,但山间林木的树叶已经开始渐渐发黄,边角有了几分枯萎的迹象。 孟然与耿护院牵着马,一前一后行走在茂密的林木之间,繁盛的草木很是烦人,严重影响了两人的前进速度。 随着坡度越来越陡,两人渐渐远离乾元镇,离莫梁山的山顶越来越近。 地势增高以后,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山林间的两人能够看到西斜的太阳了,暖和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头洒在两人身上,有微风拂过,将孟然鬓角散落的头发吹到了脸上。 阳光普照大地,给树林及不远处的山头上涂上了一抹金黄,煞是迷人。俩人就着夕阳美景,啃了一点干巴的粮食,准备休息一番后继续赶路。 两人吃饱喝足,牵着各自的坐骑吃了一些青草之后,也就继续沿着山峦行走。 走不多时,太阳已经掉下山头,林间开始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耿护院在一块平整的草地上停下脚步,对着孟然说道:“少爷,今晚我们就要露宿荒野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孟然微微点头,欲言又止。 耿护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只是借着已经不甚明亮的天光忙着一些事情。他先是将两匹马分别拴在平整地段的两侧,随后开始砍伐周围的树枝,以做夜里照明烤火之用。 孟然看着忙碌的耿护院,也提着单刀,劈砍了一些小的树枝,随后就很无趣地站在那里,看着忙来忙去的护院师傅。 耿护院先是将树枝围拢在一起,接着在树枝底下放上一些枯萎腐败的落叶以及干枯的野草,一切就绪后,他并没有急着生火,而是在树林里寻找着什么。 孟然一脸不解,轻声问道:“耿叔,你不生火吗?” “等会儿,先找几块石头将柴火围拢,不然夜间容易失火。” “哦……” 孟然也开始动了起来,一起帮忙寻找大小合适的石块。 若是平地上的树林,想要寻找个七八块的大石头想来不很容易,但这里是山间,虽不是什么特别高的山,但找个几块石头倒没有什么问题。 两人将柴火围拢以后,又找了两块石头做板凳,随后便开始生火。 一道灰白色的烟雾与林间雾气碰撞,相互缠绕,淡淡的味道弥漫在两人的周围,渐渐扩散。 等火焰升腾起来,一股暖意萦绕在两人身上。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周围响起了诸多昆虫的鸣叫,火焰依旧燃烧着,黄色的光照亮着周围五尺见方的空间,除此以外的山林里一片漆黑,就连不远处的两匹马也完全看不到它们的轮廓。 过了一会儿,耿护院开口道:“少爷,帮我换一下伤药吧。” “好。” 孟然答应一声,随即走到耿护院的身旁,半蹲着身子,颇为缓慢地解开自己下午打上的绷带。 他先是将伤口用清水冲洗一下,随后倒上药物,再从包袱中拿出一些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孟然将东西收拾好之后,又回了自己的座位,只是安静地烤着火,并不言语。 明亮的火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能够轻易地看到他的脸上布满了心事。 “少爷?” “嗯?”孟然微微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影,“耿叔,有什么事儿吗?” “我们聊聊吧。” 孟然并没有直接回答好或者不好,而是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好。” “少爷的心里也不好过吧?” “……”孟然并没有回答。 耿护院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也是难为你了,你不过才十二岁而已,没见过的事情多着呢,不知道人心险恶,不知道世情艰难,很多事情,见多了以后也就习惯了。” “能习惯吗?”孟然的声音有些沙哑。 “能……” 停了一会儿,耿护院继续说道:“就像一开始,您肯定不会想到自己能够毫不留情地斩杀他人的性命。如今呢?若是再遇到拦路抢劫害人性命的贼寇,你还会手下留情不敢拔刀吗?” “那倒不会。”孟然轻轻叹了口气,“可我们这样做终究有些不对。” 耿护院笑了,“哪里不对?” “没有经过官府的判定,就轻易终结他人的性命,与那些贼寇又有什么分别……”说到这里,孟然就说不下去了,只因他之前的手软,导致了耿护院白白挨了一刀,若是他再为那些贼寇辩解,不免有些太过伤人。 耿护院面色一凝,肃然道:“既然都是一条命,那干嘛不让自己好好活着,非要将这个机会拱手让人呢?” “可……” “我们与那贼寇是有区别的。贼寇只想不劳而获,杀人劫物,我们呢,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若是不杀他们,我们就得死,不是吗?” 孟然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只是陷入了沉思。 耿护院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神情淡然地盯着那团火焰,随手添了几根树枝。 ‘噼啪’的木柴爆裂声在二人之间响起,似是要打破这份让人难受的僵局。 过了许久,孟然豁然开口问道:“耿叔,我们干嘛不回德清县?” 耿护院将视线缓缓转移到孟然的身上,问道:“去查个清楚?” 孟然点头道:“自然是要查出真相的,总不能平白无故与人厮杀一场。” 耿护院平静道:“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当如何?” “知道了以后自然是要找他们问个明白。”孟然一脸理所当然。 耿护院哑然失笑,“怎么问?用嘴问吗?” “自然...自然是用刀问的。” “不用经过官府吗?若是不经官府就向人问责,要是再动了刀子,可就是犯罪了。城外可不比城中,若在城中犯了事情,一旦被人抓获,到时候说不定就是一场牢狱之灾,若是严重的话,恐怕这项上人头也会不保。” 孟然在这一刻哑了。 耿护院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况且,一旦入了城,未必就能见到马市那群人,或许先找到我们的就是官府的人。一身血迹,又满脸杀气,那些捕快恐怕会把我们当成于蓄意杀人的反贼,若是胆敢反抗,一定会被当场格杀的。 就算我们没有被别人察觉,顺利到了马市,可你又敢保证我们两个一定能打得过那么一群人吗?稍不注意,我们就会被他们乱刀砍死,尸首也会被掩埋在终日不见人影的地方。 与其入城找死,干嘛不早早的走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没理由总是被人喊打喊杀,追着不放。”孟然颇有些不愉快。 耿护院淡然道:“那不然呢?没有高超的武艺,也只能被人追杀。” 孟然叹了口气,“总归是要还回来的,就算不是打打杀杀,也要问个清楚,搞个明白。” 耿护院问道:“那少爷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去问明白?” “鬼知道。” 耿护院并没有说一些毫无营养的励志故事,只是用那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那你好好练武吧,总会成的,等你哪天可以无视律法的时候,自然可以问个明白。” 孟然点头,随即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周围,问道:“耿叔,你以前走江湖的时候都是这种条件吗?” “有钱了自然是住客栈,好酒好肉;钱少了,自然就住的差一点,混个温饱就好;若实在没钱了,还可以借宿野庙,避个风雨。要是前三种都没有,就只好露宿荒野了。” “不觉得辛苦吗?” 耿护院的神情泛着一丝苦意,“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颠沛流离?” 是啊,若能幸福安稳,我想没人会拒绝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比起那些所谓的功成名就,简简单单的清茶淡饭才是最能抚慰人心的。 书上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人人羡慕一袭青衫仗剑天涯的侠客,渴望那份随意洒脱快意恩仇的人生,可谁又懂荒野之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孤寂,还有那颗无处安放孤独无依的心。 书上说,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人人渴望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想要鲜衣怒马钟鸣鼎食的生活,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在外漂泊努力奋斗的人们,大多都是穷困潦倒还乡,亦或是客死他乡。 书上说,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很多时候,我们总是一副快乐高歌模样,可背后的心酸又能说与几人听?到头来,不过是只能付与明月听一二了。大家嘴上都喊着推己及人、感同身受,但扭过头去的嘴脸只有天知道了。 说到底,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自己过得好与不好,快乐与否,只有自己的内心深处才是最真实的想法,别人的看法或者世俗的悖论无关痛痒,也就无须在乎了。 当你能够无视世俗的眼光,紧守内心的三寸空间,那么你要么已经是人中之龙,要么已经大彻大悟了。 到得那时,又何须在意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过只是肉身的负累罢了。 天底下什么东西最重要?不过是个心安罢了。 此心安处即吾乡,家在,一些都在。 第十五章-闲话叙北地 孟然眨巴着眼睛,看着火光对面那张明灭不定的脸颊,轻声问道:“耿叔年轻的时候一定经历过不少风雨吧?” 耿护院眉头轻轻皱起,似是想起了一些不甚欢愉的往事,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不过是比寻常人多了一些阅历见识而已,算不上什么,至于风雨,每个人或多或少总是要历经一些的。” 孟然看着嗓音醇厚的耿护院,只见他的鬓角已经微微染霜,额头上有着几道细细的皱纹,他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已然这幅模样,想来是吃过不少苦头,也有过莫大的挫折,而今这心里怕是还藏着不少的心事。 他不说,孟然也就不再追问,只是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目光里带了几分同情。 “嗯?”许是注意到了孟然异样的眼神,耿护院开口问道:“少爷还有别的事情吗?” “耿叔,你懂北地马,想必是去过北地吧?”孟然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唔...去过。”这一次,耿护院没有隐瞒,而是很痛快地回应了。 “北地是什么样子?我虽看过一些闲书,但从未听人描述过。” 耿护院轻咳一声,娓娓道来,“那里有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抬眼望去,一片碧绿。既有数不清的野草肆意滋生,也有无数的野花绽放其中,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妙芬芳气息;天空中飘着白色的云朵,牧民们骑着矫健的高头大马,唱着调子优美的歌儿,驱赶着羊群以及马匹;大大小小的白色帐篷点缀在绿色的大地上,格外醒目,让人看了以后赏心悦目。 那里有格外漫长的冬季,一到九月底,那里的气温就会骤降,人们开始穿上厚厚的羊皮裘,迎接漫天飞舞的雪花;十一月以后,那里就会滴水成冰,若是人们行走在外面,不需多久,眼睫毛以及眉毛上就会布满一层冰霜;一到夜里,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大家全部都躲在自己家里喝酒烤火取暖,就算是出恭,也是在屋子里解决;一直到次年的三月左右,那里的温度才会慢慢回暖。 那里有极其寒冷的气候,每年冬天,都会有格外大的风雪降临,寒意侵袭之后,屋里的水缸被冻裂,外面的池塘、河流都被冰封,有时候连房屋都会被积雪掩埋,黑夜过后,人们在清晨起床,想要推开房门,却都做不到,所以那里的门几乎都是朝屋里开的。 那里有愚昧无知残忍血腥的游牧民族,一群穿着兽皮、常年不洗澡的邋遢野人,只知道放牧,不事耕作,若缺了粮食,只知道南下打草谷,一路烧杀抢掠,极为可恨;那里的人尚未开化,女人只是货物,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没有伦理纲常,毫无羞耻;那里的人嗜血好斗,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动辄就要分出生死。 那里有一望无际的长城,如一头巨龙盘桓在群山、绝壁、草原之上,沿着山脊蜿蜒曲折,烽火台和瞭望楼密布;登上长城,可以将四周的一切尽收眼底,不论是敌情亦或者其他什么的。连绵起伏的长城东起大海,西至荒漠,它是抵御外族入侵的一道防线,也是中原百姓幸福安稳的可靠屏障。 那里有捍卫家园连年征战的将士,为了护卫中原,护卫百姓,常年驻守边疆,他们既要忍受环境的恶劣,也要与那些游牧民族战斗,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凄苦与困难,他们是我们大梁最值得敬重的一群人,正是他们的无私奉献,才有我大梁一百多年的安宁与稳定,才有我等庶民的安居乐业。 那里有巍峨雄壮的军事边城,那是为了防范游牧民族南下而修建的,高大的城墙垒砌地极其厚实高大,里面驻守着兵甲锋利的边军,那是我大梁最为精锐的军士,即便是守卫京城的禁军护卫也是从边军之中严格挑选出来的......” 说到这里,耿护院也就停了下来,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沉湎于那些波澜壮阔的美景以及那些并肩而行的身影。 孟然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时地点头,心里很是激动,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自然也要见识一下那片不同的大地,瞧一瞧那里的景致与人物,感受一下和江南迥异的天地与风情。 他幻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耿叔,您当年在北地做什么的?” 耿护院只是沉默,不愿提及当年的具体情节。 孟然也就很识趣地转换话题,尽量不涉及到个人隐私,只问那些诸如风景雄城以及美食之类的问题。 “耿叔,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唔,我算算啊。”耿护院慢慢张开右手,缓缓收拢指头,嘴里念叨着时间,“恩,七年,待了整整七年。” “这么久啊,那为什么回了江南?” 耿护院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一些老掉牙的事情了,不说也罢。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孟然见耿护院没了谈性,也就收敛自己的情绪,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抱膝,将头枕在膝盖上闭眼休息。 夜色渐深,鸣啾的昆虫已经开始收敛声息,只剩下三三两两不识趣的虫子在那里轻声嘶鸣,火堆两侧的人影一动不动,似乎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 等稀疏的虫声停歇下来,孟然慢慢抬起头,晃了晃酸痛的肩膀,悄悄地起身离开火堆。他正在活动背部肌肉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耿护院的声音。 “少爷睡不着吗?” 孟然霍然转身,看着火堆对面已然站立的人影,回道:“恩,第一次露宿野外,没什么困意。” 耿护院轻轻一笑,“上次不也在山神庙住了两晚嘛。” 孟然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哦?”耿护院玩味地问道:“哪里不一样?” “山神庙好歹是个建筑物,能够遮风挡雨的,还能躺着休息,起码心底有一份安全感。而这里只能坐在火堆旁边,还得时刻警惕着四周,以防有野兽出没,我有些睡不着。” “习惯了就好了。” 孟然撇撇嘴,“那也需要个过程啊。” 耿护院哑然失笑,随即说道:“那好吧,闲来无事,你就练练刀法吧,累了的话还能闭眼歇会儿。” 孟然微微点头,回到火堆旁拿起了单刀。 ‘呛啷’一声,长刀出鞘,孟然先是按照方兴教的套路耍了一遍,随后站在那里,开口问道:“耿叔,要练练吗?” 耿护院摆了摆手,“我身上有伤,就算了吧。我教你怎么练习吧。” 孟然有些兴奋,想着能够学到什么不世传的刀法秘籍。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里,耿护院并没有传授他如何高深玄奥的招法,只是让他重复刀法的最基本动作,让他在原地挥刀练习直刺、斜撩、竖劈、回掠。每个动作各两百下。 孟然练了一会儿,就已是满头大汗,后背的衣衫已经紧紧地贴在身上,夜里山间的气温又有些低,孟然的周身缭绕着一团白雾,很是奇幻。 即便如此他也并未停下,只因这练刀一事,并无终南捷径,也没有一蹴而就的先例,只有踏踏实实地练好基本功,才有可能成为高手,再如何花团锦簇炫目花哨的招式都比不上扎实的基本功。 如果只是抱着一厚摞绝世刀谱就能成为高手,那么普通人也就不用努力了,直接坐在原地等待天上掉下一本刀谱就好了。 孟然完成耿护院吩咐的任务以后,又挥刀三百有余,方才缓缓收刀,围着火堆散步,平息体内翻涌的气血以及狂跳不止的心脏。 等孟然再次坐到火堆旁的时候,耿护院开口点评道:“你的基本功还算扎实,缺的只是对敌的经验以及心底的那份狠辣,若是能够多加与人对刀,你的刀法一定会再上一个台阶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不会是少爷的对手了。” 孟然听到耿护院的夸奖,脸上并无得色,只是一脸诚恳道:“那恐怕得很多年以后了。” 耿护院轻轻一笑,“少爷就是谦逊,换做别人,肯定会喜出望外满脸得色的。”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耿护院微微颔首,道:“少爷能有这份心态,将来不管是做什么,都会做的很好的。” 孟然点头,“那就借耿叔吉言了。”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说到底,总归是主仆有别,若是换了个人或是换了个身份,自然不会这般点到即止,而是会继续畅谈下去。 临安城孟氏一族虽然不是当地最顶尖的豪门大姓,但也是传承已久的书香门第,身为主子的孟然自然要恪守他的身份,不能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问,而身为下人的耿护院也是如此,紧守府中的规矩,不得逾越。 所以,即便是孟然这般不知世情艰辛,不懂人情世故的少年,也还是知道这一点的。 那么老辣圆滑的耿护院自然更是深谙其中三味,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掉以轻心,轻易越了红线。 所以这两人即便是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但他们的谈话沟通还是流于表面,难以入肉三分,更别提什么肺腑之言、忠言逆耳了。 至于这二人何时能够越过这一道薄膜,达成真正的亲密无间坦诚相待,恐怕还需要一些难度,也需要一些机遇。 第十六章-道宗与朝廷 暗夜消散,晨光熹微,山林间的雾气慢慢滋生,有那么几分愈发浓郁的感觉。 耿护院缓缓起身,围着已然熄灭的火堆小步慢行,不时地挥舞双臂,踢踏着腿部,借此活动筋骨,让血液快速流动起来。 残余的碳堆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正是酣睡的孟然,他昨夜练了一阵刀法以后,疲惫不堪,是以在谈话结束后,就对着温暖的火焰进入了睡眠状态。 过了一会儿,鸟儿开始出巢捕食,清亮的阳光洒在树林枝头的时候,耿护院摇了摇昏睡不醒的孟然,“少爷,醒醒,该出发了。” “嗯...”孟然茫然地应了一声,缓缓挺直身子,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耿叔,什么时辰了?” “想来是寅时刚过。” “哦……”孟然摇晃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待他清醒些,耿护院将水袋递给了他,说道:“少爷,喝点水,然后就准备出发吧。” “好。” 孟然先是漱了一下嘴,然后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些,此时的他,已经被凉水彻底冰醒了。 “唔,这水好凉啊,一进肚子整个人都清爽了。” 耿护院笑了笑,“这下彻底清醒了吧?” 孟然耸了耸肩,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之后,两人先是牵着各自的坐骑吃了一些青草,随后就在树林里继续穿梭。 顺着山势走了一阵子,两人遇到了一道山泉,石块垒砌的圈子里有着一汪清水,那水潭清澈透底,多余的水则是从地势低洼的地方汩汩流出,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溪流。 此处林木并不茂盛,故而在流水潺潺以外,多了一份芳草萋萋的美景。 耿护院停下脚步,回身对着背后的孟然说道:“少爷,我们在这里洗漱一番,吃点东西后,再喂一喂马,随后再接着赶路。” “好。” 之后的时间里,孟然先是学着耿护院的动作,将马身上的行李拿了下来,再将坐骑绑在一旁的树上。 二人就着清凉的泉水洗了洗脸,将凌乱的头发大致梳拢一番,随后开始啃随身携带的干粮。 吃个六七分饱的时候,两人也就停下了,收拾好东西以后,开始伺候坐骑。 孟然有样学样,跟着耿护院的动作一起招呼马匹。 将马牵到水潭旁边,让它们开始喝水,待它们喝饱以后,先是轻轻地抚摸它们的脖颈,安抚它们的情绪,随后用手掬一捧水,温柔地清洗它们的口鼻。 做完这些以后,两人又歇了一会儿,便继续赶路了。 此时的两人身处在一个山坳里,若要继续前行,就得沿着山脊徐徐而上,比刚才的下坡难走的多。 耿护院闷声不响,只是低头赶路。 孟然在后面则有些无聊,随口问道:“耿叔,我们刚才为什么那样做?” “嗯?”耿护院回声道:“是给马清洗口鼻吗?” “对啊。” “轻抚它们会让它们温顺,而清洗口鼻,也是为了它们的健康,长途跋涉的时候,需要定时清理干净,不然容易滋生病菌,不良于行。这样既增加了与坐骑的感情,也很好地解决了隐患。” 孟然表示惊叹,“原来此间有这么多的门道,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 耿护院轻轻一笑,“少爷,知识不一定只是出现在书本上,还会在实践中体现。” 孟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前行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地势逐渐陡峭,又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此时想来已是接近山顶了。 微风一吹,葱郁的林木如水波一般荡漾,层层叠叠的绿浪起伏连绵。 两人站在山顶颇为平缓的草地上眺望四周,只见南北西三个方向皆是一望无际的山峦,只有东方的地界较为和缓,较大的平原上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小城镇轮廓,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尽是喜悦之情。 虽只在这片山林里过了一夜,却有一番恍如隔世的感觉,如今得见人烟迹象,自是不胜欢喜。 两人稍稍歇息了一番,复又精神饱满地朝着远方的城镇走去。 地势逐渐平缓,整座山头都被两人抛在脑后,随着树林逐渐稀疏,脚下开始出现松软泥土的时候,耿护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颇为愉快地说道:“少爷,我们到山下了,再往前面走一段就可以出了这片树林,到时候就可以骑马赶路了。” 孟然在后面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开口问道:“耿叔,前面的镇子是新市镇吗?” “想来是没错,这个方向上的城镇也就它了,基本上不会出差错。” “那...”孟然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问道:“耿叔,我们进新市镇吗?” “恩?”耿护院反问道:“当然进了,为什么这样问?” 孟然有些担忧道:“昨天发生的事情,肯定已经被官府知晓了,他们一定会有文书发下来吧,咱们直接进镇,怕是有些不妥吧?” 耿护院淡淡一笑,“无妨的,那些人都是德清县的人,如今咱们到了新市镇的地界,也就安全了。” “这是为什么?”孟然很是不解。 “不过是明争暗斗罢了。”耿护院随口说道。 孟然一脸疑惑道:“啊?谁和谁啊?难道您的意思是说德清县县衙和新市镇的人?” 耿护院微微颔首,“你说的不错。” 孟然一脸不信道:“可这怎么可能呢?小小的城镇怎么敢和县城叫板。” “那若是新市镇背后有着清风观的支持呢?”耿护院淡然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道宗助梁氏皇族夺得天下,如今这神州大地上,信道之人不计其数,道观的数量也是与日俱增,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孟然很是激动地反驳。 耿护院淡然道:“不过是互相争斗罢了。” “互相争斗?”因为激动,孟然的嗓音都有些尖锐了。 耿护院道:“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啊。”孟然道。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矛盾呢?道宗的影响力越大,朝廷与道宗之间的裂缝就会越大,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耿护院悠悠说道。 孟然蹙着眉头道:“可道宗超然世外,朝廷统辖万民,并没有利益纠纷啊。” 耿护院问道:“那你可知一山难容二虎?” 孟然撇了撇嘴,“我自然知道啊,可道宗尽是修道之人,那些修道之人只想着飞升仙界、长生不老,又怎么会去夺取朝廷的势力,双方之间又有什么好争斗的呢?” 耿护院呵呵一笑,“你呀,还是太过年轻了。自古以来,能够飞升仙界的又有几人?不过寥寥而已,余者全部是庸庸碌碌,难逃生老病死。 人生不过短短百余年,他们又怎么会舍得放下俗世的权势以及自身的利益呢?虽然不至于夺取梁氏一族的天下,但又怎会轻易放弃如今的超然地位与奢华生活呢?” “那也没什么好争的啊,朝廷做好自己的事情,施行仁政,善待百姓;道宗则是管理各地道观,如此互不相干,不好吗?”孟然如此说道。 耿护院哑然失笑,“少爷,你说的太轻松了。若是咱们孟府隔壁来了一户人家,你虽然知道他不会霸占咱们的财产,但咱们家的下人渐渐全部投靠向他们,你会舒服吗?你会没有危机感吗?” 孟然点点头,“耿叔说的有道理,可国家大事,又岂是小门小户的矛盾能够一言蔽之啊。” 耿护院笑了一阵,随即反问道:“哈哈哈,这是小事吗?若你是梁氏一族,你愿意将手中炙热的权柄拱手让人吗?” 孟然认真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想来不会,反而只会攥的更紧。” “那就是了,所以这么一来啊,朝廷与道宗之间的裂缝只会越发变大,直到有一天,两者之间的矛盾大到无法弥补,达到再也无法控制的时候,恐怕整个天下都会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到时候怕是会神州动荡、生灵涂炭吧。”耿护院有些悲天悯人地说道,话语里饱含着浓浓的担忧。 对于耿护院的结论,孟然有些不认同,辨驳道:“不至于吧,道宗的实力一直远远超越俗世,朝廷又怎么敢放肆呢?” 耿护院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朝廷的力量很弱?” 孟然自是点头,“道宗都是些飞来飞去的修道之人,而朝廷只有皇城司的那些鹰犬,两者之间有云泥之别。朝廷又怎么会轻易开启战乱,致万民于水火之中?” 耿护院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孟然说道:“说到底,咱们还是没有身处那个位置罢了,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句道理或者一个念头就能决定的了的。” 孟然点头,表示同意这句话。 耿护院顿在原地,丝毫没有继续赶路的意思,孟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懂耿护院想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耿护院声音低沉地说道:“不过是差一个机会罢了。” “什么机会?” “天机不可泄露。” 孟然猛翻白眼。 耿护院只当看不见,转身哈哈大笑,嘴里说道:“你自己慢慢领悟吧,我们小老百姓还是不要聊太多的国家大事。” “好吧。”孟然有些悻悻,他刚被吊起了胃口,却又如此这般戛然而止,心底很是失落。 第十七章-新市镇惨案 走在前面的耿护院似乎是感觉到孟然情绪的变化,随口扯了个话题,想要打破这个难言的尴尬氛围。 “少爷,到了新市镇,我们可以好好地吃上一顿热乎饭了,换换口味。” 孟然对着耿护院的背影点头,“是啊,这干粮吃的我嘴里清清淡淡的。” 耿护院爽朗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以后苦日子多着呢。” 孟然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你若是去了道宗,有苦头吃呢,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耿护院道。 孟然不以为然道:“那里都是修道之人,怎么会有苦头吃?” “呵呵...”耿护院冷笑一声,“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你只是肉体凡胎,去了那里就是最底层的人群了,难道还让你享受?” 孟然听了以后,低头沉吟不语。 耿护院或许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也就轻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少爷,外面不比家里,你虽是经过了两场厮杀,但远远未曾真正触摸到这个世界的黑暗之处,对人心没有一个客观的认识,所以总是拿书本上的那一套去看待世界,等你将来阅历够了,也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耿叔,外面的世界真的这么不堪吗?”孟然轻声问道。 “有过之而无不及。”耿护院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那我先问你个问题。” 孟然点头,“耿叔你问。” “你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去新市镇了吗?” 孟然沉吟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 “哦?那就说说吧。”耿护院的话语带了一分考究的意味。 “那新市镇虽属于德清县管辖,但有着远近闻名的清风观在背后支持,自然是不会惧怕德清县的刁难,故而我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新市镇中,不怕被德清县的官差追问。” 耿护院微微颔首,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孟然问道:“那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耿护院淡淡道:“自然是有的。如今这新市镇不止是不怕刁难,甚至是跟德清县县衙对着干。” 孟然一脸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吧?新市镇就算有清风观支持,但整个镇子才多少人口,才有多少巡防公差?若德清县的六房捕快全部出动,不得将新市镇的里长和公人全部抓起来?” “那只怕新市镇的老百姓不会答应。” “那就将老百姓也抓起来。” “百姓又没犯什么错,为什么要抓?人家只不过是围着圈子看热闹而已,最多不过是手里拿着菜刀站在大街上。人家又没有要杀人抢劫,官符也管不着吧。” 孟然砸了咂嘴,“新市镇的民风这么凶悍的吗?” 耿护院只是摇头,“并非如此,不过是几十年前发生的惨案让新市镇的人格外仇恨德清县罢了。” “啊?几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时候?”孟然很是好奇。 “那是一桩旧事了,因为格外血腥残忍,所以新市镇以外很少有人知晓此事,而我,恰巧就是其中一个知情人。”耿护院微微叹了口气。 “那耿叔您是怎么知道的?” “道听途说罢了。” “哦……”对于这个明显不走心的借口,孟然只能无言以对。 等了几息,耿护院缓缓说道:“那个时候,德清县的知县是一个为人嚣张跋扈的年轻人,有一次他在巡视新市镇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姿色不菲的妇人,那妇人虽是一身素衣清颜,皮肤却格外娇嫩细腻,身材玲珑娇小,曲线格外迷人,该大的地方格外夸张,该细的地方绝不宽上半分,也就引得那知县色心发作。 他先是将那妇人一番引诱威胁,却遭到了严词拒绝,恼羞成怒之下,就要强行霸占那位女子,不曾想,那妇人的性情很是刚烈,直接撞墙身亡。 知县很是恼怒,将那妇人的衣衫扒光,横尸街头。” 孟然咳嗽了一声,打断道:“耿叔,你直接步入正题吧,别讲这些...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耿护院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若那女子只是寻常人家的百姓,这件事情也许就不了了之了。但那女子乃是新市镇里长最宠爱的小女儿,刚刚怀了身孕,所以就回了娘家安胎,不曾想,遇到了这等祸事。 那知县得知妇人的身份以后,只是丢下了二十两银子就要扬长而去,连个最基本的说法都没有。 里长心里大怒,召集全族青壮,将那知县一行人团团包围,欲要讨个说法。 结果那知县反咬一口,说里长一族欲要围攻朝廷命官,是造反的行为。 双方一言不合,就展开了厮杀。 结果不得而知,寻常百姓又岂是如狼似虎的捕快的对手,里长的儿子惨死当场,同族青壮也死伤不少,不过那知县也没能讨好,被人敲了一棒子,整个肩胛骨都碎了。 就在更大祸事即将发生的时候,清风观的道士赶来了,一番劝导之下,双方罢战言和。 知县带了捕快回城养伤去了,里长也带着同族青壮回家处理丧葬事宜,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不曾想,更大的祸事还在后面。 那知县虽是怀恨在心,却迫于舆论压力,不敢妄动,只能冷眼盯着新市镇,心底暗自发恨。 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京城,朝廷迫于世俗压力,将这位知县问责去职,他的仕途也就这样断送了。只是啊,这位知县乃是京城一位高官的族亲,来德清县任职只是为了镀金,不曾想因此终结了官宦生涯,也就更加恼怒。 断骨之**罢官之恨加在一起,这县令就有了一些丧心病狂的想法。他在新任知县来临之前,暗中积蓄力量,并借助家族关系,调动了一整队军马。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将里长全族悉数杀害,男女老幼无一幸免。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日里长的小儿子去了清风观玩耍,晚上并没有回家,故而躲过了劫难,留下一条性命。 后来这位少年长大,在镇民的帮助下当上了里长,就开始背靠清风观,对德清县的命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听完这一场惨案的经过,孟然很是气愤,破口大骂道:“这个狗官,他怎能如此目无王法?他怎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这个混账东西......” 孟然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有限的骂人词汇,并无市井中人那般,能够不重词儿地骂他一个上午。 骂了一阵子,孟然已是有些气喘,也就停了下来,嘶声问道:“耿叔,那这个王八蛋有没有被处置?” 耿护院叹了口气,“自然是没有。” “凭什么?”孟然厉声尖叫,惊得树林里的小鸟落荒而逃,叽喳不停。 耿护院声音一沉,冷声道:“还能凭什么?就凭他是名门之后,就凭他是功勋之家,就凭他是朝廷的人,这些原因够了吧?” “我不懂......” “你自然不懂,你若是懂了,你也就不是你了。”耿护院幽幽说道:“朝廷为了维护自己的体态尊严,自然不会承认此事。他们派了最懂稽查之事的鹰犬,却也只是得出了一个‘贼寇行凶’的结论,事后他们将一伙儿百多里外的山贼枭首,借此结案。 但明眼人都知道,真凶依旧逍遥法外,死的只是一群替罪羊而已。” 听到如此黑暗的事件经过,自幼学习儒家思想的孟然,觉得他的内心深处,有个什么神圣不容侵犯的东西破了一小道口子,再也不是白玉无瑕,而是一件有了瑕疵的东西。 林木稀疏,点点阳光洒在二人身上,虽有树荫遮蔽,但已经能够感觉到一股别样的燥热萦绕在大地上。 两人闷声不响地继续前行,过了好久,孟然都没有说一句话,耿护院有些担忧,不由回头问道:“少爷,你还好吗?” “恩...”孟然只是嗯了一声。 “少爷,我给你讲这些,只是想让你懂得人性的黑暗,并不是要你对这个世界失望。好人常有,坏人不绝,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无需太过难过。”耿护院宽慰道。 孟然微微点头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我还是有些难过,都是一样的性命,有人却杀人如麻不知悔改,有人却只能做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所以啊,此去无量山,你一定要学出个名堂,莫要让自己失望,也莫要让关心你的人失望。”耿护院道。 孟然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我会努力的,总要学成个样子,不能浪费你们的一番心血。” “错了。”耿护院否定道:“是不要浪费了你的心血,少年之人,自当勤奋努力,莫要浪费了自己的年华和岁月。” 孟然颔首,随即问道:“耿叔的道理真是不少,年轻的时候想来也是有过作为的。” 耿护院打了个哈哈,嘴里说道:“有个屁的作为,也不过是个愣头青罢了,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是如今年岁渐长,很多道理都在胸腹之间慢慢成熟,也就能这么胡吹一番。” 孟然哑然失笑,“耿叔太谦虚了,您的这番道理,可是胜过世间成千上万的虚度之人,何来的胡吹。” 耿护院摆了摆手,面上并无得色,一副唏嘘不已的样子,嘴上轻声说道:“不过是用兄弟们的命换来的,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若是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孟然伸长耳朵,使劲儿地听了一番,却没有听出个一二来,只得开口问道:“耿叔,你的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大点声儿说。” 耿护院并未继续,只是牵着他的坐骑默默地走着。 第十八章-皇城司鹰犬 树影寥寥,打眼望去,只见荒草萋萋一片,一条笔直的驿道斜斜地坐落其上,道路上有着赶路的稀疏人影。 道路尽头,有着一道不甚高大的土墙轮廓,耿护院与孟然对视一笑,翻身上马,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在这条被无数人踩踏的驿道上,马蹄声哒哒响起。 跑了一阵,城门上方的字迹已经可以清晰映入眼帘的时候,两人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轰隆隆地极为震耳,孟然就要回头观看的时候,被耿护院止住了,他低声喝道:“少爷,赶紧让路。” 孟然颇有些不情愿地调转马头,来到驿道边缘处的草地上,他回头一看,只见驿道上奔驰着五道人影,带起了漫天的黄土,风驰电掣地朝着城门狂奔而来,即便是看到路上奔走的行人,也并不减速,径直入了城门。 一直等到那五道人影跑远了,路上的行人才开始张嘴咒骂。 孟然则是轻磕马腹,来到耿护院的身前,低声问道:“耿叔,那一伙人什么来历,如此飞扬跋扈。” 耿护院冷笑一声,“岂止是飞扬跋扈,你说的有些少了,后面应该再加上草菅人命、目无法纪、残害忠良、毫无人性之类的词语。” 孟然看着眼前神情变幻不定的耿护院,不由有些担心,他轻声问道:“耿叔,他们是什么人?” “你看到他们的衣着了吗?”耿护院反问。 “他们疾驰而过,只看了一个大概。”孟然如实说道:“只看到那一行五人一片黑影,别的就看不清了。” 耿护院点点头道:“他们一身黑色衣袍,身下的坐骑也是黑色,又跑的很快,你看不清自然是正常的了。只怕这新市镇不得安宁了。” 过了数息的工夫,耿护院的脸色变了又变,缓缓说道:“怕是奔着清风观而去。” “什么?”孟然一脸茫然地问道。 耿护院回了回神,慢慢说道:“那一行骑士身上披着黑色大氅,头顶带着黑色帷帽,虽是看不清具体的样子,但想来就是‘名震天下’的皇城司了。” 孟然有些不大相信,“耿叔,这么快的速度,你就瞄了一眼,怎么敢如此肯定?” 耿护院面色有些凝重,缓缓道:“你只需仔细观察他们腰间的佩刀就行。” 孟然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光看他们的衣着了。” “无妨,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需要仔细观看,勿要放过任何一个边角,因为有可能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能保住你的性命。” 见耿护院神情严肃,孟然也就顺从地点了点头。 “唉,真是个多事之秋啊。”耿护院又慨叹了一句。 孟然轻声问道:“耿叔,那我们还去清风观吗?” “还是别去了,皇城司既然出现了,自然是有大事发生,我们淌不起这道浑水。” “恩,知道了。”孟然的声音里不无遗憾。 耿护院安抚道:“比起风景胜迹而言,还是性命重要的多了。” 孟然嗯了一声。 两人调转马头,缓缓地进了新市镇。 颇为繁华的街道上有着形形**的各样人群,孟然穿街而过,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发现面部狰狞一脸凶相的人不在少数,只觉得这地方好似并不安全,不过碍于是在大街上,也就没有直接向耿护院开口问及。 两人坐在马上沿着街巷缓缓前行,拐了两道街口以后,看到了一家客栈。 马蹄在青石板上哒哒地踩踏着,惊醒坐在客栈门口打瞌睡的店小二,他立刻起身,向着耿护院及孟然二人小跑过去,一脸谄笑道:“二位客官远道而来,可要吃点东西?蔽店的饭菜可是本镇一绝,酒也是十里飘香的好酒,两位可要来点?” 耿护院看了孟然一眼,随即回道:“好,就在你们这儿歇下了。” 店小二很是高兴,当下就抢过二人手中的缰绳,双手各执一道,牵着马匹往前走。 到了店门口,等耿护院及孟然下马以后,他先是将马栓在门口的柱子上,随后请了二人进去。等二人在一楼大堂坐下以后,他先是上了一壶清茶,随后便报了一长串的菜名,以及店里最好的酒名。 耿护院摆了摆手,“不用报了,只需上几道店里最拿手的菜品就好,再来二斤酱牛肉。至于酒嘛,来一壶花雕就好。” 小二微笑着点头,“得嘞,二位客官稍等。” 等店小二给厨房报完菜名以后,就忙着去伺候店门口的两头牲口了。 孟然环视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注意他俩以后,轻声问道:“耿叔,你刚才在街上有没有看到那些人?” “你说的是那些一脸凶相的行人?” “恩。”孟然点了点头,“我觉得这新市镇未必安全,咱们还是早些出发吧。” 耿护院笑了笑,“也许是少爷看错了而已,每个人的面容都是天生的,或许有人就是天生长得有些凶而已。” 孟然翻了个白眼,低声道:“耿叔,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看错,那些人一看就是手上沾过人命的。” 耿护院心底咯噔了一下,脸上却笑容不变,道:“那也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需要好好吃饭,然后住店休息就好了。” “可是,万一......” 孟然正要说下去的时候,被耿护院以眼神止住了,只见他微微皱眉,眼睛却撇向别处。孟然也就明白过来,并不多言,只是拿起眼前的杯子喝了口热茶。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酒菜上齐,两人尚未动筷的时候,耿护院主动给孟然倒了杯酒,倒酒的时候,他对着孟然使了个诡异的眼神。 孟然有些不解耿护院的意图,又不便问询,只得面无表情地继续坐着。 耿护院端起酒杯,轻轻一笑道:“少爷,我们喝一点儿吧,洗洗风尘。” 刹那间,孟然明白了耿护院的意图,推辞道:“耿叔,我不行,一喝就醉,还是算了吧。” 耿护院再次邀请道:“少爷,反正我们要住一晚上呢,喝点儿吧。” “那好吧,就一点点。” 孟然端起酒杯,与耿护院碰了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吃了不过几口,两人又碰了一次杯。 三杯以后,饭菜尚未动上几口,孟然就叫着头晕,想要回房休息。 店小二上前帮忙,与耿护院一起将孟然扶到了楼上。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嘴里轻声嘟囔着,“不会喝酒就不要喝酒,吐得满地都是,真的是......” 这时有个瘦瘦高高的客人招了招手,示意店小二过去。小二到了跟前,那人递了几枚铜钱过去,低声问道:“那两人都喝多了?” 店小二微微点头,“那位少爷一沾床就睡了过去,至于年纪大的,酒量也不怎么行,吐了一屋子不说,还要继续吃喝。” 那人微微颔首,店小二也就去了孟然他们的桌子,将饭菜收拾一番,送上了楼。 等店小二关门离开以后,原本躺着酣睡的孟然、醉眼朦胧坐在椅子上的耿护院全都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轻轻走动。 “耿叔,到底怎么回事儿?” 耿护院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门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听了一会儿后,这才返回桌前,慢慢说道:“刚才大堂有个人一直盯着咱们,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孟然神情一凝,略微吃惊道:“我刚才进门的时候扫视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异样,是不是您看错了?” “不会的。那人虽是竭力装作普通江湖客的模样,但他的佩刀暴露了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 “皇城司的鹰犬。” “什么?” 孟然险些叫了出来,被耿护院一把捂住了嘴。 过了几息,耿护院伸手食指搭在嘴上,对着孟然嘘了一下,孟然点头,他也就轻轻地松开手。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孟然一直眨巴着眼睛,一副想要问问题的样子。 耿护院的嘴角扯了一下,轻声说道:“少爷想问什么?” “皇城司的人怎么会盯着我们?” “我也不知道。”耿护院摇了摇头,“或许是在盯着我们,或许只是盯着外地来的过客。” 孟然微微颔首,他想了一下,问道:“耿叔,那个盯着咱们的人,他的刀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还记得城门口遇到的那五人吗?” 孟然点了点头,“记得。” “那五个骑士一袭黑衣,并不容易分辨,但他们腰间挂着的佩刀比寻常的单刀短了一寸、也窄了几分,黑漆鎏金边的刀鞘上刻满了花纹,刀柄则比寻常武器的握手长了半寸,故而我能一眼认了出来,也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至于一楼大堂的那个家伙,他虽然用破布将刀身紧紧包裹,却暴露了一点更重要的特性。他放在桌上的佩刀与寻常刀具颇有不同,他的佩刀刀身弧度较浅,更加趋向直刀,这也是流风刀的另一特点。” “流风刀?” “对。”耿护院点了点头,“流风刀是皇城司的专用佩刀,旁人无权使用,一旦被人发现,就是造反的罪名。” 孟然哦了一声,又开口问道:“那流风刀还有别的特点吗?” “有的。流风刀除了刀身弧度较浅外,还有轻巧的特点,刀锋极其锐利,刀刃却很轻薄。既能单手使刀,亦可双手挥舞,不仅利于步战,也能适用于马战。” 孟浩眼中直冒星星,恨不得现在就能拥有一把流风刀。 第十九章-算计对算计 看到孟然如此反应,耿护院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低声道:“少爷,你是想要一把流风刀吗?那估计是难了。” “为什么?”孟然问道。 “除非您甘愿成为鹰犬走狗,做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私勾当,不然的话,您这辈子都没机会正大光明地佩戴流风刀了。” 孟然眨巴了几下眼睛,一脸泄气道:“算了吧,还是不要了,我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 耿护院微微一笑,“没人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的。” 两人又悄悄说了几句,复又回到了自己先前所在的位置,孟然躺下假寐,耿护院则是倒在地上眯缝着眼睛,两人静静地等着,等待客人光临。 时间在一呼一息中过去,起初孟然还觉得躺着很舒服,可过了一会儿,他就开始难受起来,肚子咕咕地叫着,还不能自由翻身,真的是很像一名被监禁的囚犯,毫无自由可言。 地上的耿护院更不用多说了,那倒下的姿势不会比孟然舒服,再加上地板有些冰凉,更是度日如年。 所幸的是,二人的坚持有了良好的结果,其实若说是好的结果,不如说是更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房门被人轻轻地扣了两下,旋即又没了声息,过了一会儿,又被敲了一下。 这一次,屋外的人没有久等,敲过以后,就推门而入了。 ‘吱呀’一声,有道影子走到了屋子里,他先是看了看一趟一卧的两人,轻声‘嘿’了一下,随即开始翻动两人的包裹。 孟然感受着一旁的动静,想要起身迎敌,却有诸多顾忌。耿护院并未招呼他,也并无动作,是以他不敢动;另一点,他学习儒家经典要义,心底虽是看不上这些皇城司的鹰犬,却也不想冒冒然就与他们发生冲突,毕竟他们是朝廷的爪牙,一旦起了冲突,就是违法乱纪的事情。 是以他一直敛气屏息,动也不敢动,紧张之下,身上竟然冒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耿护院倒在那里,用眼帘之间的微光观察着那个人,只见来人瘦瘦高高的,看他面容,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双手空空。 那人搜过两人的包裹以后,轻轻地抹平那些痕迹,随后走到两人跟前,扫视了一番,发现没有自己想要的结果,也就悻悻地走了。 他出门以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到了这时候,屋里的两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刚从水里出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殊不知,此时房门外面,那个年轻人正在侧耳倾听,正好听到了两道明显加重的呼吸,脸上不由泛起一股得意,随后轻轻地离开了。 屋内自以为已经安全的两人走到桌前,开始狼吐虎咽地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耿护院与孟然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想来是撞的极其结实。 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来人走到桌子旁边,轻声冷笑道:“嘿,真以为我的仙人醉是吃素的啊。”说罢,他就要上前将两人拿下。 当他的左手尚未触碰到孟然肩膀的时候,被一只忽然横空出现的手掌狠狠地捏住,他一愣之下,就要用另一只手去拔刀。 在他堪堪摸到刀柄的时候,右手也被人抓住了,这样一来,他就只能用脚了。 ‘咔嚓’一声,有凳子碎裂,桌子也倾翻在地,桌上的杯盘碗碟哗啦啦地全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至此,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已经被耿护院和孟然制服了。 那年轻人竟是一脸不惧,嘴里冷笑道:“好你们两人,竟然是早有准备,看来真的是有事在身啊。” 耿护院一脸讥讽道:“哪里来的毛贼,竟然将主意打到我们二人身上了,忒是不知死活了。事到如今,竟敢威胁我们,看来是要把你送到官府了。” 那年轻人微眯着眼睛,一脸寒芒道:“我就是官府,还不快放了我?” 耿护院与孟然对视一眼,也就撒开手脚,轻轻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开口问道:“敢问官爷是哪个衙门的?” 年轻人先是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慢悠悠地掏出了一块令牌,横在二人的前面,冷笑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你家官爷是皇城司的。你们胆敢冒犯于我,是要吃刀子吗?” 耿护院拉着孟然一起躬身行礼,嘴里不住地讨好道:“真不知道是官爷您,若是知道的话,我二人怎敢如此呢?我们只以为是不长眼的小贼,也就警惕提防了一二。” 随后,耿护院悄悄地将一张银票递到了年轻人的手上,谄媚道:“请官爷喝茶消消火,我二人给您赔罪了。” 那年轻人耷拉着眼脸,冷笑一声,“哟,挺会做人嘛。” 随后一脸讥笑地走到一个完整的凳子旁,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一副审问的模样,“你二人哪里来的?” “临安城。”耿护院急忙回答。 “去哪儿?” “目前还没有定,只是北上。” 年轻人哦了一声,“具体要做什么?” “陪我家少爷游历。” 那人一脸不屑,讥笑道:“效仿关中豪族年轻后辈的例行游历?” 耿护院微微点头。 一旁站立的孟然虽然做不到谄笑的模样,但也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并未因他人的讥讽嘲笑而愤怒。 那年轻人继续问道:“这么说来,你们家非富即贵了?”这句话倒是问向孟然的。 孟然并无得色,一脸谦逊道:“那倒并非如此,只是家父早亡,我想趁着现在还有空闲的时候去外面看一看,过两年好在家里侍奉母亲。” 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说的孟然泪眼婆娑,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几要落泪。 那年轻人似是因此想到了自己的家人,面色有些和缓,轻声道:“那倒是有些凄惨。你们把路引给我看一下吧。” 耿护院连忙从怀中掏出两份路引,恭敬地递给了那人。 年轻人略微翻了翻,随后又问道:“你们是从德清县过来的?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耿护院微微摇头,“不曾遇到,一路倒是安稳得很。只在新市镇的城门口遇到了一行五人,俱是黑衣黑马。” 那人微微一笑,随即将路引扔到了耿护院的怀里,就要起身离去。 到了门口,又扭头吩咐了一句,“近日恐怕有些不安生,你们俩小心点。” 说罢,出了房门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耿护院与孟然对视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少爷,你先坐着吧,我去招呼店小二上来收拾一番。” 孟然微微颔首。 耿护院出了房门,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只见此时的大堂里并无客人的身影,只有那个先前遇到的店小二,他此时正一脸郁闷地站在那里。 “小二?把我房间的东西收拾一下。” 店小二扭身看着说话的耿护院,微微点头,脸上却没有之前的微笑了,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耿护院对着四周空旷的桌椅,试探着问道:“小二,人呢?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 店小二就要开口大骂,却忽然闭口不言,一副恐慌的样子,想来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惊惧的事物。 过了几息,店小二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随后拿起抹布等物,慢慢地上了二楼。 到了房间里,店小二看着满地的狼藉,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动手打扫起来。只见那汤汤水水撒了一地,有碎木块分布在另一边,木块底下有着不少的饭菜,不知是人为撒下去的,还是后来的打斗所致。 孟然看着一脸沉静如水的店小二,心底多了几分愧疚,轻声说道:“不好意思啊,这些损坏的东西我们来赔偿。” 不曾想那店小二摇了摇头,嘶声说道:“不必了。” 之后不待孟然有何反映,又说了一句,“客官,我带你去别的房间,这里怕是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 孟然不是所错的时候,耿护院恰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急忙求助地看着耿护院。 耿护院微微点头,孟然也就顺从地拿着他们的行李,跟在店小二的身后去了新的房间。 安置好以后,孟然将行李等物重新归置一番,又叫了些饭菜大吃一通,随后两人便开始休息。 等二人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孟然的肚子传来了一阵咕咕的叫声,他一脸无奈地看着耿护院,“耿叔,你饿不饿?” 耿护院笑了笑,“自然是饿了。只是咱们要出去吃东西了。” “为什么?” “据说是厨子家里出了一些事情,下午的时候就急急忙忙地回家了。” “那好吧。” 孟然就要出门,被耿护院叫住了,“少爷,就这样出门?” “不然呢?难道还要洗漱打扮一番?”孟然调笑了一句。 “那倒不是。刚才那位不是说了嘛,如今外面不太平,还是带上刀吧。” “也好。” 孟然回身拿了佩刀,斜挎在腰间,与耿护院一起出了门。 路过客栈大堂的时候,孟然看着空荡的空间,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对着旁边的耿护院问道:“耿叔,我记得咱们来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的吧,怎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耿护院耸了耸肩,一脸不在意道:“想来是没有饭吃,大家都出门了吧。” 孟然微微叹了口气。 第二十章-陈国的余孽 两人走在街上,还是那副繁华的景象,只是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很多,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影早已不见了踪迹,只剩下那些看起来平凡朴实的百姓。 耿护院与孟然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眼中的担忧,不由微微地叹了口气。 两人虽是有些担心外面不甚安全,却难抵腹中饥饿,只得继续在街上走着。 孟然边走边吐槽道:“这什么客栈,竟然要客人出来吃饭,真的是难以理解。” 耿护院笑了笑道:“少爷,这只是个小镇,客栈里只有一个厨子,自然不能和临安相比,你且忍耐一下吧。” “哎...”孟然微微摇头道:“赶紧吃完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吧。” “好。” 两人继续走着,过了一条街以后,看到了一处茶楼,走近一看,只见茶楼门口的匾额上写着‘听雨阁’三个大字。 孟然对着那匾额上面的字瞅了一会儿,对着身旁的耿护院说道:“耿叔,这听雨阁三个字写的极好,想来此间老板也是极有格调的,我们不妨进去吃喝一二。” 耿护院道:“自无不可。不过啊,以后别跟我说书法的事情,虽然那些字认得我,可我不认得它们。” 孟然用了一个怪异的眼神看着身旁的人影,他记得耿护院是认得字的,怎么如今又装作一副不识字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苦衷? 耿护院并未看到孟然的神情,只是大踏步地走进了茶楼。 等孟然进了茶楼大堂,耿护院已经坐在一个角落里,正对着跑堂的说话,想来是在要些吃食。 孟然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耿护院旁边的凳子上,张口问道:“耿叔,怎么不上二楼呢?看看风景也好啊。” 耿护院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大堂一眼,轻声说道:“一楼就挺好的,安静吃点东西吧。” 孟然不明所以,只好盯着其他桌子的客人看。 正自看着的时候,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进入了他的眼帘,他就要起身,却被耿护院一把按住。 “少爷,你要干嘛?” “那边那个人我好像认识。” “既然不认识,就不要过去了。” 孟然还要分辩,被耿护院狠狠地踩了一脚,他想要开口抱怨,被耿护院平静如水的眼神吓到了,只好忍着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很快,店小二就上了一壶茶及几盘点心。 耿护院随手倒了两杯茶后,对着孟然说道:“少爷赶紧吃吧,您不是还要去买别的东西吗?” 孟然正要下意识问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又被耿护院踩了一脚,只得连忙答应道:“是啊是啊,快点吃吧,吃完好去逛街。” 孟然一手拿着酥饼,一手端着茶杯,一副大肆吃喝的模样。 耿护院也拿起桌上的点心,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吃的差不多了,也就喊了店小二会帐。 正要走出茶楼大堂的时候,被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影拦住了。 耿护院先是抱了抱拳,嘴上问道:“敢问这位朋友,有何要事?” 那人微微一笑,“两位请了,我家主子有话问你们。” 耿护院并无异样的神情,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们是?” 那人并未急着表露身份,只是说道:“到了二楼就知道了。” “好吧。劳烦带路。” 那人先是伸手作出邀请状,随后沿着楼梯上了二楼,耿护院及孟然自然是紧紧跟在后面。 两人上了二楼,就看到了十数个高低不一的男子,为首的一人是个中年男人,此刻正坐在那里,身上穿着黑色的锦袍,胸襟上绣着一只白狼。 他的眼神盯着虚无的空气,并不在意来了客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耿护院和孟然,“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肚子饿了,就来这里吃点东西。” “哦?是吗?” 耿护院面对这个不冷不热的问题,正在内心里暗自揣摩对方的意图。 倒是一旁的孟然对着那些人看个不停,用好奇的语气问道:“你们就是皇城司的人吗?” 那个中年人将眼神对准孟然,回答道:“正是。” “那你们来这个小镇做什么?”孟然一脸认真地问道:“什么事情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那中年人并没有因为孟然的问题产生别的情绪,而是耐心地说道:“你知道陈国?” 孟然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据说陈后主乃是荒唐无道的君主,故而被太祖皇帝的大军横扫,才有了大梁今日的繁华气象。” 中年人的神色有些和蔼,“不错,想来你也是读过书的。” “嗯,读了好几年了。” 那人继续说道:“陈国虽然被我朝灭了一百多年,但那些陈国余孽总是兴风作浪,一直是我大梁王朝的肉中刺,令人寝食难安。一日不将这些肉刺拔出,就多了一日的不安。近日,此地出现了陈国余孽。” “怪不得...”孟然微微颔首,若有所思道。 那位中年人微微一笑,“现在你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要问你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吧?” 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既有前朝余孽出现,自然是要对我们这些过路的外地人问个清楚的。” 中年人赞赏地颔首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孟然笑了笑,说道:“其实很简单,我们在悦来客栈住着,只因这个时辰,那里的厨子歇了,我们就到这里吃点东西。”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摆了摆手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走吧。” “就这么简单?”孟然有些惊讶,只因这人的做法很不符合他对皇城司的了解。 “不然呢?”那人忍不住笑了笑,“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看戏?” “那倒不是。只是听说皇城司的流风刀极其厉害,想要见识一下。” 那人又好气又好笑,轻声呵斥道:“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少年人,还不快些离开,莫要自找麻烦。” 孟然哦了一声,行了个礼。 等耿护院与孟然下了二楼,那位中年人的面色微微发冷,沉吟了一会儿后,对着身边的人问道:“谁负责悦来客栈?” “是小秦。” 中年人伸手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吩咐道:“去问问他,这两人说的是否属实。” “是。”一道枯瘦的身影应声而去。只见他并未下楼,而是从那洞开的窗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中年人站起身来,走到临街的窗口,看着孟然渐行渐远的身影,神情缓缓凛冽,随后朝着身后挥了一下手。 尖锐的哨声响彻整座茶楼,不出数息的工夫,就传来了一阵打斗的声音。 桌子板凳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有刀砍入人体的噗嗤响声,还有人受伤以后的闷哼声,除此以外,竟然并无多余的声音。 ‘哗啦’一声,有板棂窗被人撞毁,打斗也就转移到了街上,只见好几个一袭黑衣手持长刀的男子围攻着一道高挑的白色身影。 几人打作一团,不时传来‘当啷’的武器碰撞声。 二楼观战的中年人轻轻哼了一声,身后就有几道身影自楼上跳跃下去,加入了战团。 如此一来,那道高挑的白色身影很快就落入下风了,守势难堪,很是捉襟见肘。 就在这时,原本躲在一旁畏手畏脚的几个小贩霍然起身,一个健步冲刺就进入了战团,手起刀落间就砍倒了几个黑衣男子。 楼上观看的中年人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收网。” 身旁的人微微点头,拿出竹哨以后,吹了个‘三长一短’的信号。 一瞬间,周围的屋脊上站满了人,他们的手里握着短弩,对着那些小贩以及那道白色身影射了过去。 血花朵朵,如同春日衰颓飘落的桃花,迷人、凄婉。 一轮弩射,小贩只余一人,那道白色的身影也是血迹斑斑,不知是他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这两人一声暴喝,复又冲回了听雨阁大堂。 那些黑衣人影紧紧跟随,刀声又起。 中年人见无好戏可看,也就施施然地回了座位,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静静地等着结果。 这时一楼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中年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低声吩咐道:“去个人看看,别让人跑了,否则......” 多余的话并不用说出来,只需听他那没有感情的语气,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咚咚咚’地顺着楼梯跑了上来。一到二楼,就狠狠地跪在地上,嘴里禀报着:“大人,跑了一个人,他们正在追捕。” 中年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寒声道:“去追。若是追不上,都不用回来了。” “是。” 那人重重地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 只听‘咔嚓’一声,中年人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嘴里骂道:“真是一群废物,这点小事还能搞砸了。” 旁边就有人轻声问道:“大人,要不要再派几个兄弟过去?” “恩。”中年人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留下四人,其他的全部过去,一定要把人抓回来。记住,要活的。” “是。” 声音一落,角落里的几道身影就离开了二楼,只在空气中留下了几道残影。 第二十一章-秋雨中斗法 人影远去,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中年人在满是茶渍的楼板上踱来踱去,他有些淡淡的不安。 就这一会儿,外面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竟然下起了丝丝缕缕的小雨,暮色也随之而来,天地间一片昏暗,就连不远处的屋檐已是一片模糊。 与此同时,茶楼所在的这条街道上出现了一顶油纸伞,伞面上画着江南烟雨,在雨水的浸润下,更添了几分灵性,仿若真实的景色一般。 手执油纸伞的人身穿青色长袍,他慢慢地走到茶楼前面,微抬伞面,露出一张俊朗清逸的脸,定定地看着二楼,透过窗户,只看到屋顶以及空旷的空间。 过了几息,窗口出现了那个胸口绣着白狼的中年人的身影,他一脸冷漠地看着美丽凄迷的伞面。 雨声滴答,一团若有似无的杀气充盈在街道上方的空气中。 青衣男子缓缓地收了油纸伞,任由秋雨打湿他的青丝,对着二楼的人影和声问道:“可是骆先生?” 中年人微微挑眉,原本和蔼平静的脸颊瞬间布满了棱角,他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暴戾的气息。 “阁下是?”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无名小卒,就不玷污骆先生的清耳了。” “也好,这样我也不用过多惦念了。”中年人的话云淡风轻,似乎是在随意喟叹而已。他微微抬眼,看向远处朦胧的屋檐,嘴里说道:“那就开始吧。” 这句话甫一出口,楼上就有四道身影出现在街道上,将那青衣男子包围了起来。 一声冰冷的厉喝,四人已经出手攻向手拿油纸伞的男子。 只见四道刀光如惊天霹雳般划破虚空,齐齐砍向男子,刀光尚未洒落,四道人影就被一团水迹击中胸口,四散飞离,轰然倒地后再无气息。 骆先生轻轻鼓掌,嘴里称赞道:“好修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青衣男子微嘲道:“是他们太弱了而已。” 骆先生微微一怔,旋即笑了笑,“有道理。” 就在此时,青衣男子感觉到有一股极其凌厉的气息赶往这里,他的眉头微蹙,不再开口说话。 骆先生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收敛笑意,浑身上下被一股淡淡的玄青色光泽包围,仿若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暖玉。 空气中有炸裂声响起,茶楼的屋檐支离破碎,骆先生也置身于细碎的秋雨之中。 “阁下到底是谁?”骆先生收起之前的轻视,肃声问道。 “一人一个问题如何?”青衣男子的语气看似商量,却不容商榷。 骆先生微微沉吟,“好。” “陈定国。” “好名字。”骆先生夸赞道。 “我朝已亡一百多年,皇室后裔早已流落各地,为何近些时日频频抓捕他们?你们皇城司到底想要做什么?”叫陈定国的青衣男子轻轻淡淡地问道。 骆先生微微一叹,“不过是寻找你们隐藏的宝库而已。传说陈氏一族虽然立国的时间并不长,但珍藏了许多修行典籍以及神兵利器。” 陈定国微微一怔,他根本没有想到皇城司的人竟然是要找寻传说中的东西。 “不过是传言罢了,若是真有这些东西的话,江南诸州或许还是姓陈。” 骆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定国的反应,“真的没有吗?” “不清楚。” 得到了答案以后,骆先生身上的玄青色光泽开始渐渐浓郁,照亮了身周几尺的空间,如同夏夜的繁星。 残破的茶楼以及屋内的一切,都被锋利的气息绞碎,随着雨水飘落。 陈定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前丝丝缕缕的雨水凝结成无数道透明的雨剑,向着茶楼刺去。 一时间如有惊雷在街道上炸起,茶楼附近的房屋如纸糊一般向四周分裂飞散,碎木屑以及石块如流星般射向远处。 一道闷哼声在街道上响起,陈定国退了半步,嘴角有鲜血溢出。 二楼的骆先生退了数步,衣袖尽碎的他凭空而立,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泛着碧绿光芒的长剑,剑身三尺有余,斜斜地指着街道,他身上的光泽又亮了几分。 站在地上的陈定国轻轻地扭了一下伞柄,抽出了一把朴实无华的短剑,剑身只有两尺一寸。他将剑尖对着骆先生,轻轻一送,就有无数剑影穿过层层叠叠的雨幕,笼罩在骆先生的身上。 一道闪电般的光芒在虚空中炸裂,使得从天而降的雨丝脱离原本的轨迹,无声无息地消失,化成一团巨大的雨雾,缭绕在茶楼上方。 那名叫陈定国的青衣男子复又撑起油纸伞,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远处的雨幕里传来了阵阵的咳嗽声,咳声中夹杂着一些异物,很是痛苦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有一道人影破雨而至,站在刚才陈定国站立的地方,他感受着空气中的残余战意,推敲着刚才两人的战斗情景。 随后,他看了一眼浑身布满无数细碎伤口的骆先生,眼角之间升起一丝淡淡的忧愁,随即叹了口气,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 话说另一头,耿护院与孟然一起走出茶楼,尚未走出太远,就感觉天色有些变化,耿护院随口说道:“真是邪门,这天气不会是要下雨吧。” 孟然抬头看了看天上已经开始汇聚的云层,摇了摇头,“看来这雨是下定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如此怪异。” “别说了,赶紧回去吧,今天的麻烦事已经不少了。” 一长一幼两道身影消失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之中。 等天空中落下细细密密的小雨时,两人刚刚走到客栈的大门。孟然站在客栈门口的匾额下,看着泛着雨丝的空气,微微叹了口气,“这什么鬼天气,七月的雨竟然下的和春季一般绵软无力,真是奇怪。” 耿护院侧耳听了听客栈内的动静,对着孟然说道:“走吧,我们回房休息吧。” 等两人穿过大堂,就要走上楼梯的时候,耿护院忽然喊了一嗓子,“小二,给我来两壶好酒。” 店小二的嘴角微微翘起,却又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高声应道:“好嘞,一会儿我就送上去。” 耿护院摆了摆手,“不用了,现在拿给我就行,我正好带上去。” 店小二从柜台后面的酒架上拿了空壶,疾步走到一旁的酒缸跟前,装满了两壶酒,双手递给了耿护院。 拿了酒后,两人开始上楼。 孟然侧着身子轻声说道:“那小二好似很想笑的样子。” 耿护院回头瞥了大堂一眼,“这倒不奇怪,两个喝了几杯酒就吐了的浅量之人竟然要了两壶酒,是个人都会觉得好笑。” 孟然微微耸肩,一副我也没有办法的样子。 ‘咚咚’的踢踏声消失,店小二看着楼梯尽头的二楼入口,撇了撇嘴,“没个好酒量还这般好酒,真的咄咄怪事啊。” 他摇了摇头,复又忙碌自己手上的活计了。 孟然与耿护院回房以后,孟然看着手里惦着两壶酒,嘴角露出微笑的耿护院,一脸好奇地问道:“耿叔,你要和我睡一个房间吗?” “不然呢?” “额,我不大习惯......”孟然有些扭捏道。 耿护院微微一笑,调侃道:“若我是个大姑娘呢?是不是就会习惯了。” 孟然翻了个白眼,“要是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姑娘,我怕是要逃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落,耿护院拿掉壶盖,径自往自己的嘴里灌着美酒,咕咚咕咚几大口后,他赞了一声,“真是好酒啊。” 旋即他就看向孟然,问道:“少爷,你要来点吗?” 孟然看着耿护院,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他记得个耿护院并不是一个贪杯好酒之人,怎地今天如此反应,难道是外面有什么人在? 想了几息,孟然伸手接过了酒壶,嘴里说道:“难得良辰佳日,我陪耿叔共饮三百杯。” 两人拿着酒壶对碰了一下,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向四周扩散,在安静的房间周围萦绕。 孟然学着耿护院的样子,仰头对着壶嘴喝了起来。酒流哗哗,孟然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一副买醉的模样。 但你若是仔细观看,就会察觉出一丝不一样的细节,孟然虽是大口吞咽,但只有少数的酒进了他的肚子,大部分的酒都顺着他的下巴流了出来,洒落在衣服的前襟上。 一壶酒过半,孟然眼神清亮,但浑身布满了酒气,不仔细查看的话,或许会以为他是一个醉了的年轻酒鬼。 对面的耿护院眼露笑意,一脸夸赞地看着孟然,随后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真的是好酒,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再来。” 酒壶对碰,又是哗啦水流的声音,想来二人又开始了灌酒。为什么是灌酒?寻常人喝酒哪有这样的喝法,都是一杯一杯地慢慢喝着,怎么会这般如鲸吞牛饮。 又喝了一会儿,孟然学着耿护院的腔调,嘴里仿佛塞了什么东西一般,语调模糊道:“这酒真的好,比...比家里的酒好多了,是真的好喝。” ‘噗通’一声,孟然结实地坐到了凳子上,手里摇晃着已经见底的酒壶。 随后又是‘当啷’一声,酒壶摔在地板上,传来了清脆的破碎声。 耿护院对着孟然眨巴了几下眼睛,孟然心下了然,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向床边,一头栽在上面,不一会儿的工夫,床上就传来了悠长的呼吸声。 第二十二章-疑是故人来 耿护院满眼笑意地看着床上的人影,旋即换了个醉酒迷离的眼神,步履蹒跚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颇为沉重地坐了下来。 没了两个酒鬼的吵闹,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着两道长短不一的呼吸声。 ‘吱呀’一声,细微的开窗声在颇为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道白色的身影顺着微微张开的窗户溜进了房间。 他先是轻轻合上窗户,随后又对着耿护院与孟然查探了一番,确认两人睡着以后,便静静地潜伏在窗户里侧的一角,调整着呼吸,耐心地等待外面追捕的人群过去。 黑暗的房间里,两重一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客栈周围渐渐响起了砰砰砰的脚步声,并伴随着阵阵的吆喝。 “皇城司办事!” “若有发现可疑踪迹,速速禀报!” “窝藏者,与贼寇同罪!” 屋子里的主仆两人并不知道在他们走后茶楼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此刻听到皇城司的缉捕喊话,心里皆是惴惴不安,却又不敢贸然动作,害怕惊到屋里的贼人。 皇城司的人渐渐包围了客栈,正在大堂搜查,听那声音,想来很快就要出现在二楼的走廊里。 木质的楼梯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人影渐近。 那道白色身影屏住了呼吸,悄悄地挪向房门的位置,欲要放手一搏,与来人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快躲到床上去。” 白色身影愣了一下,在黑暗中射出一道精光,捕捉着声音的来源。 “快点,你不要命了?” 急促的低喝下,那道身影悄然飘上了床,他就要卧倒的时候,又听到一道细微的声音,“你进被窝,蜷缩在我身后。” 白色身影照着做了,紧紧地蜷成一团,只是他的身体离着孟然很远。 孟然伸手,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随后将厚厚的被子盖在二人身上。 刚完成这一切的时候,房门就被人踢开了,走进了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手里拿着噼啪作响的火把。 耿护院似是被这道声音吓醒了,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口齿不清地问道:“什么人?” 那两人闻着屋里浓郁的酒味儿,对视一眼后,高个子的人影冷冷道:“皇城司办事!” 说罢,两人开始在屋子里搜查,快要走到床前的时候,耿护院开口说道:“皇城司?我下午不是还在茶楼见过你们吗?怎么又来查我们了。” 那两人果真停住步伐,拿着火把照了照耿护院的脸,嘴里说道:“倒是巧啊,这里也能碰到你们。你们两个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 耿护院摇晃着脑袋,“没有...我俩回来以后就开始喝酒,一直喝到了刚才。” 话音未落,耿护院就吐了一大摊黄白相间的杂物,那俩人快速捂住鼻子,退后了几步。 “好了,你继续坐着吧,我们搜一下床铺就走。”那个高个子的人如此说道。 耿护院自是不肯依了他们,上前拉扯道:“那怎么能呢,我自然是要配合你们两位的。” 那两人有些烦了,却又无法与一个酒鬼发脾气,只得说道:“好,配合。我们查探下。” 就在这时,从被窝里探出了一个人头,凌乱的头发掩盖着大半的脸颊,只听他大声喝骂道:“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了?信不信家法处置?让福伯狠狠地打你们,打得皮开肉绽,肉绽……” 凶狠的语调搭配着含混不清的话语,回荡在昏暗的房间里。 那俩人探了探火把,看清孟然的面孔后,高个子的低声嘟囔道:“这位大少爷醉的不轻啊,可有点不好办啊……” 那个个子矮一些的人影在高个子的耳畔轻轻说了句:“听二哥说,下午在茶楼的时候,大人很是欣赏这位少爷。” 高个子的也就收回目光,乜了耿护院一眼,随后说了句:“好了,查询完毕,你们早点歇着吧。” 两人走出屋子,还将房门带上了。 等皇城司的人稽查完客栈的时候,茶楼的方向响起了一道惊天动地的惊雷声,那些人影急忙集合,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等外面的世界恢复安静,孟然的脖颈被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顶住了,随后听到有人冷声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我们只想救你。”孟然偏了偏头,努力远离刀锋。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孟然耸了耸肩。 白色身影并未收回刀,只是在沉思着,似乎是在判断是否该相信孟然的话语。 耿护院已经慢慢地摸到了床前,站在那里说道:“这位朋友,既然皇城司的人已经走了,你也快些离开吧。” “我为什么要离开?如此凄风苦雨,我自然是要在此歇息一宿的。”白色身影很是理所当然。 “那你睡哪儿?”孟然问道。 “自然是床了。” “……” “……” 耿护院与孟然皆是无语。 氛围僵持了一会儿,耿护院开口打破僵局,说道:“这样吧,我把灯点着,随后再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吧。” “也好。” 一阵窸窣后,有豆大的火焰在漆黑的房间里亮了起来,将整间屋子照的昏昏黄黄。 光明之下,孟然身后的人影也就收回了刀。 孟然起身,先是捋了捋头发,随后看向刚才威胁自己的白色身影,他的眼睛瞬间一亮,嘴里咦了一声。 白色身影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孟然咧嘴笑了笑,“您是陆沉前辈吗?” “什么陆沉陆轻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孟然有些失落,旋即走到一旁,坐在耿护院的身旁。 白色身影倒是毫不客气,颐指气使地对耿护院说道:“大叔,麻烦帮我去一楼拿几壶酒。” 耿护院看了一眼孟然,又看了看白色身影,眼底有着一丝古怪,却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去拿酒了。 等房间就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白色身影对着孟然说道:“这位大少爷,你可是很得皇城司鹰犬的欣赏啊。” 孟然的嘴角扯了扯,“还好吧。” 白色身影唰的一下,就把刀又架到了孟然的脖子上,一脸冷笑地看着他,嘴里说道:“那你也是皇城司的走狗了?” 孟然翻了个白眼,呛声道:“那你就是皇城司口中的陈国余孽了?” 白色身影将手中的刀往前送了送,刀刃直接抵在孟然的脖子上,他的肌肤受了惊吓,显露出细细的鸡皮疙瘩。 “我知道是你。”孟然好似真的不要命般继续刺激白色身影,“我进茶楼的那会儿就认出你了,你真的是陈国的人?” 白色身影冷冷一笑,“关你什么事?” “你看,我这不是刚救了你吗?” “用得着你救我?” 孟然的嘴唇起伏着,明显有话要说,却不曾说出来。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耿护院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壶酒。他并未在意孟然脖子上架着的刀,只是看着那一袭白衣。 “这位朋友,刚才茶楼那里出了事情,想来皇城司的人全部去了那里,你还是趁着夜色正浓,离开新市镇吧。” 白色身影眉头一挑,“怎么,你们和皇城司的鹰犬有勾结?怎么会如此清楚他们的布局?” 耿护院摇了摇头,“朋友误会了,我们只是被皇城司的人盯上了而已,故而才会认识他们。” “呵呵,说得轻巧。那你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茶楼?” 这下,问题又回到了皇城司向他二人问话的时候了。 孟然摊了摊手,说道:“这话,那个胸口绣着白狼的人也问过我。但人家很是和蔼,哪像你,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 “胸口绣着白狼?”白色身影的肩头晃了一晃,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那可是皇城司玄狼卫的千户之一,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耿护院微微颔首,“我家少爷说的没错,那胸口绣着白狼的是个中年人,一脸和蔼,毫无架子可言,对我二人亲自问话。” 耿护院虽是说着那人的好话,但语气冰冷生硬,仿佛要把那几个字眼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白色身影收起了刀,嗤笑道:“和蔼?毫无架子?呵呵,两位真的是有幸啊,能遇到如此善良的皇城司鹰犬。” ‘善良’两个字被他咬的极重,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那英俊的脸庞有些扭曲,却煞是好看,秀气的眉毛带几分说不出来妖意,看得孟然目不转睛。 白色身影瞪了孟然一眼,“怎么?你喜欢男人?” 孟然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嗫喏道:“那倒不是,只是你长得太好看了。” 那人轻哼了一声,“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我就离你们远一点,省得你们觉得我烦。” 耿护院一副了然的样子,老神在在地看着斗嘴的两人。 白色身影走到窗前,只见他体态纤细,步履轻盈,全部似男子那般龙骧虎步,端的是奇怪。 他正要跳窗而走的时候,耿护院轻声叫住了他,“朋友,这里有多余的金创药及干净衣物,你要不要带上?” “要!为什么不要。”那人转身回到桌前,等着耿护院为他拿东西。 耿护院解开包裹,拿了一小包药粉及孟然的两套衣服递给了他。 孟然咦了一声,“耿叔,你干嘛拿我的衣服?” “我的衣服他又穿不了。” “可……” 孟然尚未开口,就被那人堵了回去,“拿你衣服怎么了?堂堂富家大少爷,还舍不得两件衣服,真的是铁公鸡。” 未待孟然反驳,他就拿了东西跳出窗户,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二十三章-最凉是人心 等白色身影走远以后,耿护院轻轻地关上了窗,对着孟然说道:“少爷,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孟然显然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被耿护院如此打岔以后,也就将心底的想法稀释了,只是应声道:“好的。” “你先睡吧,我去店小二那里再要一床铺盖。” 孟然微微点头,看着耿护院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里,他也就不再多想,将被窝整理好以后,和衣钻了进去,正准备闭眼休息的时候,却闻到被子上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想了一阵,才忽然想到是陆沉身上的气味儿,孟然小声嘟囔了一句,“一个大男人,身上竟然挂着香囊,真是奇怪的嗜好。”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在耿护院回到屋子后不久就慢慢睡着了。 后半夜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的街道上响起一阵吵杂的声音,但他实在是太困了,也就未甚在意,一觉睡到了天亮。 等孟然醒来的时候,耿护院已经将地上的被褥收拾好了,整齐地堆放在桌子上。他深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对着耿护院问候道:“早啊,耿叔。” “少爷也早。” “耿叔,昨晚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好像有。” “恩,我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只是当时太困了,也就没在意。” “别管那么多了,咱们赶紧吃点东西出发吧。” “好。” 孟然穿好鞋以后,带着自己的包裹与耿护院一起出了房门。等两人会账的时候,孟然吩咐耿护院多给客栈一些钱,用作赔偿,自是把客栈的掌柜高兴的不能不行。 等两人出了客栈,站在大街上的时候,天空格外晴朗,旭日已经东升,有金色的光芒照耀大地,让人很是舒心。 但街上的情形却有些糟糕,行人稀疏,且一脸的慌张。之前那副繁荣富庶的样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街道,还有许多无力低垂的店铺幌子。 耿护院与孟然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就在他们皱眉的时候,店小二已经将两人的坐骑牵了出来,把缰绳递到了各自的手上。 耿护院侧身看着店小二,低声问道:“小二,镇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安静啊?” 店小二抬头看了看四周,只是摇了摇头,不肯开口。 耿护院自怀里摸出一串铜板,悄悄地塞到小二的衣袖里,继续问道:“劳烦小二哥给我们讲一下了。” 店小二又扫视了一番四周,轻声说道:“据说是茶楼被人夷平了。” “哪座茶楼?”耿护院的心底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但还是继续问了句。 “自然是听雨阁了。” “哦?就算是楼塌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店小二谨慎地说道:“听说死了个皇城司的大官儿,整个镇子都被封禁了,只能进,不能出。晨起的时候,有人在街上说了句不敬的话,被人当场摘了头颅,你二人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哦。多谢小二哥的提醒了,我们有要紧事,必须得走了。” 耿护院对着店小二抱了抱拳,随后牵着他的马走了出去,孟然紧随其后。 店小二看着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叹了口气,“唉,真是不知死活......” ...... 话说耿护院与孟然走了一段路,只看到紧闭的门窗,全然没有开门做生意的人家,两人唉声叹气了一阵,只得继续往镇外走去。 二人到了新市镇的东门,只见有着几个一袭黑衣的皇城司狼卫守在那里。 看到两人牵着马,一副要出城的模样,皇城司的人立刻上前询问道:“你们两个是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的?” 耿护院抱了抱拳,客气说道:“这位官爷好,我两人来自杭州府临安县,如今要出城东行,欲往河山镇。” 那人摆了摆手,呵斥道:“回去吧,如今四门已封,不得出城,若有违抗者,杀无赦。” 就在耿护院与孟然纠结不定的时候,昨晚在客栈见过的那个个子稍矮的人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两人的身前,声音有些萧索道:“两位,我们又见面了。如果没有急事的话,还是先回客栈休息吧。如今新市镇已经封禁,只许进,不许出,希望二位能够理解。” 耿护院见他说话态度还算和缓,寻思着也许可以有商量的余地,也就开口说道:“这位官爷请了,我家少爷如今想要北上,急需出城,能否通融一二?” 那人一脸为难地看着孟然,随后说了句,“这样吧,我去问问二哥。若是二哥点头了,我就放你们走,若是二哥不同意,你们就回去吧。”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 那人微微点头,也就走向城门下。 之前耿护院与孟然来的时候,并未看到那里蹲着一道人影,如今看到稍矮的那人走了过去,这才注意到那里有着一个萧索孤单的背影。 稍矮的人走了过去,蹲在那个叫做二哥的人的旁边,轻声说道:“二哥,那两位想要出城,您什么意思?” 二哥抬头瞄了孟然他们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昨日下午,大人还夸赞了那位少爷,如今大人已逝......算了,让他们走吧,好歹也是大人点过名的,我们就再为大人做点事情吧。” 稍矮之人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对着其他几人喊了一句,“开城门。” 城门吱呀呀地打开了,孟然及耿护院牵马出了门洞,转身对着稍矮之人以及蹲在那里的二哥行了一礼,随后上马疾驰而去。 等他们两人走后,城门又缓缓地关上了。 稍矮的人走到二哥跟前坐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二哥微微抬头,“你觉得我不应该放了他们?” “恩。”稍矮的人点了点头,“就算要放,也要等到上面那些人来了以后......” “小五啊,你跟了我有多久了?” 叫小五的男子脱口而出,“已经三年了。” 二哥叹了口气,嘴里说道:“三年了啊,日后你就要跟着别人当差了,一定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宁愿当一个闷葫芦,也不要多嘴,知道了吗?” 小五的嘴唇蠕动了记下,终是轻声问道:“二哥,您为何这般说啊?” “大人去了,我们这些有职位在身的,一个也跑不了,你们倒是没什么事,只需换个门庭而已。” “所以您才放走那两人?” “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两个过路人罢了,他们若真的有那等修为,又何须坐困愁城?” 小五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二哥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日后......” 二哥轻轻一笑,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安慰道:“无妨,这些大人物的事情牵扯不到你们,只需认真当差就好了。” 小五面露羞愧,一脸的不好意思,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需多想,日后好好孝敬父母,善待妻儿。” 小五重重地嗯了一声。 ...... 出了城的孟然与耿护院虽是腹中饥饿,却十分的开心,人总是向往自由的,不愿待在别人划好的圈子里。 策马狂奔在平坦的驿道上,感受着清风拂面,孟然的神情很是激动,愈发向往日后的江湖生涯。 跑了一阵子,两人也就放缓了速度,好让坐骑歇息一会儿。 这时的孟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转身看着与自己并行的耿护院,问道:“耿叔,我们为什么急着离开新市镇啊?” “皇城司玄狼卫的千户死了一个,自然会有更加厉害的人物出现,我们若是不走,很有可能会被别人稽查,到时候若是露了马脚,怕是死无全尸了。” “有那么可怕吗?那您为什么还要帮那人?”孟然很是不解。 “与其说是帮忙,不若说成自救。” “自救?” 耿护院微微点头,“你看皇城司的人与你说话的时候极其客气,就以为他们为人和善,但你并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有多么的残忍血腥。他们若是发现前朝后裔出现在我们的房间里,我们也难逃与贼私通的罪名。” “不会吧,凡事都要讲求证据,若无证据,他们又怎敢如此?”孟然一脸的不相信。 “他们若是真的那样做了,你我还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与其被动接受命运,不若主动出击,将隐患及风险扼杀在摇篮里。你明白吗?”耿护院的身前很是严肃。 “哦...” 看着孟然一脸的不服气,耿护院微微摇头,说道:“陈国已经被灭了一百多年,皇城司为何如今才想起绞杀前朝后裔?其中无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而已。那皇城司说的冠冕堂皇,无非是将脏水泼到那些人的身上,让他们的行为看起来更加合法而已。 这些年来,江南一直处在朝廷的高度监视之下,又怎么可能会有反叛之事存在?不过是信口雌黄罢了。你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孟然听了这番话以后,满脸的纠结,一边是儒家所提倡忠孝的朝廷,一边是无辜的生命,两者如何区分轻重,又如何鉴别对错? 想了许久,孟然终是仰起了头,对着耿护院说道:“耿叔,您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我现在还不是很懂,我希望我以后能够想明白。” 耿护院在心底低声说了一句话,“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懂啊。” 秋风微凉,却凉不过人心啊。 第二十四章-皇城司官制 不过数天的时间,夏天就已经成为了故事,一回眸,秋天已变成了风景。 两道略显狼狈的身影沐浴在微凉的秋风里,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笔直的驿道上。 跑了一阵以后,孟然扭头看着身旁的耿护院,开口问道:“耿叔,您能跟我说一些皇城司的事情吗?我总觉得日后还要和他们打交道。” “哦?你想听什么?” “就说说皇城司的官制吧。” 耿护院微微颔首,信口道来:“皇城司既有文士,也有武人,全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其中文士或从地方官学或从国子监中征辟,也有身世清白的富家子弟加入其中;而武人的来源就比较广泛了,或是边军,或是禁军,又或者是勋贵子弟,也有可能是毫无根基背景的良家子弟。 皇城司分为三个卫所机构,分别是雪鹰卫、玄狼卫以及暗影卫。最高掌权者为指挥使,正三品官衔,但世人一直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一位大修行者。” 说到这里,孟然接过话头,“这个我听先生讲过,说皇城司的指挥使是世间少有的高手,与道宗掌教、剑宗宗主等人齐名。” 耿护院点了点头,“江湖上确实如此传说,只是真实情况如何,我们并不知晓。” 孟然嗯了一声,说道:“耿叔继续讲吧。” 耿护院清了清嗓子,道:“皇城司的指挥使以下设立三位副指挥使,为正四品官衔,分别统领三个卫所。其中雪鹰卫有六大千户,四十八个百户;玄狼卫也有六大千户,四十八个百户;唯有暗影卫的人手少了一些,只有四大千户,三十二个百户。这些人构成了皇城司的整体架构,是为中坚力量。” “哦...”孟然想了一下,开口问道:“耿叔,那在听雨阁死的就是玄狼卫的六大千户之一?” “是啊,那好歹是正五品的官职,竟然被人杀了,这下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朝廷一定会震怒的,到时候整个江南怕是不得安宁了。”耿护院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担忧。 孟然怔了一下,随即问道:“耿叔,你说那位玄狼卫千户会不会是被陈国余孽所杀吧?” 耿护院想了一阵,否定道:“应该不是,据说皇城司总旗职位以上的人都是修行者,而我们遇到的那人只是普通武者,他并没有能力去做这件事,这里说不通的。” “那他会不会只是诱饵?” 耿护院的眼神一亮,“极有可能。只是这陈国并无复国可能,杀了一个皇城司的千户,只会引火上身,他们为何要如此做呢?” 孟然耸了耸肩,“鬼知道。” 耿护院摇了摇头,笑道:“管他呢,与我们没干系就行了,我们只需闷头赶路就行。” 树影下,两马并行,一长一幼有说有笑。 不一会儿,河山镇就已经出现在二人的视线里,孟然摸了摸肚皮,调笑着道:“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填满肚子了,要是再看不到人烟,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耿护院哈哈一笑,轻挥马鞭,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孟然不甘示弱,轻磕马腹,追赶了上去。 两道疾驰的影子带着微微尘土,直奔镇口而去。 河山镇和青山镇一般,规模不大,并无新市镇那般高大的城墙,只有着简陋的低矮土墙,围绕着整个镇子。 两人到了镇口,也就翻身下马,手执缰绳牵着各自的坐骑,朝着镇子中心慢慢走去。路过一些商铺后,就看到不远处有着一家茶楼,两人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 在店小二的安排下,两人坐到了二楼临窗的位子,一边欣赏着河山镇的街道景色,一边等着茶水及糕点。 孟然看了一会儿,对着对面的耿护院说道:“耿叔,你看这座镇子的屋舍檐宇并不很多,但有股安宁祥和的气息,甚是熨帖心底。” 耿护院微微一笑,“安宁倒是有的,但祥和就未必了。只是少爷你刚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如今平息下来,自然是觉得这里比较祥和一些了。” 孟然颔首,“是这个道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又说了几句,店小二就将热茶以及几盘糕点送了过来,两人也就闭上了嘴,开始吃喝起来。毕竟,相较于扯闲话聊大天而言,填饱肚子更加的重要。 很快,几盘糕点就已经清盘了,茶水也喝的差不多了,两人纷纷打了几个饱嗝儿,又伸了伸懒腰。 “好饱啊。”孟然抚摸着自己滚圆的肚皮,喟叹道:“还是吃饭重要。以后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吃饱。” 耿护院哑然失笑,“那是你并没有经历过苦难。” “哦?此话何意?” “有的时候喝口热水都是一种奢望,更别提吃饱喝足了。”耿护院幽幽说道。 “您经历过吗?”孟然满脸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遭过罪的。你日后或许也会经历的,到时候你就知道那种感受了。” 孟然撇了撇嘴,“这样的感受不要也罢。” 耿护院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坐了一会儿后,耿护院大声喊道:“小二,来一下。” 随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店小二来到了两人桌前,恭敬问道:“客官有什么事儿吗?” “给我们的马喂点好料,然后洗刷干净。” “好嘞。两位客官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你快去吧。” “好。” 店小二听完吩咐以后就下去了,安静的二楼,孟然与耿护院继续歇着。 “耿叔,我们等会儿就走吗?”孟然随口问了句。 耿护院点点头,“先去义和镇,在那里吃午饭。下午继续赶路,前往嘉兴县,我们在那里过夜。” “为什么这么急着赶路?” 耿护院伸手指了指新市镇的方向。 “不会吧,已经这么远了,他们还会到这边追查吗?”孟然一脸难以置信。 “这次不是小事,谨慎为上。” “好吧,我听您的。” 耿护院微微点头,很是欣慰地看着孟然。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店小二上了二楼,恭声道:“两位客官,两匹马已经喂好且洗刷干净了,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辛苦小二哥了。”耿护院很是客气地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 至此,两人也就不再停留了,拿着包裹准备离开。 店小二道“两位客官是要走吗?” “对,帮我们把马牵出来。” “好的,好的。” 店小二一溜烟儿地跑下了楼。 两人到了一楼大堂,会账以后,在茶楼门口接过店小二手里的缰绳以后,也就朝着东方去了。 他们先是慢慢走出小镇,在上了驿道以后才翻身上马,朝着义和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 话说临安县孟府的后院里,孟夫人看着边角微黄的树叶发呆,一副神思不宁的模样,她的身旁立着一脸担忧的丫鬟小环。 “夫人,起风了,我们还是回屋休息吧。” 孟夫人怔了一下,缓缓说道:“是啊,起风了,然儿已经走了好多天了。” 小环轻声劝慰道:“夫人,少爷只是出门游历一番,很快就会回来的,您不要太过担心。” “唉...”孟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又如何不担心呢?天冷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加衣裳;不知道外面的饭菜合不合他的口味,他能不能习惯?一路上估计都是住在客栈里,不知道他能不能睡个好觉......” 孟夫人对着树叶絮絮叨叨了许久,说的小环泪眼婆娑,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缓缓停下。 随后她转身看向一旁的丫鬟,“小环,前一段时间青山镇的命案你知道吗?” 小环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了。据说是少爷他们在那里遇了贼寇。” 孟夫人满脸担忧,轻声喃喃道:“不知道然儿有没有事,可惜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准确,派人打听一番也没个结果,真是让我好生心忧啊。” “夫人放宽心吧,耿护院的身手加上少爷的聪慧,他们一定会没事的,您只需好好吃饭,等他们回来就是。”小环温声安慰。 “唉,然儿没有江湖经验,就怕他脑热之下,与人发生龌龊,受了欺负。” “您就放心吧,耿护院经验老道,一定会护得少爷安全的。” “但愿如此吧。”孟夫人幽幽说道。 “您的身子刚好,不宜吹风,我还是扶您回屋吧。” 小环扶着孟夫人的胳膊,就要扶着她回屋子,却被孟夫人制止了,“算了,扶我去老爷的书房吧,我去那里坐坐。” “书房有些寒冷,您还是不要去了。” “听话,扶我过去。” “哦......” 极不情愿的小环扶着身子有些虚弱的孟夫人穿过庭院,去了孟浩的书房。 只是过了十数日,孟夫人圆润的身姿已经有些消减了,原本白净红润的脸颊变得暗黄瘦弱,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安静清冷的书房里,孟夫人坐在书桌后面,不由地缩了缩身子,看得小环一脸的心疼。 “夫人,您在这里坐着,我去给您拿件披风来。” “好,去吧。” 等小环走后,孟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哽咽道:“老爷,我想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第二十五章-迟写的家书 等丫鬟小环拿了披风回到书房的时候,孟夫人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想来是睡着了,小环蹑手蹑脚地为她盖上了披风。 看着瘦了许多,如黄花般娇弱的孟夫人,小环眼眶微红,胸口一阵酸楚,心底默念道:“少爷啊,你在哪儿呢?快点回来吧,夫人病了,她很想你啊,也很担心你啊……” 小环在原地待了好大一会儿,才忽然转醒,想起了去年未曾烧完的木炭,急忙跑出了书房。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小环抱着一个微微冒着青烟的火盆进了书房,轻轻地放到了靠窗的位置。 火盆中木炭的颜色渐渐变红,有小股的火焰升腾,热浪向四周扩散,屋里的温度慢慢高了起来。 感受着屋里的温暖,小环的嘴角微微翘起,她满眼心疼地看着熟睡的孟夫人。 …… 当太阳挪到天空正中的时候,耿护院及孟然出现在义和镇的视线里了。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道黄色的土墙,大约有一丈左右高,比之河山镇的规模大了不少。 两人放缓马速,慢慢地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早上虽然吃了不少的糕点,但都只是面粉做的,并不十分抗饿,到了河山镇的西门,两人已是饥肠辘辘,看到街上的繁华景象,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两人信步进了镇子,走出不远就看到了一家规模颇大的酒楼,在店小二的招呼下进了一楼大堂。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故而吃饭的人还是蛮多的,一片热闹。 耿护院一看没有座位,也就准备走出酒楼,打算换个店铺吃点东西。 他刚一转身,就被店小二拉住,“客官,您不是要吃饭吗?怎么要走啊?” 耿护院伸手指了指座位,“没有空位置了,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您先别走啊,那边不是只有一位客官嘛,您两位将就一下,与他拼下桌。出门在外的,都不方便,凑合一下可好?况且我们鸿宾楼是本镇最好的酒楼了,何不在我们这儿吃点本地特色呢?”店小二急忙说道。 耿护院顺着小二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坐着一个衣着素洁、侧脸俊郎的年轻人,他身前的桌子上放了一把长剑以及两道菜肴。 耿护院微微点头,“那好吧,你去与那位客人商量一下,若是可以的话,我们就在你这里吃了,若是不行,我们马上就走。” 店小二满脸堆笑,“好的,两位客官稍等啊。” 说完,店小二就弓着身子去了那桌,一脸谄媚地看着独自一人吃饭的客人,低声说了几句,那年轻人抬头看了孟然及耿护院一眼,也就微微点头。 店小二满脸笑意地致谢,随后急匆匆地走到耿护院身前,“客官,那位客人同意拼桌,请您两位就坐。” 耿护院微微颔首,也就带着孟然走了过去。他并未急着坐下,而是先对着年轻人抱了抱拳,嘴里说道:“打扰朋友的雅兴了。” 年轻人站起身还了一礼,“请不要客气,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快坐下吧。” 耿护院点了点头,也就示意孟然一起坐下。 两人坐下以后,年轻人并不搭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 耿护院转身看向一旁的店小二,吩咐道:“来两道本地特色菜,二斤牛肉,再来一壶好酒。要快,我们下午还要赶路。” “好嘞,您稍等。” 店小二离开以后,耿护院与孟然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两人多看了几眼以后,那年轻人似乎有些察觉,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有过多搭理同桌的无礼举动,继续吃着饭菜,他的反应显露了自己良好的修养。 或许是耿护院及孟然的眼神太过灼热,那年轻人微微加快吃饭的速度,在孟然他们的饭菜尚未上齐的时候,就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了。 等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酒楼大堂的时候,耿护院他们的饭菜也已经送到了。 孟然并未急着吃饭,而是迫不及待地说道:“耿叔,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啊。若非他的身材更加宽阔一些,脸上的棱角更明显一些,男子气概更浓一些,我都误以为是……” 耿护院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孟然的话,“少爷,吃饭吧,吃完饭我们还要赶路呢。” 孟然的谈性被遏止,有些失落道:“好吧,吃饭吧。” 话语结束,两人静静地吃饭,并无一句多余的交流。 酒足饭饱以后,孟然要了一壶茶,两人又喝了几杯,待肚子滚圆以后,方才会帐出了酒楼。 打着饱嗝儿的两人牵着坐骑慢慢地挪着步子,向着镇子的东门走去。 等两人消失在酒楼所在街道的时候,从西侧的胡同里走出了一道身影,正是刚才与耿护院他们拼桌的那位年轻人,他的身旁还跟着几位随从。 年轻人低声吩咐道:“就是刚才那两人,你们想办法摸清他们的底细,尽量不要惊动他们。若是……算了,若有什么异常,尽快向我汇报。” “是。” 那几人应了一声,也就四散而去,朝着孟然他们消失的方向包围过去。 年轻人看着渐渐汇入人潮的背影,思忖道:“那两个家伙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呢?难道他们认识我?不会是皇城司的狗腿子吧。” 想到这里,年轻人脸色一沉,朝着前方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 孟然与耿护院出了酒楼,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孟然就上前买了两串。他一边啃着山楂,随手递给耿护院一串。 等竹签上的山楂全部进了他肚子的时候,孟然微微叹了口气,“还是临安的好吃一些,这里卖的全都偷工减料,山楂太酸,糖皮儿又不够厚,快要把人的牙齿酸倒了。” 耿护院微微一笑,“小地方嘛,做工简陋些很正常的……” 孟然在说完那句话以后,就开始怀念临安的一切,也就只听到了耿护院的前半句话,后半句说了啥他并未听清,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临安的美食,临安的风景,还有最重要的,也是他最难以忘怀的,就是临安的人,他的父母,他的雪儿,以及其他所熟知的那些人。 那个之前还略显兴奋的背影如今有些萧索,他低声说道:“耿叔,我们去找个写字摊儿吧,我想给家里写封信,我想娘了。” 耿护院怔了一怔,“好,我们去找找看吧。” 两人绕了两条街,才在一颗大柳树下看到了一个简陋的写字摊子,摊子旁边竖着一根竹竿,杆上挂了一块旧布,上面写着代写书信之类话语。 旗帜下面有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面容清癯、颌下留着短须的中年文士,他正靠在树身上神游天外,脑袋不时地晃一下,轻轻地点着头。 孟然走了过去,在桌子上敲了敲,那文士瞬间清醒,打量了孟然一番,开口问道:“公子是要写信吗?需要代写吗?” “不用,我自己写就好,铜钱我照付。”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文士连忙起身,给孟然让座。 孟然坐下以后,文士往砚台里加了点水,捏着粗劣的墨条轻轻地研磨起来。 不一会儿,一摊还算柔顺的墨汁已经静静地躺在砚台中心,孟然手执狼毫,细细书写。 刚写到母亲大人万福金安,还未开始后面的词句,就被文士打断了思路,他高声夸赞道:“这位公子好深的功底啊,这书法虽是有些稚嫩,但字体已经初显强健筋骨,如待飞之雏鹰,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书法大家的。” 孟然抬头,一脸不满地看着文士,“此乃家书,先生可否移步?” 那文士闹了个没趣,也就往前踱了几步,站在离孟然五尺有余的地方。 孟然见他离开后,也就继续低头书写,只见素白的信纸上写着: 儿孟然跪禀 自七月初三,在府门拜别母亲,其后并无家书寄回,甚感羞愧。 今日午时已过,儿在义和镇向母亲问安。 一路不甚太平,故而进程略缓,虽有险境,但总能逢凶化吉,母亲不必过分担忧,只需照顾好自己和家里就好。 儿已长大,懂得人心好坏,会辨别是非曲直,知晓进退,万事多听少言,多做少问。 儿在外,无法顾及家中老幼,只望母亲在家爱惜身体,饿时吃饭,冷时加衣,勿要太过操劳。 请母亲时常邀约雪儿,缓解孤单。 另请母亲替我向雪儿问好。 此去山高路远,儿一定会保重身体,只盼能早日归乡,承欢膝下。 慈母大人在上,不孝子孟然顿首。 七月十三日,孟然字。 写完以后,孟然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叠,装入信封。 那文士走近孟然,对着他微微一笑,“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笔力,想来定是家学渊源,令尊的成就也不小吧。” 孟然眼眶微红地抬头,与文士四目相对。 接下来的一幕,让路过的行人感到匪夷所思,只见那外乡的少年郎无声地流着眼泪,一副怎么擦也擦不完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非一合之敌 等孟然泪水停住的时候,耿护院隐隐察觉到周围有人窥伺,也就上前几步,把马栓到了柳树上,对着中年文士说道:“劳烦先生看管一下坐骑,我和我家少爷先去驿站把家书寄回去,等会儿来取马。” 那文士有些困惑,却也没有阻止,只是说了句,“快去快回。” 耿护院拉了孟然一把,低声说道:“少爷,咱们走吧。” “恩,好。” 两人付了几个铜板以后,也就离开了代写书信的摊子。 孟然感觉到耿护院领着他往偏僻的小巷子里走,并不是向着人多的地方去。他有些不解,却也没张口就问,只是心里暗暗戒备着。 两人拐到一处狭窄的巷子以后,耿护院就拉着他在巷口停住了脚步,全神贯注地警惕着来时的方向。 孟然就要抽刀,被耿护院用眼神制止了,他只好连着刀鞘一起举在身前,做出一个进攻的模样。 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随后就有一道身形出现在二人眼前,不待那人有何反映,就被耿护院一把揪住,被孟然的刀鞘架到了脖子上。 那人倒是不惧,开口就问道:“两位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耿护院冷冷一笑,道:“你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 那人的眉头一皱,“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意思。” “倒是来了个脾气硬的。”耿护院嘴角翘起,轻声说道:“那好吧,我的刀子可不长眼,朋友要当心了。” 那人欲要挣扎,孟然手中的刀已然出鞘,冰凉的刀刃挂在他的脖子上,激的他脖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两位朋友有话好好说,这可是在镇子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切莫伤了和气。” 那人的语气虽是有些服软,但言辞却有着不软不硬的威胁,耿护院听后倒没什么反应,还没从悲伤情绪走出的孟然有些光火,他手上微微用力,刀刃慢慢割向那柔嫩的皮肤。 孟然语气生硬地说道:“朋友在说什么呢?我有些听不懂啊?不过你最好别吓我,我这个人胆子有些小,不经吓,一害怕的话,这手就不听指挥,乱动乱碰的。” 刀刃还要继续向前,被耿护院的手臂微微挡了一下,他口里说道:“这位朋友,麻烦你说出尾随我们的原因,不然的话,怕是有些难办了。我家少爷的脾气有点大,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那人露出一个残忍的表情,嘴里狠狠地骂道:“有种的就弄死我,不然等会儿我的兄弟来了,砍死你们,两个狗.日的,竟然敢威胁我。” 孟然嘴角扯了一下,一拳打在那人的肚子上,那人立时弓下了腰,如同一只大虾一般,蜷缩着身子。 就在这时,狭窄小巷的另一头出现了两个人。 耿护院抽出单刀,接着将半跪的那人拉了起来,将冰凉如水的刀锋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嘴里低声说道:“少爷,往后退,别在巷子里纠缠。” 孟然紧紧跟随耿护院的身形,欲往来时的方向退去。 两人刚拐到两条巷子交口的地方,就看到三个出口处都已经被人堵住了。 耿护院也不多言,只是背靠墙身站立,一脸冷漠地看着那些慢慢走近的人影。 等那几人缓缓包围上来的时候,脖子上被架着刀刃的那人一声狂笑,随后喝骂不止,“你们两个混账东西等死吧,我家兄弟来了,好叫你二人碎尸万段。” 狂傲的言语背后有着说不完的愤恨。 孟然撇了撇嘴,“就算我们两个要死,那也比你死的晚一些。” 那人怔了一下,随即破口大骂,上至孟然的祖宗十八代,下至他的儿女后代俱被问候了个遍。 孟然只是轻轻一笑,一拳打在那人的眼眶上,不消片刻,那人就顶着一只熊猫眼了,再搭配着他呲牙咧嘴的表情,颇为喜庆。 打完以后,孟然并不放过他,一副教诲的模样,“我既然都要死了,哪来的儿女后代?还是你在咒你的兄弟?难道你与他们有仇?恨不得他们现在都去死?”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那人一脸蒙圈,继而狂怒,“臭小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孟然并不手软,又是一拳,那人的另一只眼眶也无能幸免,一双熊猫眼应时而生。 到了这时,一主一仆连同被胁迫的一人,被五六道身影团团围住。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巷子外面走来了一人,正是孟然他们在酒楼里遇到的那位年轻人。 耿护院与孟然对视一眼,随后颇有默契地做出一副要厮杀的模样。 那个年轻人穿过长巷,站在孟然前方不远处,还是那副平和俊朗的面容,没有其他的情绪。 他微微张口,“两位朋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在下?” 孟然并不接话,只是用刀背轻轻地拍打着小腿肚子,让人有些看不懂他的意思。 耿护院倒是接过了话茬,“朋友说笑了。并非我二人跟着公子,而是公子的随从跟着我和我家少爷。” “哦?是吗?”那个年轻人微微一笑,继续问道:“我再给两位一次机会。为何跟着我?” 那明明是个很让人舒服心安的笑容,却看得孟然一阵心惊肉跳。 耿护院蹙着眉头想了一阵,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朋友是指酒楼里的相遇吗?” “相遇?难道不是跟踪吗?” 耿护院微微摇头,“朋友误会了,那只是偶然相遇,并非是刻意尾随。” 那个年轻人眉头一挑,“是吗?我该如何相信你们?” “信不信自然是由公子,但实情确实如此,我们没有必要撒谎。”耿护院不卑不亢地说道。 “哦?没有必要吗?皇城司的鹰犬又何必如此畏首畏尾呢?你们若是直接坦白身份,我倒是还能看得起你们,可你们如此做派,真是堕了自家的威风。”那个年轻人语带讥讽道。 一句皇城司鹰犬,让孟然和耿护院很是诧异,两人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年轻人冷冷说道:“怎么?说出你们的身份就让你们如此惊异吗?” 耿护院还要继续解释,被孟然止住了,“耿叔,无需解释了,他不会信的,又何必白白浪费口舌呢?” “唉,那打过再说吧。” “好!”那个年轻人鼓了几下掌,“那就开始吧。” “公子,救救我啊,公子...”刚才还颇为硬气的那人如今喊起救命来,逗的孟然笑出了声。 还未待那人继续叫喊,就被耿护院的一记手刀敲在了脖子上,当场晕厥过去,软软地瘫在地上。 那几人缓缓抽出长刀,接着就战作一团。 只见三柄长刀向着耿护院劈去,留给孟然的只是两人。 秋光下,小巷里,两团刀光,如银光挥洒,又似霹雳乍起,噼啪不绝。 不出数息,孟然已落入下风,虽是小步挪移苦苦挣扎,但已露败相,至于何时被人拿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耿护院那边的情形也没有好上很多,他们这是遇到了训练有序的刀客,全然不似以前遇到的那些三脚猫的江湖把式。 几息过后,孟然的长刀脱手,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孟然被制,耿护院分神之下,也被人拿刀顶住了身子。两人就这样被人拿下,毫无反抗的余力。 从开打到被俘,也不过花了半盏茶的工夫,孟然一脸苦涩,不曾想家书尚未寄出,就要这样魂断异乡了。 那个年轻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也就转身走了。 那几位随从扶起昏厥的同伴,又收缴了孟然及耿护院的武器,压着他们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威胁道:“我家公子只是有事问你们,乖乖地跟我们走就好,若是胆敢逃跑,就别怪我们的刀子不长眼。” 一行人到得一处颇为宽敞的豪宅以后,孟然及耿护院被人推搡进了屋子。 只见明亮的屋子里,那个年轻人高坐在主位上,正在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他抬头瞥了一眼堂中二人,并不急着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热茶。 耿护院与孟然对视一眼,两人露出一副雀雀欲试的表情。 年轻人轻轻放下茶杯,“两位就别动手了,真若动起来,恐怕只是一回合的事。” “是吗?” 孟然足下一发力,朝着主位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只踏出了五步,就被一道忽然出现的身影拦住,得亏那人没有恶意,不然的话,孟然的小命怕是难保了。 孟然定了定神,只见身前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衣袍的蒙面女子,虽是看不到脸颊,但有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想来容貌也会差到哪里去。 这时,耿护院上前几步,对着红衣女子施了一礼,随后拉着孟然后退。站定以后,他对着主位的方向拱了拱手,“朋友可是要问什么事情?” 那个年轻人摆了摆手,“红姑娘退下吧,我有要事问他们。” 红色女子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屋子里。 孟然盯着虚空愣了愣,似是在寻找那一道身影。 坐在主位上喝茶的年轻人站起身来,往前踱了几步,开口问道:“在酒楼的时候,你俩人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耿护院看了孟然一眼,见他还在发呆,也就回答道:“没有别的原因,只因朋友很像我们见过的一个人。” “哦?” “我们在新市镇遇到了一个人,他的身形面容与朋友很是相似,故而我们在酒楼里看到你的时候,心底十分好奇,也就一直盯着朋友看了。”耿护院解释道。 那位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皱起眉头思索着,似是在分辨耿护院所说内容的真伪。 第二十七章-妹妹的朋友 就在这时,有下人进了屋子,将一张纸条递到了年轻人的手中,他仔细查阅一番后,神情阴晴不定,很是吓人。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面露微笑地看着孟然他们,“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男的,和你长得很像,只是比你好看。”说这话的是孟然,他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 “男的?”那个年轻人呵呵一笑,“好,那我知道了,看来这件事是个误会。” 耿护院微微点头,“既然这样,我和我家少爷是不是可以走了吧?” “别急着走啊,我请两位喝茶,顺便了解一下你们与那人见面的详情。” 孟然正要张嘴回答,却被耿护院讳莫如深的眼神吓到了,也就赶紧紧闭嘴唇。 那年轻人又问了一句,“两位不方便说吗?” 耿护院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们急着赶路,不方便停留。” “哦?两位准备去哪儿?” “嘉兴。” “那倒是不远,两位不妨歇息一晚。” 屋里瞬间有些尴尬,空气都有些凝重。 过了许久,那个年轻人轻轻咳了一声,“既然两位不方便,那就算了,若是有机会再见的话,我再请你们喝茶,以尽地主之宜。” 耿护院对着那个年轻人抱了抱拳,客气道:“那就先谢过朋友的美意了。” 随后他扯了扯孟然的衣袖,两人慢慢走出了房间。 庭院里,之前交手的一群人正在那里站着,似乎是在等孟然和耿护院两人。 耿护院上前几步,对着那些人微微施礼,很是客气地说道:“多谢几位朋友手下留情,不然的话,我和我家少爷就凶多吉少了。” 那几人也很客气,纷纷回礼,“朋友客气了,日后再见的话再一起切磋切磋。” 耿护院哈哈一笑,“那是自然,他日若能相遇,我再向诸位讨教。” “那就这么说定了。”那几人纷纷应和道。 随后,有人将孟然他们的长刀递了过来,两人接过以后,也就抱拳告辞。 耿护院带着孟然出了府门,向门口的守卫问清楚路后,朝着代写书信的摊子赶了过去。 等耿护院与孟然走出巷子以后,那个年轻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对着站立的几人问道:“袁舟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回公子,袁舟就是胸口挨了一拳,脸上被人打了两下,其他的倒没什么伤。” “哦,醒了没?” “还没有。” “醒了以后告诉他,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不要记恨那两人。” “是。” 年轻人就要回屋,在转身的瞬间瞟了那几人一眼,看到他们的嘴唇微动,似乎是有话要问,也就停住脚步,沉声问了句,“你们还有事情吗?有的话就问。只此一次。” 一个个子不高,但身材很是敦实的中年人上前走了半步,恭敬问道:“公子,为什么要放了他们?”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们盯着他吗?” 那几人俱是摇头。 “只因为我在酒楼吃饭的时候与他二人坐了一个桌子,那两人盯着我瞧个不停,我以为是皇城司的鹰犬,也就让你们跟了过去,不曾想只是两个不相干的过路人。” “那就好...” “好了,你们退下吧。至于袁舟,唔...就去账房支五两银子给他吧,算是负伤的钱。” 那个敦实的中年人拱了拱手,“我替袁舟谢过公子了。” 年轻人摆了摆手,也就慢慢地踱步进了屋子。 到了屋子里,那个穿着一袭红衣、叫做红姑娘的女子已经坐在厅中右侧的椅子上,正在那里等候。 她看见年轻人以后,开口问道:“你真的信了那俩人的话?” “为什么不信?”年轻人反问了一句 “那俩人说的可是男子,他们极有可能是在骗你。” “是吗?” 红姑娘眉头一挑,“恩?你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自然。” 她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静静等着年轻人开口。 “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些事情,皇城司六狼之一的耿先生死在了新市镇。至今凶手不明,我想着会不会是六叔出的手,毕竟最近皇城司的人一直咬着咱们不放。” “那和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据说,诱饵是......” 很明显,未说的是一个人名,而这个人是红姑娘所熟识的。 “你说的是...” 未待红姑娘说完,年轻人就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位。” 屋内的气息瞬间大变,原本静止不动的纱帘无风而动,向着远离厅中两人的方向飞去,被一股看不到的东西吹得很是饱满。 红姑娘的声音很是冰冷,道:“你事先不知情吗?” “不知。”年轻人赶紧摇了摇头,一脸的惊惧。 “你最好真的不知情,不然我就让你在床上躺一辈子。” “你不用这么狠吧?” “哼。” 红姑娘一甩衣袖,窗户霍然打开,她倏地一下从原地消失,只留下了一道红色的残影。 年轻人撇了撇嘴,“都是怪人,有门不走非要走窗。” 随后他摸了摸眉角,很是鸡贼地笑了一声,“这下那些长辈有得头疼了......” 房间里慢慢响起轻快欢愉的哼曲子声,很是醇厚好听。 ...... 话说那红姑娘一出屋子,就向着孟然他们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不消片刻,就已经出现在孟然的眼前了。 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孟然被吓了一个激灵,嘴里不住地喊道:“干...干什么?” 红姑娘并不多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孟然。 孟然被看的心里发毛,不自觉地扭动了几下身子,“红姑娘前辈,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红姑娘又看了孟然一眼,随后转身对着耿护院说道:“劳驾,我有话对你们家少爷说,你在这里等我。” 耿护院点了下头,“请朋友长话短说,我们还要赶路。” 红姑娘并未回答,转身揪着孟然的衣领,将他拉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前辈,请松手,我会自己走路...”孟然的脸颊有些胀红,呵斥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有礼貌吗?” “没有礼貌?”红姑娘在原地跺了一脚,那青石板构成的地面瞬间多了一个半寸深的脚印,她语带讥讽道:“这样的话,你还要礼貌吗?” 孟然盯着那个脚印看了好几息,在女子快要发火之前连连摆手,“前辈说的有道理,是我太迂腐了。您有问题就请问。” “恩...”红姑娘顿了一下,“你若是胆敢骗我,这块青石就是你的下场。” 孟然脑门上的汗都快下来了,他忙不迭地保证道:“前辈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那我开始问了。你看到的那个与小六长得很像的人在哪儿?” “小六?”孟然呆了一下,随即问道:“是刚才那位吗?” 女子嗯了一声。 “在新市镇啊。” “你们什么时候遇到的?见到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他现在在哪儿?”红姑娘的嘴里蹦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孟然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们是昨晚遇到他的,至于他去了哪儿,我们不知道。” 那女子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也就眯着眼睛看向孟然,“我的问题你没有回答完。” “晚辈不方便回答。” “不方便?”红姑娘呵呵一笑,“你是觉得你的身体很硬吗?想要试试吗?” 孟然连连摆手,“不是这样,是晚辈真的不能说啊,因为这涉及他人的秘密,我不能说。” “哦?那你愿意用自己的命去帮别人保守秘密咯?”红姑娘的声音没有多少情绪,分不清她的喜怒。 孟然微微点了一下头,“他救过我,我不能出卖他。” “出卖?”红姑娘想了一阵,心底大概有了眉目,试探着问道:“他可是被皇城司的人追捕?” 只这一句话就击破了孟然心底的防线,他的脸色瞬间大变,就差在脸上写一句‘你猜对了’的模样。 虽是看不清女子面纱下的面容,但她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睛如同星光般闪亮,想来很是开心。旋即她将眼中的笑意收敛,又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帮了他?” 孟然整个身体都要发软,就要往地上滑溜,被红姑娘一把揪住了,她温声说道:“好了,我不吓你了。他是我的妹...唔,我妹妹的朋友。所以呀,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告发你的,反而要谢谢你呢。” 孟然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慢慢恢复红润,仿若死灰复燃一般,他声音嘶哑地说道:“谢就不必了,只是互相帮助罢了。” “互相帮助?” “恩,他救过我和耿叔。” “哦,原来如此,不曾想还有这等缘分。他日若是闲暇,请来赵府叙旧。”红姑娘见谈话已毕,也就客气地邀请孟然。 “好,若是有机会的话,我自然会去的。” “那就告辞。” 话音落,红色身影已经消失了,独留孟然与一道脚印。 等孟然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巷,耿护院关切问道:“少爷,难道她欺负你了?” “没有。”孟然摇了摇头,“只是她知道了我们在新市镇做的事情...” 耿护院的脸色瞬间变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定心神,勉强说道:“无妨,她并没有证据,我们无需担心。” 孟然嗯了一声,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她说陆沉是她妹妹的朋友。” “她妹妹的朋友?”耿护院沉吟了一会儿,叮嘱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咱们就当没有见过这些人,就当不认识陆沉,否则的话,会有大祸发生的。” 孟然点了点头,“耿叔,我知道了。” 耿护院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人活一世,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有父母妻儿,以后做事要多思量多考虑,勿要冲动。” “好。” 随后两人并肩而行,朝着写字摊儿的方向慢慢走去。 第二十八章-陋巷有文士 此时,太阳渐渐西斜,阳光的温度已经开始回落,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照在各色行人的身上,不知觉间,已近未时末了。 孟然与耿护院刚走进代写书信摊儿所在的那条街,远远地就看到大柳树下有着一道人影,正是那摊主,只见他在原地踱来踱去,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两人疾行一阵,到得树下的时候已经有些微喘。 那中年文士看到两人,急忙说道:“两位,你们的马在这里,我家里有急事,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刚落,那文士就急匆匆地跑走了,留给两人一道慌张的背影。 耿护院看着跑远的身影,轻声说道:“不曾想这市井之中竟然有如此信人,真是少见也。” 孟然点头附和道:“他等了我们这么久,真是难得。只是不知道他家出了什么事,竟然连这些立身之物都不要了。” 两人的目光在那张破桌子上打量了一番,随后孟然开口说道:“耿叔,要不我们把东西给他送回去吧,应该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耿护院沉吟了一下,说道:“好,你在这里等下,我去找人问问,看那摊主的家是住在哪儿。” 孟然微微颔首。 耿护院进了周围的一家店铺,对着那店主比划了一下写字摊儿的位置,只见那人嘴唇微张,想来是在指路了。 过了一会儿,耿护院回到了树底下,他对着孟然说道:“少爷,那摊主的家离这里不算远,咱们将这些物件儿给他送回去吧。” “好。” 随后孟然解开缰绳,牵着两匹马走在前面,耿护院搬着桌子走在后面,两人一先一后,前往那中年文士的家中。 数次转弯以后,两人来到一处简陋的小巷,这条不过三丈长的巷子里只住了三户人家,那中年文士住在巷子的尽头。 两人到了巷口,看着那逼仄的巷子,也就把马拴在路边,抬着一张桌子慢慢走了进去。 走到巷子尽头,最先入眼的是一扇破旧的大门,如今却紧紧关闭。 放在桌子后,耿护院上前几步,对着大门‘砰砰’地敲了起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门缝里露出了半个脑袋,头顶扎着两个冲天辫,她打眼看了两人一阵,轻声问道:“两位找谁?” “你家长辈是不是在大柳树下摆了个写字摊儿?” 那小姑娘点点头,“两位是要写信吗?” “不是。”耿护院往一边挪了半步,露出身后的桌子,道:“这是你家的东西,但是却没有往家里拿,我两人也就送了过来。 那小姑娘看到了熟悉的桌子,也就把大门敞开了,随后说了一句,“两位稍等,我去喊父亲。” 不一会儿,那摆摊儿的中年文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看到耿护院与孟然后有些惊讶,却也极为客气地请二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景象与外面的街巷截然不同,小小的空间收拾的颇为雅致,左侧是一顶正在枯萎的藤架,架子下面有着一张石桌,周围摆了四个石凳。 庭院右侧则是摆了一些花草,有最为普通的狗尾巴草,也有名贵的兰花。 中年文士一边搬着桌子,一边道谢,“多谢两位了,我原本打算做好饭就去拿的,不想竟然劳累了两位朋友。” 耿护院只说了句无妨。 孟然有些好奇的问道:“先生家是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那中年文士淡淡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给妻女做晚饭而已。” 这个回答让耿护院和孟然一脸惊呆,竟然还有男子主动做饭,并且还是读过书的男人。 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中年文士笑了笑,“两位是想说君子远庖厨吗?” 耿护院只是闭口不言,一旁的孟然微微点头。 那人笑了笑,“想来这位公子还没有意中人或者尚未婚配。” “此话怎讲?”孟然问道。 “你若是喜欢那女子,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情,又何止庖厨之事?” “可这是圣人之言!” “圣人就没有错吗?”中年文士嘴角露出了一缕淡淡的微笑,“圣人也是人。” 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皱眉苦想。 倒是一旁的耿护院拱了拱手,说道:“先生说得有理,在下受教了。” 中年文士摆了摆手,“不敢当,只是拙见,当不得此礼。” 他对着耿护院回了一礼,嘴里说道:“在下陈平,不知两位姓名?” 耿护院一拱手,“鄙姓耿,这是我家少爷,姓孟名然。” 介绍完毕,两人对着陈平施了一礼。 “孟公子好,耿兄弟好。”陈平对着两人回礼。 通了姓名以后,陈平就劝两人一起喝点粗茶,吃碗淡饭,被耿护院拒绝了。 “我二人着急赶路,不便留此,返程之际,一定前来叨扰。” 陈平微微一笑,“不着急。今日有缘到得寒舍,不若你我二人对弈一局,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陈平的视线已经离开了耿护院,他是对着孟然说的。 孟然看了耿护院一眼,随后微微点头,“既然陈先生盛情相邀,那小子就斗胆与先生手谈一局。” “好。”陈平微微颔首,随即冲着屋子的方向喊了一句,“瑶儿,把棋盘拿出来。” 一阵急促而又频繁的脚步声传来,为孟然他们开门的小姑娘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棋盒以及一个木盘。 棋盘摆好以后,孟然与陈平对坐,耿护院则与那个叫瑶儿的小姑娘站在一旁观看。 孟然拱了拱手,说道:“晚辈执黑棋,请先生赐教。” 陈平颔首。 黑子落,起手三六。 陈平捻子落于九三,与黑子遥遥对峙。 接下来的数步棋都是依照古人的路数进行,两人并未展开攻势。 棋盘上各落子二十以后,形势突变,一扫之前的平和之相,只余一副硝烟弥漫。 叫瑶儿的小姑娘看了棋盘一阵,又抬头看了看孟然,她的眼底有着几分惊讶好奇,俊郎温厚的大哥哥竟然有着如斯杀气,在棋盘间竟然如此凶烈。 一番纠缠厮杀,孟然败相已露,但他并未弃子认输,而是如一艘小船行于波涛骇浪的江河之中,每每落子都要掀起一阵无礼厮杀,惨烈悲壮的局部碰撞以后再是一记无礼手,如此纠缠数次。 八十手以后,陈平一子落,与中路遥相呼应,大盘已定。 势起,一举屠尽孟然的大龙。 孟然连弃子认输的机会都没有。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先生好棋力,小子十分佩服。” 陈平虽是赢了棋,却一脸的平静,他看了孟然几眼,轻轻问道:“孟公子的棋是跟哪位名家学的?” “小子跟随家师学了不到一载光阴,其后跟着私塾先生学了些棋谱。” 陈平夸口夸赞道:“那倒是自学的成分多了些,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棋力,若是再用心一些,自然会更好的。只是......” 说到这里,陈平顿了一下,似是在纠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孟然笑着说道:“先生尽管说就是,小子侧耳恭听。” “只是你在棋盘上过于浮躁,杀心太重,若是有适当的历练,将心沉下来以后,或有大成,不然一辈子都不会有大的进步。” 孟然点头,“先生说的在理,小子自当注意。” 孟然又问了陈平的师从,陈平只是笑了笑,说自己是看着棋谱研究出来的,并无棋坛名家教导。 两人谈了许久,陈平点评了孟然的一些不足,孟然点头,受益匪浅。 到了最后,陈平问道:“两位可是要北上?” 孟然点头称是。 陈平迟疑了一下,温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送公子一本书,若有闲暇,翻看一二即可,就当是消除烦闷了。” 孟然想了一下,“那就多谢先生的美意了。” 陈平起身进了屋子,等他回到座位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不算厚的书,只见封页已经微微发黄,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先生,这本书想来很是贵重,我不方便要。” 陈平摆了摆手,“贵的不是书,而是书里的道理,你若是好好看,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孟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对着陈平拱了拱手,“多谢先生的礼物了。” 三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耿护院就要告辞离去。 陈平再次邀请两人吃些晚饭,遭了拒绝,他不无遗憾道:“那好吧,就等你们下次来了。” 两人对着陈平又是施了一礼,转身出了院子,陈平将他们一直送到了巷口,亲眼看着他们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等陈平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屋里走出了一道修长秀丽的身影。若是孟然他们还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惊到说不出话来,只因从屋里走出的人影正是孟然之前见过的陆沉。 陆沉对着陈平微微一福,“多谢叔祖了,只是这件事......” 陈平摆了摆手,“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外人只会知道是我欣赏他的。” ‘欣赏’二字被陈平略微加重了一些语气。 陆沉听到陈平的调侃,耳根微微变红,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施了一礼。 “好了,无须多礼。我虽是没有相中,但还是蛮欣赏他的。不到束发之年,就敢带着一个丹田气穴不通的护院出门,真的是少见了。”陈平抚须称赞道。 陆沉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微微点了下头,也就进了屋子。 第二十九章-紧闭的城门 秋风瑟瑟,马蹄哒哒。 孟然与耿护院出了义和镇以后,更是连挥数鞭,健马四蹄生风,鬃毛飞舞,两侧树影飘忽远去。疾驰了半个时辰以后,嘉兴县的城墙轮廓已经出现在二人的视线里。 胯下坐骑的鼻息已经很是粗重,脖颈上开始泛出豆大的汗珠,爱惜马力的两人也就放缓速度,准备慢悠悠地颠进城。 不曾想,在两人刚刚经过城外送别亭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行十人黑衣黑马,他们速度不减,直直地冲向了城门。 随后,城门便缓缓地挪动起来,等孟然两人来到城墙底下的时候,城门已经紧紧地闭合了。 两人下马以后,耿护院对着坚硬的大门拍了拍,大声喊道:“有官爷在吗?麻烦开一下城门。” 厚重的城门后面传来一声冷哼,“你算什么东西,你说开门就开门?你以为嘉兴城是你家开的?” 孟然一脸不忿,却也不曾出言呵斥,只是冷冷地拍打着大门。 耿护院努力堆起一个笑容,对着门后的官差喊道:“官爷,天色还早,尚未到关城门的时候,劳烦开一下门,放我二人进城可好?” “少他娘的废话,再多说一句,老子出去砍了你。” 听到这样恶狠狠的话语,孟然一拳打在城门上,随后拉着耿护院往外走,嘴里说着,“耿叔,别喊了,咱们就在城外待着吧。明天一早再进城。” “唉,只能如此了。” 两人牵着马,朝着刚才经过的送别亭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两人到了亭子外,先是把马拴在那里,随后进了亭子。 两人并不理会亭中石凳上是否有土,只管一屁股坐在上面。 孟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轻地揉着大腿内侧,略带不满道:“早知道就在义和镇歇着了,好歹还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能吃点暖和东西,现在却只能在这里喝西北风。” 耿护院苦笑一声道:“本来以为能够顺利进城的,不曾想城门这么早就关了。” “唉...这些人真的是犯了癔症了,天还没有黑,竟然就早早地关了城门,只是奇怪啊。”孟然很是不解地说道。 耿护院沉吟了一会儿,转身看向孟然,“少爷,你刚才看见那几骑的衣着了吗?” “黑衣黑马。”孟然下意识回了一句,随即一脸震惊道:“不会是皇城司吧?” 耿护院微微颔首,“极有可能。能够让守城差役这么迅速地关闭城门,想来也只有皇城司的人能够做到了。寻常时候,就算是一府之尊想要提早关闭城门也是要做好公告的。” 孟然看了看城门的方向,嘴里嘟囔着:“他们这么急着关闭城门是有什么事情啊,真是想不明白。” 耿护院的脸色变幻了几下,语气低沉地说道:“很可能是新市镇的事情。” 孟然的表情有点僵硬,随即勉强一笑,道:“和咱们没有关系,咱们只是路过住了一宿而已。” 耿护院眼底含着几分满意,微微点头道:“是这样的,跟咱们没关系。只是提前关闭城门影响了咱们的进程。” 孟然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随后说道:“我本来还想再给雪儿写封信的,看来得等明天了。只希望明天一早城门就会打开,到时候可以直接进城。” 耿护院嗯了一声。 “那咱们今晚还生火吗?” “等会儿看看吧,不过还是先去捡一些干树枝吧。要是半夜冷了,还可以点堆火取暖,要是不太冷的话,就不生火了。” “好。” 两人将包袱背在身上,开始向四周走去,搜寻一些干枯的树枝,作为晚上取暖的材料。 找了好一会儿,两人各自抱了一团树枝回了亭中。 刚坐下,就听到嘶嘶的马鸣声从驿道的方向上传来。 只见七八道人影骑着骏马在驿道上奔驰,紧紧地守卫着一辆外形豪华的马车,想来是富贵人家出行。 那一行人径直去了城门口,在城墙下吆喝了一番,但城门并没有应声而开,只是紧紧地闭合着。 那群随从很是不忿,对着城门大声地咒骂着,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到了亭中二人的耳中。 守城差役依旧不为所动,那些随从竟是对着城门劈砍了数刀,若非有坚硬的城门挡着,估计门后的差役早就被那几个叫嚣的豪奴砍上几刀了。 那几个随从又在那里吆喝了一番,随后开始污言秽语地叫骂起来。 以孟然与耿护院的角度看去,只见城门口有着几道身影格外嚣张地指天斥地。 过了一会儿,城墙上出现了一道黑影,那人冷声喊道:“不管你们是谁,有着什么样的背景,速速退去,不然就以冲撞城门的罪名处置。” 下方的那群人里冲出了一位男子,只见他对着城墙比划了几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城墙上那人只是微抬手臂,定定地对着那个随从,只听‘嗖’地一声,一只弩箭闪电般自城头射出,‘噗’地一声射进那位随从的胸口。 那道不可一世的身影捂着淌血的胸口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几人又惊又怒,大声呵斥道:“放肆,胆敢杀害我家兄弟,你可知道他是谁?” 城墙上那人慢悠悠地问道:“是谁家的下人啊?” “我们是知县大人府上的随从,快快开了城门,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那道黑影桀桀地笑了几声,随即掀开了大氅,露出里面黑色的锦袍一角,他的腰带上别着一枚鎏金令牌,令牌上赫然有个玄狼的图案。 城墙底下的那几人看到了那个图案,连忙滚落马下,齐齐地跪在地上。 那人挥了挥手,“赶紧滚蛋吧,若是再敢聒噪,杀无赦。” 那几位随从如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带了同伴的尸首以后悄无声息地远离城门,朝着送别亭的方向驶去。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影,耿护院对着孟然使了个眼色,“走吧,咱们到远处的草地歇息吧,别跟那群人起了冲突。” 孟然点点头,也就跟着耿护院一样,抱着地上的树枝走出亭子,来到不远处的荒地里。 等两人把马牵走的时候,那辆马车以及随从已经抵达亭子跟前,停在了那里。 孟然和耿护院坐下不久,有一胖一瘦两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两位朋友有礼了。两位可知晓城门为什么这么早就关闭了?” 耿护院摇了摇头,“不知。我二人到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微胖的男人又问道:“你们可曾在路上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 耿护院又摇了摇头,“不曾。” 那两人抱了抱拳,随后就回了亭子。 到了这时,天色已经渐渐发暗,天空中隐隐约约有星辰出现。 孟然低声问道:“耿叔,点火吗?” “不急,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好。” 两人啃了一会儿干粮,又喝了点清水。 等孟然他们吃个六七分饱的时候,亭子里已经生起了火,那些随从正在那里烤着一些面饼子及肉干儿,夜风拂过,香气四溢。 那几人烤好一些以后,将食物送到马车跟前,轻声说了几句,就有一个双十年纪的丫鬟走出车厢,将那些东西拿了进去。 随后那几人才开始慢慢地地吃了起来。 另一边,孟然躺在草地上,脑袋枕在手上,静静地看着天空,很是怀念城里的好酒好菜。 若是无从对比,他也就不觉得他和耿护院有多辛苦,一旦与旁边吃肉喝酒的那伙人比将起来,瞬间觉得自己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就在孟然神游畅想的时候,刚才那个微胖的男人又走了过来,对着耿护院说道:“朋友,秋夜微凉,送你们一壶酒暖暖身子。” 耿护院自地上站了起来,抱了抱拳道:“多谢了这位朋友,感激不尽。” 那人摆了摆手,“无妨。” 说罢,他摇晃着身子走了。 耿护院也就又坐到了地上。 孟然坐了身来,嘴里问道:“耿叔,喝吗?” 耿护院想了一阵,点着头说道:“还是不要喝的好,出门在外,谁也不知道别人是个什么心思,最好还是提防一下。” 他拧开皮囊的塞子,装作仰头喝酒的样子,其实只是将酒囊里的酒洒出一些在地上,随后声音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句,“好酒。你也来点吧。” 孟然学着他的样子假装了一下。 之后两人并列躺着,低声说着别人听不到的话语。 夜色渐深,星移月隐。寒气渐渐从地底冒了上来,孟然两人开始打起了冷颤。 “还是点火吧。” 两人找了几块不大的石头,垒了一个小小的圈子,随后开始铺设干草树枝。 耿护院掏出火石,只听‘咔嚓’几声,刺眼的火星溅到了干草上面,冒出了小小的火苗,他小心翼翼地添了几捧枯草,火苗瞬间大了起来。 加入树枝以后,火苗已经变成了一簇火焰,在昏暗的野外摇曳身姿,为身旁的两个旅人提供温暖。 火势已成,暗红的光照得两人的脸红艳艳的。 耿护院转身看着孟然,“少爷,你要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吧。” 孟然犹豫了一下,道:“好吧,那我先睡一会儿,等你困了的时候喊我,我再来守着。” “好。” 孟然斜斜地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耿护院看着蜷缩着身子的孟然,微微叹了口气,当年的他似乎也是这样,一旦累了,就能在躺下以后立刻睡着。 只是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那样的好觉了呢?有十来年了吧?唉,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这么久,如今已经有些老了啊。 耿护院看着那团升腾摇曳的火焰,陷入了回忆。 第三十章-折冲府军士 北风萧萧,大旗猎猎。 高城外黄沙漫天,咚咚的马蹄声如雷鸣般响彻在天地间,一年一度的打草谷战役就要开始了。 人喊马嘶,刀剑碰撞,杀气冲天。 一场战役过后,地上躺着无数人影,城墙上挂着许多的尸体,到处都是痛苦的哀号之音。运气好的,直接战死当场,最惨的则是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慢慢流逝,直到终结。 一群顶天立地的汉子守卫着边疆,为天下的百姓,也为梁国的社稷。 只可惜,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耿护院长长地叹了口气,就要继续沉湎于过去的记忆时,被耳畔的脚步声吵醒了。他微微抬头,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了过去,是那个之前来过的中年人。 微胖的中年人手里拎着两壶酒,他不急不缓地走到耿护院身前,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随后抬手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客气地说道:“朋友,长夜漫漫,一起喝点?” 耿护院露出一个友善的表情,嘴里说道:“多谢朋友的美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微胖的中年人随手递给耿护院一个银锡壶,嘴里说道:“来尝尝,乌镇的三白酒,你一定会喜欢的。” 耿护院接过酒壶,大大地喝了一口,大声称赞道:“好酒。入口以后醇厚清纯、香甜可口,很合我的口味。” 他对着那个中年人笑了笑,继续说道:“在下姓耿,不知朋友贵姓?” 中年人抿了口酒,回答道:“小弟姓孙,添为本县知县周大人府上的护卫。” 耿护院抱了抱拳,道:“失敬失敬,原来是知县大人府上的朋友。” 孙护卫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失敬什么呀,还不是让人逼得无法进城。” 耿护院咦了一声,“孙兄弟,那群差役竟然不让你们进城?难道不怕府尊大人怪罪吗?” “哦?耿兄弟不知道是什么人责令关闭的城门?”孙护卫脸上有着三分不信。 “还真不知道,我二人到得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已经紧闭,我喊了几句,被官爷一顿呵斥,也就退了回来。”耿护院虽是说着难堪的事情,但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平淡。 孙护卫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城墙上站着一名皇城司的狼卫,想来是玄狼卫的人接管了守卫城门的事宜。” “皇城司?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也是我想问的,可惜啊,并没有什么头绪。” 耿护院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拿着锡酒壶与孙护卫对碰了一下,狠狠地喝了一口,随后说道:“我和我家少爷准备进城歇息的,不曾想被关在了门外,如今算是知道原因了。” “哦?你们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异常?”孙护卫急切地问道。 “异常倒没有,就是路过这送别亭的时候,被一行十人超越,那些人全都是黑衣黑马,想来就是你说的皇城司狼卫了。”耿护院解释道。 “这样啊,一行十人?皇城司的人都是五人一组,看来是两组人了。”孙护卫声音不高,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随即又问了一句:“耿兄弟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耿护院摇了摇头,“我们刚从义和镇过来,哪里会知晓发生了什么。” 孙护卫露出一副悲戚的表情,很是伤痛地说道:“狼卫那厮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射杀了我家的一位兄弟......” 一句说完,孙护卫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耿护院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孙兄弟节哀顺变,逝者已矣,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了。” 孙护卫的肩膀抖动了一阵子,随即红着眼眶盯着耿护院看,嘴里冷声说道:“如果朋友知晓皇城司此行的缘由,请一定告诉我。若是以后被我察觉到什么,到时候怕是会有些难堪的。” 说到最后,已经由哭诉变成了不软不硬的威胁。 对此,耿护院只是露出一个歉然的表情,嘴上说着:“在下若是知道,肯定会告诉孙兄弟的。只是我主仆二人刚从外地过来,确实不大清楚。” 孙护卫微微颔首,并不多言,拎着手中的酒壶回了亭子那边。 耿护院看着人影远去,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兴致被打扰,也就不愿再去回忆那些北地往事,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添柴,抬头望一望无垠的星空。 夜已过半,气温愈发清凉,亭子下的诸人也渐渐不再活泛,只是留了两人守夜,其余人等已经开始合眼休息。 就在这时,天地间好似充斥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随之笼罩着城外夜宿的这群人,也笼罩了眼前的城池。 驿道两侧的树木被震的簌簌响动,昏暗的远方出现了数十名骑士,骑士的身后有着密密麻麻的身影,整齐如一的脚步,朝着嘉兴城的方向迅疾而有力地奔去。 耿护院的眉头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踢了孟然一脚。 过了几息,孟然缓缓坐起身子,眼神惺忪地看着耿护院,低声问道:“耿叔,什么情况?” “你自己看!” 孟然朝着咚咚脚步声的方向看了几眼,惊讶地问道:“军队?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整个江南道都不会安宁的。” “可调动军队,是不是有些太过大费周章了?” 耿护院微微摇头,耐心地解释道:“那是你不知道这起事件的重要性。首先,听雨阁死的那位玄狼千户乃是朝廷的正五品官员,这涉及到大梁的脸面。再者,皇城司玄狼卫代天子狩牧天下,涉及到很多隐私隐秘,若是被人知晓,怕是整个天下都会产生震动。最后,每一个皇城司千户都是修行者,修炼栽培不易,如今被人杀害,他们自然是要讨个说法的。” 孟然点了点头,“那来了多少军队?” “我刚才大致看了一下,应该是来了一团的兵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杭州的折冲府是上府,有军士一千二百人,如今一下子来了四分之一,真是大手笔啊。”孟然慨叹了一句。 耿护院颔首道:“你说的不错,是很大手笔。但我估计,若是这件事情不能很好的推进或者事态发生了其他的变化,神策军也会动起来的。” “哎...”孟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老百姓怕是又要受苦了。” “谁说不是呢?神策军一动,怕是一片腥风血雨啊。” 两人皆是对未来数天要发生的事情感到担忧,叹声连连。 说话间,那三百折冲府的军士已经到了城墙底下。只听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嘉兴城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军队入城后,城门又关上了。 过了不久,城墙上就亮起了几束火光,火光里站了十数道黑影。 至此时,孟然再无睡意,一脸沉重地盯着城门的方向。 亭子周围那几人也缓缓醒了过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城池的方向。就连那一直没有动静的马车,如今车帘也是微微掀动,想来内里的人也在悄悄观看城墙上发生的一切。 脚步声响起,孟然与耿护院一起看向来人,正是那位孙护卫。他似乎忘记了之前对耿护院的冷声威胁,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一副很是友好的模样。 耿护院看着来人,轻声问道:“孙兄弟有什么事情吗?” 孙护卫轻咳一声,嘴里说着:“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有些睡不着,想要与两位朋友闲聊一会儿。” 耿护院并没有给他脸色,伸手示意他坐到旁边。 孙护卫坐下以后,对着孟然拱了拱手,随口说道:“在下姓孙,敢问公子贵姓?” “姓孟,单名一个然字。” “原来是孟公子啊。公子是哪里人?” 孟然笑了笑,“也是江南道人士。” “哦,看公子的气质姿态,想来也是有父辈在朝为官的?”孙护卫试探着问道。 “家道中落而已,家父已去世多年。” 听了这句,孙护卫的脸色微微变冷,不复之前的客气。 孟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岳丈大人还在朝为官,至于名讳,恕在下不便透露。” 孙护卫的脸色变了又变,堆出一个笑容,恭敬说道:“能在此偶遇孟公子,真是在下三生有幸。不知公子前往嘉兴城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奉长辈之命,例行游历而已。” 孙护卫的神情很是精彩,夸赞了孟然一番以后,又转身看向耿护院,很是客气地说道:“原来耿兄是高人啊,失敬失敬。” 耿护院并没有否认,只是露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 孙护卫愈发相信自己心中的猜测,如此年轻的公子哥儿就已经开始出门游历,自然是那些传续已久的高门子弟,更何况他的岳丈在朝为官,且不方便透露名讳,一定是在中枢要位任职。至于这位姓耿的随从,看这情形,怕是一个高手,甚至有可能是个修行者。 他想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两位为何不进城?” “这城门不是关了嘛。”孟然随口说了一句。 孙护卫听着如此轻松的回答,愈发坚定自己的判断,态度更加恭敬,就连说话也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了面前的两人。 三人只说了一会儿闲话,孙护卫的后背就已经湿了一大片。 最后,他再也待不住了,拱手向两人告辞离去。 等孙护卫回了亭子以后,孟然嘴里嘟囔着,“那个姓孙的随从莫不是傻子?一味地向咱俩献媚,真是好生奇怪。” 早已看穿一切的耿护院笑了笑,低声说道:“估计他是把你当成豪门子弟了,以为我是个世外高人。” 孟然捂着嘴偷偷地笑着,眼睛里泛出了丝丝水雾。 耿护院也咧了咧嘴,无声地笑着。 第三十一章-茶楼有盗贼 黑暗消散,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有雄鸡唱晓声隐约传来。 耿护院与孟然将火堆熄灭以后,牵着马往树林边缘走去。 看到这一幕的孙护卫很是不解,却又不便上前询问,只是焦急地在原地踱来踱去。 等他看到两人只是放马吃草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孙护卫的旁边冒出了一道身影,有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大哥,你看什么呢?” 被吓了一跳的孙护卫脸色一沉,训斥道:“小赵,你走路不能有点儿动静儿吗?你是想吓死我啊。” 小赵挠了挠鬓角,满脸无辜地说道:“是您看得太认真了,不怪我。” 孙护卫在小赵的肩膀上轻轻擂了一拳,随口问道:“都收拾好了吗?马上就要进城了,别落了东西。” 小赵答应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开,被孙护卫叫住了,他声音低沉地说道:“小赵,张庆的事情你处理一下,该给银子给银子,该买东西买东西,缺银子的话,跟我说一声,我自会想办法的。” 小赵狠狠地点点头,随后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等耿护院与孟然喂马结束,走到亭子附近的时候,太阳已经出现在天际,清亮的阳光洒满人间。 城门外的驿道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人影,有进城卖柴的百姓,也有挑着秋果的人群以及拉着时兴蔬菜的农户。 孙护卫满脸堆笑地走到孟然跟前,颇为恭敬地说道:“如今天色已经大亮,城门很快就要开了,在下想邀请两位去茶楼喝个早茶,不知两位是否有闲?” 耿护院并未回答,只是侧身看着孟然。 孟然知晓耿护院的意思,也就开口拒绝道:“我们还有要事要办,怕是去不了了。” 孙护卫听后有些失落,却也保持微笑道:“无妨,孟公子的事情更重要。您若是有时间,就到城中永安巷周府找我,到时候就说是找孙求平的。” 孟然点了点头,嘴里答应道:“之后若是有闲余时间,我一定上门拜访孙大哥,请您喝茶。” 孙求平向孟然两人施了一礼,“那就之后再见了。” 孟然与耿护院回了一礼后,孙求平也就回了队伍。 过了一会儿,城门慢慢地打开了,门洞内走出十几名折冲府的军士,明火执仗地守在城门前,每一个进出城门的行人都要经过他们的仔细检查,方可通行。 周府的那些随从以及马车缓缓而动,朝着城门的方向慢慢行驶过去。 等周府的人进了城以后,耿护院才缓缓开口道:“少爷,我们也进城吧。” “好,咱们先去吃点饭。” 两人进城以后,先是找了家茶楼,打算吃点东西休息一番。 进了茶楼以后,只见一楼大堂已经坐了不少人,在店小二的招呼下,两人坐到了一个边角里。 在等店小二上茶及早点的时候,两人打量了一番形形**的茶客,随后侧着耳朵倾听周围人的谈话内容。 靠近楼梯的那一桌坐了四个走江湖的,三男一女,看着年岁应该是过了三十,他们身上的衣衫略显昂贵,但容貌打扮和动作习惯似乎与那华美衣衫格格不入。 耿护院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侧身轻声说道:“少爷,等一会儿早点来了以后,咱们赶紧吃完离开吧。” 孟然怔了一下,小声回应着,“耿叔,你发现了什么?” 耿护院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说话。 孟然对着大堂又扫视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只得做罢,对着耿护院低声说道:“好吧,咱们吃完就走。” 话音刚落没多久,店小二送来了一壶热茶以及早点。 轻微的吃饭声慢慢响起,两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喝着热茶。两杯热茶下肚,整个身子就暖了起来,空空瘪瘪的腹部也不那么难受了。 吃了一小会儿,耿护院端起茶壶,正要倒茶的时候,他的耳朵微微地动了几下,然后便轻轻地放下茶壶,低声说道:“等会儿估计有事情发生,你要机灵点。” 满嘴食物的孟然愣了一下,呆呆地点着头。 正说着,街道上涌入了不少折冲府的军士,他们迅速地包围了茶楼,正在谈话就餐的茶客惊慌不已,凌乱的脚步声、清脆的杯碟碰撞声、沉重的桌子挪动声、闷响的凳子跌倒声,各种杂音交织在了一起,极其吵闹。 众茶客慌张之际,有一名火长模样的军士带了几个属下跨进了茶楼,大声喊道:“所有人听着,全都不要动,我们正在追捕盗贼,勿要惊慌。若有乱动者,视为盗贼同伙儿,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孟然就要站起身子,被耿护院一把拉住,他轻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乖乖地坐在这里,不然的话,谁也护不住咱门。” 孟然脸色发白,紧紧地握住双手,因用力过度,手指关节都褪了血色,变得白朴朴的。 耿护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不是找咱们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找的应该是楼梯旁边的那四个。” 孟然的脸上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他微微抬头,看着楼梯附近的那一桌。 他看了不到两息的工夫,就又有十数名折冲府军士冲进了茶楼,那原本坐着的四名男女再也坐不住了,将桌子掷向了入口处的军士,随后纷纷冲向二楼。 七八个军士紧随其后,其余的则是警惕地盯着一楼大堂的剩余茶客。 不一会儿的工夫,二楼便传来了霹雳乓啷的打斗声,有桌椅板凳倾翻覆地的声音,有竹筷散落地面的声音,有兵器对碰的声音,也有人的怒喝声。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二楼上传来了一阵长刀入肉的声音,随后有人自上面跳了下来,跌落在街道上,被军士乱刀砍死。 之后,那几名军士搀扶着一个同伴,拖了三道人影慢慢下了楼梯,那三道影子在楼梯上滑落的时候,发出砰砰地碰撞声,斑斑血花散落在木质踏面上。 孟然瞧了一眼,只见其中两人的衣衫已是遍布血迹,怕是活不成了,另外一人情况还好点,看身形想来是个女子,婀娜的身姿在拖行中展露无遗。 就在众茶客以为安然无事的时候,有一道青色人影离开了位置,他手中的长刀一挥,就是一道白色匹练,极快地斩向折冲府军士,瞬间就有两三人倒地不起。 那人欲要再次行凶,角落里飞出一条长凳,那人只好挥刀劈断木凳,等他再要挥刀的时候,就有刀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堪堪抵住了一刀,嘴里恶狠狠地骂道:“皇城司的走狗也来了?来来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他嘴里虽是骂得凶狠,身子却霍然后退,直接撞翻了身后的茶客桌凳,只听‘哗啦’一声,青衣人已经冲破茶楼的木制墙壁,站到了街面上。 孟然透过人形的孔洞看着外面的情形,只见那青衣人正与几名皇城司的人对峙着。 人影晃动,刀光挥洒。 随后就是‘噗’的一声闷响,有弩箭射中了青衣人的胸膛,他挥了数刀以后,就缓缓地趴在了地上,弩箭的箭头自背部破衣而出。 皇城司的人上前分辨了一番,随即拖走了他的尸体。 这时,在大堂里阻止青衣人行凶的那人脱去了外衣,露出了皇城司的衣着。 等他走出茶楼的时候,所有茶客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着就有十数名的折冲府军士冲进大堂,将茶楼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随后开始核验所有茶客的路引。 凡是本地的住户,全部需县衙差役的认证,认证完成后方可离开;至于外地旅客,一律严格检查路引,并问及相关问题。 等了许久才轮到孟然及耿护院,那些军士先是将他俩分开,然后开始各自稽查路引、提出问题。 检查孟然的是一位高高壮壮的军士,他先是翻了翻孟然的路引,随后俯视着孟然,态度很是恶劣地问道:“哪里人?” 孟然神色一凝,心里不住地嘀咕着,嘴上却很快地回答了,“临安人士。” “来嘉兴城做什么?” “奉长辈之命,出门游历。” “家里有什么人?都是做什么的?” 孟然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家父亡故多年,只有家母健在。” 军士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母亲让你出门游历的?” “那倒不全是,还有岳丈大人的意思。” 那军士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岳丈是做什么的?” 孟然微微抬头,试探着问道:“真的要说吗?” “说。” “岳丈大人已经致仕,现如今在家休养身体。” 军士冷冷一笑,道:“那他们之前都是做什么的?” 孟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家父生前仅为知县,岳丈大人致仕前为户部左侍郎。” 此话一出,那军士脸上一僵,随即堆出一个笑容,很是客气地说道:“想不到公子竟是侍郎大人的爱婿,真是失敬。不知侍郎大人的名讳?” 孟然轻声说道:“张公敬宗。” 军士对着孟然施了一礼,说道:“多有打扰,请公子海涵。” 随后这名军士快步走出茶楼,在街道上对着他的上司说了几句话,那位队正回头看了孟然一眼。 之后不久,耿护院的问话也已经结束了,两人会账以后准备离开茶楼。 第三十二章-未落款的画 孟然与耿护院刚走出茶楼,那位折冲府的队正上前几步,缓步来到两人的身前,很是客气地抱了抱拳,声音不大不小地问道:“可是孟公子?” “正是在下。”孟然回了一礼。 “在下王伍一,添为杭州折冲府第四团队正,有几个问题想向公子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孟然比划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王队正请讲。” 王伍一将四周扫视一番,伸手邀请道:“孟公子这边请。” 孟然及耿护院跟着王伍一来到街巷一旁的僻静地方,这里是一个半死角,可以查看附近所有的情况。 王伍一直截了当地问道:“孟公子从临安北上,可是途经新市镇?” 孟然微微点头,“正是。” “你们途经新市镇是哪一天?” “前天抵达新市镇的,昨天早晨离开。” “中间可曾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 “有。” “方便说一下吗?” 孟然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们在一座茶楼喝茶,被皇城司的人请到二楼问话,之后就让我们离开茶楼。之后皇城司在新市镇追捕凶犯,追查到我们所住的客栈时,与我二人又碰了一次面。” 王伍一的表情有些凝重,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有一道人影忽然从屋檐上跳到了他们身后不远处,正是之前茶楼大堂出现的那位皇城司狼卫。 那人自腰间摸出一道令牌,铜令牌通体鎏金,对着孟然的那面雕刻着玄狼的图案,令牌中央写着‘玄狼卫总旗马顺’的字样,想来是他的官职。 王伍一看到令牌以后,立即行了一个军礼,“杭州折冲府第四团队正王伍一见过马总旗。” 马顺摆了摆手,“不用客气,抓紧时间办案才是正事。” 王伍一微微颔首,半弓着身子站在那里。 “你刚才问到哪儿了?” “在问孟公子于新市镇的所见所闻。” “哦,继续问吧。” 王伍一转身看着孟然,继续问道:“第二日新市镇应该已经戒严了,你二人为何还能出镇?” 孟然解释道:“在镇口守卫的是皇城司的人,那群人在茶楼里见过我二人,所以就没有多加盘查。” “那出了新市镇以后去了哪里?” “先是抵达河山镇,歇息了半个时辰,之后途经义和镇,直往嘉兴城而来。只是昨天傍晚在城门口被人拦住了,夜里就宿在城外,今天早上才进的城。” 王伍一问完以后,直直地看着皇城司玄狼卫总旗马顺。 马顺想了几息,对着孟然问道:“在茶楼里向你们问话的是何人?” 孟然怔了一下,“额,不清楚是什么人,只看到他的胸口绣着一只白狼。” “白狼?你确定没有看错?”马顺的声音又急又利,仿若刚出鞘的刀子。 “不曾看错。” “唔...”马顺顿了一会儿,继续问道:“在新市镇镇口的时候,那些人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孟然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说什么。” “可曾有什么异常发现?” 孟然想了一下,说道:“那队人马的头领蹲在城门下,很是难过悲伤的模样。” 马顺蹙眉想了一阵,也就摆手示意孟然他们可以走了。 孟然与耿护院对着马顺与王伍一抱了抱拳,随后就离开了。 等两人走远了,马顺扭身对着王伍一问道:“他们的话你信吗?” 王伍一微微低头,“卑职相信。” “为何?” “因为那位孟公子出自官宦之家,想来是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撒谎的,他肯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哦?他是什么背景?” “他父亲早亡,倒是没什么影响力,只是他的岳父是从户部侍郎的位子上退下来的,在朝中怕是还有几分影响力。” “户部侍郎?”马顺看着早已没有人影的街角,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吩咐道:“你去县衙打听一下,是不是真有这个人的存在。若是有,那这俩人就不用再追查了,若是没有,即刻拿下。” “是。” 王伍一应了一声,随即对着一名军士耳语了一番,那军士听完以后匆匆离开了。 ...... 孟然与耿护院穿过几条街道以后,看到了一家书店,孟然扭头对着耿护院说道:“耿叔,我原本还打算给雪儿写封信的,只是如今全然没了兴致,这如何是好?” 耿护院微微一笑,“那就在这里看会儿书,来了兴致就写信,若是没有心思,我们就找家客栈休息吧。” 孟然微微颔首,“耿叔说的在理。” 两人把马拴在书店门口,信步走了进去。 只见甚是宽阔的书店里摆了四五列古香古色的实木书架,书架上面堆积着满满当当的书籍,有墨香浓郁的新书,也有边角磨损严重的旧书。 店铺的另一侧挂着满墙的字画,有仕女图,也有山水泼墨,有前朝笔墨,也有今朝题词。 两人正自看着,从后面走出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人,想来正是书店的老板。 “二位是来买书还是买字画的?” 孟然不紧不慢地答道:“先看看有没有值得入手的。” 中年人轻抚颌下胡须,很是平和地说道:“二位尽管看,若有需要的话就喊我,我在后面看书。” 孟然拱了拱手,“老板请自便。” 随后,书店老板继续去看书,孟然则是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看着墙上的字画。 耿护院跟在孟然身后看了一会儿,随即指着一副《猛虎下山图》说道:“少爷,这副画画的不错。” “哦?哪里画的好了?” “这副画将老虎的神韵以及那股肃杀的气氛挥洒地淋漓尽致,堪称妙笔,能在这样的店铺里出现,实在是难得啊。” 孟然哦了一声,语气略带疑惑道:“耿叔,比这副《猛虎下山图》好的画作还有不少,你为何说难得?” 耿护院神秘莫测得笑了一下,耐心解释道:“花草山水、仕女美人这些画作,寻常人都能够捉笔描绘一番,神韵风骨也可显露一二,唯独肃杀凶烈的神韵难以诉至纸上。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意思就是画老虎时画它的外表容易,可要将老虎的气势画出来却很难。” 孟然恍然大悟,“耿叔,那你的意思是画这副画的人很有可能见过真正的老虎。” “不错,我是这个意思。” 就在这时,书架后面闪出一道少年的身影,看那样子应该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他穿着一袭白衣,用手中的折扇轻轻地击打着左手,对着耿护院大声地称赞道:“你讲的不错,很合我的心意。” 随后他朝着店铺深处喊了一句,“老板,这副画我要了。” 书店老板很快就出现在三人跟前,对着那位白衣少年施了一礼,“公子可是要这副《猛虎下山图》?” “不错。” 白衣少年故作风雅地摇着扇子,一脸得色。 “纹银十两。” “什么?怎么这么贵,你是不是故意抬高价格?”白衣少年将手中的折扇一合,一脸不悦地看着书店老板。 孟然往前踏了半步,“这幅画是我们先相中的,你若是嫌贵,我们就买下了。” 那白衣少年轻蔑地笑了一声,嘴里说道:“区区十两银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老板,这副画给我包起来,我要了。” 孟然乜了他一眼,也就不再说话,转而看向其他的画作,很快就有两幅画作映入了他的眼帘。 离《猛虎下山图》不远的地方挂着一幅仕女图,洁白的画纸上有着一道素香淡影,图中的美人虽然只露了一张侧脸,但妆容清淡柳眉轻描,很是婉约迷人,她此时正对着满树的桂花浅笑嫣然,遗世独立。 画作的右边题了一列小字,写着‘秋日仕女图,画于八月十九日’,字迹下面有个印戳,孟然仔细看了几眼,才想起这是顾恺之三个字,想来这就是顾恺之的画作了。 孟然心中大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回头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白衣少年,旋即往前挪了几步,看向不远处的一副泼墨,只见纸上画着宽广的湖面,湖心有着一座小岛,岛上坐落着一座阁楼,天空中有着一轮红日,夕照的光芒将万物染成一片淡黄,美轮美奂。 画作的右边题了一句诗,内容是‘野船著岸偎秋花,水鸟带波飞夕阳’,并没有印戳或者姓名之类的题词。 孟然又看了一阵其他的画作,其余的作品虽有着各自不同的优点,但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大概看了一番,转身朝着书法作品的方向走去。 看了不过数眼,孟然就被其中一副字深深吸引,字里行间既有坚毅、果敢和进取的积极向上,也蕴涵了虚淡、散远和沉静闲适的隐士风骨,更妙的是,诗句更是极佳。 孟然情不自禁地吟诵道:“风回云断雨初晴,返照湖边暖复明。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苹生。 翅低白雁飞仍重,舌涩黄鹂语未成。不道江南春不好,年年衰病减心情。 好诗,好书法。老板,这副书法我要了。” 书店老板走到孟然跟前,轻声说道:“纹银十两。” “好,我要了,包起来。” 孟然的话音刚落,那个白衣少年也喊了一嗓子,“老板,我出五十两。” 书店老板看了看孟然,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位白衣少年的身上,一副难以取舍的模样。 白衣少年冷哼一声,“七十两。” 书店老板满脸歉意地看了孟然一眼,“不好意思了,这副书法归那位公子了。” 孟然的嘴角扯了扯,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三十三章-第一封情书 孟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挑了一副还算上佳的书法,之后就去了那几列书架跟前,开始翻阅一些书籍。 那位白衣少年看到孟然如此反应,心底大概明白了几分,想着这书店内大概已经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也就喊了在门外等候的小厮付账,随后便扬长而去。 等白衣少年走了一阵以后,孟然慢慢踱回挂着字画的那堵墙,将书店老板喊了出来,他并未急着说话,而是轻轻地叹了几口气,语气沉闷地说道:“老板,你这生意做的有些不地道啊。” 书店老板脸色一红,语气尴尬地说道:“公子,我是做买卖的,价高者得,您别介意啊。” “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啊。”孟然的语气有些生硬。 书店老板勉强一笑,嘴里说道:“这样吧,一会儿公子有相中的东西,我都给您打个八折,如何?” 孟然冷哼一声,“好东西都让人买走了,打折有什么用?” 书店老板的神情好不自在,“那六折吧,不能再低了,再低的话,我可要赔本了。” 孟然微微颔首,“那好吧,我再看看。” 书店老板并未走开,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等孟然选定。 过了一会儿,孟然指了指那副只题了一句诗,却没有其他印戳题词的画作,轻声说道:“这副画儿是哪里的风景?” “是南湖。” “南湖?哪儿的?” “客官不是本地人吗?” “自然不是了。” 书店老板微微一笑,“画中的风景是南湖,就在城南。” 孟然装作沉吟的样子,等了十数息后才缓缓说道:“这副画不错,我要了。” “公子还要其他的东西吗?” “唔,这副画加上那副书法我都要了,可以原价付给你,但我要你送我一幅画。” “哦?”书店老板的眼睛眨了几下,好奇地问道:“公子还想要哪一幅画?” “那一幅。” 孟然的手指指着那副仕女图。 书店老板一脸为难地看着孟然,“公子,这副画要二十五两银子,跟您要的那两样东西一样的价值,若是送给您,我这生意就白做了,还倒亏了本钱。” 孟然使劲地咬了咬牙关,一副十分肉疼的模样,他咽了咽口水道:“那你打算收多少钱?” “总共五十两的东西,我算您三十两,怎么样?” 孟然皱着眉头,一脸不舍地说道:“我的钱没有那么多,给您二十八两怎么样?要是行的话,我就要了。” 书店老板的眼角溢出一丝微笑,他努力装作吃亏赔本的模样,“那好吧,我就便宜卖给您了。” 孟然笑着点头道:“那就多谢您了。” 书店老板连连说道:“不客气,不客气,一切为了顾客嘛。” 之后,书店老板便摘下了墙上的两幅画及一幅书法,将它们装进了画桶里,然后对着孟然说道:“公子如何付账?” 孟然看了耿护院一眼,轻声吩咐道:“耿叔,付钱。” 耿护院迟疑了一下,“少爷,真的要买吗?” “自然是要买的,快付账。” “可是......” 不待耿护院说完,孟然就立刻发作,大声呵斥道:“让你付钱你就付钱,啰啰嗦嗦地做什么?到底是我是少爷还是你是少爷?” 耿护院愣了一下,随后自怀里掏出了几锭银子,付了账。 书店老板将两人客气地送到门外后,方才回了屋子。 耿护院就要发问,被孟然以眼神制止了,两人也就默不作声地牵着马离开书店所在的街道。 又转过一条街,耿护院快走几步,与孟然并行,他语气沉重地问道:“少爷,到底怎么回事儿?您为什么非要买那三样东西?” 孟然咧嘴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咱们赚大发了,买了一副顾恺之的画。” “顾恺之?” 孟然解释道:“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晋陵无锡人。前朝很有名的一位画家、诗人。因为他对文学和绘画方面有很高的成就,于是人们称他为画绝、文绝和痴绝。 但很少有人知道顾恺之是一位大修行者,他有一幅《维摩诘像》,画的是一位修行佛法的高人,听闻画成以后,有天地异象出现,据说画中还藏着修佛的秘典。 他博学多才,擅诗赋、书法,尤善绘画。精于人像、佛像、禽兽、山水等。他的画,意在传神,重视点睛......” “少爷,你是不是看错了?我记得那副仕女图并没有点睛。”耿护院提醒道。 “是没有点睛,但绝对是顾恺之的画作。传说他在少年时遇到一位姑娘,初见之时就惊为天人,事后他专门画了一幅画,但他当时对自己的绘画技艺并没有太多的信心,所以那幅画就没有点睛。 后来,等他的画工技艺天下无双的时候,他又舍不得在那幅画上点睛,所以,就有了咱们手中这副没有点睛的画作。” 耿护院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可你就因为这个原因断定是他的画作,会不会太过武断了?” 孟然摆了摆手,“之前先生给我看的书里面有顾恺之的印戳,所以在看到这副画的时候,我就觉得印戳很是眼熟,细想之下,霍然发现竟是顾恺之的印戳。” 说到这里,孟然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如二月春风下的柳枝,美妙又多情。 耿护院看着一脸开心的孟然,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自他俩出了临安城以后,各种事情频频发生,孟然脸上的笑容格外少见,如今他能如此开怀,实在是难得。 两人面带笑容,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前走着。 走了一会儿,耿护院忽然惊醒,低声提醒道:“少爷,我们该找个地方休息了。” “恩?好啊,正好可以仔细地欣赏这幅画作。” 两人拐了两道街,在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上看到了一家客栈,随后办理了入住手续。 等进了房间以后,孟然将房门关上,迫不及待地打开画桶,将仕女图拿了出来,平铺在桌子上,细细地鉴赏。 耿护院坐在一旁,只是瞧着一脸专注且兴奋的孟然。 过了好一阵子,孟然才慢慢抬头,对着呆坐一旁的耿护院问道:“耿叔,你在书店的时候不是很懂画吗?怎么会不知道顾恺之?” 耿护院摸了摸鼻子,支吾着说道:“额,我只是在年轻的时候见过其他人画的猛虎图,所以才胡说八道了一些,并不是真的懂这些东西。” 孟然狐疑地看着耿护院,不确定地问道:“是吗?” “自然了,我没有必要骗你。”耿护院说完,打了一个哈哈。 孟然想了一下,觉得耿护院确实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将桌上的画作收了起来。 收拾好以后,他对着耿护院说道:“耿叔,我打算去楼下要点笔墨纸砚,给雪儿写封信,你要下去吗?” 耿护院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我已经有点困了,打算先睡一会儿。” “那好吧,您先睡吧,我写完书信就去休息。” 孟然将房门拉住,穿越走廊,慢慢地走向楼梯。 店小二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人影,很是客气地问道:“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笔墨纸砚,我要写封信。” “好的,您先找个位置坐,我马上给您送来。” 孟然找了个光线充足且比较隐蔽的地方坐下,对着四周打量一番,也就安静地等待店小二送东西来。 笔墨纸砚就位,孟然谢绝了店小二替他研磨的好意,自己捏着墨条慢慢研磨起来,他想趁着研墨的时间好好想想该如何写这封信。 虽然他与张妙雪之间有过一些传递便笺的经验,但基本只限于闲话趣事,不同于今日这般郑重,也不同于今日这般有意义。 墨已好,孟然摊开纸张,捻起狼毫,却迟迟未曾下笔。 许久之后,在墨迹即将滴落到纸上的时候,他开始执笔书写。 书呈雪儿妆次: 见字如晤。 不过十数日未曾相见,心中已是思念如潮。 你近来可好?世伯可好?伯母可好? 我如今已至嘉兴,这里虽是风景绝美,却少了几分味道。我想来想去,原来只是身边少了你。 希望来日可以带你游览嘉兴,共同泛舟于南湖,以解今日之遗憾。 我游书店时,偶遇一副顾恺之的画作,来日与你细细鉴赏一二。 在茶楼喝茶时,竟然遇到折冲府的军士缉拿贼寇,煞是血腥。 我在荒野之上宿眠,以无垠灿烂星空为被,以起伏连绵大地为床,颇为惬意,若有可能,以后带你夜宿野外,让你也体验一下这别样的风情。 我曾在义和镇偶遇一位代写书信的先生,他的棋艺高绝,仅八十合就将我的大龙屠尽,实在是羞愧难当。 我在... 孟然絮絮叨叨地写了许多,直到他发现自己已经写了满满三页纸以后,才缓缓停笔,就这样,又写了半张纸。写到最后,他感觉似乎对母亲说的话有些少,又交待道: 雪儿,替我照顾好母亲,等我回来。 我在外一切安好,勿念。 等孟然折好信纸以后,他将那些饱含自己情感与心血的纸张塞到了自己的怀里,随后吩咐店小二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一切完结以后,他已经有些疲倦,似乎那些深情的词句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让他困顿不已。 到了二楼,孟然进了自己的房间以后,并没有脱去外衫鞋袜,而是直接躺到了床上,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闹市有纨绔 等孟然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跨过中天,朝着西方而去。他摸着咕咕大叫的肚子,缓缓地离开床铺。 一杯冷茶下肚,整个人清醒了几分。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即出门去找耿护院。 ‘咚咚’两声,还未敲上第三下的时候,耿护院已经把房门拉开了,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颊。 “少爷,你醒了?饿了吧?” 孟然点点头,“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你进房间等会儿,我让店小二把饭菜送来。” 耿护院说完以后,朝着楼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耿护院回到了房间,他的身后跟着店小二,小二的手里端着各式饭菜。 饭菜上齐以后,自是一番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后,孟然摊坐在椅子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耿护院在他旁边坐下,开口问道:“少爷,咱们下午做什么啊?” “下午?咱们接下来怎么走啊?”孟然反问了一句。 耿护院想了一下,说道:“我打算直接北上去苏州。” “唔,大概有多远?” “两百里路吧。” 孟然伸手摸了摸额头,“是有点远啊,不如在嘉兴歇一天?” 耿护院微微点头,“那就歇一天,明天早上出发。” “好。” “那下午还出去吗?” “自然是要出去了,还要邮寄书信呢。” 耿护院拍了拍脑门,“是啊,我差点忘了。” 孟然嘴角含笑,问道:“耿叔,你的家人呢?” “死了。” 看着一脸平静的耿护院,孟然的心底泛出一丝悔意,他轻声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耿护院摆了摆手,“无妨,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恩...” 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话,只是享受着饭后的微困感觉。 过了许久,等阳光能够照射进屋子的时候,耿护院起身来到窗前,将西向的窗户推开,只见强烈的光线哗然洒进屋子,屋子内部瞬间明亮了许多,晃的人眼有些不舒服。 孟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开口说道:“耿叔,咱们出门吧。” “好。” 两人将行李放到房间里,只带了两柄单刀出门。 耿护院先是找人问路,随后带着孟然前往嘉兴城的驿站,准备去那里把书信寄走。 嘉兴城不愧是上县,两人跨越了大半座城池才来到驿站。 简单的登记以后,孟然将书信留下,之后付钱走人。 午后的街道熙熙攘攘,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 孟然走在人群里,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昔日在临安城里也是这般模样,只是那时身边有着诸人的陪伴,而今冷冷清清,只有耿护院一人相伴了。 就在孟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时,忽然前方的街道上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喊闹声,把他拉回了现实,接着便看见周围的百姓纷纷加快脚步,朝着前面跑了过去,隐约听见有人说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难道那个祸害又出门了?” “估计是吧,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要遭殃了。” “唉,得亏我家生的是个小子啊,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是啊,生姑娘的倒了血霉啊。” ...... 孟然听在耳中,不由得有些好奇,他就要随着人流向前走去,被耿护院一把拉住了。 他一脸不解地看着耿护院,轻声问道:“耿叔,怎么了?咱们不去看看吗?” “还是别去了,估计就是纨绔公子调戏女子的戏码。” “什么?”孟然一把甩开耿护院的手,“既然遇到了,又怎能袖手旁观?” “少爷...” 耿护院的话尚未说完,孟然就已经急匆匆地走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与那些人影重合,消失在耿护院的视线里。 孟然站在人群里,向那中间看去,只见圈子里站了三个随从,大咧咧地挡住围观的众人,三人背后的空地上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儿,老头儿旁边有些一道白色的身影,他死死地压在一副娇弱的身躯上,两人几乎要重合在一起。 孟然左手紧握刀鞘,往前走了一步,周围的百姓似乎察觉到某种危机,豁然往外退了几步,那圈子一下子就变得很大,将孟然圈在了里面。 其中一位随从眯缝着眼睛,摸了摸腰间的长刀,冷声呵斥道:“小子,你是要当街行凶吗?心里还有没有王法?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孟然这下再无半点废话,直接抽刀冲了过去。 他身影一闪,手中单刀已经劈向那位随从的头颅,就要落下的时候,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万万不可。” 孟然手腕一转,刀刃堪堪削过那人的发髻,随从的满头长发已经散落在微凉的秋风里,他脸色煞白,随即跌倒在地上,胯下有点点液体滴落到街道上。 剩下的两位随从对视一眼,以犄角之势缓缓向前推进。 孟然就要继续动手,耿护院已经跃到了他的身旁。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正在地上撕扯女子衣衫的白衣人影站了起来,他微眯着眼睛,沉声说道:“两位是不想活了吗?” 孟然瞟了一眼那个公子哥儿,总觉得有些面熟,他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暴怒,语气冰冷地说道:“如今城中既有皇城司的狼卫,也有折冲府的军士,你们竟敢如此行事,不怕掉脑袋吗?” 衣衫不整的公子哥儿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嘴里说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本公子是谁,本公子是...” 孟然打断道:“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若是再不走,我手里的刀就要吃肉了。” 那公子哥儿怒极,就要上前教训孟然,被他的随从一把拦住,那随从对着他微微摇头,他也就没再坚持,只是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小子,你等着,我会让你看到多管闲事的下场。” 说罢,那公子哥儿扬长而去,三名随从紧随其后。 这时,那衣衫凌乱的女子扑到躺在地上的老头儿身上,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 孟然有些不知所措,耿护院丢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往前走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欲要递给那位女子,女子只是一味地哭泣,并不伸手去接。 耿护院只好将银子放到了地上,随后带着孟然匆匆离去。 两人回了客栈以后,耿护院催促孟然立刻收拾东西,打算即刻出城。 “为什么急着走?我又没做错。” “是,你没错,也没人说你错了,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咱们还是快走吧。” 孟然闷闷不乐地拿好东西,被耿护院推拥着下了楼。 两人会账以后,就要出门的时候,七八个杀气腾腾的人影就冲入了客栈,将他们两个紧紧包围。 耿护院皱了皱眉,淡淡地问道:“诸位,是不是找错人了?” 人群里走出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人,他面色一沉,大声呵斥道:“找的就是你们。给我拿下。” 他双手一挥,那几人立刻冲了过去。 耿护院与孟然无奈之下,只好拔刀应对。 两人以轻伤的代价打倒了那些人,刚踏出客栈大门,就听到一阵清脆的鼓掌声,鼓掌之人正是之前的那位公子哥儿。 他大咧咧地坐在路中央的椅子上,身旁站着十几名折冲府军士,语带不屑地说道:“两位真是好本事啊,居然这么轻松就打倒了我家的下人,不过,你们要是想走,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孟然冷冷一笑,“你倒是不傻,知道自己是个废物,特意找来折冲府的军士为你卖命,这样既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还能省心省银子,不得不说,你还算有点脑子。” 白衣公子哥儿怒极而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当街行凶,被折冲府的巡逻军士逮个正着。” 话音落,那些军士跃跃欲试,手里紧紧握着刀柄,就等公子哥儿下命令了。 看到如此情景,知道难以善了的耿护院扭头看了孟然一眼,低声说道:“少爷,该拼命了,这下可不能手软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孟然微微点头,冷声说道:“知道了,无非就是搭上这条命而已。” 之后那公子哥儿挥了挥手,折冲府军士纷纷拔刀,向着两人冲了过来。 耿护院拉着孟然进了客栈,利用地势展开对战。 两人一进大堂,就掀起一张桌子朝着门口扔了过去,刹那的工夫,就已经砸伤了一位军士,两人借此机会,一顿冲杀,砍到了两三人。 不过几回合的时间,客栈的门槛上就趴着两道人影,不知死活。 等耿护院与孟然冲到楼梯底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呼呼的风声,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一条长凳横空出现,就要砸到两人的身上,他们挥刀就砍,木屑纷飞。 趁着这个工夫,折冲府军士已经赶了上来。 两人在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才稳稳地退到了楼梯上。至于代价,就是两人身上多了四五条不深不浅的刀伤。 两人且战且退,利用楼梯狭窄的空间及居高临下的地势,悍然发动反击。 不过三个回合,就撂倒了两人,但耿护院的腿部也中了一刀,鲜血汩汩而流。 孟然搀扶着就要倾颓的耿护院,折冲府的诸人则是紧紧地盯着楼梯上的两人,双方都不愿率先发动攻击。 折冲府的军士不愿再发生伤亡,只想以逸待劳,想要耗尽二人的力气;而孟然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奇迹的到来。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第三十五章-你想活命吗 那位白衣公子哥儿慢慢走进客栈,对着满地的狼藉感叹不已,“啧啧,这两人当真是反贼啊,竟敢杀害折冲府军士。” 他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对着一旁的军士轻声说道:“这位兄弟,那两个贼人如今已是狂徒末路,近身刀战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了,与其这样干等着,不若去召集同僚,将他们围死在这里。” 说完,他哈哈大笑,自顾自地坐到大堂一侧完好的凳子上,一脸得意地看着孟然与耿护院。 那位军士想了一下,转身跑出了客栈,想来是去喊其他的同僚了。 孟然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耿护院,心里很是着急,却又没有好的主意,只是轻声安抚道:“耿叔,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耿护院干裂的嘴唇咧了咧,嘶声说道:“少爷,大不了就是个死,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孟然狠狠地点头,低声说道:“可是让我死在这种品性卑劣的人手里,我做鬼也不甘心。” “呵呵,要不要拼一下?” “怎么拼?” 耿护院用眼神瞟了一眼那位公子哥儿,孟然的嘴角微微翘起,由心夸赞道:“好主意。” 接下来的几息时间,折冲府军士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只见孟然挥着单刀霍然向前俯冲,一副就要冲下楼梯拼命厮杀的模样,那几位与孟然对峙的军士下意识地向后躲闪了一下,孟然趁着这个机会,拖着耿护院上了好几层台阶,此时的他们已经站到了楼梯端部,几乎就要跨入走廊上了。 那几位折冲府军士的脸色微微变黑,沿着木质楼梯慢慢地往上挪,孟然与耿护院并不阻止,只是一脸凝重地看着那几人。 就在这时,耿护院朝着走廊深处跑了过去,孟然则是奋身一跃,跳到了大堂里,‘咔嚓’一声,孟然竟是将一张实木桌板直接踩碎了。 他并未在原地停留,落地以后便足底发力,直接朝着那位公子哥儿冲了过去,两道人影堪堪交合的时候,冷冷的刀刃已经架在那人的脖子上了。 “你让他们住手。”孟然说话的口气没有带任何的感情,好似一副冰块做成的身躯。 那位公子哥桀桀一笑,“你不敢动我。你若是动了我,我让你全族死光光。” 孟然没有继续废话,只是平平地丢出一拳,直直地打在公子哥儿的胃上,那张俊朗白净的脸颊瞬间扭曲,英气十足的眸子里流出了两行眼泪,口里吐着酸水儿,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柔软,就要摊倒在地上。 孟然将他扶好,大声喊道:“楼上的折冲府军士听着,快速退到楼下,不然我就宰了这位公子哥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楼梯上以及已经冲入走廊的军士缓缓顿住了身形,慢慢地回到大堂里,将孟然团团围住。 其中一位十分精干的中年人上前几步,劝说道:“少年郎,你若是放了周公子,或许还有一条活路,胆敢继续顽抗,谁也救不了你。” 孟然呸了一声,“少放屁,你们立刻退到街道上,马上出去!” 那个中年人眼神阴鸷,冷冷地看着孟然,语气冰凉地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放了周公子,我保你不死。” 孟然冷笑一声,“你真当我是傻子啊?杀了你们折冲府好几个人,你说不死就不死?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小小的火长而已。” 话音一落,孟然右手轻轻用力,刀刃瞬间就割破了周公子的肌肤,鲜红的血液顺着刀身缓缓流淌。 孟然淡淡地问道:“你们走还是不走?” 那伙儿军士对视了几眼,极其缓慢地挪出了客栈。 孟然搂着周公子慢慢走向那座木质楼梯,刚踏上几个台阶,孟然对着躲在柜台后面的客栈账房喊道:“算账的,给我送两壶好酒,不然的话...” 说完他冷冷一笑,继续半搂半拖地将那位周公子请到了二楼。 二楼走廊里,耿护院坐在地板上,身体靠在房门上,一副就要不行的样子。 孟然用刀背直接砸晕了周公子,然后健步跑到耿护院的旁边,取了他背后的包袱。他颤抖着手指将包袱打开,掏出里面的金创药,哆哆嗦嗦地撒到耿护院的伤口上,然后直接将衣服下摆撕烂,用那些细长的布条为耿护院包扎伤口。 衣服下摆用完以后,他把包袱外皮也撕扯开来,将耿护院的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耿护院声音微弱地说道:“别浪费力气了,反正都是一个死。只是可惜啊,我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有去做,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啊。” 孟然红着眼眶,哽咽道:“对不起,耿叔,都怪我,是我不好......” 这时,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孟然赶紧擦干眼泪,神情警惕地走了过去。他刚到那位周公子的身旁,就看到楼梯口冒出了一个脑袋,看那样子应该是客栈的账房了。 “公子,您要的酒。” “送进来。” “我...我不敢。” “快点,不然我宰了这位周公子。” 账房哆嗦着身子出现在孟然的视线里,他刚往前走了两步,身体堪堪抵达二楼第一间客房门口的时候被孟然叫停了,“你就站在那儿吧,放下酒壶,然后自己下去吧。” 账房将酒壶轻轻放下,慢慢转身离去,即将踏上楼梯的时候,忽然有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正是孟然的声音。 “酒里没毒吧?我得先让周公子尝尝。” 账房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即消失在孟然的视线里。 孟然对着空空如也的楼梯口看了几眼,就听到外间的街道上传来阵阵的吵闹声,想来是折冲府的其他军士到了。 他先是将耿护院搬到一个房间里,然后又把周公子拖了进去。 孟然递给耿护院一壶酒后,将门窗关上,轻轻地坐在地上,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一脸的淡漠,好似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不消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应该是折冲府的军士冲了上来,孟然也懒得搭理,只是怔怔地看着虚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吱呀’一声,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只见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跳进了屋子。 孟然回过神来,略略抬了抬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那人呵呵一笑,露出了他的面孔,正是孟然之前见过的那位皇城司玄狼卫总旗马顺。 马顺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形,低声说道:“小子可以啊,两个人就将十几个折冲府军士打得七零八落,实在是不错。” 孟然又看了马顺一眼,重新低下了眼帘,并不搭理他的夸赞。 马顺遭遇无视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孟然的身前慢慢蹲下,嘴里问道:“你不想活着吗?” 孟然轻哼了一声,“自然是想活的,只是......”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房门就被人粗暴地踹开了,瞬间就冲进两个虎狼之士。 那两位军士扫视了屋子一眼,大声喊道:“人在这里。” 只听外面齐刷刷的脚步声全朝着这个房间走来,那两人很是忌惮地看着马顺,却并没有急着开口。 过了一小会儿,门外走进了一道很是雄壮的身影,他扒开挡路的军士,直直地走到房间的正中央,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靠墙而坐的孟然以及他身前的马顺。 那人的声音很是雄浑,开口说道:“我是杭州折冲府第四团校尉楚常存,不知阁下是?” 马顺站起身来,声音平淡地回答道:“皇城司玄狼卫总旗马顺。” 楚常存很是敷衍地行了一礼,“马总旗,这两人涉嫌当街行凶,残害我部军士,一定是反贼无疑了,现在我要将两人带走,不知马总旗有没有别的意见?” 马顺瞥了楚常存一眼,“我自然是没有意见了。不过这件案子我会如实禀告上级,到时候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马总旗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折冲府的人无事生非?” 冷冷的话语背后隐藏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敌意,还有着淡淡的杀气。 马顺的嘴角微微翘起,“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若是楚校尉一意孤行,将来怕是有苦头要吃了。” 楚常存冷冷一笑,“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随后楚常存对着身后的军士暴喝一声,“还不将这两个反贼拿下!” 立刻就有四名军士上前,将孟然与耿护院捆绑起来,未喝完的酒洒了一地,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等孟然、耿护院及那位周公子被带走以后,楚常存对着马顺抱了抱拳,“马总旗,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您了,先行告辞。” 马顺幽幽说道:“楚校尉,今日你痛失同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对于你的傲慢无礼我也可以不去计较,但我奉劝你,一定要对那少年郎手下留情,不然你的仕途以及身家性命恐怕就难保了。” 楚常存面色一僵,转身定定地看着马顺,嘴里说道:“我不管那小子有什么样的背景,不管他身后有谁,他杀了我的兄弟,就该偿命。谁来了都没用,我楚常存说的。” 马顺耸了耸肩,“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看看楚校尉到底怎么选。” 楚常存眯缝着眼睛,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杀气,却又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冷哼一声出了房门。 留在原地的马顺微微一笑,嘴里念叨了一句:“有好戏看了。” 第三十六章-牢里有怪人 孟然被折冲府军士带出客栈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被就地正法,然后横尸街头。不曾想却被带到了昏暗的牢房里,那些军士给他上了手铐脚镣以后,就默默地走了,也没有对他进行打击报复。 他闻着难以入鼻的酸臭气息,踩踏着东一团西一团的枯草,听着每一个动作都会引发一连串的锁链叮当声,他并没有像其他犯人那般声嘶力竭地喊叫,只是在牢房里安静地转了几圈,随后就躺在那张皱巴巴的草席上,闭着眼睛休息。 他没有问那些人为什么只是把他关起来,也没有问他们耿护院去了哪里,他只是想睡觉,因为他太累了。身体上的疼痛他还可以忍受,但心灵上的创伤是他无法接受的。 他以为这个世界已经够黑暗了,但没想到,那些折冲府的军士当街给了他一个教训,那些人竟然敢公器私用,以军卒逞个人威风,携重器而报私仇,这些都打破了孟然心中的底线。 他想象中的世道黑暗,最多不过是有贪官污吏,有纨绔偶尔欺凌一下百姓,或是官员在暗地里与贼寇勾结,这些已经是他作出最大让步的以为了,但没想到,竟然会有保一方安宁的军士,在不问青红皂白的情况下,就要当街斩杀他人。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王法了吗?难道律法只是存在于书籍竹简之间? 孟然想了一阵,眼皮已经重的抬不起来,他也就不再勉强自己,进入了那种混混沌沌的睡眠之中。 过了一会儿,一道还算沉稳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偶尔夹杂着老鼠啃噬东西的声音。 隔壁的牢房里坐着一道枯瘦的人影,蓬松的灰白头发覆在脸上,看不清他的面容,隐约可以看到他的手腕、腰部、脚踝上缠着婴儿小臂粗细的铁链。 在孟然睡着以后,那个人影霍然抬头,露出乱发下的脸颊。那是一张惨白的脸,他的脸颊深陷,有着一双神光内敛的眼睛,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孟然,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他看了孟然一阵,慢慢低下头颅,回归之前静止不动的模样。 过了好久,孟然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以后,看到的是一片漆黑,下意识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黑啊,都没人点灯吗?” 随即他想起来了,这里应该是嘉兴县的大牢,哪里会有人为他这个囚徒点灯。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不知道耿叔去了哪里,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里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嘿,你先管好你自己吧,还有心思想别人。” “谁?谁在那里?”孟然霍然站起,朝着四方扫视,可惜的是,他只看到一片黑黝黝的空间。 声音又在孟然的周围响起,“别白费力气了,在这黑暗中,你就是瞎子,看再多遍你也见不到我的。” 孟然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抱了抱拳,恭声说道:“小子见过前辈。” 那人一声长笑,“你这小子,到了这般地步,还如此多礼,难不成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酸秀才?” 孟然在黑暗中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回道:“只是读过几年书而已,尚未考取功名。” 那人明显有些诧异,“哦?既然是个书生,怎么会来到这牢狱的最里层?” “最里层?什么意思?” 那人咦了一声,略带好奇地问道:“你竟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孟然点头又摇头,“这里应该是嘉兴县的大牢吧。” “不错。不过咱们所处的地方不只是大牢那么简单,这嘉兴城的县衙大牢共分三层,最外层关押着一些临时犯人或者刑期短的囚徒,中间一层关着一些刑期较长,但还能重见天日的囚犯,至于最里层嘛,就是咱们这里了,一共有五间房,目前就咱们两个。”那人对着孟然解释道。 孟然的表情瞬间凝重,浑身的生气在这一刻停滞,仿若一个失去魂魄的傀儡一般。 “怎么?这就承受不住了?”黑暗中的那人语气清淡地问道。 过了一会儿,孟然才缓缓回神,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嘴里说道:“与其在这里被关押一辈子,还不如死了干净。” “你就这么想死吗?” “死不死的倒无所谓,只是一想到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心里总是有几分不甘心的。” “不甘心吗?你过来看看我。” 孟然怔了一下,随后循着声音缓缓地走向牢房之间的圆木栅栏处。到了那里,孟然什么也没看到,只是摸着那些木制栅栏。 这时候,对面传来一阵叮当作响的声音,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 “别站的那么远,往左边来一点。” 听了这个声音以后,孟然很是听话地往左挪了几步。 孟然的脚后跟刚碰到地面,还没有站稳的时候,就有一双苍劲有力的手破空而来。 听到风声以后,孟然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他的肩膀微微晃动,尚未挪动腿部的时候,就被人捏住了脖子。 一股窒息的感觉充斥着孟然的全身,他开始呼吸困难,脸颊涨得通红,大脑因缺氧而变得空洞。他下意思扭动身躯,双手胡乱抓挠,两脚用力蹬着地面。 但一切都好像于事无补,面对这样有力而平稳的手掌,所有的挣扎都好似一个笑话。 过了一会儿,那人缓缓松开手掌,孟然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嘴里发出嘶嘶的喘息声,过了许久,他开始大声地咳嗽...... 等孟然恢复正常的时候,他慢慢坐了起来,嘶声骂道:“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那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你就这么急着去死吗?人世间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事情吗?”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你为什么来了这里?” “关你屁事。” 那人冷冷一笑,语带讥讽道:“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你放屁。”明知道那人是在激他,但孟然还是大声解释道:“我是看不惯一个当街强抢民女的纨绔,与他起了争端......” “哦?你宰了他?” “那倒没有。” “没有?你没有杀人怎么还进了这里?我看你身上有着不少的伤口,难道是被人砍了一顿丢进来的?” 孟然翻了个白眼,“我还没有那么废柴。” “难道不是吗?你身上的伤口不是别人砍的?难道是你太过无聊,自己把自己砍了?”那人的话很是刺耳。 “屁,你就会放屁,而且还是大臭屁。”这是孟然说脏话最多的一次,骂完以后,他继续说道:“那狗杂种的确还好好地活着,不过我杀了好几个折冲府的军士。” 隔壁那人啧啧了几声,“少年有为啊,连军卒都敢下手,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孟然语气冷淡地说道:“没办法,为了活命而已。” “讲讲?” “凭什么告诉你啊。” 那人轻哼了一声,“只怕你是在吹牛,怕说了太多的大话暴露了事情的真相吧?” “随你怎么想。”孟然并不上当。 那人嗤笑了一声,幸灾乐祸道:“你要是不说,怕是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为什么?” “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口,在这样阴暗潮湿的环境里,会好得了吗?我估计啊,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全身生疮,在痒痛之中暴亡。”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孟然呸了一声,随后声音古怪地问道:“你竟然能看到我?” “废话。” 孟然试探着问道:“那你是习惯了黑暗还是有别的原因?” “你先讲你的事。”那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催着孟然讲故事。 孟然无奈之下,只好将事情的起因及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之后轻声感慨道:“早知道是这样的下场,我当时就应该宰了那个狗杂种。” 黑暗中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不错,有种,够狠辣。你之前杀过人吗?” 孟然嗯了一声,“来嘉兴的路上遇到了两拨贼寇,交过手。” 那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大声赞赏道:“好小子。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个狗屁不懂的半大小子,整日里只知道放牛割草,喂猪劈柴,哪像你这般,已是初染风霜、满手是血。” “若是可以的话,我宁愿一辈子都待在家里,不来见识这个肮脏血腥的江湖。” 那人嘿然大笑,嘴里说道:“就算你躲在家里,能躲多久?又不是一辈子都不用长大,等你长大的时候,总要成家立业,那个时候不还是要经历一番人世?与其等到那时,还不如现在就尝一尝这人间疾苦。” 孟然微微颔首,低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懂得再多的道理也没用。” 那人嗤笑了一声,“怎么?你后悔见义勇为了?” “倒不是后悔,只是担心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哦?你倒是个孝子。你爹呢?” “已经去世四年了。” 那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倒是可怜。” 只是不知道这句可怜是说孟然还是说他的母亲孟夫人,亦或者说的是他父亲孟浩。 第三十七章-怪人三两事 过了一会儿,孟然换了个话题,轻声问道:“前辈,您为什么能够看到我?” “你猜。” “猜个屁。” 那人呵呵一笑,“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满口脏话,真是有辱斯文。” 孟然没有还嘴,只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人顿了一会儿,缓缓问道:“想知道原因吗?” “当然想了。”孟然很是雀跃地回答道。 “如果你是想和我一样能够在黑暗中明辨秋毫,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什么?”孟然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那人淡淡一笑,“我之所以能够看到你,是因为我的武道修为,而不是别的原因。” “那我可以吗?” “自然是不能呢,因为你是个菜鸟。” 孟然撇了撇嘴,说道:“既然您是高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不过是自困于此罢了。” “您有如此修为,何处不能逍遥,为何甘愿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那人幽幽长叹,“若是可以,我也想纵横天地间,只可惜啊,我无颜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您难道做了什么错事?” “并非如此,做错事情的不是我。” “啊?那您为什么......” “你想问既然我没有错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孟然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是对自己的惩罚罢了。” “此话何解?” 那人凄然一笑,语带悲怆地说起了他的故事。 原来,这人的名字叫做李浩然,楚州人士。他本是一个乡下的农户,家里以种田卖菜为生,年少的时候一直在家里辛勤劳作。后来县里遭了灾,家破人亡,他也就离开了家乡,开始出门闯荡。 李浩然初入江湖的时候,在一个小城镇里救了一位身受重伤的江湖人,后来得知了那人的身份,原来受伤之人是一个三流小门派的长老,他在与人比武较技的时候遭了暗算。 在之后的相处过程中,李浩然知晓了更多的事情。他所救之人叫做叶新星,滁州人士,他所在的门派叫做大刀门,在滁州本地还算有些分量。 因为李浩然的悉心照料,叶新星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不久之后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养了一阵时间以后,叶新星觉得自己可以上路了,也就提出返回师门的想法,他问李浩然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李浩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去哪儿不是去啊。 之后,李浩然就跟随叶新星回了滁州的大刀门,并顺利地拜入了师门。 自此,师徒缘分便结下了...... 听到这里,孟然不禁感慨道:“这个世界上知恩图报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李浩然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恩,我师父确实是个好人。” 在李浩然拜师以后的一段时光里,叶新星教他识文断字,传授他武艺秘诀,教他做人的道理。 让叶新星欣慰的是,李浩然的天资颇为不俗,别人需要学十遍的东西他三四遍就能够学会,别人需要练习百遍才能领悟的技巧,他二三十遍就能够悟透。 不出几年,李浩然的武功已经小成,在门派青年一辈中已然名列前茅。 只是这个时候,叶新星的旧伤发作,又添了新疾,虽有李浩然的细心侍奉,但还是在不久之后就离开了人世。 李浩然心痛之余,只能披麻戴孝地为师父办理丧事了。 大刀门的掌门叶新月与叶新星是同胞兄弟,两人的感情很是要好,故而叶新月在弟弟叶新星去世以后的时间里,很是照顾李浩然。 恍惚间三年已过,李浩然去了孝服换上新衣,此时的他已是二流顶尖高手,只差一小步,就可以踏入一流高手的行列了。 这个时候,掌门叶新月发布了一道命令,“为了门派更好的传续与发展,现在在年轻一辈里挑选几位掌门候选人,然后从中挑出掌门继任者。所有的年轻弟子都要参加选拔比试。” 此令一出,大刀门上下哗然一片。 原来,掌门叶新月在弟弟去世以后,悲痛之余竟是伤了心神,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所以他决定在自己还能够主事的时候,直接定了掌门继任者。 之后的半个月,大刀门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门派大比。 为了获取掌门候选人的资格,众人的心思各异,有阴谋诡计,也有阳谋纵横,有龌龊手段,也有当面挑战。 一番斗法以后,选拔有了结果,罗列了三位最优秀的青年弟子,分别是大师兄刘云天,四师兄霍晓光,以及最年轻的李浩然。 之后,掌门叶新月宣布,将从这三位青年弟子之中挑选出掌门的继任者,不过想要继任掌门,必须要娶叶雨霏,也就是他的女儿。 听到这个消息,不少年轻弟子暗中唏嘘感伤,更有甚者,当场洒下热泪。 概因只要娶了这位叶师姐,成了掌门叶新月的东床快婿,就算不能成为大刀门掌门,但至少也能成为门派的新贵,日后自是贵不可言。 抛开这份利益及身份,单说叶雨霏此人,她也是一位气质温和,长相秀丽的师姐,我想大概没有人不愿意娶她的。 就在大刀门上下纷纷议论谁能抱得美人归的时候,候选人之一的霍晓光离奇失踪。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众人将门派附近全部找了个遍,却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蜘丝马迹。 随后,门中各样的流言蜚语不断,众人的猜测也是日渐浓郁。 眼见着事情就要进一步恶化,掌门叶新月出面,他言道:“想来也是小霍没福气,无福消受这掌门之位。日后门中不得在对此事议论,否则门规处置。” 众人也就按捺住内心的那份骚动,静观事态的变化。 对于这些,李浩然只是不理,他每日习武读书,日子过得很是充实,并没有一丝一毫争夺掌门继任者的紧迫感。 只可惜,你不惹秋风,秋风却偏偏来招惹你。 讲到这里,李浩然忽然停住了,似是陷入了回忆。 黑暗的牢房里一片安静,只有两道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以及若有若无的老鼠爬行声。 过了好一会儿,孟然率先开口问道:“前辈,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浩然缓缓讲道:“我的大师兄刘云天,他一直爱慕着叶师姐,所以在他的心里,掌门之位是他的囊中之物,容不得半点的差池。对于我这个掌门候选人,他很是忌惮,也有着不小的危机感。” 黑暗中,李浩然将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在霍晓光消失后不久,掌门叶新月找到了李浩然,与他谈了很长的时间。一面是他颇为倚重的大弟子,一面是弟弟的徒弟,他很难抉择。 在叶新月的心里,刘云天虽是资质一般,但年纪较大,为人沉稳有心机,是掌门的不二人选;李浩然虽是资质不俗,但历经的风雨太少,不足以担当重任。 一番交谈之后,李浩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想要继任掌门,怕是没有什么希望,与其在这里与人发生碰撞争执,不若早日下山,好去江湖中历练一番。 打定主意以后,李浩然全身上下很是轻松,随后开始收拾行囊,准备不几日就离开大刀门。 在此期间,刘云天得知掌门叶新月找过李浩然谈话,心底失衡的他找上了李浩然,言语间几多嘲讽打压,但都被李浩然忍了下去。 只是此时的刘云天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以为掌门继任者的位子与自己失之交臂,心怀不忿的他几次三番地找上李浩然,每每都是一番折辱,但都被李浩然忍住了。 刘云天只以为李浩然是为了博取众人的同情以及宽容大度的名声,更是火冒三丈,行事愈发过分。 李浩然只好当着同门的面,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我李浩然,鉴于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退出掌门候选人之列,放弃继任掌门的机会。” 此事一出,大刀门上下一片哗然。 当天晚上,刘云天就找上门来,对着李浩然厉声问道:“你为什么选择退出?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浩然恭敬说道:“大师兄,我一心向武,无心参与这些,之前入选掌门候选人也是无奈之举,现在我要下山去历练。” “哦?你是看不起我吗?” 李浩然连连摆手,“不是,我并不懂得经营门派,不适合当掌门,还是需要大师兄来做。” “我的掌门之位需要你来让吗?” 师兄弟之间起了争执,刘云天率先动起了手,李浩然不得不应对起来。 两人打斗了一番,并未分出个胜负,在同门的劝导之下,罢手言和。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曾想,刘云天的行为更加疯狂。 这一日,李浩然准备好行囊,留书一封,准备偷偷地离开师门。 走到半山腰上,被刘云天拦住了,他要和李浩然决一死战。 李浩然为了同门之间的情谊,为了师兄弟之间的感情,百般忍耐,万般退步,却被人逼到了悬崖边上。 刘云天疯狂叫嚣道:“李浩然,你若是不与我比试,我就刨了你师父的坟。” 只这一句话,李浩然暴怒无比,别人可以诋毁他,可以污蔑他,但是不能对不起他的师父。 “好,我答应你,咱们正大光明地比一场。” 之后的事情自然不用多说,李浩然与刘云天在众多同门的见证下,来了一场点到为止的比斗。 第三十八章-那三场比武 孟然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附和,听到这里,他下意识开口问道:“所以您赢了还是输了?” 李浩然哼了一声,语带不屑地说道:“以我的资质,自然是赢了。” “那您当了掌门?” “没有。” “......” 这一刻,时间仿佛倒退了十几年,回到了大刀门两位年轻人比武的时候。 只见平坦的山顶上有着一片不甚雄壮的建筑物,建筑物群前面是一个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广场,场上站了许多的人影,人影中间围着两个身形挺拔的青年。 左侧的青年正是刘云天,他身形高大,长相颇为俊美,很是端正稳重,只是他那薄薄的嘴唇破坏了原本的神韵风采,给人一种薄情寡性的感觉;右侧的青年自然就是李浩然了,他身形中等,一脸的淳朴呆板,厚厚的嘴唇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 一声‘开始’,两道人影便交织在了一起。 你攻过来,我躲过去。 七八个回合以后,身形高大的刘云天霍然拔出腰间的长刀,劈头盖脸地砍向对面的李浩然。 李浩然躲了几刀以后,也悍然拔刀,随后霹雳乓啷的长刀碰撞声在广场上传出老远。 刀光辉洒,如银月当空。 五十多回合以后,李浩然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刘云天不知是计,连忙挥刀抢攻过去,被李浩然一肘打在了胸膛上,刘云天踉跄后退的时候,他的肩膀上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李浩然收刀直立,抱拳后轻声说道:“多谢刘师兄手下留情。” 刘云天神情阴鸷地看着李浩然,嘶声说道:“李师弟,刚才为兄一时大意,不若再来比试一番?” 李浩然的右手狠狠地握住刀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语气轻松地说道:“那就请师兄赐教了。” 刘云天一听到赐教二字,立时低吼一声,朝着李浩然扑了过去,他的身影犹如苍鹰,如闪电般的刀光劈向李浩然的头颅。 李浩然微眯着眼睛,同样挥刀而去。 只听‘咔嚓’一声,两人的刀已碰到了一起,如一道惊雷在平地上响起。 二人霍然分开,继续挥刀对砍。 一旁观战的大刀门众人很是揪心,没想到两人分出胜负后竟然再度交手,且一出手就是生死搏杀,毫不留情。 面对刘云天咄咄逼人的刀法,李浩然心底颇为犹豫,他想让两人打成平手,然后自己顺利下山,毕竟他无意于掌门之位,就此离去是为上策,若是赢了,恐怕就有些不好看了。 李浩然思绪纷飞,是以在招式变化中出现了细小的破绽。 刘云天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直劈,一时间,他的气势如虹,将李浩然死死地压制住了。五招过后,刘云天变劈为撩,斜斜的刀刃朝着李浩然的腹部破空而去。 失了先机的李浩然只能深吸一口气,使得腹部堪堪躲过刀锋,即便如此,他的外衣也已经破了一条细长的口子。围观的众人皆是骇然,不曾想刘云天的刀法如此狠辣。 刘云天厉喝一声,攻势连连,并不打算放过这次难得的好机会。他长刀一劈,直直地砍向李浩然的肩膀,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李浩然怒吼一声,手中的长刀挥舞地虎虎生风,与刘云天的身影缠绕在一起,众人只见人影缭乱,火星四溅,心脏随着场上的激斗快速地跳跃起来。 围观的人影中有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少女,她就是叶雨霏,此刻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厮杀的人影,白生生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那原本俏丽挺拔的腰肢微微弓着,似乎已经做好救人的准备了。 看着愈发凶烈的现场,叶雨霏转身对一旁的叶新月说道:“爹爹,您快劝止他们吧,别比了,要是受了伤可就不好了。” 叶新月的脸色阴晴不定,轻声说道:“既然是他们的选择,就让他们自己比完吧,总不能半途而废,徒留遗憾。” 叶雨霏轻轻地跺了一下脚,转身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团刀影。 不过数息的工夫,那团人影霍然分散,有长刀飞落到青石板上,李浩然踉跄着身影后退,他的胸口渗出斑斑血迹,想来已经中刀了。 刘云天昂然站在中间的位置上,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完全没有一丝胜利以后的喜悦之情。 李浩然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来到刘云天的身前,恭声说道:“刘师兄的刀法精深微妙,果然厉害,我自愧不如。” 刘云天面色阴沉,旋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师弟客气了,同门之间相互切磋,不小心伤了你,不要紧吧?” 李浩然摇了摇头,“小伤而已,并无大碍。多谢师兄手下留情了。” 两人正在那里客套着,一道紫色的身影翩然飞近,她一把拉住刘云天的胳膊,细声说道:“刘师兄真厉害。” 刘云天并没有急着去看佳人的脸,而是瞥了李浩然一眼,他看到一双平和坦然的眼睛后,才轻轻地舒了口气,转身看向一旁的倩影,温声说道:“跟师父比我还差的远呢,只是李师弟的火候还有些不足,故而输给了我。” 叶雨霏一声娇笑,“师兄最谦虚了。” 她正要继续说话的时候,就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只见大刀门的掌门叶新月走上前来。 叶新月拍了拍刘云天的肩膀,满怀欣慰道:“云天啊,日后大刀门就交给你了。” 刘云天立时双膝跪地,恭声说道:“弟子一定不辜负师父的厚望,一定会带领我们大刀门走向繁荣昌盛。” 叶新月伸出双手,将刘云天缓缓扶了起来,“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日后多加努力就是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上前道喜,随后三三两两各自散去。 人影稀疏后,叶新月看向一旁的李浩然,眼底泛过一丝淡淡的愧疚,轻声说道:“浩然啊,日后好生修炼,不要辜负了你师父对你的期望。此番下山游历,你一定要小心啊。” 李浩然深深施了一礼,“多谢掌门的教诲,弟子一定勤加练习。” “不要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弟子永生不忘。” 这两句在旁人耳中再寻常不过的话语,让刘云天的脸色变了又变,他身旁的叶雨霏娇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忽然这么难看?”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 “那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在这里陪着师父吧。” “那好吧,你快回去躺着吧。” “好。” 刘云天走后,叶新月又对着李浩然叮嘱了几句,随后递给他一个鼓鼓的荷包,交代道:“浩然啊,行走江湖不易,这些银子你带着,莫要太过寒酸,平日里吃穿用度,莫要舍不得。” 李浩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弟子多谢掌门。” 叶新月扶起李浩然,神色黯然道:“怎么,不愿喊我一声师伯吗?” “师伯...” “唉...” 李浩然的眼底泛着丝丝缕缕的湿意,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走去。 叶新月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倔强而又有些凄凉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李浩然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叶雨霏轻轻搀扶着父亲的胳膊,欣然说道:“爹爹,我们回去吧。” 叶新月勉强笑了笑,说道:“小雨啊,日后你就要跟云天在一起生活了,诸多事宜多听他的意思,不要耍性子,也不要耍大小姐脾气,要做一个贤淑温和的妻子,知道吗?” 叶雨霏脸颊微红,轻声应道:“知道了,爹爹,女儿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的。” 随后,父女俩朝着不远处的建筑物走去,留下一地外人难以得知的喜悦与忧愁。 话说另一头,出了广场以后,李浩然直奔山下而去。他走了一阵,在山腰处的亭子里歇了下来,先是给伤口敷上了金创药,随后撕扯了几道布条粗略地包扎了一番,弄好伤口以后,继续朝着山下走去。 李浩然出了山门以后,对着宗门的方向施了一礼,随后沿着道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他走了四五里地,看到前方有着一道身影在道路中间站着,似乎是在等着他。 李浩然走进一看,原来是大师兄刘云天,他压下心底的疑惑,缓缓上前几步,对着刘云天施了一礼,“刘师兄,您是在等我吗?” “自然。”刘云天的语气轻轻淡淡。 “有事吗?” “自然是有的。” “什么事?” “你我再比一场。” 李浩然的神情有些古怪,语调怪异地说道:“我不是刘师兄的对手,无需再比。” 刘云天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方才没有尽全力,现在无人观看,就让我们真真正正地打上一场吧。输的人,从对方的胯下钻过去,你敢应战吗?” 李浩然的脸色极不自然,“还是算了吧,我不是师兄的对手。我还要赶路,就不和师兄多说了。” 话一说完,李浩然就要从刘云天的身旁走过,两人身体处在同一条线上的时候,一道冷冰冰的刀刃搭在李浩然的肩膀上,正是刘云天的长刀。 “要么和我打,要么我杀了你,你自己选。” 李浩然叹了口气,“那就请师兄多多指教。” 随后两人相对站立,不约而同地拔刀弃鞘,低吼一声后,挥刀直砍。 这是两人在今日里的第三场厮杀。 第三十九章-周府的客人 烈阳下,古道上,西风瑟瑟,杀意萧萧。 李浩然和刘云天的体力及状态都不在巅峰时刻,虽然没有在山门之中那般鹰击长空的阵势,但也招招凶险,稍不注意,就会有人中刀倒地。 两人对拼了数刀以后,静静地站在原地,并未急着上前拼杀。 刘云天跨步向左边走去,他一动,李浩然跟着他的节奏反向挪动,两人绕了半圈以后,皆是以刀指地,如临深渊。 有风自荒野中来,掀起阵阵尘土。 两人紧握刀柄,一股寒气在空中蔓延。 不等风停,二人自原地跃起,手中长刀挥出一道匹练,当的一声,半空中出现一道亮光,如闪电般刺眼,其后二人各自后退一步。 刘云天暗自心惊,他以为李浩然的刀法有限,他以为在之前的对拼中已经摸清了李浩然的底细,不曾想,李浩然竟然隐藏了不少的实力。如今二人对拼起来,他竟是未占上风。 两人各自后退的时候,李浩然已开始暗暗蓄力,在他右脚后跟踏实地面的时候,脚掌狠狠用力,地面的黄土如同炸裂一般,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坑洞。 李浩然厉喝一声,手中长刀如长虹贯日,夺目的光芒在空中划起,雷霆般斩向刘云天的肩头。 这招已经是李浩然目前最强大的一刀了,若是不能奏效,怕是只能从刘云天的跨下钻过去了。 一刀击出,仿佛撕裂了空气,发出噼啪脆响,劲风吹散被风吹起的尘土。 刘云天见李浩然刀势凶猛,早已拼尽全力挥出一刀,不过也只是堪堪架住了李浩然的长刀,他的虎口崩裂,有道道小口渗出血迹。 李浩然占了优势后,再次怒喝一声,收刀再砍,欲以势压人。 第二刀出,刘云天不敌,硬生生退了半步,嘴角有丝丝血迹冒出。 第三刀出,刘云天已不敢挥刀应对,只是借助身形躲闪。 微风拂过,有青丝飘然落地。 至此,战斗结束。 李浩然拱了拱手,“师兄,得罪了。” 刘云天嘴角扯了扯,“师弟的攻势甚是威猛,为兄有些难以抵挡,不若接为兄一刀如何?” “好。” 刘云天深吸一口气,并没有使出什么特别的招式,只是长刀一划,就向李浩然挥去,似是打定主意以力压人。 李浩然递出长刀,死死抵住刘云天的攻势,只这一下对拼,他的内息翻涌,浑身气血乱窜,喉头一热,便是吐出了一口鲜血,洒到了胸口的衣襟上,好不凄惨。 刘云天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脸色潮红,随即转为青紫,好半天不能开口说话。 李浩然缓缓收刀:“师兄,这局是我输了。” 过了许久,刘云天才嘶声说道:“这局算平手吧,日后我们再比过,如何?” “好,一切都听师兄的。” “师弟,你已到了二流顶尖?” “刚刚抵达而已。” “那就祝师弟一路顺风。”刘云天神情淡漠地说道。 “后会有期。” 李浩然施了一礼,沿着古道渐渐远去。 尘土飞扬中,刘云天望着远去的身影,握刀之手终于松弛下来。他再也压不住胸口翻腾的气息,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黑血。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场比武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无论是刀法还是内息,他都比不过李浩然,只是占了奋力厮杀的气势而已。 刘云天心里明白,若非李浩然手下留情,他就算是拼尽全力也赢不了。 李浩然虽然没有过多的技巧,但他将大刀门的刀法练得极其纯熟,再加上他雄浑的内息,刀势甚是威猛,如无尽狂浪般冲击拍打着对手,让刘云天有苦难言。 尘埃落地,刘云天看着空无一人的古道,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低声念叨着,“师弟啊,你千万不要回来了,下一次,我不会给你公平比武的机会。到时候,你可不要怨我啊。” 话音落,刘云天的脸上浮出些许狰狞,再配上那满口鲜血,甚是吓人。 ...... 故事到这里,也已经过半,李浩然停下来歇息口舌。漆黑一片的牢房里,除了老鼠啃噬木头的声音,只剩下两道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有亮光自黑暗中飘忽而来,孟然只觉得那团光亮有如天光,妙不可言,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欢喜。 待亮光到了牢房跟前,孟然看清了来人的身影,那是一个瘦瘦的中年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穿着制式衣服,应该是嘉兴县大牢的狱卒了。 一道简单粗暴的声音响起,“晚饭来了。” 只听‘啪嗒’一声,狱卒将一个粗瓷碗放到了孟然所在牢房的地上,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一团乌青的米饭。 那狱卒投完饭以后,就转身离去了,并不停留。 孟然的嘴微微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那光亮慢慢消失。 等牢房里复归最初的黑暗与安静时,隔壁的李浩然轻声说道:“别愣着了,吃饭吧。” 孟然叹了口气,朝着那粗瓷碗摸索了过去,几次摸空以后,看不下去的李浩然开口提醒了一句,孟然才顺利地端起了饭碗。 孟然捧着粗糙的瓷碗,感受着饭团散发的微微暖意,却毫无食欲,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难不成是傻了?” “我没胃口。” 李浩然嗤笑一声,“别做那小儿女姿态,赶紧吃吧,等饭凉了,你想吃也嚼不动了。” “哦。” 孟然左手端碗,右手抓着饭团,小口小口地吃着那难以下咽的食物,在黑暗中,他的表情很是丰富。 一顿饭吃完,他轻轻地放下瓷碗,朝着草席的位置慢慢踱了过去,随后躺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看着漆黑一片的虚空。 ...... 相对黑暗寂静的牢房而言,嘉兴城已是灯火一片,鼎沸人声渐渐安宁,家家户户围在桌前吃着晚饭,一副温馨欢乐的情形。 此时的永安巷灯火通明,与其他街道逐渐清冷的模样迥然不同,只因这里住的是嘉兴城身份最尊贵的一小嘬人。 巷子里车马人流不息,往来的皆是豪奢气派的马车,豪奴骑着的也是北地产的高头大马,行人自然也是衣着贵重,一脸的富贵模样。 周府的门前格外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及马车几乎将路堵住了。 这个时候,巷子两头分别走进了一道身影,两人缓缓来到周府门前,彼此对视一眼。 巷口进来的人影对着旁边那人施了一礼,“哟,楚兄啊,你也是来找周知县的吗?” 巷尾来的人正是杭州折冲府第四团校尉楚常存,他轻哼一声,“马兄有事吗?” 那不用多说,巷口来的自然就是皇城司玄狼卫总旗马顺了,对于楚常存的恶劣态度,他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眯眯地说道:“也没什么事。” 楚常存一甩衣袖,昂首阔步地走向周府的正门,正待进去,却被一个下人拦住了。 “请问贵客找谁?我好去通报一番。” 那下人的言辞虽然得体,但姿态颇为倨傲,一身常服的楚常存就要大声呵斥,被马顺一把拉住,他低声劝道:“你要是大张旗鼓,干嘛还穿着常服来,不若回去换上你的铠甲,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楚常存愣了一下,对着马顺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劳烦通报,我从杭州过来的,是你家老爷的朋友。” 那下人堆起一个笑脸,“贵客高姓大名?” 楚常存皱了皱眉,“你只需这样通报就好,我在这里等着你。” 下人见楚常存如此托大,也不敢耽误,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府中。 过了一会儿,下人气喘吁吁地跑出门外,半弓着身子说道:“两位贵客请进,老爷在书房等着呢。” 楚常存与马顺对视一眼,齐齐地向大门里走去。 周府的书房门口,一个颇为富态的人影正在那里等着,看到楚常存与马顺以后,满脸欢喜地把两人请了进去。 下人端茶送水以后,也就从外面把房门拉上了。 周知县对着两人施了一礼,语气略带谄媚地问道:“两位可是从杭州来的?” 楚常存与马顺微微颔首。 “不知两位是?” 楚常存抱了抱拳,朗声说道:“我乃杭州折冲府第四团校尉楚常存。” 周知县脸色微变,旋即神情一肃,郑重地施了一礼,“不知楚校尉驾临寒舍,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 楚常存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周知县转身看向楚常存旁边的身影,他尚未开口询问马顺的身份,就听到马顺开口说道:“呵呵,周知县说笑了,如此豪奢的府邸怎么会是寒舍呢?你这府邸要是寒舍的话,我那住处就是狗窝了。” 周知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很是尴尬地笑了一声,“这位大人说笑了,不知您是?” 马顺微微一笑,说道:“皇城司玄狼卫总旗马顺。” 周知县脸上的红润色气瞬间消失,变得很是苍白,嘴唇不住地打着哆嗦,磕磕巴巴地问道:“不知...不知马总旗来此所为何事?” 马顺拍了拍周知县的肩膀,语气戏谑地说道:“放心,不是来查你的,我们玄狼卫还没有这么闲。” 周知县连忙伸手擦了擦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一个劲儿地傻笑道:“辛苦大人了,辛苦了......” 第四十章-一石击二鸟 楚常存轻咳一声,“好了,还是坐下说话吧。” 听到这句话,周知县如奉圣旨一般,忙不迭地请二人就坐、喝茶,自己则是站在一旁忙叨着,好似一个下人。 马顺瞥了周知县一眼,“别站着了,我俩来你这里不是看你出洋相的。” 周知县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坐到对面的次位上,一副虚心聆听的模样。 楚常存看了马顺一眼,马顺的嘴角微微翘起,语气怪异地说道:“楚兄,接下来的事情不方便我知晓吗?要不我先回避一二?” 明知道马顺是在激自己,但楚常存仍然决定跳进这个圈子,他冷哼一声,“我要说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马兄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马顺一脸得意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挪位置了,毕竟跑了一天,也有些累了。楚兄请自便。” 楚常存又是哼了一声,随即将目光对准周知县,声音低沉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周大人,我今天来,是为我的兄弟要银子的。今天中午,凡是被令郎指使过的兄弟,每人收取五十两银子,伤者,多加五十两,死者再加二百两。” 周知县微微蹙起了眉头,脸色有些难看,“下官不知道楚校尉的意思,您可否解释一番?” 楚常存对着桌子狠狠地拍了一掌,冷声说道:“周大人,不要自误。” 周知县面色一苦,“楚校尉,我真的不清楚你说的事情,我去找犬子来。” 周知县疾步走出书房,在庭院里对着下人耳语了一番,下人匆忙离去,周知县在原地踱来踱去。 屋里的两人同时举起茶杯,细细地品着茶水。 下人找来了府上的两位公子,那两位公子一看到周知县如此模样,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想来平日里很是惧怕父亲的威严。 周知县挥手示意下人离开,随后对着两个儿子轻声问了几句话,其中年龄较小的那个微微摇头,年长一些的那个则是在犹豫一番后点了点头。 周知县冷哼一声,带着大儿子进了书房。 书房中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茶杯,定定地看着周知县父子俩,只见周知县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此刻正是低眉顺眼。 周知县对着两人施了一礼,指着旁边的人影说道:“这是犬子周孝武。” 说罢,推了儿子一把。 周孝武上前半步,对着楚常存与马顺行了一礼,温顺地问候道:“孝武见过两位大人。” 楚常存微眯着的眼睛射出两道寒芒,淡淡地说道:“周大人,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具体的事情你问令郎就行。至于银子,在我离开嘉兴之前,记得派人送给我。我想以周大人的实力,不至于缺这么点银子吧。” 周知县的脸颊涨得通红,他一脚踹翻儿子,随即弓着身子说道:“犬子鲁莽,让楚校尉操心了。请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办妥的。” 楚常存微微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希望周大人不要让我失望啊。” 话音落,楚常存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副就要离去的模样。 坐在一旁的马顺也立刻站了起来,挽留道:“楚兄不要急着走,我的事情还没有说呢。” “哦?”楚常存愣了一下,倒也没有拂了马顺的面子,慢慢地坐了下来,问道:“不知马兄要说什么事?” 马顺微微一笑,“很简单,就是那个少年郎的事情。” 楚常存脸色变冷,冷漠说道:“不知马总旗要说什么?” “我想这中间有着些许的误会。”马顺笑意涔涔,并没有因为楚常存的冷淡而收敛情绪。 “误会?有什么误会?一个反贼当街杀害折冲府军士,被我们擒拿,这有什么误会?” 马顺伸出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几下,轻声说道:“这其中的猫腻大家伙儿都知道,何必如此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楚常存怒喝一声,将身旁的桌子一掌拍碎,声音冷冽地质问道:“不知道马总旗为何频频维护一个反贼,难道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阴暗伎俩吗?” 马顺霍然起身,气极反笑道:“好好好,好一张利嘴。你痛失同袍,所以我一直忍耐于你,并不计较你的恶劣态度,但你竟然说出如此卑劣不堪的话语,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楚常存怡然不惧,针锋相对地说道:“我还怕你不成?” 马顺嗤笑一声,“你无须怕我,我大梁的律法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 楚常存并不接话,只是呸了一声。 马顺一脸的幸灾乐祸,语带嘲讽道:“你们以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用军士绞杀一个平民百姓并没有什么干系,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少年郎并不是寻常百姓?” 楚常存的脸色微变,一脸的不可置信。 周知县上前几步,对着马顺深深躬了一礼,急迫地问道:“敢问马总旗,那位少年有着什么背景?” 马顺并没有搭理周知县,只是一脸得色地看着楚常存,提醒道:“楚兄,你手下的队正应该去过衙门,打听了一些事情,我想这件事周知县也有所耳闻吧?” 周知县愣了一下,微微抬头问道:“难道是打听户部侍郎的那件事?” 马顺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周知县的身子颤了一下,双腿有些发软,一副就要跌倒的模样。这个时候,躬身站在一旁的周孝武急忙上前,将父亲扶到了座位上。 周知县坐稳以后,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儿子的脸颊就是一巴掌,恨恨地骂道:“你这个惹事精,你是要害死我们一家啊。” 周孝武捂着通红的脸颊,乖乖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白日里的那般威风。 楚常存迟疑了一会儿,终是弓着身子对马顺行了一礼,语气萧瑟地说道:“请马大人教我。” 马顺扶起楚常存,温声安抚道:“楚兄严重了,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那少年郎的岳父的确是户部侍郎,不过已经致仕多年了,如今赋闲在家。” 楚常存长长地舒了口气,嘴里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马顺轻轻一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楚常存已是失了分寸,急切地问道。 “这位致仕的侍郎大人出自张家,且这位老大人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致仕,而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圣上特意恩赐他回乡修养,他的同年如今都在中枢为官。 另外,据我所知,知府大人与那位公子的家里关系密切,虽然他父亲已经故去,但赵大人一直很是关注他们。” 楚常存脸色灰暗,神情有些呆滞,失魂落魄地坐到了椅子上。过了一会儿,他牙关紧咬,表情略显狠厉,只听‘咔嚓’一声,竟是将那椅子的扶手硬生生地掰断了。 马顺瞥了楚常存一眼,冷声说道:“楚兄,你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身家,也要考虑全族人的性命吧,何必错上加错呢?” 楚常存泄了一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些萎靡,他缓缓站起身来,嘶声说道:“楚某及一干兄弟的性命就拜托马大人了,日后杭州折冲府第四团唯大人马首是詹。” 马顺一脸平静地说道:“楚兄此言差矣,折冲府有折冲府的调令,又岂可儿戏。” 楚常存施了一礼,“多谢马大人的教诲,卑职明白。” 马顺拍了拍楚常存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都是为了朝廷办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那就辛苦大人了。” 马顺微微颔首,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楚常存,轻声说道:“楚兄看看吧,若是没有问题的话,就签字画押吧。” 楚常存接过纸张,细细看了一遍,他的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嘴里磕磕巴巴地问着:“大人,这...为何要签这个东西?” “不过是以防后患罢了,日后你若尽心办差,自然无恙,若是首鼠两端、心坏异志,这张纸就是你的催命符,懂吗?” 楚常存听了以后不免有些迟疑,马顺并不催他,只是耐心地等着,好似已经知晓结局一般。 过了一会儿,楚常存从书桌上拿了支笔,在纸上签字画押一番。随后对着马顺施了一礼,轻轻地走出书房,不甚明亮的烛光将他的背影照得有些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岁。 马顺看着楚常存走远,一屁股坐到身后的椅子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坐在对面的周知县连忙起身,竟是膝盖一软,紧紧地趴在地上,对着马顺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哭喊道:“求大人为下官指条明路。” 看到父亲如此作态,周孝武也赶紧跪在一旁,把额头贴在地面上。 马顺坐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站起,扶住了周知县,嘴里说道:“何必如此呢?我们同朝为官,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个姿态呢?” 周知县站直身子,满脸的泪痕纵横交错,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一脸哀求地看着马顺,好似死了爹娘一般。 马顺笑了笑,说道:“好了,多大年纪了,还如此鼻涕横流,也不怕惹人笑话。这样吧,让你儿子加入玄狼卫的暗卫,这件事我帮你们摆平,不然的话......” 周知县推了儿子一把,周孝武立刻答应道:“多谢大人的栽培,小的愿意加入。” 马顺道:“你可想好了啊,一旦入了这一行,皇城司的规矩就大于天,你若是违反规矩,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周孝武道:“是,我愿意加入玄狼卫,愿为大人效力。” 马顺微微一笑,自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铁牌,扔到了周孝武的身前,“拿着吧,这就是你的身份凭证,日后自然会有人找你接头的。” 周孝武立时磕了一个响头,恭声说道:“卑职参见大人。” 第四十一章-不慈与不孝 看到如此上道的周孝武,马顺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他微微点头,好似在欣赏自己的佳作。过了一会儿,他轻咳一声,肃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个叫孟然的少年郎你们就处置一下吧。” 周知县深深行了一礼,谄媚地问道:“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我?我没有什么意见,事情的前因后果你调查一下,水落石出以后,该澄清的自然要澄清,该认错道歉的自然也要认错道歉。”马顺说这番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看着周孝武。 周孝武立时点头哈腰,“大人,小的明白,小的会向那位孟公子道歉的,若是他不接受,小的就是跪下求他,也会让他接受的。” 马顺微微一笑,夸赞道:“你很不错,好生干着,日后若立了功绩,我自然会提拔你的。不过,你不要泄露了自己身份,不然的话,可就没什么用了。” 周孝武立时跪地,表露自己的忠心,“小的一定守口如瓶,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了,夜已经深了,我就不打扰你们父子二人休息了。” “大人且慢。”周知县拦住就要离开的马顺,问询道:“大人,楚校尉那边我该如何应对?” “既然楚常存为你们办了事,自然是要付银子的,莫要舍不得那些黄白之物。”马顺训戒道。 “那给多少银子合适?”周知县一脸的忐忑。 “在他要的基础上加上一千两。” 周知县脸色发苦,想要辩驳,嘴唇微微张了几次,终是没有说出什么。 马顺道:“既然没有问题,我就先走了,日后若是有事,我会联系你们的。” 周孝武急忙跟随马顺的步伐,看那意思是要将人送到大门外。 马顺摆了摆手,拒绝道:“不用送了,我估计你父亲还有话跟你说,你们父子好好聊聊吧。对了,跟你父亲说一声,今天晚上就不要搭理那位孟公子了,明天早上安排一下,我要去大牢探视一番,之后再操办你们要办的事情。” 周孝武极为恭敬地施了一礼,“小的一定传达,恭送大人。” 一道身影渐渐远去,慢慢融合在月色里。 周孝武并未立刻进入书房,而是在原地站着,他估摸着马顺离开周府以后,才不慌不忙地回了屋子,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书房里,周知县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看到一脸得意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骂道:“你这个畜牲,险些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断送,你还有脸得意?你真以为拿了块牌子就可以耀武扬威了?你不过是玄狼卫的一条狗,一条见不得光的狗而已。” 周孝武并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往日那般怯懦瑟缩,而是微微一笑,面带讥讽道:“我若是狗的话,父亲您算什么?一条只知道贪恋钱财女色的老狗吗?” “你混账!” 周知县的右手高高抬起,就要给儿子一个狠狠地教训,只是他的手掌并没有落在儿子的脸上,在半空中被周孝武一把攥住。 “你这畜牲,还敢忤逆我?” 周孝武搡了一下父亲的手臂,语气冰冷地说道:“原来号称诗书传家的周大人,也有如此言语不堪的时候,不知道外人若是知晓您的真实性情,又会如何评断。” 周知县眯着眼睛,圆胖的脸颊上凶相毕露,大声喝骂道:“你这个**养的畜牲,没有老子我,你能长这么大?现在竟敢忤逆我,你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周孝武一脚踢翻一旁的桌椅,怒吼道:“不许你侮辱我娘。” “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一个青楼的**吗?千人骑万人压的贱女人,若不是......” 周知县的后半句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儿子周孝武一拳打在了肚子上,多年的富贵生活让他的身子格外娇贵,只这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就让他额头青筋直冒,蜷缩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周孝武冷冷地看着那道挣扎委顿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上前几步,想要将父亲周知县扶到椅子上坐下,却被一把推开,“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你这样让人觉得恶心。” “是吗?那父亲有没有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很是恶心?” “混账东西,你就这样对我说话?” “不然呢?难道要跟您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周知县努力挣扎着坐起,一脸怒容地看着儿子,“难道不应该吗?你是我的儿子,可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 周孝武反问了一句,“我做了什么?” “你平日里不是遛狗斗鸡,就是惹事生非,不是去勾栏买醉就是欺凌百姓,抢夺妇女,哪一件事不是我替你抗下的?若没有我,你早死几百回了。” “那我真应该谢谢您,谢谢您的慈祥关爱,谢谢您的宽容大度,若是没有您,我怕是早便成一坨烂泥了。” 周知县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周孝武悲怆地笑了一声,眼眸中溢出两道清水,哽咽地问道:“可是您为什么要杀我娘?为什么?” 周知县愣了一下,立时呵斥道:“你是听了谁的流言蜚语?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何曾对她不好?是她自己的身子骨弱,没有享受富贵的命,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 “真的吗?父亲没有骗我吧?” 周知县微微叹了口气,“儿啊,我怎么会骗你呢?那可是你娘啊,我就算不喜欢她,又怎么会杀了她呢?如果我杀了她,怎么还会百般宠爱你?” 周孝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父亲周知县重重地磕起了响头,泪水横流道:“父亲,都是孩儿的错,孩儿误听流言,以至于错怪了您,险些酿成大错,孩儿对不起您......” 嚎哭声响彻整间书房,真是让人心酸流泪。 周知县努力扶起儿子,一张被岁月侵蚀的胖脸上也是布满了泪痕,“儿啊,我的儿啊,爹不怪你,只要你日后好好的,爹就心满意足了。” 父子俩抱成一团,甚是感人肺腑。 过了许久,两人缓缓分开,眼眶微红的父子俩颇不自然地对视一笑,随后分作在两侧的座位上。 坐定以后,周孝武率先开口道:“父亲,都是我的错,如今我们全家都被绑到了皇城司这条船上,今后如何是好?” 周知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是我作为玄狼卫的暗卫,自然是要汇报一些嘉兴城的情况,请父亲教我。”周孝武态度恭敬地问道。 “如实禀报吧。只是啊,日后你要收敛一番,不要再和以前那般糊涂了,若是能够好好经营的话,咱们周家未必没有机会再进一步。”周知县沉声说道。 周孝武点了点头,道:“多谢父亲的指点,孩儿知晓如何做了。” 周知县站起身来,吩咐道:“等会儿你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一切都复归原位。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早些休息吧。” “父亲,此时要不要告知二弟?”周孝武在身后问道。 周知县霍然转身,语气严厉地说道:“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许让他知道。他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将来进士及第,光耀门楣。” “是,父亲说的在理,是我考虑不周了。”周孝武急忙认错,恢复到从前那副喏喏惟惟的样子。 周知县哼了一声,随即迈出了书房,朝着黑暗的庭院走去。 一老一少各怀心事,书房里的周孝武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走在黑暗中的周知县,则是眼含怒意,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 在周孝武回到书房的时候,马顺刚刚走出周府,他踩在永安巷的青石板上,对着周府微微一笑,随即顺着巷子往外走。 马顺刚走到永安巷巷口,就看到昏暗的道旁有着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他轻咳一声,那人慢慢踱到他的跟前。 “楚兄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有什么事情吗?” 等候马顺的自然就是楚常存了,他声音苦涩地说道:“马总旗猜到我会在外面等着吗?” 马顺微微颔首,“我想以楚兄的性格自然是会找我的。” 楚常存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问道:“看情形,周氏父子也被您降伏了吧?马大人真是好手段啊。” 马顺微微一笑,“楚兄谬赞了,时也势也,不过是凑巧罢了。” “真的只是凑巧吗?” “真的只是凑巧。我与那位孟公子只是在城中茶楼见过一面,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个巧合罢了。”马顺悠悠说道。 楚常存苦笑一声,“好一个巧合,也罢,今后就劳马大人关照了。” “不敢当,楚兄太过客气了,日后互相扶持便是。” 楚常存对着马顺抱了抱拳,“白日里我的兄弟死伤不少,这次事件如何处理,请马大人指点。” “很简单。茶楼那四个贼寇还记得吧?不是有一个没死吗?给她喂点增长功力的药剂,然后放出去,再来一次捕捉行动。”马顺的语气颇为轻松。 “若是喂了药,怕是有些不好控制......” “无妨,我会跟着你们的。” “那就有劳大人了。” 楚常存微微施了一礼,神情落寞地离去了。 马顺看着那道背影慢慢消失在街巷中,微微叹了口气,随即跟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围剿女盗贼 “喂,你叫什么名字?” 黑暗的牢房里,李浩然的一句话喊醒了正自发呆的孟然,孟然将身子微微一侧,轻声说道:“孟然。” “哟,还挺巧的,咱俩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然字。”李浩然感慨了一下,继续问道:“家里是做什么的?” “父亲生前在朝为官。” “官宦世家啊,你将来准备做什么?” “不知道呢。不过应该不会做官。” 李浩然咂了咂嘴,不解问道:“当官多好啊,为什么不呢?” 孟然的情绪有些低落,“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好官也是,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哦?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因病去世。只因为江南百姓说了句公道话,就被打入大牢,最后身染重病,不出一年便撒手人寰了。”孟然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浩然没有立即开口安慰,而是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声音急切地问道:“你父亲是孟浩?” 孟然很是惊奇地问道:“啊?前辈怎么知道的?” “原来是名门之后,怪不得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打抱不平,以至于与那纨绔公子在大街上厮杀。” “前辈您就别挖苦我了,我算哪门子的名门之后。” 李浩然嗤笑一声,“我说的名门并不是那些高官豪阀,而是像你父亲那般,敢于为百姓说公道话的人。” 孟然站起身来,对着李浩然的方向深深施了一礼,“多谢前辈记得家父,孟然给您行礼了。” “好了好了,你若是再这样多礼的话,咱们就没法聊了。”李浩然不以为意地说道。 孟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随后正襟危坐,颇为严肃地说道:“总之要谢谢您。” 李浩然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锁链,发出一连串的叮当响声。 “额,前辈,您没事儿吧?” “没事。” 孟然收敛姿态,靠着墙慢慢坐下,一副回忆往事的模样,不一会儿,他的脸上就布满了哀伤。 李浩然瞧了几眼,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只好静静地陪着孟然发呆。 ...... 牢房里一片安宁的时候,嘉兴城里的万家灯火也渐渐熄灭,寻常百姓开始洗漱入眠,若是不出意外,这将是一个安详的夜晚。 戌时刚过,城中某处灯火通明的宅院忽然响起了一阵叫喊声。 “来人!” “贼人跑了!” “快来人!” 急切的几声叫喊之后,十数间屋子的房门霍然打开,冲出一群甲胄整齐的折冲府军士,打头的正是身材雄壮的校尉楚常存。 楚常存将四周扫视了一番,冷声说道:“有贼寇逃逸,立刻开展抓捕行动,死活不论。” “是。” 军士们唱了一个肥喏以后,纷纷出门追捕。 明晃晃的甲胄在火把的照耀下,颇为刺眼,直让人心底不安。 楚常存带着手下军卒穿街过巷,顺着一个方向紧紧追随过去,只见前面街巷里有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看那面容,正是白日里折冲府军士在茶楼里抓捕的那位女盗贼。 那女人如今穿着一件贴身的劲装,将她的身材勾勒的一显无余,衣衫下有着粗细适中的大长腿、丰满圆润的臀部,还算细致的腰肢以及鼓鼓囊囊的胸部。 只是女盗贼面色惨白,正一脸怒容地看着折冲府的军士,破坏了原有的那份姿态风情。 楚常存越过人群,站在队列的正前方,一脸平静地看着那女子,嘴里呵斥道:“大胆贼人,竟敢逃逸,这次绝不能留你的命。” 那女盗贼呸了一声,也不废话,径直朝着楚常存冲了过来,一副誓死搏斗的模样。 楚常存拔出手中的长刀,将刀鞘丢在一旁,冷喝一声,霍然向前冲去,只奔了五步,就与那女盗贼战作一团。 刀光挥舞,拳影翩翩。 饶是你拳头再硬,也难以抵挡钢铁所铸的刀具,不一会儿的工夫,那女盗贼的身上就已经添了新伤,衣衫也破了几条口子,露出内里白皙柔嫩的皮肤。 楚常存挥了数刀以后,故意留个了破绽,让那女盗贼一拳打在了胸口,他身形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丝丝鲜血。 女盗贼不依不饶地追赶,欲要趁机杀了楚常存。 楚常存的眼睛里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只听他厉喝一声,左足在地上狠狠一点,整个人就如一只雄鹰一般跳了起来,在半空中双手握刀,对着女盗贼劈去。 ‘噗嗤’一声,有长刀入肉,鲜血挥洒。 女盗贼的上半身已经被刀劈成了两半,颇美的脸颊上两颗眼睛瞪得滚圆,似是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楚常存收刀,女盗贼的尸体轰然倒地,她的双手还保持着那副挥舞厮杀的动作。 众军士纷纷上前,将尸体团团包围,好像害怕尸体忽然飞走一般。 楚常存收刀入鞘,冷声喊道:“盗贼杀害我部兄弟,现已逃逸,其罪当诛,众兄弟速速将其捉拿归案,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话音一落,折冲府军士纷纷涌入附近的小巷子,阵阵的厮杀声响彻周围。 过了一会儿,厮杀声停止,繁杂的脚步声开始响了起来,随后便有人大声报告道:“禀告校尉,贼人反抗剧烈,已遭我部军卒诛杀,但我部有兄弟阵亡。” “报告伤亡情况。” “离一水、郑青蜂、李大福、张小山、赵万威等人阵亡,白霖、薛紫炜、危晓晖、汤松柏、左伶潇等人负伤。” “收队,立刻救治伤员,收敛阵亡兄弟的遗体。” “是。” 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折冲府诸多军士扛着早已僵硬的同袍尸体,搀扶着伤员,拖着女盗贼的尸体开始撤退,准备回到那处灯火通明的院子。 就在折冲府军士忙碌的时候,小巷子周围的屋脊上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是皇城司玄狼卫总旗马顺。他看了看街巷中的情形,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几个跳跃,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檐后面。 其后的事情不用多说,折冲府军士回到住处以后,又是声音不大不小地折腾了一番,才缓缓关闭门窗开始休息。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居于正屋的楚常存则是开始拟写战报,将事情经过细细地描述了一番。 战报上写着: “七月十五日,折冲府第四团校尉楚常存奉命巡查嘉兴县。得县衙情报,于茶楼处抓捕盗贼四人,杀三捕一,有三名军卒伤亡。茶楼暗藏反贼一名,杀害军卒三人,被皇城司玄狼卫诸人捕杀。 当晚戌时,被捕的盗贼吞了事先藏好的狂暴药剂,其后功力大增,挣脱了绑缚在身上的牛筋绳,一路冲杀逃了出去。幸得兄弟们拼命厮杀,在戌时三刻末,方才将其诛杀。 行动中,卑职受了贼人的暗算,身负轻伤,六名同胞当场死亡,其余人等也受了轻重不等的伤。 本次巡查刚刚开始就遭遇如此挫折,请都尉降罪。不过请都尉大人放心,卑职就算拼掉性命,也会完成本次巡查任务,绝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战报写完以后,楚常存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之后在战报上盖了自己的官印,将其封存好。 ...... 夜渐渐深了,孟然已是有些困顿,他靠在墙上打起瞌睡来,脑袋不停地晃呀晃。 李浩然倒是精神奕奕,毫无困意,他对着孟然轻咳一声,“孟小子,要不要聊会儿?” “嗯?嗯...”孟然的脑袋已经开始迷糊了,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挺直身子,缓缓问道:“前辈,您要聊什么?” “随便怎么聊都行啊。” “明天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李浩然嗤笑一声,“你不想知道现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吗?” 孟然反问了一句,“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咱们可是在大牢底层呢。” “当然是用耳朵去听了。” “那外面发生了什么?” 李浩然的眉头微微舒展,沉声说道:“折冲府的那些军卒在抓捕一个逃犯,只是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什么大动作,却偏偏吆喝声大的不行。” “额,什么意思?”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道:“意思是折冲府那些人只是在虚张声势。” 孟然眉头紧锁,不解地问道:“我还是没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孟小子,你是不是傻?” “......” 没有等到孟然的回应,李浩然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解释道:“如果是在抓捕真的逃犯,那自然是会大动干戈的,动静也不会小。可如果没有很大的动静,但那些人偏偏大张旗鼓地喊出来,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孟然晃了晃脑袋,哦了一声,一副终于明白的样子,说道:“我懂了。您的意思是折冲府的军士只是在演戏,有可能并没有什么逃犯。” “你说对了一半。”李浩然点评道。 “哪里说错了?” “错的是最后一句。” “真的有逃犯?”孟然的眼睛一亮,随即说道:“我明白了,他们故意把人放了,然后再去追捕。” “还不错,倒不算太笨。” 孟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李浩然翻了翻白眼,“鬼知道。” “......” “不过还有一件更古怪的事情。” “什么事?”孟然急忙问道。 “他们喊了一长串的阵亡名单。但据我听到的内容,刚才的厮杀很简单,并没有什么伤亡。” 孟然嗤笑一声,“您是不是听错了?” 李浩然骂了一句,“你放屁,我怎么可能听错。” 第四十三章-折冲府叛卒 就在孟然与李浩然探究外面发生的事情真相的时候,折冲府军士驻扎的院子里霍然出现了一道黑影,他对着楚常存的房门轻轻敲了两下。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楚常存走了出来,邀请那人一起进了屋子。 两人坐定以后,楚常存拱了拱手,客气问道:“不知马总旗前来有何要事?” 马顺微微一笑,“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来看看你所写的战报。” 楚常存犹豫了一下,也就起身拿了桌子上已经封好的战报,随手递给了马顺。 马顺接过战报,将封泥撕掉,认真地阅读战报的内容。看了一阵后,马顺将战报重新叠好,递还给楚常存,嘴里说道:“恩,总体上就是这样。另外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楚常存放好战报,回到了座位上,问道:“什么事情?” “你明天早上去一趟县衙大牢,对那位孟公子恐吓威胁一番,如此就好了。”马顺轻声吩咐道。 楚常存的眉头微微紧蹙,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我有我的思量,你尽管去做就是。” “好,我知道了,我明天一早就去。” 马顺微微颔首,“对了,我让周知县多准备了一千两银子,到时候你给那位都尉大人分润一半,也好保住自己的位子,不然的话,怕是不好相与。” 楚常存点了点头,“我替兄弟们谢谢马大人。” 马顺摆了摆手,“只要日后好生办事就好,这些虚言就不要多说了。” “卑职一定尽心尽力。”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一步,你们好好地善后吧。” 交代一番后,马顺朝着外面走去,楚常存将其一直送到了大门外。 等马顺消失在黑暗中以后,楚常存才慢慢踱回了屋子。 过了不一会儿,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楚常存喊了一句。 房门应声而开,走进了一道穿着折冲府铠甲的身影,来人正是楚常存的心腹张效忠。 楚常存看着来人,沉声问道:“效忠,有事吗?” “大哥,刚才那人是?”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楚常存低声呵斥了一句。 张效忠犹豫了一下,终是慢慢开口说道:“大哥,这才刚刚开始巡查,就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该如何回禀都尉大人?” 楚常存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头疼的模样,语气凝重地说道:“战报在桌上,你自己看看吧。” 张效忠上前几步,拿起桌上的纸张,细细读了一遍,随即说道:“大哥,您的本事都尉大人可是知晓的,你若是这样禀告的话,怕是有些难堪啊。就算都尉大人不计较,那三个军团怕是会笑话我们的。” “笑话?”楚常存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上面的茶杯叮咣乱响,他怒喝道:“笑话有什么办法?总比没有了命强。你看看那几个倒霉鬼,啊!如今就躺在那里,可我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大哥息怒,我愿意将这次的事情一力扛下,绝不牵连大哥。” “你就是放屁。”楚常存伸手指着张效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都是我对你们太纵容了,你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不经我的调令,就敢轻易去截杀别人。就算是要去,也要搞清楚那人的身份。如今可好,没吃上肉,还惹了一身的骚味儿。” 张效忠低声问道:“大哥,冯一刀他们遇到了什么人?我听他们说是碰到了两个人,一个少年郎和一个中年仆人。” 楚常存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那俩人王伍一见过的。” “王伍一见过的?”张效忠的脸色瞬间很是难看,他在来之前想过那俩人或许有些身份,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背景。他咧了咧嘴,声音苦涩地问道:“大哥,难道是户部侍郎的女婿?” “你猜对了。” “那咱们怎么办?” “就这么办。”楚常存指了指战报。 张效忠怔了一下,“大哥,兄弟们那边......” “放心,到时候该有的抚恤金都会有的,况且我还找了周知县,单独为他们要了一份儿银子。” 张效忠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让大人为难了。” 楚常存微微摇头道:“我为难一点算得了什么。我把你们带了出来,却不能把你们全部带回去,实在是我的失职啊。” “大哥,您不要自责,都是那几个混账东西没点眼力见儿,以为那位周纨绔的银子好拿,这才有了这样的惨剧。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您切莫伤感。” 楚常存拍了拍张效忠的肩膀,吩咐道:“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好生约束他们吧,别再出乱子了,不然的话,大家怕是都要倒霉了。” 张效忠狠狠地点了点头,郑重说道:“请大哥放心,接下来我会亲自盯着他们的,要是再出了什么乱子,我一定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 “好了,认真做事就好,不需发什么赌誓。” 张效忠犹豫了一会儿,缓缓问道:“大哥,那冯一刀他们......” 楚常存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都是杀贼造成的伤亡,那就没有他们的责任了。只是要给他们记上一笔,来日回了军营,各自打上三十军棍,让他们长长记性。” “好的,大哥,我知道了。” “那就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你陪我去一趟县衙大牢。” “好。” 张孝忠对着楚常存施了一礼,就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楚常存,一脸犹疑不定的样子。 楚常存眉头微皱,“效忠,有什么话要说吗?” 张孝忠略略站了一会儿,鼓足勇气走到楚常存跟前,轻声说道:“大哥,皇城司的事情咱们沾不得,这可是禁忌,若是被外人知晓,轻则罢官,重则入狱啊,您要想清楚。” 楚常存一声苦笑,“我又何尝不知道,可事到如今,我有什么办法?” “如果告诉都尉大人,他会不会......” 张孝忠尚未说完,就楚常存挥手打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若是都尉大人知晓了,怕是也会踏入这个泥潭的,还不让他保持如今清爽的位子。” “那好吧,大哥多多保重。” “你也是。” 张孝忠离开以后,楚常存呆呆地坐在那里,对着桌上的残烛定定的发愣,不时传来一阵叹息声。 ...... 夜已过半,蜡烛终是流干了眼泪,扑哧一声熄灭了,房间里瞬间一片黑暗。楚常存幽幽地叹了口气,摸索着上了床。 就在楚常存休息以后,院子角落里的一个房间悄然打开,走出一位精干的中年人,他先是对四周查探了一番,随即绕过巡夜的同袍,翻上了墙头,踩在了屋檐上。 他刚刚站定,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冯一刀,你要去做什么?” 冯一刀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屋脊上站着一道身影,正是张孝忠。 张孝忠缓缓往前走了几步,逼问道:“冯一刀,你是要逃跑吗?” 冯一刀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张队正,我只是有些睡不着,上来透透气而已,您可不要污蔑人啊。” “是吗?那你带着刀做什么?” “习惯了嘛,咱们这一行儿,哪有不随身带刀的。” “那可真是个好习惯啊。”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守夜的两名军士听到了动静,纷纷抬头观看,嘴里问候道:“张队正、冯火长好兴致,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张孝忠低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两道人影,轻声呵斥道:“胡三、赵四,你们两个的任务是巡夜警戒,竟然连冯火长出了屋子都没有察觉到,罚你们每人两军棍。” 胡三和赵四低声应道:“是。” 就在这时,冯一刀霍然挥出长刀,朝着张孝忠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张孝忠感到风声乍起,下意思侧了下身子,却已经被刀鞘打在了背上。 巡夜警戒的胡三和赵四刚要出声提醒,张孝忠就已经从屋檐上跌落到庭院里,发出了一阵闷响。 两人急忙上前查看张孝忠的伤势,被张孝忠制止,他厉声喊道:“别管我,快去追冯一刀,别让他跑了。” 胡三和赵四急忙翻身上墙,朝着冯一刀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个时候,屋子里沉睡的众人纷纷醒了过来,一盏盏灯亮了起来,院子里也被照的很是明亮。 众多军士手执钢刀,披着外衣就跑到了院子里。 刚刚入睡没多久的楚常存也跑了出来。 楚常存看到躺在地上的张孝忠,立时扑了过去,“效忠,怎么回事儿?” “别问了,快去通报四座城门,别让冯一刀出城。那小子要逃跑。” 楚常存侧身喊道:“快去通报,别放跑了冯一刀,另外赶紧找一个大夫过来,其余人等速速去追冯一刀。” 一声命令后,周围的军卒纷纷动了起来,吵杂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就响起来了。 等院子里人影稀松的时候,楚常存与军卒一起,将张孝忠抱进了自己的屋子,轻轻地放到床上,他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的部下。 张孝忠准备细细阐述刚才的情况,被楚常存制止了,“你好好休息就是,不要多说话,等大夫来了,给你好好瞧一下,别留了什么暗伤。” 第四十四章-小楼野鸳鸯 过了小半个时辰,有军卒带了一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长胡子老头儿来到楚常存的房间。 那老头儿先是给张孝忠把了把脉,又顺着他的筋骨摸索了一番,微微摇了摇头,“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背部受了点重伤,内脏略微有些移位,只需好好吃药,活血化瘀以后好好修养一阵,还是可以康复的。” 楚常存听了以后,略微松了口气,随即又细细问了一遍,“大夫,他是军将,会影响日后的仕途吗?会影响日常活动吗?会不会留下病根?” 老大夫沉吟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道:“正常生活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日后的舞刀弄枪怕是有些力不从心啊,若是强行用武,怕是会引发后患,甚至伤及性命。” 楚常存眉头紧皱,脸色很是难看,他又沉声问了一遍,“大夫,真的不影响日常生活吗?” 老大夫也看出了楚常存的担心,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很是恳切地说道:“真的不影响日后的生活,只是不能妄自动武。” 楚常存对着大夫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大夫了,劳烦您开个方子,先为我的兄弟治疗外伤活血化瘀。” 老大夫微微点头,“多谢这位大人明白事理,只是你要劝住他才好。” “我尽量劝住他吧。” 随后大夫开了一剂药方,说道:“请来个人跟我去抓药。” 楚常存随便指了一位军卒跟着大夫去了。 等大夫走后,楚常存挥了挥手,屋里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自己和张孝忠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楚常存缓缓说道:“效忠啊,这次回去以后,我就去都尉大人那里给你申请个文职,你以后就好好操办案牍文书之类的事宜,不用再掺和巡防之事了。” 张孝忠勉强一笑,“多谢大哥的好意。但我不喜欢做那些文书之类的活计,此次回了军营,我自己向都尉大人辞行。” 楚常存伸手拍了拍张孝忠的手臂,安慰道:“我知道你怕我为难,但你一定要留下,不然的话,我的心里会不安的。我原本以为这是趟好差事,所以特意求了都尉大人,才得了这份任务,不曾想,才来了一天的工夫,就损兵折将,我真的对不住诸位兄弟......” 一张虎虎生威的国字脸上,瞬间淌下两道泪痕,好不伤心。 张孝忠噗嗤一笑,调侃道:“大哥,你就别哭了,上一刻还是个铮铮铁骨的好汉子,下一息就成了娇滴滴的柔娘了,你这样让我很害怕啊。” 楚常存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争辩道:“胡说什么?我哪里哭了,只是有沙子进了眼睛而已。” 张孝忠无奈地笑了笑,“好好好,大哥没有哭,大哥是个好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 楚常存轻轻擂了一下张孝忠的肩膀,“让你小子没大没小......” “大哥,你该做正经事了。”张孝忠喊停了楚常存的动作,沉声说道:“现在您要做的事情是把冯一刀抓住,别让他跑了,不然的话,怕是会惹出更大的乱子。” 楚常存微微颔首,吩咐道:“效忠,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祝大哥马到功成。” 楚常存拿起自己的佩刀,狠狠地看了张孝忠一眼,随即出了房门。 青石台阶上,楚常存厉声吩咐道:“你们保护好张队正,若是出了差错,军法处置。” “是。” 那两位守护房门的军卒应声称诺。 楚常存叹了口气,随即一个箭步翻上了墙头,静静地站在屋檐上观察着附近的情况,看了一会儿后,他朝着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 子时刚过,天空中的星辰已经没有几颗了,入目尽是一片青冥。 冯一刀将张孝忠打下屋檐以后,顺着西北的方向急速奔跑,他想趁着这个机会溜出城门,然后逃离杭州府,以后的日子,要么找个小山村隐姓埋名,要么入山为贼寇。 想到这里,冯一刀心里暗骂道,不过是想赚几个银子,竟然遇上了硬茬子,碰到了户部侍郎的女婿,得亏自己提前知道了,不然的话,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冯一刀一边想着一边加快速度,朝着北门的方向奔腾而去。 在隐约能够看到北面城墙的时候,冯一刀霍然停住了身影,嘴里喃喃道:“我身上没有令牌,怕是难以出城,说不定还会碰到皇城司的狼崽子,不如找个地方猫上几天,等风声过了再找机会出城。” 打定主意的冯一刀跳下屋檐,窜进幽深的街巷之中,朝着人迹偏多的贫困城区跑去。 绕了七八个街巷以后,冯一刀到了一处地面脏乱、房屋高矮不一的区域,正是嘉兴县最贫瘠的坊区,也是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 虽然已经夜半,但坊内还有点点灯光,伴随着零星的淫秽声音。 冯一刀挑中一个还亮着灯、易守难攻的二层小房子,他自原地轻轻一跃,就攀住了二楼露出的木椽,轻巧地翻了上去,这时在屋里野合的公鸳鸯轻呼了一声,“是谁在那里?” 窗外的冯一刀没有应话,只是捏着鼻子,学了一声猫叫。 “喵...喵...” 屋里的男人轻声骂了几句,“真扫兴,这个时节竟然还有野猫,真是该杀。” 女人则是声音甜糯地说道:“好了,快睡吧,再不睡的话天都亮了。” 男人不知做了什么动作,惹得女人**连连,开口求绕道:“好人,别闹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听了这句讨饶以后,男人不但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反而愈发放肆,过了一小会儿,吱呀吱呀的床榻摇晃声伴随着男女之间的嗯哼声从屋子里向外扩散。 站在窗外临空而立的冯一刀对着墙壁低声啐了一口,随后轻轻拉开窗子,借着缝隙观察屋里的布局及摆设。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男子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吼后,冯一刀霍然用力,一把拉开窗子,在二楼的地板上滚动了两圈,准确地停在床铺跟前。 那发泄结束的男子正要喊叫,被冯一刀一记手刀敲晕,那女的倒是反应很快,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唇,生怕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冯一刀低声说道:“很好,你很聪明,你若是不出声,我保证你的安全,你若是胆敢大声喊叫,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那女子拼命地点头,一脸不安地看着这个忽然闯入她家中的持刀男子。 女子的年岁不是很大,岁月还没有在她脸上留下深刻的印迹,她的眼神有些闪躲,似是不敢正眼去看这个陌生人。 冯一刀虽然江湖经验老到,但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他被女子盯得有些不自在,轻声说道:“你就当我不存在,继续睡你的就好。” 女子微不可闻地答应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她身上的男子。 冯一刀迟疑了一下,随即握住男子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将男子推到了床铺的另一侧。 男子翻身过去,将被子也卷走了,只这一下,女子的身上一片清凉,露出凹凸有致青春白皙的身躯。 冯一刀马上转身过去,低声说道:“你盖好被子。” 女子轻轻咳了一下,说道:“我拉不动被子,你帮我一下。” 冯一刀再度转身,将被子从男人的身下拉扯出来,轻轻地盖在女子的身上。 “谢谢。”女子轻声道谢。 冯一刀没有理她,只是将屋里的灯烛吹灭,找了个角落盘坐在那里。 过了大约有一柱香的工夫,外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有沉重的脚步声,也有只言片语的说话声。说话的声音既有本地的口音,也有外地的口音。 冯一刀紧握刀柄,心底不住地盘算着,“没想到折冲府的人竟然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还喊了嘉兴县的衙役帮忙,这里恐怕不是久留之地,得想个办法脱身才是。” 就在冯一刀准备挪动身体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间的火光将屋子里照得影影绰绰。 “开门,搜查盗贼。” “开门!” “快开门!!!” 那些衙役竟然先选了冯一刀所在的小楼搜查,他正要起身逃跑的时候,床铺上的女子已经起身了,她随手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轻挪莲步走到冯一刀跟前,打了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随后走到临街的墙壁跟前,轻轻推开木窗,对着外面细声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街道上站着三人,看那衣着,应该是两名本地衙役与一位折冲府军士,为首一人手里拿着火把,一脸戏谑地看着二楼窗后的倩影,调笑道:“是许小娘啊,大郎没在家吗?” 被叫做许小娘的女子回了一句,“原来是顾大哥啊,大郎不在家,有什么事儿吗?” 那位姓顾的衙役皮笑肉不笑道:“城里进了盗贼,我等奉命搜查,你快开了房门,我好进去搜查一二。” 许小娘应了一声,“稍等啊,等我穿好衣服。” 姓顾的衙役大声催促道:“快点啊,时间不等人呐。” 衙役身后的折冲府军卒一脸不屑地看了前面两人一眼,他如何不知道姓顾的的龌龊想法,只是并没有出声,毕竟眼下是用人之际,不好出言呵斥。 第四十五章-我要出去了 等了一会儿,许小娘慢慢走下楼梯,将一楼房门微微打开,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顾大哥,请搜查吧。” 姓顾的衙役嘿然一笑,回头看了看那位折冲府军士,低声说道:“张爷,您要进去搜查吗?” 被称作张爷的军士微微摇头道:“我就不进去了,你速速搜查,不要耽误时间,咱们还要赶往下一家呢。” “是,小的明白。”姓顾的衙役急忙答应了一声,随后拿着火把,昂首阔步地走向许小娘。 进了屋子以后,姓顾的在一楼随便翻了几下,就要往二楼去。刚踏上半截木梯的时候,二楼的空间已经被火把照得明晃晃的。 就在这时,许小娘一把拉住姓顾的衙役,一脸的娇羞胆怯,看得姓顾的衙役色心大发。 “顾大哥,我今天不方面,你过几日再来找我好吗?”酥柔入骨的声音让姓顾的衙役心猿意马,他不禁伸手摸向一旁的许小娘。 许小娘半拦半躲,轻声说道:“好人,你就饶了我吧,要是有了动静,那俩人也进来了。” 姓顾的衙役微微清醒了几分,一脸淫.邪地问道:“你这楼上有别的男人吧?” 许小娘的脸颊涨得通红,微微点了下头。 姓顾的衙役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样,将嘴巴凑到许小娘的耳边,轻声说道:“那我就不上去了,你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啊,过两天我会来找你的,记得给我留门啊。” “好。” 听到许小娘的答应,姓顾的衙役喜笑颜开。他一直想要把玩许小娘,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终是捏住了她偷人的把柄,怎能不开心? 姓顾的甚是得意,他摸了一把许小娘沉甸甸的胸部,随即转身朝着楼下走去,许小娘将他一直送到了门口。 姓顾的衙役对着那位姓张的军士低声说了几句,三人就转身朝着下一家走了过去。 直到走出很远,那姓顾的还频频回头,盯着站在门口的许小娘瞧个不停。 等火光消失在街巷里的时候,许小娘关上了房门,慢慢地回到二楼。 此时冯一刀的手掌心粘糊糊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紧张,他不想面对许小娘,只好紧紧地握住刀鞘,盯着微微泛白的窗户看个不停,这让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许小娘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呼吸细微绵长,好像睡着了一般。 过了好久,冯一刀缓缓站起身子,轻轻咳了一下,低声说道:“多谢你的帮忙,在下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尽力报答。” 许小娘幽幽说道:“你是要走吗?” “恩,我该走了。”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冯一刀叹了口气,随即推开木窗,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夜幕里。 许小娘看着那个空空荡荡的角落,满脸讥讽地笑了一声。 ...... 漆黑的牢房里,孟然与李浩然还是没有争论出个结果。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孟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嘴里嘟囔道:“管他呢,先睡觉吧,有事明天再说。就算是明天要把我斩立决,也得先睡个好觉。”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讥讽道:“孟小子,有出息了啊,一点都不怕死。” “那是,我好歹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怎会在意生命的长短。圣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虽不算闻道,但也好歹是行侠仗义,就算死了,也不跌份。”孟然自嘲地说了一大堆。 李浩然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你若死了,你家中的母亲怎么办?老无所依,身边无人悉心照料,没有人驱寒问暖,没有子孙承欢膝下,没有......” 孟然霍然坐了起来,声音低沉地问道:“前辈,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若死了,未免有些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了?” “你若死了,那被人欺凌的女子一定会受到更多的伤害,你的家人也会伤心难过悲痛欲绝,所以呀,你不能死。”李浩然一通分析。 孟然呸了一声,“你说的都是废话,谁没事儿想死啊,这不是不得已嘛,活着多好啊。” “是吗?你又不想死了?” “进了这样的鬼地方,若是不能出去,死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了。可若是能够出去,谁愿意待在这又臭又脏的地方?” “说的也是啊。但我就愿意待在这里。” “你那是受了伤害,我跟你不一样,我年纪轻轻的,还没有娶妻生子,还没有......”说到这里,孟然抬手擂了一下墙壁,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哈哈哈,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可以出去了......” 李浩然看着一脸癫狂的孟然,气不打一处来,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一下子打断了孟然的喊叫。 “孟小子,你想到了什么?” 孟然一脸兴奋地往前走,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团高低不平的干稻草,瞬间摔了个狗啃泥,他倒没有生气,索性坐到了地上,侃侃道:“我和耿叔是在客栈里被抓的,当时还有皇城司的总旗马顺在,那马顺对折冲府的校尉楚常存说了几句话,大致的意思是提醒那位楚校尉小心行事。 而在这之前,有折冲府的队正知晓了我的来历,当时马顺就在附近,再加上您说的那些信息,组合起来以后,我应该是没事了。我很快就能出去了,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你可是杀了好几个折冲府的军卒,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 “大概是因为我的背景吧。” 李浩然哦了一声,不解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身份?” 孟然开口解释道:“我在五岁的时候订过一门亲事,我岳父致仕前是户部侍郎。” “哟,这在杭州府算是顶天的背景了,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那不是还没成婚嘛,也就一直没有想起来。”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个白痴,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 孟然没有反驳,只是一味地傻笑。 过了好久,孟然的笑声才渐渐停止,他对着隔壁的牢房说道:“前辈,您想出去吗?” “出去干嘛?”李浩然反问了一句。 “您没有亲人朋友吗?” “没有,就我一个。” “也没有故旧吗?” “都死了。” “哦。” 牢房内的气氛渐渐不太美妙,变得有些悲伤。 孟然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后,摸索着回了草席,他盘膝坐下以后,轻声问道:“前辈,我也许很快就走了,您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是吗?” “是啊。” “想听?” “当然了。”孟然的回答充满了期待。 牢房里又陷入了那种令人不甚欢愉的沉默,让孟然很是不安。 许久以后,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讲述了一些陈年往事恩怨情仇。 “我与刘师兄比武结束以后,朝着北方不停地走去。后来我到了一处小镇子,在那里疗伤,随后就住了下来。我花钱租了一处院子,每日养伤之余,就是思考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我就想着是不是该回家看看了。 之后我就买了匹马,回到了楚州,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只是让人难过的是,从小长大的村庄,如今已经没有人烟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还有荒废了的田地。 我在自家宅院的地基上坐了一天,想通了一些事情,念头通达以后,修为竟是精进了许多,一跃跨过二流顶端,成为一流武者。 我在楚州待了半个月后,觉得日子好生无趣,也就准备继续向北,去瞧一瞧从没有见过的名山大河。 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先是去了朐山县,之后见到了无边无际、辽阔壮丽的大海,我在那里看潮起潮落,看日出日落,待了足足半年有余,整个人都被晒得黢黑。 我每日对着潮水苦练刀法,修为日益精进,不到半年的时间,已是触摸到先天境界的门槛了,只是一直无法突破,也就打算离开那里,继续北上寻求机缘。 等我再次回到朐山县的时候,宛若一个流浪多年的乞丐,那时我的头发全都卷在了一起,脸上胡子拉渣的,就像一个未开化的野人,进城那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我在城里修养了十数天,收拾打扮一番,也就继续北上了。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的人和事,有拦路的劫匪,也有卖儿鬻女的乡下人,有无良的读书人,也有心怀美好的青楼女子。 后来我就到了曹州,登上了巍峨雄壮的泰山,在山顶住了一夜。虽是一番风餐露宿,但见识了泰山日出、绝壁石刻、云海玉盘、晚霞夕照等美景,算是不虚一行。 在我准备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群高人,他们或御剑飞行、或于山峦之间飞掠、或御风而行,煞是惹人向往。 也许是幸运使然,我被其中的一位武道高人相中,说是看中了我的心性毅力及资质,要收我为徒,传我衣钵。 我当时在外已经漂泊了两年时光,日子虽是潇洒,但也有些苦闷,想着能有个安稳的去处,还算不错的结果,也就同意了他的提议,拜入他的门下,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第四十六章-区区六重天 黑暗中,孟然下意识腰杆挺直,很是端正地坐在那里,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李浩然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当天夜里,我就跟随师父宿在泰山之颠,看那些高人坐而论道,或有缥缈剑势,或有森森刀气,或有雄浑武意。 数日以后,他们之间的论道结束,也就各自离去,我则是跟着师父一步一步地走下泰山。 之后师父带着我去了沂州临沂县治下的一个小山村,也就是师门所在。说是师门,其实就是一片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一棵老桃树,草屋三五间。不过那里风景秀丽,是一个很好的居住场所,很适合养心。 此后数年,我就在小山村中过着闭塞隐居的生活。 我所在的门派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字,就叫做神刀门,一个格外俗气的名字。师门也没什么人,每一代也不过五六人而已。到了我师父这一代,也就只剩下两名弟子了。 我有个师叔,据说在年轻的时候与人比武,输了以后负气离开了师门,说是学刀没什么前途,转而去练剑了,把我师公气个半死,不久之后就郁郁而终。 我师父也就成了当代掌门,一人独撑整个神刀门。 至于我这一代,师父教过几个弟子,他们限于根骨资质,并没有习得本门的真传,也就并未被师父收入门墙。所以,师父真正意义上的入室弟子,也就我一人而已。 我师父叫柳中平,一个名字普通、相貌也普通的中年人,他一生未娶,也并无子嗣,只是以发扬师门刀术为自己的毕生目标。 收我为徒以后,他对我颇为严厉,每日除了正常的田地劳作以外,就是无休止的修炼,晨起打坐吐纳,午后练习刀法,夜晚则是负重奔跑或者在瀑布下挥刀。 那是一段很难忘的时光,虽然很是辛苦,但充实满足。 过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我顺利打破先天壁垒,成为了一名二品武者。” 听到这里,孟然的眼神一亮,双眼发光地看着李浩然,满脸的欲言又止。 李浩然笑了笑,问道:“你想问什么?” 孟然嘿嘿一笑,“我想知道武道修为的境界划分。” 李浩然掏了掏耳朵,不紧不慢地问道:“你知道这些干嘛?打算踏入武途吗?” 孟然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当然是想修炼啊。” “当个书生不好吗?你不好好攀着你老泰山,干嘛非要吃力不讨好地学武?” 孟然撇了撇嘴,“张世伯啊,并没有外人想的那般势重。外人只以为退了的户部侍郎很是威风,却不知内里的艰辛。” 李浩然嗤笑一声,“这个理由不充分啊。” 孟然很是耍赖地回了一句,“应对别人自然是够了的。” “好吧,那我就受累给你讲讲。”李浩然正襟危坐,收敛了刚才那副嬉笑模样,严肃说道:“这武道一途,与道宗、佛门、儒门、剑宗差异颇大,那两宗两门教义虽是不大相同,但根底几乎一致,更何况道宗、佛门与剑宗,都是三清圣人的弟子,这些年虽是争斗闹腾的厉害,但归根结底都是一家人。 至于儒门,更不用说了,孔圣人那一套天地之道,与道宗的道法自然殊途同归,再加上他们在上面都有人,所以就与这武道一脉截然不同。 武道一途,就像是后娘养的,无诸多气运加持,也无天道垂怜,只能靠自身实打实地修炼。 这武道最初的境界划分,就是江湖中的三流、二流、一流及先天四境,等你入了先天,才算是进了武道的大门,之后的境界划分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只是从一品排到九品,九为最。其中八品被誉为小宗师,九品为大宗师。九品之上,与道宗的叫法一样。 我那时刚刚跨过先天境界,所以就是二品武人,算是入了武道修行的门槛。” 孟然似懂非懂地点头道:“这么复杂啊,那两宗两门的修炼是不是很是便捷?” 李浩然点了点头,说道:“刨去剑宗不说,那三教的修行一般很是顺利,不过他们的境界都有水分,只是更容易接近天道,有助于飞升而已。 真要是打起来,还是剑宗跟咱们这些武人更厉害一些,毕竟那三教教义重天道而轻武道,杀人技艺自是弱了一些,剑宗是以剑证道,与咱们武人以力证道差别不大。” 孟然沉吟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两宗两门他们的境界是怎么划分的?” 李浩然沉声说道:“佛门的境界划分比较拗口难记,只知道他们在凡人九境是以眉心的红痣数量来区别境界高低的,红痣越多,佛道修为就越高,眉间若是有六颗红痣,就是人境巅峰境界了。若是眉间有着一朵莲花,则是已经成就尊者之位,其后便是罗汉境界了。 至于儒门,我没怎么接触过,不大了解,只知道跨越凡人之境以后,是为贤人及君子。 至于剑宗和道宗,境界划分是一样的,只是道宗一般是炼气或者修成金丹,而剑宗修的是剑胎,九境过后是为人仙及地仙。” 孟然挠了挠头,有些无语道:“怎么会这么复杂啊?” 李浩然讥笑道:“所以根本没人去理会这些凡人九境的划分,只是以最简单的九境概述而已。” “那好吧。”孟然叹了口气,“您还是继续讲您的故事吧。” 李浩然犹豫了一下,喃喃说道:“其后又过了三年,我师父就将师门的传承宝刀百辟传给了我,自己一个人下山去了,说是去赴一个什么君子之约,让我不用等他。 我当时没在意师父话里的深意,就在小山村又住了两年,之后还是没有等到师父,我就带着百辟刀下山,准备去找师父。 这个时候,我已经是四品武人了,也算是江湖中一小撮高手中的一员了。 之后我便在世间打探师父的消息,找了整整三个多月,才得知了只言片语的消息。我顺着线索一路查询,最后得到了一个让我啼笑不得的结果。 事情的真相很简单,我师父与一名剑客,也就是我那弃刀练剑的师叔,两人在年轻的时候定了个刀剑争锋的约定。 我师父下山以后,就是去找师叔履行约定的,两人进行了一场刀剑之争。” 孟然喃喃道:“前辈的师父输了?” 李浩然微微眯眼,轻声道:“输了,不过也赢了。师父与师叔在海州的海上云台山大战了一场,等我到了那里,只看到满目疮痍,挺拔的古木尽数断裂,山头也被劲气毁的不成样子,石头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痕迹,痕迹上还残留着犀利的刀剑之气。 在那里感悟大战痕迹及残留刀剑气息的江湖人不少,我略微打听一番,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原来师父及师叔的修为旗鼓相当,两人大战了许久,最终力竭而亡。后来他们的尸体被当时观战的人抛下山崖,早已被海水冲的无影无踪了。 幸运的是,有人在山巅一侧立了一块简陋的石碑,以此纪念师父与师叔的刀剑争鸣。 我去了那块石碑跟前,看到了一座光秃秃的青石碑,石碑下面摆了一束有些枯萎的野花。 石碑上连个题词也没有,我拔出百辟刀,刻了神刀门三个字,随后捻土为香,祭拜了一番。” 孟然的情绪有些低落,声音沉闷地说道:“真是可怜啊,连个坟茔都没有,以后也无法享受后人香火。” 李浩然倒是看得开一些,朗声说道:“江湖儿郎江湖死,要什么坟茔黄纸,都只是虚妄。” 孟然轻轻道:“那也得有个念想啊。” 李浩然无限感伤道:“可惜啊,我还丢失了本门的宝刀,怕是死了以后,也无颜面见师父他老人家。” 孟然眼神灼灼,不由有些心疼对面这个坐困斗室的囚徒。 李浩然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在海上云台山待了半个多月,仔细感受了一番师父留下的刀意,心中略有感悟,也就又停留了一段时间。 等我出关以后,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五品的门槛了。” 孟然心神激荡,好奇问道:“那前辈如今的境界是?” “区区六品而已。” “难道您的境界裹足不前?” 李浩然叹了口气,“非也,只是后来出了一些事情,跌了境界,这些年无心修炼,也就一直是这个鬼样子。” 孟然哦了一声,随后问道:“那您的师父师叔呢?” 李浩然犹豫了一下,道:“以当时残余的刀剑之气来看,两人皆是八品巅峰,也就是小宗师的修为。” 孟然颇为心动,轻声说道:“我要是有那等修为就好了。” 李浩然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以为八品巅峰就举世无敌了啊,上面还有一小拨人呢。” 孟然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这个我知道,世间最厉害的应该是道宗掌教、剑宗宗主,其后便是道宗戒律司首座、皇城司指挥使与大佛寺的主持方丈了。” 李浩然脸上一僵,嘀咕道:“你怎么知道的?” 孟然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说道:“因为我见过一个高人呀。” 李浩然嗤笑一声,问道:“有多高?” “有好几层楼那么高吧。” “那是有多高?” 孟然握紧手掌,一字一句地说道:“区区人仙境六重天。” 李浩然哈哈大笑,随后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第四十七章-男儿当如此 李浩然笑了一阵子以后,定了定神,看向隔壁盘膝而坐的孟然,轻声说道:“你知道什么是人仙境六重天吗?” 孟然微微一笑,将当初齐先生告诉自己的内容说了出来:“人境为凡人九境,每境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和大圆满,九为最;仙境为天仙、地仙、人仙三境,每境有九重天,九重天为最。” 李浩然点了点头,随即一脸好奇地问道:“你不是没有修炼吗?怎么会知晓这些?”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那人真的是人仙境六重天?” 孟然平静道:“自然是的。” 李浩然一脸郁闷,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若非发生了后来的事情,我早已跨入九品境界,或许还有机会一窥人仙境界的玄妙。” 孟然一脸关切地问道:“前辈,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浩然停顿了一会儿,许久才缓缓回神,叹了一声道:“我离开海上云台山以后,一心向武,只想着提升武道修为,但一时半会儿又没有提升的可能,也就打算南下,去看一看钱塘江大潮,顺便领悟自己的武道。 我在南下途中,偶遇了几场江湖中人的厮杀比斗,也就想到了一种快速提升修为的法子,就是不停地挑战用刀高手,借此磨砺自己的刀法及修为。 我那时候太过年轻,不懂得水满则溢的道理,只是不停地挑战那些成名前辈。对于那些痛快爽利的应战者,我即便是赢了,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对于那些畏首畏尾不敢应战的人,极尽嘲讽挤兑,非要逼得人家跟我比斗。 直到有一次,我与一个小门派的掌门比斗,赢了之后留了几句不太中听的话语,导致那位前辈羞愤之下,拔刀自刎了,我虽是觉得有些残忍,但心底并没有在意。 之后我就有了一些名气,也有了外号,但都不怎么好听。 此后我连战连胜了十八场。 只是啊,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第十九场挑战的时候,我遇到了狠茬子,那是一个草莽刀客,无门无派,一身刀法都是野路子。我与他一番比斗,竟是略有不敌,之后我就要认输,没想到那人心胸狭隘且出手狠辣,竟然要赶尽杀绝,打算废了我的一身修为,夺取百辟宝刀。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那人叫杜十方,成名招式叫做十方杀域,据说现在已经是九品巅峰的修为,在用刀的高手里面,排名还是很靠前的。 就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候,一个观战的高人有些看不下去,惊走了杜十方,留了我一条性命。” 孟然苦笑一声,“前辈,您的命可真大。” 李浩然呵呵一笑,“谁说不是呢?” 孟然调侃了一句,“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前辈有什么后福?” 李浩然嘿然一笑,“我捡了个天下第一好的娘子。” 孟然笑了笑,“这样的故事我爱听。” 李浩然伸手抓了抓乱作一团的头发,满眼温柔道:“那位高人走后,我拖着病体跑了很远的路,来到了盐城县附近的一处小镇,我在那里住下以后,每日吃药打坐,恢复身体。 等我的修为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便开始出门闲逛,遇到了一位美丽温柔的女子,那真的是一见钟情啊,从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决定要娶她为妻。 后来打听了一番,知道那女子叫做林月娘,是个丧夫已久的寡妇,膝下没有子女,家里只有一位上了年岁的婆婆。 等我的伤全部养好以后,我便已经与月娘熟络了,不过她只当我是朋友,对我并没有半点情意。 我在那里停留了半年之久,感觉始终无法撬开她的心门,我便有了远行的打算,只是心有不甘,最后在离别的时候向她诉说了心志,告诉她我要娶她为妻。 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只说还有年迈的婆婆需要照顾。 我听了这个回答以后,有些难过,也有些气馁,也就没有细细思量她话里的深意。 之后我便启程南下,等我到盐官县的时候才是春末,离八月中旬的大潮还早,我就租了个小院子,在那里住了下来。” 听到这里,孟然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家是临安的,前辈去过那里吗?” 李浩然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曾,我去过临安城外的天目山。” 孟然笑道:“我也去过天目山,只是还没有看过钱塘江大潮。” 李浩然一脸不信,诧异道:“离得那么近都没有去过?” 孟然叹了口气,“这不是才出门嘛,直接北上了,还没有机会去盐官县。” “以后会有机会的。” “那您先给我讲讲?” 李浩然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这钱塘江位于杭州府,东流注入大海,在它入海口的海潮即为钱塘江大潮,是为天下奇景之一,每年都会有无数慕名而来的游客。 前人有文曰:钱塘江之潮,天下之奇观妙境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盛。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 每岁皆有水军检阅,艨艟数百,分列两岸;既而尽奔腾分合五阵之势,并有乘骑弄旗标枪舞刀于水面者,如履平地。倏尔黄烟四起,人物略不相睹,水爆轰震,声如崩山。烟消波静,则一舸无迹,仅有‘敌船’为火所焚,随波而逝。 吴儿善泅者数百,皆披发文身,手持十幅大彩旗,争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而旗尾略不沾湿,以此夸能。 江干上下十余里间,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而僦赁看幕,虽席地不容间也。” 孟然听后,心中顿生豪气,大声道:“他日我若是修为高绝,一定在万人瞩目之下,踏浪而行。” 李浩然哈哈一笑,“孟小子,你就这点追求?” 孟然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李浩然摆了摆手,“这个志向其实也不错,他娘的,我当年怎么没有想到呢?” 孟然撇了撇嘴,挪揄道:“怕是您的修为不够吧?” 李浩然怔了一下,随即笑着骂道:“你这小子,忒不会说话了,就你这样子,日后怎么能哄得了美人儿?” 孟然很是上道,立即马屁如潮地拍了过去,“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不懂前辈的高绝,没能看出前辈举世无敌的神姿,只恨我晚生了十几年,没能瞧见前辈的风姿......” 说到一半,李浩然就叫停了,“你小子,再说下去的话,我怕是都要飘起来了,还是打住吧。” 孟然嘿然一笑,也就适时停住了连绵不绝的马屁,转而问道:“前辈,您观潮以后做了什么?” 李浩然轻轻一笑道:“观潮以后,我心里有些索然无味,甚是想念月娘,也就北返,回到了小镇。不巧的是,月娘的婆婆新逝,她忙着操办丧葬事宜,也就一直没有见面,等她忙完的时候,已经入冬了。 那天我刚吃完早饭,准备回屋看书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了她,她一身孝服,如一朵娇嫩白花站在微微清冷的北风里,只那一下,我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我们对视许久以后,她才脸颊微红地对我福了一福,我也就顺势问候了她几句。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之间渐渐恢复到从前的那种融洽氛围,感情也渐渐升温。对于附近乡邻的闲言碎语,我们选择视而不见。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冬天。 时间过得越久,我的武道修为越发精进,第七品的门槛已然触手可及,但越是想要触碰,就越是难以触及,几次三番破境失败,让我很是心焦,却又无法对人言。 虽然月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看出了我的焦虑,就劝我多出去走走,或许不同的风景能够让我受到启发,从而一举走出低谷。 我想了几天,也就决定出去游历一番。 与月娘商量一番,她并不打算离开,她想先把婆婆的周年祭日过了再说,我也就没有勉强她,只身离开。 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回了家乡祭拜父母亲人,也去了海上白云山祭拜师父师叔,最后回了师门所在的小山村,在那里住了许久。 但境界一直止步不前,到最后,我也就有些灰心丧气了,准备放弃武道的进展,安心地回小镇子找月娘。 等我翻山越岭回到小镇的时候,见到春风中楚楚而立的月娘是,我的心神霍然放松,第七境的壁垒自然而然地破了。 我于春风中得遇良人,也于春风中破境。 之后的日子很是简单,我陪着月娘由春入夏,继而至秋。 办完月娘婆婆的周年祭以后,我就委托当地的红娘向她提亲,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之后的六礼很是简单,不过月余,我就娶她过门了。” 孟然鼓足了尽头鼓掌,大声称赞道:“前辈好样儿的,我辈男儿遇到喜欢的女子就该这样。” 第四十八章-小人常戚戚 李浩然微微颔首,欣然接受这份夸赞,笑道:“那你呢?什么时候抱得美人归?” 孟然豪气万丈,道:“待我从道宗学成归来的时候,就会迎娶雪儿。” 李浩然由衷夸道:“真是好大的志向啊!” 孟然笑道:“那是自然。” 李浩然问了句,“所以你此次北上,就是为了去道宗修行?” “恩。” “为何修道?” 孟然情绪有些低落,“为了活命而已。” 李浩然哈哈一笑,“这个理由也太不走心了吧?” “是真的。” “为什么?” 孟然揉了揉脸颊,轻声说道:“命格所定,唯有东行。” 李浩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命格?什么是命格?命格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莫要听信那些神棍的妖言,作不得数的。” 孟然霍然抬头道:“若是这些都是那位高人所说呢?” “人仙境六重天的高人?” “是啊。” 李浩然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声音沉闷道:“这就有些不好说了,这等高人,应该不会信口胡诌,还是得谨慎行事。” 孟然点了点头,“所以啊,我就一路北上了。” 李浩然想了一会儿,问了一句题外话:“所以你就带了个身手也不咋地的护院出了门?” 这般无情嘲讽,听得孟然有些不舒服,他冷言冷语道:“不是高手怎么了?还不是杀穿好几拨人手?” 李浩然翻白眼道:“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们只是运气好,没有遇到入了品级的江湖客,不然啊,你俩早就是黄土下面的一摊烂泥了。” 孟然有些委屈,戏谑道道:“我家就这条件,没办法呀,我也想豪奴仆从围着我转,看谁不顺眼就是一通厮杀,看到漂亮姑娘就抢回家。” 李浩然呸了一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小子要是真能干的出来,我给你当扈从。” 孟然喜笑颜开,“真的?” 李浩然撇了撇嘴,“老子说的话什么时候做过假?” 孟然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您跟我一起去道宗?” 李浩然平静道:“天亮了再说。” 孟然笑意涔涔,“那我就当您答应了。” 欢呼声后,孟然在草席上打着滚儿,很是快乐。 对面牢房里的李浩然抠了抠鼻子,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孟然的开心劲儿过去了,回归了正形儿,一脸八卦地问道:“前辈,既然您修为精进,也娶了美娇娘,怎么还进了这里?” 李浩然满脸恨意,眼底却布满了柔情,轻声说道:“婚后不久,月娘就有了身孕,我每日除了习武,就是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既有期待新生命降临的喜悦,也有一股即将失去妻子全心关爱的怅然,很是矛盾,我在患得患失的情绪里过了八个多月。 孩子足月生产,生下来的时候有七斤六两,是个很健康的女孩儿,我给她起了名字,叫做李秋水。 秋去春来,夏走冬至。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水也一天天长大,我本以为会这样过完剩余的日子,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梦打破了一切。 那时我刚过四十岁,准备给秋水过六岁生日的时候,一个与平常无异的夜晚,我梦到了师父叶新月,梦里他一脸凄苦地看着我,说是自己无依无靠,逢年过节的时候,连个烧纸送汤的人都没有,他说他想我了,想让我回去看看他,给他修葺一番坟茔。 第二天早上,我把梦境的内容告诉了月娘,她听了以后,劝我回去看看,毕竟是师父教了我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能忘恩负义。 我想了想,也就劝月娘和孩子跟我一起去看看师父,毕竟这次相见,或许以后都没机会见了。 我们一家三口收拾了一番,也就雇了辆马车出门了。 其实说起来也不远,盐城到滁州也不过七八百里的地,我们走了半个月左右,也就到了滁州地界。 尚未进入清流县的时候,我就有些没来由的不安,我把自己的感觉说给月娘听,她还笑话我是近乡情怯。我也以为只是自己好多年没回大刀门,有些生疏而已,也就没甚在意。 我们在清流县购买了一些还算贵重的礼物之后,也就开始朝着大刀门所在的方向驶了过去。 等我们一家三口走过山门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那一日,残阳如血,有如一桶鲜血洒在了天际。 时隔多年,我再次站在大刀门的青石广场上,感慨如潮,除了那些山峦风景未变,其余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掌门师伯已经过世,大师兄刘云天已经发福,颌下留着长长的胡须,满脸的威严。 当年青春靓丽的掌门千金叶雨菲如今已经变成了中年妇人,腰肢和屁股一般粗细,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眼神也不复纯洁干净,透着满满的审视味道。 接风宴上,我见到了刘师兄的孩子,是个男孩儿,长得高高壮壮,只是一脸的痴相破坏了那份体魄的气韵。 宴后,我去师父的坟前祭拜了一番。 当天夜里,秋水因为认床的原因,有些哭闹,我带她在大刀门里转了转,一直到了很晚的时候,秋水才有了困意,我就打算带她回去睡觉。 等我们快要回到住处的时候,我隐约看到刘师兄朝着广场的方向急匆匆赶去,我当时没有在意,只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以后,我就带着月娘和秋水去了师父的坟前,先是一番跪拜见礼,之后便是修葺坟墓。 师父的坟茔还算整齐,但有些低矮,想来是这些年被风雨冲刷所致,也有门内弟子偷懒的原因。 简单的修整堆砌以后,我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把过去的经历给师父说了一番,之后也就回了住处。 我看着门内生疏冷漠的面孔,打消了原本常住一段时间的念头,准备当天中午就离开大刀门。 我去向掌门刘师兄请辞,却未直接见到他的人影,只是被叶师姐接待了一番。叶师姐对我过去的经历很是好奇,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碍于面子,我只好将过去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一直快到午饭的时间,我才见到刘师兄,只见他一脸疲态,好似没有睡醒一般。 我与他说了要离开的想法,他不置可否,只劝我吃了午饭再走,我也就没再坚持,坐在那里又闲聊了一阵。 午饭上了以后,只有刘师兄、叶师姐还有我们一家三口,说是为我践行。 饭菜很是丰盛,有好几道我年轻时候喜欢吃的菜,我心里很是感激,也就与刘师兄推杯换盏,喝了好些酒。 一壶酒见底的时候,我开始渐渐四肢无力,原本胸腹间流转如潮的气息也如浆糊一般,很难运转。 我察觉到异样以后,先是查看了月娘与秋水,发现她们已经开始手脚发软,一副要往地上瘫倒的迹象。 我心中大急,想要去搀扶她们,却生不出一点多余的力气,只能软绵绵地伏在桌上。 对面一直喝酒吃菜的刘师兄忽然笑了起来,他悠然问了句:‘李师弟,你是不是全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我咬着牙问道,‘刘师兄,你想做什么?’ 刘云天笑嘻嘻地瞧着我,‘你猜我想干什么?我只想和你比武啊,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我还没有接话的时候,叶师姐咚地一声趴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骂道:‘姓刘的,你想干嘛?’ 刘云天盯着叶师姐看了几眼,嘴里说道:‘你看看你,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脾气还这么大,真是该死啊。’ 叶师姐呸了一声,就要站起身来去打刘云天,却不小心跌了一跤,侧翻躺在地上,半边脸颊都摔肿了。她就要破口大骂的时候,被刘云天一脚踩在了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痛苦的惨号声。 不待叶师姐喊完,刘云天就将一团米饭塞到了她的嘴里,只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 我努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就再也支持不住,只能死死地扶住桌子,借此保持站立姿势。 不知何时,刘云天的手上已经拿了两把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可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说到最后,刘云天的脸已是无比的狰狞,宛若厉鬼一般。 他上前几步,在我的手里塞了一把长刀,说是要与我比武。 我苦笑一声,‘师兄,我一直都不是你的对手,无需再比。’ 刘云天怒吼一声,竟是拔刀对着月娘她们,厉声道:‘你比不比?不比的话,我就杀了她们。’ 我只能应战。 我尚未出手,就已经被刘云天一脚踹翻,他对着我又踹又踢,似是在发泄多年愤恨。 踢了一阵以后,他缓缓挥刀,就要杀了我,我心底很是难过,求他放过月娘和孩子,他并没有答应,只是冷酷地笑了笑。 就在长刀快要砍中我的时候,月娘竟是扑到了我的身上,替我挨了一刀,她并没有痛苦喊叫,只是一脸冷静地告诉我,‘浩然,你快走,你还不能死,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啊。’” 讲到这里,李浩然已是再也不能说出声来,黑暗中传来一阵无声的哭泣。 第四十九章-终是意难平 听着那压抑痛苦的哭泣,孟然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他正要斟酌词句安抚隔壁那位苦命囚徒的时候,听到一阵哗啦的铁链碰撞声,想来是李浩然有了什么大动作。 “前辈,您要做什么?” 李浩然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活动筋骨。” 孟然一脸诧异,“您刚才不是还......” “还在掉眼泪吗?” “恩...” “是啊,哭完了也就没事儿了。” 孟然的表情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震惊道:“难道您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难过啊,可月娘已去世十多年了,我能怎么办?总不能天天以泪洗面吧,总是要继续过日子的呀。” “您就是这么过日子的吗?” 李浩然呵呵一笑,满嘴不屑道:“你懂个屁。” 孟然摊了摊手,“好吧,我不懂,我还是继续听故事吧。” 李浩然没有急着讲述,只是在那牢房里转来转去,拖曳着锁链叮当作响,直到孟然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不轻不重地说道:“眼看月娘倒在我的身上,温热的鲜血透过衣衫,紧紧地贴在我的皮肤上,那一刻,我的丹田如同一锅沸水,所有的真气炸裂开来,在奇经八脉中流转。 我从地上霍然起身,吓得刘云天急忙后退,一直退到了墙根,他一脸恐惧地看着我,好似我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我没有理他,也没有出手,只因我的丹田沸腾以后,那股粘稠的药劲儿瞬间扑了上来,就要将那锅热水变成一潭死水。 我有苦难言,既想逃,却又舍不得月娘和孩子,只是站在那里虚张声势。 过了一会儿,丹田处的真气已经渐渐开始凝滞,我知道自己该做出选择了。若是带着月娘的尸体或秋水,肯定走不远,我只能孤身逃离。 我一声嘶吼,做了个前扑攻击的动作,吓得刘云天跪在了地上,趁着他发愣的时候,我一个箭步就已到了门框跟前,呼啦一声,我穿过木制门板窜出了屋子,随后朝着后山的方向拼命地逃窜。 跑出不远后,我听到阵阵叫喊声,是刘云天喊的,他对着大刀门众弟子喊道:‘来人啊,快抓住李浩然,他杀了你们的师娘,快抓住他。’ 之后的时间里,我只能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别的什么也听不到了,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奔跑。 不知跑了多远的路,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劳累,歪倒在山林之中。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太阳西斜,山林里面幽幽暗暗,可以隐约听到若有若无的野兽嚎叫声,我四处打量一番,发现自己还在之前昏倒的位置。 这个时候,我看到远处有着一些晃动不定的火光,随后就听到不大不小的说话声以及木棍拨开草木树枝的声音。 我心底一惊,只敢悄悄挪动身子,尽量不发出声响,慢慢离开那片区域。 等我离人声火光远了一些以后,便开始撒脚狂奔。 我一跑起来,便产生了大的动静,那些大刀门的弟子就开始追我。 幸得多年的修炼,虽是不能动用体力的真气,但好在体魄结实,一口气跑出了老远。 等天色彻底黑暗以后,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奔跑,时而撞到树木,时而碰到荆棘,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 也许是老天垂怜我,在入夜没多久的时候,下起了一场大雨,我趁着雨势躲避着追踪的人影,藏在一处山洞里休息,我在漆黑的山洞里躲了许久。 一直到天亮以后,大雨才缓缓停了,那些大刀门的人很是讨厌这一夜的雨,但我却由心感激它,若非那场雨冲散了所有的痕迹,我怕是在劫难逃。 等那些大刀门的人慢慢摸到我藏身附近的时候,我体内凝滞的气息已经开始缓缓松动,我知道自己的修为很快就会恢复,也就可以报仇雪恨了。 等那群人来到山洞口的时候,嘴里正在咒骂着昨夜那场不早不晚的雨。 之后他们在洞口进行了一番试探谩骂,我一直忍着没有出声,等他们觉得山洞是个安全的休息之所,慢慢踏入黑暗的时候,我霍然起身,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一番厮杀以后,我以身中一刀的代价,将大刀门的那些弟子斩杀殆尽。 之后的事情不用多说,血腥味儿及打斗的声音传出了老远,大刀门的更多门人纷纷赶来,其中就有刘云天。 我顺着山林奔逃,刘云天一行人紧随其后。 跑了半个山头以后,大刀门的人已是渐渐掉队,能跟上我步伐的人并不多,只有七八个人而已,但这些人都是大刀门中的好手,我一人难有获胜的机会。 最后,我跑到了一处死地,那是一个断崖,山虎难跃,野狼难逃。 我累极了,也就停下身子,看着刘云天那张阴沉的脸,我恨不得上去杀了他。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全是刘云天的个人表演,他满脸伤心地指责我,说我杀害了他的妻子,也杀了自己的妻子,骂我没有人性,说我罔顾同门情谊,漠视自己女儿的性命,是个卑鄙下流、无耻荒唐的恶人,应该受天谴。 我见不得那副无耻的嘴脸,就要与他决斗,他一脸得意地答应了。 结局不想而知,我被打得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即便是这样,刘云天并不打算放过我,他以秋水的性命威胁我,要我从他的胯下钻过。 为了女儿的性命,我只能遵从。 事后他却说,他已经将秋水祭刀了。 他缓缓拔出绑在身后的百辟刀,对我冷嘲热讽。 我气的吐血,却又无能为力。 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选择去死。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一跃而下的时候,我有股轻松的感觉,却在恍惚间看到了月娘的身影,脑海里响起她的临终遗言。 ‘浩然,你快走,你还不能死,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啊。’ 我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连月娘的最后心愿都不能达成。 我拼尽全力,不停地伸手攀抓眼前的一切,突兀的岩石、横生在悬崖上的野藤之类的东西,借此减慢坠落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阵咔嚓的声音,我跌落在崖底的树上,一路破枝毁节,最后掉落在厚厚的枯叶上。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碎了,乌黑的热血溢出喉头,不住地往外涌。 我只是在心里不断地想着:我为什么要把月娘和秋水带回来,若是只有我一人,死也就死了,但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也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我的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恨不得烧毁全身上下,恨不得烧死我自己。 我在幽深的谷底嘶喊着,‘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所幸的是,林木茂密,再加上地势太过低洼,声音并不能传到山崖上,不然刘云天就是爬也会爬到山谷里杀了我。 我心情激荡之下,又吐了一摊黑血,黑血吐出以后,我竟然舒服了许多,攀扶着树木慢慢坐了起来。 此时的我,衣衫褴褛,身上挂满了枯藤荆棘。 如果不是十多年的苦修,光这一下摔落悬崖,早就让我死上好几回了。我虽是保住了性命,但丹田处的真气四散到四肢百骸,难以聚拢。 身上的切肤之痛、丧失妻女的痛,还有同门师兄背叛的痛苦,我在那个幽暗的山谷里,就像在地狱里一般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在原地想了很久,当饥饿降临的时候,慢慢挪动身子寻找食物。很快就找到了一潭清水,勉强喝了些,之后便是清洗伤口。 清洗伤口的时候,我想通了。我可以死,但我不能让月娘及秋水白死,我要让刘云天付出代价,我要让大刀门付出代价。 我喝着山谷的清水,吃着树上不知名的野果,以此度日。 几天以后,我的真气慢慢聚拢,在体内自由运转起来,我身上的伤势开始恢复。 之后的时间里,我每日累了就睡,醒了就打坐,饿了就吃野果。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身上的外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开始寻找出谷的路。 最后我在一丛枯藤后面找到了一个漆黑狭窄的山洞,穿过山洞,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出口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离清流县不远。 我认准方向以后,径直回了大刀门。 等我回到大刀门的青石广场时,正是下午的时候,门中的诸多弟子都在那里练武,他们看到我以后,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 结局不想而知,已经恢复半数修为的我,如虎入羊群,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广场上就躺着许多的尸体,红艳艳的血洒了一地。 之后我就去寻找刘云天,却没有找到他。 我找到几个躲起来的弟子,一番逼问之下,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秋水并没有死,只是被刘云天带走了,同时被带走的还有百辟刀。 当我问及月娘的时候,那些人支支吾吾,我随手杀了一个弟子以后,有人说了一个让我愤怒的消息,月娘的尸体已经被焚烧了,骨灰被倒在了后山。 那一瞬间,我失去了理智,将那些还活着的人全部杀了,随后放了一把火,将大刀门的一切都烧毁了。 之后便是长达数年的寻找,我上天入地、走南寻北,誓要找到刘云天,找到秋水。” 第五十章-安心上路吧 “那您找到他们没?”孟然轻声问道。 李浩然微微点头,“找到了,也没找到。” “什么意思?” 李浩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找到了仇人刘云天,并没有找到秋水。” “那您杀了刘云天?” “没有,我并没有杀他。”李浩然幽幽说道:“等我找到刘云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那时候我途经一座小镇的时候,在茶摊儿上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镇里的刘老爷要纳第十八房侍妾。 我当时有些好奇,也就打听了一番,得知了一些事情,说是那位刘老爷是外地来的,搬到这里以后,就开始买宅子,买田地,买商铺,只是有着一个傻儿子,至于那十几房的妾侍也没有给他生个儿子,所以他就不停地纳妾,而婚礼在第二天。 我也就住了一宿,在第二天中午过去看了看,没想到,新郎官竟然就是刘云天。 等他看到我的时候,就像一头知道自己命运的老母猪一般,嘶声惨嚎,发生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 我随手将刘府门口的石狮子拍碎,那群参加婚礼亦或者吃酒席的人四散逃离。 就连那个头顶盖头、准备跨过火盆的美娇娘也跑了。 我看着刘云天的裤裆渐渐变湿,有水渍嘀嗒落在地面上。 我还没有开口,他就把这些年的事情吐了一个干净,那嘴皮子相当利索。 我得知秋水还活在人世的时候,决定饶了刘云天的性命。只是可惜的是,秋水被卖到了远方,就连刘云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买走的。 百辟刀就更不用说了,也被刘云天卖给了一个过路的世家子弟。 他靠着卖刀的钱,大肆购买田地及店铺,过起了享福的生活,娇妻美妾、仆从数十。 只是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浑身肥肉,脸上已经长了一块老年斑,眼袋松弛,布满乌青,想来这些年纵欲过度,也离死不远了。 我笑着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生出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他只是跪下求我不要杀他,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我当然没有杀他,看在他没有杀害秋水的份儿上,我自然是不能杀他。另外我也不愿杀他,他造了那么多的孽,享了那么久的清福,也该痛苦地活几年了。 我从怀里掏出行走江湖所得的大还丹,一股脑地喂给了他,帮助他修缮身体,让他可以多活个几年。 之后我就砍断了他的四肢,也切了他的子孙根,让他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随后就把他扔到了猪圈里,让他与猪同食、同住、同眠。 做完这一切后,我便离开了那座小镇,开始满天下地寻找秋水及百辟刀,我找遍了所有可以找人的地方,但是最终一无所获。 数年过去了,我已经快五十岁了,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衰老,也就慢慢地放弃了,开始漫无目的的游历晃荡,最后来到了嘉兴。 因为一件小事,我在街上失手杀了一个混混,进了大牢,被关在了最底层,一直住到了现在。” 李浩然讲完了故事,孟然低头想了许久,过了一会儿后,霍然抬头问道:“那您到了这里以后,有想过出去找秋水和百辟刀吗?” “天大地大,我又能去哪里寻找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李浩然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尽的哀伤。 等不到回答的孟然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我要是出去了,想办法把你也带出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怎么样?” 李浩然愣了一下,不喜反怒,呵斥道:“我要是想出去早都走了,还用等你小子救我?” 孟然并不理会老头儿的发飙,笑嘻嘻说道:“那您跟我出去不是更正大光明嘛,况且您也答应跟我一起走了呀。” 李浩然一翻白眼,嘴里念叨着:“孟浩那样风骨上佳的读书人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孟然不理李浩然的挪揄,只是嘿然一笑,并不继续追击,只是保持着那份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李浩然主动开口说道:“天亮了再说。” 孟然缓缓靠在墙上,抬起右脚踩在草席上,语气轻松地说道:“那就等天亮。” 李浩然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趟到了地上,看那样子是要好好睡一觉。 孟然有些无趣,也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 话说那冯一刀离开二层小楼以后,心底就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轻易离开那安全的藏身之处,只是他脸皮虽不薄,但也不没有再次回去的勇气,只好在附近的街巷里漫漫无目的走着。 某个瞬间,冯一刀的身形忽然顿住了,他缓缓转身,朝着黑暗中的巷口望去,只见一道身形魁梧的影子慢慢走进街巷,来人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杀气。 冯一刀紧了紧握刀的手,他的喉咙忽然有些干渴,本能地咽了口唾沫。这个时候,魁梧的身影已经离他不远了。 “你不该跑,也不该伤害效忠。”说话的正是楚常存。 “大哥...”冯一刀有些惭愧,轻轻地喊了一声。 楚常存怒极反笑,“事到如今,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吗?” 冯一刀更加羞愧,“大哥,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图那银子,不该葬送了兄弟们的命......” 楚常存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为什么还要跑?” 冯一刀支支吾吾道:“我听说...” 楚常存一声厉喝,“说!” 冯一刀有些喏喏,看了一眼楚常存,低声说道:“我听人说那少年郎是户部侍郎的女婿,自知闯下大祸,不敢停留,只想......” “只想逃跑是吧?”楚常存叹了口气,“你可想过你的兄弟?你可想过你的父母?你若是逃了,我们该怎么办?你家中的父母妻儿该怎么办?” 冯一刀身形一矮,哀求道:“大哥,事到如今,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日后定当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若是放了你,我还有日后吗?”楚常存的声音比寒冬腊月的天气还冷。 冯一刀身形一挺,嘶声道:“大哥,我不想死,求您给我个机会。” 楚常存微微摇头,说道:“我若是给你机会,那位少爷未必肯给诸位兄弟机会。” 冯一刀呵呵一笑,“那就是要我死了?” 楚常存只是沉默。 冯一刀犹豫了下,缓缓拔出佩刀,冷声道:“大哥,我知道你的刀很快,但我还是想试试。” 楚常存轻轻一笑:“我知道你的刀也很快,今日我就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赢了我,我就放你走,你若是输了,需得把命留下来。” 冯一刀刚听到输字,就悍然挥刀直砍,黑暗中有寒光直闪。 楚常存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傻了一样。 只见刀刃快要劈到楚常存身上的时候,他身子微偏,堪堪躲过了那一刀。 冯一刀变劈为撩,直奔楚常存的胸腹。 只听‘咔嚓’一声,楚常存已挥出带鞘长刀,抵住了冯一刀的攻势。 冯一刀收刀,使了一招横扫千军,又被楚常存躲过。 楚常存后退几步,轻声道:“你我兄弟多年,我让你三招。如今你我恩断义绝,不要怪我刀下无情。” 冯一刀并未答话,一个虎扑,悍然杀了过去。 楚常存拔刀出鞘,与冯一刀对砍了起来。 十几招过后,楚常存的刀已经架在了冯一刀的脖子上,冷声说道:“你若回头,还有机会。” 冯一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颊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哭喊道:“大哥,我错了,你就给我个机会吧。” 楚常存紧了下手中的长刀,说道:“好,你若自裁,我就代表效忠原谅你,也会为你掩盖真相,到时候,你依旧是一个英勇奋战的好士卒,只是不幸死在了贼寇的手里,该有的功勋都会有的,抚恤金也不会少。” 冯一刀愣了一下,缓缓挺直身子道:“多谢大哥,小弟来生就是做牛坐马,也会报答您的。” 说罢,冯一刀慢慢站了起来,弓着身子,对着楚常存又行了一礼。 楚常存只是笑,目光中却是寒芒闪动。 冯一刀尚未挺直身子,他手中的佩刀就已经划破黑暗,朝着楚常存砍了过去。 楚常存只是从从容容地退了一步,就避过了这凶狠的一刀。 冯一刀一刀未果,继续挥刀向前,似是打定主意,非要杀了楚常存不可。 楚常存挡了几刀以后,轻声道:“你又是何苦呢?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冯一刀并不接话,手中的刀挥得又快又急。 楚常存一刀挥出,震退了冯一刀,随后长刀斜斜地指着对面的人影,冷声道:“安心上路吧。” 楚常存一旦认真起来,浑身上下充满了杀气,不出三刀,就已经劈中了冯一刀。 几招过后,冯一刀已经身中数刀,缓缓地跪在了地上,若非手中钢刀支撑着他,怕是已经趴在了地上。 冯一刀微微抬头,死死地望着楚常存,凄声说道:“大哥,是我的错,请您放过我的家人。” 楚常存怒吼道:“你逃之前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兄弟?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但你就这样对待我?” 冯一刀倒转手中的刀,直直地刺进自己的胸膛,嘶声道:“大哥,求你了......” 楚常存一脸愤怒,眼底却暗暗含了泪光。 ‘噗通’一声,冯一刀一声倒在了地上,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漫了整个巷子。 楚常存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安心上路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说完以后,楚常存缓缓收刀,随后抱着慢慢变冷的尸体朝着巷子外面走去。 第五十一章-唱红脸的人 金鸡雄唱,天光破晓。 原本静谧的嘉兴城在清晨阳光的照拂下,慢慢恢复昨日的生机,睡了一夜的人们纷纷起床,大人的说话声、小孩儿的哭喊声、街头早起的小贩叫卖声交织在一起,那副繁荣昌盛的模样又回来了。 折冲府军士宿营的那座小院也热闹起来,众军卒洗漱以后,穿戴好甲胄,手执佩刀,列成整齐队形站在庭院里,静等校尉楚常存训话。 威武雄壮的楚常存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眼神严厉地看着面前的下属,看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说道:“昨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想必你们的心中也有很多困惑,但我希望你们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只需记得,我们是遵守军令前来巡查的,其余的,无需关心。 若是有人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另外,我要说的是,我们出门在外,除了遵守军纪外,还要想一想家中的父母妻儿,想一想身边的袍泽兄弟。 我把诸位当兄弟,也希望诸位能把我当兄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诸位各司其职,不让给自己难堪,也不要给我难堪。 大家都是来执行任务的,性命荣誉绑在一起,我希望大家能够尊重自己,也能尊重别人。 别的废话我不想多说,你们好好做事就行,不要让自己后悔。 凡是昨天不幸阵亡的兄弟,皆是杀贼奋勇的好军卒,值得大家学习,他们身上的遗物,回到州府军营以后,由队正悉数交还给他们的家人,至于抚恤金的事情,我会帮他们讨要。 好了,我就说这么多,各自回房修整,准备接下来的巡防轮换。王伍一跟我来。” 讲完以后,楚常存摆了摆手,众军卒纷纷散去,队正王伍一上前几步,走到楚常存的身后。 楚常存回了屋子,并未急着交代王伍一,而是先去了里间床榻那里,对张孝忠问了一些话。 等了一会儿后,楚常存回到待客的外间,示意王伍一随便找个地方坐。 “伍一,效忠的伤有些重,暂时还不能起身,你负责两个队的管理,带他们去城门处交接轮换,让那些兄弟歇歇。” “是。”王伍一听到命令以后,很是端正地行了一礼。 楚常存面色一肃,颇为严肃道:“伍一,一定约束好他们,不要再出乱子了。” “是。”王伍一又高声称是。 随后楚常存摆了摆手,示意王伍一可以走了。 王伍一走后,楚常存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儿,随后拿起桌上的佩刀,面色沉重地出了屋子。 楚常存在街上走了一阵,就已经到了县衙大牢所在的街面上,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粉刷成黑色的墙壁,墙壁上有着一个大大的‘狱’字,墙壁下面有着一个黑黝黝的大铁门,门口外面站着两个狱卒。 楚常存瞧了几眼,随即朝着大牢的门口走去。 在离大门还有七尺远的时候,楚常存被那个身形不高、很是敦实的狱卒拦住了,狱卒喝问道:“做什么的?” 楚常存微微一笑,“是周大人安排的。” “有什么凭证吗?” “昨天夜里的安排,没有凭证。” 狱卒将楚常存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牢头儿。” 过了一会儿,狱卒身后跟着一个颇为精干的中年人,想来就是此间的牢头儿了。 中年人右手一挥,那两名狱卒悄然后退。 牢头儿抱了抱拳,恭敬说道:“在下姓张,敢问贵客可是马大人?” 楚常存回道:“我不姓马,不过是马大人吩咐我来一趟的。” “不知大人是要去探望谁?”牢头儿试探着问道。 “找那位姓孟的少年郎。” 牢头儿微微一笑,“为了安全起见,卑职多问了几句,请大人见谅。” 楚常存摇头表示无妨。 之后张牢头儿做了请的动作,示意楚常存跟他进那县衙大牢。 昏暗的牢房通道里,张牢头儿手里拿着一个劈啪作响的火把,身上挂着叮当作响的钥匙串,半弓着身子在前面带路,楚常存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绕了好几个弯儿,过了好几道闸门,两人来到了大牢的最里层。 张牢头儿将墙上的油灯慢慢点燃,随着火焰升腾,灯光将整片空间都照得还算明亮。 做完这一切,张牢头儿凑到楚常存跟前,低声问道:“大人,姓孟的少年郎在第二间牢房。您先忙,我在外面等您,有事儿的话大声喊我就行。” 说罢,张牢头儿将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递给了楚常存,转身就出去了。 楚常存掂量着手中的钥匙,感受着钥匙的微凉触感,随后露出一个杀气凛然的表情,朝着孟然的牢房慢慢走了过去。 此时孟然的眼睛刚刚适应忽然亮起的光,眯缝着眼睛看着向他走近的身影。不过数息的工夫,他便认出了楚常存的身形,心底咯噔了一下。 楚常存将牢门打开,慢慢走到孟然的身前,用一种冷酷残忍的眼神看着孟然。 孟然勉强保持一副镇定的样子,但他眼中的慌乱以及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 楚常存微微一笑,“看来你还知道害怕啊,我以为你真的胆大不怕死呢!” 孟然的嘴角扯了扯,并没有说话,只是回了一个还算凶狠的表情。 楚常存犹豫了一下,随后狠了狠心,抬腿对着孟然就是一通乱踹,边踹边说道:“小子,让你多活了一夜,你不开心吗?快给大爷我笑一个!” 孟然没有求饶,只是呸了一声,嘴里骂道:“走狗!” 楚常存停了脚上的动作,双手拄刀而立,目光森冷地看着孟然,冷笑道:“走狗也比死狗强。” 孟然掸了掸胸前的衣衫,轻声笑道:“别像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有种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杀了你,就像是杀那几个兵痞一样。” 楚常存怒极,不见他如何动作,竖立的长刀已经出鞘,秋水般银亮清冷的刀光朝着孟然的脖子破空而去。 孟然微微闭上眼睛,并非是在等死,他只是想赌一把,看楚常存是不是真的要杀他,或者隔壁的老囚徒会不会救他。 有疾风骤起,隔壁牢房里飞出一块石子,只听‘叮当’一声,那石子竟然丝毫不差地打在楚常存的刀身上,破坏了原本下劈的刀势。 楚常存挺拔的身子颤了几颤,手中长刀差点脱手而出,他立即调整好身姿,摆出一个迎敌的姿势,一脸戒备地看着隔壁牢房中的李浩然,一副大敌当头的模样。 李浩然扔出石子以后,并未挪动身子,只是沉声说道:“别忘了你的来意,勿要被愤怒占据了理智。” 楚常存死死地看着李浩然,许久之后,才缓缓收刀,脸色阴沉道:“原来是有高人在此,怪不得敢如此猖狂。” 后一句话赫然冲着孟然而去。 孟然慢慢睁开眼睛,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嗤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敢杀我吗?” 楚常存空着的右手忽然握紧拳头,随后缓缓松开,沉声道:“我是不敢杀你,毕竟我不想担着私杀反贼的罪名,你等着吧,不出三日,你就会被定罪,到时候我会亲自看你的人头落地。” 楚常存说完这番狠话以后,连看孟然的心情都欠奉,一甩衣袖,就退出了牢房。 楚常存走了一会儿后,那个张牢头儿就来了,他将牢门锁上以上,并没有熄灭墙上的油灯,只是悄声地退了出去。 等牢房复归平静的时候,孟然站起身子,对着李浩然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若非有您在,我已是刀下亡魂了。” 李浩然呵呵一笑,语气怪异地问道:“那个人你认识?” 孟然说道:“认识,杭州折冲府第四团校尉楚常存。” 李浩然哦了一声,问了句:“什么品级?” 孟然想了一下,道:“应该是正七品的官儿。” 李浩然轻轻一笑,道:“那还真是有趣儿。” 孟然不解问道:“怎么有趣儿了?” “一个正七品的校尉专门来找你的麻烦?” “他死了兄弟,看我不顺眼自然是正常的。” 李浩然微微抬头,问道:“那为什么雷声大雨点小?” 孟然有些气急败坏,说道:“这还雨点小?差点就劈了我!” 李浩然嘿然一笑,“谁让你骂他了?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 孟然一脸委屈,嘟囔着:“那不是有您在我身边嘛,我的胆子才大了一些。” 李浩然笑骂道:“你放屁,你真当老子不清楚你的小心思?不过是想试探我罢了。” 孟然嘿嘿一笑,“前辈对我的好,晚辈没齿难忘。”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不过语气却略显温和,说道:“那姓楚的,估计只是个唱红脸的。” 孟然没有搭话,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一挑,轻声笑道:“那就要看看白脸是谁了,如果是我想的那个人,那么咱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如果不是,那就有麻烦了。” “哦?”李浩然一脸玩味儿地看着孟然,问道:“你知道是谁?” “应该是皇城司的人。”孟然答道。 第五十二章-唱白脸的人 “皇城司?”李浩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孟然。 孟然微微颔首,解释道:“前辈忘了吗?之前跟您说过的,我在被抓的时候,皇城司的总旗出现过,当时他问我是否想活命,可惜未来得及多说,我就被折冲府的军卒绑走了。” 李浩然想了一会儿,说道:“皇城司的人要救你,而且是在知道你身份背景的情况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孟然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啊。” 两人想了一阵,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李浩然倒是心性洒脱,说了句:“想那些干嘛,有那工夫还不如好好练刀,将来遇到了阴谋诡计,以力破之,比你想那些弯弯绕绕强多了。” 孟然附和道:“前辈说得有道理,等咱们出去了,我练刀的时候您就可以在旁边指点我了。” 李浩然伸了个懒腰,回应道:“行啊,到时候我就看看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那就说定了啊。”孟然坐在草席上,脸上笑意涔涔。 ......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不缓不慢的脚步声慢慢传到大牢最里层。 孟然缓缓坐直身子,定定地看着通道,等着脚步的主人出现。 李浩然则是舒服地躺在地上,斜眼看着孟然的反应。 脚步声越来越大,不一会儿的工夫,一道人影已穿过通道,出现在灯光之下。 来人并没有先去找孟然,而是来到李浩然的牢房外面,很是客气地说道:“不曾想这里竟然有着一位武道高手,实在是失敬。前辈的名讳是?” 李浩然没有回答问题,反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那人施了一礼,说道:“皇城司玄狼卫总旗马顺见过前辈。” 李浩然问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第五品?” 马顺微微一笑,称赞道:“前辈真是目光如炬,晚辈佩服。” 李浩然挠了挠满是污垢的头发,没好气道:“少拍马屁,干你该干的事情。” 马顺也不生气,颇为听话地走到孟然的牢房门口,一阵开锁声后,推门而入。 马顺很没有风度地坐在地上,开口说道:“孟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孟然盯着马顺看了一会儿,缓缓问道:“马总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马顺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声调再无之前的和缓,语气清冷道:“你可知道你大祸临头?” 孟然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答道:“知道啊,反贼嘛!” “难道你不怕死吗?”马顺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当然怕了,只是当街斩杀折冲府军士,在哪儿都跑不了,就算我岳父是户部侍郎,就算我......”说到这里,孟然顿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所以说这些都没有用。你说对吗?马总旗。” 孟然雪白的牙齿使得牢房里一亮,也如刀子一般将马顺心中的壁垒划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 马顺的眼角跳了几下,冷声道:“那孟公子做好准备了吗?”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当头一刀罢了,也没有什么痛苦。”孟然还是那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看着如滚刀肉一般的孟然,马顺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只要孟公子有求生之志,马某愿为公子操劳一番。” 孟然呵呵一笑,问道:“真的吗?连我岳父他们都无法搞定的事情,马总旗能搞定?” 马顺心底咯噔了一下,但脸上毫不变色,试探着问道:“公子的长辈来过吗?” 孟然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当然是没有了。” 马顺的脸色很不好看,换了个话题问道:“公子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吃不好,睡不好,不过也有好处,就是知晓了不少昨晚儿的趣事,可惜我未能亲眼看见啊。”孟然露出一份后悔莫及的模样。 马顺的绿色更绿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马总旗不知道吗?”孟然反问了一句。 “我昨夜睡得早,所以不大知晓。”马顺随口扯了个谎。 孟然微微点头,说道:“好吧,我把我听到的告诉你哈。听说折冲府的人故意放了一个囚徒,然后又大费周章地围剿;另外还有......” 孟然的话还没说完,坐在地上的马顺已经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了,开口问道:“孟公子怎么会知晓的?” 孟然露了个神秘的笑容,轻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马顺微微转身看向隔壁牢房,紧紧地盯着李浩然。 李浩然翻了个身,并不搭理马顺的灼灼目光。 马顺心中一惊,悄然收回眼神,复又盯着孟然,露出一个还算合格的微笑,问道:“孟公子准备之后去哪儿啊?” 孟然笑了笑,说道:“我家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去道宗修炼。” “道宗啊...”马顺不无失望地念叨了一句,旋即眼眸中射出两道异常绚丽的光彩,轻声问道:“公子有没有加入皇城司的想法?若是愿意加入的话,最低也是总旗职位,不出几年,便是百户了。” 孟然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此去道宗,只为一心修道,不想涉及凡尘俗世。” 马顺苦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孟公子了,你若是改变主意的话,就请在离开嘉兴之前找我。” 孟然微微颔首,说道:“多谢马总旗的好意了,孟然不胜感激。” 马顺在地上又坐了会儿,对着孟然抱了抱拳,也就离开了。 之后也没有狱卒进来锁门,孟然的牢门也就一直大张着。 李浩然缓缓坐起身子,一脸玩味地看着孟然,轻声说道:“好你个孟小子,当真是会借势啊,你若是入了官场,只会是如鱼得水、风生水起啊。” 孟然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都是前辈威势逼人啊,把这个唱白脸的直接吓走了。” 李浩然促狭笑道:“你这拍马屁的功力就差了许多。” 一老一小哈哈大笑,响彻整间牢房,多余的话也就不用说或者不用问了,一切尽付笑声中。 ...... 走出牢房的马顺则是心情不佳,一脸吃了死苍蝇的表情,惹得那位张牢头儿越发小心翼翼,很是恭敬地将马顺送到了大牢门口。 街道上正立着一道雄武的身形,正是早前出来的楚常存。 马顺上前几步,与楚常存并肩而立,轻声问道:“你跟那位孟公子聊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楚常存轻皱眉头,说道:“除了那位高人,别的就没什么发现了。” “是吗?”马顺又问了一句。 楚常存的表情难看了几分,语气低沉地说道:“倒是那孟然很是嚣张,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不怕死吗?”马顺念叨了一遍,随即轻轻一笑,说道:“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让周知县去收拾吧,咱们还是站远一点吧,别没吃上鱼,倒惹了一身的泥腥味。” 楚常存勉强一笑,恭维道:“马大人说的在理。” 马顺看了楚常存几眼,随即说道:“你去忙你的吧,日后多多联络就是。若是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记得通知我,我或许可以帮衬一二。” “那就多谢马大人了。”楚常存抱了抱拳,随即大步离开了。 马顺回身瞥了一眼大牢,随后朝着楚常存相反的方向走去。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过去,当太阳快要升到中天的时候,大牢所在的街道上出现了一行三人,为首的是一个一袭白衣的公子哥儿,衣裳华美富贵,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一位年轻美人儿,折扇的扇骨是用白玉做成的,边骨上雕刻着精美的云纹。 神色倨傲的公子哥儿身边站着两名中年扈从,其中一个膀大腰圆高高壮壮,有着一张狠厉的国字脸,颌下长满了胡须,这大汉的腰间挎着一柄细长的刀,与寻常江湖客的佩刀截然不同。 另一位长得贼眉鼠眼,一身道士打扮,嘴唇上面有着两缕稀稀的胡须,给人一种奸诈诡异的感觉。 大牢门口,居中的公子哥儿一合折扇,轻声说道:“老林,你在这儿等我,春雪陪我进去就好。” 挎刀的大汉微微点头,在原地站立,如同一截小山。 公子哥儿则是带着那位名字很是清雅但长相实在不敢恭维的道士进了大牢,在前面带路的是弓着身子一脸阿谀的张牢头儿。 大牢最里层,孟然透过洞开的牢门,死死地盯着那位公子哥儿,眼神中满是痛恨,他缓缓站起身来,面沉如水地走出牢房,身上的手铐脚镣叮当作响。 白衣公子哥儿微微一笑,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语气温和地说道:“老张,快把孟公子身上的东西摘下,别伤了公子的身体。” 张牢头儿应了一声,急忙上前几步,堪堪站在孟然与白衣公子哥儿的中间,他自腰间捞起一串钥匙,就要为孟然解除锁链。 孟然微微后退一步,躲过张牢头儿手中的钥匙,盯着他身后的白衣公子,面露轻蔑道:“你还敢来?不怕我宰了你?” 白衣公子哥儿用手中的折扇拨开眼前的身影,直直地看着孟然,随即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孟公子要杀我自然是手到擒来,但古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孟然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健步冲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安济坊医馆 那位白衣公子哥儿眼神阴冷,却也没有躲闪,硬生生地受了孟然的一记老拳,随后双手捂着胸膛半弓着站在那里,嘶声道:“孟公子解气了吗?若是还不解气的话,就再打几拳。” 孟然面露轻蔑,将视线转到一侧的道士身上,缓缓出声说道:“这样就没意思了。” 公子哥儿微微施了一礼,说道:“您怎么高兴怎么来。” 孟然摆了摆手,问道:“周公子为何而来?” 白衣公子哥儿自然就是昨日那位强抢民女的纨绔,如今却是一脸的温和,轻声说道:“孝武自然是给孟公子赔礼道歉的,昨日发生的一切都是误会,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孟然呵呵一笑,并不答话。 周孝武对身侧那位叫春雪的中年道士使了个眼色,春雪微微点头,立即说道:“孟公子,昨日我家公子言行无状,惊扰了您,我们愿意赔偿,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孟然郑重地看了春雪一眼,问道:“你能做主?” 春雪颔首,笑着回道:“只要要求不是很过分,我自然能够做主。” “好,那我就提要求了。”孟然语气清淡地说道:“首先,耿叔要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能做到吗?” 春雪露出一丝讶异,随即问道:“是公子的那位随从吗?” “是。” “哦,这个没问题,您的那位随从正在医馆里躺着,治病疗伤呢。” 孟然咂了一下嘴,问道:“耿叔伤的重吗?” 春雪摇了摇头,“倒不算太重,只是需要安心修养三两个月,自然会康复的。” “不会有后遗症吧?”孟然侧头问道。 “这个倒不会,都是外伤,没伤到筋骨内脏。”春雪笑着答道。 孟然点了点头,说道:“那好,第一个要求算你们通过。接下来是第二个,我要带走一个人。” “孟公子要带走谁?”春雪很是好奇地问道。 “呶。”孟然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李浩然,沉声说道:“我要带走他。” 春雪的脸色变了变,不动声色地看了周孝武一看,随即点头答应道:“好,这个也随孟公子。不知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孟然看了周孝武一眼,笑着说道:“我这个人不贪心,只提三个要求。” 春雪捻须问道:“不知公子的第三个要求是什么?” 孟然爽朗一笑,大声道:“很简单啊,就是跟你家主子比一场,生死勿论的那种。” 春雪眉头一挑,眼神微冷地看着孟然,轻声说道:“孟公子,这样会伤了和气,不若我替我家公子出战,您也找一位替您出战的随从?” 孟然森然冷笑道:“你觉得我找不到?” 春雪的话语虽然很随和,但气势却很倨傲,说道:“公子自然找得到,小道还是很相信公子的实力的。” 孟然想了一下,说道:“好,我答应了,时间地点我挑。” 春雪微微一笑,似是默许孟然的认怂,也就不再追击,轻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当孟公子接受了我们的歉意,如何?” 孟然呵呵一笑,说道:“自然,不过还要麻烦你们给我准备一座宅子,毕竟我们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春雪微微点头,答应道:“这个没问题,靠近南湖那里有一座清幽安静的宅院,最适合修养病体了,不知道孟公子满意否?” 孟然微笑道:“如此最好。” 春雪满脸笑意,说道:“贵府随从在安济坊疗伤,公子可去那里找他。我和我家公子就先走一步,替您张罗新居的事情,随后会把房契送过去的。” 孟然愣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道:“好,就麻烦二位了。” 周孝武对着孟然施了一礼,随后吩咐了张牢头儿几句,便扬长而去。 两人离开以后,张牢头儿忙不迭地为孟然解除锁链,随后又开了李浩然身上的枷锁。 等李浩然从牢房里走出,孟然才真真切切地看了个清楚,他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的瘦老头儿,身上只有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囚衣,脸颊被凌乱灰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有着一双混浊的眼睛。 孟然也不嫌脏,上去就抱了一把,热切道:“前辈,我们可以出去了。” 李浩然没有刻意去躲,被孟然抱了个实在,闷声说道:“走吧,出去晒晒太阳也不错。” 张牢头儿弓着身子,将孟然与李浩然一直送到了大牢门口,谄媚道:“孟公子,我先带你们去客栈洗洗,然后再吃点东西,您看如何?” 孟然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只见衣裳上已经有着不少的污垢,随口答应道:“那就辛苦了,只是我这身上没有银子......” 张牢头儿急忙答道:“不碍事的,公子专门吩咐过了,一定要让您满意。” 孟然呵呵一笑,说道:“那就前面带路吧。” 张牢头儿道了一声请,随即在前面走着,身后跟着一老一小两个刚出狱的脏鬼。 ...... 同福客栈的二楼,临街的房间里摆了一个大大的木桶,桶里坐着一个年轻的身影,正是孟然,他此时正闭目养神,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逸。 孟然出浴以后,换上店小二准备的洁净衣服,恢复了气度翩翩的公子哥儿模样,全然不似刚进客栈时的那般样子。 孟然在屋里踱了一会儿,随即来到走廊上,在隔壁的房门上敲了两下,没听到回应声,就用力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李浩然正在穿衣服的画面,孟然说了声打扰后立即将房门拉上,随后在走廊里喊了句:“前辈,我先下去了,在一楼等你。” 没有等着回答的孟然耸了耸肩,慢慢地下了楼。 一楼大厅里,张牢头儿正在那里坐着,看着一袭青衫的孟然,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满脸微笑地上前几步,恭维道:“孟公子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啊,若是再过个几年,怕是会吸引无数的年轻女子啊。” 孟然起了玩笑心态,对着张牢头儿问道:“那我和周孝武周公子比,谁更胜一筹啊?” 张牢头儿哑口无言,憋的脸都快红了,孟然呵呵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轻松道:“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无需当真。” 张牢头儿讪讪一笑,急忙把孟然请到了座位跟前,随后吩咐店小二上菜。 菜上齐以后,居中摆了一盆素粥,只见满桌青青绿绿,几乎没什么荤腥。 似是察觉到孟然的疑惑,张牢头儿主动解释道:“公子您两天没好好吃饭了,不能一下子就大鱼大肉,对肠胃不好,那位先生也是如此,你们先吃点清淡爽口的小菜,然后喝点粥填填肚子。” 孟然微微点头,夸赞道:“牢头儿懂得真多。” 张牢头儿笑了笑,说道:“都是经验,谈不上什么。”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听到咚咚的下楼声,不约而同地看向楼梯,只见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疲惫的老头儿走了下来。 孟然急忙站起身子,走到楼梯跟前,关切问道:“前辈很累吗?怎么一脸的倦容?” 李浩然摆了摆手,说道:“先吃饭吧。” 孟然也就不再多问,安静地回到桌旁吃起饭来。 饭毕,两人喝了点茶,闲坐了一会儿。 之后孟然吩咐店小二另外准备了一份吃食,带上之后,三人径直前往安济坊。 到了安济坊的门口,张牢头儿就要告退,孟然与其寒暄了两句,也就目送着他离开了。 之后孟然与李浩然就踱进了安济坊,只见医馆里很是忙碌的样子,坐诊大夫正在给人把脉,学徒则是拿着药方取药。 孟然对着学徒抱了抱拳,轻声问道:“劳驾,有没有一个伤的挺重的中年男子?他姓耿。” 学徒停下手里的活计,指了指屏风后面,说道:“所有的病人都在那里躺着,你去找找吧。” 孟然道谢以后,急行几步,豁然出现在屏风后面。 他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的熟悉人影,只见耿护院正闭着眼睛休息,身上包裹了许多的纱布,好像一个人偶一般。 孟然走到床前,轻轻叫了一声:“耿叔?” 耿护院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原本晦涩的眼睛射出两道精光,说道:“少爷,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儿吧?” 孟然摇了摇头,“我没事,身上的伤口几乎都结痂了。” 耿护院舒了口气,随即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一句:“看过大夫了吗?” “还没呢。” “那等会儿让大夫瞧一瞧,别留下什么暗伤。” 孟然嗯了一声,随即献宝一般拿起手中的食盒,笑着说道:“耿叔饿了吧?我给您带了吃食。” 耿护院满心感动,眼眶里水迹斑斑,几乎就要流出来。 之后就是喂饭环节了,孟然一小勺一小勺地给耿护院喂粥,时不时地送上一筷子爽口小菜。 一碗粥喂完,孟然已是满头大汗,耿护院也是满脸疲惫,眼看着就要睡着的样子。 孟然安慰道:“耿叔,没事了,你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耿护院微微点头,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孟然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了前面大堂,打算让大夫给自己号号脉。 那位坐堂的老大夫为孟然把了把脉,随即写了一副方子,喊了学徒前去抓药,之后把煎药的方法告诉了孟然。 过了一会儿,学徒将几副草药递给了孟然,并未提及诊金的事情,想来是周孝武提前打好了招呼。 第五十四章-别院临南湖 申时过半的时候,安济坊的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了一位作仆役打扮的年轻男子,他快步走进大堂,对着坐堂大夫略略打听一番,随即来到了医馆的屏风后面。 年轻男子见到孟然以后,忙不迭地行礼问候道:“可是孟公子?” 孟然微微颔首,问道:“你是?” 这位仆役深深施了一礼,恭敬道:“小的是周府下人,叫做小三子,是来给您送房契的。” 孟然轻轻嗯了一声。 小三子自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奉上,递给了孟然。 孟然接过以后,随手打开纸张,只见上面的墨迹很是新鲜,红殷殷的官府印戳尚未彻底干掉,想来这房契也是刚刚办成的。 孟然合上纸张,对着小三子微微一笑,说道:“替我感谢你家主子,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小三子谄媚地笑了笑,“公子喜欢就好,另外我家主子还备有一份薄礼,已经到了那处别院里,希望您能够收下。” 孟然呵呵一笑,“这是自然,周公子的礼物我一定会收下的。” 小三子瞥了一眼孟然身后熟睡的耿护院,面带为难道:“孟公子,小的带了马车来,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搬去别院住?” 孟然扭头看了一眼沉睡的耿护院,缓缓说道:“估计还得半个时辰,你若是等不及,就先走吧,我们到时候雇一辆马车就是了。” 小三子连忙摆手,很是慌张地说道:“公子说笑了,小的怎敢不送您过去呢?我去外间等着吧,您若是准备走了,喊我一声就好。” 孟然微微颔首,示意小三子自己出去。 小三子出去以后,躺在不远处的李浩然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孟然,一副很是困顿的样子。 孟然上前几步,坐在床边上,轻声说道:“前辈,您要是困的话,就再睡会儿吧,等耿叔醒来以后我们再去那处别院。” 李浩然挠了挠并不刺挠的头皮,啧啧道:“你小子可以啊,很有当贪官的潜质,真的不想做官吗?” 孟然嘀咕了一句,“当官有什么好?” 李浩然似是恨铁不成钢,低声斥骂道:“有什么不好?这宅子不过须臾的工夫就到了你的手里,再加上那个小三子说的话,怕是还有不少的银子在那里等着你拿,说不定还有一两个美妾等着你。” 孟然瞪了一眼李浩然,说了句,“一大把年纪了,不知羞。” 李浩然愣了一下,打趣儿道:“你小子不会还是个童子**?家里的贴身丫鬟没碰过吗?” 孟然恼羞成怒道:“闭嘴,你要是想女人的话,我让那位小三子给你安排。” 李浩然笑眯眯道:“我这么大的年纪,已经没有那方面的需要了。倒是你,今天晚上可以开个荤,去了童子鸡的身份。” 孟然说了一句“不用”后愤然起身,去了医馆的大堂,似是打定主意不搭理李浩然。 李浩然伸了个懒腰,复又躺到了床上,定定地看着屋顶,眼神里满是温柔。 不知过去了多久,耿护院自睡梦中醒来,轻轻地叫了一声,那边躺着的李浩然喊了一句“孟小子”,孟然就急忙跑了进来。 孟然进来以后,先是看了一眼李浩然,随即走到耿护院的床前,轻声问候道:“耿叔,你好点没?” 耿护院咳了一声,嗓子嘶哑地说道:“好点了,就是有些累。” 孟然一脸的关切,问道:“您要喝水吗?” 耿护院微微点头。 孟然喂耿护院喝了点水后,开口说道:“耿叔,您在医馆里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咱们换个地方修养吧。” 耿护院没有反对,轻声回道:“少爷看着安排吧,我没什么意见的。” “好。” 孟然应了一声,出门去喊了那周府的下人小三子,让他将那些行李搬到马车上去,自己则是背起耿护院,小步小步地挪到了马车上。 跟在后面的李浩然不禁微微侧目,眼神里多了一些不知名的东西,看向孟然的眼神也比之前柔和多了。 马车在街巷里穿梭了大约两盏茶的工夫,随后停在一处幽静的巷子里。 孟然下车以后,只见眼前的府宅虽算不得什么豪门大院,但院外红墙环护,绿柳周垂,算是一处难得的雅致别院。 他抬头看了看大门上方的匾额,匾额已经换了新的名字,写着‘孟府’两个大字,只是那新鲜的油漆味儿还未散去。 小三子先去叫门,敲了四五下后,有一个上了年岁的男人慢慢地打开大门,他见到小三子以后,先是问候了几句,随后走向马车,对着孟然施了一礼,嘴里说道:“老韩见过少爷。” 孟然摆了摆手,吩咐道:“耿叔身体不适,先把他安顿好,之后你再将府里的事情交代一下吧。” 老韩点头称是。 等下人将耿护院安顿好以后,小三子及车夫也就离开了,孟然开始在老韩的带领下,巡视整座宅院。 孟然在前面走着,沉声问道:“府里都什么情况?” 老韩也不迟疑,当即将情况细细说了一遍。这处宅子原本住的是周孝武养的一个外室,昨天后半夜搬走的,之后又花费了半天的工夫将屋子全部清扫了一番。 这是一套四进的宅院,正对着府门的是一道影壁,上面装饰着一些简单的花纹,中心方砖上面镶嵌着一块有福字的砖匾。 影壁后面便是第一进院子,有着一条青石小道直指着客厅,东侧有着一颗老槐树,树下有张石桌,还配了四把石凳;西侧则是一片花草,被人侍弄得颇为赏心悦目。 除了正对影壁的客厅房屋以外,还有东西两侧的厢房耳房,目前东耳房里住着老韩及他的老伴儿。 客厅则是比较传统的陈设,中规中矩,以正厅中轴线为基准,采用成组成套的对称方式摆放,家具、楹联、匾额、挂屏、书画屏条都以中轴线形成两边对称布置。 孟然瞧了几眼,无非是文圣画像、供桌、八仙桌、茶几、博古架、落地屏、插屏、镜屏、椅子等物,也就不一一细看,绕过画像径往第二进院子去了。 第二进院子四四方方,院落还算宽敞,有着两个鱼缸,里面的金鱼正在摇曳身姿,采光及通风都挺不错。 耿护院就住在第二进院子的东侧厢房,李浩然则是住在西侧厢房,至于正房,自然是留给孟然居住了。 第三进院子是厨房、柴房及厨娘夫妇居住的地方。 穿过柴房一侧的后门,就到了第四进院子,这里只有着东西两侧的围墙,南面紧邻湖水,也就没有垒砌墙体。院子东侧是一座简易的赏景亭,亭中桌凳俱齐,右侧则摆了几盆开得很是灿烂的菊花。 孟然站在湖边极目眺望,整个南湖的风景尽落眼底,波光粼粼的湖水、三三两两的游船、被高大树木笼罩的湖中亭楼...... 看了一会儿,孟然转身看着老韩,问道:“府中现在有多少人?” 老韩想了一下,说道:“除了您的贴身丫鬟外,还另有两个使唤丫鬟,厨房则是由宁厨娘和她的丈夫负责,剩下的就我和我家老婆子了,总共是七个下人。” 孟然又问了句,“你们的月钱发到哪个月了?” 老韩满脸感激地说道:“多谢少爷关心,那位周公子已经付了足足一年的月钱。” “哦?”孟然怔了一下,随即问道:“你们都是周府的下人吗?” 老韩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我们是在今天早上被安排过来的,之前不在周府当差。” 孟然微微颔首,笑着说道:“这位周公子办事倒是利索。” 老韩跟着笑了两声。 孟然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那日常开销的银子由谁负责?” 老韩答道:“这个倒还没有安排,全看少爷您的意思了。” 孟然哦了一声,吩咐道:“去把所有人叫来,我要认认人。” 老韩答应了一声,跑回了前院。 孟然在亭中坐了一会儿,就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最先来到后院的是一个身穿绿衫的丫鬟,她肌肤微丰,身材合中,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很是可亲的样子。 她看到孟然以后,先是行了个福礼,随即问候道:“奴婢绿屏见过少爷。” 孟然将绿屏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 绿屏点头应道:“正是奴婢。” “读过书吗?” “读过几本。” “哪里人?” “盐官县人。” 孟然哦了一声,问道:“那你倒是看过许多次大潮了吧?” 绿屏回道:“那倒没有,奴婢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嘉兴。” 孟然叹了口气,也就继续看那一汪秋水了。 绿屏不知道新主子的心性,也就没敢多嘴,只是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当儿,府上的其他下人也都来了,老韩夫妇、宁厨娘夫妇,以及使唤丫鬟春花、秋月。 孟然站起身来,轻咳一声道:“既然到了我府中,一切都要按照规矩办,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勿要偷奸耍滑,不该问的不该说的都要放到肚子里。若是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我说就好。” 七人纷纷行礼,应声称是。 孟然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七人又施了一礼,如来时一般鱼贯而出。 第五十五章-神刀门功法 等老韩的身影刚跨入第三进院子的时候,孟然喊了一句,“老韩?你来一下。” 老韩转身,回到了亭子跟前,对着孟然施了一礼,问道:“少爷有什么事情吗?” “唔,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你,你们七个是贱籍还是良籍?”孟然咂了一下嘴,随口问道。 老韩的神情有些苦涩,轻声回答道:“都是贱籍。” “契约在哪儿?” “在您的书房里。” 孟然哦了一声,随即说道:“好了,没事了,你去忙吧。” 老韩弓着身子回了前院。 孟然在亭中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无趣,也就挪了位子,坐在湖畔的青石板上,晃悠着双腿,定定地看着远方。 孟然正看得入神,被人一声喊叫打回了现实。 “孟小子,你不练刀了?” 神游天外的孟然扭头看着不知何时来到后院的李浩然,轻声说道:“今天先不练了,明天开始。” 李浩然也不多说,一屁股坐在孟然的身旁,对着渐渐下沉的夕阳慨叹道:“还是外面待着舒服啊。” 孟然没有接话,只是对着脚下的水波叹了口气。 “孟小子,想家了?” 孟然怔了一下,问道:“前辈怎么知道的?” “猜的。” “是啊,我想家了,想娘亲了,可是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 秋风拂过,掀起无数乡愁。 李浩然没有作何点评,只是忽然想起年轻时候听过的一首诗词,声音低沉地吟颂道: “迢迢江湖风雨路,几多忧与愁。 功名利禄薄如纱,转眼复归空。 巍巍名山依旧在,大河水长东。 幽幽琴声瑟瑟萧,鬓角已微霜。 午夜梦回渐次醒,犹忆春衫郎。 门前花开客纷至,把酒共黄昏。” 孟然拼命地鼓掌,把手掌拍得通红,大声喝道:“好诗,好一个转眼复归空,好一句把酒共黄昏。” 面朝湖心的李浩然看着一旁拍手喊叫的孟然,微微一笑,混浊的眼睛露出一缕神光,昂首豪迈道:“孟小子,拿刀来。” “好嘞。” 孟然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在声音消散之前已是跑回了第三进院子。 等孟然回到后院的时候,已是微微气喘,他将手中长刀向前一扔,被李浩然轻轻接住。 李浩然背对孟然,握着那把凡铁锻造的长刀挥了起来。 刀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挥刀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一时间,刀影如风,吹得周围水波荡漾,刀光挥洒,晃得孟然眼花缭乱。 一套刀法过后,李浩然持刀斜指湖面,只是他轻描淡写地轻轻一挥,湖水如同被利刃剖开一般,直直地分成了两半,形成了一道长约一丈的水沟。 这一日,堕境多年的李浩然重返第七境。 等湖中浪花平静下来,李浩然将长刀抛回孟然手中,轻声问道:“看明白了?” 孟然点头又摇头,“不太明白。” 李浩然叹了口气,有些郁郁道:“真是给瞎子抛媚眼。” 孟然又羞又气,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李浩然,希望这位脾气古怪的老前辈可以讲述一番刚才的刀法。 李浩然瞥了孟然一眼,并没有传授刀法奥义,语气古板地说道:“刀中八法知道吗?” “知道。” “从明天开始,各五百。” 孟然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直截了当地说了个好字。 就在这时,绿屏出现在后门跟前,对着孟然福了一福,轻声说道:“少爷,该吃晚饭了,您是哪儿用饭?” “回房吃吧,耿叔那里已经送过去了吗?” “已经送过了。” “好。” 孟然看向李浩然,邀请道:“前辈跟我一起吃吧?” 李浩然懒得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 晚饭毕,秋月将杯盘碗筷收拾走以后,绿屏端来了两杯热茶,随后也退了出去。 孟然喝了会儿茶,走到书房里,看到桌上有个木匣,也就随手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沓银票以及几张卖身契,契约下面有着十几片金叶子和几十锭银子。 孟然哑然失笑,随即将木匣合上,走向一旁的书架。 他正研究那书架上的书时,听到正厅里传来一声喊叫。 “孟小子,拿点酒去。” 孟然走出书房,对着李浩然问道:“前辈喝什么酒?” “是烈酒就行。” 孟然二话不说,径直出了屋子,想来是去找丫鬟询问了。 过了一会儿,孟然拎着一坛酒回了正厅,随手递给了李浩然,轻声说道:“前辈,少饮为好。”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 孟然叹了口气,又去研究那一架的书了。 一直到戌时末,孟然才将那些书翻了个大概,等他回到正厅以后,只见李浩然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孟然也不去管这个醉了的老头儿,只是在绿屏的伺候下,简单地洗漱一番,就回了卧室。 绿屏倒完洗脸水以后,端了一盆热水进了孟然的卧室里间,先是伺候孟然洗完脚,随后轻声问道:“少爷,我晚上睡外间吗?” 孟然摆了摆手,“不用了,你还住你的耳房吧,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喊你。” 绿瓶也就没再说什么,收拾完以后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一夜无话。 “孟小子!” 睡得香甜的孟然被这一声惊醒,霍然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有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儿,正在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地大喊一声:“啊!” “你大清早的叫个鬼啊。”李浩然不满地说了一句。 孟然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拍了拍心跳如雷的胸口,喃喃道:“前辈有事儿吗?” “有事儿吗?”李浩然不屑地反问了一句,随即紧皱眉头,冷哼道:“就你这样子还想习武,睡你的觉吧。” 孟然脸上红了一下,随即大声喊道:“绿屏!绿屏!” 李浩然瞥了一眼孟然,讥讽道:“怎么?不会自己穿衣服?” 孟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绿屏就已经推门进来了,她看着屋里的两人,轻声问道:“少爷要起床吗?” 孟然看了李浩然一眼,随即吩咐道:“你去给我打盆凉水就好,衣服我自己穿。” 绿屏哦了一声,一脸疑惑地退了出去。 孟然在李浩然冷淡的目光里,着急忙慌地穿戴好衣服,随后就急匆匆出门洗脸去了。 洗漱完毕以后,孟然拿了房中的刀,径直出了后门,在湖边练起了刀。 等孟然完成一半任务以后,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李浩然踱着步子来到了后院,他身后跟着丫鬟绿屏,绿屏手里端着一大碗粥及几小碟菜。 李浩然没好气地说道:“先吃饭吧,吃完了再练。” 孟然收刀,坐在亭子里吃喝起来。 饭毕,绿屏收拾东西走人,李浩然先是侧耳倾听一番,随即沉声说道:“下面我传授你神刀门的功法,你须用心学习,不要堕了神刀门的名声。” 孟然按照李浩然的指示,临湖盘膝而坐,静听李浩然的讲解。 李浩然神情严肃,全无平日的嘻哈模样,认真讲道:“神刀门的功法并没有什么高明的出处,但胜在简单易懂,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宗门,但也胜过世间许多小门小派的功法。 你如今已是二流武者,认真修炼的话,不出一月就会进入先天,若是肯吃苦,三月内就会进入二品,比同龄的草莽江湖快了不知多少步,只希望你能珍惜,能够对得起神刀门的功法。” 之后的时间里,李浩然讲了如何通过吐纳之法吸取天地灵气,如何通过经脉行气,丹田存气的方式,使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结合,最终达到气力渐增、充养全身经络及脏腑的效果。 讲完以后,李浩然就躺在地上,斜着眼睛看朝阳下的南湖。 过了大约有一柱香的功夫,一直眯着眼睛的李浩然忽然坐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孟然,满脸的震惊,心里直犯嘀咕。 或许是李浩然的目光太过灼热,孟然睁开眼睛,转身问道:“前辈有事儿吗?” “你有气感了?” “气感?” 李浩然想了一下,解释道:“你以前应该学过带动浑身血气运行的功法,只是你如今要运行的是真气,而真气的来源是天地灵气,你刚才已经把一小股天地灵气带入了体内,被我察觉到了。” 孟然嗯了一声,说道:“我感觉到有一股东西在体内运行。” 李浩然撇了撇嘴道:“继续练吧。” 孟然也就不再多问,继续闭上眼睛打坐吐纳。 修炼之人,在静坐之下,放空心神,引天地灵气入体,过奇经八脉、修养五脏六腑,最后汇入丹田形成个人的真气。 一般而言,真气的数量越多,个人的实力就越强,所以世间的修炼者基本都是靠打坐吐纳天地灵气,借此修炼个人的真气,提升修为。 世间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门派分别,也有着种类繁多的修炼功法,但归根结底都是借助于天地灵气,不过是各自的真气运行路线不同,所以也就有了各种不同的功法。 李浩然看着瞬间就进入打坐修炼状态的孟然,苦笑不已,心底默默地嘀咕着:“这小子的天赋还真是不一般啊,可惜日后就要另投他门了,不然的话,神刀门必然崛起。” 第五十六章-武道第二品 等孟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日上中天,他缓缓站起身子,看着一旁喊醒自己的李浩然,轻声问道:“前辈,有什么事儿吗?” 李浩然淡淡地说道:“吃饭吧,吃完饭你可以休息一个时辰,下午继续。” “好。” 孟然没有多话,只是跟着李浩然往正院走去。 下午的时候,孟然按照李浩然的吩咐,先是挥了两千刀,之后便是打坐吐纳。 晚饭以后,孟然被李浩然踢到了湖里,在水底练习刀法。 就这样,孟然每日拂晓开始练刀,日出以后开始打坐,晚上去湖底练刀。 十天后的下午,孟府门口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正是周孝武及那位叫春雪的道士。 下人通报以后,孟然微微收拾一番,也就去了厅堂会客。 周孝武与孟然见礼以后,笑着问道:“孟公子最近过得如何?” 孟然点了点头,回道:“多谢周兄的安排,小弟最近过得很是如意。” 周孝武的眼睛里饱含笑意,换了个略显亲近的称呼,亲切地问道问候道:“孟贤弟这些天忙什么呢?” 孟然笑了笑,说道:“没事儿的时候看看书,无聊了就去看看南湖的风景,日子倒也惬意。” 周孝武轻咳一声,表情略显严肃道:“孟贤弟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吗?” 孟然摇了摇头,问道:“什么事儿?” 周孝武故作神秘地笑了下,说道:“孟贤弟何不猜一猜?” 孟然凝神想了会儿,心底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答案,轻声问道:“周兄要说的可是新市镇的事情?” 周孝武手中折扇一合,轻轻地指着孟然,笑道:“孟贤弟果然消息灵通。我要说的自然就是新市镇的事情,没想到最后竟然由清风观背了黑锅,真是一件趣事儿。” 孟然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地说道:“有件事情更有趣儿,周兄要听吗?” “哦?”周孝武打开折扇,故作姿态是扇了两下风,许是觉得有些凉,也就默默放下,沉声问道:“孟贤弟说的趣事儿是什么?不妨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一下。” 孟然一脸平静地说道:“我路过新市镇的时候,见过那位千户大人。” 周孝武心底一惊,不由自主地捏紧手中的折扇,险些将那白玉做的扇骨捏断,他脸上装作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说道:“哦?那倒是有些巧。” 一直盯着周孝武的孟然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随即换上沉重的语气,沉声道:“是啊,没想到那日一别竟是永别。” 周孝武连道了几句可惜,表情有些讪讪,一副想走又没法说出口的样子。 倒是陪坐一旁的春雪有些眼力劲儿,对着周孝武轻声说道:“公子,您一会儿还得去一趟城外,别耽误了时间。” 周孝武怔了一下,随即对着孟然说道:“是啊,我险些忘了,我还有要事要做,就不陪孟贤弟聊了,改天我再来拜访。” 孟然笑意涔涔,说道:“周兄先忙要紧事,改天我们再闲聊。” 周孝武微微施了一礼,随后带着春雪急匆匆地离去了。 孟然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冷笑了一声,也就又回了后院练刀去了。 晚饭过后,孟然去看望耿护院,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耿护院听后,皱着眉头问道:“朝廷怎么会把黑锅推到清风观的身上,这也太勉强了吧?” 孟然也是苦笑一声:“谁知道呢,我觉得应该是找不到真凶,然后借此向道宗发难,消减一下他们的俗世力量。” 耿护院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可惜消息太少了,不能具体了解朝廷的意图。” 孟然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安慰道:“耿叔,您就别管那些了,好好养伤就是。” 耿护院也就没再提及这件事情,只是与孟然闲聊起别的事情。 练刀之初为七月中旬末,恰逢处暑。 处暑之后为白露,白露之后已近中秋。 此时孟然已经能够将体内真气运行七八个大周天,俨然已入第二品修为。 对于孟然的神速进展,李浩然很是高兴,却也没有太过赞赏,毕竟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神童还是有很多的,他按捺下心中的惊喜,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孟小子,虽然你的天赋比寻常人好,但不可急躁骄傲,一定要勤奋努力,才能修得更高的境界。” 孟然点头称是。 之后的日子里,孟然的挥刀数已经由原来的四千变成了一万二,刀中八式各一千五。 这一日,正是中秋。 周孝武携了一位脸生的随从前来拜访孟然,两人客套一番在厅堂里坐下。 孟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后问道:“周兄怎么有空来看我?” 周孝武微微一笑,说道:“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几乎没有停脚歇息的时候,所以没能时常看望贤弟,莫要怪为兄啊。” 孟然瞅了周孝武一眼,缓缓放下茶杯道:“看周兄的肤色确实是有些黑了,想来最近很是辛苦啊。” 周孝武低头看了一下手背,随即看向孟然问道:“有吗?我倒是没怎么注意。” 孟然笑了笑,说道:“黑点儿也好,更有男子气概。” 周孝武哈哈一笑,“贤弟就是会说话。不知贤弟最近在忙什么?” 孟然很是随意地张开了手,说道:“你看,我最近都在练刀。” 周孝武看着孟然手心及十指上新旧不一的茧子,心中微微凝重,脸上却没有消减半分笑意,夸赞道:“贤弟真是勤奋啊,只是好端端的为何非要练刀呢?” 孟然摊了摊手,无奈说道:“谁让我捡了个无良师父呢。” 周孝武呵呵一笑,随手端起身旁的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借此掩藏眼神中的冷厉。 与此同时,坐在周孝武下手处面色枯黄的老头儿眼中闪出一缕精光,暗暗调动体内的气机,对孟府查探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察觉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脸色很是难看。 孟然似笑非笑地看了老头儿一眼,复又低眉顺眼地坐在那儿,等待周孝武开腔。 周孝武放下茶杯后,言笑晏晏地看着孟然,问道:“贤弟今夜有什么打算吗?”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无非是喝茶赏月、听风读书。” 周孝武嘿然一笑:“贤弟好兴致。为兄今晚在醉花楼设宴,邀请贤弟前去赏月品酒,不知贤弟可有空闲?” 孟然下意识就要拒绝,却听到一生不轻不重的咳嗽声,也就改口说道:“我有时间。” 周孝武呵呵一笑,“那我们酉时三刻在醉花楼见,到时候不醉不归。” “好,我一定准时去。” 周孝武听到孟然的确切回复后,就要告辞离去,孟然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等孟然回到厅堂的时候,李浩然已经在那里坐下了,手里拿着一个石榴,正有滋有味儿地吃着。 孟然一脸古怪地看着李浩然,问道:“前辈,为什么让我答应周孝武?” 李浩然反问了一句,“你知道醉花楼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孟然理所当然地回道。 “既然你不知道醉花楼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拒绝?”李浩然似笑非笑地问道。 孟然差点晕了过去,“这有关系吗?我只是没时间啊。” 李浩然嘿然一笑,“那你现在有时间了。” 听到李浩然的话,孟然撇了撇嘴,问道:“醉花楼是什么地方?” “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李浩然嘴角微微翘起,说道:“是城里最大的销金窟,男人的天堂,嘉兴没有哪个男人会不知道醉花楼的。” 孟然怔了一下,随即不太确定地问道:“该不会是青楼吧?” 李浩然笑了笑,“你猜对了。” 孟然有些傻眼地问道:“你让我去青楼干嘛?” 李浩然哈哈大笑道:“放心,我不会逼你破了童身的,只是跟你去看看。” 孟然叹了口气,说道:“去哪儿不是看,干嘛非要去那儿。” 李浩然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朝着后院的方向去了。 ...... 话说周孝武带着那位随从走出很远以后,才低声问道:“胡前辈,你刚才查探到了什么?” 姓胡的老头儿想了一下,缓缓说道:“那位孟公子只有二品的武道修为,但府中还另有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机,我第一次试探之后,隐隐察觉到他的位置,等我第二次查探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周孝武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问道:“您的意思是?” 胡老头儿闷声说道:“那位隐藏高人的修为比我高,但根据我的判断,强的也很有限,最多不会到八品修为。” 周孝武想了想,问道:“你、老林还有春雪,有几成把握?” “九成半的把握。” 周孝武冷冷一笑,语气冰冷地说道:“那就好,改天试探一下,若是有机会,就将那人宰了。” 胡老头儿面有难色,斟酌再三之后说道:“只怕那两位不会好好的帮忙,到时候反而被周大人知晓,就有些不好办了。” 周孝武眼神中透着森森杀气,冷声道:“那就再等等。你抓紧时间给我网罗高手,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只要有能力,本公子都会重用,至于好处嘛,金银财宝功法秘籍都不会少的。” 胡老头儿面色一喜,俯身称是。 第五十七章-醉花楼花魁 孟然练完刀以后,在家里随便吃了一点,换好衣服以后就带着李浩然出门了。 两人走过好几条街以后,才忽然发现并不知晓醉花楼在哪个位置,孟然一脸无奈地看着李浩然,问道:“前辈,您不是知道醉花楼嘛,怎么会不认识路啊。” 李浩然只是翻了个白眼,并不理孟然。 孟然只好厚着脸皮在街上打听,结果不言而喻,指路男子一脸会心的笑意,给了孟然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等孟然带着李浩然来到醉花楼门口的时候,正好是酉时二刻,此时街上人来人往,不同年龄的男子纷纷走进楼里。 孟然轻咳一声,鼓足勇气踏上台阶,立时就有一个徐娘半老的老鸨上前迎接,微笑着问道:“公子贵姓?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伴?” “我是来找周公子的。”孟然闷声说道。 老鸨立时挽住孟然的手臂,娇声笑道:“原来是孟公子啊,周公子在二楼等着您呐。您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同伴?” 孟然扭头瞥了一眼身后,“呶,还有一位。” 老鸨回头看了李浩然一眼,嗲声道:“孟公子想要什么样儿的姑娘?” 孟然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就听到李浩然开口说道:“给他来一个会伺候人的,银子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老鸨笑了笑,看向孟然问道:“孟公子意下如何?” 孟然瞪了一眼李浩然,并没有搭理这个话茬。 老鸨笑眯眯地看着孟然,问道:“难道孟公子想找个清倌人?” 孟然轻轻咳了一声,断然拒绝道:“不用,你前面带路就是。” 老鸨一脸幽怨地看着孟然,随即紧走几步,走在孟然两人前面带路。 上了楼梯以后,老鸨将孟然两人带到了一处房间,房间内放了五张案几,周孝武高坐主位,他的身旁坐着一个随从,正是胡老头儿,下首的三个位置也已经坐了人,只有左侧首位还空着。 周孝武见到孟然以后,站起身来点头微笑道:“贤弟,你来得正好,为兄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快快请坐。” 孟然看了眼左侧首位的位子,也不谦让,在房内众人的惊异目光中坐了过去。 孟然坐下以后,李浩然大咧咧地走到他的身旁,一屁股坐下,毫无姿态可言。 那三个早已就位的年轻公子哥儿略带审视地看着孟然,他们没想到周孝武设宴的主宾竟然是一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这个时候,周孝武对着老鸨说道:“杜姨娘,把姑娘们都喊来,给我们助助酒性。” 杜姨娘对着周孝武福了一福,扭着身姿出去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两个衣衫素雅的姑娘抱着瑶琴玉箫进了屋子,后面跟着几位薄纱笼罩清凉打扮的女子。 最后入场的是老鸨杜姨娘,她笑着说道:“周公子好好玩儿,妾身先去忙了,有事情的话喊我就行。” 周孝武摆了摆手,杜姨娘也就退出屋子,将房门带上了。 那些女子各自就位以后,琴声慢慢响了起来,舞女们跟随着乐声的节奏动了起来,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美丽的舞姿闲婉柔靡,机敏的迅飞体轻如风。 周孝武端起一杯酒,对着众人说道:“这第一杯酒,祝大家中秋快乐,也愿大家心想事成。” 孟然看了一眼其他人的反应,也默默端起酒杯,跟着周孝武的节奏喝了第一杯酒。 一杯酒下去,周孝武看着孟然,微笑道:“贤弟,你可认识在场三位朋友?” 孟然笑着摇头道:“我不认识,但想来都是嘉兴的年轻俊杰。” 周孝武哈哈大笑,说道:“那我就为贤弟介绍一番。坐在你下首的叫朱天茂,他老子是杭州折冲府果毅都尉,是我的铁杆儿兄弟。” 孟然看过去,只见这朱天茂的身形颇为健壮,不愧是都尉之后,孟然对着他微微一笑,算是见过礼了,但那朱天茂极为倨傲,用鼻孔看着孟然,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周孝武看到这幅景象,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向孟然介绍道:“坐在贤弟对面的是王若飞,乃本县县丞的儿子。” 孟然坐直身子,对着眼前一脸平静的王若飞笑了,王若飞立即满脸笑意地抱了抱拳。 周孝武颇有深意地看了王若飞一眼,随即将末席的年轻人介绍给孟然,“这位是徐镇羽,徐家是本县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家。” 孟然看向有些肥胖的徐镇羽,对着他点点头,脸庞圆圆的徐镇羽略显紧张,只是傻傻地笑了下。 周孝武介绍完以后,稍微停顿了一下,等众人都看向他的时候,才缓缓开口说道:“我这位贤弟姓孟名然,临安人士,他岳父可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致仕之前位列中枢,很得圣上喜欢,如今虽然不在朝中,但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那三人听闻孟然的身份以后,脸上表情各不相同,朱天茂是一脸的不屑,嘴角微微翘起;王若飞的眼神很是幽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徐镇羽则是痴痴傻傻,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 孟然将席中众人的反应瞧了个遍,心底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也就坐等周孝武接下来的说辞。 周孝武举起酒杯,对着众人说道:“这一杯酒,欢迎孟贤弟的到来,日后大家要多多走动,莫要生疏了关系。” 众人一饮而尽。 孟然刚放下酒杯,正要倒酒的时候,他下首处的朱天茂率先发难,诘问道:“不知道孟公子如今高就?” 孟然轻轻放下酒壶,微笑道:“小弟年幼,并无要职,如今赋闲在家休养生息。” 朱天茂继续问道:“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练刀而已。”孟然不假思索地说道。 朱天茂呵呵一笑,说道:“我也是自幼习武的,有没有兴趣过两招?” 孟然微微一笑,拒绝道:“如此良辰,我们还是不要大煞风景的好。” 朱天茂冷冷一笑,语带讥讽道:“是不敢还是不想啊?” 孟然心中暗道,这家伙莫不是个傻子吧,怎么甫一见面就如此夹枪带棒,难道是周孝武在来之前对他说什么,借此试探自己的刀法。 周孝武见孟然没有说话,打个圆场道:“孟贤弟年纪尚小,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怎么能够逼他呢?罚天茂兄喝三杯酒。” 朱天茂轻蔑地看了孟然一眼,连喝了三杯酒。 场上一时间很是尴尬,只能听到琴箫合奏的乐声及舞娘踢踏舞步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朱天茂率先开口问道:“孝武,这楼里的花魁长什么样儿?快喊出来让大家伙儿瞧瞧。” 周孝武哈哈一笑,“天茂兄真是猴急,这酒还未过三巡,就急着见美人儿了。” 朱天茂瞥了孟然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又不是毛都没长齐的乳臭小子,自然是急着见花魁,难道当一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谁知道柳下惠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孟然面色微冷,两手已经握紧了拳头,他虽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也不想再忍,若是再这样坐下去,怕是就成了缩头乌龟。 孟然霍然站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朱兄想要切磋一番,在下自然奉陪。” 朱天茂也站了起来,一脸不屑地说道:“小子,这可是你说的,等会儿若是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可别怪我下手太狠。” 周孝武连忙劝道:“两位兄弟这是做什么?值此佳节,怎能轻易刀兵相见?若是不小心伤了谁,让我如何心安?” 孟然轻轻淡淡地说了句:“无妨。” 朱天茂摇头晃脑,一副雀雀欲试的样子。 周孝武也就不再劝解,喝退了屋内的女子,沉声说道:“既然两位兄弟执意比试,那我就出个彩头。谁要是胜了,我就将本楼的花魁赎身,送与他做礼物。” 孟然对于这个彩头并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一旁的朱天茂很是兴奋,仿佛已经看到孟然倒地不起的场景,嘴角微微咧开,露出了两颗泛黄的牙齿。 周孝武见此情景,又加了一把火,大声说道:“本楼的花魁叫做宋飞儿,迄今为止还是处子之身,就看二位兄弟谁有这等福气了。” 朱天茂更加喜笑颜开,仿佛佳人已经脱了衣衫等他宠幸。 孟然则是一脸的无所谓,甚至有些厌恶地乜了朱天茂一眼。 至于其他两人的反应也很有趣,王若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准备抱臂上观;徐镇羽不大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不复之前的痴傻模样。 周孝武看了朱天茂一眼,转而望向孟然,说道:“孟贤弟年幼一些,比试的兵器及规矩就由你来说,我想天茂兄也不会有意见的。” 孟然轻轻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是练刀的,就和朱兄比试刀法吧,至于规矩嘛,也就不要了,输了自然就是输了。” 周孝武微笑鼓掌道:“贤弟好气魄。只是如今没有木刀可以使用,不妨试试随从们的长刀,如何?” 孟然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周孝武看向朱天茂,说道:“天茂兄,就让你的扈从送两把佩刀来,让我等见识一番二位兄弟的武艺。” “好。” 朱天茂应了一声,随即推门而去。 第五十八章-名妓的归属 过了不大一会儿,朱天茂拿了两把长刀回了屋子,他将其中一柄随手扔给孟然。 孟然接过长刀以后,慢慢地走到宽阔的空地上,与朱天茂相对而立。 朱天茂露出一个残忍的表情,随后就是大吼一声,长刀已经出鞘,朝着孟然劈头盖脸地砍了过去。 孟然一边躲闪,一边心里念叨着,不愧是将门子弟,刀刀凌厉,没有一丝一毫的花里胡哨。 五刀过后,孟然悍然拔刀,与朱天茂对砍起来。 已经跨入武道二品的孟然气息悠长,刀势又快又沉,不过挥了七八刀,就将朱天茂压得节节败退,至于输赢,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在一旁观战的周孝武不由暗恨,心中大骂夸口自己武艺超群的朱天茂,也恨孟然的好身手,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满是冷厉,似乎就要射出两道神光,直接将场中打斗的两人绞杀干净。 只听‘咣当’一声,朱天茂的刀已经脱手,斜斜地插在一旁的柱子上,他的前襟被一柄长刀指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几乎就要碰到刀尖了。 孟然收刀而立,对着朱天茂抱了抱拳,将手中长刀放在角落里,回了自己的座位。 周孝武带头鼓掌,剩下那几人也纷纷伸手拍了起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在房间里回荡。 朱天茂脸色阴沉,对着周孝武冷哼一声,一摔衣袖,径直离开了屋子。 周孝武尴尬一笑,随即回到座位上,举起酒杯说道:“大家共同举杯,为孟贤弟贺。” 众人皆是一饮而尽。 周孝武放下酒杯以后,望了孟然一眼,问道:“贤弟是否还未见过飞儿姑娘?” 孟然摇头道:“我来嘉兴倒是有些日子了,但一直没有出门,自然是没有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花魁了。” 周孝武笑了笑,问道:“贤弟是打算在这里过夜,还是自回南湖别院?” 孟然怔了一下,说道:“自然是回南湖别院了。” 周孝武轻轻拍了两下巴掌,就有一个管事走进屋子,对着席中众人施礼后问道:“不知周公子有什么事要吩咐?” 周孝武伸出食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随后吩咐道:“把飞儿姑娘叫来。” 管事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轻挪莲步进了屋子,对着众人福了一福,声音轻脆地说道:“妾身见过诸位公子。” 孟然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红衣女子微微垂首,她的身形玲珑有致,有着芙蓉一般的面容,冰雪般白皙柔嫩的皮肤。 孟然的年纪虽是不大、未曾经过人事,但也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道倩影。 周孝武轻咳一声,说道:“飞儿姑娘,你且抬起头来,让我家贤弟看个清楚。” 孟然的脸颊微微泛红,好似他才是那个被围观的青楼花魁。 宋飞儿微微抬头,一双眸子清亮如晨起露珠,笑意盈盈地看着孟然,她的眉毛如柳叶般清秀,美中不足的是眉梢有一颗红痣,破坏了原本那份清纯秀丽的味道,给人一种妩媚销魂的感觉。 等周孝武再看孟然的时候,孟然已经低头喝酒了,似乎刚才吞咽口水的人不是他。 孟然虽是被宋飞儿的容颜体态惊艳到,但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童子鸡,不懂得阴阳交合的乐趣,也就不再关注,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 周孝武看着不甚在意的孟然,轻声问道:“贤弟,你觉得飞儿姑娘如何?” 孟然不知周孝武的意图,只是点头道:“很好。” 周孝武嘴角含笑,对着孟然说道:“贤弟,既然飞儿姑娘花落你家,不若让她在临走之前为众人舞上一曲,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孟然没有欢喜雀跃,只是沉声说道:“之前的比斗不过是即兴而为罢了,怎能要周兄的彩头呢?更何况飞儿姑娘是为醉花楼的花魁,身价自然不菲,又岂能让兄长破费呢?” 周孝武摆了摆手,很是严肃地说道:“此言差矣,既已分出胜负,彩头就该归贤弟所有。更何况为兄的话又怎能轻易收回?难道贤弟是看不起我吗?”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可是......” “别可是了。”周孝武对着案几拍了一下,不容质疑地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再拒绝,不然为兄可就生气了。” 孟然只能点头接受,“那就多谢兄长的美意了。” 周孝武哈哈大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王若飞与徐镇羽纷纷向孟然道喜,贺他喜得良人。 孟然在众人的调笑中抱拳回礼,他的耳根子红成一片。 打趣儿结束以后,周孝武对着宋飞儿吩咐道:“既然如此,就请飞儿姑娘舞上一曲,以此告别此间生涯。” 宋飞儿听后,看了孟然一眼,方才轻声应道:“请几位公子稍等,我先去安排一下。” 说完以后,宋飞儿步履轻盈地走了出去。 等宋飞儿回到房间的时候,她的身后跟了好几位女子,或抱瑶琴,或拿玉萧,或执古筝。 等她们各自坐好以后,有乐声响起,曲调悠扬。 居中站立的宋飞儿一甩衣袖,婀娜的身子随着曲调舞动起来,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清亮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一团绽放的火焰,炙热而迷人,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席中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 孟然看了几眼,忽然想到了那个同样一袭红衣的红姑娘,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几分,原本灼灼的目光似被一团冷水浇灭,只剩了几分情冷。 孟然正自想着义和镇的见闻时,周孝武侧身问道:“贤弟觉得这舞姿如何?” 孟然哂然一笑,说道:“我第一次观看如此舞姿,当得上人间罕见。” 周孝武笑道:“那贤弟日后有福了,希望你多多爱惜。” 孟然眼神一转,再次感谢道:“多谢兄长的心意,小弟感激不尽。” 周孝武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客套。” 说到这时,宋飞儿一舞已毕,向着席中众人施礼。 周孝武嘴角溢出一丝微笑,高声道:“飞儿姑娘快去收拾行李吧,一会儿就得跟我家贤弟走了,莫要耽误了良辰春宵。” 宋飞儿脸颊微红,对着孟然施了一礼,轻轻地走了出去,等她走了,那些乐师也纷纷四散。 周孝武站起身来,踱到孟然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贤弟,我先去找杜姨娘为飞儿姑娘赎身,你就在这里坐着,等事情办妥以后,自然会有人通知你的,到时候你再走不迟。” 到了这般地步,孟然已经无法再说拒绝的话了,只能对着周孝武抱拳道谢。 周孝武走后,王若飞、徐镇羽以及那个全程喝酒的胡老头儿也走了。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孟然与李浩然两人。 李浩然呷了一口酒,打趣儿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孟然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轻声道:“福祸相依,只怕是等会儿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李浩然斜眼看着孟然道:“你小子倒是不傻,没有被这女色迷惑,还算不错。” 孟然撇了撇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走到柱子跟前,将朱天茂之前所执的长刀拔了出来,缓缓地插回刀鞘。之后他又将角落里的那把长刀拿起,丢给了李浩然。 两人等了一会儿后,就有醉花楼的管事进来通报,对着孟然说道:“孟公子,周公子已经为飞儿姑娘赎了身,马车也已经备好,您随时都可以走了。” 孟然眉头微挑,问道:“周公子人呢?” “周公子府中有事先走了,让我跟您说一声。”管事答道。 孟然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飞儿姑娘如今在哪儿?” 管事回道:“飞儿姑娘已经在马车里了。” “这么快?”孟然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管事解释道:“飞儿姑娘只带了一个木匣,别的东西都没有拿。” “哦...”孟然看了一眼管事,轻声问道:“飞儿姑娘的卖身契呢?” 管事急忙从袖中掏出一张契约,递给了孟然,嘴里不住地道歉,说自己忘记了。 孟然挥了挥手,示意管事自行离去。 管事走后,李浩然悠悠长叹一声,说道:“孟小子,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怕是不好过啊。” 孟然冷冷一笑,“既然他们要试探,就让他们试个够。” 李浩然掂了掂手中长刀,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也罢,今晚老夫就陪你胡闹一场。” 孟然胸中豪气顿生,“既然他们以为我的刀不利,那就多砍几颗头颅,让他们瞧瞧。” 两人腰间俱已悬刀,一前一后下了楼。 此时醉花楼的大厅竟然人影寥寥,全然不似往日的人声鼎沸。 孟然侧身看了李浩然一眼,大踏步出了醉花楼,只见昏暗的街道上停了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车夫。 车夫看到孟然以后,大声问道:“可是孟公子?老朽奉命送您回府。” 孟然轻轻一笑,径直朝着马车走去,但他并未进入车厢,只是坐在了车辕上,跟在孟然身后的李浩然倒是直接进了车厢。 车夫挥了一鞭子,马车缓缓而行,哒哒的马蹄声在安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第五十九章-街头的杀戮 马车刚刚驶出醉花楼所在的街道,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很是安静,仿佛黑暗吞噬了一切。 孟然缓缓拔出长刀,用明晃晃的刀刃指着车夫,轻声说道:“停车。” 车夫不明所以,只好勒停行走的马车,握着鞭子的右手有些微微颤抖。 不待车夫说话,孟然已挥出手刀,敲在了他的脖子上,车夫应声倒在了车辕上。 孟然静静地看着眼前这条幽静的街巷,等待着暗中的敌人。 埋伏在街中的那些人全然没有想到马车会停在街口,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马车行到街中的时候,一拥而上,将车上的那对主仆及车夫大卸八块,然后抢了那位醉花楼的花魁回去交差。 突如其来的变动,打破了他们的先机,也撼动了他们的心志。 长久的沉默以后,躲在暗处的敌人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在一阵还算整齐的脚步声中,二十几名高矮不一的人影从街巷的角落里慢慢走出,朝着马车围了过去。 李浩然依旧安坐在车厢里,孟然则是使劲儿握着刀柄,静静地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人影。 直到此时,那些黑压压的人影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孟然轻轻一笑,声音清厉地说道:“我只想回到南湖别院,若是有人阻拦,就是我的敌人。” 人群中的一个青衫汉子放肆地大声狂笑,极尽轻蔑地说道:“我们就在这里,有种杀过去。” 孟然面无表情地说道:“会的。今晚过后,我若是还能完整地回到南湖别院,一定会报答诸位的。” 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啐了一口,“别磨蹭了,你一个外地的公子哥儿,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放心,我没有后手,也不会有人来帮我的。不过我想说的是,不管今日我死或者不死,你们的家人一定会倒霉的。” 当这句杀气森森的话语传到周遭人群耳中的时候,黑暗中响起一阵骚动,也夹杂着阵阵的喝骂声。 青衫汉子厉声呵斥道:“呸,今日你若死了,天知地知,我们的家人自会好好的。” 孟然摇了摇头,语气冰冷地说道:“想必你们的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何必逞口舌之利,难道真当我大梁的律法是吃素的?” 微胖的中年人眯起双眼,只留了一条细微的缝儿,寒声说道:“律法是否森严,那是以后的事情,今日的任务就是杀了车上的男人,若是他们死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是他们不死,死的可就是大家伙儿了。” 孟然哂然一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刀,冷声道:“那就要看看你们的刀利不利了。” 他跳下车辕,原本平和的脸上布满了杀气,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这些敌人只是在某位雇主的口中得知了一些简单的情况,只晓得要杀的人里有一个少年,习武时间不长,刀法很是一般。 当孟然朝着他们冲过去的瞬间,他们感受到一股暴烈残忍的气息,绝不似一个少年郎。 微胖的中年人只是一挥手,早有几个立功心切的人影冲了出去,与孟然厮杀成一团。 孟然的刀式很简单,就是来来回回那几下,劈、砍、撩、掠,舞作一团的刀光瞬间就带走了几条性命。 同伴的身死并没有击退剩余的人群,而是激起了他们的悍勇之气,五六柄钢刀齐齐砍向孟然,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孟然不死也要重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样东西自马车车厢中破空而出,先是洞穿车帘,随后擦过孟然的肩头,准确地将砍向孟然的数柄钢刀击飞,孟然趁着一个机会,向前冲杀了一波,地上又增加了两个人影。 马车的车帘被人缓缓掀起,李浩然弓着身子走出车厢,足底轻点车辕,一个飞掠就落在了孟然的身旁。 他手里拿着从醉花楼带来的普通长刀,只是轻轻一挥,就有一道如秋水般银亮的刀光劈向人群,准确而又轻松地将眼前的两人劈成了两半。 围攻的人群霍然后退几步,似是被这刀法震慑到了,皆不敢向前冲杀。 就在这群人胆寒的时候,房檐上有瓦片碎裂的声音,一道黑色身影在空中现出身形,如鹰击长空般攻向李浩然。 只听一声闷哼,跃下屋檐的人影已被击退,黑色身影仰着身子飞了出去,重重地嵌在一侧的墙壁上,发出了一记巨大的碰撞声,然后那人便没有了气息。 那些埋伏围攻的人似乎认得飞出去的人影,他们的身心很快被恐惧占领,握着武器的手纷纷颤抖起来。 他们曾想过孟然与李浩然的实力,以为不过只是一场简单的厮杀而已,以为只是手到擒来而已,没想到竟然碰到了武道高人,就连他们中最厉害的高手也没有走过一招,便已经惨死了。 那些人停了原地,但孟然不打算停下,他挥舞着长刀冲了过去,宛如狼入羊群,不过几刀,就已经砍倒了一片。 刀光辉洒,鲜血横流,不断有噗噗的长刀入肉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惨号声。 那些被吓破胆的人纷纷转身,希冀以逃跑换来生命的延续。 孟然死死地缀在后边,不断地挥刀,一个接一个的身影纷纷倒地不起。 等孟然追到街中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没有一个是站着的。 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才明白,这份银子实在是烫手的紧,哪有想象中那么轻易,他们后悔不迭的同时,也是在心里咒骂着无良的雇主。 孟然拿着还在淌血的长刀,慢慢走到微胖的中年人跟前,用清凉的刀刃拍在他的胖脸上,没好气儿地问道:“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微胖的中年人只是冷笑。 孟然也不多话,一刀下去,就砍了那人的一条胳膊,声音冰冷地说道:“我不介意再问一遍,但你若是两条胳膊都没了,就只能做一个废人了。” 微胖的中年人欲要开口说出雇主,被一根破空而来的箭矢射中胸膛,他的胸口喷射出几缕血丝,溅到了孟然的衣摆上,中年人脑袋一歪,便没有了呼吸。 孟然微微抬头,望着弓箭射来的方向,只见远处的屋檐上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形,他的手中拿着一把长弓。 持弓人对着孟然挥了挥手,随后在屋顶上跳跃了几下,消失在黑夜中。 孟然叹了口气,慢慢踱步到青衫汉子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因疼痛恐惧而扭曲的脸,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知道雇主是谁吗吗?” 青衫汉子深吸了几口气,哆哆嗦嗦地说道:“别杀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孟然语气冰凉,说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是没用了,还留着干嘛?不如让我帮你解脱吧。” 长刀举起,还没有落下的时候,青衫汉子大声喊道:“等一下...等一下...我知道别的事情。” “说。” “那位雇主应该是将门子弟,我听大哥说,要是不完成这趟差事,我们的帮派就会被军伍扫平。” “帮派?”孟然怔了一下,问道:“你们是本地人?” 青衫汉子忍住疼痛,解释道:“我们是本地的帮派,平日里跟着衙门做些事,也有自己的一些生意。今天下午,有一个公子哥儿去见了我大哥,之后便有了这趟任务。” 孟然沉吟了一会儿,摆了摆手道:“你可以走了。” 青衫汉子挣扎着起身,对着孟然施了一礼,“多谢饶命之恩,日后必当厚报。” 孟然没有接话,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目标了。 青衫汉子对着孟然抱了抱拳,随后拖着受伤的身子慢慢远去,渐渐消失在街角。 李浩然走到孟然身旁,沉声问道:“不斩尽杀绝吗?”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没必要,不过是一群寻常人罢了。若是能活,是他们的运气使然,若是死了,只能怪他们的命数不好了。” 李浩然拍了拍孟然的肩膀,笑道:“不错,知道收敛自己的杀性,未来可期。” 孟然咧了咧嘴角,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轻声说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恩。” 两人回到马车跟前,先是将车夫叫醒,随后调转方向,换了条回家的路线。 马车开始行驶以后,李浩然与车夫同坐车辕,将孟然赶进了车厢。 看着一脸疲态的孟然,坐在车厢里侧的宋飞儿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公子有没有受伤?” 孟然只是摇了摇头。 宋飞儿的眼神微微愠怒,随即很好地收敛起来,她伸出保养的很好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孟然的肩上,仔细地揉捏起来。 孟然闭上眼睛,闻着身后传来的淡淡清香,享受着这份不轻不重的力道,一脸的满足。 等马车停在孟府门口的时候,孟然已经昏昏欲睡。 宋飞儿扶起孟然,轻声说道:“公子,到家了。” 等孟然一行人回了宅院,车夫立即挥了一鞭子,马车在幽静的巷子缓缓而行。 第六十章-午后有客至 孟府厅堂中,孟然高坐主位,手捧着一杯热茶,怔怔地出神。 李浩然瞥了孟然一眼,只说了句,“今晚早点休息吧。” 等李浩然走后,厅堂里只剩下主人孟然、花魁宋飞儿、丫鬟绿屏。 孟然微微抬眸,看着一席红衫的宋飞儿,轻声问道:“飞儿姑娘是哪里人?” 宋飞儿福了一福,说道:“妾身是河南道登州牟平县人士。” “够远的啊。”孟然随口慨叹了一句,继续问道:“那想来宋飞儿也不是你的真名了?” 宋飞儿微微点头,却也不曾说出自己的真名。 孟然轻轻一笑,对着一旁侍立的绿萍吩咐道:“绿屏,等会你让春花为宋姑娘收拾一间屋子,好生照顾吧。” 绿瓶一脸为难地看着孟然,小声说道:“少爷,正院已经没有合适的房间了。” 孟然哦了一声,对着宋飞儿说道:“飞儿姑娘,正院已经住了三个糙汉子,怕是你也不习惯和我们一起,不若就住在前院,既方便又安静,你觉得如何?” 宋飞儿施礼道谢,“多谢公子的体谅,妾身感激不尽。” 孟然摆了摆手,说道:“那就早点休息吧。” 宋飞儿等孟然主仆的背影消失在厅堂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 孟然回了自己的房间以后,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去了书房,准备练一会儿字。 书桌跟前,孟然取了砚台,先是往里滴了几滴清水,随后拿起盒子里的墨条轻轻研磨起来。 墨尚未研磨好的时候,绿屏就进了书房,将墨条随手接了过去,捉住墨条的右手在砚台上空缓慢地打着圈儿。 水墨正好的时候,孟然抽出一张上好的宣纸,摊平放在桌上,摆上镇纸以后,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细尾狼毫。 细毫轻蘸浓墨后,孟然在纸上写下了一段话,只见宣纸上笔笔如利刃出鞘,字字如慷慨壮士,端的是好大的杀气。 这是孟然在此间书房第一次写字,纸上赫然写着前朝大诗人李太白的诗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孟然搁笔以后,看向一侧的丫鬟,轻声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绿屏点了点头,“我交代春花了,日后宋姑娘的日常就由她来负责,若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她会来跟我说的。” 孟然微微颔首,夸道:“做的不错,宋姑娘那里,若是有了什么事情,我要第一个知道。” 绿屏恩了一声。 ...... 八月十六,孟然照例早起,先是在太阳升起前劈砍了两千刀。等绿屏送来早饭的时候,精神奕奕的李浩然也来了后院。 孟然吃完饭以后,示意绿屏收拾东西退下。等后院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孟然对着李浩然说道:“前辈,城里有锻造名家吗?” “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打造一把好刀。”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你还是安心练你的刀法吧,别想着在兵器上占优势。” 孟然嗯了一声,也就没再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坐在那里歇息。 过了一会儿,李浩然开口问道:“昨晚的事情就那样算了?” 孟然摇了摇头,“他们肯定还会来的。” 李浩然想了一下,说道:“只怕下次来的就不是这些普通人了,很有可能就是披甲的军卒,或者是一些修为不低的江湖客了。” 孟然轻轻一笑,声音沉闷地说道:“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劳烦您带着耿叔先走,不用管我就是。” 李浩然嗤笑一声,“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等的奉献精神。” 孟然撇了撇嘴。 李浩然一脸八卦地看着孟然,嬉笑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打算今晚入洞房吗?” 孟然轻轻咳了一声,没有接话。 李浩然悠悠说道:“那娘们长得不错,身段也好,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孟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声音不清不淡地说道:“我对别人栽的桩子不感兴趣。” “哟?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李浩然斜眼问道。 “第一,她只是草草地收拾了一番行李,几乎什么东西也没带;第二,明知道要改换门庭,却依旧穿着那身青楼里的红衫;第三,我信不过周孝武,自然对他安排的人也信不过。”孟然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 李浩然笑了笑,说道:“就你们读书人的弯弯道道多,也不怕肚里的肠子打了结。” 孟然置若罔闻。 李浩然一屁股坐在孟然的身旁,眼神古怪地问道:“既然你明知道她有问题,何不借此机会睡服她?” “说服?” “对啊,睡服。” “怎么个说服法?她是周孝武的人,又怎么会向我折服。”孟然摊了摊手。 李浩然只是呵呵一笑,并不理一脸懵懂的孟然。 孟然不再自讨没趣,在亭中盘膝坐下,默默修炼。 李浩然斜眼看了孟然一会儿,见他气息悠长,体内真气正在有序地运行,也就不再去看,闭着眼睛享受晚秋的温暖阳光。 太阳移到这片山河头顶的时候,李浩然缓缓张开了眼,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站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着亭中闭眼盘坐的孟然喊道:“孟小子,吃饭了。” 孟然的眼皮动了几下,却没有立时起身,等他做了个气沉丹田的收工动作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站立李浩然,轻声问道:“前辈,您也修炼了吗?” “哦?你怎么知道的?”李浩然很是好奇地反问了一句。 孟然嘴角微微翘起,“我猜的。”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地说道:“吃饭吧,就你废话多。” 等二人回到正院以后,丫鬟立即侍候两人洗漱,之后便是午饭。 孟然吃完以后,对着一旁侍立的丫鬟问道:“耿叔和飞儿姑娘那边什么情况?” 绿屏回道:“耿先生那边一切都好,伤口已经慢慢长上,开始试着下床走路了;飞儿姑娘那边一切照旧。” 孟然想了一下,吩咐道:“下午的时候,你让老韩去医馆找个大夫前来复诊,给耿叔的伤再瞧一瞧,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绿屏轻声应道:“知道了,少爷。” 孟然摆了摆手,绿屏将剩余的东西收拾了一番,悄悄地出去了。 李浩然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杯,一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的模样。 孟然瞧着好笑,试探着问道:“前辈,您是有心事吗?” 李浩然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只是日子太过无趣了而已,整日里就待在这方寸之间,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致。” “那您想干什么?”孟然笑着问道。 “会骑马吗?”李浩然反问了一句。 “会啊,只是咱们家没有马。” “去马市买呗。” 孟然怔了一下,问道:“前辈会相马?” 李浩然回道:“当然不会了,只要能骑就好了,管它是什么马。” 孟然憋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前辈的想法很好,晚辈万不能及。” 李浩然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少拍马屁,你去不去?” “肯定是去,但今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何不等明天?”孟然商量着说道。 李浩然眉头微皱,问道:“你是不是有别的盘算?” 孟然笑了笑,“我是在等客人来。” “客人?” “对啊,客人。” 李浩然想了一下,问道:“那个姓朱的?”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会来客人。” 李浩然轻轻一笑,说道:“要是真的有人来,他们日后有的难受了。” “哦?为什么?”孟然有些不解。 “你想想,你还如此年轻,就已经深谙那些阴谋算计,若是再多一些阅历,怕是少有人是你的对手,他们又怎么会不难受?”李浩然侃侃而谈。 孟然苦着脸问道:“您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李浩然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在夸你了。” 孟然叹了口气,转身去了书房,随手抽了一本书,在那里翻阅起来。 果不其然,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丫鬟绿屏就来通报,说是府外来了客人。 孟然吩咐道:“去请客人吧。” 绿屏答应了一声,朝着前院急匆匆而去,孟然则是慢悠悠地朝着厅堂走去。 孟然刚刚踏进厅堂,就看到周孝武在绿屏的带领下进了院子,他并未急着就坐,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客人一步步走进。 周孝武的身子还没有走进厅堂,声音传到了孟然的耳中。 “贤弟可安好?昨夜让你受惊了。” 孟然扯了个还算合格的笑容,说道:“有劳兄长关心,小弟不胜感激。” 话正说着,周孝武已经进了厅堂,正好站在孟然的面前,一脸真挚地看着他,柔声问道:“贤弟,可有受伤?” 孟然摇了摇头。 周孝武拍了拍孟然的肩膀,说道:“那就好,看来学刀还是有好处的,改日我也试着练练。” 孟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第六十一章-我信我的刀 随后,孟然与周孝武依照主客身份坐定,一边品茶,一边闲聊。 半盏茶尽,孟然轻轻放下茶杯,问道:“兄长昨夜匆匆而去,可是有什么棘手的问题?用不用小弟帮忙?” 周孝武微微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县里出了一件失踪案,家父喊我回去熟悉卷宗。” “失踪案?”孟然皱着眉头问道:“儿童拐卖吗?” 周孝武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失踪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城东陈员外的小女儿。” “以前嘉兴城发生过这种类似的案件吗?”孟然沉声问道。 “不曾。”周孝武的情绪也不是很高,想来是被这个案子搞的焦头烂额。 孟然想了一会儿,问道:“难道是过路的江湖客所为?” 周孝武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略微抬高声音道:“贤弟此言有理,很可能是来了采花贼。” 孟然看着有些兴奋的周孝武,轻声说道:“那位陈小姐会不会只是出门散心?毕竟皇城司和折冲府刚刚巡查完毕,应该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贼寇吧。” 周孝武以手抚额,表情凝重地说道:“谁知道呢,现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如果真的是贼人所为,那么他的武功一定深不可测。” 孟然微微颔首,颇为遗憾地说道:“这件事我帮不上忙,只能祈祷兄长尽快破案,早日找到那位陈小姐。” “多谢贤弟的心意了,为兄自会尽力。”周孝武客气了一句,话锋一转,就问起了昨晚长街的厮杀事件,“贤弟,你可知昨晚那群人的身份?” 孟然点了点头,“大概知道一些,都是本城的地痞流氓。” “贤弟说得不错,不过你可知道他们背后的靠山是谁?”周孝武煞有介事地说道。 孟然半开玩笑地说道:“不清楚。难道他们背后的人是兄长?” 周孝武的脸色阴沉了一下,随即呵呵笑了一声,“贤弟真会开玩笑,我只是一个贪花好酒的纨绔,怎么会养这么一群人。” 孟然语气一肃,沉声问道:“那他们背后的人是?” 周孝武并没有急着说出答案,而是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绿屏。 孟然了然于心,对着丫鬟挥了挥手,绿屏也就福了一福,退出了厅堂。 到了这时,周孝武才微微探头说道:“据说那群人的靠山是王大人。” “王大人?”孟然皱着眉头问道。 “哦,对了,贤弟来到本地也没多久,可能不知道这位王大人。但是贤弟昨天才见过他的儿子。”周孝武笑着说道。 “姓王,唔...”孟然一拍额头,说道:“难道王若飞就是那位王大人的公子?” 周孝武微微点头,说道:“贤弟好记性。王若飞就是王大人的爱子。” “所以那群人的靠山是县丞王大人?” “只是听说,具体的内幕我也不清楚。” 孟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但我与这王家无怨无仇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孝武一脸犹豫地看着孟然,似乎要一吐为快,但他却许久都没有张嘴说话。 孟然看着周孝武满脸纠结的神态,目光有些诧异,不由低声问道:“兄长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周孝武支吾了一会儿,总算是开了口,轻声说道:“市井传言,王若飞一直爱慕飞儿姑娘,但他父亲一直不同意,也就......” 听到这里,孟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即语气凶狠地说道:“没想到这个王若飞竟然是个小人,因为一个女人的缘故就要截杀我,简直是岂有此理,我要找他讨个说法去。” 孟然刚刚说完就已经站了起来,一副就要冲出府邸与王若飞拼命的模样。 周孝武心底暗自得意,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拼命拦下孟然,语重心长地说道:“贤弟,就算你现在找到了王若飞又如何?他肯定不会承认的,还不如找个机会,好好地报答他一下。” 孟然似乎听进去了这番话,慢慢恢复平静,一脸凝重地看着周孝武,说道:“请兄长指点一二,为小弟出这口恶气。” 周孝武凑到孟然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孟然不时地点头附和,原本阴沉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一语说毕,周孝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孟然则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孟然缓缓回神,对着周孝武施了一礼,大声说道:“多谢兄长的指点,小弟感激不尽。” 周孝武扶起孟然,轻声说道:“莫要客气,都是自家兄弟。你受了那姓王的欺辱,也就是我受了欺辱,自然要加倍奉还。” 孟然狠狠地点着头,一副凶残的模样。 周孝武见时机成熟,也就不再停留,只是交代了一句,“贤弟,两日后的巳时,我们城北见。” 孟然很是认真地应了一声,随后将周孝武一直送了大门外。 这一天下午,整个嘉兴城都在盛传,说是一个外地来的公子哥儿为醉花楼的花魁宋飞儿赎了身。 不到傍晚时分,又传出了另外一个版本,说是县丞王大人的公子王若飞一直爱慕宋飞儿,被人截胡以后,恼羞成怒之下派人暗杀这位外地来的公子哥儿,两人结下了大仇。 这两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嘉兴城百姓的晚间娱乐话题。 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知县大人的大公子周孝武出来辟谣,说王若飞与那外地人是好朋友,昨天的传闻都只是心怀叵测之人的搬弄,并且两人准备在十八日这天在城外游玩踏秋。 有了周孝武的辟谣,愈演愈烈的风声渐渐停息,但当事人也不得不去参加那个什么劳什子的踏秋。 到了农历八月十八日这天,刚过卯时的时候,就有周府的人送来了两匹马,说是为孟然出城准备的,孟然欣然接受。 等过了辰时三刻左右,孟然换上一身劲装,带了一柄长刀,叫上李浩然一起出了府门。 随后两人轻磕马腹,在街头上慢慢慢悠悠地走着。 李浩然虽是一脸平静,却掩不住眼底的那股兴奋,他声音轻快地问道:“孟小子,你觉得那姓周的在玩什么幺蛾子?” 孟然轻声回道:“应该是栽赃嫁祸的戏码吧。现在全城人都知道我与县丞大人的公子有约定,若是王若飞死在了城外,而我不知所踪或者还活着,那么他们的第一怀疑人肯定是我了。” “既然明知道是个圈套,干嘛还要跳进去?”李浩然不解地问道。 孟然拍了拍腰间挎着的长刀,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信我的刀。” 李浩然哈哈大笑,“孟小子,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孟然微微一笑,说道:“我也一直很敬佩前辈。” 李浩然又是一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时候,那时的他年少轻狂、志得意满,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角,以为自己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刚出城门,那副繁华喧闹的景象立即消失,只有着一条笔直的驿道,上面奔走着三三两两的赶路人。 许是没有了纵横交错的街道,城外的秋风也刚加放肆一些,气温比城里低了些许,整片天地间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意。 远离城门两三里地以后,孟然与李浩然不约而同地一夹马腹,两人胯下的骏马四蹄奔飞,朝着约定的地点疾驰而去。 潇潇秋风卷残叶,漫漫长路人影稀。 跑了大约一刻钟的工夫,两人驶出驿道,朝着一条不甚宽阔的小道奔了过去。 不久之后,孟然看见远方有着影影绰绰的几道身影,想来就是周孝武一行人了。 等双方碰头的时候,孟然才发现周孝武的一旁立着朱天茂,而朱天茂的身后站着四个身形魁梧、穿着劲装的男子,看那份身形气概,想来是江湖豪客。 周孝武看着已经下马的孟然,对着身旁的朱天茂会心一笑,随即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孟然说道:“贤弟,你来的刚刚好,天茂兄正有事找你呢。” “找我?”孟然一脸天真地看着朱天茂,认真地问道:“朱兄找我有什么事儿?” 朱天茂伸了个懒腰,缓缓说道:“上次在醉花楼一战,我大意之下败在你的手里,输了花魁,今日自然是要讨还的。” 孟然轻轻一笑,说道:“你若想要,我送你就是,无需如此。” 朱天茂叉腰长笑,一脸的嚣张跋扈,嘶声说道:“我想要的东西,何需你来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罪官之后而已,真当自己是豪门之后了?” 孟然强不愿与朱天茂废话,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你好好说话。” 朱天茂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并不理孟然,只是对着一旁的扈从问道:“都安排好了吗?可别出了纰漏。” 那扈从长着一双冷厉的三角眼,此时正熠熠生辉,笑着回道:“公子请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在中午之前,那位花魁就会躺到您的床上去。” 朱天茂抚了抚手掌,嘿然说道:“那就好,只可惜不是处子之身了,等我玩过以后,就赏给你。” 三角眼扈从听后,脸上挂满了淫亵的微笑。 第六十二章-城北一敌四 朱天茂缓缓收敛笑容,吩咐道:“你先陪这位孟公子玩一玩,若是表现好的话,我再赏你一百两银子。” 听到如此丰厚的奖赏,三角眼扈从往前踏了一步,直奔着孟然而去。 见此情景,孟然也就不再多问,悍然拔刀后,运起体内的真气,在原地微微跃起,朝着三角眼的头顶直直劈下。 三角眼不敢直面刀刃,只能侧身避其锋芒。 孟然刀势一转,化劈为撩,朝着三角眼扈从的前襟而去。 三角眼使了一个江湖上寻常可见的铁板桥,堪堪躲过了刀势。 此时孟然的招式已老,正是气力不继的时候,那三角眼一个驴打滚儿,就已经出了长刀的攻击范围。 他起身以后,并没有急着出击,而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调笑道:“小子,你若是跪下叫我一声爷爷,我就让你痛痛快快地死去,若是不然,我就先砍了你的四肢,再把你剁碎了喂狗。” 孟然笑了笑,语气森寒地说道:“那就来试试,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实力。” 三角眼嘴角微微翘起,不屑道:“是你自己找死。” 不见他手上如何动作,长刀已经出了鞘,朝着孟然劈头盖脸地砍了过来。 孟然往后退了几步,避过这凶狠的一刀,手上微微用力,刀随身走,已是狠狠地回砍了一刀,与那三角眼的长刀碰在了一起。 此时三角眼的刀势已经用老,自然不是孟然精心挥出一刀的对手,他的身形在碰撞之下霍然后退。 孟然得利以后,身子欺身向前,左手紧攥的刀鞘悍然撞在了三角眼的胸口,直打得三角眼身形踉跄,不住地摇晃后退。 就在孟然准备一鼓作气击杀三角眼的时候,他的身侧有风声传来,一个脸上满是麻子的扈从扑了过来,麻子右手攻击的方向正是孟然的头颅。 孟然举起左手,堪堪挡住了这一击,但他的左臂也因此受了不轻的伤,不自然地低垂着。 麻子一击得手以后,也不追击,只是站在那里抱臂旁观。 三角眼稳住身形以后,先是狠狠地抹了一把嘴角鲜血,随后提着长刀冲向孟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孟然左手不便,也就弃了刀鞘,只专注于右手刀。 三角眼放弃其他的打法,只是一味地挥刀直劈,似是打定主意与孟然硬碰硬,借此耗尽对手的力气,弥补他刚才被击退的失误。 孟然硬抗了三刀以后,右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手背虎口处已经开始皲裂,有细微的血迹流淌。 三角眼又是声势惊人地劈了一刀,孟然微微后仰了一下身子,与此同时深吸了一口气,胸腹之间堪堪躲过了这骇人一刀。 一刀以后,三角眼已是内息不继,孟然在他换气喘息的时候,横横地扫出长刀,正中三角眼的眼睛。 只听一声惨叫,三角眼已是抱着鲜血横流的眼眶,跌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孟然冷眼看着地上嘶喊的三角眼,毫不犹豫地高抬右腿,一脚踏在了三角眼的丹田处,只听一声闷响,三角眼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的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成黑,最后变成了草灰色,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麻子缓缓放下手臂,眯眼看着杀气腾腾的孟然,嘴里呵呵一笑,说道:“不错,不错,竟然弄死了孔老二,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麻子还要继续絮叨,被朱天茂冷冷打断,“常三,你他娘的要是再不出手,以后也就不要再用手了。” 叫做常三的麻子神色一凛,对着一旁的主子轻轻一笑,随即向前踏了几步,右手攥成拳头,直奔孟然低垂的左臂而去。 孟然身形一侧,虽已卸去了三分之一的力道,但还是被那拳头打出了老远,崭新的靴子在地面上划出了一条不长的印迹。 孟然咧了咧嘴,狠狠地吸了几口凉气,借此缓解左臂带来的疼痛。 常三嘴角微微翘起,一脸冷笑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孟然。他很是傲慢地对着孟然勾了勾手指,示意孟然进攻。 孟然吐了一口唾沫,慢慢调整身姿,身形微侧地站在那里,将受伤耷拉的左臂藏在身后。 常三呵呵一笑,身形微动之后,霍然高高抬起右腿,照着孟然的左侧肋骨处踹去。 孟然退无可退,只好反其道而行,轻轻地往前踏了一步,右手握着的长刀已经递了出去。只听‘噗嗤’一声,长刀已经深深插入常三的腹部。 在外人看来,这是诡异的一幕,常三竟然主动投进了孟然的怀里,接了这必中的一刀。 结果不想而知,常三虽是用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孟然的头颅,但也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 孟然慢慢抽出血淋淋的长刀,常三轰然倒地,他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 一旁观战的朱天茂愣了一下,随即鼓起了掌,清脆的掌声在旷野上传出老远,他满脸佩服地说道:“若不是咱俩有仇,我还真舍不得杀你。平心而论,你如此小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水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孟然只是咧嘴笑了笑道:“不值一提。” 朱天茂缓缓后退几步,对着剩余的两名扈从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将孟然抹杀掉。 孟然拿着长刀,刀尖斜指地面,他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真气团团炸开,在奇经八脉中奔流不息。 孟然足下一发力,一个箭步就已冲向其中一名年纪较轻的扈从,当头就是劈下一刀。 年轻人只来得及递出刀鞘,硬生生扛了一击。 孟然弃了手中长刀,对着那张年轻的脸就是一拳,直打得那人鲜血横流、头晕目眩。 年纪稍大的扈从在孟然抬脚的时候就已经冲了出去,他在孟然挥拳打出的时候,右手手肘狠狠地锤在了孟然的后背上。 孟然吐了一口血后,并没有急着挪移身形躲避,而是用尽全力抬起右膝,狠狠地撞到了年轻扈从的大腿根子处。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年轻扈从惨嚎一声,弯腰跪在了地上,双手捂着某个碎裂的位置。 这个时候,年纪稍大的扈从已经酝酿好了第二次攻击,他一拳打在了孟然的后背上,将孟然打趴了出去,前扑的身形在地上滑行了好几尺的距离。 孟然试着用右手支起身子,但奈何后背疼痛欲裂,挣扎了好几次,却依旧不能站起来。他咬紧牙关,将早已不堪受力的左臂撑在胸口下面,慢慢地爬了起来。 那张俊逸的脸上满是灰尘血迹,他呵呵笑了一声,对着那位扈从说道:“你为什么不早上?难道是为了借刀杀人?” 年纪稍大的扈从扯了扯嘴角,略带讥讽地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挑拨离间,有意思吗?” 孟然用衣袖擦了一下脸,嘿然问道:“难道我说的不是真话吗?你是怕他们三个抢了你的功劳吧?他们三个真够傻的,打生打死的却没有分毫的功劳。” 扈从脸色转冷,语气清淡地说道:“你在等什么?等那个老头儿救你吗?他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呢,哪有空闲救你。” 孟然只是攥紧右手的拳头,并不接话。 站在圈外的朱天茂不耐烦地催道:“跟他废什么话?你只管杀了他就是。” 一身狼狈的孟然轻轻一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将丹田内剩余不多的真气全部调动起来,随后朝着年纪稍大的扈从冲了过去。 在两人即将碰撞的时候,孟然的左手忽然洒出了一团黄土,瞬间就蒙住了那位扈从的双眼,与此同时,孟然的右手捏了一个凤眼拳的姿势,狠狠地击打在那位扈从的太阳穴上。 年纪稍大的扈从中拳以后,身子在半空中变得瘫软,但在速度的惯性下,他的拳头还是打在了孟然的胸膛上。 两个人抱作一团倒在了地上,一死一重伤。 孟然的嘴角、鼻孔不住地淌着血迹,好似怎么流也流不完的样子。他就那样呆呆地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 就在这时,一直被气机牵引不敢随便动弹的李浩然忽然动了起来,他身形一掠,就已经捡起了之前孟然掉落在地上的长刀,一声怒喝,便有一道白色匹练斩出,霍然将空中明明存在却又肉眼不可见的气机斩断。 他两袖迅速膨胀起来,仿若有飓风在吹荡,暴喝道:“还要继续躲藏下去吗?难道就不敢出来一战?” 李浩然等着许久,依旧不见远处有人影出现,他手中长刀直指周孝武与朱天茂,沉声道:“真当我不敢下手吗?” 这一次,不远处的树林后面露出了一道身影,正是孟然曾经见过的那位胡老头儿。 胡老头儿慢吞吞地走到周孝武的身后,对着李浩然轻声说道:“这件事和我家公子没有关系,你若要怪,就只能怪这位朱大公子了,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李浩然也不接话,只是沉声说道:“从这里骑马回城只需要一柱香的工夫,我给你们两柱香的时间,送上最好的补药,另外再把南湖别院的一切都恢复正常,不然的话,老头儿我就要疯上一回了。” 周孝武对着李浩然施了一礼,恭敬说道:“多谢前辈的理解,晚辈自当照办。” 李浩然哼了一声,抱着孟然策马而去。 第六十三章-天罡封禁法 等马蹄声渐不可闻的时候,胡老头儿眉头微微皱起,轻声问道:“公子,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把那老头儿宰了?” 周孝武瞥了一旁的朱天茂一眼,反问了一句:“你有多大的把握?” 胡老头儿想了一下,说道:“八成。” 周孝武喃喃道:“八成?太低了。” “已经不低了,毕竟那是个七品高手。” “我还不想死呢。”周孝武伸了伸懒腰,对着胡老头儿说道:“走吧,两柱香的时间其实也不怎么长。” 站在一旁早已傻眼的朱天茂看着就要离去的周孝武,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满是悲戚地喊道:“孝武...不,周兄,周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周孝武停下步伐,眼含笑意地看着朱天茂,问道:“朱兄,我该如何帮你?” “自然是杀了那老头儿和姓孟的。” “怎么杀?” “你这里不是有两位高人嘛。”朱天茂可怜兮兮地说道。 周孝武扒开朱天茂的手,叹了口气道:“朱兄,我与孟然无怨无仇,为何要杀他?” 朱天茂下意识回道:“姓孟的不是跟你过节吗?” 周孝武笑了笑,“那只是个误会,我送他宅院美妾,他亦与我称兄道弟,何来的过节?” “可是你今天设局害他,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吗?难道我不是受了朱兄的怂恿及蒙骗吗?” 朱天茂的脸色很是难看,哆嗦着手指指向周孝武,“你...你血口喷人。” “是吗?”周孝武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说孟然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朱天茂寒声说道:“若是他都不信呢?你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周孝武收敛笑意,淡然说道:“他为什么不信?这嘉兴县可是姓周啊。” “那你也别忘了,我父亲可是果毅都尉,手握杭州折冲府一半的兵力。” 面对朱天茂的咆哮,周孝武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也只是一半,他上头还有折冲都尉呢。” 朱天茂表情一僵,强自说道:“家父可是正六品武职,我就不信他们敢对我怎么样。” 周孝武点了点头,“确实,谅他们也不敢。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城了,我可是很怕那老头儿发飙呢。” 朱天茂很是尴尬地站在那里,既想拦住周孝武,又有些抹不开面子。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周孝武已经跟胡老头儿上了马,朝着驿道的方向疾驰而去。 朱天茂在原地大声咒骂了几句后,又对着躺在地上呻.吟的扈从狠狠地踹了几脚,恨恨地骂道:“该死的狗东西,个个都说自己如何如何厉害,结果呢?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干趴了,都是废物......” 骂了一会儿后,朱天茂翻身上马,在原地想了几息以后,径直朝着嘉兴县的方向奔去。 等朱天茂走远以后,树林里走出一道膀大腰圆高高壮壮的身影,正是周府的扈从老林,他走到那个年轻扈从的身旁,只是轻轻地跺了一脚,年轻人便立时脱离了折磨,生机缓缓流逝。 ...... 虽已近午时,南湖巷依旧静谧一片,随后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原有的氛围。 孟府的大门被人咚咚地敲着,随着一开一合,府门外只剩下一匹无人在意的马。 过了一会儿,有人急匆匆地出了院子,骑着嘶嘶喘息的骏马,朝着城中某个医馆的方向奔驰而去。 约莫半炷香后,骏马去而复返,只是马背上多了一个背负着药箱的白胡子老头儿,正是安济坊的坐堂大夫赵神医。 一阵拉扯以后,赵神医已是进了正院,尚未来得及喘息,就已经为孟然把起了脉。 李浩然见大夫的眉头紧皱,脸色很是凝重,不由开口问道:“赵神医,孟小子的伤?” 赵神医捋了一下颌下的白须,沉声道:“这位公子受的是内伤,已经伤及脏腑,若是想要痊愈,怕是......” 赵神医的话很是吞吐,听得李浩然一阵头疼,急忙问道:“怕是怎么样?” 赵神医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公子受伤以后,又受了车马颠簸,导致伤情恶化,若是想要痊愈,怕是需要花费大量的银子。” 李浩然好不犹豫地说道:“银子不是问题,可以完全治好吗?” 赵神医回道:“可以,首先要行气活血,止痛化瘀,需要内服参汤。贵府可有二十年以上的老参?” 李浩然看着不远处的绿屏,问道:“绿丫头,府中可有?” 绿屏摇了摇头。 李浩然也不再问,只是转身看向大夫,沉声说道:“请赵神医先将熬制参汤的方法告诉丫鬟,让她先做准备,人参应该已经在在路上了。” 赵神医对着绿屏交代了一番。 刚刚交代完毕,李浩然的耳朵微微动了几下,他脸上一喜,吩咐道:“快去准备,人参到了。” 李浩然从大门口拿了人参以后,立即送到了厨房。等他回到孟然卧室的时候,赵神医已经写好了方子。 赵神医对着李浩然交代道:“这位公子需要静养,在旬日之内不可妄动,到时候我会再来复查的。在此之前,所有的一切活动尽量都在床上,勿要挪动。” 李浩然点头道:“好,我马上找人跟你去抓药。不知诊金几何?” 赵神医摆了摆手,说道:“无妨,等我来复诊的时候再收取吧,你们先忙着。” 李浩然将赵神医一直送到了大门口,跟着大夫去安济坊抓药的是老韩。 等李浩然走回厅堂的时候,早已等候多时的周孝武立时起身,满是担忧地问道:“前辈,孟贤弟的伤势如何?” 李浩然斜眼看着周孝武,不解地问道:“你很关心他?” 周孝武点头道:“我与孟贤弟一见如故,自然很是关心他。” “一见如故?”李浩然嘿然一笑,说道:“孟小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得躺一阵子了。” 周孝武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孟贤弟吗?” 李浩然摆了摆手,说道:“孟小子还在昏迷呢,你去了也没啥用,改天吧。” 周孝武也就不再纠缠,对着李浩然施了一礼,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是府中有什么事情的话,可往永安巷周府找我。” 李浩然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等周孝武走后,李浩然一脸疑惑地回了正院,他之前忙着照看孟然,并没有仔细查探府中的情况,如今略一试探,就发现了异常。 按照朱天茂的计划,此时的孟府应该已是人心惶惶,住在前院的花魁宋飞儿应该已是消失无踪,可李浩然分别感觉到了宋飞儿的气息,另外他还在耿护院的屋子附近察觉到一股不弱于自己的气机,他暗自调动全身的真气,小心翼翼地来到耿护院的屋子外面。 就在这里,屋里传来一道声音,“李老哥儿,进来吧。” 李浩然听到是耿护院的话,心里越发觉得怪异,却也没再犹豫,慢慢地进了屋子,等他进了屋子以后,看到了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画面。 只见耿护院赤着上半身坐在桌子旁边,他的胸口上插着十几根银晃晃的细针,此时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李浩然眉头紧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布满刀疤箭痕的古铜色躯体,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喃喃道:“天罡封禁法?” 耿护院轻轻一笑,说道:“不曾想李老哥儿竟然如此博学,连这种冷僻的封禁法门都知晓。” 李浩然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耿护院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若是不说的话,你就不帮我了吗?” 李浩然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问道:“怎么帮?” “很简单,帮我把那些尚未出体的银针逼出来。”耿护院回答道。 “你确定?” “确定。” 李浩然看着耿护院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苦笑道:“我试试吧。” 耿护院微微点头,颔首示意李浩然坐在他眼前的凳子上。 李浩然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地坐在耿护院的对面,他缓缓调动体内的真气,在劲力直透指尖的时候,狠狠地点在耿护院的天池穴,随后依次是中脘穴、神藏穴、鹰窗穴、乳中穴、少泽穴、膻中穴、期门穴、大包穴等大穴。 点完以后,李浩然又是深吸一口气,直击耿护院的檀中穴,一击奏效以后,只见耿护院古铜色的皮肤上冒出了不少的银针,加上之前就显露的十几根,共计三十又六。 李浩然缓缓收功,起身后退了七八步,停留在屋子的角落里。 就在这时,耿护院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动作,原本无风的室内忽然起了一团肉眼可见的气流,紧紧围绕着耿护院的身周。 ‘噗嗤’一声,三十六根银针纷纷脱离肉体,朝着正前方的门框飞速射去,只听‘咄’的一声,那些银针已经穿透了木板,掉落在院子里。 李浩然上前几步,对着耿护院抱了抱拳,恭贺道:“恭喜耿兄弟修为尽复。” 耿护院回了一礼,很是客气地说道:“多谢李老哥儿的帮忙,也感谢李老哥儿对孟然的爱护。” 李浩然摆了摆手,嘿然笑道:“我只是欣赏孟小子而已。” 耿护院微微一笑,原本木讷老实的脸上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很是迷人。 第六十四章-前朝夺嫡案 一个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护院师傅,忽然变成了传说中的武道高人,这让修为多年未进的李浩然格外震惊。 过了好一会儿,李浩然依旧有些发懵,下意识挠了几下头皮,脸上的惊异不曾消退半分。 耿护院倒没有摆出一副高人的架子,还是那副随和的模样,笑着说道:“李老哥儿,站着做什么?还是坐下说话吧。” 李浩然怔了一下,想着总不能站着与坐着的高人说话,也就定了定神,坐在了耿护院的身旁,感慨万千道:“我自习武以来,虚度了光阴无数,到了如今这岁数,依旧只是个不高不低的七品,能有幸见到一位跨过宗师境的武道高人,此生也无憾了。” 耿护院摆了摆手,说道:“李老哥儿气息深厚根基扎实,未必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李浩然摇头苦笑,“我的身体我知道,若是没有这几年的牢狱之灾,想要再进一步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只是到了如今,诸邪入体,经脉早已不堪重负。” 耿护院叹了口气,也没再说安慰的话,顺势换了个话题,问道:“孟然没事儿吧?” “没啥大事,脏腑受了点轻伤,养一养就好了。” “那就好,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日后即便是入了土,也是没脸去见故人啊。” 李浩然犹豫了一下,声音低沉地问道:“不知耿...耿前辈...” 耿护院不待李浩然说完,就已经制止道:“切莫如此,喊我耿兄弟就好,莫要提什么前辈了。” 李浩然沉声道:“我辈武人,自当达者为先,我只是痴长你几岁而已,岂能托大喊你兄弟。” 耿护院拍了拍李浩然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你要是喊我前辈的话,那咱俩就没什么可聊的了。如果以兄弟相称,自然是无话不谈的。” “好吧,耿...耿兄弟。” “唉...李老哥儿有话请说。” 李浩然想了一下,认真问道:“耿兄弟到底是什么来历?” 耿护院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酸楚地说道:“不过是个苟且亡魂罢了。” 李浩然听了这句沧桑莫名的话语,欲言又止道:“若是涉及耿兄弟的私密,就当我没有问过。” 耿护院抹了一把脸颊,爽朗一笑,说道:“不过是些陈年旧账而已,若是李老哥儿有兴趣听,我自然一吐为快。” 李浩然一脸期待地看着耿护院,恨不得知晓这位武道高人的前生今世。 耿护院轻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我是河北道人士,十五岁开始从军,不久后就加入了虎贲军,驻守在幽州。 十六岁的时候,我在一次巡防中遇到了授业恩师,他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我后,便去云游四海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连破三道武道壁垒,一跃成为四品武人。 十八岁入第六品,二十岁入第七品,距离小宗师也只是一步之遥。 那一年,我因功勋卓越,被将军破格提拔为偏将军,当时在军中引起无数浪潮。很多人暗中嘀咕,说我修为虽高,但并不懂得如何带兵打仗,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那年秋天,气温比过去十多年里低了许多,草原蛮子的攻势也比往年凶猛了很多。我带领的一千人虽是斩获颇丰,但也损伤过半,事后被人诟病,我记得当时闹得很大,就连镇北大将军都听闻了这件事。 后来发生的事情比较复杂,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有惊无险,我既无功也无过,继续当偏将军,管理手底下的一千个儿郎。” 李浩然一脸向往地看着耿护院,由衷地佩服道:“耿兄弟真是神人也,年纪轻轻便修为卓越,就连官职也达到了许多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位置。” 耿护院摇了摇头,只是拿起桌子上的衣衫穿了起来,穿戴好后说道:“正好府中无事,不如一起去后院喝酒闲聊?” 李浩然笑道:“求之不得。” 南湖湖畔的青石板上,李浩然与耿护院并肩而坐,两人手里各自拎着一壶酒,时不时地喝上几口。 酒壶半空的时候,耿护院沉声说道:“之后的时间里,一切都很顺利。连续两年没有蛮子南下,我的武道修为日益精进,兵法计略也慢慢烂熟于心。 在我二十二岁的那一年,镇北大将军制定主动出击、征伐草原的军略,我们军团作为北征军的先锋,打了几场硬仗,也取得了一些功绩。 在那场战争中,我斩杀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契丹蛮子,后来得知竟然是一位部落首领的儿子。 那一场战争持续了一月有余,一开始,我大梁虎贲军势如破竹,先后击溃了三个规格较大的部落,斩杀蛮子数万,缴获了牛羊马匹无数。 只可惜,前军大将贪恋功绩,不顾军令战略,悍然追击溃败的蛮军,深入草原以后,迷失了方向,被蛮子的大部队包围,整整五万大军,只回来了几千人,主将也死在了茫茫草原上。” 说到这里,耿护院一掌拍在青石板上,只见那块被风雨侵袭无数年依旧完好的石板上已经多了一个一寸深的手印,可见耿护院对当年之事的愤恨。 李浩然面色凝重地问道:“这就是当年那桩举世皆知的魏王北上案的起因?” 耿护院狠狠地灌了一口酒,点头说道:“前军溃败,使得大军士气低落,又遭遇蛮子的冲杀,不大不小地败了一场,损兵折将无数。 消息传到京城以后,圣上大怒,连下三道旨意斥责镇北大将军,随后派了八皇子,也就是魏王梁瑛前往幽州,接管虎贲军。 魏王到达以后,镇北大将军被皇城司的人押解去了京城,之后便被革职查办,贬为庶民。 面对战意凋敝、主帅被贬的虎贲军,魏王梁瑛花费了许多心思,在他的精心整顿下,士气慢慢恢复。 魏王在圣上怒气消除的时候,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奏章为虎贲军表功,当嘉奖三军的圣旨抵达幽州的时候,所有的虎贲军将士皆在心里向魏王梁瑛表了忠心。 第二年秋天,在魏王的带领下,虎贲军与蛮子军队又战了一场,以三万人的代价胜了那场战役。 自此,魏王彻底降伏了虎贲军,他在大梁诸军中的声势也是如日中天,几乎与那几位赫赫功名的大将军齐名。” 李浩然喝了一口酒,微微抬头问道:“既然魏王梁瑛在军中有如此声势,为何......” 耿护院的笑容有些苦涩,声音低沉地说道:“李老哥儿,你想问的是为何魏王没有成为九五之尊,只是封号变为齐王困守京城吗?” 李浩然嗯了一声。 耿护院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涉及到皇家秘闻,我也只是了解其中一二。 那年战事结束以后,魏王又在北地待了三年,在这期间,他虽是治军严厉,但赏罚分明,深受军士的爱戴。 在这三年里,我也因功成了牙门将军,掌管三千军卒。至于我个人的武道修为,也已经步入了小宗师境界,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同年七月,先皇发了急病,于养心殿驾崩,并未来得及册封太子,也未留下任何遗诏。 若是皇后有子嗣,那么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浩然皱眉道:“市井之中皆传言,当今皇帝是在太后的支持之下才坐上龙椅的,即便是到了如今,母慈子孝的故事一直受到世人的热捧。” 耿护院呵呵一笑,说道:“既然是故事,那么就是假的。” “假的?不可能吧。”李浩然一脸的怀疑。 耿护院双手抱着后脑勺往地上一躺,眼神阴沉道:“怎么不可能,在刀兵的威胁下,就是让太后支持一个傻子,她也不得不做。” 李浩然想了一下,缓缓问道:“我记得太后的出身不低吧,怎么可能轻易受到威胁?” 耿护院语气平淡地说道:“太后无子,做不到母凭子贵,她又何必得罪已经掌控皇宫的楚王呢? 当年魏王得知先皇驾崩的消息以后,立即率领五万大军返回京城,在他刚刚抵达泽州晋城县的时候,接到了当今皇帝颁发的圣旨。 原来,在先皇刚驾崩的时候,楚王梁珏就联合她的生母韦贵妃及时任兵部尚书的舅父韦善会一举控制了皇宫,在掌握驻守京城的神武军后,取得了皇城司的支持,之后在那群鹰犬的帮忙下,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朝臣们的拥护。 不过五天的时间,楚王梁珏就在太初宫举行了朝会,在太后及朝臣的扶持下登基为帝,改名梁亨,接下来便是昭告天下,分封诸位兄弟及子女。 具体的过程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二皇子,也就是齐王梁琅离奇地死在乱兵之中,事后那些统兵将领被重责,齐王的母族被大肆封赏;七皇子赵王梁珀因忤逆太后的罪名,被幽禁在赵王府,其后郁郁而终。” 李浩然紧紧抿起嘴唇,轻声说道:“原来当年还有这样的阴私事情,那魏王呢?他当时离京城也不远,而且还手握五万大军,就没有......” 耿护院摇了摇头,说道:“魏王接到圣旨以后,在马背上想了许久,诸多将士都以为他要直奔京城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命令,那就是‘全军北上’。” 第六十五章-旧人说旧事 李浩然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察觉壶中没酒后,顺手把酒壶扔进了湖里,随即传来‘噗通’一声,他斜眼看着耿护院,沉声问道:“就没有人劝谏吗?毕竟是从龙之功啊。” “自然是有的,这其中就包括我。”耿护院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劝了许久,只可惜魏王不愿意见到兄弟相残的局面,也不愿意背负谋逆的罪名,也就率军北返,我们除了扼腕叹息以外,别无他法。” “这...”李浩然一脸的惊讶,难以置信地说道:“就算是我这个乡野匹夫都会去争一争,他为什么就不敢呢?” 耿护院仰头喝完手中的酒,轻声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去,也没有问他。等五万大军返回北境以后,虎贲军基本上分成了三个派别。 一派是冷眼旁观,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对于新皇与魏王之间的事情一概不理;另一派则是紧随魏王的身后,只是忠心耿耿,并不管是否有从龙之功、是否可以荣华富贵;最后一派则是比较激进的那些同袍,他们十分不赞同魏王的行为,在回到北境以后心灰意冷,选择离开军伍。 将军四去一,郎将也走了五位。就这样,原本心志如一的三十万袍泽七零八落,不复从前那般威势。对此,我既失望,也很难过,却无能为力。 对于这发生的一切,魏王没有一句解释。 到了后来,朝廷又借口新皇登基,将虎贲军的统军将领进行了一番调动。自那以后,魏王的声望越发下降,再也没有从前那番如指臂使的威严了。 到了次年的五月,新皇将朝局稳定以后,一张圣旨召回了魏王,赐封国舅韦善会为镇军大将军,统领虎贲三十万大军,驻守北境。” 李浩然咂巴了一下嘴,说道:“这典型的卸磨杀驴啊。不过据我所知,魏王回京以后,被皇帝加封为齐王,得丹书铁券一副,另外还被赏赐了无数的良田宅院及美妾。 他如今的身份尊贵无比,日子也过得惬意,并没有历朝历代那些夺嫡失败者的凄惨下场,也算是不错的收场了。” “真的不错吗?”耿护院呵呵一笑,冷声道:“一双原本用来弯弓握剑的手,如今却只能侍弄花草、流连美色,这其中的憋闷,外人自是不会得知。 一匹本应该在草原上驰骋奔腾的骏马,被人关进马厩里,失去了原本的自由;一只本应该在天空中翱翔展翅的雄鹰,被人剪去双翼,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我想,他比任何人都痛苦,比任何人都后悔当年的选择。若是有机会,我想当面问问他,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做。” 李浩然一脸怪异地看着耿护院,沉声说道:“难道你们回了北境以后,就没有问过他吗?” 耿护院摇了摇头,叹道:“怎么可能没问。问了不下三次,都被他给喝退了,之后便有兄弟寒了心,纷纷离开军伍,也给了朝廷安插钉子的机会。” 李浩然皱着眉头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耿护院平静道:“我顾念齐王的提拔之恩及虎贲军的袍泽之情,一直留在军中效力,未曾离开。” 李浩然忿忿不平道:“既然在军中效力,又如何被这三十六根银针封禁全身修为?又如何从一个正五品的实权牙门将军沦落到护院师傅?” 耿护院眯缝着眼说道:“不过是新皇的帝王心术罢了。” 李浩然一脸不解的样子,“皇帝都能容得下齐王,容不下你们?” 耿护院冷冷一笑,声音寒冽地说道:“你当真以为皇帝就那么心慈手软?他不动自己的兄弟是为了稳定社稷,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但我们这些齐王旧部,就没有这么好的下场了。 走运的,在原位上不得升迁,一直待到致仕的年纪;不走运的,要么被革职查办贬为庶民,要么被流放至西陲或者南疆;最惨的,要么是自己被砍了脑袋,要么全家人一起上路。 最惨的这一小波人,都是当年劝诫齐王佣兵进京的铁杆旧部,而我也是其中一个。结果不言而喻,全家上下十多条人命全部丧生,徒留我苟活于人世间。” 李浩然叹了口气,念叨着:“都说天家无情,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寒心啊。” 过了一会儿,李浩然又问道:“难道齐王从头到尾都是袖手旁观吗?” 耿护院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秋日高阳,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他一个在京幽居的闲散王爷又如何能够知晓这些事情?在兄弟们惨遭杀戮的时候,他可能只是在流连花丛倚翠偎红。” 李浩然微微叹了口气,这种遭人背叛、满心失望的经历他也有过,所以他懂那种感受,懂得那种举目无依、满心疲惫的感觉。 秋风里,旧人说旧事,满腹心酸。 接下来便是一阵无声无息的慨叹,两个年纪加在一起快满百岁的老男人借着孟然受伤的风波,很是回忆了一番前尘往事。 等李浩然回来神来,轻声问道:“那你是怎么来到江南道的?” 耿护院语气冰冷地说道:“当时全家遭了劫难,唯我一人逃脱,在皇城司的追捕下东躲西藏,苟且了好长一段时间。 等风声过后,我回了幽州,在那里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我想要的消息。我满心失望,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跟着一支商队到处奔走。 等商队到了目的地以后,我已经身处河南道了。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姓齐的道士,我俩一见如故,一起游历了一段日子,在他的开导下,我慢慢放下心结,决定做一个普通人,过那些平凡的日子。 在我的苦苦恳求下,齐老哥儿对我施展了天罡封禁法,将我全身修为封禁。鉴于我无处可归,齐老哥儿就把我介绍给了孟兄弟,让我在孟府做一个护院师傅。” “孟兄弟?是孟浩吗?”李浩然问道。 耿护院点了点头道:“是啊,可惜孟兄弟早逝,留下了孤儿寡母,得亏孟然这孩子有心,不然的话......” 耿护院说到半截就停住了嘴,毕竟是他人的家事,不宜在外人跟前说太多。 李浩然接过话茬问道:“那齐老哥儿是哪位高人?” “齐老哥儿啊...”耿护院一脸怀念地说道:“齐老哥儿是道宗的弟子,因为一些原因在世间游历,与孟浩是知己,也是孟然的启蒙先生。” 李浩然怔了一下,旋即问道:“齐先生可是人仙境的高人?” 耿护院微微颔首,问道:“李老哥儿怎会知晓?” 李浩然笑道:“我一直以为是孟小子在蒙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真的认识人仙境六重天的高人。” 耿护院在一旁只是轻轻一笑。 李浩然忽然想起孟然出行游历的原因,转身问道:“那么齐先生对孟然进行过批言了?” “什么批言?”耿护院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浩然。 “自然是孟小子前往道宗修道的原因啊。”李浩然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恩?他怎么说的?” “孟小子没有跟你说过?” 耿护院摇了摇头。 李浩然蹲在青石板上,缓缓说道:“在县衙大牢的时候,我俩聊了许久,我把我的过去跟他说了,他也把他的事情说了些。 他说他命格奇特,需要去道宗修道,才能保住活命,我当时还嘲笑他来着,说他遇到了神棍骗子。后来他说是一位人仙境六重天的高人给他批的命,想来就是那位齐先生了。” 李浩然缓缓站起身子,继续说道:“所以我跟着他出了牢狱,准备护送他去无量山,让他拜入道宗,改变自己的命运。” 耿护院坐了起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汪秋水,轻声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送他去无量山,等他拜入师门以后,再做别的事情。” “好,就这么说定了。” “恩。” 两人在波光粼粼的湖畔一站一坐,晒着温热的阳光,体味着那种多年未曾有过的朋友之情。 李浩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侧身看着一旁的耿护院,问道:“既然你的全身修为都被天罡封禁法封禁,为何银针会破体而出?” 耿护院苦笑一声,说道:“不过是运气罢了。你们出门后不久,府中就来了两拨人,都是五品以上的武人。 我为了阻止他们,身前及后背各受了一掌,不曾想,因缘巧合之下激发了体内沉淀多年的真气,致使银针破体而出,恢复了三成的修为。” 李浩然哦了一声,随嘴问道:“那俩人呢?” 耿护院指了指湖面,笑道:“都在下面呢,想来是已经喂了鱼。” 李浩然哈哈大笑,说道:“我就说嘛,为什么府里如此祥和安宁,原来那些蟊贼撞到你的手里了,也是他们的运气不好。” 耿护院笑了笑,说道:“他们的运气确实差了点,若是直接用刀的话,我这条命怕是已经交代了。” 李浩然收敛笑容,沉声问道:“那俩人什么模样?” 耿护院想了一下,说道:“一个是贼眉鼠眼的道士,另一个则是满身戾气的江湖汉子。” 李浩然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一个是朱纨绔的人,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周孝武的扈从了。” 第六十六章-临安人病危 却说那周孝武出了孟府以后,弯腰钻进了一辆外形简朴的马车,坐在车厢内的一侧,与胡老头儿相对而坐。 等马车缓缓驶出南湖巷的时候,周孝武沉声问道:“可有感应到春雪的气息?” 胡老头儿摇了摇头道:“未曾感受到。” 周孝武面沉如水,好看的眸子里射出两道寒光,语气森冷地说道:“派人继续盯着孟府,若是有什么异动,及时告诉我。至于春雪的事情,继续打探就是,暂时不要声张。” 胡老头儿颔首应道:“好。” 周孝武掀起车帘朝着外面看了几眼,语调缓慢地低声问道:“最近可有网罗到好手?” 胡老头儿摇了摇头。 周孝武叹了口气,交代道:“抓紧时间,不要误了我的大事。” 原本面色就很枯黄的老头儿脸色更显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要钱还是要秘籍?” “那倒不是。只是嘉兴本来就是个小地方,能来这里的江湖客都没什么大的本事,况且那位朱公子新近招揽了几位。” 周孝武语气淡然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不用招揽了?” 听到这么一句平和的话语,原本安坐的胡老头儿忽然觉得周身有些发凉,他心里知道这位主子的心性及手段,越是生气的时候反而越平静,他如此说话,想必心里已经怒到了极点。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说。” 胡老头儿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最近不是来了位采花大盗嘛,不若将他拉拢,收为己用。” 周孝武撇了胡老头儿一眼,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胡老头儿轻咳一声,缓缓说道:“若是想要利用这个采花贼,自然是需要美人儿了,咱们可以约他见一面,问问他的要求,可以在事成之后提供报酬。” “那我若是想要收服他呢?”周孝武皱着眉头问道。 胡老头儿一脸纠结地看着主子,很是犹豫的模样。 “有话就说。”周孝武催了一句。 “那我就说了,公子不要怪罪。”胡老头儿先是提醒了一句,慢慢说道:“可把宋姑娘赠与这位采花贼……” 周孝武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死死地看着眼前的胡老头儿,心底很是恼火,他握紧双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声静气地说道:“说说你的计划吧。” 胡老头儿看着脸色平静的主子,正襟危坐道:“那位采花贼应该是新来嘉兴城的,故而他并不知道城中何处有佳色,所以才在城东富人区流连数晚,接连掳走了三位千金小姐,我们可在晚上的时候在那里等他。” 周孝武颔首称赞道:“有道理,继续。” “我们与那人碰面以后,先是摸清他的底细及相貌特征,随后与他进行交易,以金银、女人、秘籍等物诱惑,若不可行,祭出宋姑娘的这个秘密武器。”胡老头儿侃侃而谈道。 周孝武想了一下,反问道:“若是这些都不能收服他呢?” “那就祭出您的身份。若是合作,之前的案件一笔勾销,若是不合作,就直接宰了他。”胡老头儿杀气腾腾地说道。 周孝武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缓声说道:“好,今晚你先跟他谈谈,若是不行的话,再想别的办法。我的身份先不要暴露,不然的话,咱们都得死,知道吗?” 胡老头儿脸色一肃,沉声道:“知道了,公子。” 周孝武听到回答以后,缓缓闭上眼睛,吩咐道:“朱天茂那边也要盯紧,不要让那个蠢货有了破局的机会。另外,那个神射手的身份查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 “抓紧。” “是。” “青衫不是还活着吗?告诉他,若是好好的出力,我可以帮他报仇。”周孝武声音淡漠地说道。 胡老头儿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有些怕眼前的这个年纪轻轻的主子了,周孝武的谋略及隐忍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了,再加上皇城司暗卫的身份,做起事情来无所顾忌,也无所不用其极,既能用外物收买,也可以借用手段打压,刚柔并济,颇有手腕。 ...... 张府作为临安最有势力的家族之要,平日里就有不少的闲人上门拜访,今日的访客数量更是添了数倍,只因张敬宗张老大人病的有些重。 奔走不停的张府下人几乎不歇脚地接待前来探望自家老爷的亲朋好友,忙至中午的时候,平日里满脸温和的丫鬟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疲惫与哀伤。 就在众人一片忙碌的时候,门房向张夫人通报,说是孟夫人携带侍女前来探望。 张夫人轻哼一声,吩咐道:“快去请人,莫要让人觉得咱们家失了礼数。” 等张府下人引着孟夫人进到后院厅堂的时候,张夫人才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语气和煦地说道:“弟妹怎么有空过来了?” 孟夫人温声说道:“听说张大哥病得有些重,我就过来看看。” 张夫人让座以后,面容欣慰道:“辛苦弟妹跑一趟了,我家老爷还是那咳嗽的**病,过一阵子就好了。” 孟夫人微微一笑,侧身示意身后的丫鬟小环递上礼物。 小环对着张夫人福了一福,轻轻地递上了一个锦盒。 张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示意侍女接下礼物,开口谢道:“让弟妹费心了。” 张夫人嘴上虽然说着客气的话语,但没有半点收人礼物手短的意思,还是那副大大咧咧心安理得的模样。 孟夫人对此也不在意,只是轻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去看看雪儿,你就先忙着。” 张夫人起身,喊来在门外侯立的侍女,吩咐道:“带孟夫人去小姐那里。” 侍女点头答应后,便带着孟夫人及丫鬟小环去了张妙雪的住处。 张妙雪的闺房里,孟夫人握着未来儿媳妇瘦弱冰凉的小手,一脸心疼地说道:“雪儿,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把身子熬坏了。” “知道了。”张妙雪俏生生回道。 孟夫人捏了捏未来儿媳妇的脸蛋儿,调笑道:“混小子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 张妙雪的脸颊一下子就红成一片,微微地低下头,不肯说话。 孟夫人摸了摸未来儿媳妇的头发,声音温和地说道:“傻丫头,我什么没见过啊?那臭小子在信里交代,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呢,怕你一个人孤单。” 张妙雪慢慢抬头,满脸通红地低声说道:“孟哥哥也让我多陪陪您,让我照顾好您。” 孟夫人似笑非笑道:“还算这臭小子有良心,没有因为有了媳妇忘了老娘。” 张妙雪就要再次低下可爱的小脑袋,被孟夫人轻轻拉住了,眯缝着眼睛笑道:“好丫头,别这么害羞,早晚都是一家人了。” 张妙雪轻轻地嗯了一声。 孟夫人一脸欣慰,笑着说道:“混小子给我写的信很是简短,只是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问候,并没有交代沿途发生的具体事情,他有在信中告诉你吗?” 张妙雪点了点头。 孟夫人轻咳一声,面色古怪道:“能把那混小子写给你的信拿来给我看看吗?” 张妙雪那原本已经褪去红潮的脸颊瞬间通红起来,她想要拒绝未来婆婆的请求,却又不知如何拒绝,只好细声说道:“您等我一下。” 孟夫人看着耳根子都已红透的未来儿媳妇,笑着说道:“好了,不逗你了,再逗下去你就要哭了。” 张妙雪泫然若泣地看着无良的未来婆婆,一幅哭笑不得的样子。 “好了,乖丫头,你说给我听就好了,让我知道一下那浑小子都干了什么事。”孟夫人一脸期待。 张妙雪调整好情绪,慢慢开口讲述孟然告诉自己的事情,从风景如画的嘉兴城讲到顾恺之的画,从无垠星空讲到凶悍军卒,从巷中文士讲到起伏山峦...... 孟夫人听得如痴如醉,仿佛正在见证儿子孟然的成长。 ...... 嘉兴城里,南湖湖畔,丫鬟秋月轻轻踏入后院,温声问道:“开饭了,您二位是在亭中吃喝还是回正院?” 李浩然扭头问道:“孟小子醒了没有?” 秋月回道:“少爷还没醒。” “那就在这里吃吧,顺便送两壶酒。”李浩然吩咐了一句,随后继续盯着光秃秃的湖面看个不停。 秋月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端了酒菜送到亭中。 等李浩然与耿护院吃完以后,秋月将桌上的杯盘碗筷收拾了一番,就要回前面院子忙碌,当她刚刚跨出亭子的时候,耿护院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秋月,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秋月转身回道:“奴婢是城南梅花村的人,刚满十七岁。” 耿护院摆了摆手,“下去吧。” 秋月施了一礼,端着木盘走了。 李浩然似笑非笑问道:“怎么?耿兄弟动了心思?” 耿护院瞪了为老不尊的李浩然一眼,轻声道:“哪有你想的那般龌龊。” “那是怎么了?为何好端端地问起人家姑娘的年纪?” “你难道就没发现她的异常吗?” 李浩然想了一下,摇头道:“这我倒没有注意过,你发现了什么?” 耿护院故作神秘地笑道:“留给你自己慢慢发现吧。” 李浩然撇了撇嘴,倒也没有追问。 第六十七章-城东采花贼 等孟然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他的床前站着两道身影,正是李浩然与耿护院,随后他从二人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彻底了解了朱天茂的算计。 耿护院一如既往地少言,静静地坐在一旁。 李浩然懒洋洋地坐在床头,开口说道:“现在知道练刀的重要了吧?若没有这一个月的苦练,你早就躺在那野外了,或许已经被畜牲啃得皮包骨头了。” 脸色苍白的孟然苦笑一声,说道:“前辈就不能说点好听话?那可是一打四啊,能赢已经不错了。” 李浩然亲眼目睹了孟然的凶悍,也知道他如何以弱胜强,但还是很不客气地说道:“就那四个三脚猫?在我看来就是一刀的事情。” 孟然挑了挑眉,撇嘴道:“那您怎么不出手?干嘛不一刀解决了那几个三脚猫,害得我躺在床上。” “呸,是你自己学艺不精,关我屁事。”李浩然呵斥了一句,旋即语气平和地说道:“当时那树林里藏了两个修为不弱的家伙,我被他们的气机牵引,不敢妄动。若是失了先手,怕是只能阴间相聚了。” 孟然脸色凝重地问道:“那老头儿真有那么厉害?” 李浩然点头又摇头,解释道:“光那老头儿一个人,我有信心在三十招之内取他狗命。但另外还藏了一个气息雄浑的刀客,想来也是六品左右的修为,二人若是合在一起,我并没有多少获胜的把握。” 孟然的脸瞬间阴沉,咬牙切齿道:“狗日的周孝武、朱天茂,等我的伤好了,一定要陪他们好好玩一下,不然都对不起他们的精心设计。” 李浩然嗤笑一声,“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报仇什么的都是以后的事情,要是留了病根,你这辈子都完了。” 孟然嗯了一声,看向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耿护院,问道:“耿叔,你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耿护院摇了摇头,说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李浩然伸了个懒腰,惬意地靠在床围子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孟小子,以后你就不用跟我学刀了,另有高人教你。” 孟然咦了一声,问道:“有多高?” 李浩然抠了抠耳朵,“反正比我高。” “那是多高?” “你问他呗。” 李浩然矛头指向了耿护院。 孟然顺着李浩然的目光看向一脸平静的耿护院,神情古怪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耿叔是个大高手?” 李浩然没好气地说道:“看着不像吗?” 孟然差点笑出声来,但又怕伤了耿护院的面子,紧紧地抿住嘴唇,使得原本苍白的脸颊更显古怪。 李浩然瞥了孟然一眼,直截了当道:“你想笑就笑吧,只是等会儿别把下巴惊掉了。” 孟然结结实实地笑了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耿叔,您真的是高手?” 耿护院点了点头。 孟然再问:“有多高?” 耿护院想了一下,认真说道:“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孟然想起两人被贼寇各种追杀埋伏的情景,想起被人制服缴械的画面,不由悲从中来,恨恨问道:“那是有多高?” 耿护院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对着空气劈了一掌,只听‘咔嚓’一声,他身旁的凳子已经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碎木块。 孟然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有些合不上,怔怔地看着一脸木讷的耿护院。 李浩然哈哈一笑,挪揄道:“孟小子,你的下巴快掉了。” 孟然回神,傻傻地问道:“耿叔,您既然是高手,为什么还被那些人三脚猫打伤?” 耿护院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懒得解释,只是瞥了李浩然一眼,示意他向孟然解释缘由。 李浩然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耿兄弟的修为被封禁了,所以他才会跟个普通人一样。” “为什么封禁修为?”孟然不解地问道。 李浩然没有急着说出答案,只是侧身看了耿护院一眼。 耿护院微微颔首,说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说也罢。” 孟然撇了撇嘴,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换了个问题问道:“那您现在是什么修为?” 听到孟然的问话,李浩然也是紧紧地盯着耿护院,他虽然知道耿护院的修为很高,但具体到了哪个境界,却不是很清楚。 耿护院语气平淡地说道:“大致在宗师初期。” 李浩然松了口气,喃喃道:“那还好,还没有跨过仙门,不算太高。” 耿护院轻轻一笑,继续说道:“等过上一阵子,我的修为应该会全部恢复,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再进一步。” 李浩然的心又提了起来,急忙问道:“你封禁前是什么修为?” 耿护院轻声慨叹道:“宗师巅峰。” 孟然插了一嘴,问道:“您什么年纪成为宗师巅峰的?” 耿护院略一回想,很是肯定地说道:“二十九岁。” 不顾孟然与李浩然的激荡心情,耿护院继续说道:“被封禁的这十多年里,我略有感悟,与那人仙境界只有一线之隔,若是修为尽复,未必没有可能再进一步。” 孟然咽了口口水,声音微颤地问道:“耿叔,您能教我吗?” 耿护院没有拒绝,只是轻声说道:“先养好伤再说吧,武道不是一天就可以修成的。” 孟然心情大好,放松心神躺在那里,心中再无之前的阴霾。 ...... 暮色中,城东的一处酒楼里,周孝武正在自斟自酌,眉头微微紧锁,正在心底盘算着事情,兀自出神的时候,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走进了两道身影,正是周府的扈从老林及周孝武的心腹胡老头儿。 周孝武微微抬头,吩咐道:“坐吧,边吃边说。” 两人对着主子施了一礼,也就再无客气,轻轻地入了座。 酒过三巡以后,两个扈从也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胡老头儿捡了一筷子菜,不见如何咀嚼就已经咽了下去,等他放下筷子,轻声说道:“公子,城东的情况基本摸清了,最大可能的只有三家,分别是夏家、杨家以及李家。” 周孝武微微颔首道:“这三家离得不是太远,就辛苦你们两位了。” 两位扈从点头称是。 等三人吃饱喝足以后,周孝武挥了挥手,老林与胡老头儿出了雅间,前往之前踩点的宅院。 周孝武朝着外面喊了一声,立时就有一位店小二跑进雅间,等待客人的吩咐。 “把这些东西都撤了,然后送一壶好茶来。” “好嘞,您稍等。” 店小二将桌上的残羹剩菜收拾好端了出去,随后送来了一壶好茶。 周孝武一边喝茶一边敲着桌子,平静的神情下藏着一丝不轻不重的担忧与焦虑。 夜渐渐深了,寒气外涌,一直闲坐的周孝武有些耐不住这份清冷,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在屋里慢慢踱步。 此刻正埋伏在夏府屋脊上的胡老头儿也是等得有些着急,心底不住地催促着那位素未谋面的采花贼出现。 当巡夜的更夫咚咚地敲了一慢三快四下,胡老头儿的心底更是焦急,默默念叨着,若是那位采花贼再不出现,今晚的计划就要泡汤了,怕是免不了一顿呵斥。 所幸,那位采花贼没有让胡老头儿一干人失望。 就在两位更夫敲完锣梆后没多久,夏府的屋檐上出现了一个一袭黑衣的夜行人,他的脸上带了一个惨兮兮的鬼脸面具,手中握着一把黑黝黝的折扇。 胡老头儿看着眼前这位身材欣长、脚步轻盈的淫贼,就要上前打斗的时候,忽然想起周孝武的吩咐,只好重新缩回身子,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衣身影飘进了院子。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采花贼就已经重新掠到了屋檐上,他的身后背负着一道人影,想来就是夏府的千金小姐了。 此刻那位夏小姐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趴在黑衣人的身后,想来已经被**迷晕了。 采花贼正要逃离的时候,胡老头儿霍然从原地起身,身形一动,就已经站到了黑衣人的身前。 胡老头儿冷冷一笑,说道:“若是不介意的话,先找个地方谈谈?” 黑衣人愣了一息的工夫,手中的折扇已经递了出去,直直攻向胡老头儿的腹部。 胡老头儿冷哼一声,手中忽然多出了一只判官笔,堪堪架住攻来的扇子。 只听‘当啷’一声,有细碎的火花在黑夜中亮了起来。原来那采花贼的扇子竟然是以钢铁为骨架制成的,胡老头儿的判官笔自然也是精钢打造,二者碰在一起,有声音在空旷的半空中传出老远。 一招过后,胡老头儿退后一步,沉声说道:“若是再打下去的话,怕是会有更多的人来,你若是不怕的话,大可与我继续缠斗。” 采花贼收起折扇,声音嘶哑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家公子想要跟你聊一聊,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胡老头儿问道。 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缓缓说道:“聊什么事情?” “到了不就知道了?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 采花贼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前面带路。” 胡老头儿微微一笑,朝着酒楼的方向飞掠,丝毫不担心身后的人影会转身逃跑。 第六十八章-品花的道人 酒楼里,周孝武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盹儿,脑袋时不时地点着,偶尔下巴磕到桌面上,会不自觉地坐直身子,过一会儿复又萌生旧态。 自夏府飞掠而来的胡老头儿停在酒楼隔壁的屋檐上,静静地等候背负少女的采花贼。他看了眼那个依旧亮着灯的房间,心底叹了口气。 等了一会儿,采花贼缓缓落在胡老头儿的身旁,沉声问道:“老头儿,你主子呢?” 胡老头儿瞥了采花贼一眼,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通报一声。” 说罢,胡老头儿也不管采花贼是否答应,径直跃到了那间亮着灯的房间窗外。 只听‘吱呀’一声,胡老头儿推窗而入,他看到正在打瞌睡的主子,不由嘴角微微翘起,随即神色一肃,轻轻地摇晃周孝武的肩膀。 “公子,醒醒!我把人带来了。” “恩?人来了?” 周孝武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朝着房间的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其他人影,下意识问道:“人呢?在哪儿?” 胡老头儿回道:“就在外面的屋檐上等着。” 周孝武伸了个懒腰,随后使劲儿揉了揉脸颊,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胡老头儿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他身后还背着夏府的千金,要一起带进来吗?” 周孝武愣了一下,点头道:“那就一起带进来吧。” 胡老头儿将脑袋伸出窗外,对着斜对面的采花贼招了下手,随后对面屋脊上的人影自原地消失,一下子就落到了窗外。 周孝武倒了一杯冷茶,刚端起杯子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形高挑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背着一个少女进了房间。 他缓缓放在杯子,笑着说道:“真是好雅致。” 面具后面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阁下找我有什么事?” 周孝武呵呵一笑,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示意胡老头儿将窗户关紧。 采花贼往临街的方向退了一步,语气僵硬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孝武摆手笑道:“不干什么,我没有恶意,你大可不必如此戒备。” 采花贼略带审视地看着周孝武,仿佛他的脸上有绝世美人儿的画像。 周孝武站了起来,缓缓说道:“一直背着夏小姐不累吗?不若坐下来聊聊?” 面具后面传来一阵咒骂,“你他娘的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老子来这里是给你面子,还敢让老子放下这个娘们,你是不想活了吗?” 周孝武没有搭理采花贼,只是看向胡老头儿,声音平淡地问道:“人到了吗?” 胡老头儿点了点头,“到了。” 周孝武缓缓坐下,吩咐道:“那就给他看看。” 胡老头儿嗯了一声,轻轻推开窗子,对着采花贼喊道:“来,朝着外面看看。” 采花贼挪了几步,立时就看到对面的屋檐上站着一个人影,他的腰上挂着一柄细长的刀,浑身透着一股浓到化不开的杀气。 采花贼浑身一颤,往后退了几步,故作镇定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是想跟你谈谈。”周孝武老神在在地说道。 采花贼沉吟了一会儿,将身后绑缚的夏小姐缓缓放下,静静地站在一旁。 看到如此上道的人物,周孝武微微一笑,也不追究他之前的失礼,问道:“可否把面具拿下?” 采花贼犹豫了一下,缓缓拿下覆在脸上的鬼脸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脸上有着一双很是招人眼球的桃花眼。 周孝武怔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你说你长得还不赖,干嘛非要做那人见人打的采花贼?” 长着桃花眼的采花贼估计是被周孝武的话戳中了要害,脸色瞬间黑了许多,有些气急败环地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找我有什么事,赶快说,说完好让我走。” 周孝武对着桌面敲了几下,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吧,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问吧。” “你叫什么?” 采花贼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周孝武没有再问,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采花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采花贼很是心虚地咳了一下,轻声说道:“品花道人。” “是真名吗?” 采花贼嗯了一声,轻轻地摸了下鼻子。 周孝武冷笑一声,问道:“那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自称品花道人的采花贼微微抬高音量道:“不知公子是?” “我姓周,家父是本县知县。”周孝武缓缓说道:“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品花道人苦笑一声,对着周孝武施了一礼,道:“见过周公子,不知周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周孝武冷笑一声,“没什么指教,只是想跟你聊聊律法。” 周孝武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站立的胡老头儿,轻声问道:“这淫贼所犯之事该当何罪?” 胡老头儿脸色平静道:“掳掠四名少女,当绞。” 周孝武低头喝了一口冷茶,不清不淡地问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啊?” 品花道人也不装英雄好汉,很是痛快地说道:“自然是想活了,不知周公子有什么事情需要在下代劳?” 周孝武轻声笑道:“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品花道人愣了一下,随即神情自傲地说道:“我的修为接近六品,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周孝武嗤笑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捉了四个千金小姐,罚你为我效力四年,四年后,你若要走,我绝不会留。如何?” 品花道人正要拒绝,冷不丁地看到周孝武的狠辣眼神,下意识答应了一句,随即就在心底腹诽:“这个狗日的,竟然敢威胁我,别让我逮到机会,不然一定睡了他老母。” 周孝武呵呵一笑,说道:“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好好享受这位夏小姐吧。” 品花道人摆手笑道:“不敢不敢,我马上把她送回去,绝不让夏府的人察觉到。” 周孝武笑着点了点头,“还算有点做大事的样子,日后你若是尽心尽力办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品花道人眼神一亮,急忙说道:“周公子,功法秘籍金银财宝之类的我就不要了,我只要美人儿。据说醉花楼的花魁宋飞儿最为动人,若是周公子能将这位美人儿送我,我一定尽心尽力。” 说到最后,品花道人一脸的陶醉。 周孝武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心底的恼怒,平静道:“那位花魁如今已经被人赎身,怕是有些难办。我可以另外为你提供十位美人儿,弥补你的遗憾。” 品花道人笑了笑,说了一个很让周孝武心动的条件,“若是能与那位花魁厮守,我愿意为周公子效力十年。” 周孝武想了想,说道:“此事容后再议,你先把夏小姐送回去吧,明日午时来这个雅间报到。” 品花道人很是玩味地笑了笑,轻声问道:“您就不怕我跑了吗?” 周孝武的右手缓缓伸进怀里,摸出了一块小小的铁牌,只见上面写着‘玄狼卫’三个字。 品花道人双腿一软,无声地跪倒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喊着:“见过周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见谅。” 周孝武将令牌一收,沉声问道:“这下知道该怎么选了吗?” 品花道人忙不迭地点头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周孝武上前两步,亲自将跪在地上的采花贼扶了起来,温声说道:“只要你尽心办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周孝武不待品花道人回答,狠下心来继续说道:“你若是答应为我效力二十年,我就把醉花楼的花魁宋飞儿送给你。” 品花道人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淫笑地说道:“好,这桩买卖我做了,我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厚望,必定尽忠职守、死而后已。” 周孝武摆了摆手,沉声说道:“玄狼卫的身份只需记在心底,若是暴露的话,你应该猜得到后果。” 品花道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忙保证道:“小的一定谨记在心,不会误了公子的事情。” 周孝武微微颔首,“去吧,记得午时之前来。” 品花道人对着新认的主子施了一礼,随即抱着那位昏迷不醒的夏小姐跳出屋子,朝着夏府的方向奔去。 等采花贼走远了,胡老头儿对着窗外膀大腰圆的刀客摆了摆手,那刀客点了点头,一个跳跃就消失在黑暗中。 胡老头儿对着窗外的夜色瞧了几息,随后轻轻地关上窗子,走到周孝武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孝武回到座位上,轻声问道:“你有问题要问吗?” 胡老头儿点了点头。 周孝武微微抬头,说道:“问吧。” 胡老头儿想了一下,开口问道:“既然那斯已经答应为公子效力,为何还要对他许诺?” 周孝武笑了笑,解释道:“牌子是死的,人心是活的。若是他真的跑了,我不可能借用皇城司的力量去追捕他,那样只会显得我办事不利。不若主动提出能够让他心动的条件,借此牵制他,好为我尽心办事。” 胡老头儿问了一个不符合他身份的问题,“您就不在乎吗?” “当然在乎了。”周孝武长长地叹了口气,颇为心痛地说道:“要想马儿跑,自然得让马儿吃草。至于他是否能够吃上草,就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了。” 话到最后,周孝武语气森冷,让人不寒而栗。 第六十九章-有少女怀春 天色微亮的时候,天空中的云团慢慢聚集,不久后就下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世间万物。 早已枯黄的银杏树叶被阵阵秋雨扫落在地,如翩翩蝴蝶在雨中飞舞,说不出的诡异凄婉。 晨起的孟然盖着一块与时节不符的锦绣毯子,面色苍白地看着窗外细细碎碎的雨珠,时不时地叹上一口气。 侍立一旁的绿屏轻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孟然摇了摇头,吩咐道:“去把窗户关上吧。” 绿屏恩了一声,将窗户轻轻关上以后,复又回到孟然的身旁。 孟然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随意地问道:“绿屏,你想过以后吗?” “什么以后?” “就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绿屏想了一下,缓缓说道:“奴婢没想过。” 孟然轻轻一笑,问道:“以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绿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道:“以前倒是想过,但后来也就没那念想了。” “哦?以前怎么想的?”孟然追问道。 绿屏的脸颊红了一下,如同说悄悄话般小声说道:“以前想着能做个有钱人家的妾室,或者找个勤快的老实人家,现在年纪慢慢大了,也就没了这些想法。” 孟然哑然失笑,“你才多啊,就说自己年纪大了。” 绿屏轻轻撇嘴道:“不小了呢,像我这个年纪的,基本上都已经许人了,有的甚至都已经生了孩子呢。” 孟然微微一笑,开始认真打量自己丫鬟的模样,嘴里调侃道:“你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怎么反而不想嫁人了呢?” 绿屏的脸上浮出一缕淡淡的哀伤,语气低沉地说道:“我以前服侍的一位夫人,她是有钱人家新纳的妾侍,老爷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往她的屋子跑,冷落了主母。 日子久了,主母便开始闹起了意见,被老爷狠狠地呵斥了一顿。之后主母便开始对夫人笑意盈盈,隔三差五就去拜访一番,但我总感觉背后有着什么可怕的阴谋。 果不其然,有一次老爷出了远门,主母立即给夫人送了一颗夜明珠,事后却冤枉是夫人偷了她从娘家带来的祖传之物,领着几个厨房的健妇将夫人打了一顿,当时差点就闹出了人命。 等老爷回到府上的时候,看着破了相的夫人已然没了兴趣,只是给了二百两银子就把夫人打发了。夫人气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穿上了鲜红的绣衣,在院子里上吊自杀了。 翌日早上,我出门打水的时候看到了挂在树枝上的夫人,她的脸颊青紫,舌头吐得老长,一脸怨恨地盯着虚空。 我当时都快吓傻了,手中的铜盆叮咚一声摔在了地上,随后就是尖声大叫。 府中其他人循着我的声音来到我们院子,看到了树上的人影后,同样都是不大不小地惊叫了一阵。 等老爷到的时候,夫人已经被人从树枝上放了下来,就那样孤零零地停放在院子里,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事后,夫人被草草下葬,主母对府中所有人下了封口令,若是有人胆敢泄露此事,家法处置。” 听到这里,孟然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这位老爷忒不是东西了,竟然如此没有承担,真是枉为大丈夫。还有你们的主母,真是心胸狭窄,一点度量都没有。” 说到这里,孟然忽然想起父亲孟浩的那件旧事,不由地为那位叫海棠的姑娘感到憋屈,也为母亲孟夫人的大度感到佩服。 过了一会儿,他对着绿屏轻声问道:“既然你在那家做侍女,怎么会来到这里?” 绿屏的脸色忽然白了一下,声音飘忽地反问了一句:“少爷,你相信这世间有鬼吗?” 孟然想了想,不确定道:“应该没有吧。怎么?你见过?” 绿屏的表情有些怪异,慢慢说道:“夫人去世以后,整个府中都是一派安宁祥和的模样,众人以为事情过去也就没事了,不曾想,后来发生了许多古怪诡异的事情。” “古怪事?”孟然问道:“有多奇怪?” 绿屏咽了口口水,神情恐惧地说道:“之后不久,夫人的鬼魂回来了,好几个人都见到了,其中就包括老爷新纳的那个小妾。” 孟然轻轻皱起眉头,语气古怪地问道:“那你也见到了?” “我没有看见正脸,只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背影,正是夫人自尽的时候穿的那件衣服。” 即便是时隔多年,绿屏对那个身影依旧存了许多说不清的恐惧及未能说出口的愧疚。夫人年纪不大,平日里很是温和可亲,虽然受宠却不跋扈,对待下人也很有礼,从不过分苛责侍从,所以绿萍一直念着她的好。 对于夫人的自尽,绿屏既心疼又惋惜,可也没能生出为她报仇之类的想法,所以心底一直隐隐藏着半分愧疚。 直到她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心底的愧疚与同情骤然放大,几乎有了梦魇。 孟然微微垂下眼帘,继续问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绿屏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空灵地说道:“后来啊,那位新纳的妾夫人离奇暴毙,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孟然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丫鬟,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是那位主母搞的鬼?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借鬼魂之事杀人。” 绿屏摇了摇头,很是肯定地说道:“少爷想岔了。妾夫人暴毙以后,主母就被夫人的鬼魂吓得神志不清,整个人都犯起了糊涂,没日没夜地大声哭嚎,见到红色就凄厉鬼叫,夜不能寐,搅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 慢慢地,老爷也开始心生害怕,随后便开始收拾家当,将宅子贱卖以后搬离了嘉兴城,据说是回了老家。” 孟然又问:“那你怎么没跟着他们走?” 绿屏轻轻回了一句:“他们将宅子变卖以后,便把多余的仆人丫鬟也卖了出去,我也就继续留在嘉兴。” 孟然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啊,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怪不得你不再想着当别人的侍妾了。” 绿屏苦笑一声,没有回应。 孟然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地说道:“那可以找个勤快朴实的老实人啊,你赚的银子足够维持一个家庭了,好日子不是手到擒来嘛。” 绿屏翻了个俏生生的白眼,幽怨地说道:“您是天生做少爷的,哪懂得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难处啊。” 孟然吱唔了几下,终是没说什么。一个终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的大少爷,似乎确实没有道理去念叨旁人那拎不清道不明的苦难日子。 若是在过去,孟然才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只会理所当然地指指点点,凭着自己的心情说教,毫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及看法, 到了如今,虽是未曾走过千里,但也行了好几百里,也吃过一些不大不小的苦头,知道了日子的艰辛,多了一些难与人言的心思及同情理解,不再是那个愣头青一般的江湖小白。 半天没有听到动静的绿屏以为自己的新主子生了气,只好在原地屏气敛息,做出一副认错认罚的模样。 孟然看着一旁小心翼翼的丫鬟,轻轻笑了一声,温声说道:“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这般小心眼儿,为了一句话跟你置气。” 绿屏望了主子一眼,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少爷没生气就好。” 孟然又是一笑,“放心吧,我这人的心胸很宽广的。” 绿屏看着嘴角微微翘起的孟然,几乎沦陷在那张英俊的脸颊上,她定神以后,迅速低下头颅,只是红成一片的耳根子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谁家少女不怀春?谁家少女不贪恋俊朗容颜?更何况是性子温和容貌出众、出自书香门第的孟然,绿屏的心底泛过一阵涟漪,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孟然的房门忽然被人敲了几下。 孟然轻咳一声,“进来。” 来人推开门,轻轻地走进屋子,对着孟然福了一福,声音轻脆地地说道:“妾身来看望公子,不知公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来人正是住在前院的宋飞儿,今日的她穿了一件浅绿色的长裙,脸上未施粉黛,给人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 孟然看着来人,随嘴回了一句,“哦,是飞儿姑娘啊,我身子还好,多谢关心了。” 宋飞儿又施了一礼,嘴里说道:“这是妾身的本分,当不得公子的感谢。” 孟然有些不知所措,求助般看着自己的丫鬟,示意绿屏为自己想办法缓解一下尴尬,可惜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只见绿屏对着宋飞儿施了一礼,轻声说道:“我就不打扰宋姑娘与公子的谈话了。” 说罢,绿屏扭着身子出了孟然的卧室,轻轻地带上了门。 孟然有些无奈,只好独自应对宋飞儿,轻声问道:“飞儿姑娘有什么事吗?” 宋飞儿低声回道:“妾身想出府一趟,到街上买点东西。” 孟然哦了一声,说道:“想去就去吧,让春花跟着你就行。” 宋飞儿摇头道:“不用了,家里这么多事情,还是让她在家里帮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孟然不再劝说,只是交代了一句,“那好吧,若是缺银子的话,就跟绿屏要,一个人上街的时候当心点。” 宋飞儿轻声应是,福了一礼便出去了。 第七十章-跟踪宋飞儿 绿屏在正厅坐了没一会儿,就看到宋飞儿轻挪莲步出了孟然的卧室,她眼神古怪地看着越走越远的倩影,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跨出正院的宋飞儿微微有些失落,对于孟然的行为,她很是看不懂,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 她虽然不喜欢孟然,也觉得孟然比不上自己的情郎,但被人如此对待,还是近年来的头一遭。 她踏出南湖巷街道的时候,失落与郁闷更甚,以至于油纸伞下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幽怨的气息。 ...... 在宋飞儿离开孟然卧室后不久,李浩然与耿护院联袂而至。 孟然拉了拉有些滑落的锦绣毯子,抬头看着忽然到来的两人,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就不能来了?”李浩然抠了抠鼻子,一屁股坐在孟然的身旁,吹胡子瞪眼道:“你就这么放她出门去?还不派人跟着?” “他?”孟然愣了一下才明白李浩然说的是谁,嘴上说道:“她想去就去呗,我这庙小,容不下这尊大神,我巴不得她走了以后永远也不回来呢。” 李浩然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着孟然,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么好的娘们你都不要,脑袋让驴踢了不是?” 孟然很是郁闷,转头看向一旁的耿护院,气呼呼地说道:“耿叔,你来评评理。” 耿护院微微一笑,说道:“我觉得李老哥儿说的有道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然要拱手让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孟然更郁闷了,他没想到一向木讷沉稳的耿叔竟然不帮他说话,反而赞同李老头儿的看法。 “你们要是喜欢,我送给你们。”孟然声音闷闷地说道。 李浩然二话不说,随手赏了孟然一个爆栗。 孟然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一脸悲愤道:“到底想干嘛?我可是病人啊,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李浩然撇了他一眼,讥笑道:“连个女人都不敢降服,还想去道宗修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孟然明知道这是个激将法,却又不得不接招,恨恨道:“怎么降服?” 李浩然吹胡子瞪眼道:“这是你的事,问我们做什么?” 孟然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见他的眉头一挑,嘴角已经露出一丝笑意,很是鸡贼地说道:“那麻烦两位前辈帮我跟踪一下宋飞儿,看看她去见是什么人,聊什么内容,可好?” 李浩然撇了撇嘴,笑着骂道:“你小子一笑,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竟然把心思打到我俩的身上了。你要想去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孟然遭遇李浩然的断然拒绝后也不生气,只是笑意涔涔地看着耿护院,很是无赖地说道:“那就麻烦耿叔跑一趟了。” 耿护院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就去跑一趟,你在家好好歇着,等我的消息。” 孟然愣了一下,旋即说道:“那耿叔小心点,早去早回。” 耿护院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卧室,径直前往后院。他抵达湖畔的时候,先是对着四周扫视一番,发现周围没有人迹以后,身形一闪,就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 等耿护院走后,孟然一脸古怪地看着李浩然,轻声问道:“前辈,您干嘛非要支走耿叔?” 李浩然嘿然一笑,既不点头说是,也不摇头反对,只是低声问道:“这七个下人里头,你觉得谁有问题?” 孟然挠了挠头,一脸不解地问道:“前辈想做什么?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李浩然对着锦被拍了一巴掌,不满道:“你怎么这么笨?这都听不出来吗?” 孟然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您要是聪明的话就不用问我了。” “你小子说什么?是不是皮痒了?”李浩然恼羞成怒,欲要教训孟然。 孟然急忙比划了一个停止的动作,谄媚道:“前辈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浩然冷哼一声,问道:“你觉得府中的下人里有几个是别人安插的细作?” 孟然轻轻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您问这个做什么?不用搭理他们就好,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李浩然瞪了孟然一眼,不耐烦道:“让你说你就说,别像娘们一样唧唧歪歪。” 孟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念叨着:“一点都不像求人的样子。” 李浩然呸了一声,“老子才不是在求你,爱说不说。” 孟然揉了揉眉心,缓缓说道:“好吧,那咱们就一起聊一聊吧,先从前院老韩夫妇开始。 门房老韩是个比较勤快的人,平日里将前院料理的井井有条,很是本分可靠,而且为人低调与世无争,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韩婶就不那么勤快了,有些好吃懒做,喜欢贪图小便宜,经常偷拿厅堂里会客的东西,但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厨娘宁大婶烧的一手好菜,但脾气火爆,经常与人发生摩擦,也没少训斥宁大叔,看那样子也不像是细作。 至于宁大叔,典型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整天不是劈柴就是发呆,性子好得不得了,也不可能是细作。 我的丫鬟绿屏,什么都好,就是长的太好看了。 至于春花嘛,不太懂得变通,长得也一般,是细作的概率不会很大。 最后就剩下秋月了,她模样周正,平日里不爱说话,确实有些奇怪,很可能就是别人安插的暗子。” 李浩然听完孟然的一通分析后,很是疑惑地问道:“你平日里不是都忙着练刀吗?怎么还会注意到这么多的事情?” 孟然撇了撇嘴,轻声解释道:“我没有您那么高的修为,只能多注意身边的细节了,说不定这些东西就能救我一命。” 李浩然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低声问道:“谁教你的?” “耿叔。” 对于这个答案,李浩然没有意外,只是轻轻地颔首,表示赞同。 孟然轻咳一声,不解问道:“前辈,您问这些干嘛?” 李浩然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毕竟与耿护院打赌之事,不便跟孟然明讲。 他总不能告诉孟然,说自己正在和耿护院打赌吧,打赌的内容就是揪出府内的细作,而赌注则是耿护院的修炼法门及修行心得。 李浩然瞪了孟然一眼,不悦道:“这不是在考验你嘛,试探一下你的观察力。” 孟然笑了一下,也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在肚子里腹诽着,“这老头儿到底想干嘛,难道是瞧上哪个姑娘了?” 许是看到孟然的眼珠子滴溜转,李浩然没好气地说道:“整日里就知道想那些有的没的,有那工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刀法,每次都是被人打成死狗一样,不觉得丢人吗?” 孟然被李浩然粗鄙的话语气得够呛,却也只能深呼吸后再深呼吸。 李浩然又坐了一会儿,拍拍屁股走人,只留下郁闷至极的孟然。 ...... 却说耿护院离开孟府后院以后,几个跳跃飞掠就已经到了目标的附近,他默默感受着撑伞疾走的宋飞儿的气息,慢慢跟在她的身后。 宋飞儿走了一阵,在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上停下了脚步,她在街中站了数息,朝着街头巷尾看了几眼,随后慢吞吞地进了一家布庄。 耿护院从布庄门前走过的时候,对着店铺瞄了一眼,只见大门上挂着一张古朴的匾额,上面写着‘周氏布庄’的字样,店铺里宋飞儿正在和一个年纪不大的伙计说话。 耿护院凝神一听,就知晓了他们谈话的内容,说的是一个酒楼的名字。 得到消息的耿护院并未急着赶路,而是来到布庄附近的一处茶楼,施施然上了二楼,在临街的位置坐下,随后要了一壶好茶。 茶水还未送上的时候,宋飞儿已经撑着伞出了店铺,朝着前面继续走着,想来是要前往那个酒楼。 等那袭青翠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的时候,店小二送来了一壶热茶。放在茶壶以后,小二就准备退下,被耿护院喊住了身形。 耿护院自袖口里摸出几枚铜钱,轻轻地堆放在桌上,沉声问道:“小二,知道高升酒楼在哪儿吗?” 店小二有些纳闷,以为客人是在戏耍他,只因这高升酒楼是嘉兴城最好的酒楼之一,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看在铜板的面子上,他满脸春风地说道:“客官,这高升酒楼是在城东,位于嘉禾街上,您若是不知道嘉禾街在哪儿,只需去找东城最高的建筑,也就是高升酒楼了,它一共有四层,很是瞩目。” 耿护院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店小二飞快地拿走桌上的铜板,很不走心地谢了一句,随即消失在耿护院的眼前。 半盏茶尽,耿护院缓缓走下茶楼,朝着一处僻静的巷子走去。 确认四周无人以后,他又故技重施,不见身子如何动弹,就已经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不远处的屋檐上。 秋雨笼罩的半空中,一个迅疾的身影向着城东的方向飞掠而去。 不过数息的工夫,耿护院就已经确定了高升酒楼的位置,真不愧是城东最高的建筑,隔了老远就已经能够看到那高出寻常建筑一半的飞檐斗拱。 耿护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跃下屋檐,跳进僻静的巷子里,随后朝着酒楼的方向走去。 第七十一章-秋雨中客至 时辰尚早,且逢秋雨绵绵,故而高升酒楼门口人迹寥寥,店小二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对着行色匆匆的行人行注目礼。 眼神流转往复的时候,霍然看到雨中有一道身影,径直朝着酒楼而来。 店小二急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对着来人点头哈腰道:“客观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耿护院轻声吩咐道:“给我找个雅间儿,再来四道下酒菜,一壶好酒。” 店小二本想劝说客人坐在大堂吃喝,但转念一想,反正今儿的人也不多,就随客人高兴吧。 他迟疑了一下,带着耿护院去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儿,门口挂着‘山海居’的牌子,很是富贵大气。 耿护院坐定以后,凝神静听附近的动静,听了一阵后,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也就回神盯着桌上的竹筷看,仿佛那制作精美的竹筷上刻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就在耿护院痴等的时候,南湖巷出现了一道高挑的白色身影,对着孟府的大门咚咚地敲着。 大门本是紧闭,只听‘咯吱’一声响,门缝里伸出了半个身子,正是冒雨而来的老韩。 老韩对着门外的身影打量了一番,很是客气地问道:“请问公子找谁?” 敲门之人对着老韩微微点头,声音清冷地问道:“你家主人可是姓孟名然?” 老韩颔首道:“正是,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我好去通报一二。” 来客轻轻一笑,很是爽朗地说道:“劳烦通报,就说新市镇陆沉前来拜访。” 老韩歉然一笑,“请公子在这里等会儿,小的立马去通报。” “好。” 老韩冲入雨中,朝着正院跑了过去。 陆沉透过门缝对着前院扫视了几眼,随后缓缓收起手中的雨伞,静静地等待着。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老韩已经从正院跑了出来,等他到达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些气息不匀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公子,我家少爷卧病在床,不能亲自来迎接,请公子见谅。” 陆沉嘴角微微翘起,“无妨,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俗礼。” 老韩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将大门紧紧关闭以后,带着陆沉往厅堂而去。 厅堂里,孟然的丫鬟绿屏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老韩退下以后,绿屏带着陆沉径往孟然的卧室而去。 卧室里,陆沉看着脸色苍白的孟然,并没有老友重逢后的喜悦及嘘寒问暖,而是笑眯眯地说道:“孟大少爷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被人揍了吧?” 侍立一旁的绿屏,眼神古怪地看了陆沉一眼,眼底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长意味。 孟然白了陆沉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别再让人......” 说到一半,孟然忽地停下,对着绿屏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跟陆兄说。” 绿屏对着二人施了一礼,就准备离开了。 陆沉撇了撇嘴,不满道:“我大老远跑来看你的,连杯茶也没有吗?” 孟然伸了个懒腰,丝毫不给陆沉面子,吩咐道:“下去吧,他不喝茶的。” 绿屏笑意盈盈地退了下去。 陆沉捏了捏拳头,语气凶狠地说道:“孟大少爷是皮痒了吗?就不怕我让你再伤上几分?” 孟然对于陆沉的威胁无动于衷,轻哼道:“我要是没受伤的话,你敢这么说吗?” 陆沉嗤笑道:“哟,修为没涨多少,这脾气大了很多啊。忘了被人擒住的滋味儿了?” 孟然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冷声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再说了,当时我还没有开始修炼,若是现在碰上,他们几个不一定能好好站着呢。” 陆沉眉头一挑,神情古怪地说道:“好吧,都怪我,是我让你没了面子,我给你赔不是了。” 说完,陆沉装模作样地施了一礼,逗得孟然直乐。 孟然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如此。 陆沉施完礼以后,唉声叹气道:“哎呀,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差点被红姐姐吓尿了裤子。今日我来的有些急,不然一定会给你准备一套新衣服的。” 孟然脸色一变,轻声问道:“红前辈也来了吗?” 陆沉哈哈大笑,指着脸色难看的孟然道:“瞧瞧你那胆子,该不会是被红姐姐吓破胆了吧?” 孟然轻哼一声,却也没有争辩,只是认真地问了一句:“红前辈的修为到了哪个境界?”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你真想知道吗?” 孟然微微颔首。 陆沉嘿然一笑,对着空气说道:“红姐姐,进来吧。” 只听‘吱呀’一声,窗户开了又关,卧室里已经多了一道身影,正是一袭红衣、蒙着脸颊的红姑娘。 孟然瞪了陆沉一眼,随后对着红姑娘施了一礼,很是恭敬地说道:“小子孟然见过红前辈。” 红姑娘正要说话的时候,挂在孟然卧室墙壁上的长刀一阵乱颤,几要出鞘。 只听到两声急促的碰撞声,孟然的床前已经多了一道人影,正是匆忙赶来的李浩然,只见他须发乱张,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小心谨慎地看着那一袭红衫。 孟然轻咳一声,讪讪道:“前辈,这两位是朋友。” 李浩然回头瞪了孟然一眼,缓缓收敛气机,慢慢出了卧室。 等李浩然走后,孟然又对着陆沉与红姑娘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前两天刚被人暗算了一次,所以李前辈很是担心我的安全。” 陆沉摆了摆手,说道:“好事啊,说明有人关心你。” 他往前走了一步,径直坐在床边,一拳擂在孟然的肩上,笑着问道:“好小子,行啊,从哪儿拐来的高手?” 孟然嘿嘿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陆沉白了他一眼,调笑道:“你不是想知道红姐姐的修为境界吗?她现在就在这里,你问呗。” 孟然悄悄地咽了口口水,细声问道:“不知红前辈是什么修为?” 红姑娘很是隐晦地看了陆沉一眼,见到陆沉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后,低声说道:“九品。” 孟然又问:“修的是武道吗?” 红姑娘摇头否认,但也没说自己修的是什么法门。 就在这个时候,清冷的寂寥长空中射出一道人影,如长枪一般斜斜刺向南湖别院。 原本静立的红姑娘脸色一变,身上的衣袍无风而动,只听‘哗啦’一声,她已撞破窗户站在了院子里。 ‘轰隆’一声后,屋内的孟然只觉得耳廓处响起一阵惊雷,震得他头晕目眩,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抬眼望去,入目处尽是狼藉一片。 只见朝着庭院方向的木质墙壁基本都已损毁,木板东倒西歪地挂在那里,好似醉酒一般。 孟然透过破烂不堪的墙壁,傻傻地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四道人影,正是李浩然、陆沉、红姑娘以及出门许久的耿护院。 一阵冷风吹过,孟然打了个寒颤,对着院子里的人影喊道:“喂...” 四道身影齐齐转身,看着哆哆嗦嗦的孟然,四人脸上的表情精彩丰富,各不相同。 过了一会儿,耿护院对着红姑娘抱了抱拳,嘴里不住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来了不怀好意的贼人,所以......” 红姑娘摆了摆手,正要说话的时候,吐了一大口血,脸色瞬间苍白,想来是受了不轻的伤。 耿护院眼中的歉意更甚,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憋的脸颊都有些发红。 倒是一脸轻松的李浩然打了个圆场:“咱们还是进屋说吧,总在这里淋雨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况且孟小子也不能吹冷风,会加重病情的。” 剩下三人微微点头。 之后,陆沉扶着红姑娘进了正院厅堂,耿护院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两人的身后。 李浩然则是穿过破损的木制墙壁,来到孟然的床前,沉声问道:“孟小子,怎么办?” 孟然想了一下,“前院的房屋没啥损伤吧?” 李浩然摇了摇头道:“就是正院的房子被劲气冲击,破损得狠了些,其余院子没什么影响。” 孟然急忙问道:“其他人呢?” 李浩然道:“都晕了过去。” 孟然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劳烦前辈把三个丫鬟都搬到宋飞儿隔壁房间,我去西厢房首间。” 李浩然点了点头,用被子将孟然一裹,就往前院送去。 等府中下人安顿好以后,五个人聚集在孟然的新卧室里,一躺两站两坐,坐着的自然是惫懒模样的李浩然与嘴角溢血的红姑娘。 孟然静静躺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缓和气氛,只好直勾勾地看着房梁,仿佛空中有美人跳舞、神仙讲道。 陆沉看着不说话的孟然,狠狠地剐了他一眼,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恨恨地扔到孟然的身上,嗔怪道:“本来是给你送东西的,没想到却搞成这个样子,真是讨厌死了,你说该怎么办?” 孟然尴尬一笑,吱唔道:“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能怪我呢?就算要解决问题,也得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陆沉翻了个俏生生的白眼,很是无语地乜了孟然一眼,气鼓鼓地站在那里,似是打定主意不再搭理孟然。 李浩然瞅了一眼床上的孟然,又看了看陆沉,脸上露出一缕玩味的笑容。 第七十二章-伤愈入三品 屋内的气氛一度很尴尬,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受了伤的红姑娘开口缓解了氛围,她轻声说道:“不过是个误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休息几日就会复原的,你们不用太过担心。” 陆沉一脸心疼地看着红姑娘,复又恶狠狠地瞪了孟然一眼,仿佛打伤红姑娘的人是躺在床上养病的孟然。 气氛稍稍缓和以后,耿护院解释道:“我在城东酒楼里坐着的时候,忽然感觉这里有一股气机流转,担心有人来犯,所以就拼了命地赶回来。 等我靠近宅院的时候,看到红姑娘撞破墙壁出现在院子里,我以为是歹人行凶,便毫无顾忌地出了一掌,等我二人交手以后,才察觉到对方是熟人,也就停了手。” 对于耿护院的解释,红姑娘点了点头,表示并不在意,倒是一旁的站立的陆沉耿耿于怀。 他并没有逼问耿护院,而是把矛头对准孟然,冷声问道:“既然你们这么厉害,为什么遇到我的时候会是那般模样?” 孟然只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陆沉的意思,沉下脸道:“没人愿意被人用刀砍,我们又不是傻子,为什么非要用那种方式去接近你?” 陆沉被揭穿心思,有些恼羞成怒,对了孟然啐了一口,骂道:“早知道当初就不救你了,让你们死在那个破庙里,真是不知好歹,不知所谓。” 陆沉骂了一气,双手抱臂而立,肩膀不时地抖动着,看那样子,是被孟然气得不轻。 孟然被骂的哑口无言,只好转身对着墙壁,并不去看屋里的几人。 耿护院就要张口解释,被红姑娘制止了,她温声说道:“他呀,平日里被长辈宠坏了,你们不用搭理他就是,他生完气后就知道自己的不对了。” 听到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编排自己,陆沉又是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耿护院轻轻一笑,表示理解。 站在一旁有些无聊的李浩然掏了掏耳朵,对着耿护院问道:“你跟上了吗?” 耿护院点了点头。 李浩然继续问道:“听到了什么消息?” 耿护院冷冷一笑:“不过是里应外合罢了。” 李浩然呵呵一笑道:“有点意思,我都有点期待了。” 耿护院不屑地笑了笑,想来也是没把宋飞儿一行人的阴诡伎俩放在心上。 独自生闷气的陆沉脸上一喜,对着耿护院问道:“耿叔,是不是有好戏看了?” 耿护院微微颔首。 “那就好,那我就先不走了,住几天再说。”陆沉一副很不见外的模样。 耿护院没有拒绝,只是伸手指了指床上的孟然。 陆沉哼了一声,“我住在这里是给他面子,不用管他。” 孟然闷声说道:“我不用你给面子。” 陆沉一下子就炸了毛,就要箭步上去踢打孟然,被红姑娘紧紧地抱住了。 陆沉挣扎了几下,声音沉闷地说道:“红姐姐,放开我吧,我才不会跟那个病号计较呢,咱们去隔壁房间吧,反正他这里也不需要咱们。” 红姑娘对着耿护院点了点头,随后出门去了隔壁的屋子。 等两人走后,李浩然一脸八卦地看着耿护院,开口说道:“那陆沉是...唔...” 下半句话还未说出口,他的嘴就被耿护院捂住了,李浩然正要挣扎呵斥的时候,看到了一双噤若寒蝉的眼睛,也就紧紧地闭上嘴,将未说完的话咽进了肚子。 孟然听了半句,不由问道:“前辈,你要说什么?” 李浩然轻咳一声,“没什么,我想说那陆沉的脾气真大,怕是个富家大少爷。” 孟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可不是。” 耿护院咳嗽一声,将两人的吐槽打断,说道:“如今正院屋子几乎不能住人,得尽快找人修缮,另外,那些人也快醒了,到时候该怎么解释?” 孟然接道:“修缮房屋的话,等老韩醒了让他去街上找人,至于原因,我想不出来。” 耿护院看向李浩然,问道:“李老哥儿有什么想法吗?” 李浩然想了一下,随口说道:“这还不简单啊,就说打雷了呗,劈到了院子里。” 孟然听到这个不算理由的理由,嘴巴张得老大,快要能塞下一整个鸡蛋了。 李浩然瞪了孟然一眼,不满地说道:“怎么?你有更好的说辞?” 孟然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前辈的说法很合适,我相信他们都会相信的。” 李浩然轻哼一声,朝着门房老韩的住处走去,想来是要把老韩弄醒。 过了一会儿,一脸灰尘的老韩跑到了孟然的屋子,紧张兮兮地问道:“少爷,您找我有事?” 孟然点头说道:“天降惊雷,将正院的屋子毁得不成样子,你知道哪里能找到修缮的工匠?” 老韩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我先去看看房子的情况,之后再去街上找人问问。” 孟然嗯了一声,“去吧,抓紧办理,银子什么的不是问题,别影响了过冬。” 老韩点了点头,朝着正院走去。他在正院里瞧了一阵子,急匆匆地出了府门,想来是去找工匠去了。 之后便是三个丫鬟及厨娘夫妇醒来,他们看着糟糕一团的院子,很是惊慌,在得知天降惊雷以后,都是一脸的震惊,随之而来的是逃出生天的喜悦。 在下人的整理下,正院开始变得整齐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团遭。 就在下人们忙碌的时候,孟然看着一脸平静的耿护院问道:“耿叔,宋飞儿去见了谁?” 答案自然是意料之中的周孝武。 李浩然调笑道:“孟小子,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能否降伏这个娘们,就看你的手段了。” 孟然撇了撇嘴,不屑道:“像这样的女子,我才不屑于降伏,等咱们平息周孝武的阴谋以后,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李浩然嗤笑道:“那么好的身段及脸蛋,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孟然坦然笑道:“心动是心动,但还是命重要,我怕她半夜拿刀刺我。” 隔壁房间的红姑娘听到孟然的这句话,噗嗤笑了一声,把一旁的陆沉看呆了。 “红姐姐,你怎么了?” 红姑娘指了指孟然的屋子,轻声说道:“他们的聊天内容很有趣。” 陆沉撇了撇嘴。 红姑娘轻轻一笑,调侃道:“我受伤了你怪他干嘛?还不是因为你要来?不然我怎么会受伤?” 陆沉的脸颊微红,晃了晃红姑娘的手臂,撒娇道:“红姐姐,他毕竟是我的朋友嘛,听说他受伤了,我自然是要来看看他的。可是这个臭小子,就知道惹我生气,早知道就不来了。” 红姑娘一脸宠溺地看着陆沉,轻声说道:“你呀,就是长不大,以后可要听话,不许再胡闹了。” “知...道...啦...” ...... 听到隔壁屋子的对话,李浩然捻起床上的小瓷瓶,轻轻倒出一颗香气四溢的丹药,不由分说塞到了孟然的嘴里。 孟然吱唔了几声,已是把那粒药丸吞了下去,他吞咽了一下,问道:“前辈,您给我吃了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了。”李浩然答道。 孟然还待再说,腹中已升腾起一股暖流,在五脏六腑间徘徊,慢慢修复那些受伤的部位。 他盘膝坐下,按照李浩然传授的法诀呼吸吐纳运行内息......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工夫,孟然缓缓睁开双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耿护院对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恢复得不错,不过需得把体内的瘀血吐出来。来,坐到床边来。” 孟然依言挪了过去。 只见耿护院下手如闪电般迅疾,他的手掌在孟然的背部拍了几下,孟然便张口吐出了一团黑血。 黑血落地以后,孟然缓缓起身,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哼唧了几声后说道:“舒服,躺着的这两天可是要了我的老命,现在终于好了。 而且我的修为已经往前进了一步,现在是三品武人了。若是日后能够多吃一点丹药,修为怕是会突飞猛进啊。” 耿护院面色一凝,很是严肃地说道:“这修炼一途,注重稳扎稳打,若是一味地贪图安逸、寻求速度,只会是空中楼阁,日后只能也只会轰然倒塌。所以,这丹药一途,不可取。” 孟然看着一脸郑重的耿护院,也就知晓了他这一番话的良苦用心,也就狠狠地点头应道:“耿叔,我知道了,今后一定会注意的。” 耿护院微微颔首。 一旁站立的李浩然轻咳一声,提醒道:“这丹药是你那位陆沉兄弟送来的,于情于理你都该去谢谢他。” 孟然点头道:“我知道了前辈,我这就去。” 随后,孟然套了件外衫,就前往红姑娘及陆沉的房间。 ‘咚咚’两声后,房门被人打开,露出了脸色清淡的陆沉,他眉头一挑,问道:“你来干什么?有事吗?” 孟然轻声说道:“我是来道谢的,也是来道歉的。” “哦?这个说法很新奇,说说吧。”陆沉只是把着两扇门,并不放孟然进屋。 孟然也不着恼,笑道:“感谢陆兄的施药之恩,如今我已痊愈,剩下的丹药还给你。” 陆沉看着孟然掌心的小瓷瓶,气不打一处来,轻哼道:“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的习惯,你爱要不要,不要的话扔了也没关系。” 孟然犹豫了一下,慢慢缩回手掌,再次道谢道:“多谢陆兄的心意,小弟感激不尽。” 陆沉只是白了孟然一眼,静等他的下文。 第七十三章-红衣与白衣 孟然收好丹药以后,对着陆沉微微施了一礼,满是歉意地说道:“你们上门拜访,却被搞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对不住,我替耿叔向红前辈道歉了。” 陆沉眼眸含笑地看着孟然,轻声问道:“那我呢?就没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孟然挠了挠头,并没有正面回答陆沉的问题,柔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微微有些失落,语气清淡地说道:“你忘了我家是做什么的了?你在嘉兴闹得这么大,我又怎么会不知晓呢?” 孟然哦了一声,很是关切地问道:“家里最近还太平吧?” 陆沉轻轻地叹了口气,点头道:“只是出了一些小事情,整体来说倒也还好。” 随后二人进行了一番蜻蜓点水的交流,很快便转移话题,避开这个无法深入开展的话题。 几句闲话以后,孟然正容问道:“陆兄今后有何打算?” 陆沉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呢?准备在这里过太平日子吗?” 孟然摇了摇头,很是认真地说道:“自然不是。我准备北上,前往无量山。” 陆沉一脸不解地看着孟然,语气怪异地问道:“为什么?” 孟然笑了笑,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我家先生让我去的。” 陆沉哦了一声,也就没有继续刨根问底,淡淡说道:“那你准备什么时间出发?” “等此间事了,我就即刻启程。”孟然回道。 陆沉很是玩味地笑了笑,讥讽道:“舍不得你的那位美娇娘?” 孟然愣了一下,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陆沉说的那位美娇娘是谁,他轻轻一笑,说道:“你想多了,她只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我并不喜欢,也没有发生什么。” “不喜欢吗?”陆沉的语气很是古怪,沉声说道:“既然你不喜欢,怎么会被传的沸沸扬扬?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你干嘛不敢承认?难道是介意她的身份?” 孟然连忙摆手,解释道:“陆兄想岔了。并非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喜欢她,而是我对她并没有丝毫的垂涎之意。至于满城百姓口中的风雨,不过是有心人散播的谣言罢了。” 陆沉瞥了孟然一眼,说道:“既然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把她留在身边?不怕日久生情吗?” 孟然笑了笑,很是随意地说道:“我们很快就要走的,不会产生太多的交集。之所以停留了这么久,只是为了养伤而已,如今我的伤势已经复原,很快就要继续北上。” 陆沉还要再说什么,被屋内走出的红姑娘喊住了。 “陆沉,我们该出发了。”一袭红衣的红姑娘面沉如水,声音有些寒冽刺人。 陆沉看着眼神情冷的红姑娘,欲言又止,许久之后才勉强一笑,轻声说道:“是啊,我们该出发了。” 孟然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 陆沉对着孟然轻轻一笑,说道:“此行我是来看望你的病情的,既然已经见过了,我也该出发了。” 孟然一脸担心地问道:“陆兄要去哪里?” 陆沉摇头说道:“以后若是见到了,你自然会知晓;若是见不到,也就没有问的必要了。” 孟然并未听出话里的深意,只以为是陆沉在耍性子,故意说些不着调的话语迷惑自己,当下也就施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随后的几息里,陆沉如来时那般干脆利落地走了,未曾回头。走在他身后的红姑娘深深地看了孟然一眼,又大又亮的眼睛里布满了寒霜。 孟然被这个充满杀气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他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大门口,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一脸惫懒模样的李浩然站在了屋檐下,啧啧道:“孟小子,你怎么就招惹了那个女娃娃?” 孟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李浩然嗤笑道:“好歹也是一个高手啊,怎么会对你这小子动了杀念,真是想不通啊。” 孟然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说道:“或许修为高绝的人都是怪脾气,谁又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浩然抠了抠鼻孔,对于孟然的无端猜测嗤之以鼻。 孟然对着空荡的院子看了一眼,声音平淡地问道:“前辈,那位红姑娘是什么修为?” 李浩然面色一肃,沉声道:“九品以上。” 刚刚跨出房门的耿护院接了一句:“地仙以下。” 孟然大吃一惊,不由问道:“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修为?九品到地仙境之间隔了不少的小境界吧?” 一旁的李浩然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耿护院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神州大陆卧虎藏龙,有此怪异之事不足为奇。” 孟然咧嘴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被这么一尊大神惦记上,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可高手都是这般的不讲理,又能去哪里诉苦鸣不平啊。 李浩然瞥了一眼眉头不展的孟然,伸了个懒腰道:“你怕什么?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孟然脸上的苦意更浓,轻声道:“能不怕吗?她要是想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李浩然嗤笑一声,“你怕个屁啊,耿兄弟对上那个红丫头绝对是稳胜一筹,你把心好生地放到肚子里。” 孟然叹气道:“你们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 耿护院接过话茬,平静说道:“是这个道理,别人手里的刀终究是别人的,总有用不顺手的时候。所以我会在离开之前教你一些独门秘诀,至于你日后的成就高低,就要看自己的努力了。” 孟然怔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耿叔要去哪里?” “京城。” “去京城做什么?” “访友。”耿护院的声调依旧古井无波。 孟然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破境后就走。”耿护院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随即转身去了后院,留下一个让人看不明白的背影。 孟然看着那个背影,对着一旁的李浩然问道:“前辈,耿叔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李浩然反问了一句,“这重要吗?” 是啊,这重要吗? 并不重要。 我们人活一世,总是要去做一些看似愚蠢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若是一味的随波逐流,那和草木石头有何区别。 或许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吧。 ...... 直到出了南湖巷,陆沉依旧没有撑伞,只是任由细碎的秋雨扑打在发髻上、脸颊上、衣衫上。 看着如此作态的陆沉,红姑娘神情暗晦,眼神清冷如北极冰川,周身笼罩着一团浓郁的杀气。 陆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随即停下脚步,一脸平静地看着平日里很是敬重的姐姐红姑娘。 “您对孟然动了杀意?” 红姑娘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轻轻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陆沉的声音微微抬高。 “需要理由吗?” 陆沉紧紧地抿住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难道不需要吗?” 红姑娘眯缝着眼睛,寒声道:“就凭你对他有了好感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他死上千百回了。” 陆沉脸色一白,身形微微晃动,几要踉跄后退。 有些心事,若是没有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还可以自己骗自己,说那只是朋友之情,说那只是救命之恩。 一旦被人揭露,直面内心的时候,留给我们的只有惊慌失措猝不及防。 他慢慢转身,朝着早已看不见的临湖孟府望去,那里有他想见的人,也有一些无法说出口的心思想法。 对于陆沉的失态,红姑娘越发恼怒,连带着对孟然的杀心更重。 陆沉许是察觉到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杀意,轻轻伸手握住红姑娘的手,低声说道:“红姐姐,我们走吧,请不要伤害孟然,他是无辜的。” “无辜?”红姑娘冷冷一笑,寒冽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我们陈氏一族就不无辜吗?我们死去的兄弟姐妹就不无辜吗?” 陆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和他有什么关系?您又何必跟他过不去。” 红姑娘对着陆沉深深施了一礼,面无表情地说道:“您若是不在意陈氏一族的命运,不在意父母兄弟同族亲人的性命,现在就可以回到孟然的身边,我绝不阻拦。” 陆沉的嘴角微微扯动了几下,终是轻声说道:“红姐姐,我答应你,有生之年再也不会主动与孟然相见,只求你绕过他的性命。” 红姑娘愣了一下,缓缓说道:“何必呢?” 陆沉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许久之后才收声说道:“我就当红姐姐答应了。” 红姑娘轻轻嗯了一声,再无后文。她只是在内心深处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懂少女怀春的心情,又哪里听不出陆沉话里的漏洞,可她能如何?真的去杀了孟然吗?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却不想陆沉埋怨她一辈子。 一直未曾撑开的伞慢慢打开,遮在陆沉与红姑娘的头顶,挡住了那细碎的雨珠与别样的情绪。 一白一红两道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被雨幕遮掩,消失不见。 清冷又湿润的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杀气,还有一缕未曾说出口的牵挂。 第七十四章-少年想吃肉 快到午时的时候,雨势稍稍停歇,宋飞儿被一辆车马行里的马车送了回来。 下车以后,她撑着伞慢慢走到大门底下,随后指挥着车夫搬运东西。 车夫陆陆续续地往厅堂里搬了几匹当季时兴颜色的布匹,以及几包嘉兴城最有名的小吃点心。 等车夫架着马车走后,宋飞儿婷婷袅袅地穿过厅堂,前往正院。 看到映入眼帘的残破景象,宋飞儿失声叫了一下,急忙向一旁整理打扫的丫鬟春花问道:“春花,这是怎么了?早上出门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变了模样?” 春花对着宋飞儿微微施了一礼,指着庭院中的一个坑洼说道:“您走后没多久,院子就被一道惊雷击中了,不仅在地上砸了个坑,还把正院的屋子毁得不成样子。” 宋飞儿哦了一声,不急不缓地问道:“公子呢?搬去哪里了?” 春花回了一句,“搬到前院了,就住在您对面。” 宋飞儿微微点头道:“那你们继续忙吧,我去找公子。” 孟然正与李浩然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听到了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进来。” 宋飞儿应声推门而入,对着孟然福了一礼,问候道:“妾身听说早上天降惊雷,有没有伤到公子?” 孟然很是玩味地笑了笑,随意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被吓得不轻。” 宋飞儿脸喊愠色,娇斥道:“那您还不回床上好好躺着,万一受了凉怎么办?” 孟然怔了一下,说道:“那好吧,你去喊绿屏,让她来伺候我。” 宋飞儿轻声道:“绿萍正在忙着整理东西,就由妾身来伺候公子吧。” 坐在一旁的李浩然轻咳一声,“你们两个年轻人忙吧,我先走了。” 宋飞儿的脸颊微微泛红,走到孟然身前,将他慢慢扶到床边,帮忙褪去了外衫,随后用棉被将孟然盖好,很是细心地掖了掖被角。 孟然躺好以后,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强装镇定,找了个很是无聊的话题问道:“飞儿姑娘去街上做什么了?” 宋飞儿很是自然地坐在了床边,对着孟然微微一笑,说道:“我看公子的衣裳就那么几件,所以就去了布行扯了几匹布,准备为公子缝制几件衣服。” 孟然眉头一挑,轻声问道:“飞儿姑娘还会缝制衣服吗?” 宋飞儿点了点头,说道:“妾身虽是长于勾栏,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还是懂得一些女红的。” 宋飞儿顿了一下,低声道:“妾身既然已经是孟府的人了,公子还是喊我飞儿吧,不要再喊什么飞儿姑娘了。” 孟然从善如流,“知道了,飞儿。” 宋飞儿轻轻一笑,眉梢舒展之际,那颗红痣愈发红艳动人,流露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妩媚妖娆。 孟然被那双满含春意的清亮眸子瞧了一会儿,脸上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只觉得浑身燥热,血液直往一处流淌。 宋飞儿看着孟然白净俊朗的脸颊忽然泛红,心底没来由地狂跳了几下,脑海中闪过一缕异样的感觉。 她强行压制内心的慌乱,轻声说道:“公子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给您拿些糕点茶水。” 孟然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 宋飞儿的步伐有些凌乱,如同逃跑一般离开了屋子。 孟然皱眉想了片刻,却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却说宋飞儿一股脑地跑到了厅堂,胸膛下犹自狂跳不止,她轻轻地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似乎是想借助清冷的空气将心里的烦杂想法平息下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慢慢瘫坐在椅子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是错觉,一定是错觉,我怎么会觉得他好看呢?一定是假的。” 念叨了一会儿,宋飞儿起身离开厅堂,朝着厨房走去,准备拿几个小碟儿装点小吃点心为孟然送去。 等宋飞儿再次返回孟然房间的时候,孟然已经坐起身来,正靠在床帷上想着事情。 “公子?您在想什么呢?” 孟然对着宋飞儿轻轻一笑,说道:“没什么。” 宋飞儿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微微叹了口气,嘴角带了一丝幽怨:“公子是不愿对妾身说吗?” 孟然摇了摇头,温声说道:“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说也罢。” 宋飞儿一反常态,并没有像平时那般知礼冷淡,反而径直坐在了孟然的身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一阵摇晃以后,娇声道:“那我更要听听了,看看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值得你如此沉思。” 孟然感受着将胳膊包裹起来的两团温暖浑圆物体,轻轻地闻着佳人身上的处子清香,心底微微一荡,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他的呼吸微微加重,滚烫的鼻息打在宋飞儿的侧脸上。 察觉到孟然的异样,宋飞儿露了个欲拒还迎的表情,只是眼底的几分清冷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孟然的脸颊微微往前凑去,在他即将碰到宋飞儿红艳艳的嘴唇的时候,隔壁屋子传了一声清咳。 声音虽是不大,却在孟然的耳畔炸裂,瞬间将他心底的那些情欲击散,复归清明。 孟然霍然坐直身子,嘴巴张合了几次,低声说道:“对不起啊,我......” 宋飞儿摇了摇头,伸出纤细修长的食指搭在孟然的嘴唇上,轻声说道:“这是妾身应该做的。不过您的身子还没有好彻底,过几天妾身再来伺候您。” 孟然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宋飞儿俯身上前,对着孟然的脸颊蜻蜓点水了一下,随即一脸娇羞地离开了屋子,留下一股暧昧至极的气息以及唉声叹气捶胸顿足的孟然。 只听‘嘎吱’一声,房门被人极其粗暴地推开了。 不用想,进来的一定是李浩然。 孟然瞥了来人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李浩然的脸上并没有坏人好事的愧疚,反而很是鄙夷地看着孟然,没好气地说道:“是不是嫌我打扰了你的好事?” 孟然重重地嗯了一声,“您知道就好。” 李浩然呸了一声,讥讽道:“你小子不是看不上那娘们吗?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孟然强行解释道:“您不是让我降伏她嘛。”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道:“你那是降伏吗?你就是一时冲动,心中的**作祟。” 孟然被揭穿后有些恼羞成怒,却又不知道如何发泄,只好闷声坐在那里,不言也不语。 李浩然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继续训斥道:“你以为吃了丹药身体就能全面复原吗?修为提升并不代表体内的暗伤不存在,你这样贸贸然破了童身失了精元,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你若是觉得一时的欢愉胜过日后的武道成就,你大可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李浩然说完以后,并不搭理一脸骇然的孟然,径直出了屋子,朝着后院的方向而去。 等孟然回过神的时候,他轻轻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差一点啊,差一点就栽了跟头,以后一定得防备宋飞儿,不...得防备所有的女人,不能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在李浩然训斥孟然的时候,宋飞儿卸下脸上的伪装,嘴角微微翘起,露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底有着几分癫狂。 她清楚地记得心上人的吩咐,也知道自己未来一段时间里要做的事情。 ...... 嘉兴城城东高升酒楼的三楼雅间里,周孝武正用力地搓揉着额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的面前站着两道身影,正是胡老头儿以及昨夜才收服的采花贼品花道人。 周孝武抿了一口热茶,将心底那缕挥之不去的烦躁按捺住,声音低沉地问道:“还没有那位神射手的线索吗?” 胡老头儿的头颅微微低了几分,轻声回道:“还没有。” 周孝武脸色一沉,将手中的茶杯摔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在木地板上画了一个凄厉无比的图案。 周孝武满脸狰狞地盯着身前的两人,咬牙切齿道:“青衫被人当街射杀,却无凶手的半点踪迹,要你们有何用?” 胡老头儿一脸羞愧地站在那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堂堂六品后期的高手,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神射手搞的焦头烂额,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修为。 品花道人倒是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似乎被骂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见此情景,周孝武更怒,呵斥道:“收缩人手盯紧孟府,之后的时间里只管寻找神射手,暂时放松对朱天茂的监视。品花,你今晚夜探孟府,试探一下那个姓李的老头儿,老林做你的外应。” 品花道人一脸淫邪地笑了笑,试探着问道:“公子,要不要演的更逼真一些?” 周孝武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品花道人道:“我试探孟府的时候,趁机掳走宋飞儿,之后再想办法放回,这样会让孟府的人更加相信她。您觉得怎么样?” 周孝武冷笑一声,说道:“只要不误事,一切由你。” 品花道人嘿嘿一笑,仿佛美人儿已经躺在了他的身畔,静等他的垂怜。 第七十五章-最毒妇人心 午时过后,滴答滴答的小雨竟然又大了起来,让原本准备出门办事的朱天茂很是烦躁。 此刻他正在屋檐下走来走去,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 又走了两三个来回,朱天茂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静立一旁的魁梧身形,很是客气地问道:“花九哥,这天气如此,该如何是好?” 这位花九哥,正是那天夜里当着孟然的面射杀帮派首领的神射手,他的名字叫花荣,因为在一众结义兄弟中排行第九,故而被人称为花九哥。 花荣生得一双俊目,眼眸中神光流转,他对着朱天茂微微一笑,说道:“公子,既然天气使然,我们就不要上门拜访了,等晚间的时候,我与四哥一起孟府打探一番。” 朱天茂点了点头,一脸不安地说道:“关五哥一去不回,我这心里实在是担心的紧,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那孟然府上,向他问个究竟。” 朱天茂虽是说着情深意切的话,但眼底的那份淡然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性,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花荣平静的眼眸里藏着一缕化不开的寒意,他对着朱天茂沉声说道:“多谢公子的关心,我替五哥向您道谢。” 朱天茂摆了摆手,说道:“都是一家人,何需道谢,早日找到关五哥才是正事。” 花荣点了点头,再不做声。 朱天茂待得有些无趣,转身回了屋子,继续逗弄新买的丫鬟。 花荣朝着朱天茂居住的屋子瞥了一眼,随即离开原地,来到一处偏僻的房间里。 屋子里已经坐了两人,其中一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做道士打扮,身后背着一柄森然古剑;另一个生得一副忠厚模样,身形高大威武,身旁立着一根熟铜棍。 花荣进屋以后,对着二人施了一礼,口里喊道:“四哥、六哥。” 被称作四哥的是那位使剑的道士,叫做公孙胜,蓟州人士,早年在当地道观学了几年,故而一身道士打扮。 公孙胜应了一声后问道:“朱公子怎么说的?” 花荣叹了口气,回道:“他呀,并无出门拜访的想法,反而问我的意见。” 公孙胜问道:“你怎么说的?” 花荣回道:“我说我与四哥在入夜以后去孟府打探。” 公孙胜点了点头,“也罢,一直在这里待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去孟府查探一番。只是得想个办法绕过门口的那些狗腿子,不然的话,怕是有些难办。” 被称作六哥的汉子叫做林冲,虽是样貌忠厚和善,但有着一副火爆脾气,遇到事情只想着武力解决。他随手拿起熟铜棍,一脸不悦地说道:“绕什么绕,直接打将出去,谁敢阻拦?” 花荣苦笑一声,劝道:“六哥,你忘了大人的交代?此行乃是秘密行事,又岂能鲁莽行事。” 林冲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满道:“就跟着这么一位贪花好酒的纨绔,能查出个屁来,我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莫非年纪大了,脑子也不清楚了吗?” 公孙胜怒斥道:“住嘴。老六,你少说几句,大人对咱们有救命之恩,不能不报。至于朱公子那里,还是要多多谅解,毕竟是年轻人,有些时候不懂得拿捏分寸,我们只需听命就是。” 林冲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熟铜棍重重地砸在地上,发生一阵金石撞击声,愤懑道:“五哥不见了,咱们兄弟比谁都着急,可你看看那纨绔,就知道躲在房间里调戏婢女,哪有一点做大事的样子。 再说了,十八日那天,他带着四个悍卒出了城,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他,问他缘由,他只是支支吾吾,我甚至怀疑五哥的失踪与他有关......” 公孙胜一掌将身旁的桌子拍碎,怒喝道:“闭嘴,此事休要再提。你若是心有不满,可先回杭州,这里的事情就由我和老九处理。” 林冲轻哼一声,并没有继续抱怨,闷闷地坐在椅子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花荣对着公孙胜笑了笑,调侃道:“还是四哥能压得住六哥,不然的话,以六哥的暴脾气,估计会直接冲到孟府去。” 林冲瞪了花荣一眼。 公孙胜呵呵一笑,随手捋了捋颌下短须,认真问道:“九弟,你可有什么好的脱身主意?” 花荣想了一阵,轻声说道:“咱们在这嘉兴城毫无根基,本以为可以借助那位周公子的力量,只可惜棋差一招,反被他掣肘。 若想让接下来的行动顺利开展,当前之计唯有拉拢人手,多些帮手比什么都强。” 公孙胜颔首道:“有道理。可有合适的人选?” 花荣应道:“青衫死后,他们帮派肯定是一团糟乱,此时正适合将其拿下。另外,近日有一采花贼出没嘉兴城,可想办法将其收服,最不济也能利用一番。” 公孙胜点了点头,问道:“可有具体策略?” 花荣眯眼道:“那个小帮派就由六哥去,若是有人不服,尽可痛杀一气,待人心慌乱之际,赏赐金银财宝,无往不利。 至于那个采花贼,就由我来对付,成功与否,我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公孙胜起身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宽慰道:“尽力就好。” 林冲则是一脸不耐,嘀咕道:“这说来说去,还不是得打出去,罗嗦个什么劲儿。” 花荣看了林冲一眼,很是无奈地说道:“六哥,安心等待机会就是,无需跟他们正面冲突。若我所料不差,今晚以后,那位周公子会放松对咱们的监视,到时再分头行动。” 林冲也就没再说什么,想来很是信服花荣的谋略。 ...... 等孟然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孟府正院已经响起了一阵叮当作响的声音,七八个工匠正在那里忙碌着。 孟然披了一件衣衫,兴致缺缺地坐在床上看书,许是睡得久了,脸上蔫蔫的毫无精神。 侍立在床边的不是丫鬟绿屏,而是霍然改变姿态的宋飞儿,很是温良贤惠地坐在一旁,时不时看看孟然,俨然一副贴心侍妾的模样。 孟然随意翻了几页书,怏怏地放下,对着床边的人影说道:“你没必要侯着我,该做什么就去吧,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 宋飞儿的红唇一撅,娇声道:“公子是嫌我碍眼吗?我走就是了。” 说罢,佳人做出一副起身要走的样子。 孟然招了招手,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陪着我也是虚耗光阴,不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宋飞儿更显委屈,语气低落地说道:“我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呀。” 孟然轻轻一笑,“那我就给你派个活计吧。” “什么?”宋飞儿目光流转神采奕奕地问道。 “去找绿屏,熟悉一下府上的管理事宜,以后就由你来负责了。”孟然温声说道。 “真的吗?”宋飞儿很是开心地问了一句,旋即欢快地说道:“我一定会用心做事的,不会给你丢脸的。” 孟然嗯了一声,“去吧,仔细一些,做好一个管家婆。” 宋飞儿对着孟然嫣然一笑,声音轻脆地说道:“妾身知晓轻重的,不会让人觉得公子用人不善的。” 孟然微微颔首。 宋飞儿轻轻袅袅地退出了房间,径直去找绿屏了。 ...... 临安县张府。 随着这场秋雨的到临,整座城池的温度都降了几许,原本就已经卧病在床的张敬宗更是不堪,被这突如其来的降温压垮了。午饭的时候,竟是呕出了一口黑血,惹得张府众人惊慌一片。 在大夫诊断完毕后,阖府上下静悄悄一片,有一股无言的悲伤情绪在蔓延。 张妙雪静静地坐在张敬宗的床头,看着那张消瘦萎靡的脸颊,眼眶里满含泪水,她痴痴地望着父亲,心底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父亲可以早日康复,祈祷孟然可以早日返程。 张夫人则是坐在外间厅堂里,慢条斯理地喝着热茶,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那狭长的眼眸中不时闪现出一缕精光,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过了许久,沉睡的张敬宗缓缓睁开双眼,混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女儿,语气虚弱地问道:“雪儿,有没有然儿的消息?” 张妙雪轻轻地摇了摇头,回道:“自上次的书信以后,还没有别的消息传来。” 张敬宗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怕是等不到他了,也见证不了你俩的婚礼......” 张妙雪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哽咽道:“爹爹,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张敬宗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傻孩子,我的身体我知道,不用安慰我。你也不要太过操劳,多注意休息,免得熬坏了身子。” 张妙雪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泣不成声。 随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张敬宗的精力不足以支撑更多的交流,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了。 在这个过程中,在外间厅堂喝茶发呆的张夫人如足下生根一般,丝毫未曾挪动身形,只是一味地坐着,没有半点看望病重丈夫的意思。 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颊上涂着淡淡的脂粉,一脸寒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全然不像是丈夫快死的模样,阴冷的眼神中透着几分狠毒的快意。 第七十六章-修炼混元功 临安城孟府。 孟浩的书房里,孟夫人坐在那里细细研读孟然邮寄的家书,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不过百字的内容,脸上布满了思念担忧之情。 侍立一旁的小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心底暗暗埋怨着孟然,怨他不能在孟夫人膝下承欢,怨他不能在母亲面前尽孝,怨他...... 孟夫人微微抬头,对着贴身丫鬟轻声问道:“小环,你是不是又在心里数落然儿了?” 小环点了点头,满含心疼地说道:“能不怨他嘛,快两个月了,就写了一封信回来,还那么短,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 孟夫人笑着揉了揉丫鬟的脑袋,轻声道:“你呀,别再埋怨他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意出这趟远门的。你当真以为他在外面是享福啊,那可是实打实地吃苦。 他虽然没有在信里说明,但我隐约能够猜到他吃了不少苦头,他不愿说,我这个当娘的却不能装作不知道。他给家里来不来信没有关系,只要他平安就好。 再说了,他哪有多大呀,不过才十二岁而已,别家少年这个时候还在家里胡闹呢,他就已经出门吹风淋雨了。” 小环脸色一缓,低声道:“其实也不是真的埋怨少爷,只是心疼您。少爷不过才走了一个多月,您就消减了许多,再这么下去,该如何是好啊。” 孟夫人轻轻一笑,柔声道:“无妨的,瘦点也好,显得年轻些。” 小环嘀咕道:“可也不能太瘦了呀,少爷回来的时候会心疼的。” 孟夫人点了点小环的鼻翼,笑道:“知道了。” 小环嘻嘻一笑,关心地说道:“那夫人要好好听话,多吃些饭菜,这样才能身体好。” 孟夫人很是宠溺地看了小环一眼,说道:“你这么乖巧懂事,不知道是哪个男人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小环赌气似的说了一句,“奴婢不嫁人,要一直陪着夫人。” 孟夫人捏了捏丫鬟的手,轻声道:“我们女子啊,哪有不嫁人的。放心吧,就算把你嫁出去,孟府也是你的娘家,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一定帮你出气。” 小环只是死命地抱着孟夫人的手臂,低声哽咽道:“不嫁,小环不嫁。” 孟夫人揉了揉小环的松软头发,宽慰道:“不嫁不嫁...好孩子,不哭啊,我不会逼你嫁人的。” 小环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天色很早就暗了下来,晚饭尚未开始的时候,屋里就已经燃起了一排排的蜡烛。 孟然穿得很是厚实,高坐在主位上,认真地听着老韩的汇报。 听了一阵后,孟然开口说道:“这件事就由你全程盯着,银子什么的都不是问题,质量要好,速度要快。” 老韩点头道:“我一定将少爷的意思传达给他们。” 孟然微微颔首,说道:“具体事宜你跟飞儿姑娘商量就是了,银子的用度也跟她请示。” 老韩愣了一下,低声称是。 孟然轻轻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吩咐道:“下去吧,有什么需求都找飞儿姑娘。” 老韩嗯了一声,慢慢退出了房间。 刚过不久,房门就被人敲了几下,耿护院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进来吧,耿叔。” 耿护院进了屋子以后,并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在左手首位,很是认真地看着孟然。 孟然怔了一下,笑着问道:“耿叔,有什么事情吗?” 耿护院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北上?” 孟然皱眉想了一阵,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月底或者下月初。” 耿护院颔首道:“那还好,时间还算充裕,从今晚开始,我会向你传授我的独门修炼秘诀,另外开始锤炼敲打你的体魄关窍,即便是日后转武为道,也需要一个强健的体魄作为支撑。 至于我的枪术,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就教你,若是没什么兴趣,我也就不浪费口舌了。” 孟然一脸为难道:“我还是老老实实练刀吧,枪术还是不碰了,您以后若是遇到好的苗子,传给他就是。” 耿护院轻轻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孟然不知道耿护院凝重的表情后面有着什么,他只以为他是单纯的被拒绝后的不喜,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什么。 耿护院起身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嘱咐道:“晚饭后我来找你,到时候给你讲解法门。” 孟然重重地嗯了一声。 晚饭的时候,宋飞儿亲自为孟然送来了饭菜,一副伺候孟然用膳的模样。 孟然连忙摆手道:“不用在这里侯着我,你去吃饭就行,等会儿来收拾就行。” 宋飞儿一脸不情愿地磨蹭了一会儿,才轻轻退下。 孟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用餐完毕,宋飞儿进屋收拾了一番,又将床铺整理了一下,俨然一副贴身侍妾的作态。 宋飞儿走后不久,李浩然与耿护院联袂而至。 孟然看着李浩然,不解地问道:“前辈,您有什么事情吗?” 李浩然撇了孟然一下,吹胡子瞪眼道:“关你屁事,老子想来就来,不服的话咱来打一架。” 孟然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您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呀,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 李浩然哼了一声,并没有解释自己发火的原因。 一旁的耿护院轻轻一笑,直截了当道:“好了,闲话少说,接下来我为你俩讲解真气运行的法门。” 孟然眨巴了几下眼睛,霍然明白李浩然为何会那般恼火,当着一个年轻后生的面,学习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后辈的法门秘诀,确实是有些难为情。 孟然紧紧地抿着嘴唇,害怕自己笑出声来。 李浩然似乎是察觉到孟然的异样,没好气道:“想笑就笑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孟然也就不再束缚自己,结结实实地笑了一阵。 笑过之后,孟然很是诚恳地说道:“文圣曾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前辈不必有心结。” 李浩然挠了挠头发,笑着说道:“我已经一把年纪了,有什么看不开想不通的,武道一途,达者为先,好生学着就是。” 耿护院轻咳一声,语气严厉地说道:“你们两个盘膝坐好,摒除心底杂念,仔细听我讲说。” 等孟然与李浩然坐好以后,耿护院徐徐说道:“我要传授你们的功法叫做《混元功》,它是《开合功法》的简易版。 此功法要点,一合一开,共两个基本要诀,一气呵成,合劲要快,开劲要慢。合劲时徐徐吸气入丹田,开劲时徐徐吐气。吐纳呼吸之时,需要注意......” 耿护院将混元功的精要讲述了一遍,示意二人根据混元功的修炼法门运行真气。 耿护院看着很快就已入定的两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随后找了个位子坐下,静静地感受着身前两人体内的情况。 不知觉间已是亥时三刻,耿护院上前两步,将二人缓缓叫醒,交代道:“你们两个都有基础,所以修炼起来毫不费工夫,唯一的弊端就是会与先前所学的法门冲突。 不过不用担心,只需好好控制体内的真气,让它按照混元功的方法窍诀流转,日子久了,也就形成新的习惯了,到时候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修炼了。 至于孟然,你最近一段时间的修炼可以适当放缓,等体内的暗伤真正好起来的时候,再用心修炼。” 孟然点头问道:“耿叔,我的伤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好起来?” 耿护院轻轻一笑,说道:“至少得养一旬时间。” 孟然微微有些失落,所幸一旬时间并不是很长,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到时候再勤奋努力也不迟。 耿护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安慰道:“好好休养吧,我们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孟然将两人送至门外,反身回了屋子,刚坐下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他以为敲门的是耿护院或者李浩然,颇为随意地去开门,嘴里问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房门打开以后,只见外面站着丫鬟绿屏,此时正一脸委屈地看着孟然。 孟然有些摸不清状况,轻声问道:“绿屏,有什么心事吗?” 绿屏瘪了瘪嘴唇,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 孟然束手无措,不过倒也没有将少女晾在门外,轻轻扯起她的衣袖,将她牵进了屋子。 关门以后,孟然将一袭绿衫的少女按到了椅子上,温声问道:“绿屏,有人欺负你吗?” 绿屏摇了摇头,只是泪流不止。 孟然伸出手掌,轻轻地擦拭着满是泪痕的娇嫩脸颊,柔声道:“绿屏,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绿屏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红润的眼睛,带着哭腔道:“少爷不要我了吗?” 孟然怔了一下,急忙说道:“哪有的事,你这么聪慧懂事,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绿屏擦了擦眼泪,哽咽道:“真的吗?” 孟然点头道:“真的。” “那您为什么让飞儿姑娘接手府中的大小事项?” “这不是心疼你嘛,怕你太累了。” 听着这明显虚假的安慰话,绿屏破涕为笑,咬着嘴唇道:“少爷骗人,您肯定是想纳飞儿姑娘为妾了。” 孟然弹了一下少女光洁的脑门,轻声道:“就你想的多,哭哭笑笑的羞不羞人。” 绿屏扯住孟然的袖子挡在眼前,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不那么害羞了。 第七十七章-夜半有客至 至于后来孟然与绿屏聊了什么,外人无从知晓,只知道绿屏夜里宿在孟然的房间。 到了亥时四刻末,绿屏伺候了孟然洗漱以后,两人并肩挤在一张床上,这是孟然入主南湖别院以后,第一次与异性同眠。 两人各自裹着一个被子,孟然睡在外侧,绿萍则是穿着月白亵衣睡在里侧。 孟然对着黑暗发了半天的呆,过了许久才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察觉身旁的人影已熟睡,里侧的绿屏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慢慢探进孟然的被窝,轻轻抓住他的胳膊,好像是害怕自家少爷飞了一样。 孟然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 子时过半的时候,有一道身着黑衫的修长人影踏进南湖巷,只见他的身形一动,就已经从原地消失,飘到了一侧的屋脊上。 黑衣人的脸色戴了一个惨兮兮的鬼脸面具,手中握着一把黑黝黝的折扇,正是那专采貌美少女的品花道人。 他的身形几个起落,静静地落在孟府的正院房檐上,入眼尽是残墙破壁,屋檐下对着大小不一的木板,一副正在修缮的模样。 品花道人跳进院子,在正院的几个房间里徘徊,寻找人影踪迹。 就在这个时候,孟府前院西厢房里,耿护院与李浩然同时睁开了眼睛,黑暗中闪过四道精光,如同闪电划过夜空。 李浩然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喃喃道:“下雨天不在家好好睡觉,竟然跑出来做贼,真是不可原谅。” 耿护院轻轻一笑,低声说道:“这样的夜晚更适合贼人出门。” 李浩然哂然笑道:“管他呢,拿下了绑在湖边再说,让他喝点湖水长长记性。” 耿护院由衷赞道:“李老哥儿好主意,姜果然是老的辣。” 李浩然嘿然一笑,欣然接受这句夸赞,很是自得地说道:“那是自然。” 等两人穿好外衫以后,房门微微一动,黑暗潮湿的院子里已经多了两道身影。 随后一人上了屋檐,一人前往厅堂。 在正院搜查无果的品花道人刚穿过厅堂的侧门,就与跨上台阶的李浩然相遇,他还尚未出手,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 面具后面立时传来一句求饶声,“晚辈误入贵府,求前辈高抬贵手。” 李浩然并未接话,只是伸手去摘眼前黑衣人脸上戴的鬼脸面具。 趁着这个机会,品花道人微抬手中折扇,精钢铸造的边骨中赫然射出几根细如牛毛的蓝光银针,朝着李浩然的腹部破空而去。 李浩然脚下一跺,整个身影凌空跃起,堪堪躲过了那几根淬着剧毒的银针。 等他落到地面的时候,品花道人早已朝着正院的方向飞掠而去。 李浩然二话不说,朝着逃窜的黑影追了过去。 屋檐上的耿护院正要挪动身子的时候,察觉不远处的巷子里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他顺着屋檐掠了过去,看到了一个膀大腰圆高高壮壮的刀客,杀气正是从刀客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耿护院二话不说,捏着一双拳头攻了过去。 只听‘呛啷’一声,刀客腰间的细长狭刀出鞘,一道闪亮的刀光出现在巷子里,如同闪电划破黑暗。 耿护院霍然后退数步,他的胸口有着一道斜斜的细碎伤口,慢慢渗出鲜红的血珠。 耿护院一脸凝重地看着对面的刀客,沉声问道:“拔刀术?” 刀客先是收刀入鞘,随后扯着嘴角道:“先生好见识。” 耿护院微微皱起眉头,语气平淡地问道:“既然练得是拔刀术,为何不去闯荡江湖与人厮杀,因何做人走狗,受人掣肘。” 刀客只是冷笑道:“稍后你若是有命在,我告诉你又何妨?” 耿护院嘴角翘起,一脸戏谑地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人影。 长刀出鞘,银光亮起。 耿护院在刀势劈出之际,一肘打在刀客的胸口,刀客踉跄后退,那蓄意的一刀也就斩在了空气中。 刀客收刀入鞘,将口中的咸腥液体咽回了肚子,抹了抹嘴角上残余的血迹,一脸凶狠地看着耿护院。 耿护院轻轻一笑,对着刀客勾了勾手指,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刀客并没有急着出招,在原地停了十息左右的工夫,调整好呼吸以后,右手稳静缓慢的从刀柄下面往上、由拇指和食指托住刀柄。 瞬息之后,狭刀出鞘,如疾风闪光般的快速,斜斜地撩向耿护院的腹部。 耿护院只是淡定从容地后退了一步,完美地躲过这致命一击。 刀客并未收刀入鞘,而是挥舞着狭刀继续劈砍,左手的刀鞘同时刺出,直攻耿护院的下肋及门面。 耿护院欺身向前,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躲过刀客的长刀及木鞘,一掌劈在了刀客的额头上。 刀客的身形晃了一下,鼻孔中缓缓流出鲜血,滴落在胸前的衣衫上。 耿护院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又是一掌拍出,直中刀客的胸膛,可怜的刀客身形一动,已然倒飞出去,很是结实地撞在了厚厚的墙壁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刀客扶着墙壁拄着长刀慢慢站了起来,随即‘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黑血,七窍之中也缓缓溢出鲜血,好一副凄惨模样。 耿护院再不去管他,只是对着一处黑黝黝的屋檐喝道:“还不出来吗?难道要我去请你?” 暗中藏着的两道身影霍然飞射出去,朝着远方奔逃。 耿护院想也没想,就已经掠上屋檐追了过去。 正在屋里沉睡的孟然被那一记沉重的撞击声惊醒,他急忙套好衣服下床,将墙上挂着的长刀攥在手里,神情紧张地贴墙站立。 ...... 话说李浩然躲过品花道人的暗器以后,心底多了几分恼怒,再加上知晓有耿护院这尊大神在府中压阵,便毫不顾及地追了出去。 品花道人跃过几座宅院以后,被李浩然堵在了一处进退两难的巷子里,他苦笑一声,对着李浩然说道:“前辈何必咄咄逼人,晚辈只是一时起了贪念,并未带走贵府的一厘一毫,求前辈放我条生路。” 李浩然已经吃过一次大意的亏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眼前的入室贼人,他心底暗暗戒备,嘴上却颇为轻松地说道:“既然如此,只要你把脸上的面具摘掉,我就放过你。” 品花道人很是痛快地答应道:“好,我立马摘下面具,只求前辈说话算话。”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微微抬起左手,轻轻地搭在面具上。 手腕稍一用力,面具已经落入手中,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脸上有着一双很是招人眼球的桃花眼。 李浩然看着面具后的脸颊,微微有些失神。 就在这个时候,品花道人用力掷出面具,手中铁扇亦射出几支钢针,齐齐攻向李浩然。 与此同时,品花道人在原地一滚,右腿就已经扫向李浩然的脚踝,手中折扇直指李浩然的腹部。 李浩然回神以后,长刀霍然出鞘,只听‘叮当’几声,已经斩落了面具及钢针。 他脚下微微挪动了几下,很是有效地躲过了品花道人的攻击。 被乱七八糟的手段戏耍了一气,李浩然恼怒之余,暴喝一声,手中长刀挥出一刀银光匹练,斜斜地斩向品花道人。 品花道人虽是躲的及时,但左肩上依旧受了不轻的刀伤,温热的血液顺着伤口不停地流淌。 李浩然一脸冷漠地看着对面的人影,冷声道:“还有什么花样都使出来吧,别留下遗憾。” 品花道人又是苦笑一声,求绕道:“晚辈的小伎俩实在不是前辈的对手,求前辈高抬贵手,放了我这条狗命。” 品花道人说完求饶的话后,双手在胸前抱拳,很是恭敬地施了一礼。 双拳分开之际,只听‘嗡’的一声,宽松的袖口里射出了一道又急又利的弩箭。 李浩然挥刀一砍,弩箭应声而断。 只是那弩箭的木杆竟然是中空的,在空中断裂以后竟是溅射出一团白色的粉状物体。 李浩然眼前一花,已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脑袋立时出现了轻微的眩晕感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已有了重影,迷迷糊糊很不清楚。 品花道人拍了拍身上并不多的尘土,对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李浩然说道:“前辈,我已经劝你走了,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难道你的性命就如此的不值钱吗?” 李浩然听完这句话,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品花道人在原地又笑了两声,慢慢踱到李浩然的身前,先是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随后才慢慢蹲在身子,伸手向李浩然的怀里摸去。 只听‘噗通’一声,正在摸索东西的品花道人已经侧身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青石板上。 方才明明已经中毒倒地的李浩然,此刻正神采奕奕地看着吐血不止的倒地身影,他对着地上的品花道人笑道:“你这晚辈到底还是稚嫩了些,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品花道人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浩然,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毒是我精心配制的,你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李浩然耐心听完这句话后,手中的长刀已经挥出,毫不留情地挑断了品花道人的四肢筋脉,随后又用刀刃划开了他胸前的衣衫,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第七十八章-神射与中毒 正当孟然屏气敛声暗自防备的时候,一道黑色身影掠到了孟府的屋檐上,黑色夜行衣下有着一副细腰乍臂的身材,他的脸上也蒙着黑色面巾,身后背负着一张长弓、一个箭袋。 来人正是神射手花荣,一双俊目在黑暗中流光四闪,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花荣在房顶上挪移翻腾了数次,最后轻轻跳进前院,朝着孟然所在的房间走去。 他在跨上台阶的时候,从背后抽出一只羽箭,紧紧地攥在手里。 屋里的孟然缓缓移动身形,朝着门口的方向挪去。 台阶上的花荣眸子微微眯起,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手中的羽箭霍然刺出。 只听‘咔嚓’一声,木制墙壁上已多了一个孔洞,簇新的铁制箭头直直刺向孟然。 千钧一发之际,孟然微抬手中的长刀,用刀鞘堪堪抵住了锋利的箭头。 木制箭身因受力过大,发出噼啪响声,表面生出了大大小小的裂纹,眼看着就要断裂。 孟然左手一拨,刀鞘掉落在地,手中长刃已经劈砍了出去,将墙壁斩开了一条斜斜大缝隙。 花荣轻挪脚步,闲适从容地躲过孟然的一刀,已是退到了台阶边缘,定定地看着缝隙里的人影。 原本在床上安睡的丫鬟绿屏,听到长刀劈砍的声音后,霍然从睡梦中醒来,急忙摸向身旁的主子,口中焦急地喊道:“少爷?少爷?” 孟然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绿屏,你好好待在床上就行,外面的事我来解决就好。” 绿屏声音颤抖地说道:“少爷要小心点。” “知道了。” 话一说完,孟然打开房门,慢慢地走了出去,声音轻淡地问道:“不知阁下深夜拜访,所谓何事?” 花荣的声音很是清冽,说道:“自然是有事找你了。你是主动跟我走,还是让我拖着走?” 孟然笑了笑说道:“在自己的家里,自然不能被人拖着走。” “那跟我走吧。” “想得美。” 话音一落,孟然已经斜斜地劈出一刀,直攻花荣的肩膀。 花荣侧身躲过孟然的攻击,一拳打在他的胸口。 孟然踉跄后退几步,撞在了墙壁上。 花荣轻声说道:“还要继续吗?你没有半点的胜算,还不如跟我走,至少能少吃一点苦头。” 孟然一脸苦笑,揉了揉酸疼的胸口,嘶声道:“这才是开始,打过了才算数。” 孟然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斜劈上撩,而是攻出最为无赖的横扫刀法。他欺身向前,借助长刀的利刃,不断地挥刀横扫,打算以此拖延时间,等待李浩然与耿护院的援助。 几刀以后,花荣有些不耐,向后退了数步,身形一动就已经出现在东厢房的屋檐上,背后的长弓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的手里。 长弓在手,花荣的气质立变,身上多了几分肃杀的气息。他的左手向背后伸去,看那动作就知道他要从箭壶里捻出一支羽箭。 孟然紧握长刀,冲着东厢房的方向疾驰而去。 ‘哗啦’一声,他已撞破房门,站在了屋子里。 “啊...” 有女人的惊声尖叫响起。 孟然揉了揉脸,沉声道:“别喊了,是我。” 清脆慌张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府里来了几个小蟊贼,你自己躲好就是。”孟然回了一句,随后找了一个能够躲避弓箭的位置停住身形,静静地站在那里。 床上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想来宋飞儿的内心也是崩溃的。 花荣复又跳进院子,对着孟然喊道:“孟大公子,你要是不出来的话,我会把你揍成死狗拖出来的,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走出来,我也会给你留几分颜面的。” 孟然呸了一声,怒喝道:“有种你就进来。” 花荣呵呵一笑,语气讥讽地说道:“那就如你所愿,莫要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花荣手挽长弓,慢慢地走进屋子,施施然道:“我就在这里,请孟公子出手。” 面对如此嘲讽,孟然忍无可忍,身形猛然前冲,手中长刀霍然斩出,一副拼命的模样。 面对来势汹汹的一刀,花荣轻轻一笑,不见他如何动作,手中长弓已经击中孟然长刀的刀身,只听‘咄’的一声,长刀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几要脱手而出。 孟然借势一闪,已是站在了另一侧,他揉了揉发酸的右臂,心底的紧张多了几分,这是他自练刀以来,遭遇的第一个高手,也是最让他无从下手的对手。 孟然的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轻声问道:“前辈找我有什么事情?” 花荣并没有急着出手,一副猫戏老鼠的从容自在,语气平淡地说道:“只要你跟我走,自然会知晓前因后果,又何必多此一问?” 孟然笑了笑,啧啧道:“您好歹是位高手,为何非要跟我过不去?难道你真的喜欢屈居人下,受人奴役?” 花荣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说道:“歇好了?歇好了就继续,别让人觉得你只会嘴皮子功夫。” 孟然攥紧长刀,再度冲了过去,对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挥砍了七八刀,但无一例外地被花荣轻描淡写地破去。 不过二十刀的光景,孟然体内的真气已然见底,胸腹间空空荡荡,再无一丝多余的气息流转。 至此,孟然劈出势大力沉的一刀,随后急忙后退,撞破墙壁慌忙逃窜。 被如此戏耍,花荣很是恼怒,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缕淡淡的杀气。 只见花荣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支羽箭,长弓一开,羽箭应势而飞。 长弓如满月,羽箭若流星。 孟然刚逃窜到大门口的时候,一支羽箭如奔雷般朝着他射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孟府的大门上已多了一个大洞,木屑四散而飞,如碎石般击打在孟然的身上、脸上。 清逸俊朗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细碎的伤口,慢慢流出红殷殷的温热血液。 孟然苦笑一声,已是将手中的长刀丢在了地上,他知道若是没有别人帮忙,今日就算有十个孟然也打不过眼前这一个手持长弓的高手。 花荣缓缓走到院子里,定定地看着孟然,沉声问道:“可以跟我走了吗?” 孟然叹了口气,回道:“走吧。” 孟然没有等花荣有何反应,径直打开大门,踏进了南湖巷。 他刚刚在南湖巷青石板上站定的时候,巷子里已经多了一道人影,正是追击敌人而归的耿护院。 耿护院瞥了孟然一眼,很是不满地问道:“只是遇到如此挫折就要放弃?那你还出什么门,习什么武,回家继续你的安逸日子吧。” 孟然羞愧地低下脑袋,轻声道:“耿叔,我......” 孟然的话尚未说完,院里的花荣已是跃到了房顶上,对着耿护院挽弓搭箭,怒射而出。 耿护院眉头一挑,已是将迅疾如风的羽箭捏在了手里,他手腕微微一抖,反手一掷,羽箭已沿着来时的方向飞了回去。 房檐上的花荣射出一箭以后,立时动身逃窜,即便如此,他仍被原路返回的羽箭射中臂膀,整个人趔趄了一下,掉落在庭院里。 随后不久,传来一声重物砸地的闷响声。 耿护院并没有急着去查看落地的花荣,只是对着孟然冷声说道:“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北上,若是一直想不明白,那就不用去了。” 孟然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低声说道:“知道了,耿叔。” 耿护院重重地嗯了一声,继续问道:“李老哥儿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孟然摇头说道。 ...... 被两人惦记的李浩然险死还生,他在最紧要的关头上,利用诈死的机会撂倒了擅长使用暗器及毒药的品花道人。 此刻,他正在品花道人的衣衫下摸索寻找着解药,摸到了几包包装一模一样的药粉。 躺在地上的品花道人嘶声说道:“原来你中了毒,呵呵,你就安心等死吧,这个毒是没有解药的。” 李浩然呵呵一笑,冷声道:“是吗?反正我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死不死的并没有关系,只是可惜了你这条性命。” 品花道人恶声说道:“老东西,你断我四肢筋脉,我要看着你先我死去。” 李浩然强忍眩晕,很无所谓地笑了笑,淡然说道:“随便,反正有你陪着,黄泉路上我也不孤单。” 品花道人污言秽语地骂了一阵,语气中诸多不甘。 李浩然一屁股坐在他的身旁,语气温和地说道:“你若是给我解药,我就立刻为你救治,并会放你离开,余生还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若是你非要耗死我,天亮以后你也成了废人,就算被人救活,也只能做个瘫子,任人摆弄。该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 品花道人犹豫了一下,很没有底气地说了句,“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李浩然很是淡定地说道:“你爱信不信。” 品花道人想了一会儿,认命道:“黄色粉末就是解药。” 李浩然强撑着最后的一丝清明,将几包药粉慢慢打开,挑出黄色药粉全部吞进了肚子。 品花道人一脸肉疼道:“吃一点儿就可以解毒,我的药粉配置不易,你怎么全部吞了啊。” 接下来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李浩然并没有搭理他,只是盘膝而坐,调整内息。 第七十九章-都是苦命人 耿护院问完李浩然的情况以后,飞掠至屋顶上,朝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留下孟然处理府上的善后工作。 孟然站在院子里,看着破了大洞的府门,又看了看宋飞儿房间歪斜的房门,默默地叹了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全府的人都已经穿好衣服,慢慢汇集在一起了。 孟然强颜欢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来了两个蟊贼,现在已经被赶跑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众人却是不肯散去,在原地慢慢腾腾地不肯走。 孟然满脸无奈,只好对着几位仆役吩咐道:“老韩,去拿些绳索,将墙角的那位捆住。” 到了这时,众人才看到在墙角缩成一团的花荣,皆是吓了一大跳。 绳索拿来以后,孟然将花荣连同一道柱子团团捆缚起来,上至胳膊肩膀,下至小腿脚踝,绑的那叫一个结实。 做完这一切后,孟然继续说道:“宁大叔,去把柴房的门板拿来,堵住大门的窟窿,天亮以后找人来修;飞儿,你先去我的房间睡。” 宁大叔点头去了。 宋飞儿则是一脸的娇羞,轻声问道:“那公子你睡哪里?” 孟然苦笑一声,“没事,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宋飞儿微微施了一礼,回房去收拾东西,其余人也各自散去。 孟然走到门口,将之前丢弃的长刀捡了起来,紧紧地攥在手里,一脸落寞地走向后院。 清冷的夜雨里,孟然对着幽静的南湖喟叹不已,总觉得心底有一股难以平息的不平气,却又不知是什么。 兀自发呆了一会儿,孟然对着湖中小岛的方向盘膝坐下,默默运行混元功的法门。 ...... 耿护院掠过几道高墙以后,在一处偏僻的宅院里看到了一躺一坐的两个人影。 他跳下墙头,轻轻地蹲在李浩然的身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对待正在调理内息的李浩然。 所幸躺在地上的品花道人及时开了口,解决了耿护院的困窘状态。 “前辈,这位老前辈正在解毒,您先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如何?” 耿护院瞅了品花道人一眼,沉声问道:“是你放的毒?” 品花道人很是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是老前辈自己不小心中了毒的。” 耿护院并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对着品花道人的四肢窍穴点了几下,随后从他的衣服上扯下几道布条,将伤口仔细包扎一番。 做完这一切后,耿护院轻声问道:“你顶多六品的修为吧,怎么把李老哥儿搞的这么惨?” 品花道人欲哭无泪,委屈巴巴地说道:“前辈,您可要讲理啊,躺在地上四肢俱废的可是我啊,李前辈哪里惨了?” 耿护院呵呵一笑,说道:“看来你的暗器手法很是厉害,想来也精通配药吧?” 品花道人想要装傻充愣,却在耿护院精光直冒的眼神下泄了气,变相应承道:“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 耿护院指了指那宽大的衣袖,说道:“这衣袖宽广,让人看不清你的手上动作,想来是个暗器行家。既然你的毒能把李老哥儿撂倒,配药水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是不知道你的身法如何了。” 品花道人由衷地夸赞道:“前辈真是心细如发,晚辈佩服。” 耿护院摆了摆手,很是认真地问道:“那你的毒是放在哪里的?竟然能够迷惑住走南闯北的李老哥儿。” 品花道人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前辈,能不能不说?这是我的独家秘密。” 耿护院撇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你傻吗?这不是还有一个人知道?” 品花道人苦笑一声,说道:“好吧,只是希望前辈得知以后替我保守秘密。” 耿护院点了点头道:“行,快说吧。” “我的毒藏在弩箭的木制空心杆里,若是有人拦下我射出的弩箭,木杆爆裂开来的几率很大,所以很难有人防备。”品花道人一脸认真地说道。 耿护院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躺在这里的人是你?” 品花道人的笑容很是苦涩,郁闷道:“我太过相信自己制毒的水平了,没想到李前辈还留了一手,憋着最后一口气击倒了我,然后就是前辈看到的这样了。” 耿护院微微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你这折扇里怕是还有不少的暗器和毒药吧?” 品花道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耿护院闭上眼睛,默默感受李浩然体内的气息流转,察觉到气机越来越强以后,也就停止查探,转而看向躺着的品花道人,轻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品花道人。” 耿护院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音,脸上的表情很是丰富,忍不住开口道:“所以你是个采花贼?” 品花道人轻咳了一声,辩解道:“是品花人,不是采花贼。” 耿护院肆无忌惮地笑了几声,低声道:“好好好,品花人,你去孟府做什么?” 品花道人缩了缩脖子,轻声道:“我说我不小心走错了地方,您信吗?” 耿护院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应该信吗?” 品花道人的额头瞬时多了一些细细密密的汗珠,胆战心惊道:“我是受了周孝武的命令,来孟府试探李前辈的修为。” “试探出了吗?” “恩...” 耿护院的嘴角微微翘起,问道:“试探出什么了?” 品花道人轻声答道:“李前辈的修为虽然只有七品,但老而弥坚,非我等晚辈所能应付。” 耿护院又是一笑,说道:“你小子挺会说话的啊,若是把这扯闲的工夫用来好好修炼,你的修为也不止眼前这些。” 品花道人脸色一僵,忙不迭地应承道:“前辈说的有道理,晚辈一定听从。” 耿护院指了指品花道人的脸,轻声说道:“你这模样长得也不难看啊,为何非要做这人人喊打的采花贼?” 品花道人的眼神瞬间暗淡,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耿护院轻声叹道:“又是一个苦命人啊。” ...... 在李浩然追逐品花道人的时候,城西某处占地宽广的宅子门口站了一个身形高大威武的汉子,他的手里拎着一根熟铜棍,正是样貌忠厚和善,但脾气火爆的林冲。 他对着大门使劲拍了几下,咚咚的敲门声在黑夜里回荡。 过了好一会儿,有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谁啊?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儿?” 大门打开以后,门里伸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林冲拎起那人的脖领,粗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劳什子正气堂?” 那人瞬间清醒,叫嚣道:“哪里来的野狗?敢在正气堂的门口乱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林冲冷哼一声,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随后大咧咧地走进了院子,大声喊道:“这里谁说了算?赶紧出来,不然休怪老子大开杀戒。” 随着一声喊叫,屋里的灯慢慢亮了起来,吵杂的声音响彻各个房间。 不一会儿,院子里已经站了十几个手持各式武器的人,将林冲团团围住,一副看呆瓜的模样。 林冲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熟铜棍重重地砸在地上,青石铺就的地板瞬间开裂,林冲冷喝道:“这里谁当家作主?还不快快出来拜见你家爷爷。” 听到如此狂妄无礼的话,正气堂的诸人怎能忍得下,纷纷拿起手中的家伙朝着林冲招呼了过去。 只听到几声劈啪声,林冲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青石地板上已经躺下了十几个人影,正在那里大声哀号着。 林冲轻轻一笑,冷喝道:“你们这劳什子的正气堂只有一群三脚猫吗?就没有点子硬的吗?若是没有的话,你们一个也别想站着了。” 这一声冷喝后,又是一阵吵杂的声音传来,周围院子里的房门纷纷打开,一下子就有四五十号人冲到林冲所在的院子里,将他团团包围。 随后人群分出一条道儿来,走出一个虎背熊腰手执铜锤的汉子,正是正气堂的三当家,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影,怒喝道:“你是谁?为什么伤了我的人?” 林冲瞥了铜锤一眼,语气不屑说道:“咱俩比比?你要是能接我五招,我就告诉你,若是接不下,你就可以去死了。” 铜锤气得脸都黑了,平日里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如今竟然有人如此蔑视他,这让他很是不爽,也很愤怒。 铜锤二话不说,挥起手中的武器就冲向林冲,那个大约二十多斤重的铜锤直直攻向林冲的胸腹。 林冲并没有闪躲,只是横起熟铜棍,硬生生接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轰隆’一声后,林冲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手拿铜锤的铜锤后退了三步,右手虎口已经炸裂,殷红的血液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上。 铜锤一脸惊骇地看着林冲,失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林冲收起熟铜棍,冷笑一声道:“你若是能够接住我的随手一击,我就告诉你。” 话音一落,熟铜棍已经朝着铜锤砸了下去,铜锤双手握住铜锤,死命地挡住了这一击。 轰隆声后,铜锤半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吐着鲜血。 林冲收棍站立,笑着道:“如今你有资格知道我是谁了,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林冲是也。” 第八十章-几只丧家犬 正气堂的帮闲们见到威武雄壮的三当家就这么被人轻描淡写地打得吐血,纷纷丢掉手里的武器,对着林冲叩拜了起来。 铜锤也扔掉手里的武器,双膝着地,很是恭敬地问道:“敢问林大侠有何指示?正气堂一定竭尽全力为您效力。” 林冲瞥了周围帮闲一眼,语气清淡地问道:“这些人你都指挥得动吗?” 不明林冲意思的铜锤急忙点头应道:“都可以的,您有事的话尽管吩咐,我们一定去办。” 林冲嗯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铜锤急忙应道:“小的人送外号铜锤,至于大名早已经忘了一干二净。” 林冲一脸玩味地看了铜锤一眼,戏谑道:“你用铜锤,所以外号铜锤?谁起的名字?怎么如此古怪?” 铜锤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闷声道:“也不知道是谁先起头的,叫着叫着就顺嘴了,日子久了,大家也就只知道我叫铜锤了。” 林冲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们这儿,还有别的管事的人吗?” 铜锤摇头道:“大哥、二哥都被人暗杀了,现在只有我在。” 林冲皱眉想了一会儿,问道:“本城还有别的势力吗?” 铜锤一愣,随即说道:“在正气堂崛起之前,本城有一个极其霸道的帮派,首领是一个擅使大刀的外地人,与知县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后来不知怎地,两帮人闹翻了脸,那个外地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有了我们帮派崛起的机会。 正气堂崛起以后,不断打压城中的小帮派,那些零零散散的人手也没成什么气候,我们可以说是一家独大。” 林冲听到铜锤这般说话,也就知晓了正气堂与衙门里有着剪不清理还断的牵连,试探着问道:“那你们现在为谁卖命?” 铜锤怔了一下,低声说道:“其实也没给谁卖命,谁给银子就给谁办事。” 林冲冷冷一笑,问道:“那我呢?” 铜锤急忙苦笑道:“林大侠的事情我们自然会认真照办的,不会收取银子的。” 林冲淡淡道:“那倒也不用,你们只要认真办事,银子我会照付的。” 正说着,林冲伸手入怀,摸出了一锭银子,约莫有二十两左右,他很是随意地递给了铜锤,吩咐道:“这银子算是请你喝酒的,不在佣金之列。明日上午,你到城东三里巷朱府找我,自会有人安排之后的事宜,莫要迟到了。” 铜锤接过银子以后,很是高兴地应道:“您放心,小的一定准时到,不会耽误您的事情的。” 林冲嗯了一声,沉声道:“那我就等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不会不会,小的最守时了。”铜锤很是谄媚地说道。 等林冲走后,铜锤对着一众兄弟开始训话,大声道:“兄弟们,来了位厉害的金主,大家都亮起招子,别得罪了人,免得砸了饭碗不说,还白白丢去性命,认真做事,银子不会缺了大家伙儿的。” 人群中已有人低声问道:“三当家的,这些遇难的兄弟怎么办?” 铜锤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每人抚恤十两银子,诸位兄弟辛苦一下,将他们安置好。” 那些帮闲兴致不是很大地应承了一声,随后纷纷散去,只留下十几个干活的人。 林冲走出正气堂以后,直奔着城东三里巷而去。走至半道上的时候,察觉到有两股强大的气机在不远处的屋檐上飞掠,随后他便见识了一场高手之间的对决。 追逐的人影自然是耿护院,在前面逃窜的则是不放心品花道人的胡老头儿,此刻他正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在屋檐上毫无章法地乱窜。 又过了两道高墙,耿护院身形一闪,右手已握成拳打了出去,目标正是胡老头儿的后背。 胡老头儿脚下一动,用肩膀接了这实实在在的一拳,借着这股劲力,在空中翻了下身子,手中的判官笔已经点了出去,目标赫然就是耿护院的喉咙。 耿护院神情一紧,粗砺的手掌泛着一股土黄色的光芒,只听‘当’的一声,精钢所铸的判官笔已被耿护院的右手紧紧捏住,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胡老头儿在武器失控的同时,迅速甩手后退,他干枯的手掌如同被火灼一般,疼痛炙热难耐。 耿护院微微眯眼,一脸冷酷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胡老头儿只是冷哼一声,很是硬气地没有说话。 耿护院的声音略微抬高,冷意更甚道:“你若是说出幕后主使,我可以放你一条性命。” 胡老头儿只是冷笑一声,朝着耿护院便攻了过去。 结局不言而语,在胡老头儿的招式尚未奏效的时候,他的脖子上已经插上了那柄判官笔。 胡老头儿怒目圆睁,似是不相信自己就这般死了。 耿护院对着巷子里的林冲瞥了一眼,身形一闪,早已消失在原地。 过了数息的工夫,胡老头儿的尸体才直挺挺地摔了下去,重重地砸在那户人家的院子里。 一阵吵杂的声音响起,那户人家已是有人循着声音起了身,点亮灯烛前往院子里查看。 随着一声惊叫,他们发现了胡老头儿的尸体。 只是已经掠远的耿护院听不到这一切了。 ...... 之后的时间里,嘉兴城数座庭院陷入了惊慌难安,有北望巷周府,有三里巷朱府,有看到尸体的那户人家,等等。 最先陷入这种别样情绪的是三里巷朱府。 埋伏在南湖巷屋顶的两人,除了周孝武的扈从胡老头儿之外,另外一人赫然正是做道士打扮、背负森然古剑的公孙胜。他在耿护院击倒刀客以后,心神大震之下,忘记了屏气敛息,被耿护院所察觉。 之后耿护院喝斥一声,他便什么也不顾地拼命逃跑。 幸运的是,耿护院只是去追修为更高一筹的胡老头儿,放过了公孙胜。 公孙胜连滚带爬地回了三里巷朱府,将正搂着美婢休息的朱天茂吵醒,并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番。 朱天茂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孟府除了李老头儿之外还有别的高人护佑?” 公孙胜脸色很是难看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是的,那位高人至少九品境界,只是出了两掌就将一位六品的彪悍刀客击倒在地。” 衣衫不整的朱天茂阴沉着脸,厉声问道:“你不是跟花九哥一起去的吗?他人呢?” 公孙胜眼眸微垂,低声道:“我见势不妙,特来通知公子逃亡,如今之计,唯有远离嘉兴县,回杭州城后请都尉大人定夺。” 朱天茂在原地踱了几步,恨声道:“走,立刻想办法出城去,离开这里,至于父亲那里,你去跟他解释。” 公孙胜的眼底蕴藏着冰冷的寒意,抬头以后,表情很是恭敬地回道:“一切听从公子的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随后两人匆忙离开三里巷,朝着城墙的方向而去。 ...... 北望巷周府是周孝武自己花钱买的一处宅子,养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妾侍。 此时周孝武正在自己的书房里踱来踱去,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 自从品花道人、胡老头儿及刀客老林出发以后,他就有些淡淡的不安,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等到丑时三刻的时候,周孝武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心底的不安更加剧烈。 他犹豫了一会儿,换了身寻常简朴的衣衫,随后带了一些碎银子,从静悄悄的后门离开了宅子,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过去,在寅时前后的时候,下了整整一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清清冷冷的西北风。 不知名的院子里,李浩然缓缓收敛体内运行不止的气息,长长地吐了口气,随后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他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身影。 “耿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耿护院轻轻一笑,很是爽朗地说道:“李老哥儿,你醒了就好,咱们快一起回去吧,家里估计还是一团遭呢。” 李浩然点了点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低声说道:“走走走,赶紧回去吧,孟小子或许正在着急呢。” 耿护院叹了口气,说道:“孟然跟一个接近六品的武人交了手,此刻或许正垂头丧气呢。” “啊?怎么回事?”李浩然一脸不信地问道:“孟小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耿护院摇头道:“受伤倒是没有,就是自信心受挫,估计一时半会儿难以走出来。” 李浩然站起身来,沉声道:“这个问题有点严重,一旦不能很好地处理,怕是会影响将来的心境啊。” 耿护院幽幽长叹,道:“可不是嘛,他直接将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被我狠狠训斥了几句,现在估计正在生自己的闷气呢。” 李浩然眉头一挑,说道:“算了,先回去再说吧,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慢慢调理恢复,无需着急。” 耿护院轻轻地嗯了一声。 随后耿护院的手里拎着品花道人,与李浩然一起掠向南湖巷孟府。 第八十一章-一刀断水流 南湖巷孟府。 耿护院把品花道人丢在了厅堂的椅子上,随后出了院子,把外面那个半死不活的刀客也拎进了院子。 李浩然则是坐在椅子上,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品花道人对着李浩然谄媚一笑,道:“前辈,您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李浩然瞪了他一眼,斥道:“怎么?急着上路吗?” 品花道人缩了缩脖子,一脸紧张道:“前辈要出尔反尔吗?” “放屁。”李浩然骂了一句,不屑道:“老子是那种人吗?你想走就走,老子才不会搭理你呢。就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还未出城就被人宰了吧,还是想想你的狗命吧。” 品花道人神情一顿,眼角已多了几分惊惧,打了个哈哈道:“那晚辈就叨扰前辈几天,求前辈收留。” 李浩然呸了一声,骂道:“你不是要走吗?大门就在那里,赶紧滚。” 品花道人讪讪一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神情有些落寞。 一旁站立的耿护院替他打了圆场,笑道:“李老哥儿,既然他受伤了,就让他多住几天,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李浩然瞥了品花道人一眼,语气生硬道:“养好了又能怎样?不过是个废人罢了,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品花道人露出一个苦涩难言的笑容,低声道:“都是我咎由自取,自找苦吃罢了。” 李浩然的心被那个怪异的笑容揪了一下,语气稍稍放缓,沉声道:“你也不要泄气,这世上多的是奇药灵丹,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总还是有希望的。” 品花道人很是感激地看了李浩然一眼,声音哽咽道:“多谢前辈的宽慰,晚辈不胜感激。不管以后如何,前辈都是我的恩人。” 话未说完,那双招人眼球的桃花眼里已多了两汪秋水。 李浩然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不是会配制毒药吗?一定也懂得配药吧,知不知道能够治好筋脉的药剂?” 品花道人摇了摇头,说道:“那些珍奇药材只存在传说中,即便是有,也会被道宗皇室收藏,我等寻常人是见不到的。” 李浩然又是叹了口气,他虽是恼怒品花道人的行为,但被他那消沉的气质打动,起了帮助这个年轻人的心思。 李浩然把眼神对准耿护院,沉声问道:“耿兄弟,你知道之类灵丹妙药吗?” 耿护院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孟然的那瓶丹药或许有用,毕竟这筋脉新断,也许还能修复的可能。” 李浩然脸上一喜,大声道:“那我去找孟小子......” 李浩然刚刚起身,就被耿护院拦住了,说道:“李老哥儿勿要着急,孟然在后院打坐,气内的气息奔流不止,想来正是关键时刻,不宜打搅。” 李浩然神情一滞,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对着品花道人歉然说道:“那你小子就等着吧,若是误了伤情,莫要埋怨。” 品花道人神色一肃,恭敬道:“晚辈多谢两位前辈的好意,晚辈愿意等,即便不能治愈,晚辈也会谨记两位前辈的恩德。” 李浩然嗯了一声。 耿护院则是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三人就那样坐了许久,聊了一些江湖趣事及轶闻,借此打发时间。 ...... 卯时前后,东方天际渐渐泛白,接着整片天空都已明亮起来。 一缕金色的阳光射穿无尽苍穹,洒向人间。 临湖而坐的孟然脸上多了一缕光亮,他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湖面,胸腹间的不平之意愈发强烈,多到整个人能难以忍受。 孟然慢慢站起身子,对着南湖一声清啸,心底的不平愤懑一扫而空。 一瞬间,心思百转,万念复生。 他轻轻一挥刀,平静无波的水面已多了一道细细的刀痕,转瞬就被秋水填平。 孟然爽朗一笑,低声道:“我有一刀,可断水流。” 声音落,孟然的身后已多了两道人影,正是闻讯而来的李浩然与耿护院。 耿护院一脸满意地看着孟然,低声赞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失落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走出失败的挫折,日后可期。” 孟然对着耿护院深深施了一礼,很是认真地说道:“多谢耿叔的训斥,没有您的点拨,或许我的心境会自此蒙上一层薄纱,日后的成就也是有限。” 耿护院将孟然扶了起来,说道:“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机缘,好好修炼就是。我看你的修为已经很接近四品了,只需努力一下,破境一事信手拈来。” 孟然笑了一下,回道:“那就借耿叔的吉言了。” 一旁站立的李浩然急得不行,不耐烦道:“你俩有完没完啊。孟小子,前面还有人等着你去救治呢。” 孟然听后,愣在原地,一脸不解地问道:“啊?要我救治?可是我不会啊。”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道:“我知道你不会,只是要你的丹药而已。” 孟然也没多问,自怀里掏出瓷瓶,信手递给了李浩然。 李浩然呆了一下,急忙转身去了前院。 耿护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问道:“你连问都不问就送出那么宝贵的丹药?你就不想知道李老哥儿要救的人是谁吗?” “要救谁?”孟然问道。 “昨天晚上夜闯府上的一个年轻人。”耿护院说完以后,静观孟然的反应。 孟然只是怔了一下,旋即一脸平静,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多余的懊悔表情。 耿护院轻轻一笑,说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手段太软,以后容易吃大亏的。” 孟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随后两人联袂回了前院厅堂。 厅堂里,李浩然已经喂了品花道人一颗丹药。 随后,瓷瓶顺理成章地回到了孟然的怀里。 孟然在主位坐下,看着地上躺着的彪悍人影,对着耿护院问道:“耿叔,这位是?” 耿护院淡淡道:“修炼拔刀术的刀客,昨夜他也有参与。” 孟然哦了一声,轻声道:“那昨夜还挺热闹的,总共有几人光临咱们府邸?” 耿护院回道:“总共有五人。” “这么多?”孟然惊了一下,继续问道:“其余两个呢?” 耿护院瞥了一眼地上的刀客,说道:“我将他撂倒以后,房顶上藏着的两人分开逃跑,我只追到了那个修为高一些的老头儿,他已经被我杀死了,至于另外一个,不知所踪。 我有些担心你的安全,也就没有再追寻下去,转身回了这里,恰好遇到你出门。” 孟然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换个话题问道:“耿叔,那这个刀客的情况怎么样?还能活吗?” 耿护院眉头微皱,一脸凝重道:“不太好说,若是好好医治的话,还是可以恢复的,若是放任不管,怕是撑不到晚上。” 孟然伸手摸向怀里,一副欲要掏出瓷瓶的模样。 耿护院看到孟然的动作后,只是轻叹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眼旁观。 倒是一旁的李浩然瞬间炸了毛,大声呵斥道:“孟小子,你吃饱了撑的?嫌丹药多是吗?你要是嫌多的话都给我。” 孟然神情一僵,手停在了半空中,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等孟然的手举了好一会儿,耿护院轻声问道:“你真的想救他吗?” 孟然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耿护院苦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罢了,你要救他的话,就赶紧的吧。” 孟然嗯了一声,将怀里的瓷瓶掏了出来,倒出一粒清香四溢的丹药,随后上前几步,将那身形雄阔的刀客扶了起来,很是费力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随后厅堂里坐着三个无所事事的孟府中人,另加两个化解药力的伤员,再往外就是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善射可怜虫。 之后的时间里,孟府的其余人等渐渐起床,开始新的一天的忙碌。 前院住的几位女人看到厅堂怪异离奇的这一幕,着实受了点惊吓,纷纷远离那一块儿,仿佛厅堂是一座夺人魂魄的阴森地狱,让人不敢接近。 早饭过后,孟然三人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就把那三个可怜虫拎到了后院的亭子里,开始审讯。 孟然对着身重一箭、一脸平静的花荣问道:“你是中秋夜的那个神射手?” 花荣瞥了孟然一眼,并没有回答。 孟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应答,只是轻轻一笑,一脸不在乎地说道:“以你的修为,昨夜来的肯定不是你一个人。那么你的同伴是那个死了的老头儿还是抱头鼠窜的胆小鬼?” 花荣不言也不语。 孟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如果说你的同伴已经死了,那么你还算比较幸运;如果你的同伴逃了,那么你就是倒霉的。所以你是幸运的还是倒霉的?” 花荣没好气地看了絮絮叨叨的孟然一眼,不屑道:“你的废话真多,跟个娘们似的,有种杀了我。” 孟然轻轻一笑,回了一句:“我看你的同伴才是娘们吧,自己的兄弟在前面喊打喊杀,他在后面当缩头乌龟。” 花荣立时暴怒,大声骂道:“你放屁,我的兄弟才不是娘们,他一定会回来宰了你的。” 孟然嘿然一笑,说道:“那事情就明朗了,那位逃跑的是你的同伴,也是你的兄弟。” 自知失言的花荣破口大骂,恨不得将眼前笑嘻嘻的孟然撕碎。 第八十二章-跳湖的美人 湖畔的青石板上,李浩然与耿护院并肩而坐,全然不在意亭中那番无趣的打闹争吵咒骂。 李浩然对着一旁的耿护院笑了笑,轻声问道:“耿兄弟,你觉得孟小子以后会在武道上走出多远?” 耿护院摇了摇头,平淡道:“说不准,毕竟以后的事情太过缥缈,谁也说不准。” 李浩然又道:“孟小子的天赋是有的,平日里也很勤奋,若是以后不能跨过仙门,有点说不过去。” 耿护院轻轻一笑,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我师父也夸过我的资质,可是你看看,如今我还是未能跨过仙门。” 李浩然眉头一挑,说道:“你那是时运不济,如果给你好好修炼的机会,你的修为又岂会是现在这般。” 耿护院平声静气道:“所以啊,天赋、勤奋跟日后的修为有关,但并不能决定你的成就。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 李浩然叹了口气,颔首道:“说的也是,这运道啊,虽是虚无缥缈,却能影响人的一生,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耿护院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亭中的花荣骂的有些累了,口干舌燥地坐在那里。 孟然嘴角微微翘起,逗弄着眼前的可怜人,笑道:“大侠,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我喂你喝杯好酒?” 花荣呸了一声,并不搭理孟然,把头扭到另一个方向。 孟然不去管他,自说自话道:“你看啊,你这么桀骜不驯,一定是反贼无疑了,我要是把你送到衙门,肯定是大功一件,到时候你的家人全跟着下地府。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花荣扭头瞪了孟然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你去呀,老子才不会怕你。” 孟然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你认识官府的人,那我就不能送你去了。不过我有另外一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花荣面无表情地吐了一个字,“放。” 孟然笑嘻嘻地说道:“我认识皇城司玄狼卫的一个总旗,我若是把你交给他,他一定会开心的,毕竟这是个大案子,说不定还能挖出哪个朝廷的蛀虫,你说对不对?” 花荣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这世间有各种各样的江湖好汉英雄儿女,这些人可能贪财好色卑鄙无耻,也可能义薄云天视死如归,但他们几乎都不想遇到一种人,那就是皇城司的鹰犬。 据说这皇城司的刑室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能够让铁人开口,死人诈尸,端得是厉害无比。 所以花荣一听到孟然要把他交给皇城司的玄狼卫,立时就有些慌了,那双俊目里满是害怕,忘记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普通人如何能够轻易指使皇城司的人,孟然只是诈他而已。 孟然笑眯眯地看着花荣,声音寒冽地说道:“大侠,你这双眼睛不错,皇城司那些人肯定先拿你的眼睛说事。 他们会用薄如蝉翼的刀片将你的眼皮割开,然后看着你的眼珠子从眼眶中掉出来,随后再塞到你的嘴里。 接下来就是对付你的手指、胳膊,真是可惜了这一双善射的臂膀。” 孟然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恐吓着花荣,湖畔的李浩然则是笑出了声,对着一旁的耿护院问道:“耿兄弟,孟小子从哪儿学到的这些歪门邪道?还真是会吓唬人啊。” 耿护院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前跟他并不熟,平日里也很少见面。” 李浩然哦了一声,继续观察亭子里的动静。 孟然说了一会儿,花荣再也忍受不住,大喊一声,道:“不要再说了!” 孟然很是听话地停了嘴,定定地看着眼前接近崩溃的花荣,轻声问道:“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如何?” 花荣一脸失落地点了点头。 孟然开始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花荣答道:“果毅都尉朱武昌。” 孟然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问道:“朱天茂他爹?” 花荣点了点头。 孟然又问:“那个纨绔来嘉兴城带了几个扈从?” “八个。” “具体的讲讲。” 原来,朱天茂此次来嘉兴城是为了一桩旧事,而这件事情也跟孟然有关。 在杭州折冲府第四团校尉楚常存带着手下的军卒回了军营以后,果毅都尉朱武昌隐隐察觉楚常存所递交的战报后面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又无法在明面上直接诘问,也就派了自己的儿子以及几名得力扈从前往嘉兴,专门调查此事。 多番打探之后,了解了一个大概,这才有了朱天茂接触孟然的经过。 孟然眉头一挑,沉声问道:“八个人?包括死在城外的那四个吗?” 花荣点头道:“包括。剩下的就是我们四兄弟。” 孟然又问:“都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 花荣低声道:“我叫花荣,善射;还有四哥公孙胜,善使长剑;五哥关胜,擅使大刀,在一个白天来孟府查探,之后就失踪了;六哥林冲,棍法超群。” 孟然好似在花荣的伤口上撒盐,沉声问道:“所以逃跑的那位是谁?” 花荣的脸皮一阵乱跳,闷声道:“四哥公孙胜。” 孟然一脸戏谑地说道:“你觉得他会回来吗?你觉得你那位六哥会来吗?” 花荣的嘴角蠕动了几下,最后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不知道四哥会怎么样,但六哥一定会来。” 孟然笑了笑,说道:“好,如果你那六哥来了,我就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 “咱俩在打一场。你若是赢了,我就放你走;你若是输了,跟我走。” 花荣的嘴角微微翘起,略带嘲讽道:“孟大公子有了再战的勇气?” 孟然并不理会花荣的不友好语气,很是认真地说道:“若林冲在午时之前没有来,我就把你扔到湖里喂鱼。” 花荣轻轻哼了一声,“我等你。” 孟然拍了拍花荣的肩膀,很是期待地说道:“我等着你。” 花荣瞅了孟然一眼,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孟然看向一旁有些萎靡的品花道人,笑着问道:“这位美男子,你叫什么?” 品花道人撇了撇嘴道:“品花道人。” 孟然‘噗嗤’笑了一声,说道:“有点像是采花贼的名字啊。” 那边坐着的李浩然接过话茬,说道:“他就是个采花贼。” 孟然一脸不信地看着品花道人,认真问道:“李前辈说的是真的吗?” 品花道人没有否认,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孟然挠了挠鬓角,不确定地问道:“所以你来我家是为了宋飞儿?” 品花道人点头又摇头,说道:“一半一半吧。” 孟然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品花道人娓娓道来,说了自己被周孝武收服的经历,以及周孝武的许诺。 孟然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周孝武许诺把宋飞儿送给你?” 品花道人勉强笑了下,说道:“是这样的。” 孟然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几下,声音低沉地问道:“你知道宋飞儿与周孝武的关系吗?” 品花道人摇了摇头。 孟然笑了笑,调侃道:“古语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你,却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对面那双桃花眼里多了几分狐疑及凝重,沉声问道:“孟公子可知晓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孟然反问了一句,“你想知道?” 品花道人想都没想就点头道:“我自然想知道,我倒要看看这周孝武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孟然很是爽利地说道:“好,我给你安排个房间,你跟宋飞儿好好聊聊。” 末了,孟然又问了一句,“你现在能动了吧?” 品花道人微微颔首。 孟然警告道:“我不管前辈对你许诺了什么,但你还不能走,毕竟你吃了我的丹药。懂我的意思吗?” 品花道人沉声道:“知道了。” 孟然对着厨房那里喊道:“宁大叔,来后院一躺。” 过了一会儿,宁大叔来到亭中,按照孟然的吩咐搀扶着品花道人去了前院。 孟然紧紧地缀在后面。 到了前院后,品花道人被放在厅堂里坐下,孟然去找了宋飞儿。 之后便留了两人在厅堂里叙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眼眶微红的宋飞儿来到了后院,直直地站在孟然的身旁,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 孟然扭身瞥了她一眼,笑问道:“飞儿姑娘这是怎么了?被谁给欺负了?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宋飞儿对着孟然施了一礼,语气平淡地说道:“妾身怎敢劳烦公子,都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孟然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你想怎么样?” 宋飞儿定定地看着孟然,苦涩道:“全凭公子的意思,公子让妾身如何,妾身便如何。” 孟然微微抬头,直视站在一旁的俏佳人,眼神冰冷地说道:“你确定吗?我可是最恨欺骗我的人了。” 宋飞儿点头道:“确定,虽死不悔。” 孟然冷笑了一声,指了指一汪秋水的南湖,冷酷道:“那你就跳下去,明年的今天我会给你烧纸的。” 宋飞儿对着孟然柔柔地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走到了湖畔,很是决绝地一跃而下。 第八十三章-暴脾气林冲 只听‘噗通’一声,那个前醉花楼的花魁跳进了湖里。 随后就是‘咕...嘟...’的声音,这个决绝跳湖的女人竟是不会游泳,她也没有扑腾挣扎,好似死亡就是她的命运归宿。 孟然苦笑一声,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宋飞儿沉溺,只好对着空气咒骂一声,跃进了湖里。 过了七八息的工夫,孟然已是托着宋飞儿的身体浮出了水面。 之后的事情很是简单,孟然抱着湿漉漉的宋飞儿回了前院,又是吩咐丫鬟烧水、又是吩咐厨房熬制姜汤,忙得一塌糊涂。 至于当事人宋飞儿,她在回到前院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只是一直不言不语。 前院的房间里,孟然将宋飞儿放在椅子上坐下,温声说道:“飞儿姑娘,你把湿衣服换下来吧,小心感冒了。” 宋飞儿赌气似的看着地面,嘴唇微启道:“我只是个青楼出身、还不懂形势出卖主家的愚蠢女人,您又何必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孟然轻轻一笑,说道:“我这人心肠慈悲,就算在湖边看到的是落水猫狗,也会奋不顾身地将其救上来,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宋飞儿气的银牙直咬,恨不得将身前这个笑嘻嘻的少年打上一顿,可她心底转念一想,不由有些凄凉,竟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孟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将湿漉漉的衣袖在宋飞儿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气。 宋飞儿既气又笑,伸手将那个毫无规矩的衣袖打掉,愤恨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我要换衣服了。” 孟然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好像是我的房间。” 宋飞儿站起身来,只是一劲儿地赶孟然出去,并不在乎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孟然堪堪跨出门槛,房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差点撞到了孟然的鼻梁。 孟然在原地苦笑一声,对着屋内喊道:“屋里没有你的衣服,要不要我帮你去拿?”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的回应。 孟然又是一阵苦笑,转身去了正院卧室,打算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前院的屋子里,宋飞儿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的人影已经走了,嘴角微微翘起笑了一下,随后将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慢慢褪去,钻进了被窝里。 等孟然换好衣服后,将头发擦拭干净,找到了丫鬟春花,吩咐道:“春花,你等会儿伺候飞儿姑娘,她要是有什么要求你尽量满足就是。她若是问起我,就说我出门了。” 春花应了一声好。 孟然将手负在身后,慢慢地回了后院。 一直坐在湖畔聊天的李浩然与耿护院,笑眯眯地看着孟然,满脸的八卦意味。 孟然颇为尴尬地笑了笑,问道:“两位前辈怎么了?” 李浩然竖起大拇指,夸道:“孟小子厉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孟然腼腆一笑,颇有几分收藏功与名的自得姿态。 耿护院也是微微一笑,说道:“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到你会这样做,不过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收官举措,完美地避开了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孟然收敛笑意,认真说道:“不管如何,我总是要找周大少聊聊的,省得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操纵别人的命运。” 李浩然哈哈一笑,大声说道:“这位周小子啊,机关算尽,却只得了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端的是好可怜。” 三人一通大笑。 过了一会儿,李浩然瞥了孟然一眼,调侃道:“孟小子,你既然已经抱得美人归了,干嘛不去陪着她?在这里喝什么西北风?” 孟然笑了笑,说道:“细水长流嘛。” 李浩然嗤笑道:“是你没胆子?还是已经碰了一鼻子的灰?” 孟然咧嘴苦笑,很是实诚地说道:“都有吧。” 李浩然撇了撇嘴。 耿护院则是笑意涔涔地看着孟然,一副欣赏自家亲侄的模样。 过了没多久,丫鬟绿屏给孟然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孟然接过瓷碗以后,示意绿屏下去。 绿屏却没有立时离开,一副要盯着孟然喝完才走的模样。 孟然嘴角微微翘起,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滚烫的姜汤。 姜汤见底的时候,孟然将手中的瓷碗递还给绿屏,随手在丫鬟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惹得这位女婢满脸通红,一副失了心的模样。 等绿屏回过神以后,满脸娇羞地跑回了前面院子。 李浩然呵呵笑了一声,对着旁边的耿护院啧啧道:“这孟小子真是会偷心,不若去做个采花贼算了。” 耿护院会心一笑,脸上露出一缕很是荒唐的笑容。 孟然未能听个真切,俯身问道:“前辈,您刚才说什么?” 李浩然瞪了他一眼,吩咐道:“去把那个真的采花贼搬出来,我有话问他。” 孟然哦了一声,果真去了前院厅堂,将品花道人及椅子一起搬到了后院。 李浩然对着一脸消沉的品花道人问道:“你小子有什么打算?” 品花道人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说道:“没什么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了此残生。” 李浩然呸了一声,不屑道:“早知道这样就不救你了,白白浪费孟小子的丹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品花道人似是被那句‘烂泥扶不上墙’给刺激到了,整个人都有些失控,喃喃自语个不停,不住地念叨着:“是啊,我就是一滩烂泥,烂泥啊,狗屎都不如的烂泥。” 说到伤心处,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嚎啕地哭了起来,好不凄惨。 李浩然满脸诧异,转身看向一旁的耿护院,轻声问道:“我说了什么特别过分的话吗?” 耿护院摇了摇头,回道:“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 李浩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是郁郁的样子。 这个时候,半倚在亭中柱子上的刀客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下意识就向腰间摸去。 刀客摸了个空后,很是警惕地看着耿护院,一脸的紧张。 李浩然瞪了刀客一眼,不满道:“你紧张个锤子。想死还是想活?” 彪悍刀客的身上瞬间炸起一股浓郁的杀气,冷冷地看着李浩然及耿护院。 耿护院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道:“找个地方坐吧,不介意的话就聊聊。总不能刚救活就又开打,平白浪费孟然的丹药。” 刀客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身形挪了几下,学着耿护院的的样子,坐在湖畔的青石板上,一脸的苦涩。 耿护院继续盯着湖水,轻声问道:“说说?你什么来历?” 刀客姓林,原是北地一处村落的猎户,懂一些简单的武艺。 那一年,贪功的边将将为数不多的村民斩杀殆尽,然后枭首记作战功。 入山打猎的刀客躲过一劫,回家以后只看到了几十具没有头颅的尸体的凄惨景象。 他为了报仇,决定南下习武,一路上吃过许多苦头,也受了很多委屈,却从不言弃。 后来他的刀法小成,打算回到北地报仇雪恨。 可惜的是,当年那位贪功的将军在与契丹蛮子的战争中中了流矢,死的不能再死了。 刀客一怒之下,纵马闯入了茫茫草原,专杀那些契丹小部落及落单的蛮子,名噪一时。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在一次斩杀过程中,遇到了几个硬茬子,一番打斗以后,刀客受伤南逃。 伤好以后,他的修为大减,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大肆杀戮蛮子。 刀客泄气之余,一路南下,直到遇见了嘉兴城的知县周大人,在一番波折以后,也就在他的手底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耿护院拍了一下刀客的肩膀,笑着说道:“我也是北地人,算得上是半个老乡了。你若是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走了。” 刀客嗯了一声,却没有半点起身离开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孟府大门口传来一阵轰隆的声音,想来是大门被人砸了。 孟然的脸瞬间黑了几分,朝着前院跑去。 孟府前院,一个手拿熟铜棍的汉子站在一地的木屑上,大声喝问道:“我四哥、九弟呢?快把他们交出来,不然我把这里夷为平地。” 来人正是脾气火爆的林冲,他回到三里巷朱府,却未曾看到他想见的人影,对着仆役一顿拳打脚踢。 苦等了几个时辰以后,终是想起公孙胜及花荣是去寻找孟然,也就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南湖巷。 前院的孟府下人被林冲吓得够呛,在院子的角落里躲躲闪闪,不敢往前挪腾一步。 正在屋里泡澡的宋飞儿一阵心惊肉跳,恨不得立时从桶里蹦出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可她一想到自己的身旁还没有干净衣服可以换上,顿时咬牙切齿,轻声骂着孟然。 骂着骂着,她的脸颊便生了几团红晕,不只是气的还是羞的。 孟然到达前院的时候,看到手握熟铜棍的林冲,瞬间便知晓了来人的身份,试探着问道:“可是花荣的六哥林冲?花荣正在后院等着你。” 林冲一顿手中的熟铜棍,大声道:“你小子没骗我?你要是敢骗我的话,我一棍子将你的**打出来。” 孟然笑了笑,说道:“我怎么敢欺骗林大侠呢?花荣真的在后院等你,请跟我来吧。” 之后孟然带着林冲去了后院。 第八十四章-孟然胆小鬼 后院里,林冲一看到身受重创、萎靡不振的花荣,立时就舞起熟铜棍,一副要与孟然拼命的模样。 孟然笑呵呵地退了几步,对着坐在地上的林姓刀客瞥了一眼。 刀客原本没打算搭理孟然这个年轻小子,但不知怎地,还是缓缓站了起来,虽是空手而立,但一身杀气直奔着不速之客而去。 林冲对着孟然怒喝道:“兀那小子,等老子解决掉这个大块头,再去砸碎了你。” 孟然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在意林冲的嘴瘾。 原本在亭中闭目养神的花荣倏然睁开双眼,语气凝重地说道:“六哥,你不该来的。” 林冲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你已经向他们投诚了?” 花荣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六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冲怒吼道:“既然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咱们就杀出一条血路,离开这里。” 花荣的声音很是苦涩,沉声道:“六哥,在这个院子里,你能打过几个?还不如赶紧退走,还能留一条活命。” 林冲将手中的熟铜棍往地上一顿,大声道:“若是不能带你走,我情愿死在这里。” 花荣叹声道:“六哥,没这个必要,你快走吧。” 林冲不再说话,只是挥舞着熟铜棍,径直冲向赤手空拳的刀客。 孟然将手中长刀抛出,刀客顺势接住。 棍影千钧重,刀势扑迷离。 十数招后,林冲的胸襟上已多了数道刀伤,鲜血淋漓挥洒不止。 刀客的左臂也是挨了一棍,无力地耷拉在肩膀上。 孟然喊停厮打在一起的两人,先是朝着刀客笑了笑,随即对着林冲说道:“林大侠,我和花荣有一个赌约,你要不要听听?” 林冲拄棍而立,一脸不屑地问道:“兀那小子,有屁快放。” 孟然的嘴角微微翘起,说道:“我与花荣一分高下。若是我赢了,你们两个都留下,听从我的吩咐;若是我输了,我放你们两个离开。” 林冲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嘶声道:“我来和你比。” 孟然笑了笑,语气平淡地回道:“要么花荣和我比,要么你俩继续。” 林冲就要继续和刀客拼命的时候,被花荣叫停了。 “六哥,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来吧。” 林冲的嘴角扯了扯,终是缓缓说道:“那就交给你了。” 花荣缓缓起身,捡起角落里放着的长弓,走到院子的正中心,很是郑重地看着孟然。 孟然亦上前几步,接过刀客手里的长刀,一脸认真地站在花荣的对面。 剩下的人纷纷远离院子中心,给两人腾出地方施展武艺。 李浩然瞥了孟然一眼,对着耿护院问道:“耿兄弟,你说孟小子有把握胜吗?” 耿护院很是神秘地笑了笑,回了一句,“静观其变就好了。” 李浩然也就不再问,只是认真地看着场中的两人。 孟然与花荣对视了几息以后,口中一声长啸,随后便开始施展自己最新悟出的刀法----断水流。 只见细细密密的刀势不断地向花荣侵袭,如水流一般,密不透风。 受伤之余的花荣应付的还算从容,但他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昨夜他与孟然交手的时候,孟然还是用着最普通的刀法八式与他对敌,不过一夜的工夫,孟然就已经新学了如此妙绝的刀法。 若是花荣知晓断水流是孟然自悟的,下巴一定会惊得掉在地上。 孟然劈出十余刀以后,转连绵攻击为势大力沉,专挑花荣受伤的肩膀招呼,一副阴险小人的模样。 花荣硬抗了几刀以后,手中长弓一转,弓弦已是断裂,仿若细薄如丝的刀片一样挥洒劈砍。 孟然复又回到了细软绵长的刀法里去。 如此对攻了一会儿,孟然深吸一口气,按照晨间的那缕感悟,挥出了又急又利的一刀,仿若真的可以把水流斩断一般。 弓弦应声而断,长刀的刀刃已是搭在花荣的胸口,若是再往前送上半分,就可以划破花荣的衣衫及皮肤。 孟然收刀而立,对着花荣说道:“你输了。” 花荣将手中断裂的长弓抛在了地上,对着孟然微微施了一礼,说道:“花荣认输。” 话音一落,站在一旁的林冲悍然冲入正中,怒目直视孟然,喝道:“我不服,我要和你比。” 孟然没有搭理林冲,对着角落里的耿护院说道:“耿叔,麻烦您让这位林大侠冷静一下。” 林冲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的身后已多了一道身影。 耿护院双臂发力,只是轻轻一提,就已揪住了林冲的后腰。 随后就是‘噗通’一声,林冲已经掉进了南湖里,在水面上挣扎扑腾。 孟然对面的花荣见势不妙,立刻跪下求饶道:“求公子救救六哥,他不会游泳。” 孟然摊了摊双手,一脸无辜道:“不好意思啊,花大侠,我也不会游泳,我希望你也不会。” 林冲双手紧紧握拳,终是没有违背孟然的意思,定定地跪在原地。 孟然看了耿护院一眼,耿护院心下了然,体内气机一动,亭中的绳索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只见耿护院随手一挥,本是死物的绳索如灵蛇一般,直探湖中。 等绳索拉回的时候,绳子一端已是捆缚着一道人影,正是已经溺水昏迷的林冲,他的手里还死死地握着熟铜棍。 孟然对着跪在地上的花荣说道:“你的兄弟你自己劝说,我不希望看到我不想见到的情况发生。” 花荣重重地嗯了一声。 孟然又看向一旁的林姓刀客,说道:“你吃了我的丹药,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刀客点了点头。 孟然吩咐道:“给你一天的时候,把周孝武和朱天茂带来这里,做成了,你就可以走了。” 刀客二话不说,拎着墙角的狭长佩刀出了孟府。 孟然看了李浩然一眼,用眼神示意老头儿自己解决采花贼的事情,自己则是回到了前院,开始安排府中的各类事宜,吩咐老韩找人修复大门及前院房门庭院。 嘱咐一通以后,孟然在厅堂里坐下,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过了一会儿,丫鬟春华从西厢房首间里走了出来,一脸暧昧地走到孟然身旁,轻声说道:“少爷,飞儿姑娘让您去一趟。” 孟然看着神色古怪的丫鬟,温声问道:“春花,可是有什么事?” 春花的脸愈发红润,娇声道:“少爷去了就知道了。” 孟然眉头一挑,径直去了。 房门推开以后,只见床上躺着一道妙曼有致的身影,正是宋飞儿,她面墙而卧,光洁如玉的后背露在清冷的空气里。 孟然收敛心底的惊艳,将房门轻轻关上,柔声问道:“飞儿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宋飞儿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不如平时那般清脆,嘴里说道:“公子不是要给我拿衣服吗?怎么还没有送来?” 孟然啊了一声,忙不迭道:“我...我忘了,我现在就去。” 孟然刚待转身,宋飞儿已经坐直了身子,锦被从她光滑白皙的皮肤上滑落,露出下面的两团浑圆,在空气中颤颤巍巍,上面点缀了两朵娇艳的桃花。 孟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急忙转身背对着宋飞儿,很是紧张地问道:“飞儿姑娘这是何意?” 宋飞儿苦笑一声,轻声问道:“妾身就这般不堪入目吗?公子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吗?” 孟然好不容易抚平的胸膛又砰砰地跳了起来,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是我...” 孟然还在心中整理措辞的时候,一丝不挂的宋飞儿已是下了床榻,轻轻地走到了孟然的身后。 孟然察觉到身后人影的时候,不由地咽了口口水,安静的屋子里吞咽声很是响亮。 孟然的脸更红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僵硬,要是以现在的身体去和花荣比斗,那一定是输的不能再输了。 宋飞儿幽幽地叹了口气,温声道:“公子真的不愿回头看我一眼吗?” 孟然轻轻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宋飞儿娇滴滴地笑了一声,调笑道:“怎么?我是会吃人的老虎吗?你就这般怕我。” 孟然的眼帘颤动了几下,始终没有睁开。 宋飞儿轻轻握住孟然的手,慢慢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孟然触碰到那团柔软的时候,心里一荡,情不自禁地捏了捏。 他就要继续后面动作的时候,手掌被宋飞儿打飞,只听美人儿娇嗔道:“好了,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孟然一脸的愕然,呆呆地站在那里,进退无策。 宋飞儿并没有给孟然机会,如来时一般回到了床塌上,盖上被子以后娇声道:“公子,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孟然很是听话地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他想看的画面,微微有些失落。 被子里的人影似笑非笑地看着孟然,娇嗔道:“现在想看了吗?” 孟然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微不可寻地点了点头。 宋飞儿做了个可爱鬼脸,轻声道:“活该。” 孟然只是站着那里,想要留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寻找借口。 宋飞儿换了个姿势,呢喃道:“公子若是有事就先下去吧,记得帮我喊春花进来,我找她有事情。” 孟然轻轻哦了一声,默默地走了出去。 孟然不知道的是,在他出去以后,床上的佳人低声骂了一句,“胆小鬼。” 第八十五章-缘法皆由人 孟然出了屋子以后,看到春花俏生生地站在庭院里,脸上有着丝丝缕缕的红晕。 “春花?”孟然对着发呆的丫鬟喊了一句。 “啊?啊...” 春花急忙施了一礼,语气略显慌张地问道:“少爷,您喊我有什么事情?” 孟然本来欲要调笑丫鬟几句,但转念一想,压下心底的冲动,轻声道:“飞儿姑娘找你,你去吧。” 春花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的笑意无法掩藏,娇声道:“知道了,少爷。” 春花走后,孟然摸了摸脸,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带着几分茫然去了后院。 后院里,林冲已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正一脸怒气地看着花荣。 孟然看到这幅景象,轻轻笑了笑,并不搭理那两兄弟之间如何解决问题,只是在耿护院的身旁坐下,静静地看着湖面。 李浩然轻咳一声,问道:“孟小子,你那一刀什么时候学的?” 孟然嘿然一笑,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只是笑嘻嘻道:“前辈您猜猜?” 李浩然撇了撇嘴,看向一旁的耿护院,问道:“耿兄弟,是不是你教的?” 耿护院摇了摇头,笑道:“我的刀法还不如你呢,怎么可能会教他。” 李浩然眉头一挑,试探着问道:“孟小子,这一刀不会是你自己悟出来的吧?” 孟然嘿嘿一笑,点头道:“前辈猜对了。我于晨间悟出的,在您二位来到后院前。” 李浩然一脸不信地看着身旁的耿护院,问道:“耿兄弟,你之前就有所察觉吗?” 耿护院微微颔首,说道:“咱俩联袂而来的时候,我隐隐察觉到一股淡淡的刀意,想来就是这一刀了。” 李浩然一拍大腿,忙不迭地喊道:“真是亏了,我觉得孟小子有些天赋,但没想到竟然恐怖如斯。早知道我就逼他拜我为师了,一定可以光大我神刀门。” 耿护院笑了笑,没说什么。 孟然则是亲自开口击破李老头儿的美梦,说道:“前辈,我可是要去修道的,肯定不会拜入神刀门的,至于拜您为师,倒是可以商量,只是得看看您要赐给我什么宝贝了。” 李浩然呸了一声,笑骂道:“你小子就死了这条心吧,老子才不稀罕你呢,天底下的英才济济,神刀门不缺你这根小苗木儿。” 孟然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 午饭过后,一脸困顿的孟然被李浩然拎到了后院。 孟然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不解地问道:“前辈,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李浩然瞪了孟然一眼,骂道:“什么事儿?歇了几天就不知道练刀了?以为天赋好就可以不用勤奋吗?” 孟然被喷了一脸的唾沫,倒也不恼,只是抬起衣袖将脸抹了抹,对着李浩然施了一礼,恭声道:“前辈教训的极是,是晚辈懈怠了,我一定好好修炼。” 李浩然嗯了一声,将双手负在身后,老神在在地回了前院房间,准备睡个美美的午觉。 可怜的孟然盘膝坐在湖畔,开始认真修炼混元功。 等李浩然睡眼惺忪地来到后院的时候,孟然已经在那里练起了刀法,主动将刀法八式的每一招加到了两千。 秋日下,孟然的鬓角全是汗水,后背也湿了一大片。 此时后院总共有着五个人,苦练刀法挥洒汗水的孟然,抱成一团痴痴傻傻的林冲、花荣两兄弟,斜坐在椅子上的品花道人,以及无所事事的李浩然。 李浩然斜睨了品花道人一眼,轻声问道:“你有何感想?” 品花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他只是个命好的富家公子,没想到竟然如此拼命修炼,是我看错了。” 李浩然又问:“只有这些?” 品花道人不知李浩然的意图,只是点了点头。 李浩然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连个小孩子都不如,浪费老子的时间,也浪费孟小子的丹药,早知道你是这样,就不应该救你。” 品花道人一脸苦涩,低声道:“我现在体内真气流经手筋脚脉的时候,会有轻微的凝滞感,这辈子怕是就这样了,不会再有大的成就,再如何努力也是白费,还不如就这样得过且过。” 李浩然怒哼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毕竟那是别人的路,总不能替他选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及活法,外人只能帮其一时,不能帮其一世,具体怎么选、怎么走,都是个人的事情。 许久之后,李浩然已是平复心情,吩咐道:“你带着这两位去医馆里治治伤吧,再不治的话,怕是会出人命的。 至于你,送了这两位后,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反正别在我眼前晃悠了。” 品花道人扶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对着李老头儿深深施了一礼,眼眶微红,却也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语。 随后,品花道人与那两位可怜兄弟一起出了孟府,朝着城里的医馆去了。 申时三刻的时候,孟然收刀休息,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走向亭中。 李浩然微抬眼眸,问道:“根据怎么样?” 孟然笑了笑,说道:“酣畅淋漓。只是这刀有些不合我的意,若是能换把刀,我想我会更有动力的。” 李浩然嗤笑一声,笑骂道:“就你的屁事多。寻常江湖客哪有你这般的条件运气?你若是以后不能练出个仙人境界来,都对不起你的机遇。” 孟然嘿然一笑,说道:“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有可能我跨过仙门以后就被打回了原形,又成了一个凡夫俗子也未必可知。”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语就是最真实的命运写照。 若是孟然能够知晓自己多年以后的凄苦情形,一定会照着自己的嘴巴扇个几下,骂上几句‘童言无忌’。 李浩然哀叹一声,低声道:“我这辈子算是没什么希望了,本来还打算收个徒弟,可惜却这般没有心志,算了算了,一切随缘吧。” 孟然揉了揉脸颊,很是不解地问道:“前辈看上那采花贼什么了?” 李浩然又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 孟然还待再问的时候,后院的小门口已多了一道身影,正是神采奕奕的耿护院,他朗声说道:“李老哥儿是瞧上那小子的满腹可怜吧?” 李浩然苦笑一声,闷声道:“也许吧。” 孟然挠了挠湿答答的鬓角,问道:“耿叔,采花贼有什么好可怜的?人家姑娘就不可怜?” 耿护院没有正面回答,问了孟然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孟然,你觉得那品花道人长得如何?” 孟然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耿护院,喃喃道:“耿叔,难道您......” 孟然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耿护院笑骂道:“臭小子想什么呢?我很正常。” 孟然嘿嘿一笑,极其暧昧地问道:“那耿叔问这个干嘛?” 耿护院挥了一下手,做出一副欲要敲打的样子,轻声斥道:“让你说你就说,废话真多,是不是想跟我练练?” 孟然苦笑一声,小声嘀咕道:“怎么跟李前辈一样,脾气变得这么差,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耿护院轻轻咳了一声。 孟然立马回答道:“额,那个采花贼长得还不错。” 耿护院继续问道:“既然长得还不错,也有一定的修为,干嘛非要做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 孟然撇了撇嘴,不屑道:“也许他生来就是这样呢?天生喜好采花**之事。” 耿护院又问:“有谁生下来就是坏人?文圣不是说过嘛,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你读了这么多年的《论语》,不应该不清楚。” 孟然很是讥讽地笑了一下,颇为不忿道:“若是我独自遇到这位采花贼,一定把他砍成十八段,再找个道士给他做场法事,让他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耿护院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一旁坐着的李浩然翻了个白眼,拆台道:“要是你自己遇见他,怕是趴下求饶的是你吧。” 孟然冷哼一声,再不搭理为采花淫贼辩解的两人,继续练自己的刀去,打算用实际行动来坚持自己的想法。 李浩然无声地笑了笑,说道:“孟小子生气了,倒是有趣,头一次见到他这样。” 耿护院轻声道:“孟然从小学习儒家思想,最见不得这些作奸犯科的事情了,能拿出两颗丹药救人,已经是他的善良底线了,若是还要帮这些人开脱,怕是难以过了他心底的那一关,你也不要勉强他。” 李浩然嗯了一声,再不提品花道人的事情了。 ...... 晚饭过后,孟然继续回到后院,准备打坐修炼,他刚坐在青石板上的时候,耿护院已是尾随而来。 孟然听到动静后,转身看向来人,轻声问道:“耿叔有什么事情吗?” 耿护院上前几步,坐在孟然的身旁,沉声说道:“李老哥儿的身子不大好,所以想收一个弟子传承神刀门,你要体谅他。” 孟然轻轻叹了一下,说道:“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以后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以至神刀门......” 余下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但耿护院懂孟然的意思,笑着说道:“一切缘法皆由人,就让李老哥儿自己决定就好,毕竟那是他们门派的事情,我们不应该说太多的话。” 孟然轻轻嗯了一声。 第八十六章-落水的纨绔 一万六千刀完成以后,孟然已是累的瘫倒在地,整个人如一坨稀泥一般,懒懒地扶不起来。 耿护院也不去理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孟然的呼哧呼哧喘息声。 过了一会儿,丫鬟绿屏送来了一壶热茶,喂孟然喝了几杯后,又悄然退下,全程未曾说话。 耿护院看着绿屏袅袅婷婷的身影,笑着问道:“孟然,如果没有齐先生的批命,你会离开临安吗?” 孟然认真想了一会儿,回道:“唔,概率不是很大。” 耿护院又问:“为什么?” 孟然不假思索地说道:“祖上福荫全然可以支撑府中的吃穿用度,我又不想做官,离开家乡与否并不重要。若是无需离乡,每日里陪伴母亲、读书写字,何乐而不为。” 孟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待我束发以后,就会履行婚约,迎娶雪儿过门,到时候若是有了子嗣,每日除了侍奉母亲之外,可以逗弄孩子,等他再长大些,教他读书写字,琴棋书画......” 孟然的思绪纷飞,仿佛幸福妙曼的生活就在眼前,一脸的幸福模样。 耿护院叹了口气,不忍心打断孟然的臆想。 就在这个时候,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打破了孟然臆想出来的美好生活,他的脸色一沉,目光清冷地看着小门方向。 脚步声继续,后院里已多了两道身影,正是奉命而去的林姓刀客及纨绔公子周孝武。 孟然对着阶下囚微微一笑,冷声道:“哟,这不是周大公子嘛,怎么一脸的烦闷?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说出来让大伙儿帮帮你。” 周孝武的脸色变幻了数次,最终定格在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上,他淡淡问道:“孟贤弟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孟然站起身来,以手中长刀轻轻拍打着周孝武的脸颊,笑眯眯道:“你真的要我问吗?自己说出来不是更痛快嘛。” 不过一月的时间,周孝武的涵养功夫已是提升了一大截,面对如此的戏谑侮辱,犹自淡定,很是平静地说道:“我想贤弟应该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才对我产生了什么误会。我近日来一直在忙碌衙门里的事情,稍显怠慢了贤弟,望贤弟不要见怪。” 孟然听了这话,果然放下长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家的扈从是小人咯?” 周孝武毫不犹豫地说道:“全凭贤弟定夺。我相信以贤弟的智慧,一定不会受了无耻奸人的蒙蔽,破坏我们之间的情谊。” 林姓刀客神色不变,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并未将周孝武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望着孟然。 孟然绕过周孝武,轻描淡写地看了林姓刀客一眼,然后对着周孝武说道:“周兄,这样的说辞不够充分啊,你还有别的理由吗?” 周孝武一听,瞬间来了底气,他来到孟府的这会儿工夫里,全然没见到孟然与刀客之间有过交流,这意味着刀客对于孟然来说,无足轻重,也不值一提。 “这位刀客姓林,别人都叫他老林,他是我家老爷子的扈从,平日里我使唤不动他的,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意图和目的。若是贤弟听信了他的话,与我起了间隙,只会让外人看笑话,让外人得利。”周孝武说道。 “还有吗?”孟然面无表情地问道。 周孝武以为孟然已经相信了他的说辞,继续添油加醋道:“或许老林已经被别的人收买了,想要借此机会制造矛盾,等你我争斗以后,坐收渔翁之利。” 孟然轻轻一笑,直直地看着老林,问道:“老林,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林姓刀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只是语气萧瑟地说道:“我无话可说。” 周孝武心底暗喜,他知道老林不善言辞,必然不肯过多辩驳,这样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 孟然转身看向周孝武,沉声问道:“周兄觉得如何处理老林为好?” 周孝武想了下,不加思索道:“对于这种闯人私宅、背主不忠的小人,应该一杀了之。” 孟然轻轻一笑,吩咐道:“老林,让周大公子冷静一下。” 周孝武以为孟然在说笑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跌落在冰冷的南湖里,兀自挣扎呼喊。 孟然慢悠悠地蹲在湖畔青石板上,笑眯眯问道:“周兄,你冷静了没?” “贤弟...咕嘟...贤弟这是何意?”周孝武一边扑腾着,一边不解地问道。 孟然低声吩咐道:“老林,把他拉到岸边,我要问话。” 林姓刀客伸出长刀,递到周孝武的身前,将其拉到了青石板边。 孟然对着扒拉在青石板上的周孝武笑了笑,温声问道:“周兄,你知道我为何让你冷静吗?” 到了这般地步,周孝武仍是没有露出半点其他的情绪,湿漉漉的肩膀打了个哆嗦,强撑着笑道:“不知贤弟所为何意?为兄自忖没有对不起贤弟的地方。” 孟然呵呵一笑,戏谑道:“看到周兄晚间没有吃饭啊,需要捞两条鱼吃。” 不待孟然吩咐,老林手中的长刀已是戳在了周孝武的肩头,将他按在了水里。 数十息以后,孟然轻咳一声,老林收刀而立,周孝武慢慢浮出水面,继续扒在湖畔的石板上。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孟然问道:“周兄,你真的没有话对我说吗?要不你好好想一下?毕竟天气凉了,泡冷水澡对身体不好。” 周孝武吐了一口湖水,嘶声骂道:“有种你弄死我。” 孟然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觉得我不敢吗?” 周孝武反问了一句,“你敢吗?” “我为什么不敢?”孟然轻轻一笑,缓缓说道:“知县大人府上的长公子与佳人夜游南湖,不幸坠船溺亡,你觉得这样的消息如何?” 周孝武的嘴角颤了几下。 孟然继续说道:“周兄,死后还能留下一个风流名号,也算是不枉此生了,你觉得如何?” 周孝武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森寒道:“孟然,你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孟然拿起手中长刀,拍打着周孝武的额头,微笑道:“周大公子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底牌吗?说出来听听,看能不能吓我一大跳。” 周孝武右手入怀,摸出了一块小小的铁牌,扔到了孟然的身上,嘶声道:“自己看。” 孟然拿起令牌,只见黑黝黝的铁牌上有着‘玄狼卫’三个字,孟然心底一颤,脸上却是一副不甚在乎的样子,笑着说道:“你就凭这个?” “凭我皇城司狼卫的身份不够吗?”周孝武怒声道。 此话一出,耿护院与老林俱是一惊,只是二人的反应不大相同。 耿护院多年前就已经是朝廷的通缉要犯,并不是很在意皇城司的身份,一个小小的卒子,杀了也就杀了,只是觉得会惹上麻烦而已,并没有太多的顾虑。 而刀客老林的反应则是强烈了许多,他虽是愤恨当年贪功的军将,但从没有想过与朝廷作对,尤其是在自己安定这些年,心底的豪气消减过半以后,更没有心思与这个如狼似虎的机构作对,是以他在知晓周孝武的真实身份后,有着一股难以言述的恐惧。 “不够。”孟然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知道马顺回护我的事情吧?他在大牢里找我闲聊的事情也是你父亲安排的吧?你就不想知道他找我干嘛吗?” 周孝武的心底咯噔了一下,下意识问道:“马总旗找你有什么事儿?” 孟然呵呵一笑,语带讥讽道:“你也配知道?就凭你这样绿豆大的身份,也想知道马顺找我做什么?” 周孝武的脸色很是难看,心底已是掀起一阵狂风巨浪。他在马顺离开嘉兴之前与其有过一番深入浅出的交谈,知晓马顺对孟然的欣赏,也暗暗听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儿。结合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及现在孟然的倨傲姿态,他隐约明白了过来,孟然或许也是马顺埋下的暗子,只是孟然的身份比他更加显赫。 想通这一切后,周孝武对着孟然谄媚地笑了下,低声道:“贤弟,一切都是误会,是为兄一时糊涂,你就饶了我这一次,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孟然只是想了一下,便已明白周孝武的思路被自己带歪了,他轻轻翘起嘴角,笑道:“周兄,放你一马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看你自己配不配合了。” 周孝武点头如捣蒜,慌不迭地说道:“孟贤弟有何吩咐尽管说来,为兄一定照办。” 孟然很是随意地问道:“真的吗?” 周孝武郑重其事地答道:“真的。不管是什么事,我一定照办。” 孟然笑了笑,轻轻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先上来吧,秋水冰寒,别冻坏了身子。” 周孝武手脚并用,颇为艰难地爬上了青石板,在地上留下了一摊水渍。 孟然对着刀客吩咐道:“老林,去拿瓶烈酒来,先让周兄驱驱寒。” 周孝武拱了拱手,很是客气地谢道:“多谢贤弟,为兄感激不尽。” “无需客气,这是小弟应该做的。”孟然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在吩咐事项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周兄为何屡屡与我作对呢?” 周孝武尴尬一笑,闷声说道:“一部分是之前结下的仇怨,一部分是不忿马总旗对你的欣赏。” 孟然一脸惊鄂地看着眼前的落汤鸡,问道:“就这么简单?” 周孝武轻声嗯了一下,“就这么简单。” 第八十七章-那夜人共眠 过了一会儿,刀客老林拿了一壶酒返回了后院,随手递给了周孝武。 周孝武接过以后,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如牛饮鲸吞。 酒壶半空的时候,周孝武打了个饱嗝,随后放下手中的酒壶,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孟然施了一礼,低声问道:“不知贤弟有何吩咐?” 孟然笑了笑,一脸人畜无害地说道:“如果你能让宋飞儿跪着求我放你走,我便对你既往不咎;如果你做不到,那就麻烦你游到湖中小岛上。如何?” 周孝武的脸颊抽搐了几下,恨不得把满口银牙咬碎。 孟然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微有波澜的湖面。 过了许久,周孝武缓缓开口说道:“请贤弟稍后,我这就去请宋姑娘。” 孟然头也不回地说道:“飞儿姑娘如今住在前院西厢房首间,莫要找错了地方。” 周孝武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旋即又继续往前走了。 耿护院及刀客老林如同两根柱子一般,静悄悄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两个看戏的观众。 孟然微微扭头问道:“老林,没找到朱天茂吗?” 刀客回道:“昨夜逃匿的一人正是朱天茂的扈从,想来是连夜出城了。” 孟然眉头一挑,沉声道:“他老子是果毅都尉,怕是有些难办。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下次若是遇见他,再向他讨伐吧。” 孟然的眉头慢慢舒展,换了个懒散的腔调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刀客想也没想就说道:“林某愿意跟随公子游历江湖。” 孟然的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道:“原因是什么?” 刀客直截了当道:“没有原因。” 孟然笑了笑,并不追究林姓刀客为何不要自由,反而愿意跟着自己一行人,不过他心里清楚得很,老林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两位高手前辈,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以后有人干脏活累活了。 孟然笑道:“既然你要跟我们,我就提两点要求。第一,日后的闲暇里陪我练刀;第二,处理一些日常小事。” 刀客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孟然颇为满意,继续转身看自己的风景,虽然眼前基本都是黑乎乎的,但他就是乐意去看。 就在这个时候,两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自前院而来。 “孟然!” 随着一声喊叫,孟然自然而然地转身看向来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右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只听‘噗嗤’一声,原本静立看戏的耿护院笑出了声,孟然不顾火辣辣的脸颊,朝着这位幸灾乐祸的长辈瞪了过去。 耿护院轻咳一声,闷声道:“那个...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就不掺和了,你们继续。” 耿护院说完以后,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一副继续看戏的模样。 孟然很是无力地瞪了耿护院,继而看向眼前怒气冲冲的宋飞儿,自觉理亏的孟然没有发火,只是没好气地说道:“难道不嫌湖水凉吗?还准备跳第二次?” 宋飞儿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孟然,好看的眼眸中泛着泪花,语气凄苦地说道:“这样戏耍我有意思吗?那你为什么要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孟然伸手拍打着宋飞儿的娇嫩脸颊,冷声说道:“人都说戏子无情,**无义,看来果不其然。” 宋飞儿嘴唇一瘪,无声地哭了起来,梨花带雨,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要多心酸就有多心酸。 孟然撇了撇嘴,将视线转移到宋飞儿身旁的周孝武,笑眯眯道:“周兄,看来你的游说没起作用,还得再下水一趟了。” 周孝武深吸一口气,很是勉强地笑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动作。 孟然微微眯起眼眸。 周孝武的身体似乎被针扎了一下,立即走到湖边,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孟然嘴角一扯,对着湖中的落水狗喊道:“小弟明日午时在府中设宴,等候周兄的大驾光临,希望周兄不要误了时辰。” 直到这时,看戏的耿护院终是放下双臂,瞥了身旁的刀客老林一眼,两人联袂回了前院,把这清幽安静的后院留给两个年轻人处理事情。 孟然伸出右手,轻轻拭去宋飞儿脸上的泪痕,温声道:“你何不顺了那位的意思,正好可以跟他修复心底的间隙,好好过日子。” 宋飞儿打掉孟然的手,语气哽咽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孟然闹了个没趣,声音清淡地说道:“想当周府的如夫人,却又受不得半点委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给你做?” 宋飞儿的脸颊上瞬间多了两道小溪,泣不成声。 孟然犹豫了一下,把佳人轻轻搂进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以后,孟然只觉得肩膀一痛,只见一口银牙紧紧地咬在衣衫上,誓要咬下一口肉一般。 孟然心头一恼,将怀里的佳人推了出去,低声骂道:“你属狗的啊?” 宋飞儿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很是自觉地走向湖边,准备再次跳入湖中。 孟然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宋飞儿跳湖,将她一把抱回,在其耳畔轻声说道:“湖水如此冰冷,就这般想不开吗?难道在你心里,自己的性命就如此不济事吗?蝼蚁尚且偷生,你倒好,一言不合就寻死觅活的。” 宋飞儿只是流泪。 孟然轻轻掰正宋飞儿的身体,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飞儿抽噎了几下,轻声说道:“宋晓飞。” 孟然又问:“河南道登州牟平县人士?” 宋晓飞嗯了一声。 孟然抬起衣袖,将眼前佳人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语气平淡地问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宋晓飞愣愣地看着孟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名义上的主子又要做什么。 孟然眉头微皱,低声道:“你若是想回家的话,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若是想去别的地方,也可以。” 宋晓飞一脸委屈地看着孟然,轻声说道:“妾身早已没有了家人,又能去哪里?” 孟然叹了口气,问道:“那你的意思是继续留在这里?” 宋晓飞微微颔首。 孟然直直地看着宋晓飞,说道:“我迟早要走的,你就不怕周大公子找你的麻烦?” 宋晓飞面色凄然,柔柔弱弱道:“妾身本就是一缕浮萍,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 孟然问了句极其诛心的话,“我可以相信你吗?” 宋晓飞嫣然一笑,全然没有刚才的那般柔弱可怜,轻声道:“公子若是不信我,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孟然犹豫了一下,轻轻牵起眼前女子的柔软手掌,温声说道:“在我走之前,我会把府里的一切安排妥当,到时候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自己好好经营就是。” 宋晓飞对着孟然很是平静地施了一礼。 随后两人手牵手回了前院西厢房首间。 过了一会儿,孟然出现在隔壁房间的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 房门吱呀一声由内而开,门缝里出现了一张人脸,正是头发凌乱的李浩然。 他一脸奇怪地看着孟然,问道:“你小子不想着洞房花烛夜,来我们这儿干嘛?” 孟然神情如常,轻声道:“前辈,我有事情跟您商量。” 李浩然往后退了一步,示意孟然进屋。 两人坐定后,李浩然呵呵一笑,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儿?” 孟然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问道:“我打算在月底之前北上,不知前辈的意思如何?” 李浩然轻皱眉头,一幅尚未想好的模样。 孟然又道:“若前辈打算收那品花道人为徒、停留在嘉兴的话,就继续住在府上,这样也好有个安身之所,至于吃穿用度,只管问宋飞儿要银子就好,以后这个家就归她管。” 李浩然轻轻点了下头。 孟然默默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前辈有怜人之心,是品花道人的福分,但也请前辈多多保重,不要太过操劳。” 李浩然听出了孟然话里的深意,微微颔首。 之后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孟然起身离去。 回房以后,宋晓飞亲自伺候孟然洗澡、洗脚等琐碎小事,宛若侍妾一般尽心尽力。 当天夜里,孟然与宋晓飞共处一室,至于是否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知晓。 ...... 城中安济坊。 大堂屏风后面,三张不大的床上各自躺了一道身影,正是白日里离开南湖巷孟府的品花道人、林冲、花荣,此时三人正在黑暗中对着虚空发呆,毫无睡意。 率先开口的是林冲,他对着自家兄弟问道:“九弟,你是怎么想的?” 花荣叹了口气,轻声道:“愿赌服输,我决定留下。至于六哥,我会向孟公子求情,希望他能够让你离开这里。” 林冲哼了一声,闷声道:“不用你替我求情,要杀要剐我接着就是。” 花荣劝道:“六哥何必如此,都是我技不如人,怎能让你受此牵连?” 林冲只是沉声道:“你若不走,我便不走。除非你答应跟我一起走。” 花荣很是凄然地笑了一声,哀声道:“就算离开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儿?天大地大,又有哪里是我们的容身之所?” 林冲想也没想就说道:“自然是回去找四哥他们了。” 花荣苦声道:“真的能够回去吗?” 第八十八章-温良如夫人 清冷空寂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述的哀伤与难过,其中具体滋味,非亲身体验者不能明白。 许久之后,林冲嘶声问道:“九弟,昨晚发生了什么?” 花荣只是摇头,不言也不语。 林冲隐约猜到一些事情的真相,却又不愿相信,只得一遍遍地追问着:“九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花荣长叹一声,说道:“也罢,与其日后成为兄弟们之间的间隙,不如现在就说出来。昨晚我与四哥一起去孟府打探情况,潜伏的时候,另有三人也在附近。 最先跳进孟府寻衅的就是隔壁床上这位品花兄,他刚进去不久,就被李老前辈发现,两人打斗了一番,追逐远去。” 林冲看着品花道人,沉声问道:“我九弟说的是真的吗?” 品花道人兴致怏怏地嗯了一声。 林冲继续追问花荣,说道:“后来呢?” 花荣娓娓道来:“李老前辈与品花兄远去以后,巷子里的那位刀客迫不及待地显露出一身的杀气,被屋顶的耿前辈击退,只是两掌,刀客就已倒地不起。 四哥受了耿前辈的惊吓后,见势不妙立即逃窜,与他一起逃窜的是周府的扈从胡老头儿,那老头儿已经死了。 直至现在,我没有见过四哥的身影。你既然会去孟府找我,想来是没有在三里巷朱府看见他们。” 林冲吭哧了半天,终是缓缓说道:“府中一切如常,只是没有四哥和朱公子的身影,想来...” 说到这里,林冲死活说不出下半句,他宁愿自己的四哥被人偷袭或者被人杀害,也不愿如此这般猜测他。 其实到了这般地步,就算是让一个傻子来想,他也能想出来公孙胜与朱天茂的去向。 花荣的嘴角扯了几下,不咸不淡地说道:“所以啊,咱俩就算走了,能去哪儿?此行任务失败不说,还丢了五哥的性命,再加上如今这副景象,即便是回去了,也没有什么好的下场,不如就安心跟着孟公子吧。” 林冲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离开一类的的话语,只得慢慢接受这个不是很好的选择。 花荣扭身看了隔壁床铺上的品花道人一眼,低声问道:“品花兄有何意向?” 品花道人叹息一声,闷声道:“我能去哪儿啊,不过是条孤魂野鬼罢了,现如今这副样子,还是找个小镇了此残生罢了。” 花荣回顾了一番大夫的交代,轻声安慰道:“品花兄言重了,你服了孟公子的丹药,又及时处理了伤口,身体恢复只是迟早的事,不要灰心,总会有痊愈的一天的。” 品花道人苦笑一声,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花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问道:“不知品花兄意欲何为?” 品花道人微微摇头,说道:“不知道啊,前路一片迷惘,我并没有什么头绪。” 花荣试探着问道:“你是留在嘉兴跟我们一起,还是准备离开这里?” 品花道人幽幽长叹,并没有说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就看李老头儿的意思了。” 花荣不再追问,屋子里恢复了之前那种寂静,只是不再有那股淡淡的哀愁氛围。 ...... 话说周孝武跳湖以后,在冰冷的湖水里游了一阵,身体开始脱力,整个人有种往湖底沉去的感觉,他拼了老命,才堪堪游到了湖心小岛。 勉强爬上岸以后,仰天而卧,整个人不住地打着哆嗦。 周孝武在原地躺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慢慢爬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小岛的码头上走去。 寂静无声的码头边上挂了一只幽暗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灯光,犹如鬼魅。 一艘孤零零的乌篷船停靠在码头边上,船舱里有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噜声。 周孝武在码头上喊了几声,一道敦实的人影走出舱外,睡眼惺忪地看着周孝武,很是客气地问道“公子是要乘船吗?” 周孝武点头道:“现在送我上岸,若是能送我回府,另有赏银。” 船夫看着眼前这位衣衫尽湿、满身疲惫的公子哥儿,笑道:“那没问题,不知公子欲出资几何?” 周孝武想也没想,就说道:“送我回府,银子不是问题。” 船夫喜出望外,谄媚道:“我来扶公子上船。” 周孝武登船以后,一团瑟缩地坐在船舱里,肩膀时不时地颤抖一下。 船夫见状,将黑皱的被子递给周孝武,劝道:“公子,如今夜已经深了,湖上温度较低,你莫要嫌弃这被子脏,裹上暖和一下。” 周孝武犹豫了一下,接过那团带有体温的腥臭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 船夫站在船头,手中稍一用力,船桨已是拍打在平静的水面上,有哗啦水声响起,小船儿应声而动。 一炷香后,乌篷船已是抵达了岸边的石砌码头处,只听‘砰’的一声,船夫已经跳到了地面上,将缆绳绑在身旁的木柱上。 “公子?公子醒醒?” 船夫摇晃着疲惫过度困顿不已的周孝武。 周孝武缓缓睁开眼睛,嘶声道:“到了吗?” 船夫回道:“公子,到岸边了,您住在哪儿?” 周孝武吸了一下鼻子,轻声道:“北望巷周府,劳烦送我回去。” 船夫搓了搓手,随后将周孝武抱出船舱。 码头上,周孝武很是虚弱地趴在船夫的背上,鼻息很是滚烫。 船夫上到路面上,瞅准了方向以后,径直朝着北望巷而去。 走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船夫才摸进了北望巷,到得周府门口的时候,他已是双腿发抖、脸色苍白。 砰砰砰的敲门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响亮。 过了许久,周府的下人披着外衣来到门口,对着外面的敲门声喊道:“谁啊?有什么事儿?” 船夫轻咳一声,问了个很是没有水准的问题,“你们这里是北望巷周府吗?” 门后的周府下人一下子就火了,骂道:“你他娘的不是废话吗?这里不是周府是哪里?有事快说,别耽误老子的休息。” 船夫听到骂声以后,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继续喊道:“这里有位公子,他让我把他送到你们府上,你快开门让我送他进去。” 周府下人当即就笑了,只是火气更大,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敢来这里消遣你爷爷,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下人一边骂着,一边打开府门,就要准备给外面敲门的不速之客一个教训。 府门大开以后,船夫就要进门,被下人一脚踢在了腿上,整个人趔趄了一下,随后连同身后的周孝武一起跌倒在地上。 下人还要继续踢上几脚的时候,磕在地上的周孝武慢慢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嘶哑着声音骂道:“王二,你想干什么?还不扶我俩进去?你想打我吗?” 王二只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定睛细看,只见地上躺着的人影赫然就是自己的主子。 王二哎呀了一声,急忙将地上的周孝武扶起,急切地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身上还裹个脏兮兮的棉被?” 周孝武骂道:“废什么话,快点送我进去。” 一旁的船夫插嘴道:“这位公子落了水,这会儿已经发起高烧了,需要尽快找个大夫。” 王二情急之下,对着府中大喊道:“来人啊,公子生病了,快点出来帮忙。” 这周孝武虽是个鱼肉百姓、强抢民女的纨绔,但很懂得御人的手段,平日里对府中下人恩威并施,颇有成效。 故而府中的下人听到王二喊了一嗓子‘公子生病了’,就急急忙忙地穿衣起床,各处的屋子慢慢亮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周孝武被下人七手八脚地抬进了卧室。 这个时候,此处宅院豢养的侍妾也起身来到了周孝武身边,在她的吩咐下,府中众人忙碌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去找大夫的出门了,烧水熬姜汤的去了厨房,给船夫找干净暖和衣衫的回了屋子。 等船夫换好衣服以后,在丫鬟的陪同下,侍妾亲自前往厅堂道谢。 奉上热茶以后,侍妾看着眼前敦实憨厚的船夫说道:“多谢先生送我家公子回来,妾身不胜感激。” 说罢,侍妾对着船夫盈盈施了一礼。 船夫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里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侍妾看着船夫那副拘谨紧张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即问道:“先生是准备现在回去还是打算在府中歇息一晚上?” 船夫偷瞄了样貌不俗但性格温和的周府侍妾一眼,低声道:“我的船还在岸边码头上停靠着,我有些不放心,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 侍妾也不勉强,转身对着丫鬟吩咐道:“小音,你等会儿去账房那里支二十两银子送与这位先生,另外替我将他送出府门,我就先回正院了,公子那里还需我去照顾。” 丫鬟微微颔首应道:“知道了,小姐,你放心去吧。” 船夫很是感激地看了侍妾一眼。 等那道妙曼的身影消失在厅堂里,船夫轻轻地咂巴了一下嘴唇,一脸艳羡的模样。 第八十九章-钦天监批言 与此同时,与嘉兴城远隔数千里的京城,钦天监的司天台上站着一道面容枯槁的高大身影,正在细细查探漫天星河。 他身后的平整地面上摆放着浑象、浑仪、简仪与圭表,复杂精密的仪器后面有着两间不大的屋子,其中一间供奉着三清圣人及上古人皇,另外一间则是摆放了为数不多的古籍秘策。 放书的那间屋子里坐着一个面容俊朗、英气勃勃的青年男子,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籍。 高大身影看了一阵璀璨星河,慢慢低下头颅,俯视京城里纵横交错的街道,以及不远处那楼阁庭院错落有致的皇宫大内,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青年男子闻声后合起书籍,慢慢走出屋子,对着高大身影轻声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被称作大人的高大身影正是钦天监的监正,本朝钦天监第一人李淳风的后代,叫做李若拙。 名字虽拙,但其能力直追祖上,深受当朝皇帝喜爱,隔三差五地便会赏赐一些物件儿,以示上宠。 李若拙轻轻笑了下,低声道:“没什么发现,只是已经看了这洛阳城几十年了,觉得有些无趣呢。” 青年男子很识趣地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这位圣眷多年未曾消减的监正大人。 就在这个时候,星空中忽有一个星辰跳脱出原有的轨迹,向着月亮的方向慢慢逼近,这颗星辰在行进的过程中越发璀璨明亮,盖住了周围星辰的所有光芒。 青年男子看到这副异象以后,剑眉一耸,立时对着高大身影喊道:“大人,快看,天有异象。” 李若拙微微抬头,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嘴唇微启,说了个晦涩不明的谶语:“双星伴月,国祚不稳。” 青年男子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是难看,随后小声问道:“大人,这句批言可要抄报圣上?” 若是抄报皇帝的话,怕是会起一场无端大波,牵涉其中的权贵不会少了,概因这是天底下最难做好的事情之一。 李若拙想了许久,轻声道:“先不要急,把我的东西拿出来,我要起一卦。” 青年男子犹豫了几下,低声劝道:“大人,也许只是巧合,何必为此浪费修为、燃烧寿命。当年齐王苦苦哀求你算上一卦,你理也不理,如今怎么这般草率?” 李若拙的眉毛拧到了一起,看着那颗越发明亮的星辰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不能为了往后几年的安逸,置大梁的百年基业于不顾。” 青年男子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试图劝说眼前的这位监正大人,他该做的也已经做了,再说下去的话,就超出自己的本分了。 他缓缓转身,回了那间放着书籍的屋子,在一处不甚显眼的角落里拿起一只古朴老旧的龟壳,龟壳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声。 李若拙先是肃容整理衣衫,然后很是郑重地双手接过龟壳,他并没有做什么繁杂的动作,也没有调动体内的气机,只是随意晃了几下龟壳,便将龟壳内的三枚铜钱倒在地上。 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铜钱缓缓停止滚落,在地上拍成两列,一枚铜钱镇守中宫,剩下两枚分居左右,赫然如头顶星象一般,双星伴月。 李若拙将手中龟壳移到左手中,右手快速地掐算着。 不过数息工夫,这位历算、修为、术法及学问直追祖上的当代钦天监监正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一动,已是吐出了一口鲜血,原本就已斑驳的鬓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霜白起来,仿佛在一个刹那间老了十几岁。 青年男子急忙扶住李若拙,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我去喊御医吗?” 李若拙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地说道:“不用了,叫他们来也没什么用,只是徒添声势罢了。到时候惹得朝堂瞩目,怕是会引起更大的波折,就这般无声无息就好。” 青年男子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大人,那批言如何奏报?” 李若拙叹了口气,低声道:“就写‘双星伴月’就好,其余的你应该知晓轻重。” 青年男子回到屋里,在一张特制纸张上写下了四个字,随后轻轻卷好,放进一个铜管中封好。 等青年男子回到李若拙跟前的时候,这位身形高大的监正大人轻轻咳了几声,随后压下那股痛苦,嘶声说道:“北望,你送完批言以后,不用再回司天台了,去北地走一趟,具体做什么,全由你定。我的身体大概还能撑个几年,你游历回来接替我的位子。” 北望姓陈,乃是李若拙的唯一弟子,也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弟子。 陈北望定定地看着恩师,眸中饱含泪水,哽咽道:“弟子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李若拙很是疲惫地说道:“去吧,勿要耽误了时间。” 陈北望重重地嗯了一声,身形一掠,人影已是离开司天台,向着皇宫大内的方向飘然而去。 李若拙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默默地叹了一声,喃喃道:“这天地已然起了变化,人间怕是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啊,只是希望我梁国百姓能够少受灾难与折磨。” ...... 等大夫来到北望巷周府的时候,周孝武的额头已经如火炭般灼热,整个身体不停地颤抖。 大夫把脉以后,并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迅速地开了方子,嘱咐下人跟他去抓药。 貌美性温的侍妾在一旁守候,满脸的的担忧与心疼,时不时帮周孝武擦脸降温,做足了妻子该做的事情。 等药煎好的时候,已是丑时过半了,侍妾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周孝武喝下汤药。 其后,侍妾挥退众人,独自守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那张因痛苦而略显扭曲的脸颊。 侍妾伸出双手,轻轻抚平那双蹙在一起的剑眉,微微叹了口气,语气略带埋怨道:“你啊,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平日里遛狗斗鸡、喝酒逗乐也就罢了,怎么好端端地掉到湖里了呢?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呀,你就不能乖一点吗?我多么希望你能够像从前那般,虽是无所事事,但至少不像现在这般辛苦劳累......“ 侍妾在周孝武的耳畔絮絮叨叨了许久,随后彻夜守候在床边,未曾合眼。 ...... 南湖巷孟府。 孟然进入睡眠以后,体内的真气缓慢而有序地流动着,温养着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全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似醒非醒间,孟然霍然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床头的一道身影,不确定地问道:“先生?是你吗?” 相貌清癯的人影微微一笑,轻声道:“然儿,最近过得还好吗?” 孟然的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压抑着哭声道:“先生,我好想你啊,你去了哪里呀,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 齐先生将手慢慢搭在孟然的头顶,如从前那般轻轻抚.摸,安慰道:“这不是来了嘛,之前被一些小事耽搁了,也就来的有些晚了,不要生为师的气。” 孟然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问道:“先生都在忙什么?” 齐先生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不过是一些琐碎的事情罢了,你以后自然会知晓的。” 孟然撇了撇嘴,低声道:“就知道您会这般说,我也没有抱着知晓的目的问。” 齐先生呵呵一笑,轻轻地敲了一下这位得意弟子的额头,温声问道:“最近过得如何?看你身上的气机,想来已是入了武道的大门,进展还算不错嘛。” 孟然颇为腼腆地笑了一下,说道:“出临安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日子过的还好。最近开始跟随耿叔修炼混元功,在他的指导下,进步还是比较快的。” 齐先生对着孟然打量了一番,随后瞥了一眼床上的那道倩影,笑道:“日子确实不错,都已经有女眷了。” 孟然扭身看了宋晓飞一眼,脸颊微微红了一下,轻声道:“先生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齐先生哈哈一笑,露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是注定要修道的人,莫要太早破了元阳之身,那样的话会影响日后的修行。” 孟然先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急忙问道:“先生为何说我是注定要修道的?其中有什么缘由吗?” 齐先生摇头苦笑,缓缓说道:“我只是知道其中的只言片语,并不知晓前因后果,与其现在说出来扰乱你的思绪,不若等将来再告诉你。” 孟然沉吟了一会儿,语气沉重地问道:“所以我的命格是假的,注定东行也是假的,都只是幌子?” 齐先生摇了摇头,轻声道:“命格是真的,未知的劫难也是真的,至于是否东行,全在于你自己的决定,旁人只是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推动作用。” 孟然很是苦涩地笑了一声,叹道:“我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一枚棋子,而且还是那种一往无前、无法回头的棋子。” 齐先生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宽慰道:“众生皆是棋子,你又何必在意呢,若他日你学道有成,跳脱出棋盘也未可知啊。” 孟然苦笑道:“古来修道者众,又有几人能够超脱,这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齐先生深深看了孟然一眼,交代道:“我时间有限,该走了,你也莫要贪恋安逸,及早动身为好。” 孟然一念起,有无数话语想要说出口,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正自纠结的时候,齐先生的身影已然变淡,悄悄地消失在床头了。 第九十章-宣政殿早朝 惊觉这一切的孟然霍然坐起身来,清冷的空气打在他的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了许多细细密密的小疙瘩,他朝着屋内仔细地看了一眼,未发觉任何的身影。 他体内的气息急速流转,一脸凝重地坐在那里,许久之后才缓缓回神。 孟然扭身看了一眼旁边正自酣睡的宋晓飞,使劲儿地揉了揉脸颊,不确信自己刚才是在做梦,还是实实在在地见到了自家先生。 寒意侵袭,孟然只觉得上半身已是冰凉一片,只好重新钻回被窝,定定地看着头顶的虚空,陷入了无休止的思索。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然的眼皮又耷拉了下来,慢慢遮住眼睑,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翌日清晨,孟然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宋晓飞如一只没有骨头的小兽一般,毫无规律地扎在他的怀里,如瀑布般的长发铺在孟然的胸口,几缕调皮的头发扫在他的鼻翼附近,让孟然有种打喷嚏的冲动。 孟然轻轻扒开怀里佳人的头,将其放在枕头上,随后搬开盘在自己腰上的柔软细腿,动作轻柔地下了床,随后为宋晓飞盖好锦被,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 等孟然走出房间,原本睡意正浓的宋晓飞轻轻睁开眼睛,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小声念叨着:“真是个胆小鬼啊,不过他长得真好看。” 说到这里,那张清纯秀丽的白皙面容上泛起微微红霜,清亮的眸子满含春意。 孟然来到后院以后,先是练了一会儿刀,随后对着尚未完全升起的朝阳打坐修炼真气。 ...... 相对于安静祥和的南湖巷孟府,京城已是如一锅沸水般热闹嘈杂,昨夜钦天监的批言送入皇宫后没多久,皇帝便急匆匆赶往内书房,在里面待了许久。 寅时三刻左右,皇帝命皇城司前去通知四品以上的大臣参加临时朝议。 此消息一出,如冷水掉落在滚沸的油锅里,掀起了许多的波折与猜测,适逢旦日在家休憩的大臣们纷纷起了不同的心思,华丽衣襟下泛起了无数的阴私伎俩。 巍峨壮观的宣政殿内,诸多大臣分文武两列纷纷站好,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等待皇帝梁亨的到来。 过了许久,在宫娥、内官的拥簇下,鬓角霜白的皇帝姗姗而来,一脸倦容地坐在龙椅上,神情高深莫测地看着眼前那片整齐站好的帝国基石。 诸位大臣在内官的口令下,纷纷行过大礼,随即站好,等待皇帝开口。 岂料皇帝只是乜了内官一眼,内官便上前一步,大声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虽说能站到这座大殿里的都非是庸人,但也被这莫名其妙的一手给弄得摸不清头脑,通知大家来上朝的是皇帝,说无事退朝的也是皇帝,文武两列的诸位大臣纷纷交换眼神、交流信息,生怕自己搞不清状况,站错了队伍。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太监微微上前几步,轻声说道:“陛下,老奴有事启奏。” 皇帝眉梢一挑,沉声道:“说吧。” 太监的声音虽是温和,但说了一句让诸多大臣惊疑不定的话语,“陛下,昨夜天现异象,钦天监特意写下批言。” 在文武大臣的凝视中,太监微微弓着身子,将手中那个雕镂着诸多花纹符号的铜管呈给了皇帝。 皇帝自铜管中抽出一张纸条,细细打量了一眼,随即脸色难看地吩咐道:“鱼朝恩,将纸条传阅诸位爱卿。” 这位太监叫做鱼朝恩,是当今皇帝的亲信,在梁亨还是楚王,还叫梁珏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楚王府任职了,平日里很会做人,做事也颇为勤勉有道,故而很得梁亨信任。 后来他在梁亨继位的过程中做了一些比较阴晦的事情,虽于外朝不显,但实打实地立下了功劳,所以就被皇帝带进了宫里。 到了今日,鱼朝恩已是大梁皇宫内侍省的第一把手,做了那从三品的内侍监,日夜服侍梁亨,真真正正的皇帝心腹。 鱼朝恩接过皇帝递出的纸条后,慢慢走下玉石雕琢而成的陛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立于左首的尚书右仆射公孙抱玉。 这上朝的站位自古以来都是以右为尊,故而文右武左,只是自梁国建立以来,文官居左,武官居右。据说这是源自一位贤人的著作:“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 年迈的公孙抱玉接过以后,眯缝着昏花的老眼才得以看清上面的字迹,随即面色平静地将那纸条递还给内侍监。 若不是鱼朝恩一直盯着这位老大人,怕是也难以发现这位公孙大人眼中的寒芒。 鱼朝恩接过以后,右行几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居于右侧首位的柱国张子仪。 张子仪到底是草莽出身,如今虽已位列武将之首,但依旧脾气火爆、性烈如火,一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以后,立即瞪圆虎目,将手中的纸条扔到了大太监鱼朝恩的怀里,怒声喝道:“这群钦天监的东西就知道装神弄鬼,好端端的太平日子,又来搞风搞雨,他们是见不得百姓安好吗?”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鱼朝恩面无异色,只是和声说了一句,“请柱国息怒,天现异象,钦天监给出批言,只是职责所在。” 张子仪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再出言放肆。 鱼朝恩来到左列,将纸条递给了次位的中书侍郎萧道成,随后回了原来的站立位置,继续做那个不引人注目的低调隐形人。 萧道成看罢,脸色很是凝重,随手将纸条递给了身后的门下侍郎周道云。 之后纸条在文官之列传递阅读,等到了末尾以后,那个身着深绯色官袍的文官上前十数步,将东西递给右列武官的第二人,随后恭敬退下。 等纸条在武官一列传阅完毕后,站在末尾的武官走向陛阶,将东西递还给大太监鱼朝恩。 这一圈转完,足足过去了多半柱香的工夫,原本柔顺亮白的纸张已经有些皱巴、湿润了,想来不少的朝臣已是满腹紧张,生怕这句看着不怎么吉利的批言影响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咳咳...”,高坐龙椅的皇帝轻咳一声,神情严肃地看着恭敬站立的群臣,沉声问道:“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都说说看,就从右仆射开始吧。” 公孙抱玉心头一跳,缓缓出列,低声道:“老臣眼花耳聋,实在是看不懂钦天监的批言,请陛下恕罪。” 皇帝眉头一挑,脸色微微沉了一下,却也没有出言呵斥,只是安慰道:“老大人为国为民操劳了一辈子,实在是辛苦之极,朕岂有怪罪之理。” 说道这里,皇帝已是看向一旁站立的大太监,吩咐道:“鱼朝恩,散朝以后,给老大人府上添几件营州那边进贡的狐裘,莫要让老大人受了寒。” 鱼朝恩拱手称是。 回了队列的公孙抱玉自然也是对着皇帝道谢了一番。 至此,整座大殿陷入了安静,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毕竟不是谁都有着老大人那般的待遇,若是真要开口,自然是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过了许久,依旧没有人出列。 皇帝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右列首位的张子仪索性低下头颅,定定地看着脚下的地板,似乎上面有着六韬三略,勾去了他的心神。 中书侍郎萧道成硬着头皮走出队列,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乃吉兆。月乃周天之主,有二星相伴,意味着我朝将有贤人出现,辅佐陛下成就不世功勋,功超三皇,德压五帝。” 皇帝的脸色稍稍和缓,虽然这些马屁拍的有些过火,但人总是喜欢听好听话,故此也就下了定论道:“萧爱卿退下吧,下面由柱国来说说自己的看法。” 此话过后,张子仪并未动弹,直到他身后的上护军韦善会捅了他一下,张子仪方才扭身向后看去,声音不大不小地问道:“国舅有什么事儿?” 韦善会只得把皇帝的话语重复一遍。 听罢,张子仪先是对着皇帝歉然一笑,随后出列道:“臣乃一介莽夫,只懂上阵杀敌、排兵布阵,不晓得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望陛下降罪。” 面对张子仪的如此搪塞,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柱国没有想法,就请回列吧,下面就由国舅说说看法。” 韦善会只得咬牙出列,说了一通违心的话语。 等剩下的大臣发表完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意见以后,高坐龙椅的皇帝早已心生怒意,对着满朝文武斥道:“你们就这般搪塞朕吗?每月的俸禄吃着还舒心吗?这点小事儿都说不出个门道来,要你们何用?” 一通发泄之后,皇帝淡淡地说道:“既然都不愿意在这里说,那就上折子吧,若是再敢在奏章上这般胡诌,就别怪朕不讲君臣之间的情谊了。” 一语说罢,皇帝用力地甩了一下赤黄色的衣袖,怒气冲冲地回了内书房。 群臣则是对着皇帝的背影施礼拜别。 这一日下朝以后,群臣没有像往日那般聚在一起谈论时政,而是各自散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结队现象,算得上是一大奇观。 第九十一章-公主小月儿 辰时末,孟府的下人已开始了繁忙的午宴准备,打扫庭院擦拭门窗,劈柴做饭收拾厅堂,忙得不亦乐乎。 就连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宋晓飞也在厨房里指挥帮忙,俨然一副府邸主母的模样,清脆的喊叫声传到了后院四个清闲男人的耳朵里。 李浩然掏了掏耳朵,看了一眼正在挥刀练习的孟然,对着身旁的耿护院笑道:“耿兄弟,你说孟小子昨晚有没有......” 耿护院闻言知其深意,嘴角微微翘起,摇头道:“没有。不过孟然在半夜里忽然气机极速流转,颇为古怪。” 李浩然撇嘴道:“这小子忒胆小,到嘴的肉也不敢吃,真是浪费啊。” 耿护院还没说话,一旁的林姓刀客‘噗嗤’笑了一声。 李浩然瞪了他一眼,很是不满地问道:“你小子笑什么呢?” 刀客立时抿起嘴唇,摇了摇头。 耿护院接过话茬,轻声道:“别看孟然身形高大,但他的年纪还小,这种事情还是日后再说,若是沉迷其中,怕是会影响以后的武道修为。” 孟然收起手中的长刀,一脸悲愤地看着亭中这三个无所事事的老男人,咬牙道:“你们要是憋不住了可以去醉花楼,银子我出了,要是只叫一个姑娘,别怪我看不起你们。” 亭中坐着的李浩然、耿护院与林姓刀客齐轰轰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颇有穿透力,引来了正在厨房指挥的宋晓飞。 她轻挪莲步来到了后院,笑意涔涔地看着孟然,显然是听到了有关醉花楼的那句话。 孟然很不自然地笑了下,说道:“那个...我还要练刀,你们忙,你们忙。” 长刀尚未开始挥舞,孟然的耳朵上已经多了一只素手。 宋晓飞轻轻地扭了一下,娇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整天没个正行,练刀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孟然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练刀当然能堵住嘴了。” 宋晓飞的嘴角微微翘起,笑道:“你就好好装傻吧。” 孟然很是欠揍地附和道:“我本来就很傻,不需要再装了。” 宋晓飞轻哼一声,转身就走,在即将跨过小门的时候,撂了句话:“你再练一会儿就停下吧,等会儿还要洗澡换衣裳呢,别让客人看轻了。” 孟然对着已经消失在门口的倩影应道:“知道了,马上就好。” 等宋晓飞回到厨房以后,李浩然调侃道:“孟小子,这么好的姑娘你确定丢在嘉兴?就没想着带她走吗?” 孟然轻声叹气,说道:“能带到哪儿去?我是去道宗,不是去游山玩水,拖家带口的像什么话。” 李浩然听到这个回答,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似乎即将离家漂泊的人是他。 耿护院则是一脸欣慰地看着孟然,笑道:“此事倒不急,待你解决了个人的事情,再回嘉兴也没关系,不过是几年光阴罢了。” 孟然轻轻点了下头。 倒是林姓刀客有些摸不着脉络,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插嘴。 ...... 皇宫内书房。 皇帝在离开宣政殿以后,便进了自己的内书房,先是长嘘短叹了一阵,随后坐在书桌后面,再次将衣袖里的那张纸条拿了出来,认真地盯着上面的四个字看,满是疲惫的脸颊显得有些焦躁难安。 “这该死的异象,只给四个字的批言算什么?朕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陈北望那小子去了北边,李先生又借口养伤不肯露面,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啊......算了算了,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梁亨念叨了一阵,便将纸条扔到了桌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走到书架旁边,抽出一本书细细阅读起来。 正自入神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皇帝的眉头微微蹙起,将手中的书籍折页放回书架,重新坐回椅子上,对着门外沉声问道:“什么事儿?” 大太监鱼朝恩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一个身着宫装、未施粉黛的年轻女子,模样与皇帝有着三分相似。 皇帝微微抬眼,看向来人道:“小月儿有什么事儿吗?” 宫装女子乃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二女儿,唤作梁冰月,在一众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八,颇受父辈及祖辈的喜爱。她在年幼的时候就被先皇封为县主,待梁亨登基以后,封其为永乐公主,寓意为永远快乐。 梁冰月对着皇帝福了一礼,颇为恭敬地问候道:“儿臣见过父皇。” 梁亨轻轻一笑,说道:“小月儿,你是有什么事求朕吧?说吧,若是是不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允了。” 梁冰月没有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微微瞥了一旁的鱼朝恩一眼。 皇帝心下了然,对大太监使了个颜色,鱼朝恩便缓缓退下了。 等屋里只剩下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女后,梁冰月上前几步,站在书桌旁边,与自己的父亲隔桌相望,轻声央求道:“父皇,我想去道宗,您就允了嘛,好不好?” 对于这件事情,永乐公主已经求了皇帝许多次,但都没有得到应允,故而逐渐放弃这个念头,不知今天是抽了什么风,复又提起这么一桩没什么希望的事情来。 皇帝眉头一挑,只是思索片刻,便已察觉其中的不寻常,轻声问道:“哦?你怎么又想起这个茬来了?是谁在你跟前嘀咕了?” 梁冰月撇了下嘴,低声道:“他们都说陈大哥离开了钦天监,去了北方。” 皇帝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颇为不解地问道:“那照你的意思,你应该去北边啊,怎么想着去道宗?” 梁冰月的双手交织在一起,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我想去道宗修道,将来好帮助陈大哥。” 皇帝呵呵一笑,调侃道:“你就没想过学成以后帮朕吗?光想着你那位只知做事、不懂做人的陈大哥?” 梁冰月脸颊一红,轻轻说道:“父皇有诸多文武大臣可以驱使,陈大哥只有他自己一人。” 皇帝认真看了女儿一眼,叹息道:“小月儿长大了,知道为情郎着想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只是山上生活清苦,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梁冰月愣了一下,随即喜出望外,欢呼道:“多谢父皇,儿臣不怕吃苦,一定会学出个名堂来的。” 皇帝看着眼前欢喜莫名的女儿,心底泛着一股酸意,继而开始恼怒,恼怒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惹事生非的推手。 梁冰月看着父亲,缓缓后退几步,很是认真地福了一礼,柔声说道:“父皇,儿臣很快就会离京,希望您在今后的时间里政事顺利,心情愉悦,身体安康。” 梁亨起身上前,将梁冰月轻轻扶起,很是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寻常百姓家的慈父一般,舍不得即将出远门的女儿。 父女俩又聊了几句闲话,内书房便彻底地安静下来。 等梁冰月走后,梁亨伸手揩拭了一下微微湿润的眼角,随后对着门外厉声喊道:“鱼朝恩进来。” 大太监鱼朝恩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走到皇帝身旁,轻声问道:“陛下,有什么事儿吗?” 皇帝瞥了这位心腹一眼,冷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鱼朝恩的身子微微弓下几分,不确定地问道:“陛下,是永乐公主的事儿吗?” 皇帝的眉毛拧成一团,很是烦躁地说道:“不然呢?你觉得还会是什么事情?” 梁亨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陈北望前脚刚走,小月儿后脚就知道了,还叫嚷着要去道宗学艺,我倒想看看,这宫中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还有谁不把朕放在眼里。” 鱼朝恩噤若寒蝉,心底有着一个模糊的线索,却又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是将头颅低了几分。 “怎么?你想到什么了?”皇帝冷冷地看着鱼朝恩的身影。 鱼朝恩勉强一笑,说道:“会不会只是个巧合?毕竟宫中人多嘴杂,再加上昨晚上的动静确实有些大,所以......” 皇帝瞪了鱼朝恩一眼,训斥道:“是不是巧合你心底没数吗?不要再和稀泥了,这件事要是不搞清楚,你就出宫养老吧。” 听完这句极重的话语以后,鱼朝恩的脸色难看了许多,随后轻轻嗯了一声,慢慢退出了内书房。 等他把内书房的门关上以后,缓缓挺直身子站在青石台阶上,在清冷的秋风吹拂下,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冰凉,衣衫竟是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 过了一会儿,离内书房不远的一处偏僻寒冷的屋子里,鱼朝恩冷冷地看着一个样貌俊俏、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咬牙切齿道:“你也是进宫多年的老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这样的私密事情也敢跟别人说,你真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值钱吗?” 小太监一脸煞白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以为这只是寻常之事,也就随嘴说了出去,哪想到他们竟然在此间做文章,招惹了永乐公主。” 鱼朝恩冷哼一声,斥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小太监怔了一下,旋即哭出了声,哽咽道:“义父,您要救救我啊,我只是一时糊涂,绝非有意泄露,求您给我个机会。” 鱼朝恩恨恨道:“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还不把那些人的名字说出来?” 小太监念叨了两个人名,一男一女。 得到答案以后,鱼朝恩拂袖而去,全然不理哭唧唧的义子。 第九十二章-有浪子回头 嘉兴县南湖巷孟府。 孟然在众人的玩味眼神中结束了练刀,被宋晓飞揪着耳朵带走了。 女子边走边埋怨道:“就知道练刀,也不看看时间,难道非要臭哄哄地接待客人吗?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仪态,将来怎么哄骗姑娘?” 孟然轻轻一笑,牵起身畔女子的素手,低声说道:“这不是还有你嘛。” 宋晓飞霍然停住脚步,直勾勾地看着孟然,凄然一笑,说道:“你又何必骗我,待你归来之时,我早已人老珠黄,你又何必说这些甜言蜜语。” 孟然并不言语,只是将那只冰凉的素手贴在自己脸上。 宋晓飞扭捏了一下,轻轻挣脱手臂,缓缓说道:“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孟然的嘴唇张了几下,终是没有勇气说出什么承诺,毕竟命格一事太过飘渺待定,若是自己未能度过劫难、不能平安归来,又何必搭上一个无辜女子的青春呢。 孟然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你不必如此,若是遇到好人,就嫁......” 那个嫁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嘴唇就被佳人的芊芊细指堵住了,宋晓飞嫣然一笑,说道:“我不管,你已经答应我了,就一定要做到。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平安归来,你要记得,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 孟然满腹感慨,却又不知如何表述,只好狠狠地点了下头。 宋晓飞扯着孟然的衣袖,带他回了前院的房间,为他擦拭身子、梳理头发,随后服侍孟然换上了干净的贴身衣物,为他挑选了一件青色外衫。 穿好以后,宋晓飞将孟然上下前后打量了一番,轻声笑道:“好一个俊俏小郎君,将来一定会迷倒一大片无知少女的。” 孟然嘴唇微启,调笑道:“那你是无知少女吗?” 宋晓飞的脸颊红了一下,啐道:“你才无知呢,不学无术的武夫。” 孟然很是轻佻地扶起她的下巴,笑道:“爷可是文武双全,以后若是再怀疑爷的文采,小心家法处置。” 宋晓飞扑到孟然的怀里,娇声问道:“爷,家法是什么?” 孟然横着抱起宋晓飞,将她按在自己的膝盖上,朝着那浑圆的臀瓣儿打了两下,清脆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 宋晓飞嘤咛一声,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春意,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处。 一股暧昧又燥热的气息在两人周围萦绕,不是何时,宋晓飞已是翻身坐在了孟然的怀里,柔软的两股之间镇压着一根怒目朝天的铁枪。 怀里佳人恶作剧般扭动了一下身子,孟然长长地嘶了一声,闷声道:“轻点,别压坏了。” 宋晓飞凑上红唇,在孟然的耳畔吹了口热气,嗲声嗲气道:“真的会被压坏吗?就这么不经征伐吗?” 宋晓飞长长地嗯一声,丰满的臀部又轻轻地扭动了几下。 孟然呼吸急促,如同吃了什么大补的汤药一般,鼻孔里都要冒出火焰。 就在两人要继续下一步的时候,房门被人敲了几下,门外传来丫鬟绿屏的声音。 “少爷,你在吗?周公子上门拜访了。” 孟然压下体内的那股火气,重重咳了一声,对着门外说道:“我在,稍等一会儿,正在换衣服,我马上去门口迎他。” “好的,少爷。” 已经站好的宋晓飞丢了一个既诱人又挑衅的眼神给一脸郁闷的孟然。 孟然嘴角抽搐了几下,缓缓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示意佳人帮他整理一下衣衫。 做好这一切以后,孟然准备出门,却被宋晓飞拉扯了一下。 “怎么?有什么事儿?” 宋晓飞并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孟然的小腹处,那里还有着一处比较明显的凸起。 孟然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随即拿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一气。 半壶冷茶入肚,任你是天上的神仙、又或者地府的恶鬼,都要消去大半的火气。 孟然放下茶壶,施施然出了房间,带着侍立在门口的丫鬟去了府门外。 南湖巷孟府外,周孝武一袭白衫,他的身旁站着那位北望巷豢养的侍妾,身后跟着两位仆人,仆人的怀里各自抱着一个长盒,想来是兵器之类的东西。 孟然出府以后,对着周孝武深深地揖了一下,客气道:“多谢周兄赏脸赴宴,小弟感激不尽。” 周孝武同样回了一礼,苍白的脸颊上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疲倦,嘶声道:“贤弟设宴,就算是天塌了、地陷了,为兄也要亲身赴宴。” 孟然很是受用地笑了一下,扭身看向对面的女子,颇为恭敬地喊了句:“孟然见过嫂子。” 女子急忙对着孟然福了一礼,连称不敢当。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手心里起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 孟然只是笑了笑,侧身邀请道:“周兄请吧,我们厅堂用饭。” 周孝武微微颔首,牵着侍妾进了孟府大门。 周府仆人将手中的长盒递给孟府下人以后,迅速出了庭院,回到南湖巷里等待。 孟府前院的厅堂里摆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摆满了菜肴,另外还有着两壶陈年的花雕,桌子两旁各配了一条长凳。 孟然很是自然地坐到了上位,周孝武犹豫了一下,坐在孟然的对面,那位侍妾则是站在自家男人的身后,没有半点入席的意思。 孟然没有勉强她,只是转身吩咐道:“绿屏,带周夫人去宋姑娘那里用饭,这里就不留人伺候了,我两人自己可以的。” 绿屏福了一礼,带着那位依依不舍的周府侍妾离开了厅堂。 孟然看了对面的周孝武一眼,很是认真地问道:“可能喝得了酒?” 周孝武笑了一下,连带着咳嗽了好几声,嘶声道:“赴宴岂能不饮美酒。” 孟然也就没再多说,只是拿起桌上的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 端起酒杯后,孟然一脸的肃然,沉声说道:“第一杯酒,敬周兄的好胆识。” 周孝武二话不说,端起眼前的酒杯与孟然碰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孟然见状,也是很痛快地喝了杯中酒。 第二杯酒斟满。 孟然接着说道:“第二杯酒,敬周兄有一位好红颜。” 第三杯酒斟满。 孟然又道:“第三杯酒,敬逝去的诸人。” 孟然站起身来,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面上,随后慢慢坐下,一脸平静地看着病容满面的周孝武。 周孝武依样做了后,伸出颤抖的右手抓起桌上的酒壶,将两个空杯斟满后向孟然敬酒。 嘶哑的声音在厅堂里响起,“我死不足惜,只求您大人大量,放梦婵一条生路,我本不愿带她来,但不知为何被她知晓,非要与我走上这一遭。” 周孝武一饮而尽,一脸恳求地看着孟然。 孟然只是面无表情,不言也不语。 周孝武放下酒杯,慢慢走到一旁,竟是直接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哀求道:“只要您放过梦婵,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孟然轻轻端起眼前的酒杯,低声问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吗?包括死亡?” 周孝武重重地嗯了一声,满脸道不尽的悲壮惨烈。 孟然微微颔首,喝了杯中酒。 “你有什么遗言吗?” 孟然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周孝武摇了摇头,笑道:“该享的福都享了,也没留下什么遗憾,唯一觉得不太满足的也许就是亏欠梦婵太多。” 孟然放下酒杯,语气冷淡地问道:“你为祸嘉兴多年,只觉得亏欠一人?对于别的百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那些被你欺负的商贾、女子,你就没觉得亏欠吗?你有何脸面说你只亏欠一人?难道只有你有父母亲人、兄弟姊妹,别人就没有吗?” 周孝武很是苦涩地笑了一下,低声说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用一条命去抵债罢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孟然气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孝武只有一条命,他若是打定主意偿命,又能如何?一条性命真的可以弥补那些错事吗?一条性命就能修补那些受辱之人的伤痕吗?一条性命就能让那些破碎的家庭完整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就在孟然犹豫不定的时候,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厅堂里,与周孝武并肩跪在地上,她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 孟然见到此景,苦笑一声道:“两位起来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私设公堂,这个罪名我担待不起。” 周孝武迟疑了一下,扶起一旁的侍妾梦婵,随后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孟然的发落。 孟然伸手示意二人坐下。 等周孝武及梦婵坐好以后,孟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周兄,过去的事情我们无从改变,那就从当下开始,你不要再想着一死了之,这样太便宜你了。从此刻开始,你要弥补你以前做的错事、坏事,直到你自己觉得还清为止。 你若是觉得自己可以做到,那咱们就继续喝酒;你若是非要坚持从前的那种生活方式,我只能送你走了。” 周孝武勉强笑了下,低声说道:“若是能够做个好人,谁又愿做个被人戳脊梁骨的坏人呢?只是贤弟你......” 孟然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就行了。至于你我之间的事情,就此揭过吧,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但也不愿斤斤计较。” 周孝武将眼前的空杯倒满,一饮而尽,就这样连续喝了八杯。 孟然拿起另外一壶酒,将自己的杯子斟满,与周孝武对碰了一下,认真说道:“既然周兄答应了,就要好好做,莫要让我失望,也莫要让嫂子失望。” 周孝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将酒壶的壶嘴对着嘴巴,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分不清那脸上的水渍是酒还是泪痕。 第九十三章-天刀诀十式 午时过半的时候,梦婵扶着半醉半醒的周孝武挪出了孟府,缓缓上了马车。 孟然静静地站在自家府邸的门口,看着那辆匀速前行的马车,怔怔地出神。 只见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侍妾梦婵撩起裙摆下了马车,朝着孟然的方向走来。 孟然眉头一挑,对着向自己走来的倩影笑了下,温声问道:“嫂子,可有什么事情?” 梦婵对着孟然福了一礼,声音轻柔地说道:“多谢孟公子抬爱,我只是小小的侍妾,当不起嫂子的称谓。” 对于梦婵的回答,孟然没有争辩,只是轻轻笑了下。 梦婵显然是有什么话要对孟然说,却一时没有打好腹稿,只是在原地攥紧衣角,白净的脸颊涨得有些红晕。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鼓足勇气,对着孟然说道:“孟公子,我家公子以前是有些混账,但有一些无法与人言的苦衷,希望您莫要看轻了他。他虽是对你有着敌意,但私底下没少夸赞你,很是佩服您的为人......” 梦婵说了几句后,眼眶里已是湿润一片,声音微微哽咽,她强行忍住就要掉落的泪水,语气颤抖地说道:“打扰孟公子了,我先走了......” 不等孟然挽留,梦婵已是顺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等周府的马车消失在南湖巷里的时候,孟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脸凝重地回了厅堂。 此时厅堂里已然多了两道身影,正是李浩然与耿护院。 李浩然瞥了心情不佳的孟然一眼,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问道:“好酒好菜也没能让你高兴起来?难道你又瞧上那小子的侍妾了?” 孟然虽是已经习惯李浩然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还是被气到了,狠狠地蹬了一眼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头儿,愤愤道:“前辈是吃的太饱了吗?” 李浩然哈哈一笑,挑衅道:“要不我陪你过几招?消化消化腹中的饭食?” 孟然听到这个,顿时泄了气,很没有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耿护院开口说道:“孟然,你是在为周孝武的事情心绪不宁吗?” 孟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耿护院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我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不过既然你已经选择给他个改过的机会,那就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要再被这些不该有的多余情绪蒙蔽心智,影响意气。” 孟然勉强笑了下,轻声说道:“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我怕因为自己的选择酿成日后的悲剧。” 耿护院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拍了下孟然的肩膀,沉声说道:“既然已经选了,就不要后悔,要勇于承担,不要再有杂念。” 孟然轻轻嗯了一声。 李浩然则是乐呵呵地笑了一下,上前走了几步,将周孝武送来的长盒依次打开。 第一个长盒打开以后,里面躺着一把样貌古拙的长刀,刀柄上放着半本刀谱,纸张的成色古旧泛黄,想来是一件不世出的秘籍。 李浩然没有立即翻看刀谱,而是随手拿起长刀,只听‘呛啷’一声,已是拔刀出鞘,如秋水般阴森清冷的刀刃沐浴在秋风里,透着一股淡淡的杀气。 李浩然面色一肃,只是轻轻一挥手中长刀,一张实木椅子便‘咔嚓’一声,齐齐地分成了两半。 “好刀。”李浩然由衷地夸赞了一句,对着孟然说道:“孟小子,你的刀到了,不用再想着找名家锻造了。” 孟然很是无奈地瞥了李浩然一眼,略带不满地说道:“前辈,您要试刀也不用对着椅子砍啊,那都是花银子买的,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自知理亏的李浩然翻了白眼,没有计较孟然的怪话,只是将手中长刀抛了出去。 孟然接过长刀以后,左手手指轻轻搭在刀身上,一股莫名的森寒顺着手指往上蔓延,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孟然将手中长刀挥舞了几下,随后细细打量,在刀身上发现了两个浅浅的字迹,仔细琢磨一番后,确定刀身上的字迹为‘春归’。 对于这个发现,孟然喜出望外,随即对着长刀轻声说道:“春归,好名字,我一定不会埋没你的。” 一旁的李浩然接话道:“这把刀真心不错,品质尤胜我师门宝刀百辟,真的是好大的一份礼物啊。” 孟然收到入鞘,很是肃穆地捧着长刀,一副欲要交给李浩然的意思。 岂料李浩然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嗤笑了一声,闷声道:“这算什么?丢了师门宝刀,然后再带一柄品质更好的神兵回去?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孟然欲言又止,却又不知如何劝解。 李浩然很是洒脱地摆了摆手,将长盒中的半本刀谱拿了起来,翻开了一页,只见第二页上有着三个古篆大字----‘天刀诀’,李浩然继续翻阅,将半本秘籍仔细地研读了一番,随后递给了耿护院,说道:“耿兄弟,你看看这本刀谱有没有掺假。” 耿护院接过以后,一页一页地翻阅,很是小心翼翼。 许久之后,耿护院微微抬头,一脸凝重地说道:“这刀谱想来是真的,只是缺了最为紧要的后半部分,着实是可惜。” 李浩然倒没有觉得可惜,轻声叹道:“此人能够写出如此精妙的刀诀,他的修为必定不同凡响,再不济也是那个时代的天下前十,只是为何如此籍籍无名?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本天刀诀。” 耿护院接过话茬,沉声道:“确实如此,我也从未在江湖上听过这本秘籍。” 李浩然摇了摇头,把心底的念头按下,将刀谱递给了孟然,交代道:“这本刀谱就交给你了,好好练,不要让它蒙尘。前三刀重势,四五六刀重意,第七刀难以参悟,第八刀杀气最重。 刀谱中提及的第九刀,你若是用心参悟,有生之年或许有悟透的那一天;至于原作者所提及的理论第十刀,你就不用琢磨了,非是我等凡人能够参悟,或许就连作者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孟然很是恭敬地接过刀谱,郑重其事地放进怀里,认真回道:“前辈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学习的。” 李浩然嗯了一声,继续打开第二个长盒。 长盒里躺着一柄通体紫色的古剑,李浩然瞅见是把宝剑,顿时兴致缺缺,一脸不耐地扔给孟然,嘴里说道:“呶,这把古剑也是你的。” 孟然接过以后,苦笑道:“我不会耍剑,给我干嘛?” 李浩然嗤笑道:“你不是要上无量山修行嘛,不拿剑可不成,总不能巍巍道宗出了个御刀飞行的怪胎。” 孟然脸色古怪地笑了下,说道:“那也不急于一时,到时候再说吧,万一道宗瞧不上我呢。” 李浩然瞪了孟然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什么斤两我不知道吗?要是连你也被道宗拒之门外,那那些山上的牛鼻子个个都是天仙转世、圣体道胎了。” 孟然挠了挠鬓角,一脸不好意思地问道:“我真的有这么优秀吗?” 李浩然翻了个白眼,左脚已是抬了起来,对着孟然的屁股就是一脚,笑骂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孟然嘿嘿一笑,并不计较李老头儿的动手动脚,轻轻拍打了几下屁股上的灰尘。 许久没有说话的耿护院忽然开口说道:“既然日后注定是要修道的,以后这刀法还是要少练,多打坐修炼内息吧,毕竟刀法与道法不通,若是学得久了,怕是会对日后的修道有影响。” 孟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刀剑,眉头微微蹙起,一脸难以取舍的模样。 耿护院继续说道:“兵器只是身体的延伸,内息体魄才是最重要的根本,日后你的基础打好以后,用刀或者练剑都不是不可以。” 孟然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晓轻重了,耿叔。” 耿护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那在抵达道宗之前,不要再拔刀了,就好好修炼内息,借此养意。” 孟然虽然不明白耿护院的意思,但还是顺从地点头称是。 随后的时间里,孟然将刀剑及秘籍放好,又吃了一些已经放冷的饭菜,缓缓踱去了后院。 前院厅堂里,一直练刀的李浩然慨叹道:“唉,真是可惜了,如果孟小子专注于练刀,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刀宗,享誉江湖数十载。” 耿护院既不摇头否认,也不点头称是,只是轻声地说道:“一切都未可知,有如此天赋,学刀或者练剑都是信手拈来。只要能够抗过未知的命格,再活上二十年,出人头地、轰动江湖只是迟早的事情。” 李浩然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年轻那会儿只觉得自己的天赋惊人,但跟孟小子一比,简直是家雀自比雄鹰啊,五个李浩然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孟小子。” 耿护院笑了下,说道:“天赋是天生的,至于后天的成就,还是要归根于勤奋与机缘,若是没有吃苦耐劳的性子,也没有好的修炼功法,再好的天赋都只是空中楼阁,不值一提。” 李浩然不以为然地说了句,“这世道就是如此啊,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了高处,有些人穷极一辈子也只是在山脚徘徊......” 秋风里,声声叹。 第九十四章-密室与宫闻 京城某处幽静的府邸里,几位富贵逼人的男人围坐在一处昏暗的密室里,坐在上首的赫然就是早间朝会位列武官第二位的韦善会韦国舅,他正一脸肃然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诸位已经坐了半天,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一个脸色黝黑、双眸中灵光闪动的人站起身来,对着韦善会拱了拱手,恭敬说道:“大人,要不要借此事将二皇子拉下水?” 韦善会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问道:“宣威将军有何妙策?” 说话之人叫做林琼,早年在西北边军中立了不小的功劳,所以被皇帝赐封为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他在进京任职以后,积极靠拢了权势滔天的国舅大人,为西北边军一系所不耻。 林琼说道:“大皇子一直志在九五,若是知晓这个批言以后,难免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若是此时,我们再加上一把火,那么结果自然不用多说了。 到时候我们作壁上观,等他们争出个你死我活以后,做那在后观望的黄雀就好,顺势将两位皇子从储君的位子前面拉下去。” 韦善会皱眉想了一会儿,脸色缓缓舒展开来,笑道:“果然好计策,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关键是还有一个比较难以逾越的问题,九皇子前面总共有着三位嫡子,就算我们将二皇子扳倒了,还有四皇子、七皇子两兄弟呢,他们之间感情甚笃,非常人可比,这两人一攻一守,颇为难对付。”接话的人面皮发红,声音低沉地说道。 面皮发红的叫做萧正庭,时为从四品上大理寺少卿,为人谨慎多疑,平日里颇有妙计,年少的时候得到过韦氏一族的资助,所以在入朝为官以后,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外戚韦氏的阵营。 “那我们再想办法把这两兄弟一起赶出京城,到时候扶保九皇子坐稳储位,假以时日,就是新一代帝王。”另一个面皮发青的人张嘴说道。 面皮发青的叫做焦大石,时为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典型的没脑子类型,只是仗着年轻时候杀敌有功,后来误打误撞有了韦氏一族的回护,才得以在京城立足,以至有了今日的显赫,所以在日常的立场上,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韦氏这边。 韦善会的眉毛又拧成了一团,很显然萧正庭的话戳中了他的心窝,把他心底原有的顾虑又挖掘了出来,一脸的忧心忡忡。 宣威将军林琼眼中精光一闪,缓缓说道:“大人,虽然萧大人说的有道理,但咱们应该早定决策,毕竟时间不等人,圣上还等着咱们上折子呢,总得有个法子好。” 韦善会想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和善地看着萧正庭,温声问道:“萧少卿有何妙计?不妨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 萧正庭对着韦善会施了一礼,很是认真地说道:“林将军的计策不错,但这执行者不能是我们,不然计划太过明显。我的想法很简单,只需雇佣一些城中的三教九流,让他们传一下双星伴月的异象,再让他们暗指其中一星就是二皇子,此计就成了。 我们只需在奏折中歌功颂德就行,暗暗提示圣上,大皇子的年纪已大,需早日分封王爵,不然实在不像话,毕竟大皇子如今才是郡王,实在有些不符祖制。” 韦善会沉吟了一会儿,大声称赞道:“萧少卿果然不错,不愧是大理寺出身,这计策一等一的妙啊。” 萧正庭只是含蓄地笑了一下,毫无半点居功的模样。 随后几人将具体细节敲定了一番,各自离开密室,乘上马车以后,朝着自家的府邸归去。 等几辆马车驶离这处偏僻的巷子以后,车厢内的贵人都换了一副面孔神情,全然不似在密室中的模样。 国舅韦善会的脸色阴沉,两道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似乎是在做着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全然不似刚才那般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 脸色黝黑的宣威将军林琼则是一脸平静地坐在车厢里,那双灵动的眼睛如平湖般不动分毫,如同一潭死水,好似刚才那个智计百出的人并不是他。 面皮发红的大理寺少卿萧正庭,毫无半点之前的阴沉模样,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一脸笑意地看着车帘一角,仿佛那里有着他最喜爱的东西。 没什么变化的则是面皮发青的明威将军焦大石,因为他真的没什么脑子,毕竟老天已经给了他健硕的体魄及悍不畏死的性子,若是再给他个聪明脑子,就有些太遭人嫉妒了。 ...... 皇宫内书房里,大太监鱼朝恩小心翼翼地汇报着自己的调查结果,只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龙目之中尽是怒气。 “陛下,事情的过程就是这样。”鱼朝恩微微抬头,打量着皇帝梁亨的脸色。 果不其然,这位平日里极为忍耐的皇帝已是勃然大怒,浑身上下布满了杀气。 “鱼朝恩,把结果说出来吧。”皇帝梁亨声音冷酷地吩咐道。 大太监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说道:“最后查到了玉华宫那里,老奴便没有继续查下去了,这件事的背后隐约有那位的影子......” 梁亨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喝道:“那位?怎么?在朕的面前也不敢说出来吗?你就那么怕她吗?你是朕的奴才,不是她韦氏的人,你还怕她杀了你吗?” 平日里风光与威名集于一身的大太监只是不说话,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皇帝越发恼怒,心底的某根神经被刺痛,继续咆哮道:“既然查到了,那就继续挖下去,竟然敢对朕的小月儿下手,真当朕是摆设吗?一定要给那位贱妇一个教训,省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整日里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鱼朝恩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低声劝道:“陛下慎言,这件事......” 不待大太监说完,皇帝就将桌上那个自己最喜欢的砚台摔到了地上,只听‘咔嚓’一声,这个江南道上贡的佳品黄泥砚台已碎成了几半,分散在书桌下面的角落里。 梁亨的声音很是凶厉,怒不可竭地喊道:“慎言?这皇宫里到底是谁做主?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大太监鱼朝恩不软不硬地说道:“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这皇宫自然也是陛下说了算的,只是这驻扎在北地的虎贲军,却不一定是陛下说了算的。” 不过是四句话,不过是四十七个字,却能立时消了皇帝的怒气。 梁亨深吸了一口气,无声地坐回了椅子。 许久之后,世人眼中一统天下、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萧索地说道:“相关人等一律处死,至于玉华宫的那个蠢货,就让她在掖庭宫过完下半辈子吧。” 鱼朝恩称是以后,试探着问道:“陛下,那位要是闹起来的话,该如何收场?” 皇帝冷哼一声,语带讥讽道:“以她的薄情冷血,又怎会在乎别人的性命?她不再去踩上一脚就不错了。” 鱼朝恩并不接话,好似并未听到皇帝陛下的话一般,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 梁亨撇了这位心腹一眼,并没有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或者附和什么,也就摆了摆手,示意鱼朝恩下去。 大太监对着皇帝陛下施了一礼,慢慢地退出了内书房。 随后的时间里,这座天底下最尊贵的宫城内多了几条无足轻重的亡魂,某处清冷残破的院子里多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正在那里对着外面的世界呐喊求饶,说着一些让人不敢去听的言语。 结果显而易见,这位失势的女人当天夜里得了重病,再也没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也没能得到皇帝陛下的原谅,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老天爷确实是公平的,给了她娇丽的面容及丰腴的身子,却也给了她一个与胸口尺寸成反比的脑子,怪不得有人说这么一句话,‘胸大无脑’,果不其然啊。 ...... 等玉华宫的消息传到梧桐宫里的时候,这位虽不是皇后,却统御后宫的贵妃娘娘只是轻轻地笑了几声,似乎那个作死的玉华宫之主跟自己没有半点干系,全是她自己犯傻而已。 韦贵妃笑意涔涔地坐在软和的床榻上,头上戴着皇帝陛下御赐的凤冠,身上披着绣了凤凰的华丽锦袍,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她吞了一口温度适中的茶后,慢条斯理地吩咐道:“秀宁,让人送那位一程,毕竟也是老相识了,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老死于哀怜之中,与其那样,不如让她早日脱离苦海,免受日后的痛苦。” 叫秀宁的宫女轻声应道:“请娘娘放心,婢子会安排好一切的。” 韦贵妃嗯了一声,继续吩咐道:“让人给六皇子去个信儿,叫他来我这梧桐宫拜谒。若是他肯来,那就绕过他;若是他不肯,就借这次的机会让他出京就藩吧,至于封地,就由朝臣们商定吧,毕竟后宫不得干政。” 说罢以后,韦贵妃不阴不阳地冷笑了一声,保养极好的面容上有着几分说不尽道不明的讽刺意味。 秀宁又是应了一声,随后悄悄退了出去,安排主子交代的事宜。 第九十五章-文官与武将 就在大太监鱼朝恩在皇宫里穿梭带走无辜性命的时候,于早朝中立于文官之首的尚书右仆射公孙抱玉独自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唉声叹气,满脸的皱纹拧到了一起,仿佛一张树皮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书房的安静,也吵醒了正自出神的公孙抱玉。 “进来吧。” 房门应声而开,一位面容白净、颌下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走进书房,先是对着上坐的公孙抱玉施了一礼,随即急切地说道:“父亲,早朝发生的事情你干嘛不告诉我呀?” 来人自然就是公孙抱玉的儿子公孙文杰,也是公孙府的嫡长子,学问虽是够了,但心性及手腕却少了几分火候。 公孙抱玉一撩眼皮,轻轻瞥了儿子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早朝的事情跟你一个从六品下的国子监丞有什么关系?你只管做好国子监的事物就好,其余的无需多管。” 公孙文杰的脸颊一红,很是不满地说道:“若非父亲一直按压我,我何至于做一个劳什子的六品芝麻官。” 公孙抱玉的嘴角一扯,问了个平日里决计不会说出的问题,“那你觉得以你的才识,可做几品官?” 公孙文杰抬头昂胸,颇为自满地说道:“我的才学自然是比不得父亲,但做个六部侍郎还是绰绰有余的,就算让我做六部尚书,也不是没有能力做......” 公孙抱玉很是古怪地笑了一声,缓缓说道:“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也不看看你,腹中才学有几斤几两,只是听人一恭维,就觉得自己天下无双,恨不得在自己的额头上挂起天下第一的招牌。 别人要是再多夸几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屁股下的位置也该由你来做?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被训斥了一顿的公孙文杰很是恼火,白净的脸颊涨得通红,甚至有些泛黑,他咬紧牙关,从嘴里一字一句地蹦出了几句话,“孩儿会向父亲证明我自己,不会被人看扁的,也绝不会一辈子屈居于这个从六品下的国子监丞。” 放了一句狠话后,公孙文杰对着父亲极其敷衍地施了一礼,憋着一肚子气出了书房,独留年迈的公孙抱玉一个人。 公孙抱玉站起身来,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对着空气问道:“天行,你觉得在我百年之后,谁可以撑得起公孙家?” 空荡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温和平淡的嗓音,“回家主,无人。” 公孙抱玉将手中的书籍翻了几页,笑着问道:“文杰一直视你为骨肉兄弟,你就不愿为他说句好话吗?就不怕我把他赶出京城、撵回河东道吗?” 藏匿在暗处的公孙天行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身为家主的公孙抱玉已经对自己的儿子不抱任何期望,他一个只能藏身事外的外人又何必淌这趟浑水呢? 毕竟他只是个外人。 就算是姓公孙,也只是个姓公孙的外人。 公孙抱玉将书籍放回书架,右手微微挥了下,暗处的公孙天行无声退了出去。 ...... 在公孙抱玉斥责儿子的时候,柱国张府也发生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起因与公孙府一样,皆是因为早朝的事情。 张府和文雅大气富贵显赫的公孙府截然不同,府内草木稀少,处处透露着简洁整齐的感觉,有那么几分军营的味道,别人家的庭院里都是摆设着鱼缸花草,张府则是陈列着两木架的兵器,仿若演武场一般。 此时张子仪的手里正握着一杆长枪,满脸怒意地指着儿子张景岳,喝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做老子的决定,是不是皮又痒了?要不要咱俩练练?” 张景岳苦着脸说道:“爹啊,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干嘛非要这样,就不怕我失手伤了你吗?” 张子仪呸了一声,骂道:“老子站着不动手,你来啊?你要是不敢动,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张景岳的脸更加苦涩,喃喃道:“我要是王八蛋,您不就是乌龟了嘛,哪有自己骂自己的。” 张子仪怒喝一声,手中的长枪朝着儿子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张景岳只是抱头鼠窜,在庭院里挪移翻腾,丝毫不给老爷子下手的机会。 两人追逐了一会儿,张子仪便已是气喘吁吁,到底是年纪大了,不能和处于巅峰状态的儿子相比。 张子仪冷哼一声,将手中长枪放回兵器架,随后对着儿子勾了勾手,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去了书房的方向,张景岳收敛身形,跟着老爷子的节奏慢慢往前走。 书房里,张子仪抿了口热茶后,缓缓地舒了口气,沉声说道:“这人啊,不服老不行,看来我是时候上书请求致仕了。” 老爷子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吓得张景岳一个激灵,急忙说道:“爹啊,不就是没打到我嘛,您要是不开心,我站着让您打。” 张子仪瞪了儿子一眼,骂道:“放屁,你老子我是这样的人吗?老子只是不想跟你计较,要是年轻那会儿,你小子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张景岳脸色一黑,似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悲惨记忆,整个人都有些发毛,脖颈处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张子仪的脾气几十年如一日,火爆粗鲁,喜好动手,凡是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喜欢拿起刀鞘讲道理,张景岳的童年几乎是在刀鞘的高压下长大的,一直到他踏入宗师境界以后,老爷子才没有再揍过他。 张景岳勉强笑了一下,问道:“那您干嘛要说上书请求致仕的事儿啊,现在整个朝堂上,谁还有资格做武官之首?陛下一定不会放人的,您又何必自讨没趣。” 张子仪撇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爱谁当谁当,老子才不去管呢,现如今的局势越发严峻,咱们没必要跟他们继续僵持,急流勇退才是正事。” 张景岳听到老爷子这般说,也恢复了正行,一脸肃穆地问道:“爹,早朝那事您准备怎么处理?” 张子仪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处理?自然是上折子了。” 听到张子仪的语气,张景岳便知道老爷子的心思了,也就不再去劝,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张子仪瞅了儿子一眼,问道:“以你的修为及资历,只做个正四品下的神武军中郎将,不觉得憋屈吗?” 张景岳嘿然一笑,说道:“大树底下好乘凉,我干嘛自己拼死拼活地往上爬啊,只要您在朝堂上站着,我就算不做官,也没人敢看不起我,您说是不是?” 张子仪瞪了没正形的儿子一眼,沉声说道:“一个家族的绵延,无非是顺势而为、后继有人,顺势而为谁都可以去做,但后继有人却显得有些难了。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不愿让你们再进一步,恨不得你们一直钉在现在的位置上,等我致仕以后,再徐徐图进,懂我的用意吗?” 张景岳翻了个白眼,轻声说道:“我们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您的用意。您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锤炼我们的心志,好让家族在我们的带领下继续保持如今的威势与荣华。” 张子仪叹息道:“要是你们都能理解我的苦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了。” 张景岳欲要解释什么,被张子仪伸手制止了,继续说道:“你不用为景衡说好话,我没有生他的气,毕竟是父子俩,哪能真的恩断义绝,就算他怨恨我、怪罪我,这么多年都不愿回京城,我都没有怪过他,毕竟是我对不住他,他生气是应该的。” 张景岳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缓缓说道:“二弟其实很关心您,只是碍于面子,所以才多年没有回来,他每年都有书信给我,在信里诸多问候......” 张景岳还要继续说下去,被老爷子打断了,张子仪笑骂道:“你放屁,景衡根本就没有给你来过书信,府中的事情还能有我不知道的吗?” 张景岳的谎言被识破,也就没有继续编造下去,只是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张子仪很是唏嘘地问道:“那位若水姑娘近来还好吗?” 张景岳点头又摇头,轻声说道:“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张子仪叹了口气,说道:“景衡既然不愿回京,那就在外面待着吧,毕竟接下来的事情,整个张府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就不要再牵扯他了。” 张景岳只是认真地说了一句,“不管父亲作何决定,孩儿都鼎力支持。” 张子仪定定地看着儿子,说道:“我若是上书请辞,一定会寒了陛下的心,就算他应允了,也会在心底记下这笔账,你怕吗?” 张景岳反问道:“父亲怕吗?” 张子仪笑了笑,说道:“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害怕的,最多不过是早几年入土而已。” 张景岳回道:“既然父亲不怕,那我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张子仪苦笑一声,说道:“那你就做好出京的准备吧,只是不知道陛下会把你安插到哪里去。” 张景岳低声道:“我想应该就是北境虎贲军了。” 张子仪一愣,旋即轻轻笑了一下,只是在这一刹那间,他肩上的担子就拿下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了,微驼的背悄悄地直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命运的抉择 就在京城陷入诡谲复杂局面的时候,千里之外的江南东道正是一片歌舞升平。 夕阳掉落、暮色已近,孟然收功以后回到前院,在宋晓飞的伺候下褪去衣衫。 温热的水里,孟然眯起双眼,静静地享受着皮肤被温暖侵袭的感觉,一脸的舒适。 站在孟然身后为他擦拭身子的宋晓飞,额头已是微微冒汗,她轻轻揩拭了一下,将手巾泡回木桶里,温声问道:“公子准备什么时候走?” 孟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在嘉兴待了一个多月,也是时候出发了,想来就是这几天了。” 宋晓飞的身子微微前倾,光洁如玉的脸颊贴在孟然的后背上,带着哭腔说道:“非走不可吗?” 孟然苦笑一声,低声道:“非走不可。” 宋晓飞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两颗清澈的泪珠滴落在水面上,溅起剪不断理还乱的涟漪。 孟然后背一凉,心中一阵颤抖,知晓那是宋晓飞的泪水,不明白她为什么哭,既然她知晓自己要走,为何还要立下誓愿,既然甘心情愿等待,为何还要哭泣? 等到宋晓飞抬头的时候,她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轻声说道:“公子,今天晚上就要了妾身吧......” 孟然的心肝跳了一下,身体的某个部位悄悄竖了起来,后背的皮肤绷紧,细细密密的汗毛立起,仿若一个受了惊的刺猬。 他从没想过两人的关系会发展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到了今日便要开始鱼水之欢,但他心底很是犹豫,既想要保持童子之身,又想要占有了这位美丽的女子。 或许世间男子都是这般,明明不喜欢一个女人,却毫不介意去占有她,毕竟,‘君子好色’。 宋晓飞在孟然犹豫的时候,已是轻解罗裙,雪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两团圆润的温暖凸起顶在孟然的身后,使得他腰间的宝剑更是锋利了几许。 就在宋晓飞要继续一步的时候,孟然一咬牙,很是果断地站起身来,带着丝丝缕缕的水珠出了木桶,随后拎起干净的粗布搭在身上,沉声说道:“飞儿姑娘请自重。” 宋晓飞一愣,原本娇俏红润的脸颊瞬时白了下来,一脸的难以置信,声音颤抖地问道:“自重?你觉得我不自重?” 孟然咬了咬牙,沉声道:“是。” 宋晓飞的神情很是幽怨,脸颊上已是遍布泪痕,她红唇微启,声音很是清淡地问道:“既然公子觉得妾身是个不堪入目的女子,为何几次三番对我施恩?何不让我一死了之?又何以对我忽冷忽热?” 孟然没有回答,只是擦拭着身子,似乎并未将宋晓飞的话语听进去。 宋晓飞很是凄楚地笑了一下,慢慢收拢即将掉落在地的衣衫,在原地又待了一会儿,慢慢出了屋子。 等她将房门关好的时候,正在擦拭头发的孟然听到了一声叹息,那是一声几要断人心肠的凄婉叹息。 过了不大一会儿,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进来。” 来人应声而入,正是孟然的贴身丫鬟绿屏,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极其华美的象牙梳子。 绿屏推门进屋以后,对着孟然盈盈地施了一礼,然后很是自然地接过孟然手中的粗布,为其仔细地揩拭头发。 等孟然的头发梳理好以后,绿屏放在梳子,拿起一个丝带将那满头的长发绑缚好。 做完这一切后,绿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少爷,您跟宋姑娘吵架了吗?” “哦?怎么这么问?”孟然漫不经心地问道。 “宋姑娘找我的时候,她的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绿屏平淡地说道。 孟然摸了下鼻子,轻声问道:“她可有说别的话?” 绿屏摇了摇头,回道:“那倒不曾,只是喊我来伺候您。” 孟然走到椅子旁坐下,问了个放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绿屏,你准备今后做什么?是回家还是继续留在府上?” 绿屏明显一怔,随即对着孟然深深施了一礼,很是紧张地问道:“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请少爷恕罪。” 孟然摆了摆手,温声道:“非是你做错了事,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愿,好对你有所安排。” 绿屏更是愕然,脸色微微苍白,细声问道:“少爷准备如何安排奴婢?” 孟然失声笑了笑,如实说道:“是这样的,我近日就要离开嘉兴,继续北上游历江湖,你若是准备回家,我就放你走,你若是想要继续待在府中,那就一切照旧,无须有别的担心与想法。” 绿屏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轻声回道:“女婢自幼离家,如今与家人并无过多的联系,与其回去,不若继续留在这里,请少爷收留。” 孟然叹了口气,知晓绿屏说的是实情,可心底却忍不住替她难过,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儿,被家人贩卖,之后便是训练及服侍别人,十数年如一日,何其艰辛,故而十分同情,也非常想要帮助她。 “那你有想过自己生活吗?”孟然又问。 绿屏摇了摇头,低声应道:“奴婢学的全是侍奉人的法子,若是离开了孟府,又能做什么呢?待银子耗尽,终是还要回到如今的生活,与其那样,还不如就在这里待着,起码还有少爷您可以体恤我们。” 孟然默然。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这般的命运,少爷不必为我们难过,毕竟我们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今后的生活轨迹,唯一能做的或者可以期盼的,也就是遇到您这样的主子。”绿屏的声音清清脆脆,语气里带了几分认命,也夹杂着一些讥讽与不甘。 过了许久,孟然才温声说道:“那你就先留在府上吧,若是以后遇到合适的人家,或者想要离开这里独自生活,皆可跟宋姑娘提及,她会额外支付你一百两银子,算是我给你的嫁妆。只要好好经营,日子应该不会很难过。” 孟然说完这些,便离开了椅子,朝着门外走去,并没有去看丫鬟的表情。 等孟然走远以后,站在原地的绿屏幽幽叹了口气,轻轻地往前挪了几步,施施然坐在孟然之前坐的椅子上,很是莫名地笑了一下。 丫鬟当然还是那个丫鬟,只是在当丫鬟之前或许还有别的身份,不过事到如今,提与不提,也无关紧要了。 或许在别人看来,绿屏是个青春靓丽、模样周正的丫鬟,但在孟然的眼中,她只是个可怜人。 绿屏在椅子上呆了许久,只是定定地看着门缝,似乎那条线的后面有着早已远去的孟然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绿屏缓缓回神,对着眼前已经凉透了的洗澡水笑了几下,眼神扑朔迷离,神情难以捉摸。 又是一阵幽幽叹息,绿屏已是站起身来,开始收拾屋里的东西,毕竟此时此刻,她还是孟府的丫鬟,有些该做的本分事情还是要由她去做。 ...... 至于出了屋子的孟然,朝着后院的方向径直去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头有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惑,不知该如何去解,也不知道该与何人说。 八月底的嘉兴已是凉气逼人,时有时无的秋风吹得湖面皱起阵阵涟漪,如同孟然此时的心境。 就在这个时候,向来不曾在人前踏足后院的宁大叔出现在孟然的身旁,嗓音温醇地问道:“少爷可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吗?” 孟然扭头看了这位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男人一眼,眼神古怪地问道:“宁大叔,今日怎么有闲来后院了?” 宁大叔笑了笑,古井无波的脸上多了一些未知的含义,只是继续问道:“少爷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吗?老汉或许可以为您解惑。” “哦?是吗?”孟然很是玩味地笑了笑,说道:“若是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是选择安安稳稳地过个几年太平生活,还是选择布满荆棘改变命运的道路?” 宁大叔想也没想,直截了当地说道:“少爷既想北上,又放不下眼前的生活,对吗?” 孟然微微颔首。 宁大叔对着远处朦胧的湖中小岛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其实还是那个道理,若是能够老婆孩子热炕头,谁又愿意跋山涉水去过那苦兮兮的日子呢? 只是我们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顺心如意,更多的是随波逐流,被命运嬉戏,若是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那就只能迎头奋进,与命运抗争,做一条逆流而上的河鱼。” 孟然苦笑道:“道理谁都懂,可真到了选择的时候,还是有那么几分难以抉择。” 宁大叔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太多的话语,只是将选择的机会还给孟然,让他为自己的未来负责,让他为自己的人生作出自己的选择。 孟然对着湖水看了一会儿,问道:“宁大叔,您有孩子吗?” 问题说出口以后,孟然已是后悔,可已经无能收回,只得在心底默默地暗骂自己荒唐。 宁大叔脸上的笑意消散,眼角颤动了几下,缓缓开口说道:“有过,只是已经夭折了。” 孟然急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提到您的伤心事了。” 宁大叔摆了摆手,语气低沉地说道:“无妨,都已经过去了。” 对此,孟然不知如何接话,只是静静地傻站着。 宁大叔也不言语,只是站在那里,神情变幻莫测,时而杀气腾腾,时而满面慈悲,时而怒目,时而**。 第九十七章-佛宗无畏印 孟然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宁大叔一脸**的模样,他满眼诧异,试探着问道:“宁大叔可是修士?” 宁大叔点头又摇头,轻声说道:“世间一切法,皆是缘法,我是不是修士,有何干系?” 孟然蹙眉,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低声回道:“大叔说的有道理。只是您讲的话语有点像佛门的道理,难道您是佛宗修士?” 宁大叔既不承认,也未矢口否认,只是对着湖中心的方向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我只是想要寻找一样东西,并没有别的意思,今日之事,无需对外人讲。若是说了出去,或许会给你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孟然哦了一声,继续问道:“宁大叔来嘉兴多久了?” 宁大叔伸出手指掐算了几下,不太确定地说道:“大概有十多年了,不知道是十四还是十五年。” 孟然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闷不言的仆人,问道:“宁大叔,您是在寻找什么?我可以帮你吗?” 宁大叔轻轻一笑,很不走心地说道:“或许可以帮我吧。” “啊?”孟然一脸的惊诧,不知道这位隐藏高人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不确定地问道:“那您是在寻找什么?” 宁大叔并未直接回答孟然的问题,而是盘膝坐下,对着笼罩在昏暗中的南湖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只是寻找一本经书而已,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眉目,不知有生之年是否可以找寻得到。” 孟然不知就里,只是温言安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宁大叔如此用心寻找,一定会找到的。” 宁大叔似笑非笑,对着孟然说道:“你倒是心善,全然不似一个武者,若是世间人全是你这般性子,那也无需修炼了,只做个平常人就好。” 孟然被这一席话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伸手挠了挠鬓角,苦着脸说道:“我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婆妈啰嗦、妇人之仁,可有时候就是忍不住。我知道这样不好,却怎么也改不了。” 宁大叔呵呵一笑,反问道:“为什么要改?这样不挺好的吗?难道非要做个大奸大恶的人才好吗?” 孟然急忙摆手,否认道:“我这辈子怕是与大奸大恶沾不上边,最多就是做个心肠冷硬的普通人而已。” 宁大叔哈哈一笑,说道:“你这是自卖自夸吗?哪有人说自己一定会是个好人?亏你自己说的出口。” 孟然只是苦着脸,不知如何接话。 宁大叔或许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挤兑这位名义上的主子,宽慰道:“你呀,只能是个好人,也只会是个好人,不会成为恶人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啊,你说的并不是大话,我相信你。” 孟然嘿然一笑。 宁大叔看了兀自傻笑的孟然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你我相遇,还有这么一段主仆情分,那我就帮你一把吧,至于你日后有何成就,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话音刚落,宁大叔已是捏了一个手印,浑身泛着一股淡淡的金光,在昏暗中有如高玄九天的太阳,向着周围的一切散发光芒。 宁大叔右手上举至胸前,掌心向外,五指自然伸展开来,正是佛宗的无畏印。 只听一声清斥,一个‘卍’字直中孟然的额头。 孟然被金光击中以后,缓缓闭上双目,只觉得有一股心安宁静萦绕在心头脑海里。 就在孟然沉浸在美妙感受的时候,三道身形掠过正院、第三进院子,直奔后院而来。 “朋友到底是谁?出现在此地有何用意?” 率先开口的是耿护院,他正一脸戒备地看着身前的宁大叔,周身上下气机流转,大有一言不合就打上一场的意思。 宁大叔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只是厨房的帮夫,诸位无需太过谨慎,我没有恶意。之所以闹出动静,只是为了帮孟然一把,你们若是不信,可以等他醒来问他自己。” 耿护院收敛神情,对着宁大叔抱了抱拳,很是客气地说道:“不曾想宁兄弟竟然是位高人,失敬失敬。” 宁大叔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三位无须在意。” 耿护院、李浩然、林姓刀客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一定守口如瓶,不将自己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等宁大叔回了第三进院子以后,李浩然一脸羡慕地看着闭目直立的孟然,轻声说道:“孟小子好机缘啊。” 耿护院轻轻一笑,并不接话,只是仔细打量着体内真气翻腾的孟然。 至于林姓刀客,虽然他曾经的修为高绝,但如今只有六品左右的修为,并没有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只是在那里傻站着。 李浩然慨叹之后,对着耿护院问道:“耿兄弟,那位姓宁的什么修为?” 耿护院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看不透。” 李浩然一惊,声音微微抬高,问道:“那至少是人仙?” 耿护院想了一下,认真说道:“怕是不止,我估摸着最少也是人仙六重天以上。” 李浩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说道:“得亏他没有恶意,不然的话,咱们几个怕是得喂鱼了。” 耿护院摇头笑道:“这等高人,自然不会与咱们一般见识的,只需安静等孟然就好。” 听了此话,李浩然收敛心情,静静地看着孟然。 话说孟然被‘卍’字击中以后,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清明静谧,身体内的气机流转速度也加快了几分,一些多余的繁杂思绪被抽离了,整个人的想法都变得清澈,从内至外就像是浸泡在温暖的液体里,舒服的忍不住叫出声来。 等孟然睁开眼睛的时候,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了几分,赫然已经进入了武道四品。 他看着眼前神态不一的三人,轻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浩然瞪了孟然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自然是看你如何踩中了狗屎,有了这份天大的机缘。” 孟然讪然一笑,轻声说道:“全是仰仗宁大叔的手段,跟我没有半分干系。” 耿护院制止了欲要说话的李浩然,对着孟然语重心长道:“你去谢谢宁兄弟吧,之后我们就莫要再提此事了。” 孟然郑重地嗯了一声,去了第三进院子。 孟然在院子里站好以后,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很恭敬地对着宁大叔的屋子施了一礼,随后便回了后院。 等孟然与三人并肩站立的时候,耿护院轻咳一声,对着孟然很是认真地说道:“你的修为提升得越快,我便越担心。” 孟然不明所以,轻声问道:“为什么呀,耿叔?修为提升快有什么问题吗?” 耿护院斟酌了一番措辞后,缓缓说道:“若你日后只修武道,倒也没什么,但若是要更换门庭,弃武修道便不是什么好事。诸多修炼法门虽是相差不大,但注重的东西却不同,一旦习惯了如今的方式方法,日后在修道一途上很难迅速融入,会影响你的进展,甚至是周身性命,毕竟你是抱着目的去修道的,和寻常的修士不同。” 孟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虚心问道:“耿叔,那我该如何去做?” 耿护院想了一会儿,只回了四个字,“缓缓打磨。” 这下别说孟然了,就是一旁的李浩然与林姓刀客也是一脸懵懂,很是困惑地看着惜字如金的耿护院。 可惜的是,耿护院并没有给出解释,只是对着林姓刀客吩咐道:“从今天开始,你负责训练孟然,训练过程中,将你的修为压制到与孟然平齐,只需磨砺他的体魄气魄即可。” 林姓刀客只是愣了片刻,便点头应道:“明白,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毫无准备的孟然被林姓刀客一脚踹出老远,只听一声闷响,孟然紧紧贴靠在墙壁上,险些将那堵坚实雄厚的墙壁撞塌。 孟然慢慢从略微凹陷的墙壁中走出,苦笑道:“你这是公报私仇啊......” 话未说完,林姓刀客已经冲了过去。 两人便开始赤手空拳地打将起来,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李浩然看了几眼后,似是不忍心再看被狠狠压制挨打的孟然,转身看向湖面,漫不尽心地问道:“耿兄弟,你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啥药?之前是不让孟然练刀,现在是不让他打坐修行内息,这到底是为啥?” 耿护院撇了一眼正在挨打的孟然,嘴角微微翘起,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其实很简单,只是不想让他走歪路。” 李浩然抠了抠耳朵,一脸不解地问道:“啥玩意儿?那现在多练多学,不是更好吗?” 耿护院耐心解释道:“孟然的性子中正平和,少了一分狠辣与偏执,即便是继续练刀,与他的人生无益,也与他日后要走的路无关,何不让他开始养意,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成就。此其一也。 天下武学出道宗,如今这天下虽是有着各种门派与流传,但都是得自三位圣人的馈赠,也算是道宗的分支,所以啊,在我们自己看来,俗世的那些功法很是精妙神奇,但都比不上道宗的种种神通,与其让他在羊肠小道上攀爬奋进,不如让他把力气留在阳光大道上奔驰。此起二也。” 李浩然哦了几声以后,很是鸡贼地问道:“那是不是还有其三?” 耿护院很是神秘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说出来。 第九十八章-八王宅夜话 京城八王宅。 说是八王,多少有些名不副实,毕竟只有大皇子梁俶及二皇子梁儋封了郡王爵位,其他的六位皇子既无爵位,也无实职。 此刻六皇子梁佋的府上正是灯火通明,他正在自己的书房里接待一位神秘的客人。 坐在书桌后面的是一个面色白净、颌下无须的中年男子,他的身上散发着阵阵的阴冷气息,端着茶杯的左手微微拿捏着一个兰花指。 站在一旁的则是一位衣衫华丽的青年,正是六皇子梁佋,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眼前的这位贵客,不敢有半点多余的不满情绪。 颌下无须的中年男子轻轻抿了一口热茶,缓缓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六皇子,你知道咱家来你这里的原因吗?” 梁佋的头颅微微低了一下,很是恭敬地说道:“小子不知。” 中年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不阴不阳、尖锐刺耳,“那你想知道吗?” 梁佋的头颅更低,轻声道:“公公若想让小子知道,小子便想知道;公公若只是来做客,小子欢迎之至。” 姓韦的公公嗓音很是难听地嘶然一笑,说道:“你小子倒是有些心眼,还算不错,那我就好心告诉你吧。张贤妃在宫中做了错事,被陛下下旨迁去了掖庭宫,如今生死未知。” 六皇子梁佋听到母亲的消息,尤其是那句‘生死未知’的时候,原本轻握的双手紧紧地攒在一起,锋利的指甲瞬时刺破了掌心,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使得双手湿湿粘粘一片。 韦公公将梁佋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六皇子可有什么想问的?或者什么想说的?” 梁佋轻吸一口气,回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小子没有什么想问的,也无话可说。” 韦公公伸出手指,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敲了几下,缓缓说道:“我家主子让你明日去拜谒,可有什么意见?” 梁佋面容一肃,沉声道:“贵妃娘娘贵为后宫之主,小子自当前去拜谒。” 韦公公轻轻一笑,问道:“可是心甘情愿?” 梁佋一字一句道:“心甘情愿,绝无二心。” 韦公公欣然起身,很是随意地说道:“那好,那我们明日见,莫要误了时辰,不然的话,后果你懂的。” 梁佋的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递上了一副笑脸,回道:“小子一定准时前往,不会让贵妃娘娘等候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话音落,韦公公已是向着门外走去。 就在梁佋刚要舒口气的时候,韦公公霍然转身,说了句极其诛心的话,“六皇子的手心一定很痛吧?” 只是一个刹那,梁佋的额头以及后背便布满了汗珠。 不待他开口解释,来自深宫的客人已是出了房门,步入了青石台阶。 这一刻,梁佋觉得满身疲惫,只想静静地躺下休息,但胸腹间如惊雷般跳跃的心脏并不允许他这般做。 过了好久,梁佋的心依旧砰砰地跳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已经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或许是喝的太急,致使几片茶叶跑到了嘴里,他并未如平日里那般吐出,而是细细地咀嚼那股极苦的味道。 等到茶叶再无余味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将口中残渣吞咽了下去。 又是过了许久,他微微闭上双眼,有丝丝缕缕的水渍划出眼角,外人若非仔细观察,绝然不会看到他那少得可怜的泪水。 梁佋用衣袖将茶杯上的血迹擦干净后,喊来仆人收拾一番,随后便安静地坐在书桌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倏然洞开,紧接着便轻轻关上,屋子里已是多了一道身影。 梁佋缓缓抬头,一脸漠然地看着来人,并无半点起身会客的模样,仿佛来的只是一位让他心情不悦的恶客。 来人并没有拂袖而去,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往前挪了几步,微微施了一礼,颇为恭敬地问候道:“老奴见过六皇子。” 梁佋眉头一挑,语气尖锐地问道:“鱼公公大驾光临所谓何事?难不成是看上我的项上人头了?” 来人自然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宦官鱼朝恩。 鱼朝恩苦笑一声,说道:“我有陛下口谕,请六皇子聆听。” 按照惯例及旧俗,臣子在聆听皇帝口谕的时候,应该肃容整衣跪倒在地,但此时的梁佋却依旧高坐在椅子上,嘴角还挂着一缕讥讽的笑容。 鱼朝恩无奈,只得在喊一声,“陛下口谕,请六皇子聆听。” 梁佋很是玩味地笑了一下,不急不慢地说道:“我听着呢,鱼公公请说吧。” 鱼朝恩的太阳穴跳了几下,心底生出一股怨气,但很快便压了下去。 若非在来之前,皇帝曾对他有过交代,他早将高坐在椅子上的六皇子揪了下来。 鱼朝恩轻咳一声,很是严肃地喊道:“皇帝口谕:六皇子佋,今已成年,文采过人、武德兼备,赐封其为燕王,着其择日就藩,于河东道朔州开府建衙,加封其为云麾将军,准其统辖镇北边军虎贲军五万将卒。钦此。” 梁佋眸中含怒,厉声问道:“燕王?诸多皇子都没有封王,唯独我一人封了王爵,这算什么?把我往火上烤还是算做补偿?” 鱼朝恩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陛下的心思不是我等臣工可以揣测的,您只需要接旨就是。” 梁佋哈哈大笑,语气很是不屑地说道:“若是这藩王之位是用来打发我的,那我宁愿不要;若这爵位是用我母亲的性命换来的,那我宁死不就。” 说到最后,梁佋已是语带哽咽,泪眼婆娑。 鱼朝恩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诉说,只得实话实说道:“六皇子,贤妃娘娘确实犯了错误,但陛下只是将其罚入掖庭宫思过,并没有伤害她。” “只是思过?那为何我得到的消息是我母亲生死未知?这其中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又是谁在骗我?”梁佋声嘶力竭地喊问道。 鱼朝恩的心底咯噔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是韦贵妃宫中的人来过?” 梁佋冷冷一笑,讥讽道:“您好歹是内侍省的第一把手,从三品的内侍监,有宫人出宫,您竟然会不知晓,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鱼朝恩的脸色有些难看,语调清淡地说道:“若是六皇子还有那么一丝想要报仇的想法,就请收敛言辞,勿要再为自己树立敌人。” 梁佋叹了口气,起身绕过桌子,对着鱼朝恩施了一礼,很是认真地说道:“请鱼公公告知真相,佋感激不尽。” 鱼朝恩并没有将宫内的阴私事情全盘告知,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无非是多一条亡魂罢了。您如今只是尚未生翼的雏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击能力。就算我愿意告诉您,陛下也不答应。” 梁佋若有所思地看了大太监一眼,微微眯缝的双眼射出两道精光,语调古怪地说道:“这道口谕我接了。请鱼公公继续吩咐别的事情。” 鱼朝恩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封密信,信手递给了六皇子梁佋,轻声吩咐道:“这封信是陛下交代给您的。” 梁佋的嘴角扯了几下,问了个颇为奇怪的问题,“他是不是说,若我不就燕王的爵位,这封信就不给我了?” 鱼朝恩没有直接回答,用沉默来默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梁佋并没有急着看信,随手将其揣进了怀里,喃喃道:“真是帝王心术、孤家寡人啊。” 鱼朝恩仿佛没有听见这句即为不恭敬的话语,就像一尊没有烟火气的泥雕木塑一般。 梁佋摆了摆手,示意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太监走人。 鱼朝恩也不恼,转身就走。 等鱼朝恩刚踏出房门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声音。 “鱼公公,韦贵妃让我前去梧桐宫拜谒,您说我去还不去?” 鱼朝恩停下脚步,看着一脸认真的梁佋,回道:“请六皇子稍等,老奴需要去请示陛下的意思。” 梁佋很是随意地摆了下手。 大太监施了一礼,轻轻地走下台阶,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梁佋在原地踱了一会儿,重新回到书桌后面坐定,将怀中的书信拿出,小心翼翼地拆开。 最后落在他手上的,唯有白纸一张。 梁佋愣了一下,随即将纸张往桌上一扔,呵呵大笑起来,许久之后喃喃道:“老大梁俶与老五梁仅肯定也会被封王,只是为何会偏偏选我呢?难道这其中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诡异之处?” 梁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却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暗自慨叹自己那位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的老娘是真的没脑子,被那位蛇蝎贵妇一番哄骗,便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留下了一个难以明朗的烂摊子给自己。 梁佋微微抬头,对着房梁苦笑一声,叹道:“既然让我去河东道就藩,那我就去吧,省得在京城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到了那边,还落一个清净,也不用跟这群如狼似虎的兄弟们打交道,是真心好啊。” “是吗?你就这般没有志向吗?” 梁佋看向门口说话之人,一脸的震惊,随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忙走到来人跟前,深深地施了一礼,口里喊道:“儿臣见过父皇。” 第九十九章-谁心中有愧 能得六皇子梁佋如此称呼的,天底下只有一人,那就是如今的大梁皇帝陛下梁亨。 皇帝对着身后摆了一下手,大太监鱼朝恩退出屋檐,隐匿在黑暗的角落里,很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皇帝绕过儿子的身影,径直坐在书桌后面,一副威严的模样。 梁佋很是乖巧地转了下身,对着书桌后面的人影又施了一礼,很是恭敬地问候道:“父皇深夜至此,有何要事?” 皇帝不咸不淡地回道:“平身说话吧,这样弓着身子不累吗?” 梁佋很是平淡地说道:“儿臣站一会儿并不碍事。” 皇帝的嘴角微微扯了下,声音清淡地说道:“那就站着吧。你不是有事情要问朕吗?现在朕来了,畅所欲言吧。” 梁佋的身形弯了几分,急忙回道:“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皇帝的声音已不复之前的平和,待了半分恼怒。 怪不得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帝王心性,确实难以捉摸,也无从琢磨。 梁佋的身形更矮,已是跪在了地上,轻声回道:“儿臣寸功未立,不敢窃据燕王爵位,更不敢统率虎贲军,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梁亨的眼神微微眯起,声音冷冽地问道:“那你就敢去梧桐宫拜谒?不怕你母亲在天之灵怪罪于你?不怕世人戳你的脊梁骨吗?不怕后世史书将你的不孝不贤记录下来吗?” 梁佋微微抬头,直视着那双满含怒意的龙目,语带讥讽道:“我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不应该是父皇您害怕吗?” “放肆!” 暴怒下的皇帝梁亨将书桌上的玉石镇纸砸了出去,摔落在梁佋的身前,细碎的石屑飞溅,有一枚不甚长眼的锋利石片划破了梁佋的眉角,只是一瞬间,鲜血便流了出来,将那张白净倔强的脸颊盖满了。 皇帝见到满脸血迹的儿子,嘴角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转瞬间便恢复了之前的情绪,呵斥道:“如此大好年华,不知道建功立业、牧狩一方,只晓得结党营私、蝇营狗苟,难道这就是先生教你的吗?难道这就是你母亲期盼的吗?” 梁佋将脸上的鲜血抹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冷森森道:“陛下现在提及先母,是否觉得有愧?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难以启齿?” 皇帝气急,站起身子大声咆哮道:“放肆,你这个忤逆子,你母亲是咎由自取。扪心自问,朕何尝亏待过她?何曾刻薄过你?可她为什么就不知道与朕走得近一点?为什么偏偏喜欢去梧桐宫?事到如今,就算她在这里,朕也是问心无愧。” 梁佋呵呵直笑,漠然问道:“陛下真的无愧吗?您若是能给她安全感,能够护她周全,她又何至于委曲求全?又何至于去拜谒那位风声不佳的贵妃娘娘? 我娘是傻,但不是没脑子。您若是真的大权独掌、一言九鼎,她又何至于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又何必如此糟践自己?” “混账!” 怒喝声后,皇帝梁亨竟是一掌将眼前的实木书桌拍成碎片,桌上的书籍、笔架、笔洗等物散落一地,发出阵阵的乒乓声。 梁佋闭上眼睛,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等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以后,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一脸失落地坐了回去,语气萧瑟地问道:“河东道你真的不去吗?若是不愿去,那就算了吧,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日后莫要怨朕不给你机会。” 由‘我’到‘朕’,难以说清的皇家父子亲情,或许自古以来皆是这样,亲情与皇权夹杂在一起,很难将它们梳理清晰明朗。 梁佋缓缓睁开双眼,哂然笑道:“去。为何不去?如此大好的机会,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只是不知道父皇对我有什么要求?” 皇帝神情一转,又是那副威严的模样,语气淡漠道:“人生道路是你自己的,该怎么走,全由你自己决定,朕不会多加干涉,只望你日后莫要后悔便是。” 梁佋跪拜了一下,朗声应道:“儿臣接旨。” 皇帝梁亨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语气略显温和道:“好好包扎你的伤口吧,至于别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就好。” 梁佋未多言语,依旧跪在那里。 等皇帝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梁佋幽幽问道:“父皇,母亲的死,您真的事先不知情吗?” 皇帝的身形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外走了,并未回答儿子的问题,也没有提及旁的事情。 等皇帝梁亨与大太监鱼朝恩离开八王府的时候,梁佋的身形一歪,整个人委顿在地,压抑的哭声从衣袖后面传了出来。 ...... 回到皇城以后,皇帝与大太监收敛身形,绕过巡逻的禁军,悄悄地回了内书房。 等皇帝坐在龙椅上以后,对着弓着身子的大太监问道:“鱼朝恩,你说我这样安排是不是太过武断?他这个年纪,又怎么做得好一个开府建衙的藩王?又如何去统率五万大军?” 鱼朝恩轻声回道:“陛下,六皇子已经及过冠礼五年了,是个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您无需太过担心。” 皇帝苦笑一声,说道:“朕又怎能不担心?不论如何,那也是朕最喜爱的儿子啊。” 鱼朝恩低声劝道:“幼兽总要离家觅食,雏鸟总要离巢飞翔,若是不给他们施展的机会,怕是一辈子也难成大事。”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且看他如何生翼添羽、翱翔九天。” 鱼朝恩只是低头听着,既不附和,也不插嘴。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眼眸一转,吩咐道:“回头你亲自去送他就藩,沿途多带一些宫内高手,确保万无一失。” 鱼朝恩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 ...... 梧桐宫内,贵为后宫之主的韦贵妃正坐在绣床上,一脸的不悦神情,她微微梳拢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对着侍立在一旁的秀宁问道:“陛下今晚不过来吗?” 秀宁福了一礼,轻声回道:“据说陛下一直待在内书房,没有要来梧桐宫的意思。” 韦贵妃呵呵一笑,冷声道:“不过是死了一个光长屁股与胸脯的贱人而已,有什么好伤心的。也罢,不来就不来吧,我也早些歇息了。” 秀宁对于这类极其不敬的话语倒也习以为常,没有流露半点的多余情绪,只是极其细心地侍候这位心肠歹毒的主子入寝。 等韦贵妃躺好以后,秀宁将殿内的灯烛熄了,蹑手蹑脚地去了外间屋子休息。 ...... 就在万家灯火渐渐熄灭的时候,嘉兴城南湖巷孟府的后院才慢慢没了动静。 此时的孟然已是衣衫破碎、发髻凌乱,整个人很没有形象地躺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遭遇清冷的秋风,蒸腾起一股白雾,很是奇幻。 另外还站着两人,正是李浩然与耿护院。 至于出力揍孟然的林姓刀客则是去了安济坊,一方面是去采买一些耿护院提供的药浴秘方上的药材,另一方面则是去喊去看病的那三人,看他们是否愿意留在孟府。 李浩然上前几步,很是随意地踢了孟然一脚,嘴里啧啧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这么抗打,我还以为你只能支撑半柱香的工夫,没想到硬是抗了接近两柱香的时间,前途无量啊。” 孟然苦着脸,喘着粗气说道:“我也不想挨打啊。” 李浩然哈哈一笑,调侃道:“那你怎么不趴在地上不起来?干嘛还一直强撑着挨打?” 分不清孟然脏兮兮的脸上是笑容还是苦笑,只听他说道:“我只是不服,不服自己一直挨打,同样是四品修为,为什么一直挨打的是我。” 李浩然嘿然一笑,说道:“姓林的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见过几人出手?你与几人打斗过?在他的眼里,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菜鸟,他若是有刀在手,你不见得是他的一刀之敌。” 孟然很是不服气,扭头看向耿护院,希冀这位大高手能为他主持公平,还他一点面子。 岂料耿护院只是微微一笑,嗓音温醇地说道:“一刀应该还是可以招架的。” 孟然刚要高兴,就被接下来的一句话泼了冷水。 “第二刀的话,怕是难以抵挡。”耿护院慢悠悠地添了一句。 孟然一阵苦笑,却也只能选择相信眼前二位高手的判断。 李浩然不知发什么神经,又踢了孟然一脚,随即扬长而去。 孟然一脸悲愤地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苦着嘴脸问道:“耿叔,李老前辈这是怎么了?” 耿护院只是轻轻摇头,唏嘘道:“或许是想到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了吧。” 孟然很是不解地问道:“那他干嘛踢我?” 耿护院笑道:“或许是觉得你的天赋太高。” 孟然满头黑线,不满地嘟囔道:“这算哪门子理由?难道修为高、年纪大,就可以为所欲为?” 耿护院随手弹出一指,正中孟然的额头,随后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句:“是这样吗?” 孟然只得对着浩瀚长空翻了个白眼。 “走吧,林兄弟回来了,该泡药浴了。” 说完这句话后,耿护院施施然回了前院,只留下欲哭无泪的孟然。 第一百章-神刀门传承 孟然回到前院厢房,下人们已准备好滚烫的热水,等木桶中的水位刚刚好的时候,耿护院将一大包草药慢慢投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耿护院对着衣衫褴褛的孟然吩咐道:“此刻温度正好,你好好泡一泡,勿要过了药效。” 孟然看着热气腾腾、散发着阵阵草药香气的木桶,膛目结舌道:“耿叔,这水会不会太烫了些?您该不会还在记恨我刚才的话语无状吧?” 耿护院哈哈一笑,说道:“我可并没有故意整你的意思,这药浴就是需要这般的温度,才能够更好的发挥作用。至于信与不信,就是你的事情了。” 说完以后,耿护院负着双手出了屋子,只留下一脸古怪笑意的丫鬟绿屏与满脸尴尬无从选择的孟然。 绿屏偷偷笑了几下,转身将房门关上,随后对着孟然说道:“少爷,你还是听耿先生的话吧,趁着水温正好的时候,好好的泡一泡,这样才能够吸收药物,有助于身体的恢复,不然的话,您身上的淤青会留下很长一段时间的。” 孟然哦了一声,随即很是好奇的问道:“绿屏,你竟然还懂药浴?” 绿屏的神情忽然有些慌张,支支吾吾道:“奴婢只是听人提起过,并不是很懂,只知道药浴的大概要求及试用,别的就不清楚了。” 孟然听到这个很不走心的解释以后,并没有再追究下去,毕竟自己马上就要走了,没有必要将府中的一切都刨根问底追查清楚,隐藏在事情表象背后的东西,就让它们继续隐藏吧,毕竟无伤大雅,就当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吧。 孟然想了一会儿,对着丫鬟吩咐道:“给我宽衣吧,趁着水温正好,好好的泡一泡。” 等丫鬟将孟然的衣衫褪去之后,孟然呲牙咧嘴的坐进了水里,满脸的痛苦表情,逗得绿屏呵呵直乐。 绿屏笑完以后,很是心疼地看着孟然的身上,只见那颇为健硕的前胸及雄阔的后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青紫不一的伤痕印记。 心疼过后,绿屏伸出娇嫩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孟然的皮肤,关切问道:“少爷,您的身上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伤?” 孟然笑了笑,说道:“无妨,都是跟前辈训练的时候留下的印记,泡一泡就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吃不了苦。” 不知怎么的,绿屏的眼泪就已经流了出来,仿若珍珠一般滴落在水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孟然看到泪花以后,心中很是不解,轻声问道:“绿屏,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好端端地哭了起来?府中有人欺负你吗?” 绿屏听到如此情真意切的问候,心底更是酸楚,她轻轻地吸溜了几下鼻子,嗓音闷重地说道:“奴婢并没有什么心事,也没有什么人欺负我,只是觉得少爷您太辛苦了。” 孟然摆了摆手,很是爽朗的说道:“我这算什么辛苦,真正辛苦的是你们,每天都要在府中操劳,我呢,就是忙一些我自己觉得应该忙碌的事情,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艰辛。” 绿屏被孟然的说法逗笑了,柔声说道:“少爷真有意思,放着好好的世家子弟不做,非要去练什么武。” 孟然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解释其中的缘由以及背后的深意,毕竟绿屏只是个丫鬟,一些重要的话语没必要对她说,不然的话反倒是害了她。 孟然在水中泡了一会儿后,便觉得有东西对自己的皮肤、经络、穴位进行着刺激,丝丝缕缕的气体流畅在皮肤表面,有种酸酸麻麻的感觉,那些肿胀青紫的部位则是有些刺痛**的感觉,很是舒适。 过了一会儿,孟然竟是在水中很是舒畅的呻.吟了一声,听得一旁的丫鬟脸颊泛红。 绿屏轻轻推了孟然一把,娇嗔道:“少爷,你干嘛呢?” 孟然用手舀了一瓢水,泼向一旁的丫鬟,调笑道:“这药浴泡着很舒服,你要不要也试试?” 绿屏微微躲了一下,对着空气啐了一口,笑骂道:“少爷跟谁学的,怎么变得如此轻佻?” 孟然笑意涔涔,很是无赖地说道:“你不喜欢吗?” 绿屏的耳根一下子红了起来,将手中的面巾砸到了桶里,扭着腰肢跑出了屋子。 孟然对着丫鬟的背影笑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 ...... 前院的厅堂里,李浩然与耿护院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林姓刀客站在角落里,花荣与林冲两兄弟并排而站,身后的椅子上坐着手脚不利索的品花道人。 耿护院抬眼看了身前三人一眼后,只是静静地喝着手里的热茶,不言也不语。 李浩然轻咳一声,对着并肩而立的两兄弟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留在孟府还是自己离去?” 花荣抱了抱拳道:“晚辈愿赌服输,愿意留在孟公子的身旁,只求前辈为我兄长说情,让他离去。” 李浩然撇了林冲一眼,问道:“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林冲梗着脖子冷笑道:“我林冲堂堂男儿,又岂会赖账?我愿意留在孟府以供驱使。” 李浩然摆了摆手,示意这两个兄弟退下,嘴里吩咐道:“那你们就住在前院的耳房里,与门房老韩相对而住,等日后正院的房子修缮完整,你们再搬到厢房里住。” 花荣与林冲俱是抱拳施了一礼,随后疾步退出厅堂,将空间留给其余人等。 等丫鬟春花安排好两兄弟以后,前院复归最初的平静。 等各处房门关好以后,李浩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品花道人,问道:“那两位选择留下来,你呢?你的决定是什么?” 品花道人的嘴巴张了几张,终是缓缓说道:“若是前辈不嫌弃的话,晚辈愿意留下来。” 李浩然呵呵一笑,很是不屑的问道:“你一个半废的废人留下来有什么用?可以做什么?再说了,我为什么非要留下你?” 品花道人眉头一挑,桃花眼中透着一股淡淡的煞气,语气平淡地说道:“晚辈虽是手脚经脉受损,但好在救助及时,并不影响日后的行动,自然还是能派上一定的用场,请前辈收留。” 说到最后,品花道人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对着李浩然深深施了一礼,再次恳切的说道:“请前辈收留,晚辈感恩不尽。” 李浩然还要说些古怪的话来刺激品花道人,被一旁喝茶的耿护院制止了。 耿护院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品花道人温声说道:“留下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品花道人微微侧身看向耿护院,沉声说道:“请前辈明说,晚辈若是能够做到,一定照办,若是做不到,自当离去,不会再打扰孟府的日常。” 耿护院笑了笑,轻声说道:“其实事情很简单,李老哥儿想收你为徒,只是一直拉不下面子,如今你既然愿意回到孟府,也愿意留下来,那我想着要你拜他为师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你觉得呢?” 品花道人神情古怪地看着李浩然,随即想也没想便跪在了地上,对着李浩然喊道:“徒儿拜见师傅。” 厅中其余三人皆被品花道人的干脆利落震惊了,皆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跪着的人影。 还是耿护院率先回过神来,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李浩然才恍然回神,一脸欣慰地看着身前的人影。 站在角落里的林姓刀客上前几步,将桌上的茶杯递给了跪着的品花道人,示意他赶紧奉茶拜师。 等俗礼完结以后,李浩然亲自扶起品花道人,开始了收徒以后的第一次训诫。 只见李浩然一脸肃穆,全无半点之前的惫懒无赖模样,很是庄重地说道:“你既入我神刀门,那便与过去的一切都再无瓜葛,日后好生修行,壮我神刀门威名,可能做到?” 品花道人再次跪倒,很是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认真道:“弟子定当谨记,以光大神刀门为己任,万死不辞。” 等品花道人起身以后,李浩然唏嘘不已,一脸欣慰地看着身前这位相貌出众的弟子,眼睛里泛着微微的泪光。 一旁的耿护院哈哈一笑,对着李浩然恭贺道:“恭喜李老哥儿收得佳徒,只是我身无长物,就替孟然做主,将那本刀谱的副本送与你们神刀门了,只望你们真的能将天刀诀发扬光大,使得神刀门名扬天下。” 品花道人虽然并不知晓什么劳什子天刀诀,但听着名字就觉得是个及其厉害的东西,立即忙不迭地对着耿护院施礼道谢。 至于存在感极低的林姓刀客,很是寒酸地说道:“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与品花兄的,只能在离开嘉兴之前,多说一些我自己的刀法经验与你。” 品花道人道谢以后,神情轻松地说道:“此时不必太过着急,有的是时间。” 李浩然轻咳一声,说道:“此事迫在眉睫。他们离开嘉兴继续北上,而你我继续留在这里。” 品花道人很是不解地问道:“师父,为什么呀?你留在嘉兴有什么要事吗?” 李浩然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大限将近,若是武道修为不能再进一步,那便没有几年的光阴了,我想趁着这段时间在嘉兴好好闭关修炼,借此机会再上一层楼。” 品花道人便没有再说别的,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一章-梧桐宫拜谒 在所有中枢朝臣的心里,太平五年八月二十一日的下午及傍晚很是难捱,因为他们要在第二日的朝会上递交一份很是要命的奏折,说不定会牵累自己的前途,更有甚者,会祸及自己的家族子孙。 只是黑夜再如何漫长,总有过去的时候。 八月二十二日寅时过半的时候,宣政殿门前已经挤满了朝臣,站在最前列的自然就是文官之首尚书右仆射公孙抱玉、武将之首柱国张子仪。 稍稍靠后的则是权柄极重、有机会在朝堂上再进一步的两位大人,分别是中书侍郎萧道成、上护军韦善会。 再往后的就是其余朝臣,他们站姿不一,有些站位靠后的甚至打起盹儿来,想来是打算在进殿之前休息一会儿补足精力,以备朝会持续的时间太过长久,以至于精力不济。 只听一声沉重的门开声,宣政殿的大门在几名内官的合力推动下缓缓洞开,露出了门后的大殿以及高悬在陛阶上面的龙椅。 公孙抱玉与张子仪蜻蜓点水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同时跨上殿前台阶,两人几乎是同时跨过宣政殿的门槛。 等朝臣排列站好以后,皇帝陛下在内官宫女的簇拥下进入了宣政殿。 待这位昨夜宿在内书房里、没怎么休息好的皇帝坐下以后,群臣在内官的口令下,行了大礼,随后及其恭敬小心地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生怕皇帝陛下先拿自己开刀。 殿内众人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皇帝陛下的开口,心里不由有些坠坠不安,胸腹间思绪流转,时不时地抬头交换眼神。 许久之后,右侧首位的柱国张子仪出列,手里拿了一封奏折,嘶声道:“老臣有事起奏,请陛下应允。” 皇帝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颔首示意内官前去接了张子仪的奏折。 奏折入手以后,只是看了片刻,皇帝的眉头便拧成了一团,随即把手中的奏折递给内官,不清不淡地吩咐道:“留中不发。” 张子仪似乎是提前猜到了皇帝的反应,并没有说什么,悄然无声地回了队列。 皇帝轻咳一声,对着朝臣说道:“昨日的奏折都递上来吧,朕要一一翻阅。” 随后便有内官下了陛阶,将殿内文武大臣手中的奏折一一收取,唯独张子仪没有递交。 收齐以后,皇帝从内官的手里拿起奏折,慢慢翻阅起来。 看过几本冗长多余繁琐的奏折以后,皇帝陛下便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斥退捧着奏折的内官,对着文武大臣喊道:“既然都已经上了奏折,那就大致讲讲吧,若是有事,直接在殿内谈论定议,若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虚言,罚俸一年。” 群臣称是。 凡是认真写了奏折、针砭时弊的,皆是一脸的惴惴不安;那些硬着头皮写了满篇锦簇文章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的,则是暗暗庆幸。 至于所谓的罚俸一年,对于朝臣而言,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毕竟能够站在这座宣政殿内的大人们,有谁家真的缺那些银两。 率先开口的自然是被皇帝点名的文官之首公孙抱玉,这位老大人出列以后,说了一句让众多朝臣侧目震惊的话语:“臣年老体衰,恳请陛下放臣归老还乡。” 皇帝顿了几息以后,干脆利落地回道:“不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朝中若是没有老大人,朕心难安。” 公孙抱玉没有继续祈求,只是依照皇帝的吩咐回了队列,毕竟姿态已经摆了出来,皇帝陛下已不能再逼他上奏折剖析钦天监的批言了。 高坐龙椅的皇帝撇了公孙抱玉及张子仪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经暗骂了一句‘两只老狐狸’了。 接下来发言的自然就是中书侍郎萧道成与上护军韦善会了。 萧道成出列,对着皇帝施了一礼,嗓音清冽地说道:“启奏陛下,臣在奏折中所提之事,是为立储一事。” 此话一出,尚不待皇帝陛下有所反应,原本安静的朝臣之间便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嗡嗡声。 十数息以后,声音并未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皇帝眯缝着眼睛,很是威严地咳了一声,大殿内立时没了动静,诸多朝臣纷纷安静下来,只是不是转动的眼眸暴露了他们此刻的心情与状态。 皇帝颔首示意中书侍郎继续。 萧道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双星伴月,此乃吉兆。寓意着天下出了杰出人才,将要辅佐陛下,立下万世基业。而天下有才之人,以诸位皇子为首。所以臣恳请陛下早日立储,好为陛下分忧解难。” 皇帝的嘴角微微翘起,好整以暇地问道:“那萧爱卿觉得谁最适合入主东宫?”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的心跳立时快了几分,好似即将入主东宫的是自己一般。 萧道成没有让皇帝及众人多等,很是爽利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启奏陛下,臣以为二皇子最有资格入主东宫。” 皇帝没有问其原因,只是静静地看着其他朝臣,语气平淡地问道:“众位爱卿觉得如何?” 有支持,自然也有反对,更多的是沉默以对。 毕竟立储一事,自古以来就是最难做好,也是最难站队的,谁也不知道最后会花落谁家,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支持错了人,等待自己的就不是什么好结果了。 皇帝的目光在群臣之间扫了几圈,最后定格在国舅韦善会身上。 察觉到此的诸多朝臣皆是松了口气,毕竟枪打出头鸟,不管是赞同还是反对,都会惹了其他的皇子不悦,说不定就会遭人记恨。 皇帝面无表情地问道:“国舅,你觉得儋儿是否可以担此大任?” 韦善会的眼皮跳了一下,随即缓缓出列,沉声应道:“启奏陛下,二皇子既是嫡长子,且文采武功俱是最佳,最适合入主东宫。”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继续问道:“国舅在奏折中所奏何事?” 韦善会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所奏之事与萧大人相仿。诸位皇子已然成年,臣建议陛下早日分封王爵,毕竟堂堂皇子如今只是郡王,实在是不符合祖制。” 皇帝微微颔首,对着满殿大臣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答案当然是没有异议,既然立储的事情已经提到了桌面上,那么给其他皇子分封王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只是是否就藩,全由皇帝自己决定了。 皇帝大手一挥,说道:“那么诸位爱卿就开始谈论此事吧,尽快定出个章程来。” ...... 在朝臣们费尽心思的时候,皇城内的梧桐宫迎来了一位客人,正是六皇子梁佋,他的眉角有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红艳艳的,似乎随时都能流出鲜血的模样。 为梁佋带路的自然是他的熟人,昨日前往八王府的韦公公。 这位韦公公着实不简单,花费了二十载的光阴,从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小内官,爬到了如今从四品上的内侍省少监,掌管着内侍省小一半的权势。 据说这位大太监原本并不姓韦,只因办事伶俐又懂时势,故而入了前朝韦贵妃、也就是当今皇帝陛下的生母的法眼,被赐了韦姓,自此以韦氏家仆自居。 皇帝的生母只在兴庆宫住了五六年的光景,便得了急病,不几日就撒手人寰,所以如今宫内只有一位皇太后,也就是前朝皇后,当今皇帝的嫡母。 外界有传言,这位从四品上的大太监只听从韦氏一族的命令,就连皇帝都难以指挥得动。 韦公公对着六皇子梁佋桀桀一笑,声音尖锐地说道:“杂家就知道六皇子是个聪明人,不会让杂家多跑一趟的。” 梁佋的脸色微变,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只觉得衣衫与皮肤相接处湿湿黏黏,很是难受。 韦公公呵呵一笑,再不多言,只是在前面无声地走着。 至于背后的六皇子梁佋,抬起衣袖擦了擦鬓角并不存在的汗珠,态度恭谦地跟在大太监后边,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待入了梧桐宫的大殿,只见韦贵妃一身华丽衣衫,尽显尊贵气质,正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着早茶。 梁佋见此情景以后,深深施了一礼,嘴里恭敬地问候道:“梁佋见过贵妃娘娘。” 韦贵妃放下茶杯,嗓音温和地说道:“是小六啊,自己找个地方坐吧,待我喝完早茶,一起叙叙话。” 梁佋并没有依言坐下,而是神情肃穆地站在那里,头颅微微低了几分,好似一个犯错的孩子一般。 韦贵妃轻轻一笑,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颊,如同鲜花一般盛开,屋内的华贵物件瞬时失了色彩。 笑罢以后,韦贵妃娇声道:“你这孩子忒认生了,到了韦姨这儿还如此拘束,放轻松些,就当是在自己府上,不要有任何的压力。” 梁佋很是拘谨地笑了一下,朝着一处椅子走了过去。 即便是得了韦贵妃的特意叮嘱,梁佋依旧不敢踏踏实实地坐在那里,只是将半截屁股搭在花团锦簇的蜀绣垫子上。 对此,韦贵妃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宠溺与温情。 第一百零二章-谁可为储君 一盏热茶饮尽,韦贵妃挥手斥退多余的宫人,只留了宫女秀宁在一旁侍奉。 等殿内清静下来的时候,韦贵妃对着六皇子梁佋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做。 梁佋战战兢兢地往前挪了几步,很是乖巧地坐在韦贵妃下手处的绣墩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韦贵妃以衣袖掩嘴,很是娇媚地笑了一声,轻声斥道:“你这小子,我与你母妃是为手帕交,哪能不知道你那顽劣惫懒的性情?怎好意思在我跟前装出一副正经模样,不嫌害臊吗?” 梁佋的脸颊微微泛红,急忙站起身来,很是客气地解释道:“贵妃娘娘身为后宫之主,梁佋不敢放肆。” 韦贵妃摆了摆手,示意梁佋如此,之后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轻声问道:“你有多久没来我这梧桐宫拜谒了?” 刚刚坐下的梁佋又站起身来,低声回道:“大概有两年时间了吧。” 韦贵妃嘴角一翘,柔声说道:“你倒是记得清楚,浑不似偲儿那般忘事,别看他长得又高又大,还是一副孩童心性。” 梁佋神情古怪地说道:“九弟有一颗赤子之心,不似我等俗人。” “赤子之心?”韦贵妃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他呀,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习武,数月之中难得见他一次,真是让人头疼。你若是有空,便帮我劝劝他,你们的年岁差不太多,兄弟之间或许有更多的话题,你的劝诫想来还是能够打动他的。” 梁佋收敛神情,认真说道:“我尽量劝劝吧。” 韦贵妃很是欣慰地笑了一下,随即话题一转,颇为严肃地问道:“小六,你觉得你们几兄弟中,谁最有资格入主东宫?” 梁佋的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脸上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轻声问道:“贵妃娘娘此言何意?” 韦贵妃很是随意地打量了梁佋一番,红唇微启道:“你尽管说便是,就当是说个闲话,解解闷儿。” 梁佋还要继续拒绝,无意间瞥见韦贵妃眼底的一缕寒芒,急忙将就要出口的委婉拒绝收回,很是顺从地开口说道:“梁佋年少无知,若是有说错的地方,请贵妃娘娘海涵。” 韦贵妃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无妨,你只需将你的想法说出便是。” 梁佋低声说道:“那梁佋放肆了。” 之后的时间里,无需韦贵妃催促,六皇子梁佋已是缓缓开口,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广平郡王,也就是大皇子梁俶,他喜好武学兵法,年少的时候曾在西北边军之中历练,所以性格颇为刚烈直爽,只是如今天下承平已久,需要的是性子温和安稳守业的太子,而不是征伐四方性烈如火的带兵之人。 另外,大皇子虽然在西北边军中有些势力,但蛰伏京城多年,已与那些往日旧部有了生疏,再加上其在政治方面缺乏应有的敏锐嗅觉及基本素养,刚直的性格多多少少得罪了一些实权朝臣,很是不得朝臣的喜爱与拥戴。 他母亲虽然是正一品的淑妃,但如今年纪已大,近些年来只是吃斋修心,并不得皇帝陛下的宠爱,再加上她的母族只是江南的小士族,并不能提供什么帮助,所以大皇子梁俶注定与九五之尊无缘。 南阳郡王,也就是二皇子梁儋,是皇帝陛下的嫡长子,最有可能入主东宫承袭大宝,但他性格温和,甚至是有些软弱,虽然很得一些文官士子的看重,但却不合皇帝及几位中枢要臣的心意。 如今中原及江南繁华富庶,惹得北地的契丹部落及西北边陲的羌人部落很是眼红,这两大游牧民族时不时地南下打草谷,虽是没有如前朝那般发生大战,但也不是那么让人放心,所以未来皇帝的心肠不能太过柔软,否则怕是会酿成难以计量的大祸,甚至累及大梁百年基业。 二皇子的生母,也就是早已逝去的韩皇后,她的母族虽然实力雄厚,但韩氏一族向来低调,并不参与中枢大事,只是尽力维系地方势力,俨然是一方诸侯模样,所以二皇子梁儋入主东宫的机会也并不大。 安宁公主,也就是三公主梁淑,一介女子,自然没有成为储君的机会。安宁公主的生母早逝,因其外形酷似皇太后当年早夭的女儿,故而将其抚养长大,所以在后宫之中很有权势,就连韦贵妃也让其三分。 安宁公主曾在十六岁的时候下嫁卢氏世家子卢明月,两人婚后恩爱有加,可惜卢公子的身体不好,未能撑上几年,也就未曾留下子嗣。对此,卢氏家主并未有所怨言,而是在公共场合说过支持儿媳妇再嫁的言语,并表示卢氏一族是她的避风港,若是有人欺辱安宁公主,就是欺辱范阳卢氏一族。 范阳卢氏作为老牌的世家之一,自然是不敢有人轻视的,故而安宁公主孀居以后,未曾惹出什么风波,只是在京城的公主府居住,偶尔会回皇宫陪伴皇太后,以及侍奉自己的父皇。三公主虽是低调,但势力不容小觑,她若是有心支持哪位皇子,那么便足以影响整个天下的局势。 四皇子梁倓,皇帝陛下的嫡次子,才华横溢、聪敏绝伦,性情温和待人有礼,很受朝野的喜爱,皇帝对其也是颇为关注,但他曾多次表示自己并无入主东宫的志向,外人难以知其真实想法。 梁倓与安宁公主年岁相近,两人关系很是要好,在三公主梁淑下嫁卢氏子时,曾亲自率领贴身护卫,将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送到了河东道范阳郡(又称幽州)卢氏。 从未出过京畿之地的四皇子,在千里跋涉以后,得了一场大病,险些积重难返,幸得安宁公主衣不解带地照顾,才得以康复,可见姐弟之间感情之深。 因此,若是四皇子有九五之志,那么安宁公主及其背后的皇太后、范阳卢氏,皆会是他手中的重要助力。 五皇子梁仅,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皇子,他母亲是正一品的燕德妃,为人体态沉静、举止幽娴、擅长女红、诗文俱加,年轻时候很受皇帝陛下的宠爱,因为一起许多年前的宫中秘事,失了皇帝的宠爱,但也未曾受到过分的责罚,依旧住在倾云宫里。 燕德妃的母族颇为显赫,虽然没有外戚韦氏一族那般权倾朝野,但也是威震数州。燕德妃的祖父叫做燕北荣,地方官吏出身,后来辗转成为河南道青州知府,自此以后便未曾离开青州,只是在当地经营,才有了后来的青州燕氏一族的威名。 燕德妃的父亲是为长子,早年弃文从武,曾在北境虎贲军中待过一段时间,立下了不小的战功,被先帝敕封为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只是后来伤病发作,不得已回家疗养,这一养,便是十数年,直到去世。燕德妃的几位叔父也很有本事,有在地方做官的、也有去边境为将的,所以燕氏一族虽然不像七宗五姓那般显赫久远,但也十分了得。 五皇子有着这样的背景,却依旧在京城里声名不显,归其原因,则是因为他自幼便离开了京城,前往西北边陲的大佛寺修行,至于其中的缘由,又是皇室的一桩悬案,少有人知。 所以,想来多年未曾现世的五皇子,并没有什么觊觎储君之位的心思,不然的话,他怕是早早就出现在京城这一滩浑水之中了。 七皇子梁佺,皇帝陛下的嫡三子,出生的时候难产,导致生母韩皇后早逝。因为这个意外,愚孝的二皇子一直很是厌恶、甚至是愤恨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梁佺出生之时便九斤六两,只是有些痴傻,到了三岁才开口说话,五岁之时才能够简单地说上那么几句话。但他天生神力,体内有着一股子用不完的蛮劲,或许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他健康的体魄,未曾给他一个聪慧的脑袋。 若非遇到一个神秘的游方道士,或许七皇子梁佺还是那般痴傻,在道人的悉心教导下,梁佺开始开窍,虽是不能熟读《论语》《春秋》等典籍,但也慢慢知晓人伦、明白忠孝仁义。 七皇子对游方道士的话语很是信赖,被其灌输了他日为将,辅佐哥哥梁倓的理念,故而与四皇子的关系极好,平日里的相处很是融洽,以至于梁佺在师父游方道人离开京城以后,长时间住在四皇子府上。 因此,以七皇子的头脑天赋,只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而不是龙椅之上的皇帝。 永乐公主,也就是八公主梁冰月,她孝顺友爱、乖巧懂事,深得皇帝陛下的喜爱,但身为女子,自然也是无缘帝位,毕竟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本朝虽然礼教开明,但也绝不会允许有这类事情发生。 梁冰月虽然受宠,但她的生母仅为正二品的昭容,且无显赫的母族撑腰,只是居于较为偏僻的怡月殿,数月难见皇帝一面,她性子清冷、不争不抢,或许这也是她最好的生活方式了。 九皇子梁偲,虽然刚刚及冠、搬入八王府没多久,但已头角峥嵘。为人喜文好武,既擅长骑射,又兼涉文史,平日里与人待物尽显分寸,很有未来储君的德行。 十皇子梁侗,与九皇子年岁相仿,也是刚刚及冠,搬入八王府没多久,便已在京城中闯下了诺大的名头,只是此名非贤名,而是恶名。 梁侗无辜殴打八王府甲士、宦官,欺凌婢女,纵马横行街市,无故欺辱官员,多次非法,很是不得人心,这样的恶徒,想来也是没有机会入主东宫。 第一百零三章-午后游南湖 等梁佋说完一大通话以后,早已是口干舌燥。 韦贵妃撇了一旁侍立的宫女秀宁一眼,秀宁盈盈上前几步,将桌上的一碗凉茶递给了六皇子梁佋。 梁佋接过以后,被没有急着啜饮,而是站起身子道谢道:“梁佋多谢贵妃娘娘赐茶。” 韦贵妃轻轻一笑,说道:“你这孩子就是多礼,赶紧喝茶吧。” 梁佋颇为拘谨地笑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喝着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喝完以后,梁佋用衣袖抹了抹嘴,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桌上,顺势坐回刚才的位置上。 梁佋的屁股尚未坐稳,就听到韦贵妃说了一句极其诛心的话语:“小六啊,你刚才说了那么一大通,怎么单单未曾提起你自己呀?难道你也有着入主东宫的想法?” 梁佋的屁股下有如放了一个火盆,立时跳了起来,急忙否认道:“梁佋不敢,我只是觉得自己文不成、武不就,难以启齿而已。前有贤良聪慧的四哥,后有文武兼备的九弟,梁佋实在是不敢有多余的想法。” “不敢?”韦贵妃反问了一下,语气很是清冷地说道:“是不敢,还是不想啊?” 梁佋斩钉截铁地说道:“既不敢,也不想。” “哦?为什么?”韦贵妃饶有兴致地问道,好似对梁佋的回答充满了兴趣。 梁佋轻轻一笑,恢复了身为皇子该有的气定神闲,缓缓说道:“治理国家乃是大事,非儿戏也,我平日里自由自在惯了,若是把我关在宫墙之内,我自己都会不喜欢的,更何况别的。 另外,若是坐上了龙椅,怕是就成了这天底下最辛劳勤奋的人儿,我自幼好逸恶劳,最受不得操心与辛苦,自然不愿去争这储君之位。” 韦贵妃嫣然一笑,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谁最终能够入主东宫?” 梁佋想也没想便回答道:“自然是九弟了。九弟天资聪颖,文武俱佳,又有上护军及韦氏一族的翘楚辅助,一定可以坐稳东宫之位的。” 韦贵妃喜笑颜开,面容如盛开的牡丹一般,雍容华贵美丽大方。 过了好一会儿,韦贵妃收敛笑容,轻生嗔道:“你这孩子就会说笑,就算偲儿再优秀,也不会成为储君的,毕竟自古便有立长不立贤、立嫡不立庶的规矩,你这做哥哥的只需跟他好好亲近便是,这些闲话就不要多说了。” 梁佋很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梁佋一定多跟九弟亲近。” 韦贵妃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满脸笑意问道:“那你之后有何打算?是去地方就藩,还是留在京城享清福,亦或者做一些别的事情,为朝廷建功立业?” 梁佋想了几息,很是圆滑地说道:“全凭父皇的安排,若是安排我去就藩,那我就去;若是安排我留在京城,那我也无话可说。” 韦贵妃的眼神微不可寻地冷了一下,声音微微抬高,问道:“不准备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吗?” 梁佋颇为苦恼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太知道自己的性子了,实在是不堪大用,所以也没有奢望能够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篇幅,也不希望后人看到如此惫懒的我。” 韦贵妃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声音有些生硬地问道:“可有想过留在京城辅佐偲儿?” 梁佋的神情很是凝重,语气认真地说道:“若是父皇令我留在京城,我一定做九弟的马前卒,帮他扫清障碍;若是父皇令我出京就藩,那只能时刻保持联络,做九弟在京外的援手了。” 六皇子的这番回答虽是有些模棱两可,但也让韦贵妃放松了心神,减少了那么一丝杀气。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是时候结束了,只是这段名为叙话、实则试探的交流,该由谁或者该以怎样的方式结束呢? 韦贵妃恢复了之前的可亲温柔,对着梁佋温声说道:“你母妃的事情我听说了,心底着实有些难过,也没少埋怨你父皇太过狠心,只是你身为人子,莫要太记恨他,早些放下伤痛,不要沉溺在愤恨之中。” 梁佋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颤抖着声音说道:“多谢贵妃娘娘的爱护,梁佋一定会好好报答的。” 韦贵妃伸手抚摸了一下六皇子的头发,很是心疼地说道:“我与你母妃关系匪浅,没人的时候,你喊我韦姨就好,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派人通知我,若是能够帮你的,我一定帮忙。” 梁佋迟疑了一下,声情并茂地喊了一声“韦姨”,喊完以后,不住地哽咽,似乎真的被这股温情感动。 韦贵妃又是安抚了一阵,六皇子的情绪慢慢稳定,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梁佋便在宫女秀宁的带领下出了大殿。 等梁佋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时候,韦贵妃的眼神如刀子般锐利,嘴里喃喃道:“看来得花费些手段才能降服这个小六啊,没关系,本宫有的是时间和手段。” 韦贵妃左手微微一挥,一个诡秘的影子出现在殿内,对着韦贵妃很是恭敬地施了一礼。 韦贵妃语气冰冷地吩咐道:“盯着梁佋,我要知晓他的一举一动,若是出了差错,你还有你背后的宗门都难逃干系。” 影子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随后身形飘忽,消失在大殿内。 等宫女秀宁回到殿内,韦贵妃已是如平常那般懒洋洋地斜倚在秀床上,语气慵懒地问道:“秀宁,你觉得小六说的话有几成可以相信?” 娴静如水的秀气宫女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奴婢觉得有七成是真的。” “哦?哪三成是假的?” “并无觊觎储君之心。” 韦贵妃轻轻一笑,说道:“身为皇子,有哪个没有雄心壮志?就看他们能不能看清情形了,若是知晓分寸,懂得避让,他日我儿荣登大宝,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富贵,若是胆敢做那拦路石,就休怪本宫无情了。” 话未说完,韦贵妃已是杀气森森,整座大殿都冷了几分,仿若冬日已经提前了。 话说六皇子梁佋离开梧桐宫的范围,只觉得周身湿黏,在一处石道上被秋风一吹,浑身上下顿生凉意,不自由地打了个寒颤。 藏在角落里的影子将这一切看在眼底,黑纱下的嘴角微微翘起,露了个讥讽的笑容。 ...... 千里之外的嘉兴。 或许是昨夜的训练太过激烈,日行三杆之时,孟然犹自酣睡。 丫鬟绿屏很是担心孟然的身体,来来回回问了耿护院及李浩然好几次,圆圆的脸蛋上溢满了关切。 对比,耿护院只是轻生安抚她,劝她不用担心。 至于老不修的李浩然,自然是说了一些怪话,惹得丫鬟脸颊生晕,眸含春水。 到了巳时左右,孟然才从睡梦中醒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在绿屏的帮助下,孟然穿戴好衣服,洗漱了一番,方才姗姗出了屋门。 前院厅堂里,孟然一脸疲惫地坐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丫鬟送来的清粥,很是没有胃口的样子。 绿屏看着孟然的模样,很是心疼地问道:“少爷,您不舒服吗?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过了数息工夫,孟然才恍然回神,温声问道:“绿屏,你刚才说了什么?” 丫鬟脸上的心疼意味更深,眼底悄悄变得湿润起来,轻声说道:“少爷,您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安济坊找个大夫来瞧瞧?” 孟然笑着摇头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累了,歇一歇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绿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孟然强行打起精神,对着丫鬟爽朗一笑,故作轻松道:“真的没事,就是太累了,吃完饭去晒晒太阳,或许会好一点。” 绿屏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是脸上的担忧并未消退。 饭后,孟然带着绿屏一起去了后院。 此时的孟府后院很是热闹,养伤的、闲聊的、传授武学刀法的,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清冷模样。 看到孟然出现,李浩然嘿嘿一笑,调侃道:“孟小子,我以为你午时之前不会醒呢,没想到起的这么早。” 孟然羞赧道:“让前辈见笑了,我只觉得周身疲惫,很是不舒服。” 耿护院不等李浩然继续说话,插话道:“第一次药浴之后的正常反应,不要担心。你今天可以休息了,明天再继续。” 孟然应了一声,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那好,我等会儿再去睡一觉。” 耿护院微微摇头,沉声道:“不可卧床过久,最好是出去走走,等药效过了以后再休息。” 孟然挠了挠鬓角,喃喃道:“还不能睡觉,那做什么好呢?” 想了一会儿依然无果的孟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看向丫鬟,柔声问道:“绿屏,你对嘉兴城比较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丫鬟歪头想了一下,轻声应道:“我们去游湖吧,到时候顺便去湖中小岛上转一转,既能发挥药浴的效果,也能缓解您的心情,一举两得。” 孟然想也没想便答应道:“好主意,那我们晚会儿就去游湖,你先清点一下游湖的人数,之后让老韩安排一下船只,再让厨房准备一点吃食。” “好的,少爷。” 绿屏应了一声,步履轻盈地离开了后院。 第一百零四章-诸皇子封王 宣政殿。 经过一番还算激烈的讨论,已是基本有了定议,虽然尚未确定储君人选,但已为诸位皇子敲定了王爵封号,至于就藩一事,皇帝陛下很是痛快地下了定论,没有给朝臣们发挥的机会。 先皇共有七位皇子,如今还在世的也只剩下三位,分别是大皇子梁瑜,封号晋王;四皇子梁珏,也就是当今皇帝梁亨;八皇子梁瑛,封号楚王。 朝臣们一致建议,将晋王梁瑜加封为秦王,将楚王梁瑛加封为晋王。 至于当今皇帝陛下的诸位成年皇子,也各有王爵封号。 大皇子梁俶加封为齐王,并且授禁军左神武军大将军,正三品军职,统领五万禁军,开了皇子独掌禁军兵权的先例。 二皇子梁儋加封为楚王,虽无其他官职,但皇帝陛下允其参加朝会,了解政事。 四皇子梁倓封鲁王,就藩于河南道青州,允其开府建衙,可挑选一万禁军作为王府护卫。 五皇子梁仅,虽是不在京城,但也封了赵王。 六皇子梁佋封燕王,就藩于河东道朔州,允其开府建衙,并授其为虎贲军大将军,正三品军职,统辖五万将卒,是为第二个掌握兵权的皇子。 七皇子梁佺封为韩王,并无其他官职,允其依旧住在京城。 九皇子梁偲封为吴王,就藩于淮南道楚州,允其开府建衙,可挑选一万禁军作为王府护卫。 十皇子梁侗封为越王,留在京城。 八位皇子,四位留在京城,三位就藩地方,如此古怪局面,前所未有。 不过既然皇帝陛下开了金口,文武之首又不反对,那么其余的朝臣自然不会提什么反对的事情了,分封王爵的事情就这般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接下来该忙的就是工部、礼部了,齐王、楚王留守京城,自然也要开府建衙,急需挑选府址,尽快设计建造。 出京的三位皇子,则是需要在礼部的忙活下敲定细节章程。 至于韩王,依旧住在八王府内。 值得一提的则是越王,被皇帝陛下责令,依旧居于八王府,显然是失了圣心,日后并无再进一步的可能了。 朝会结束以后,中书省拟定旨意,再由皇帝签字盖章,最后经门下省复核,确认无误后,宣旨的内官带着圣旨出了宫门,朝着八王府而去。 此乃后话,先不提。 ...... 皇帝出了宣政殿以后,面无表情地地回了自己的书房,大太监鱼朝恩一脸不安地跟在后面,不明白主子为何会是这般反应。 内书房里,鱼朝恩为皇帝奉上热茶后,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想着自己的问题,正自入神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说话之人自然就是皇帝梁亨,他语气凝重地问道:“鱼朝恩,你说今日朝会为何会这般顺利?按理说,皇子封爵事关重大,至少需要十天半月的扯皮,方能得出一个结果,今天不过是花费了两个时辰便定下了,着实有些蹊跷。” 鱼朝恩细细一想,眉头也蹙了起来,低声应道:“陛下说的在理,先皇在世的时候,那几位老大人可是为了皇子们的王爵封号争得头破血流,据说私底下也闹的不痛快,哪像今日这般顺利。” 皇帝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后,脸色也阴沉了起来,语气森寒地说道:“去找青龙来,朕有事吩咐他。” 鱼朝恩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极为迅速地应了一声。 ...... 朝会结束以后,除了需要继续忙碌的中书省官员选择在宫城内吃上一顿廊下食,其余两省六部的官员尽是出了承天门,回到皇城内的公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着各家仆人送来的可口饭菜,念叨着朝会上发生的事情。 尚书省的公房内,工部、户部、礼部的人扎在一起,商量着皇子就藩及王府兴建的事情,吏部的大小官员则是围着主官公孙抱玉,兵部侍郎及郎中则是环在上护军韦善会身旁,毕竟这位国舅大人还挂着兵部尚书的头衔。 至于刑部的官员,就像是后娘养的一般,冷冷清清地站在无人搭理的角落里。 张子仪瞄了六部公房几眼,便打算回到自己府上,他虽然有着一个柱国的勋爵,但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职务,故而不需要待在皇城里。 张子仪双手负在身后,背部微微驼着,缓缓地朝着承天门街走去。 尚未走出太远,公房里已是走出一道身影,正是尚书右仆射公孙抱玉。 未曾听见两人交流,张子仪很是自觉地放慢速度,公孙抱玉则是加快了步伐。 不一会儿,两人已是并肩而行,这两位朝堂之上的肱骨之臣,如乡下老农一般,慢吞吞地往前踱着步子。 一直快到朱雀门的时候,彼此也没有开口说话。 眼见着就要出了朱雀门,公孙抱玉轻轻一笑,说道:“往日里就属你最沉不住气,没想到这次却出了所有人的意料,竟是率先上了一封请求致仕的奏折,丝毫不沾染半点泥水。” 张子仪哈哈一笑,回道:“你们读书人不是常念叨着一句话嘛,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呀,就是那个愚者。” 公孙抱玉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你若是愚者,那满朝文武就都是蠢货了。” 张子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公孙抱玉叹了口气,声音沉闷地说道:“我呀,就比你晚了半步,结果呢,溅了一身的泥。” 张子仪收敛笑意,语气古怪地说道:“想的太多,便会乱了阵脚,有时候快刀直入,方能解决问题。” 公孙抱玉幽幽说道:“或许吧,只是这次跑不掉了。” 张子仪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会儿,慢悠悠道:“日后朝堂上就要靠公孙大人与国舅对弈了,您可莫要让陛下失望啊。” 公孙抱玉的脸色难看了几许,轻声道:“我就不信陛下会放你走。” 张子仪笑了笑,说道:“那就拭目以待了。” 看到老对手兼老朋友如此笃定,公孙抱玉的心底沉了一下,面不改色道:“你就真的舍得这朝堂之上的位置?不想着继续庇护家族?” 张子仪颇为自得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未来,就由他们自己去努力吧。” 公孙抱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家若是有个麒麟儿,我只会比你更快一步,又岂会落在你的后头?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我也只能勉力维持,至于将来的事情,我也管不了太多,只能尽心做我能做的事情,多留下一些香火情,以待日后他们能有个安身之所。” 张子仪被这番恳切的话语打动,再无半点之前的得意之心,语重心长道:“我们做父母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我们做族长的,哪能不希望自己的家族绵延长久。 只是啊,一个家族的绵延发展,还是需要后继有人,像咱们两家这样的豪族,若是没有杰出的子孙加以维系,只会一代不如一代,若是能够有一些守成之才勉力维持家族,靠着咱们两个老家伙留下的香火情,还能够绵延个两三代,再往后啊,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你与其在朝堂上苦苦支撑,还不如索性退了,找一个能够担任家族绵延大任的子孙,好好悉心教导,等你百年之后,他也就可以成才了,维系家族什么的也不是问题。” 公孙抱玉摇头说道:“我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我这半只脚已经踩进了泥塘里,想要抽身怕是难上加难,说不定一个不慎,整个身子都会跌进泥潭,到时候恐怕会再也爬不起来。 我家文杰若是能像你家景岳那般有出息,我就算是死,也会死的安心些,只是如今这副局面,我若是再不撑个几年,偌大的公孙家只怕真的会墙倒众人推啊,到了那个时候,怕是真的会一蹶不振啊。” 张子仪叹息道:“你呀,就是想的太多,要是当初能够抽出一时半刻,好好教导文杰,他也不会像今日这般模样。你也莫要太过指责他,毕竟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没做好。” 公孙抱玉苦笑了一声,说道:“他日若是公孙家有难,只希望张兄能够援手相助,为我公孙家留个血脉。” 说罢,公孙抱玉对着张子仪极其郑重地施了一礼。 张子仪微微偏了一下身子,躲过这一礼,随即伸出右手,轻轻地拍在公孙抱玉的肩膀上,承诺道:“公孙兄放心,有我张家在的一天,就一定会有公孙家的后路的。另外,你也莫要太过担忧,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公孙抱玉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许久,张子仪对着公孙抱玉抱了抱拳,说道:“公孙兄且去忙吧,我先回家了,说不定再过上那么几天,我就再也无缘这皇城内宫了,只望你到时候能来看看我,陪我说话解闷。” “一言为定。”公孙抱玉煞有介事地允诺道。 寒暄完毕,张子仪微微挺起后背,出了朱雀门。 等张子仪的身影消失在门洞内的时候,公孙抱玉幽幽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朝着六部公房走去。 第一百零五章-争风与吃醋 江南东道嘉兴城。 午时过半的时候,孟府下人备好了食盒,准备游湖的人儿翘首以盼地站在后院里,等着租赁的船只到来。 等了大概半盏茶的工夫,三艘乌篷船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在秋日高阳下划破水面,轻轻地停在了青石板旁。 接下来就是登船了,孟然与宋晓飞及丫鬟绿屏上了第一艘小船,李浩然师徒与耿护院、林姓刀客上了一艘小船,其余人上了最后一艘。 水波荡漾,小船儿在船夫的操纵下,慢慢地离开岸边,朝着远处驶去。 走在最前的小船内一片尴尬氛围,孟然抿嘴静坐,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宋晓飞则是颇为幽怨地坐在角落里,也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将丫鬟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绿屏坐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少爷,湖上有些清冷,要喝点酒暖暖身子吗?” 孟然微微颔首。 丫鬟将桌上的食盒打开,取出几样吃食及一壶酒,随后放了两双筷子及酒杯。 做完这一切后,绿屏把食盒收了起来,将眼前的两只空杯斟满酒。 孟然乜了对面的宋晓飞一眼,信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绿屏看到自家主子这般模样,温声劝道:“少爷,您还是吃点东西再喝酒吧,别伤了胃。” 孟然嗯了一声,接过丫鬟递的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随后的时间里,孟然一边吃着一边喝着,很是惬意。 桌子对面的宋晓飞一直那般坐着,全然没有吃菜喝酒的意思,仿佛一尊泥塑,毫无半点的烟火气。 半壶酒下肚,孟然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打了个酒嗝。 丫鬟绿屏很是细心地掏出怀里的手帕,为孟然擦了擦嘴角。 等收拾停当以后,丫鬟提议道:“少爷,我们去船头赏景吧,这会儿应该已是快到湖心了。” 孟然撇了宋晓飞一眼,从善如流道:“好,就依你言。” 说罢,主仆两人慢慢挪出船舱,朝着船头走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丫鬟绿屏的素手轻轻挽在孟然的手腕上。 船舱里坐着的宋晓飞看到这幅情景,嘴角微微翘起,露了个不屑的表情。 秋日高阳,水波荡漾。 飞鸟逐水,小船飘摇。 绿屏与孟然并肩而立,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的美景,漫不经心地问道:“少爷,您不带宋姑娘走吗?” “什么?”孟然听到这个问题后,下意识问道:“带她去哪儿?” 绿屏回道:“自然是跟着少爷一起北上了。” 孟然轻轻一笑,说道:“带她干嘛,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身为男子都觉得有些苦乏,更何况是位娇滴滴的女子。” 绿屏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 船头说话的两人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所以船舱里的宋晓飞一字不差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 宋晓飞神情凄苦地笑了一下,举起桌上的酒杯就是一饮而尽。 之后的数息时间里,她没有再去斟酒,而是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酒,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酒壶空空如也的时候,宋晓飞的脸颊已是多了一层红晕,很是美艳动人。 她丢掉酒壶,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身形不稳地站在船头上。 孟然扭头看了宋晓飞一眼,脸上虽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藏着一缕未曾显露出来的关切。 宋晓飞一手扶在船篷上,一手指着丫鬟绿屏,很是肆意地笑道:“孟然不带我走,你是不是很开心?你是不是觉得他会带你走?” 绿屏露出一副很受伤的模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孟然,委屈道:“少爷,奴婢从没有这般想过,奴婢只是个丫鬟,不敢奢望您的垂青。” “哟...”宋晓飞打了个酒嗝,语气娇媚地学着绿屏说话,“少爷,奴婢从没有...” 学完以后,宋晓飞一手叉腰,一手指点孟然与绿屏,很是放肆地笑了一会儿,大声道:“真是般配的一对儿啊,你们两个不如就在船上洞房吧,若是觉得我碍事,我自己跳下船去。” 孟然的眉头蹙成了一团,眼神中再无之前的关系,冷声说道:“你喝了酒,我不与你计较,自己回船舱里歇着吧。” 宋晓飞啐了一口,骂道:“不与我计较?你以为我想搭理你这薄情寡行无情无义的男人?你们这对狗男女,若是想要就地苟且,那就自行其事,不要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更不要污了我的耳朵,我嫌脏......” 话未说完,绿屏已是伸出胳膊,在宋晓飞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彻整只乌篷船。 孟然回神以后,立刻上前拦住还要继续动手的绿屏,将宋晓飞护在身后。 可惜的是,酒意上头的宋晓飞已全然没有平日的冷静与智谋,对于孟然的守护行为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反而极不客气将推开。 此时的宋晓飞钗横发乱,白净的脸上有着一个红艳艳的巴掌印,嘴角渗出一缕鲜血。 她神经质地笑了一声,问道:“恼羞成怒了?看来是被我说中心事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思春,难道生来便衣衫宽松内蕴媚骨?” 软软糯糯的声音里面,夹杂着极其侮辱性的话语,绿屏的脸颊已是被气的通红,张牙舞爪地冲向发髻纷乱的宋晓飞,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孟然夹在两个女子中间,忍受着你来我往的拳打脚踢。 “够了。”孟然一声暴喝,怒斥道:“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模样?若是真想分个你死我活,府中多的是刀剑,等回去以后做个了断也不迟。” 绿屏停手以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很是委屈地哭喊道:“少爷,您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只想着侍奉您,却遭到这样的羞辱,求少爷给奴婢主持公道。” 孟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搂着丫鬟的肩膀,做安慰状。 绿屏顺势拥进孟然的怀里,肩膀不时地抖动着。 孟然以为丫鬟还在哭个不停,一边温言安慰,一边轻抚她的后背。 绿屏被孟然抱住以后,脸颊的泪水悄悄干涸,随后对着眼前满脸红晕怒意的宋晓飞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 宋晓飞被丫鬟的这个表情彻底激怒,不管不顾地打了她一巴掌。 接下来的时刻很是精彩,孟然颇为头疼地捂着额头,先是看了哭啼不止的丫鬟绿屏一眼后,随即嫌恶地瞪了宋晓飞一眼,冷言冷语道:“你若是不想游湖,等会儿让船家送你回去就是,休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宋晓飞回瞪了孟然一眼,很不客气地说道:“有眼无珠的男人,祝你以后遇到的女人都是骗子,把你骗的团团转。” 孟然气极,却也不愿与醉鬼纠缠,只是冷声说道:“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宋晓飞很是凄楚地笑了一下,喃喃道:“那祝你好运。” 说罢,宋晓飞踉踉跄跄地回了船舱,横卧在桌子旁,一副心力交瘁伤心不已的样子。 船头上,孟然细声安慰丫鬟道:“她喝多了,你莫要与她计较。” 绿屏哽咽着道:“宋姑娘是主子,我又怎么敢跟她计较呢。” 孟然揉了揉眉心,很是无奈地说道:“你不敢?刚才你那一巴掌可是不轻。” 绿屏撅着嘴道:“是她先侮辱奴婢的,我实在气不过,这才动了手。您要是觉得我做的不对,大可惩戒奴婢。” 绿屏说完这番话后,一脸的倔强,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孟然又气又笑,轻轻地弹了一下丫鬟白净的额头,说道:“你呀,以后别招惹她了,她不过是个可怜人。” 绿屏摸了摸微微泛红的脸颊,不依道:“少爷偏心,我就不可怜吗?我的脸颊都肿了,您也不安慰安慰人家。” 孟然会心一笑,不轻不重地提点道:“你若是个普通人,我自然向着你,可你不是。” 绿屏的小脸瞬间惨白,语气颤抖着问道:“少爷都知道了?” 孟然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想知道。” 绿屏犹豫了一下,支吾着问道:“那您怎么会......” 孟然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刚才打她的时候,暴露了一些东西,再加上之前的只言片语,所以我猜测你并非是普通人。” 绿屏的脑袋微微垂了几分,轻声问道:“那少爷打算怎么处置我?” 孟然呵呵一笑,摸了摸绿屏的头发,温声说道:“我不想知道你的来历,我只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这就够了。” 绿屏嘤咛一声,扑进了孟然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一副要抱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模样。 孟然没有反抗,也没有出言拒绝,只是轻轻拍着丫鬟的后背。 船头发生的一切被不远处的孟府诸人看得一清二楚,李浩然嘿然笑道:“这孟小子可以啊,先是将宋丫头降服,现在又把绿丫头拿下了,真是好本事,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 耿护院只是呵呵直笑,并不接话。 至于林姓刀客,典型的闷骚性格,只是对着孟然的身影嘿嘿直笑。 至于昔日的采花贼品花道人,则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看着师父,一脸的不相信。 李浩然许是察觉到自家徒弟的眼神,没好气道:“我年轻时候可是有着一张不输孟小子的英俊脸庞。” 此话一出,林姓刀客与耿护院哈哈大笑,品花道人则是在师父的严厉眼神中颤抖着嘴角,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第一百零六章-暗影卫青龙 三艘乌篷船在南湖上荡了许久,随后慢慢停靠在湖心小岛的码头一旁,众人纷纷起身上岸。 诸人离开码头以后,踏上一条幽长的小路,朝着掩藏在高大树木后面的庭院走去。 丫鬟绿屏撇了已经酒醒的宋晓飞一眼后,对着孟然温声问道:“少爷,您知道这湖心小岛上烟雨楼的由来吗?” 孟然摇头道:“这倒不曾知晓,只知道烟雨楼是嘉兴城的名胜。” 绿屏娓娓道来:“烟雨楼是嘉兴南湖湖心岛上的主要建筑,因诗人杜牧‘多少楼台烟雨中’的诗意而得楼名。登烟雨楼望南湖景色,别有情趣。夏日倚栏远眺,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春天细雨霏霏,湖面上下烟雨朦胧,景色全在烟雾之中。” 孟然叹道:“那倒是可惜了,如今已是秋阳高照,只有残荷夕阳可做美景,无法与春日烟雨、夏空莲海相比较。” 绿屏轻声道:“少爷北行而去,总有归来的时候,那时候再登楼赏景也不错。” 孟然呵呵一笑,赞同道:“这主意不错,那我这次就不登楼了,将机会留给将来。” 绿屏附和着笑了一声,声音清脆悠远,很是悦耳。 一行人走走停停,缓缓来到烟雨楼的入口处,此处有着一座亭堂,名曰‘清晖堂’,门东北向,北墙嵌有石碑,刻‘烟雨楼’三大字,为前朝一状元郎所书,书体端正劲挺,堪称—代楷模。 众人看了几眼碑文以后,慢慢踱进清晖堂。 经水榭亭阁以后,是为一座颇为广阔的院子,院子正中有着一座亭子,亭下立着一道石碑,石碑正北方则是两颗参天挺立的古银杏树,树后就是烟雨楼。 烟雨楼共六层,高九丈,登顶可俯瞰方圆数十里的美景,可谓赏景之宝地。 孟然对着众人说道:“这就是烟雨楼所在了,咱们就在这里分开,等赏景结束,还在这里汇合。” 随后众人三三两两分开,丫鬟绿屏自是跟着主子孟然,李浩然则是带着新弟子去爬楼,至于其他几人,纷纷朝着四周散去。 人影稀疏以后,院子里只剩下孟然、绿屏、宋晓飞、耿护院。 孟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亭子前方,看着那道石碑,只见石碑上空空如也,并无半个字迹。 孟然愣了一下,扭身对着丫鬟问道:“这块石碑为什么没有字呀?” 绿屏低声解释道:“这座亭子乃是御碑亭,至于石碑上为何无字,奴婢也不太清楚。” 孟然轻声感慨道:“既然是块御碑,竟然没有题字,实在是少见。” 感慨结束以后,孟然带着其余三人,穿过一道侧门,步入了鱼乐园。 鱼乐园里假山巧峙、花木扶疏,全然不似烟雨楼前那般古朴简陋,。 园子的东南角处有着一颗桂树,此时正盛开着芬香扑鼻的桂花,煞是好看。 孟然见到桂树以后,总觉得似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不想不起来,想了一会儿,总是不得要领,两道好看的剑眉蹙在了一起。 绿屏看到孟然眉头紧锁,柔声问道:“少爷,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孟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总觉得我见过这颗桂树,可又不知在哪里见过,端的是奇怪。” 绿屏娇笑一声,说道:“少爷怕是在梦里来过这里。” 孟然轻轻一笑,便将此事抛至脑后,不再去想。 ...... 京城皇宫,内书房里。 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身前站着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面具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两个孔洞后面是一双饱含智慧的眼睛。 “青龙,知道朕为何找你来吗?” 叫青龙的男子摇了摇头,嘶哑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微臣不知,请陛下吩咐。”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语气严厉地问道:“暗影卫是朕的眼睛,朕想知道,如今这双眼睛可还好用?” 青龙的身体抖了一下,立时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地道:“请圣上明察,暗影卫只会为陛下所用,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皇帝颇为满意地点了下头,沉声吩咐道:“既如此,那就查一查皇子封爵就藩背后有没有其他的东西,若是有的话,及时呈报,勿要打草惊蛇。” 青龙应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对着皇帝施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青龙离开内书房后,大太监鱼朝恩对着身旁的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内官立时上前几步,先是对着青龙施了一礼,随后将其送出宫城。 等青龙的身影消失以后,大太监轻轻推开门,进了内书房。 此时皇帝正在揉着眉心,声音疲惫地问道:“鱼朝恩,你说这皇城司到底有多少人能够为朕使用?” 鱼朝恩的心底颤了一下,轻声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这些人自然也全是陛下的臣子。”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下,语带不满道:“难道你也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吗?” 鱼朝恩在心底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说道:“大约七成左右吧。” 皇帝继续问道:“哦?你觉得有七成吗?” 鱼朝恩点头道:“有。” 皇帝呵呵一笑,很是不相信地问道:“真的有七成吗?朕觉得有五成就算不错了。” 鱼朝恩的语气越发恭敬,轻声道:“陛下言重了,皇城司乃是太祖皇帝设立,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立下了无数的功劳,到了如今,就算有不法之徒,也只是很少的一些人,不会伤及根基的。”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问道:“这十六位千户,你觉得会有几人行不忠之事?” “最多四位。”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吗?” 鱼朝恩眼角一颤,恭敬道:“是老奴相信陛下。有陛下在,就算有些许跳梁小丑,也无关紧要。” 皇帝梁亨幽幽问道:“若朕不在了呢?” 鱼朝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急忙开口说道:“陛下龙体安康,一定会寿与天齐的。” “寿与天齐?”皇帝呵呵一笑,语带讥讽道:“哪有什么寿与天齐,都是骗人的,若是真的能够如此,那也轮不到朕坐在这里。” 鱼朝恩的表情有些讪讪,不知该如何去圆这番话。 皇帝乜了自己的心腹一眼,说道:“起来吧,不嫌地上硬吗?” 鱼朝恩缓缓站起身子,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皇帝又问:“那你觉得谁当入主东宫?” 鱼朝恩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低声道:“此乃朝政要事,老奴不敢擅议。”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此处就你我二人,直说便是。” 鱼朝恩只得慢慢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道:“大皇子性格耿直,不通朝政,不适合;二皇子虽是嫡长子,但性情软弱,怕是难以降服朝臣,也不适合;四皇子聪慧绝伦,又懂得藏拙,注定在未来一鸣惊人;五皇子出京多年,老奴不知其真实性情,不敢评判;六皇子文武兼具,有分寸知进退;七皇子虽是修为过人,但比凡人少了一窍,自是不适合;九皇子什么都好,就是母族权柄太重;至于十皇子,太过顽劣,不足以君天下。” 说完一大通话后,鱼朝恩已是口干舌燥,颇为紧张地看了皇帝一眼,只见自家主子一脸的高深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了一会儿,皇帝梁亨将桌上还剩不少茶水的茶杯递给了心腹大太监,平静道:“那你觉得谁的机会最大?” 鱼朝恩抿了口茶水,恭敬道:“老奴觉得四皇子最有可能。” 皇帝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你简单说说。” 鱼朝恩放下茶杯,继续说道:“韩皇后早逝,韩氏一族的势力仅限于地方,并无外戚干权的担忧,此其一也;四皇子乃是嫡子,宗法、舆情、礼教皆可,此其二也;七皇子与四皇子感情甚笃,可为将辅助兄长,此其三也。” 皇帝信手拿起一只狼毫,蘸饱了墨汁以后,在宣纸上写了‘东宫’两字,随后放下笔,话题一转道:“你可知张柱国在奏折中写的什么吗?” 鱼朝恩想了一下,不确定道:“老柱国不会是起了致仕的念头吧?” 皇帝嗯了一声,不清不淡地说道:“朕若是准了张柱国所奏,你觉得日后的朝堂会是什么样?” 鱼朝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他虽然是皇帝陛下的心腹,但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 皇帝没有勉强自己的这位心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吩咐道:“你安排一下,今晚我去一趟八弟府上。” 鱼朝恩的嘴唇动弹了几下,低声道:“陛下,若是太过频繁出宫,怕是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若将晋王殿下召进宫里?” 皇帝断然拒绝道:“你做好安排就行,其他的事不用多管。” 鱼朝恩应了一声,慢慢退出了内书房。 等内书房一片安静的时候,皇帝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喃喃道:“张子仪,你不想沾惹这些事情,朕可以理解,但你竟然要弃朕于不顾,那就休怪朕不念旧情了。” 皇帝嘀咕了一会儿后,脸色渐渐阴沉,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气息。 第一百零七章-枪法少年时 孟府众人赏景结束以后,在烟雨楼前汇合,除了一脸苦楚的宋晓飞外,其余人等皆是兴高采烈。 诸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庭院,朝着清晖堂走去。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几道人影。 为首一人是个脸色泛白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刺着锦绣的衣衫,身后披着一件黑色大氅,黑色的大氅衬得他的脸色越发显白,甚是诡谲。 年轻男子的身旁站着一位头戴帷帽的中年妇人,想来应该是男子的亲属,两人背后跟着一位俏丽丫鬟及两位中年仆役。 年轻男子乜了孟府一行人后,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忽然散发出一股炙热,死死地盯在宋晓飞的身上。 正与丫鬟说话的孟然察觉到对面的不善眼神,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但他不愿主动惹事,扭身示意众人让出主路。 年轻男子看到孟然的举动后,脸上的轻视多了几分,心底的龌龊想法也就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他微微上前几步,对着宋晓飞施了一礼,旁若无人地问道:“姑娘姓甚名谁?是否婚配?可愿与我共游?” 宋晓飞的嘴角微微翘起,语气讥讽地说道:“我是你老娘,已经八十又三,你这不孝子见了老娘我还不行礼跪安?” 此话一出,孟府诸人纷纷笑了起来,李浩然这个老不休竟然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年轻男子被宋晓飞的言语及孟府诸人的反应惊到了,随即怒意更甚,惨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嘴里喝骂道:“好你个**,本公子向你问话是看得起你,竟然如此羞辱我,真是不知死活,等我将你**一番,一定把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让你千人骑万人压。” 年轻男子换了一口气后,继续骂道:“至于你们这些找死的泥腿子,本公子心善,就送你们去喂鱼,来年南湖的鱼一定会又肥又嫩,真是替那些吃鱼人感到开心啊。” 说完以后,年轻男子阴森森地笑了一下,随即对着身后摆了摆手。 那两位佩刀的中年仆役看到主子发了命令,齐齐地往前走了几步,冷冷地看着孟府诸人,两人的眼底露着一丝丝的可怜。 林姓刀客一眯眼睛,在原地重重地踏了一步,身体猛然前冲,七步后腰间狭长佩刀出鞘,将尚未出招的两位仆役斩成了两段,鲜血如水喷一般洒满半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开始蔓延。 林姓刀客收敛身形,很是轻蔑地睨了年轻男子一眼,缓缓收刀。 刀光血影以后,宋晓飞一声惊叫,很是自觉地靠向孟然,寻求庇护。 绿屏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对面嚣张跋扈的陌生人几眼,或许是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淡定,然后假声尖叫了一下,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孟然的怀里。 对于仆役的死亡,年轻男子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微微有些吃惊,随即看向一旁的妇人,低声道:“请姨娘出手,教训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 中年妇人轻咳一声,并没有立时出手,而是对着孟府诸人抱了抱拳,和声问道:“在下出自春雪堂,不知几位师从何处?” 中年妇人并非刚出宗门即入江湖的雏儿,自家宗门虽是在江南西道有些根基,但也不是俯瞰天下的所在,所以在手下失手以后,按捺住心底的骄横,态度客气地问了一句。 林姓刀客冷声道:“无门无派,若想战,放马过来;若是怕了,立即滚蛋就是。” 中年妇人听过此话以后,脸上有些挂不住,紧紧握住腰间的长剑,厉声斥道:“既然你们找死,那就休要怪我了。” 话音刚落,妇人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一道长虹贯穿长空,直奔着林姓刀客的眉心而去。 只听‘当啷’一声,林姓刀客的长刀与妇人的手中剑撞在了一起。 看似旗鼓相当,但林姓刀客的前襟多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慢慢渗出衣衫,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上。 妇人占了上风以后,并无半点的手软,准备一鼓作气宰了林姓刀客。 就在长剑即将刺中林姓刀客的时候,李浩然上前几步,不见他手上如何动作,已是将刀客拉到了他的身后,顺手接过了林姓刀客手中的长刀,直面中年妇人。 两人交手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年轻男子身后的俏丽丫鬟微微往前挪了几步。 耿护院见此情形,脸色沉重地往前踏了一步,护在了孟然的身前。 只听一声清啸,码头方向的树梢上多了一道身影,不见他如何动作,已是落在了亭阁的屋檐上,冷冷地看着孟府诸人。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来人,笑着问候道:“二叔来的甚是及时,一路上辛苦了。” 年轻男子的二叔长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颌下留着短须,眼眸中神光流转,看那气势,想来不是一个易于的人。 到了此时,李浩然与中年妇人已是分出胜负。 李浩然兵败一招,肩膀上血迹斑斑,手中长刀掉落在地上。 春雪堂二叔跳下屋檐,走到场中,对着耿护院说道:“不管你们之间有着什么误会或者什么矛盾,既然你们惹了春雪堂,自然没有站着回去的道理。” 李浩然哧哧一笑,语气不屑地说道:“什么狗屁春雪堂?老子怎么从来没听过?是什么狗杂种创立的门派?” 春雪堂二叔也不恼怒,很平静地说道:“师门位于江南西道江州,也算有些声名,朋友若是未曾听过,只怨你孤陋寡闻了。” 李浩然哈哈一笑,骂道:“江南西道?老子只听过龙虎山。你们若是龙虎山的人,我认栽便是,可惜你们不是,你们只是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狗杂碎。” 绕是春雪堂二叔有些气度城府,也被李浩然这无厘头的谩骂气到了,原本就有些黝黑的脸颊越发显黑,喝道:“既然诸位真心找死,那我也只能送你们上路了。” 一时间,场中气机波动,阵阵肉眼可见的气旋围绕在耿护院与春雪堂二叔的身上。 一声长啸,两人同时出手。 只听一声巨响,一股怪风向着四周卷起,掀翻无数花草枝叶,连带着屋檐上的瓦片纷纷掉落。 尘土飞扬,人影纵横。 许久之后,两人分散开来,耿护院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春雪堂的那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脸上中了一拳,整个腮帮子都肿了起来。 春雪堂二叔冷冷一笑,说道:“不曾想这等小地方也能遇到一位武道大宗师,真是难能可贵。不过正好,可以顺道磨砺我的修为,成为我跨入人仙境的垫脚石。” 耿护院只是语气平淡地回道:“那就试试吧。” 春雪堂二叔将敷在身后的一个长条包裹拿到身前,缓缓抖开包裹着武器的破布,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的兵器呢?尽管拿出来,不要让我赢得太过轻松了。” 耿护院轻轻一笑,说道:“我的武器并没有随身携带。你若要战,那我们便战,无需理会我。” 春雪堂二叔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耐着性子问道:“你擅使什么兵器?场中可有?若是没有的话,我等你去拿。” 耿护院笑了笑,说道:“无妨,我们继续就好。” 春雪堂二叔冷哼一声,道:“是你自己找死,勿要怪我。” 声落,团团包裹的破布已被掀开,露出下面的一柄古朴长刀。 一刀出,如有风雷席卷,漫天杀气朝着耿护院迸发而去。 数招过后,耿护院已是防守大于进攻。 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到了耿护院与春雪堂二叔这个层次,有没有武器的加持其实还是很重要的,毕竟血肉之躯难挡钢铁铸就的神兵利器。 春雪堂二叔一刀得手,削断了耿护院的一缕头发。 就在这时,有一杆长枪从天而落,斜插在地面上。 耿护院看向不远处的树梢,朝着送枪之人抱了抱拳,随即拔起了那杆再寻常不过的长枪。 春雪堂二叔则是一脸凝重地看着树梢的人影,眼底露着一缕寒芒,锋利而又摄魂。 树梢上的人影并未停留,只是轻轻一动,便消失在原地,再无半点痕迹,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耿护院持枪而立,枪尖斜指底面,身上渐渐多了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煞气息,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一般。 春雪堂二叔收起先前的轻视之心,很是认真地看着耿护院,沉声说道:“现在这江湖中很少有人用枪了,不曾想今日遇到了一位,真是难得。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少下留情的。” 耿护院淡淡一笑,枪尖微微抬起几分,说道:“那就来吧。” 春雪堂二叔怒吼一声,手中长刀一挥,刀芒劈开眼前虚空,朝着耿护院而去。 耿护院手中长枪一挥,枪影点点,已是与长刀碰撞了数下。 长枪时而一往无前,间或凌空一刺,亦或飘渺诡异,将犀利的刀势一一化解。 十数招以后,耿护院手中长枪竟似与长空融为一体,随即破碎虚空直刺敌人。 只听‘咄’的一声,木质枪杆已是寸寸断裂,枪头扎在了春雪堂二叔的胸口。 春雪堂二叔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破洞,喃喃问道:“这是什么枪法?为何会如此快?” 耿护院收敛身形,一脸平静地说道:“少年时。” 春雪堂二叔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是没有说出什么,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砸起了阵阵灰尘。 第一百零八章-同心蝴蝶结 那位中年妇人在同门丧生以后,仿若呆傻一般站在原地,嘴里不住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二师兄可是半只脚踏入人仙境的高手,怎么会死?怎么会......” 年轻男子见势不妙,很没有骨气地跪在了地上,对着耿护院磕了几个响头,语气谄媚道:“晚辈只是与诸位开玩笑,请前辈见谅。晚辈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耿护院乜了一眼跪地求饶的纨绔,随后定定地看着那位面容俏丽的丫鬟,问道:“你还不出手吗?” 丫鬟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声音空灵清脆道:“我的任务只是保他不死而已,至于别人,并不重要。” 俏丽丫鬟指了指匍匐在地上的年轻男子,很是无所谓地说道:“以前辈的修为气度,想来不会与他这样的废物计较吧?” 年轻男子不敢对耿护院发火,悄悄扭头瞪向俏丽丫鬟,心底不住地编排着,想着离开此地后,一定要让这个不知轻重死活的东西付出代价。 俏丽丫鬟似是察觉到自家主子的想法,右手微微弹指,一道劲风击散了年轻男子的发髻。 年轻男子惊叫一声,失魂落魄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俏丽丫鬟盈盈一笑,娇声道:“我是南竹啊。” 年轻男子拼命地摇头否认,“你不是,你不是,南竹怎么会是修士?怎么会是呢?一定是你搞错了,我不认识你的,别杀我,别杀我......” 叫南竹的俏丽丫鬟脸色一沉,语气厌恶道:“春雪堂好歹是数州之擘,你爹也算是人中翘楚,怎么生了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真是丢人现眼。 放心吧,我与你爹有约定,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会保你性命的,姑且起来站在一旁吧,别在地上装死狗了。” 年轻男子闻言以后,惨白的脸上多了一缕喜悦,很是顺从地爬了起来,气定神闲地站在南竹的身旁,再无之前的胆怯模样。 耿护院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看着南竹,问道:“还要再打一场吗?” 南竹嫣然一笑,说道:“全凭你的意思,我都可以。” 耿护院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那就算了吧,有机会再来比过吧。” 说完以后,耿护院就要扔掉手中的半截枪杆。 就在这时,南竹身上的气息忽然凌厉起来,声音很是冷冽道:“那我倒是很想试试你了。你的修为也就是大宗师后期,与同阶的赵宏道倾力一战,还有几分战力?今日若是能够为赵宏道报仇雪恨,赵宗道一定会加大报酬的,这样的话,我就离师兄的修为更近一步了......” 说到这里,南竹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全然不顾在场诸人的反应。 耿护院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半截枪杆,笑了笑道:“那就试试吧,正好我有些手痒。” 南竹的嚣张气焰瞬时消了一些,毕竟亲眼看到一位同行人死在耿护院神鬼莫测的枪法之下,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胆怯的。 只是到了这时,不管是南竹自己,亦或者耿护院,两人的尊严都不允许两人怯战,就算是死,也要符合自己的修为身份,不然岂不是如那街头泼皮无赖一般,打得赢就上,打不赢就跑,武者不能这般,宗师的尊严也不容他们如此。 南竹纤弱白皙的右手一抖,手掌之中已是多了一根短鞭,鞭子由精铁铸造,被使用之人灌注真气,瞬间笔直地斜指地面。 耿护院微微一笑,轻轻一挥手中的半截枪杆,只见地上的碎裂木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中移动,最后组成了一杆还算完整的长枪,支离破碎的木屑组合在一起,颇为滑稽可笑。 这一幅景象落在南竹眼里,她的神情愈发紧张,眼角微微跳动了几下,想来她的内心一定很是不安惶恐。 耿护院抖了抖手腕,很是客气地说道:“请赐教。” 南竹长长地吸了口气,手腕一抖,手中短鞭便化作一道利剑,如闪电一般刺了出去。 耿护院只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好似没有看到对面的惊天一击。 南竹见此情景,嘴角微微翘起,她觉得耿护院之前的反应只是虚张声势,认为真实的他已是一个纸老虎,不堪一击,她有信心一击杀人。 等到短鞭快要击中耿护院的时候,他将手中长枪微微抬起,以一个诡异难寻的角度刺了出去。 只听‘噗嗤’一声,传来一阵异物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 随后便是女子的闷哼声,以及年轻男子的惊呼声。 只见那杆由碎木屑组成的长枪,已是势如破竹般刺入了南竹的胸膛,然后炸开。 南竹手中的短鞭如失了魂般低低垂落,未曾伤到耿护院丝毫。 耿护院轻轻松手,半截枪杆掉落在地。 南竹眼底的神韵慢慢消失,低声道:“果然好枪法,是我大意了,不然的话,输赢未定,死的很可能就是你了。” 耿护院对着对手抱了抱拳,语气肃穆道:“在下侥幸而已。” 南竹呵呵一笑,胸口的鲜血如不要钱般流淌,不过是数息的工夫,她的脸色已是惨白,想来死亡只是转瞬之事。 观战的年轻男子立时跪倒在地上,口里不住地求饶道:“前辈,都是这个贱人的错,是她要挑战您的,跟我没关系,只求前辈绕我一命,我们春雪堂一定会有厚报的。” 南竹很是艰难地回身看了年轻男子一眼,语带嘲讽道:“赵宗道英雄一世,怎么有你这般软骨头的儿子?” 年轻男子的眼底恨意汹涌,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位不和自己心意、屡次出言嘲讽顶撞的俏丽丫鬟,只是碍于耿护院的神威,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 到了这时,胸腹间气血翻涌的耿护院再也支撑不住,张嘴便是吐出一口黑血,身子缓缓颓倒。 就在耿护院即将摔倒的时候,孟然急忙上前几步,将这位连杀两人的武道宗师扶住,语气急切道:“耿叔,您没事儿吧?” 耿护院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孟然放下心底的石头,轻轻舒了口气,扭头示意身后的其他人收拾残局。 林姓刀客、林冲、花荣及品花道人上前几步,将年轻男子及中年妇人团团围住。 之后便是一阵规模不大的打斗。 孟然将耿护院交给受伤的李浩然,随后又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南竹问道:“不知前辈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若是晚辈能够做到,一定尽力去做。” 南竹嘶声一笑,说道:“你把我葬在这座小岛上就行,至于别的,也没什么要求,只需你们早日离开这里。” 南竹很是费力地喘息了几下,接着说道:“我师兄最是护短,他若是知晓今天的事情,一定会杀了你们的,你们快走吧,离开这里......” 孟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一定按照前辈的吩咐去做,愿前辈安息。” 南竹的眼前一片模糊,有点点泪光溢出眼眶,声音微弱的说道:“师兄,我走了,你自己要好好地,不要太过难过......” 说到这里,南竹已是断了气息,身体的温度开始降低。 至于她是否有未说完的话,是否有未完成的心愿,就无人可知了。 孟然对着尸体很是恭敬地施了一礼,随即慢慢低下身子,将眼前女人的眼睛轻轻闭合。 等孟然重新起身的时候,隐约间看到一只七彩斑斓的蝴蝶从南竹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朝着南边的方向飞了过去。 孟然好奇之下,伸手去抓了一下,只是抓到了微微燥热的秋光,并未留下那只南飞的蝴蝶。 等蝴蝶飞出天际以后,孟然才缓缓回神。 孟然紧走几步,来到耿护院的身旁,轻声问道:“耿叔,您看到一只南飞的蝴蝶没?” 耿护院微微蹙起眉头,不解道:“什么蝴蝶?” “一只七彩斑斓的蝴蝶。”孟然答道。 “不曾。”耿护院的眉头皱得更狠了,他看着孟然凝重的神情,知晓孟然并非是无的放矢,故而更加忧心。 耿护院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蝴蝶怎么出现的?” 孟然仔细回想道:“蝴蝶是从南竹前辈的胸腹间飞出来的,刚出现的时候,身周包裹着一团氤氲,煞是好看迷人。” 耿护院扭头看了李浩然一眼,问道:“李老哥儿可知晓是什么吗?” 李浩然挠了挠鬓角,咂舌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具体想不起来了,应该是一种颇为神秘的道术。” 耿护院的神情倏然变色,喃喃道:“可是传说中的同心蝴蝶结?据说此道术只有人仙境以上的高人才可施展。” 李浩然的脸色也是大变,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难道那女娃的意中人是个人仙境的高手?” 耿护院对着孟然急切问道:“南竹刚才有说什么吗?” 孟然看到两位前辈如此的表情,也知晓事情的轻重,急忙说道:“那位南竹前辈让我们把她安葬在岛上,随后立即离开这里,不然她师兄一定会来杀了我们的。” 此话一出,耿护院与李浩然的脸色更是难看,相互对视一眼后,皆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到了此时,一旁的乱战已是结束了,中年妇人已是被众人乱刀砍死,至于那位先是跋扈嚣张而后懦弱求饶的年轻男子,也是被林姓刀客一刀杀了。 至此,岛上再无其他多余的声音及人影。 第一百零九章-俗人宁守城 秋日西斜,阳气开始退缩,空气中的燥热不在,只留下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儿。 孟然看着地上的七具尸体,有些想要呕吐,他拼了命地忍住那种没来由的呕吐欲望,低声吩咐道:“除了这位南竹前辈,其余几人全部绑缚石头扔到湖里区。至于南竹前辈,在院外的树林里找个地方掩埋吧。” 吩咐完以后,能动的都开始动了。 孟然则是一脸凝重地带着伤重的耿护院与两位面无人色的丫鬟前往码头,准备先行回到孟府,为耿护院疗伤,顺便商量之后的行程去向。 等孟然四人离开以后,其余人等纷纷动了起来,将地上尸体的衣衫剥了下来,随后绑缚一些石块,慢慢抬到湖畔。 至于南竹尸体的处理,众人有些犯难,毕竟没有得心应手的工具,很难挖出一个像样的坑洞。 最后,在李浩然及林姓刀客的努力下,高耸的树林下面出现了一个两尺宽、六尺长、三尺深的深洞,之后便将南竹草草安葬。 两个宗师级别的高手,就这样躺在树林里以及泡在清冷的湖水了,再也难见天日。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未来哪一个先来。 踌躇满志的春雪堂少主还指望着此行做成一件父亲交代的大事,以此为自己日后掌控春雪堂打下坚定的基础。 距离人仙境只有半步之遥的赵宏道,则是为了昔日的一桩承诺,也是为了自己的旧事。毕竟如此出门一趟,只要保证侄子赵东节的安全,顺便促成那件多年前定下的娃娃亲,便可远离春雪堂的枷锁,找寻自己当年未完成的梦想。 同为宗师境界的南竹,则是抱着与春雪堂无关的私心,她为了得到春雪堂堂主赵宗道手中的半枚残破悟道丹,答应保护赵东节一载光阴,只是为了追上自家师兄的脚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可有可无的争吵,惹得两位有望登临人间武夫绝顶境界的高手陨落,也会害得春雪堂的谋划落空,冥冥中改变了日后江湖的格局。 ...... 等孟府诸人回到府中的时候,养伤的养伤,愁眉的愁眉,惊惧不安的卧倒在床,心有忧虑的聚作一团。 耿护院的房间里,孟然与李浩然坐在椅子上,林姓刀客颇为自觉地站在一侧的空地上,三个人很是担忧地看着床上那道虚弱的身影。 耿护院的脸上泛着一股异样的潮红,微微颤抖的眼皮显示着他并未睡着,只是在运功疗伤。 李浩然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孟小子,你喂耿兄弟丹药没?” 孟然回道:“喂了,但耿叔只吃了两颗,他说是药三分毒,不愿多吃。” 李浩然点头道:“这么说也没错,只是他的伤这般重,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孟然神情暗淡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清楚,想来需要一段时间。” 李浩然又是叹了口气,眉头拧在了一起,喃喃道:“那可如何是好啊?我们该何去何从?” 孟然想了一会儿,沉声道:“前辈可先带着愿意北上的先行出发,我跟着耿叔一起,想来也不会慢上几日的。至于不愿离开这里的,就让他们在此间好生过日子,毕竟那位南竹前辈还算讲理,她的师兄应该也是一位信人,不会对普通人出手的。” 李浩然的眉头蹙得更紧,脸色难看道:“这如何做得?耿兄弟传我功法,授我徒弟刀法,我怎么可以一走了之?我李浩然岂是这种人?我绝不会先走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敲门声,将屋内几人拉回现实。 孟然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房门跟前,很是慎重地打开房门,见到了外面的宁大叔。 孟然舒了一口长气,问道:“宁大叔前来可有何事?” 宁大叔微微一笑,说道:“不请我进去吗?” 孟然忽然想起宁大叔也是一个修士,急忙侧身将宁大叔请进了屋子。 宁大叔进了屋子以后,看了看床上的耿护院,笑道:“因祸得福,不错不错。” 李浩然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宁大叔,随后便欣喜道:“宁兄弟的意思是......” 宁大叔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般。” 李浩然喜出望外道:“看来耿兄弟跨入人仙境只是时间问题了。” 宁大叔呵呵一笑,话锋一转道:“那只七彩斑斓的蝴蝶你们看到了吗?” 李浩然看了一眼孟然,随后说道:“只有孟小子看到了,我们并没有注意到。” 宁大叔扭身看了孟然一眼,脸上说不尽的赞赏,轻声道:“那么同心湖蝶结的事情你们也知晓了?” 李浩然只是点头。 宁大叔继续道:“那么你们也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 李浩然摇头道:“只知道最少是个人仙境的高手,至于别的,就不清楚了。” 宁大叔叹了口气,说道:“同心湖蝶结是为道宗秘术,少为人知。能够知晓此术,且施展出来的,绝对与道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换言之,你们闯下了大祸。那位南竹有着很大的来头,你们杀了她,只怕是后患无穷。” 李浩然苦笑道:“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如果没有耿兄弟出手,我们只怕是都要死。既然已经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死而已。” 宁大叔很是玩味地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只看你们愿不愿意接受了。” 李浩然听到这句话后,眼底深处浮现出一缕淡淡的戒备,轻声问道:“不知宁兄弟想要什么?” 宁大叔伸出左手,轻轻指向孟然,说道:“我要他。” 孟然只是蹙眉,不明宁大叔的意图。 李浩然语气古怪地问道:“你想让孟然拜入大佛寺?” 宁大叔咦了一声,问道:“你如何知晓我的师门传承?” 李浩然缓缓解释道:“你之前对孟小子施展的是为佛宗手段,据我估计,应该是大佛寺最为上乘的五种手印之一的无畏印,此类手印,只有大佛寺的真传弟子才可修习,不知阁下真实身份如何?” 宁大叔先是叹了口气,随即说道:“我如今已不是大佛寺弟子,只是尘世的一介俗人宁守城。” 宁守城的一番话,虽是否决了自己大佛寺弟子的身份,但也暴露了他师从大佛寺的秘密。 李浩然的神情变幻不定,最后沉声问道:“那宁兄弟要孟小子做什么?” 宁守城看了孟然一眼,笑道:“相信诸位也已经知晓了孟然的天赋,我并没有别的打算,只想收他为徒,传他衣钵。” 李浩然的脸色慢慢和缓,说道:“只怕你的打算要破灭了,孟小子注定要拜入道宗。” “哦?”宁守城很是惊讶地问道:“这是为何?” 李浩然没有故意兜圈子,直截了当道:“一位人仙六重天的高人为孟然批过命,说他唯有东行方可改变命运,不然会过早夭亡的。” 宁守城砸了咂嘴,很是认真地看了孟然的脸庞几眼,不过数息后,他的脸色便很是凝重,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宁守城的神情仿佛是撞见了鬼,难以置信地说道。 孟然接过话茬,问道:“前辈可是看出了什么?” 宁守城收敛神情,很是神秘地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孟然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们这些三教高人都喜欢这样神神叨叨吗?还是习武的爽直可亲一些。” 宁守城呵呵一笑,问道:“你以前可曾遇到过别的三教高人?” 孟然迟疑了一下,说道:“在临安城的街头遇到过一个老道士,说了一阵疯话。” 宁守城颇为好奇地问道:“那老道都说了什么?” 孟然挠了挠鬓角,仔细回忆当日的情景,挑了几句重要的话语说道:“那位老道士说我三停均衡,是他生平仅见。” 孟然又想了会儿,缓缓说道:“他还说我年纪轻轻就身负罪孽,是前所未有之奇事。劝我东行,拜入道宗门下,方有化解劫难的机会。” 宁大叔蹙眉听了一会儿,认真问道:“那人可有交代他的身份来历?” 孟然摇头道:“未曾,不过他曾给过我一块云纹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古篆的‘清’字。” 宁大叔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块玉佩在哪儿?可否拿出来一看?” 孟然回道:“玉佩应该在我的房间,我去找找。” 宁大叔颔首道:“快去快回。” 孟然转身出了屋子,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耿护院的屋子里,李浩然与林姓刀客大眼瞪小眼,随后语气略微不满地问道:“宁兄弟,你到底想干嘛?不是要告诉我们解决办法吗?” 宁守城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孟然与我佛宗无缘,那我就不勉强他了,至于解决办法,也并没有什么,只要你们还在孟府里住着,我就能护你们平安,毕竟我对自己的修为还是有些信心的。” 李浩然的脸一黑,问道:“不知宁兄弟什么修为?” 宁守城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走到桌前,将杯中的茶水泼到空中,那本该掉落一地的茶水在空中凝成了一个小小的佛陀模样,颇有神韵。 李浩然脸色一白,喃喃道:“地仙?” 宁守城并未接话,只见他的右手轻轻一指,那团茶水乖乖地回到了杯子里。 第一百一十章-经书在画里 这时,孟然已是找到了那枚玉佩,回到了耿护院的房间。 孟然一摊右手,只见一枚云纹玉佩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除了那个古篆字体有些显贵,其余的部分并无半分出奇,如寻常地摊上的货色一般,毫无亮点。 宁守城接过玉佩以后,左瞧右瞧,并未看出一丝神奇来,就打算将其归还给孟然。 孟然尚未接住的时候,宁守城砸了咂嘴,问道:“孟然,你怕损坏这枚玉佩吗?” “前辈的意思是?”孟然不解道。 宁守城呵呵一笑,手掌已是微微用力,打算以外力捏碎这块模样寻常的玉佩。 捏了数息以后,宁守城眉头一挑,手掌间已是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想来已是调动了自身的修为,打算以佛宗手段将这块颇为坚硬的玉佩捏碎。 孟然虽是未曾听过刚才屋子里的一席谈话,但也大致知晓宁守城的修为高绝,故而特别同情这枚玉佩,觉得玉佩被捏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只觉得玉佩遇人不淑。 岂料宁守城并未捏碎玉佩,完好无损地递还给孟然。 孟然接过玉佩,神情古怪地看着宁守城,问道:“前辈何意?” 宁守城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这枚玉佩颇为坚硬,不过也只是有些坚硬而已,并没有别的神奇之处。” 孟然半信半疑地看着手中的玉佩,并未瞧出半点的神奇之处,随后将其放进怀里。 宁守城伸手拍了拍孟然的肩膀,说道:“你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孟然对着李浩然点了点头,随后便跟着宁守城去了后院。 此时的秋阳已经沉到了树梢后面,空气中泛着一股别样的清冷意味,夹杂着淡淡的微风,有那么些许秋已深的感觉。 孟然对着宁守城施了一礼,问道:“不知前辈有何要事交代?” 宁守城盯着湖心小岛看了几眼,随即回神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是想让你帮我参悟一个谜语。” 孟然道:“不只是什么谜语?” “经在画里。” “经在画里?” 宁守城颔首道:“没错,就是这句‘经在画里’。” 孟然蹙眉想了会儿,试探着说道:“会不会真的如字面意思那般?经书藏在画里。” 宁守城一声苦笑,说道:“这世间书画岂止万千,又如何找寻得到?” 孟然很是好奇地问道:“不知前辈要找寻的经书是什么?” 宁守城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是我佛宗的一本无上经书。前朝年间,我寺前辈携经书出寺,只为寻求一位缘法契合的徒弟,临走之际,他只留下经书的摹本,带走了原本。 多年以后,这位前辈并未回归宗门,反倒是消失地无影无踪,我宗前辈多次前来江南等地寻找,皆无所得,所以那本摹本经书更加重要。 只是在十多年前,我在读经参悟的时候,出了一些差错,致使经书毁坏,成为了宗门的罪人,被主持方丈赶出寺庙,责令我找寻回经书原本,否则,今生今世都不得返回大佛寺。” 孟然咂舌道:“既然经书如此重要,那为何不多抄写几本留待备用?” 宁守城摇了摇头,解释道:“这经书并非寻常普通经义文字,乃是祖师流传下来的,抄写之后,并无祖师留下的无上印记,难以揣摩其中真意,会走许多多余的弯路,故而并非如你想的那般。” 宁守城顿了顿,继续说道:“就连那本经书的摹本,也是寺中的前辈高人以毕生修行写就的,所以我才会在经书损坏之后被驱逐出寺,若非主持方丈念我本无恶意,才留下这条无用之躯,不然的话,我怕是早已身死魂消了。” 孟然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问道:“那前辈可是有着什么线索?” 宁守城轻声说道:“我知晓那位前辈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嘉兴城,与他同行的则是修士顾恺之,至于别的,便没有什么印象了。” 孟然只觉得自己的心底有着一根线索,但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很是恼火地拍打着额头,说道:“前辈,我还想知道些什么,但又想不起来。” 宁守城温声一笑,说道:“无妨,慢慢想就是,我已经找了这么多年,再一些时候也无妨的。” 孟然点了点头,问道:“前辈就那么想回大佛寺吗?您能舍得宁大婶吗?” 宁大叔扭身看了一眼厨房的位置,眼神中多了几许温柔,嗓音醇厚道:“我并非是贪恋宗门的权势及其他,只是为了一个诺言。当年方丈为了保护我,不惜与藏经阁长老争执了一番,闹得很是难看。 后来,我生生受了一百仗罚以后,被方丈送出寺门,我十分感激他的厚爱及关系回护,故而答应他,毕生都会全力寻找经书,只为了报答他的恩情。” 说到这里,宁守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他日若是找寻到经书,我一定现将经书送回宗门,然后携带姚儿游览天下,不去管那些俗世的是是非非。” 听到这里,孟然才知晓脾气火爆的宁大婶竟然有着这般好听的名字,姚儿。 孟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忙问道:“那宁大婶也是修士吗?” 宁守城摇头道:“姚儿并非是修士,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初遇她的时候是在杭州,她家境贫寒,所以在西湖之上做个船娘,借此赚取些银子贴补家用。 我在杭州找寻了一段时间经书,并没有什么结果,也就打算继续南下,寻找宗门前辈当年留下的足迹。” 宁守城微微抬头,望着稀疏枝叶后面的残阳,唏嘘道:“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二次遇到姚儿,她当时与几位泼皮无赖周旋,毫无半点的柔软之态,我被她的勇敢打动,上前帮她解了围。 她再三感谢,邀请我去喝酒,被我拒绝后,也未着恼,只是爽朗地邀请我,以后有机会去她家喝酒。 我以为此生不会再与她见面,也就笑着答应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也就有了你的宁大婶。” 孟然会心一笑,问道:“那前辈与宁大婶后来是如何相见的?” 宁守城满眼柔情道:“我来到嘉兴不久后,打听到一些事迹,也就知晓了这里是宗门前辈最后出现的地方,准备驻守在这里,仔细寻找经书。 有一天下午,我在游湖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与姚儿相似的少女,她对着大喊大叫。我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姚儿本人嘛。 我问她为何能够找得到我,她只是笑着说是缘分使然,我也就不疑有他,与她交谈起来。她虽然只是一介女子,但性格豪爽,颇有侠风,很对我的胃口。 我见她无处可去,就带她回了自己租赁的院子,住了起来。之后便是年复一年的相守,直至今日。” 孟然的嘴角微微翘起,满脸的笑意,感慨道:“这样的缘分确实少见,着实令人羡慕。” 宁守城颇为苦恼地说道:“我已开始也以为是缘分使然,但有一次她说漏了嘴,我才知晓事情并非她说的那般简单。” 原来,宁守城离开杭州以后,那几位泼皮无赖就找上了姚儿姑娘的住处,一番恐吓威胁之后,竟是打上了姚儿姑娘的主意。 姚儿姑娘的父母性格颇为软弱,见到这般情形以后,竟是要做那弃车保帅之举,打算将姚儿姑娘许配给那伙人,准备以此息事宁人。 姚儿姑娘为求自保,逃离了杭州,在江南道辗转反侧,最后在嘉兴城的南湖湖畔遇到了心心念念的宁守城,当时的宁守城还不叫宁守城,叫做清玄。 孟然听了一阵,问道:“那宁大婶姓宁还是您姓宁?” 宁守城轻声道:“姚儿姓宁,他父亲姓宁,母亲姓姚,所以起名宁姚。” 孟然接过话茬道:“宁大婶姓宁,所以您也姓宁,您困守一城,所以名曰守城。是这样吗?” 宁守城哈哈一笑,说道:“你小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若是能够拜到佛宗门下,他日我佛宗又会多上一位罗汉。” 说到最后,宁守城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随即说道:“不管如何,愿你将来修为有成,能够改变命运。” 孟然很是苦恼地笑了一下,说道:“但愿如此吧。” 随后孟然话锋一转,问道:“那前辈如今可有了具体的线索及目标吗?” 宁守城点头又摇头,说道:“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这座城基本上被我翻了个遍,但依旧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宁守城已是把目光转向了湖心小岛,意味深长地看着。 孟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难道前辈觉得经书在岛上?” 宁守城笑道:“我是这般觉得的,但我找过几次,均无所获。岛上的水榭亭廊、树木古林及假山水底,皆是找过,可惜啊,未能寻到。” 孟然陷入了沉思,仔细回想着脑海中的那缕灵光。 宁守城看着孟然沉思的模样,虽然不知孟然在想什么,但也将嘴角的话语收回,只是安静地站着。 过了许久,孟然豁然回神,大喊一声道:“我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神奇的发现 宁守城很是激动地抓住孟然的双臂,声音急切地问道:“你知道线索?” 孟然的表情有些痛苦,嘶声道:“前辈,你捏疼我了。” 宁守城察觉到手上的劲道有些过大,急忙松开孟然的手臂,不住地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太过激动了,你没伤着吧?”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前辈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一样东西来。” 不等宁守城答应,孟然已是离开了后院,朝着正院的书房而去。 过了不大一会儿,孟然已是回到了后院,他的手里多了一副书画。 书画展开以后,只见纸上画着宽广的湖面,湖心有着一座小岛,岛上坐落着一座阁楼,天空中有着一轮红日,夕照的光芒将万物染成一片淡黄,美轮美奂。 这副画正是孟然初到嘉兴城买来的,画作的右边题了一句诗,内容是‘野船著岸偎秋花,水鸟带波飞夕阳’,并没有印戳或者姓名之类的题词。 宁守城只是瞥了一眼,便立刻说道:“这不就是南湖的风景吗?这其中藏了什么玄机?” 孟然轻声答道:“这是我在一家书店看到的,当时觉得画中的风景不错,也就买了下来。刚才听您提及经书在画里的句子,也就起了心思,我觉得这副画与经书的藏地有着一定的关联。” 宁守城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我并没有看出什么玄机来,或许只是巧合吧,毕竟南湖是为此地一大盛景,留下画作的游客并不在少数。” 孟然有些惭愧地笑了一下,说道:“不好意思啊前辈,是晚辈莽撞了,让您白高兴一场。” 宁守城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或许是缘分未到吧,我再等等吧。” 孟然挠了挠鬓角,悄悄地回了前院。 等后院空无一人的时候,宁守城苦笑一声,喃喃道:“真是空欢喜一场啊,我何年何月才能找到经书,完成昔日的诺言啊......” 就在宁守城对着空气哀叹之时,后院的小门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脾气火爆的宁姚,也就是宁大婶。 宁大婶有手插腰,指着宁守城喝道:“站那儿干嘛呢?还不快点把柴劈了?就知道偷懒。” 宁守城听到河东狮吼以后,转身给了自家媳妇一个笑脸,温声应道:“知道了,媳妇儿,我马上来。” 宁大婶轻哼一声,自顾自道:“就知道盯着湖水看,能看出个花儿来?没事儿的时候多劈点柴,难得遇到这样好的主家,还不好好干活?” 宁守城连忙低声应和着,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也没有半句反对,只是满眼温柔地看着自家媳妇,看着这个早已青春不再的女子,嗓音温醇道:“媳妇儿,跟你说个事儿呗。” 宁大婶头也不回道:“有屁快放。” 宁守城轻声道:“我有预感,过些日子怕是要出远门一趟,你到时候莫要担心。” 宁大婶对着空气啐了一口,不屑道:“你这话说了足足十多年,也没见你离开过嘉兴。” 宁守城也不泄气,颇为认真的加了一句,说道:“这次的预感很强烈,想来是真的。” 宁大婶只是不搭理自家男人,以为他又开始说胡话了。 宁守城没有等到回答,轻轻叹了口气,朝着那堆由木柴堆砌而成的柴墙而去,操起那把摸了十多年的斧头,有条不紊地开始劈柴。 宁大婶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扭身朝着厨房走去,在跨过厨房门槛的时候,低声喃喃道:“你这多年没有离开过我,要是真的要走一段日子,我是真的有些不习惯啊......” 坐在木墩上劈柴的宁守城听到自家媳妇的念叨,嘴角微微翘起,露了个会心的笑容,那张木纳古板的脸颊,多了几许难言的神韵,仿若寺中的神像一般。 ...... 孟然回到前院以后,在耿护院的房里坐了一会儿,与李浩然说了几句闲话,但总觉得心底有着一件什么事情没有说出来,整个人都有些烦躁不安。 等孟然回到正院书房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书架上陈列的一副书画的时候,恍然大悟。 那副画正是顾恺之的秋日仕女图,与那副南湖风景画同日同时买来的。 孟然上前几步,将那副仕女图从书架上拿了下来,轻轻地打开,摊铺在书桌上,仔细地观看起来。 只见洁白的画纸上有着一道素香淡影,图中的美人虽然只露了一张侧脸,但妆容清淡柳眉轻描,很是婉约迷人,她此时正对着满树的桂花浅笑嫣然,遗世独立。 孟然一拍大腿,惊呼道:“这开满桂花的桂树就是烟雨楼后鱼乐园里的桂树,怪不得游园时候觉得桂树很是眼熟,原来我早前就见过这棵树,怪不得怪不得......” 孟然念叨了一会儿,眉头便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不住地念叨着:“那仕女图与南湖风景图有什么关联呢?难道都是顾恺之画的?不能不能,顾恺之以仕女图冠绝天下,怎么会画南湖的风景?但也不是不可能......” 孟然一边念叨着,一边将手中的风景图摊铺在书桌上,打算仔细看看,想要找出其中的玄机。 孟然看了许久之后,也没有什么发现,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将画作收起放好。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孟然本是打算收起南湖风景图,却不慎将两幅画作一起拿了起来,只见仕女图与风景图重叠在一起,桂树落在了风景图中阁楼的一侧,美人则是站立在湖水之上。 起初孟然没有多想,准备继续之前的打算,将两幅画作收起,但他忽然福至心灵,脑中灵光一动,便有了一丝别的想法。 孟然抱着两幅画作去了后院,随即喊来宁守城。 宁守城看着咋咋呼呼的孟然,很是不解地问道:“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孟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别的问题,问道:“贵寺前辈曾与顾恺之相识?” 宁守城不知孟然的意图,只是实话实说道:“确实如此。” 孟然又问:“所以顾恺之很有可能知晓经书的下落了?” 宁守城想了一会儿,说道:“很有可能,据闻本门前辈与顾先生乃是深交好友,两人的关系并非寻常,顾先生知晓经书的下落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然点头笑道:“那我或许真的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宁守城看了看孟然手中的两幅书画,问道:“你是说你手中的画作?” 孟然微微颔首。 宁守城叹了口气,一脸怀疑地说道:“不会又是个乌龙吧?” 孟然轻轻一笑,说道:“前辈看过就知道了。” 之后的时间里,孟然将两幅画作打开,平铺在亭内的桌子上,将画中的相似之处指给宁守城看。 宁守城皱眉想了一会儿,右手轻轻一挥,两幅画作便飘在了空中,画中的景象重叠在一起。 孟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吩咐道:“前辈,您把仕女图往后移一下,或许有别的发现。” 宁守城照做。 等仕女图往后移了数寸的距离以后,仕女的身体变小,隐藏在风景图的阁楼东侧墙体内,那株桂树则是落在阁楼后面的院子里,正是东南角的方位,赫然与湖心小岛上的分布一模一样。 看到这副情景的孟然与宁守城相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孟然停止笑声,心情愉快地说道:“前辈,看来经书就藏在桂树里了。” 宁守城的脸上也露出了很是欢愉的笑容,他对着孟然点了点头,很是迅速地将画作收好,随后拎着孟然的胳膊,朝着湖心小岛的方向飞掠过去。 孟然只觉得眼前的景色变了又变,等他双脚着地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岛上。 孟然苦笑一声,抱怨道:“前辈,您也不用这么心急吧,这样做怕是有些惊世骇俗啊,若是让寻常之人看到,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的。” 宁守城的老脸红了一下,说道:“多年的夙愿一朝达成,是有些太过心急了。” 孟然表示理解,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随后两人穿过树林,来到了鱼乐园里。 两人围着那个开满桂花的桂树瞧了半天,依旧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孟然道:“前辈,您有何发现吗?” 宁守城摇了摇头,说道:“尚未发现什么,且待我运转神通,查探一番。” 孟然往后退了数步,紧紧地盯着宁守城。 只见宁守城的身上泛着一团淡淡的金色光芒,随后便有一股气旋围绕着桂树奔腾,惹得树上的细碎花朵飘零掉落。 许久之后,宁守城收敛气机,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沮丧地说道:“什么也没有发现。难道两幅画作只是巧合吗?难道老天是在戏弄我吗?” 孟然听闻宁守城的说辞,安慰道:“前辈莫要太过伤心,可能那两幅画作还有别的玄机,我们回去再参悟一番,或许就有新发现了。” 宁守城的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道:“我们回去吧,希望真的能够找到玄机,参悟到经书的藏匿地点。” 孟然轻轻嗯了一声,随即便被宁守城抓住手臂,朝着孟府的方向飞掠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一剑斩蛟龙 宁守城拎着孟然回到了亭中,两人相对而坐,面面相觑。 过了许久之后,宁守城苦笑道:“看来经书真的不是这般容易找到的。” 孟然唉声叹气地附和了一声,但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将石桌上的画作重新摊开,仔细看着上面的细节。 看了一会儿,孟然指了指画作上面的题词,说道:“前辈,您看这两幅画作,上面的题词都有着秋,是不是意味着秋季才能找寻得到经书?” 宁守城反问了一句,道:“如今不正是秋日吗?” 孟然点头又摇头,说道:“但应该还有一个条件。” 宁守城下意识问道:“什么条件?” “八月十九日。”孟然答道。 “八月十九日?”宁守城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喃喃道:“可是八月十九日刚刚过去,若是真的如此的话,还需要一年的时间。” 孟然笑了笑,轻声说道:“前辈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在乎多上这一年吗?” 宁守城哈哈一笑,说道:“说的也是。” 到了此时,宁守城的心情已是不复之前的失落,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期盼与兴奋。 孟然没有急着高兴,很是郑重地说道:“前辈,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具体是否如此,就需要您亲自验证了。毕竟我不日就会离开此地,不能陪您找寻真相了。” 宁守城拍了拍孟然的肩膀,语气欢快道:“无妨,我觉得你猜测的应该就是真相,我相信你。” 孟然赧然一笑,道:“多谢前辈抬举,我只是害怕前辈再次失望。” 宁守城沉声说道:“无妨,是缘是劫都是缘分,我静待就好。” 孟然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宁守城缓缓收好画作,随手递给了孟然,说道:“若他日真的能够找到经书,我会禀明主持方丈,破例传你一门佛宗秘法。” 孟然不置可否道:“若晚辈还能活到那个时候,一定前来寻找前辈。” 宁守城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安慰道:“一定会的。你资质奇佳,必会受到道宗的重视,化解厄运只是旦夕之事。” 孟然对着宁守城深深施了一礼,诚恳地说道:“多谢前辈的祝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这次我们惹了大祸,这里就需要前辈代为守护了。” 宁守城很是爽快地答应道:“放心,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会让孟府完好无损的。” 孟然对着宁守城又是施了一礼,随后缓缓离开后院,朝着正院书房而去。 等孟然放好画作以后,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随即去了前院。 ...... 岭南道振州以南的某处海岛上。 一个眉宇间英气十足的男子傲立在山崖之巅,看其容貌不过三十左右,但他的鬓角已是有些斑驳,眼眸中平静如水,那是一种历尽沧桑之后的淡然。 男子身穿一袭青色衣衫,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海水中翻腾戏水的一头蛟龙。 蛟龙头顶有着两个鼓包,透着淡金色的光芒,它的前腹下有着两只爪子,后腹下有着两团肉球,想来是即将长出的爪子。 看这情形,这头蛟龙即将化身为龙。 兀自出神的青衣男子忽然恍惚了片刻,扭头看向北方,只见虚空中飞来一只七彩斑斓的蝴蝶,蝴蝶周身有着一团氤氲。 青衣男子神情一顿,眉宇间多了一丝愤怒,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多了几缕湿润,夹杂着道不完的悲伤。 只听‘仓啷’一声,青衣男子身后背负的长剑已是出鞘,在半空中铮铮作响。 远处戏水翻腾的蛟龙察觉到这股莫名的杀气以后,立时双目圆瞪,很是警惕地看着青衣男子,大有情形不好即刻远遁的姿态。 青衣男子并未搭理那头蛟龙,只是缓缓伸出右手,轻轻接住那只跋涉万里、穿越山河海域的蝴蝶,双目中尽显温柔,和声道:“师妹,不管是谁做的,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让他的余生充满痛苦。” 青衣男子的语气虽是温柔,但透着阵阵浓郁至极的杀气,头顶的一团云朵被这冲天杀气冲散,留下一片碧蓝的天空。 蛟龙再不迟疑,数丈长的身躯没入水中,朝着远处的海域游去,原本和风细浪的海面,瞬间变得惊涛骇浪。 只见青衣男子左手捏诀,右手中的蝴蝶已是被一团青光包围,他满眼温柔地收起蝴蝶,不缓不慢地朝着蛟龙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见青衣男子脚下如何动作,数息的工夫已是跨出了几十里的距离,静静地站在蛟龙前方的半空中,神情冷漠地看着海水中漂浮的蛟龙。 蛟龙调转方向,朝着东方而去。 青衣男子并未立时追去,而是站在原地说道:“我本欲待你化龙之日再行诛杀,成就地仙之境,可惜时不待我,只能提前行此事了,望蛟兄莫要见怪。” 青衣男子的声音虽是不大,却分毫不差地传入蛟龙的耳中。 蛟龙若是能言,一定会破口大骂,咒骂青衣男子装模作样、不当人子。 青衣男子微眯眼眸,头顶的长剑已是如闪电一般疾射而去。 数息以后,如秋水般明亮清冽的长剑飞了回来,剑刃上沾着一丝浅黄色的血液,剑身上有着一团模糊的龙影。 那团龙影似是知道自己即将消亡,在剑身周围拼命地挣扎着,几要挣破束缚。 青衣男子冷哼一声,斥道:“大胆蛟龙休要挣扎,日后我得闻大道,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若是再敢挣扎,小心我灭了你的神志,让你万劫不复。” 蛟龙之魂听到此话以后,在虚空中迟疑了一下,随即钻进了剑身。 之后不久,只听到一声清远悠长的龙吟声从剑身之中传了出来。 青衣男子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意一动,长剑便返回背后剑鞘。 一缕海风拂过,晴空万里的海面上早已是空无一人,只有着一头蛟龙的尸体随波而行。 海水被殷红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淡黄色血液染成了一种诡异的颜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许久以后,远处的海域中传来奔雷般的踏水响声,数头奇异的怪兽出现的蛟龙尸体的附近,争相进食。 ...... 嘉兴城孟府。 耿护院的房间里,孟然一脸担忧地看着床上的耿护院,眼底泛着泪光,很是自责地说道:“若非我要去游湖,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也不会惹下这天大的麻烦。” 耿护院摆了摆手,安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我们该有此劫,那是躲也躲不过去的。” 孟然只是不语,一副全是自己的错的模样。 耿护院嘴角一咧,笑道:“就算是你的错又如何?事已至此,我们唯有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不是认错揽责任的时候。” 耿护院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况且,修为高绝的人都是些脾性古怪、不通俗理的人,就算你在他的面前揽下全部责任,也免不了他的迁怒于人。 与其那样,我们不如好好地想个办法,将这件事完美地解决掉。要么将那位高人杀了,要么躲得远远的。” 孟然苦笑一声,说道:“那可是位人仙境以上的高手,怎么可能轻易被我们杀了呢?” 耿护院轻轻咳了一声,说道:“那就想办法离开这里,躲开他。” 孟然低声道:“我们是可以离开这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这里。况且,那等修为高绝之人,难保不会追上我们,到了那个时候,怕是再无半丝庇护,死于荒野。” 李浩然接过话茬说道:“宁兄弟说,凡是留在这里的,皆会受到他的庇护。” 孟然点了点头,说道:“虽是如此,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耿护院笑了笑,说道:“人生在世,岂有处处稳当平安,该来的总会来,无需过分担心。” 孟然微微颔首,轻声道:“我去了道宗,想来并没有什么安危;耿叔前往京城,那里有着无数的高人坐镇,想来也没有什么差错;只怕其他人......” 李浩然拍了拍孟然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担心我。不过你放心吧,那位宁兄弟可是有着地仙境的修为,一定可以守护好这里的,不会伤及一草一木,也不会让你的红颜知己受到伤害的。” 孟然脸颊一红,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否认。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了一下。 站着的林姓刀客上前了几步,将房门打开,只见宋晓飞俏生生地站在门外,她的眼眶红红的,想来刚刚哭过。 林姓刀客侧身让路,宋晓飞盈盈走了几步,站在了孟然的身旁。 未待孟然及李浩然开口,宋晓飞已是泪流满面。 这位进入孟府之后仍是风波不断的前花魁哭了一气,缓缓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声音酥酥软软地说道:“都是妾身一时嘴快,让府上惹下了泼天大祸,妾身愿以一死谢罪。” 宋晓飞说完这番话以后,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一副甘愿受死的模样。 孟然心有不忍,双手搭在宋晓飞的胳膊上,准备将她扶起。 宋晓飞不卑不亢地挣扎了一下,语气生硬道:“妾身的命是自己的,不劳孟公子关心。” 孟然闹了个没趣,很是尴尬地半蹲在那里,起来也不是,继续蹲着也不是。 耿护院不忍孟然为难,挥手示意李浩然、孟然与林姓刀客一起出门去,打算自己与脾性坚韧倔强的宋晓飞解释。 第一百一十三章-莫要留遗憾 等孟然三人出了房间,齐刷刷地站在屋檐下,仿若三尊没有感情的木偶。 房间里,耿护院脸色苍白地坐在铺上,语重.心长地劝道:“宋姑娘,这件事与你的瓜葛并不深,你没有必要如此,快快起身吧。” 宋晓飞微微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耿护院轻轻一笑,问道:“你还在和孟然赌气吗?” 宋晓飞摇了摇头,低声道:“妾身只是一介女子,怎么敢与孟公子赌气,岂不是自己寻不开心吗?” 言不由衷的话语里,说不尽道不完的幽怨。 耿护院的眼神透着一股阅尽沧桑的淡然,劝解道:“你们年轻人啊,就喜欢藏着掖着,就算是为了对方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处理,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抱恨终生。” 宋晓飞就要解释,被耿护院摆手制止。 耿护院轻声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但孟然的想法我一清二楚。” 宋晓飞一脸意动的模样,想来是很想知道孟然的真实想法。 耿护院并未直接开口诉说,而是语气挪揄地问道:“宋姑娘想知道吗?” 宋晓飞的脸颊红了一下,连带着眉梢的红痣也多了几分颜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媚态。 耿护院见此情景,自然也是知晓了宋晓飞的心意,缓缓说道:“我在离开临安孟府之前,虽是与孟然不熟,但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了解他的品行及为人,他对你恶言恶语,刻意疏淡关系,只是为了不让你的青春虚度而已。 我把这些话说开,并不是存了让你在此等候的心思,只是不想你们年轻人因为一些误会而悔恨终生,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心底虽是牵挂对方,却不能携手相伴、亦或者同.眠一墓。 至于你的心思,我不想问,也不想干预,毕竟,我也赞同你去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孟然此次北上,或许再也回不来了,或者天年已尽、或者死于江.湖仇.杀、或者死于门派争斗,或者别的一些原因。 你青春韶华,未曾经历的世间美好还有很多,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情动付上半生蹉跎的代价。” 宋晓飞微微抬起头颅,一脸倔强地说道:“既然遇到了,那就是我的命,我又何必与命运相左呢?” 耿护院叹了口气,不再劝解心思已定的宋晓飞,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要好好的活下去,这样才能等到你想见的人,才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宋晓飞微微颔首,对着铺上的耿护院盈盈施了一礼,红唇微启道:“妾身多谢耿叔的宽宥,感激不尽。” 耿护院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一声‘耿叔’很合我的心意啊,若是他日能够喝到你俩的喜酒,也算是一大幸事啊。” 宋晓飞的脸颊满是红晕,微微侧身啐了一口,随后对着耿护院施了一礼,朝着屋外走去。 房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屋檐下的三尊木偶齐齐回头,把刚出屋子的宋晓飞吓了一跳。 孟然犹豫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半步,柔声问道:“耿叔跟你说了什么话?” 宋晓飞瞥了孟然一眼,嗔道:“跟你没关系,少管闲事。” 虽是拒绝了回答孟然的提问,但宋晓飞的语气再无之前的冷漠与距离感,有着一丝淡淡的撒娇意味。 李浩然与林姓刀客一脸玩味地看着少男少女,满脸的八卦之情。 宋晓飞似是察觉到对面两位的古怪眼神,轻轻皱了一下琼鼻,绕过孟然的身子走向自己的房间。 等宋晓飞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时候,孟然缓缓垂下眼眸,颇有些茫然不安的模样。 李浩然与林姓刀客相视一眼后,嘴角微微扬起,颇有默契地会心一笑。 孟然被两人的笑容搅得心烦意乱,却又不知如何发作,只好扭身进了屋子,满脸心事地坐在椅子上。 耿护院看到孟然这副模样,怎会不知他心底的苦恼,略带笑意问道:“你是在为宋姑娘的事情伤神?” 孟然撇了撇嘴,问道:“耿叔,您跟她说了什么?” 耿护院轻轻一笑,说道:“只是一些宽慰话而已。怎么?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古怪,所以才多此一问。” 耿护院瞅了孟然一眼,自顾自道:“缘分乃是世间最不可琢磨之事,既然来了,就要好好珍惜,勿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留下遗憾。 你的所思所想我皆明白,但还是希望你能够自己想明白,不要浪费了一段好的姻缘。” 孟然苦笑一声,答道:“我前途未卜,何必浪费她人的青春?更何况,我也只是欣赏她而已,没有什么多余的非分之想。” 耿护院定定地看着孟然,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对她没有一点点的喜欢吗?” 孟然摸了摸鼻子,否认道:“没有。” “真的没有吗?”耿护院紧追不舍,一副欲要剖开孟然心肺仔细瞧瞧的模样。 面对如此紧迫的追问,孟然很是心虚地扭了一下身子,语气含糊道:“或许有吧,或许没有吧。” 耿护院瞪了孟然一眼,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斥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 你若是不喜欢她,现在就去告诉她,让她离开南湖巷孟府;你若是喜欢她,就大胆地告诉她,休要做那妇人姿态。” 孟然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前路未知,是否能活到弱冠之年尤为可知,何必去耽误别人的青春。” 不知何时,房门外的屋檐下已是多了一道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宋晓飞。 屋内的那番对话,自然而然地被她听了个完整。 宋晓飞轻撩衣裙下摆,慢慢走进屋子,清清淡淡地问道:“若是我愿意呢?” 孟然只是苦笑,不知如何作答。 ...... 京城某处隐蔽的府.邸内。 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高坐在主位上,一双饱含智慧的眼睛盯着厅内站立的人影,徐徐问道:“他们三个都不在京吗?” 站立的人影一袭黑色劲装,很是恭敬地答道:“禀大.人,其他三位大.人尚未回京。” 问话的男人自然就是皇.城司暗影卫四大千户之一的青龙了,被问话之人则是青龙的心腹,也是暗影卫的副千户,名叫东方孟章。 青龙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敲了几下,缓缓问道:“朱雀到了哪里?” 东方孟章苦笑一声,说道:“大.人,朱雀大.人修为高绝,且有着天下无双的易容术,我们只知道他的大概范围,具体的地点并不清楚。” 青龙的眼中多了一丝古怪,语调却是如常,问道:“哪里?” 东方孟章干脆利落地回道:“江南东道苏州府。” 青龙沉吟了一会儿,沉声吩咐道:“传我命令,着其他三位千户即刻回京,不得有误,违令者严惩不贷。” 东方孟章微微抬头瞥了一眼自家大.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青龙自是懂得心腹的犹疑,加了一句,“传出命令以后,三日内必须返京,违者,我亲自送他去雪鹰卫。” 东方孟章脸色一紧,知晓此道命令的重要性,立时对着青龙抱拳称是,随即缓缓退下。 东方孟章出了该处府.邸以后,大门外候立的一道黑色人影立时快步上前,很是恭敬地跟随在东方孟章的身后。 两人.大约走了七八步,东方孟章低声吩咐道:“即刻拟写密文,着三位千户大.人三日内返回京城。” 黑色身影怔了一下,很快便弯着身子称是。 东方孟章又往前走了两步,很是突然地停在了原地。 黑色身影如同真的影子一般,在东方孟章身后半步处停止身形,稳稳地站在那里。 东方孟章缓缓说道:“密文再加一句:逾期者,雪鹰卫。”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得这位历经千般杀戮、万般诡计的黑色身影瞬间失神。 数息以后,黑色身影沉声应是。 ...... 江南东道苏州府。 ***在苏州府很有名气,即便是在江南道也有着不大不小的名声,究其原因,概是因为此楼出了几位倾国倾城的花魁,其中以颜令宾为最。 颜令宾是历代花魁中的佼佼者,秀目粉靥、高挑身材,有着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体态婀娜多姿。 其实,在***里要找颜令宾这般容貌的女子并不难,她之所以能脱颖而出,以十六岁的年纪就荣升为楼里的花魁,全在于她的才识和灵慧,当年也离不开某些恩客的打赏与造势。 可惜的是,这位***的花魁只是做了两年,便被一位外地来的豪阔公子赎了身子,之后再未出现在苏州城里。 颜令宾销声匿迹以后,***衰颓一时,险些被实力相仿的金凤楼超越,好在***的鸨母慧眼识珠,在牙行里挑到了一位资质容貌皆是上乘的少女。 经过五年的培养,昔日的黄毛丫头已是出落得婷婷大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除此之外,她的学识通晓古今,诗词语意清新,四方闻名,使得***再上一重楼,远超昔日的声名。 这位***的花魁叫做李亚仙,此刻正在楼里最显贵的松香院里伺候着一位客人,据说客人来自京城,背景极大,是一个有权有势又豪掷千金的主儿。 李亚仙临来之前,楼里的鸨母千般交代、万般叮嘱,要她一定伺候好这位豪客,毕竟***的倾覆与兴盛只在那人一念之间。 第一百一十四章-御驾晋王府 与兴师动众、百般紧张的鸨母不同,李亚仙只是清清淡淡地站在一方桌子面前,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肤色白皙,眉宇间透着几分柔软的公子哥儿。 公子哥儿身穿一袭白衫,手里握着一把象牙折扇,腰间别着一枚翠绿古玉,很是富贵逼人。 公子哥儿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很是随意地将杯子扔到桌上,语意懒散道:“给爷满上。” 李亚仙拎起酒壶,将眼前那个由一块整玉雕琢而成的酒杯填满,随即慢慢放下酒壶,继续做一个沉默不语的木偶。 公子哥儿很是爽快地喝干杯中酒,徐徐起身,轻轻坐到桌子上,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儿。 李亚仙一动不动,任由公子哥儿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流转。 公子哥儿拎起酒壶,嘴巴一张就是胡乱灌了一气。 一声酒嗝以后,公子哥儿放下酒壶,对着眼前的花魁微微一笑,问道:“你们***的人就这般风情?我好歹也是不远千里而来,连个笑脸儿都没有吗?” 李亚仙捋了一下额头的散发,语气淡然道:“您若是来此找姑娘消遣的,楼里的姐妹多的是,包你满意。你若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就不要有其他的心思。” 公子哥儿哈哈一笑,问道:“那我若是专程来找你的,可作何解?” 李亚仙瞟了一眼没正形的公子哥儿,语气淡漠道:“若是有令牌,妾身自当遵命;若无令牌,还请自重。” 公子哥儿语调怪异道:“原来李姑娘是要令牌啊,那不巧了,我的身上可是有着许多的令牌,不知道能不能满足姑娘的心意呢?” 李亚仙的斥言尚未脱口,就看到公子哥儿自怀里掏出了一道令牌。 令牌通体泛着紫色,对着李亚仙的那面雕刻着云团的图案,令牌中央写着‘暗影卫副千户南宫陵光’的字样。 李亚仙周身一颤,立时跪倒在地上,很是恭敬的请安声从桌子底下传来。 “卑职参见千户大人。” 公子哥儿呵呵一笑,素洁的手腕一转,令牌已是消失不见。 “起来吧。我此行乃是秘密行事,无需张扬,你只需视我为普通客人就行。” 李亚仙应声而起,对着公子哥儿盈盈施了一礼,柔声问道:“公子如何称呼?” 公子哥儿摸了摸眉心,很是随意地说道:“既然身在苏州,喊我苏公子就好。” 李亚仙从善如流地喊道:“妾身见过苏公子。” 苏公子拿起折扇,笑意涔涔地挑着李亚仙的下巴,调笑道:“不知春宵一刻需要多少银子?” 李亚仙的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已是在转瞬间收敛了笑容,脸色有些漠然的望着眼前的这位苏公子,苦涩道:“仙儿只是青楼女子,自然是价高者得。” 苏公子收起折扇,眉宇间竟是多了几许萧瑟,淡淡道:“李姑娘只需陪在下喝酒就是,无需其他,如此可好?” 李亚仙勉强笑了一下,回道:“公子喜欢就好。” 余下的时间里,两人你来我往,喝得好不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酒香肆意,两道身影斜斜地躺在地上,发髻都有些凌乱。 ***的鸨母林大娘在松香院的院子里踱来踱去,一脸肉疼的模样。她虽是想要巴结京城来的客人,却又不想自己的这位当红花魁失了身子,故而等得有些焦急。 时间过去得越久,林大娘就越发紧张,仿佛即将献身的是她自己。 ...... 嘉兴城孟府。 孟然被宋晓飞的问题难倒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束手无措地站在原地,屡次以眼神示意向耿护院求救。 可惜的是,耿护院老神在在地倚靠在棉被上,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孟然被宋晓飞的眼神逼得没有法子,只好断断续续道:“我觉得与其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不如现在就去找寻一份实实在在的美好。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不然的话,徒留遗憾。 我幼时已与雪儿有了婚约,就算要成家,也只会娶她为正妻,于你而言并不公平。 父亲早逝,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家里虽有一些祖上留下的福荫,但家道中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娶你为妾的话,太过委屈你了。 我此行向北,是为了求得活命的机会,生还的希望并不是很大,不能让你耗费青春,白白牺牲自己的幸福。” 宋晓飞认真听完孟然情真意切的诸多理由,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柔柔糯糯道:“你为什么觉得我等你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你就这么断定自己回不来吗?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要为你母亲、夫人考虑,你若是一去不复回,她们该有多难过啊。 妾身只是一个出身青楼的卑贱女子,若是能够入得孟氏一族的门墙,只会打心底里感到欣慰,绝不会因此而觉得受了委屈。 家道中落又如何?我们的未来又何需祖宗的庇佑?我们自己开创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不好吗?” 根据孟然的诸多理由,宋晓飞逐条反驳,驳斥地孟然哑口无言,心生感动。 宋晓飞微微上前走了几步,在孟然的面前站住,柔声道:“就算日后的生活注定是贫贱流离的,妾身也甘之如饴。” 孟然只觉得双眼模糊,竟是看不清眼前伊人的身影,颤抖着声音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要出发。” 宋晓飞轻轻牵起孟然的手,语意安详恬静,说道:“那妾身就为公子送行。” 孟然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波动,将身前的佳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强有力的拥抱,让身子柔弱的宋晓飞差点喘不过气来。 良久以后,两人缓缓分开。 就在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耿护院轻咳一声,意味深长道:“恭喜你们两个了,未来值得期待,不要轻言放弃。” 少男少女瞬间脸红如秋日火烧云,团团朵朵撩人心弦。 宋晓飞嘤咛一声,朝着门外跑去,边跑边喊道:“我去给你收拾东西......” 声音未落,人已跑出了前院。 孟然摸了摸滚烫的脸颊,神情扭捏地坐在椅子上,一副做了错事被人抓到的模样。 耿护院又是轻咳一声,对着门外的两尊木偶喊道:“别待着了,都进来吧。” 话音落,两道人影施施然进了屋子,齐刷刷地看向孟然,眼神中夹杂着几分艳羡与祝福。 四人坐定以后,耿护院先是开口说道:“刚才孟然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有什么想法?” 李浩然摇了摇头,并未开口说话,只是看向林姓刀客。 林姓刀客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出发北上了。等公子抵达无量山后,我会返回北地一趟。好多年没有回去了,家乡亲人的坟茔该修缮了。” 耿护院接过话茬,说道:“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并不影响上路。” 李浩然听过两人的意见以后,缓缓说道:“那我就不走了,留在这里好好教导徒弟,神刀门的传承不能断在我这里。” 孟然知晓三人的最终决定后,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去安排车马及出行所带的东西。” 暮色里,孟然指挥着孟府下人忙碌明日出行的事宜,颇有几分家主的气象。 ...... 斜阳残暮,暗夜稀星。 京城的夜晚并无半点安歇迹象,反而有几分热水初开的沸腾景象。 皇帝与大太监鱼朝恩小心避过宫廷内巡逻的侍卫及暗桩,来到晋王府所在的兴宁坊。 晋王府门庭高大,很是巍峨气派,门口站着两列雄壮威武的甲士,不愧是世人眼中皇帝陛下最信任的皇族成员之一。 鱼朝恩带着皇帝绕过一段颇长的王府围墙,踏入一处比较僻静的门洞,进了晋王府。 皇帝来之前,早有鱼朝恩与晋王梁瑛进行了一番安排,所以这一路的行程颇为顺利。 皇帝未行多远,就见晋王早早地迎了过来,带着皇帝往庭院深处行走,一路穿廊过亭、历石桥湖泊。 虽已秋深,庭院里依旧绽放着各式名贵花朵,淡淡的花香与暗夜交织,迷人而又惑神。 走了有半盏茶的工夫,三人在一处空旷的花园里停下。 之后的时间里,鱼朝恩很是自觉地走到远处警戒,两兄弟则是缓缓落座亭中。 皇帝率先开口,调侃道:“八弟,我到你的府上拜访,你竟然连杯酒都没有提前准备,真是小气。” 晋王梁瑛轻轻一笑,并未接话,只是沉声问道:“陛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皇帝装作恼怒的样子,斥道:“好你个老八,朕好心来看你,却被你如此挤兑,该当何罪?” 梁瑛收敛笑意,神情肃穆道:“陛下若无旁事,臣弟先行告退。府中新来了一位色艺双绝的江南女子,很是温婉可人,臣弟有些等不及了。” 说到最后,梁瑛露了个很是难看的急色模样。 皇帝轻哼一声,不悦道:“在朕的面前还需要如此装模作样吗?你梁瑛是什么样的性格,朕还不了解吗?若你真的如此急色,朕不介意亲自为你喝彩加油。” 梁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闷声道:“臣弟不急,请陛下先说正事。” 皇帝并未急着说话,反而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萧瑟地问道:“八弟,你愿意帮我吗?” 从朕到我,走过了多少心思流转,又有多少的无奈之举。 第一百一十五章-未来的局面 晋王梁瑛没有拿捏身份,很是爽利地问道:“不知陛下有何烦恼需要臣弟解决?” 皇帝定定地盯着远处的一盏纸灯,幽幽问道:“八弟心中可有怨念?” 晋王梁瑛一怔,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笑声中有着几许不甘、几许复杂,还有着一丝丝的释怀。 皇帝微微抬头,很是认真地看向晋王梁瑛,一双看破世间无数事的眸子透着一股别样的灰色,语气萧瑟道:“当日若是八弟成为天下共主,或许就不会出现今时今日的局面,朕也不至于如此劳心劳力。” 晋王梁瑛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徐徐道:“陛下乃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英主,何必说如此丧气的话语。若真的有事需要臣弟去做,只需下一道圣旨便是,何必如此作态?” 皇帝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是真的可以如此,朕何需劳烦八弟大驾?” 晋王梁瑛的眉头微微紧锁,一字一顿道:“可是涉及上护军韦国舅?” 皇帝并未开口说话,既不点头说是,也未摇头否认。 晋王梁瑛看到皇帝陛下如此作态,对于刚才说出口的猜测更是坚定不移,继续问道:“朝堂中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皇帝眼眸流转,反问道:“八弟不清楚吗?” 晋王梁瑛一甩衣袖,直挺挺地站在亭中,语气冷冽道:“既然陛下不相信微臣,何必多此一举?陛下深夜出宫私会外臣,有违祖制,大是不妥,请早日回宫。” 说罢以后,晋王梁瑛对着皇帝梁亨深深施了一礼,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漠,那是一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皇帝心底颤了一下,君王的尊严不允许他去向别人道歉,个人的尊严也不允许他如此去做。 毕竟眼前的这个男人既是他的臣子,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皇帝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既如此,那朕改日再来探望。” 话音落后,皇帝的心仿佛被人吊了起来,他希望自己的八弟晋王殿下可以顺着这个台阶下,但他又清楚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所以很是不安。 等了许久,晋王梁瑛终是缓缓说道:“陛下私见外臣,于情理不合、亦不符礼制,还是莫要让臣为难。” 皇帝陛下的心沉了一下,似是自语似是询问道:“你还在怨恨朕吗?” 晋王梁瑛只是冷声道:“微臣不敢,陛下乃是我大梁的天子,微臣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怨恨陛下。” 皇帝道:“是不敢还是不怨?” 晋王梁瑛只是不言。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勉强八弟了,只愿八弟日后能够扶持我梁氏一族,莫要让天下落到他姓的手中。” 晋王梁瑛微垂的眼眸中闪过一缕异色,转瞬间恢复正常,只是对着皇帝微微施了一礼,并不接话。 时间是最好的老师,它能让一个性格张扬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变成一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中年人。 皇帝等了一会儿,未曾等到他想要的答案,只得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皇帝最后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晋王梁瑛,轻声道:“夜深了,朕该回宫了。” 晋王梁瑛颇为恭敬地说道:“臣弟恭送陛下。” 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出台阶,却未等到晋王顺着台阶下,饶是帝王心胸宽广,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皇帝的眼眸中多了一缕怒气,对着空气轻哼一声,大步流星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等皇帝陛下与大太监鱼朝恩离开晋王府以后,晋王梁瑛轻轻叹了口气,身形缓缓下沉,歪坐在石凳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人影伴随着秋风来到亭中。 晋王梁瑛头也不抬地问道:“青壁,你觉得本王做的对吗?” 叫青壁的女子嗓音清丽,回道:“王爷如此做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奴婢不敢擅自揣摩您的心思。” 晋王梁瑛轻轻一笑,伸手捉住青壁的手腕,问道、、、:“怎么?你姐姐又教训你了?” 青壁撇了撇嘴,一副不是很痛快的模样。 晋王梁瑛捏了捏自家女婢的手心,抚慰道:“你姐姐向来如此,你莫要记在心里。” 青壁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已是少了几分不快。 晋王梁瑛正了正色,问道:“你觉得那位因何而愁?” 青壁想也没想,很是自然地答道:“自然是因为权倾朝野的外戚党。” “你觉得未来的局势会是什么样的?”晋王梁瑛似是在考究自家女婢。 青壁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皇帝驾崩,四皇子或者六皇子即位,韦国舅兵变,大梁乱。” 晋王梁瑛微微眯着眼睛,淡淡道:“韦国舅年事已高,他若是身死,你所说的局面必然不会出现。” 青壁轻声道:“韦国舅心向道宗,自会有隐世高人出手为他续命,所以他的寿长如何并不是主要问题。” 晋王梁瑛又问:“若是那位直接将九皇子册封为储君,当如何?” 青壁想了一会儿,摇头道:“皇帝陛下虽然心胸宽广,但被外戚韦氏一族压了多年,想来不会轻易低头妥协的,要不然也不会夤夜来拜访您。” 晋王梁瑛叹了口气,语带讥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日他若不是以我母妃为人质,何来今日这等局面?我梁氏一族何来倾颓之势?” 青壁认真听完主子的抱怨,劝解道:“不管怎么说,梁氏不能倒。若梁氏倒了,您的下场也不会太过好看。” 晋王梁瑛伸手敲了一下女婢的额头,训斥道:“怪不得你姐姐教训你,你若是再这般不识变通,我也要教训你了。” 青壁轻轻淡淡道:“奴婢说的是实话。” 晋王梁瑛苦笑一声,说道:“正因为你说的是实话,所以我才生气。” 青壁嫣然一笑,静静地站在那里。 晋王梁瑛又是叹了口气,神情肃穆地问道:“你觉得我该帮他吗?” 青壁点头道:“于情不该,于理该。” 晋王梁瑛听到这个回答后,沉默良久,终是缓缓吩咐道:“安排一下,我要见见柱国老大人。” 青壁点头称是,随即消失在亭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 就在京城处于一种诡谲安静局面的时候,有人自南海而返江南寻仇,亦有人远赴北境修行,也有人身负重任朝着道宗而去。 京畿道。 一个面容俊朗、英气勃勃的青年男子静静地站立在黄河之畔,细细地看着夜幕下的大河之水。 男子自然是依照师命北游的陈北望,他出京城以后,径直朝着北方而去。 陈北望放弃了原本可以日行千里驰骋天下的骏马,选择以双脚丈量天地。 初出京城的陈北望,首先落足在洛水河畔,他见识了河之优雅细腻,也见到了许多秋日出游的贵族少男少女。 或许是中原承平已久,陈北望觉得这些贵族的骨子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少了几许壮志酬筹,没有那份少年该有的豪迈气概,多了半分的脂粉气。 陈北望对着那些人摇头不已,选择继续北上。 过河而见河。 只是此河非彼河。 此河乃是黄河,水流澎湃蔚为壮观,观河之人俱会在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不一样的志向。 陈北望在黄河之畔待了数天,总觉得心底有一根弦在跳跃,但总是少了一丝机缘,难以将心底的感悟琢磨透彻。 他既兴奋又惆怅,所以在黄河之畔停留了下来,打算把心底的那丝悸动付诸于实际。 秋日的夜里,微风几许,虽未刺骨但已颇为清冷,以陈北望的修为自是不惧,但他还是缩了缩肩膀,对着手上哈了几口热气。 大河之水继续飘摇,观河之人未曾放弃。 水流如利剑一般劈刺着陈北望的心志,那份不算圆满的心境渐渐趋于圆满,仿佛穹顶之上的月亮,越来越接近十五日的模样。 岭南道崖州。 一个身后背负长剑的青衫男子缓缓朝着江南道的方向走去,不见他脚下如何动作,路畔的树影倏倏地往后倒退。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青衫男子已是来到了海边的崖畔上。 面对波涛汹涌的浪潮,他未曾犹豫,只是轻轻地踏出脚步,半空中似乎有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托住了他的双脚,供他前行。 青衫男子往北多走一步,身上的杀气便浓郁一分,待他走至琼州海峡过半的时候,身周上下已是裹着一团冷冰冰的气息,仿若刚从万年玄冰中走出的冰人。 江南东道润州。 江畔的码头上站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正是离开嘉兴后北上的陆沉与红姑娘,两人正在等待着渡船。 在旁观者的眼里,一袭白衣的陆沉英气逼人,与带着纱巾的红姑娘很是般配。 在等待渡船的人群里,有四位护卫模样的中年汉子,他们的身后站着三位女子,想来是一对母女及一位侍奉丫鬟。 那位年轻女子一劲儿地盯着白衣飘飘的陆沉看,全然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模样。 妇人似是察觉到自家女儿的视线,轻轻扯了一下女儿的衣袖,低声说着什么。 少女不知听到了什么,粉嫩的脸颊泛上了一层红霜,在傍晚的霞光中明艳动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枪法十二式 皇帝陛下出了晋王府后,脸色铁青地走在兴宁坊的街道上。 大太监鱼朝恩小心翼翼地跟在主子身后,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引发皇帝的雷霆大怒。 两人就这样闷声走了半里地。 在一处街道拐角处,皇帝霍然停下了脚步,沉声问道:“鱼朝恩,你说晋王真的不清楚朝中新近发生的大事吗?” 大太监鱼朝恩几乎是跟随着皇帝的步伐停住,听完问题后,回道:“以老奴的浅见,想来是不清楚的,不然的话,晋王爷不会如此动怒的。他虽是恼怒陛下,但向来敢作敢当,不会做出这般无趣之事。” 皇帝的脸色和缓了一些,轻声问道:“朕当年的手段是不是太过阴诡?是不是太过不择手段?” 鱼朝恩面无表情地说道:“成王败寇而已,若是相赢,必要的手段还是要有的,不然的话......” 鱼朝恩后面的话并未说出,但皇帝知晓他的意思,若是当年没有那般阴险手段,如今高高坐在龙椅上的自然就是晋王梁瑛,而被囚禁在王府之中的自然就是梁亨自己了。 若是真的落得那样的结局,梁亨必然无法接受,也不会容忍自己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淡漠地说道:“既如此,那朕再给他一次机会,看他如何选择。若他铁了心不帮朕,那就休怪朕无情了;若他还顾念梁氏一族的基业,那朕也不会小气的。” 鱼朝恩并未听懂皇帝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皇帝准备做些什么,但他深知皇帝留的一些后手,知晓其中的厉害,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为帝国的未来担忧。 皇帝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问道:“鱼朝恩,你觉得晋王会如何选择?” 鱼朝恩犹豫了一下,说道:“以晋王爷的为人,绝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一定会选择帮扶陛下的。” 皇帝又问:“那你觉得他会落子何地?” 鱼朝恩轻轻说道:“柱国老大人。” 皇帝微微颔首,惋惜道:“可惜了,晋王的打算注定落空,张老头儿退意已定,不会掺和在这趟浑水之中的。” 鱼朝恩并未接话,但他的眼神表明了他还有想法未曾说出来。 皇帝头也不回地说道:“有想法就说吧,别藏着掖着。” 鱼朝恩老老实实地说道:“老奴觉得晋王爷不一定会无功而返。” 皇帝的眉头微微蹙起,问道:“此话何解?” 鱼朝恩斟酌了一番,低声说道:“柱国老大人虽然退了,但张景岳年轻有为,要修为有修为,要资历有资历,如今只是正四品下的神武军中郎将,若是外放的话,至少也是统领一军的大将军,实力不容小觑。” 皇帝冷哼一声,道:“老大人既然想退,那朕不勉强他,只是张景岳,却是有些不好安排。若是继续留在京城当一个可有可无的中郎将,的确有些屈才,可若是放他出京,担任一军主将,朕的心底还是有些不愿意啊。” 鱼朝恩轻轻一笑,适可而止地提醒道:“柱国老大人虽是有些不地道,但张景岳是个人才,不可闲置。若是能够好好**,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柱国老大人。” 皇帝明显有些意动,但似乎觉得有些挂不住脸,闷声道:“等等再看吧。” 鱼朝恩嘴角一咧,无声地笑了一下。 ...... 嘉兴孟府。 耿护院在孟然的搀扶下,一脸郑重地敲开了绿屏的房门,约她后院一叙。 绿屏以为孟然等人要秋后算账,以为他们要在临走之前消除府中的隐患,心中很是害怕,脸上布满了恐惧,小脸瞬间煞白。 耿护院看着气机流转的绿屏,温声安抚道:“绿屏姑娘请放心,我找你另有要事,无需太过紧张,和你之前的经历往事无关。” 绿屏稍稍和缓心底的紧迫感,轻声问道:“耿叔找我什么事?” 耿护院道:“你跟着我俩去后院聊吧。” 绿屏犹豫了一下,将房门轻轻带上,跟着两人去了后院。 夜风轻拂,凉意顿生。 耿护院在凉亭中坐定后,挥手示意孟然离开。 孟然走后,耿护院邀请绿屏一起坐下。 待两人坐定后,耿护院轻轻开口,温醇的嗓音在亭中响起,说道:“绿屏姑娘,我观你骨骼清奇,奇经百脉之间的气息流转与寻常人不太一样,倒是有些符合在下师门功法的要求,可有拜我为师的意向?” 绿屏愣了一下,低声问道:“我?拜您为师?” 耿护院微微颔首,温声道:“对,你没听错。” 之后二人在凉亭内谈了许久,达成了一致意见。 绿屏并未拜入耿护院门下,但依旧学习耿护院的师门心法及枪法少年时。 ...... 旭日东升,神州大地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缓缓苏醒,沉睡的人儿更衣起床,忙碌着新一天的事宜。 嘉兴城南湖巷孟府。 天刚亮的时候,孟然便已经起了床,吩咐府中仆役将行李搬到门外的马车上。 在用过早饭以后,孟然带着耿护院、林姓刀客及林冲、花荣两兄弟出了府门,或骑马或乘车,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孟府的大门口,没有一个送行的人。 如此古怪的模样,自然是得了孟然的交代,他不喜欢那种依依不舍的离别,怕自己舍不得如此安逸美好的生活,但他无从选择。 孟然的书房里,宋晓飞身穿一件清淡素雅的衣裙,正痴痴地坐在书桌后面,不停地看着孟然留下的那封书信,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信中的那首词。 摸鱼儿·临别赠佳人 太平五年,出临安而至嘉兴,小憩,临别而咏。 狂风疾疾,雨更欢,栏外行人疏疏。 莫道旅客贪安逸,闲坐昏室一片。 棋盘纵横,浊酒几杯,眷恋午后安。 其中苦楚,不可与人言。 壮志酬酬,趁年少,且往江湖庙堂。 南月北雪宜尽兴,不枉尘世一遭。 巍巍雄关,漫漫古道,只恨余生短。 此间风流,无需旁人说。 这首词被宋晓飞念了数遍,其中真意渐渐萦绕在她的胸腹间,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滚落在信纸上,留下了两朵浅墨色梅花。 宋晓飞挥起衣袖,在脸上抹了几下,却总擦不干那两道小溪,仿若天上落下的银河匹练一般,斩也斩不断。 许久之后,宋晓飞的眼眶已是通红一片,她的右手扶着额头,左手拿着信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端的是惹人心疼。 宋晓飞将脸上的泪痕擦干,露出一个坚毅的表情,低声自语道:“你选择北上,妾身不能挽留,也无能相助,只能留在这里等你回来。不管未来如何,妾身都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宋晓飞恍惚间,房门被人推开,走进了一道俏丽的身影。 来人穿过正厅进入书房以后,很是随意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有清脆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 “宋姐姐在想什么?” 宋晓飞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丫鬟绿屏,面无表情道:“不敢当绿屏姑娘的姐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绿屏歉然一笑,说道:“昨日都是我的不是,求姐姐见谅。” 宋晓飞神情复杂地看了绿屏一眼,叹息道:“我只想在这里安静地住着,等我想见的人,并没有侵占孟府的意图,绿屏姑娘且放宽心。 他日我若是等到了我要等的人,自会离开孟府,绝不会在此地停留,请绿屏姑娘无需担忧。” 绿屏露了个古怪的神情,问道:“宋姐姐要等的人可是少爷?” 宋晓飞没有遮掩自己的心思,大大方方地点了个头,将自己的心意表露地一览无遗。 绿屏苦笑一声,道:“既然我们等的是同一个人,何必争个你死我活?与其那样,不如和好,做个异姓姐妹,也算有个说话的伴儿。” 宋晓飞先是愕然,随即嫣然一笑,轻声问道:“你们之间?” 绿屏眼帘低垂,闷声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两情相悦,他并不喜欢我,我只是......” 宋晓飞哈哈大笑,许久之后才敛声道:“看来我还比你强一点,至少孟然还是喜欢我的。” 绿屏欲要反驳,却不由想到某些细节,心情瞬间低落几许,圆圆的俏脸上挂着一层寒霜。 宋晓飞看到绿屏如此模样,觉得自己不应该开口挤兑一个跟自己同病相怜的女子,柔声调侃道:“有什么好生气失落的,等孟然回来以后,我让他跟你圆房。” 绿屏的脸上多了一缕红晕,娇声斥道:“宋姐姐休要胡说,我只是...我只是...” 宋晓飞眼眸流转,道:“那就算了,看来是我想多了,这下我就明白了,我会把你的心意告诉他的,省得他多了别的心思。” 绿屏又羞又气,娇嗔道:“姐姐就知道欺负人......” 宋晓飞嫣然一笑,温声道:“好了好了,姐姐不逗你了,以后你我二人就以姐妹相称,共进退,共等待。” 绿屏轻声应道:“绿屏见过姐姐。” 宋晓飞轻轻巧巧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很是真切。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绿屏便退出了正院,缓缓走到后院,静静地站在临湖的青石板上,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许久之后,绿屏双手虚握空气,好似在握着一杆长枪,在秋日下随风挥舞,嘴里念叨着:“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此词十二句,共有十二式,但绿屏只学到了九个招式。 绿屏舞完以后,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对着南湖盘膝而坐,默默运行着混元功法。 第一百一十七章-北桐战五岭 江南东道嘉兴县城北。 数匹健马围护着一辆马车,朝着苏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驾车的是寡言少语的林姓刀客,他几乎与耿护院同出一脉,不好结交朋友,没有太多的花花肠子,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车厢内坐着耿护院与孟然,此时耿护院的脸上已是多了几分红润,想来是昨天的丹药起了大作用。 孟然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车厢一角,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耿护院微抬眼眸,轻声问道:“怎么?舍不得离开?” 孟然笑了笑,回道:“有一点,毕竟此地乐,让人难免有些舍不得。” 耿护院微微颔首,说道:“我若不是有些心事未曾了结,也愿意在这里一直待着,春有烟雨夏有荷,秋有高阳冬有雪,真是人间好去处啊。” 孟然会心一笑,恭维道:“耿叔这诗吟得不错,颇有一代诗圣的风范,实在是令晚辈佩服。” 耿护院随手弹出一道劲风,直直打在孟然的额头上,只见那片皮肤瞬间变得通红。 孟然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 耿护院笑道:“这下还敢说胡话吗?” 孟然赶紧摇了摇头,说道:“再也不敢了,耿叔手下留情。” 耿护院徐徐收回手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孟然见状,轻轻地舒了口气,问道:“耿叔,我们过苏州后去哪里?” 耿护院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在苏州修整一番,随后前往常州无锡县,经常州而至润州,之后便是渡江,上岸以后就到了淮南道。 再之后的路程就很简单了,一路向东就是了,最后抵达无量山所在的启东县,到了那里,我们就要分开了。” 说到最后,言语中已是有着几分离别之意。 孟然不知如何接话,只是生硬地说道:“那我就提前祝耿叔京城一行顺顺利利,早日返还江南,过上洒脱舒适的生活。” 耿护院轻轻一笑,淡淡道:“但愿如此。” 孟然察觉到氛围的变化,试图扭转话题,往欢快的谈话对象上转移。 “耿叔,您跟绿屏交代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她昨晚的反应怪怪的?” 耿护院失声一笑,说道:“那你之前不是已经察觉到她有问题了吗?为何还想不明白她的反应?” 孟然挠了挠鬓角,试探着问道:“难道绿屏以为我们要清算,觉得我们会杀了她?” 耿护院颔首道:“她当时的反应是害怕与惶恐,全身上下的气机飞速流转,想来是这样想的。” 孟然叹了口气,问道:“那您找她为了什么?” “传艺。” “什么?” 耿护院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把混元功法及枪法全部传授与她。” “为什么?”孟然神情古怪地问道。 “没什么。”耿护院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或许就是缘分吧。我觉得她适合,所以就传授她了。” 孟然不解道:“可收徒不是一件**郑重的大事吗?您怎么就如此这般草率啊?您都不了解她,万一日后她......” 孟然的话未曾说完,但要表示的意思很明确,他觉得耿护院太过武断,不该在如此情况下就收徒传艺。 耿护院笑了笑,说道:“我并未收她为徒,只是传她修炼法门。” 孟然一脸诧异,问道:“这又是为何?” 耿护院只是摇了摇头,不肯将其中的具体细节告知孟然。 ...... 岭南道北部邵州。 五岭山脉上站着一个身后背负长剑的青衫男子,此时青衫男子的身周已是布满一团肉眼可见的白色气团,他脚下的草木在踏足地面之后,在一瞬间的工夫里便化为了碎屑,随着山峰飘摇远去。 青衫男子举目北望,眸子中带着一缕银色,那眼神仿若一个刚从地狱之中走出的死神一般,毫无人间烟火气。 许久之后,山脉顶部都变成了一片白色,许多趋近风化的石块在极度低温中簌簌炸裂,掀起阵阵灰尘,在山顶盘旋远去。 空中振翅高飞的鸟群似乎察觉到此地的凶险,绕着青衫男子的周围不住地盘旋,就是不肯降落。 青衫男子似是被鸟叫声惊醒,眼眸中多了一丝恼怒与人间气息,他微微抬头,眸中射出两道精光,直奔鸟群而去。 两道精光迎风而涨,在空气中化作数十柄飞剑,朝着鸟群斩杀过去。 就在飞剑即将杀戮鸟群的时候,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祥和的念经声,只听‘咄’的一声,数十柄飞剑被一片边缘枯黄的树叶击碎,消失在空气中。 原本被束缚在空中的鸟群在念经声响起以后,纷纷脱离禁锢,四散分离。 青衫男子眸中的恼怒更甚,朝着念经声响起的方先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不修边幅的脏和尚,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上长着阔口粗鼻,颌下留着乱蓬蓬的胡子,身上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衫,好似一个尚未开化的野人。 脏和尚对着青衫男子微微一笑,朗声道:“施主,万物皆有灵,何必妄动杀念。今日因便是来日果,何苦自伤阴德,受天道唾弃。” 青衫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挡我者死,罗嗦者死,大和尚死。所以,你必死无疑。” 脏和尚面无表情地看了青衫男子一眼,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青衫男子捏了个剑诀,背后长剑悍然出鞘,清冷的剑刃直直地指向不远处的和尚,冷声喝道:“和尚,你可有遗言要讲?” 脏和尚只是摇头,并未接话。 青衫男子口中清斥,长剑有如闪电般射出,剑柄处拖曳着一道肉眼可见的残影。 脏和尚在长剑刺中身体之前,很是自然地盘膝坐地,他以右手覆于右膝,掌心向内,指尖触地,与此同时,胡须满布的嘴唇之中念出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只见脏和尚的身体散发出一阵金色光芒,皮肤外表面上好似镀上了一层金箔。 只听‘当’的一声,长剑与和尚的额头抵在了一起,发出一阵金石碰撞的声音。 脏和尚竟然以七尺血肉之躯挡住了青衫男子的锋利宝剑。 青衫男子一脸古怪地看着衣不蔽体的脏和尚,惊问道:“大佛寺秘法触地印?你是大佛寺的嫡传弟子?” 脏和尚并未接话,他以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口中已是诵起真经。 “时佛赞言。善哉善哉。善男子。如是如是。如汝所说。 ...... 所有诸药悉入其中。善男子。佛亦如是。 ...... 佛性者即是如来。善男子。以是义故。 ......” 脏和尚的念经声在山顶流转,浑身杀气的青衫男子身形一顿,眼眸中多了三分清明三分醒悟,还留着四分执着。 空中四散的鸟群复又汇合在一起,停在不远处的半空中,仔细聆听脏和尚的惊声。 鸟群最前面的那只领队鸟听得最为认真,它那绿豆般的小眼睛中透过一丝灵性,多了几许智慧。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雷声过后,青衫男子的胸腹间发出一阵‘嗬嗬’的声音,眼眸中的杀气渐渐浓郁,他的右手捏了一个复杂的印诀,身周浮现出一个太极图案,竟将脏和尚的念经声挡了回去。 青衫男子大吼一声,身前出现了一片水纹状的声波,朝着念经的脏和尚撞了过去。 只听一阵晦涩的惊雷声,青衫男子与脏和尚只见的山峦上已是布满了坑坑洼洼,半空中浮现着细小的裂缝,仿若长空被两人击碎了一般。 青衫男子怒斥一声,长剑飞回,轻轻地悬在他的头顶,对着脏和尚的身影吞吐着阵阵杀气。 “大胆狂徒,竟敢以佛宗说法印暗害于我,真是不知死活。” 青衫男子满脸怒容地呵斥了一句,随即盘膝坐地,双手搭在一起,捏了个高深的道宗手印。 手印成型以后,青衫男子头顶的长剑化作一头头生双角,腹有四脚的青色蛟龙,朝着脏和尚冲了过去。 脏和尚不敢托大,口中念起金刚萨埵心咒,捏了个九字真言秘诀之一--不动明王印。 青色与金色相撞以后,山峦上树木土石四处飞溅,等尘埃落地以后,整个山顶都比之前矮上了一寸有余。 空中的群鸟死的死、伤的伤,唯有头鸟颇为聪明,在碰撞之前飞离了这片区域,得以保全。 尘埃消散以后,青衫男子的长剑剑身折断,折断的剑尖静静地掉落在地上,青衫男子以左手捂着嘴唇,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脏和尚的胸口破了个大洞,透过血肉模糊的大洞可以看到胸腹内跳动的心脏,伤口处流淌着淡淡的金色血液。 青衫男子深吸一口气,止住咳嗽的本能欲望,嘶声道:“和尚,留下姓名,我的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脏和尚双手合十,轻声道:“贫僧法号五岭,不知道友姓名?” 青衫男子用袖子擦干嘴角的鲜血,冷声道:“杀你者,龙虎山弃徒北桐。” 北桐声音一落,已是站起身来,在身前的空地上踏起了罡步,罡步进行的同时,北桐的嘴里念念有词。 罡步结束以后,北桐回到了原地。 原本无日无月也无星的天空中忽然射下几道光芒,直直地进入了北桐的身体,散发出一团氤氲。 北桐原本惨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只是他的鬓角渐渐变得霜白。 第一百一十八章-封王旨意到 北桐伤势复原以后,只是简单地单手作揖,轻声念道:“福生无量天尊。” 断裂的长剑在空中重新拼凑为一柄宝剑,携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冲破长空,静静地刺向脏和尚五岭。 五岭口诵金刚经,全身上下都被一团金色光芒笼罩。 长剑刺中目标以后,随即飞回剑鞘,剑刃上沾染着一缕金黄色的血液。 北桐收剑以后,很是郑重地看着眼前这位垂死的和尚,深深地施了一礼,说道:“晚辈多谢大师指点,感激不尽。” 脏和尚五岭轻轻一笑,口齿含糊道:“施主剑心蒙尘,又受到恶魂侵袭,故而有此一劫。贫僧只希望施主能够恪守本心,少造杀孽。” 北桐对着进气少出气多的和尚又是施了一礼,道:“师妹之仇晚辈必报,至于无辜人等,自会手下留情。” 五岭和尚呵呵一笑,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重复完这句话后,体魄精神皆是重创难愈的五岭和尚吟诵了一遍佛号,便再无生息。 自称为龙虎山弃徒的北桐挪移身体,慢慢停在五岭的身前,将那双尚未闭合的眼睛轻轻合上,随即念了句‘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许久之后,北桐将五岭安葬在一处避风的山坳处,随后背负着那把断裂两截的长剑下了五岭山脉,朝着江南东道而去。 此时的北桐平静如水,再无之前那般的暴戾杀气。 只是世人不知的是,大佛寺的某一支寺外传承于今日断了,再无弟子传承。 ...... 淮南道扬州。 陆沉与红姑娘下船以后,打算就近找个客栈歇息一番再上路,两人刚离开码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喊叫。 陆沉闻声回头,看到那个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女子轻挪莲步追了上来,她的手里捏着一个素雅簇新的香囊。 年轻女子在陆沉身前停下脚步,略带喘息地说道:“唔...公子留步,我叫宁南衣,乳名三娘,不知公子姓名?” 陆沉听完宁南衣的问话,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嘴里答道:“小可姓陆,名沉,见过宁姑娘。” 说完以后,陆沉对着宁南衣施了一礼,很是儒雅,颇有气度。 宁南衣的脸颊瞬间涨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陆沉轻声问道:“宁姑娘找在下可有事情?” 宁南衣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曾听到身前人的问话。 陆沉略略加重语气,问道:“宁姑娘?” “哈?”宁南衣微微抬头,两颊粉嫩地看着陆沉,问道:“陆公子刚才说了什么?我有些走神。” 陆沉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将之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道:“宁姑娘找在下有事吗?” 宁南衣怔了一下,立时将手中的香囊举了起来,低声道:“若公子不嫌弃,请收下这枚香囊,这是我亲手缝制的......” 话未说完,宁南衣已是垂下头颅,洁净的耳朵泛着一丝丝红润,很是可爱诱人。 一时间,陆沉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扭头看向一旁站立的红姑娘,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红姑娘似是没有看到陆沉的求救眼神一般,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羞涩难当的少女宁南衣,眸子中闪过一缕异色。 陆沉求助无果,只得自己面对眼前这个烫手山芋,他的眼神很是复杂,轻声说道:“在下怕是没有这个福分了,我已娶妻,如今妻子刚有身孕,我正准备送她回岳丈家中修养。”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宁南衣微微抬起头颅,她的神情有些失落,却也未曾转身离去,强打精神道:“不知公子的岳丈家住何方?若是有闲的话,我会登门拜访的。” 看到宁南衣没被自己已婚的消息击退,陆沉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本俗人,平生只有一愿,那就是与贱内携手一生,不再沾惹她人,不让她受了冷落。” 宁南衣没再坚持,柔声祝福道:“那妾身祝公子与夫人白头偕老、恩爱一生,余生无波折,未来皆可期。” 陆沉的眼神中多了几许暖意,温声道:“多谢姑娘的祝福,也愿姑娘未来可以找到良人,与夫君携手一生,儿孙满堂。” 宁南衣神情复杂地看着陆沉,说道:“请公子收下香囊,也算是妾身的一份心意与祝福。” 陆沉扭头看了红姑娘一眼,随即缓缓伸手接住那枚新缝制的素雅香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宁南衣送出香囊以后,对着陆沉甜甜一笑。 少女还准备再说些别的话题,被身后不远处的喊叫声惊到,立时捂着脸颊跑远。 宁南衣边跑边对着陆沉挥手,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等少女跑回母亲及仆人跟前时,妇人伸手点了点宁南衣的额头,嘴里说着什么。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说些不知羞的话,语气中既有斥责,也带了不愿说重话的宠溺。 陆沉遥望着那对母女,嘴角微微翘起,露了个神秘的笑容,随即转身招呼上红姑娘,两人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 京城。 辰时过后没多久,有内侍省内侍携带圣旨出宫城而至八王府,意在宣读封王诏书。 诸位皇子及诸多甲士仆役跪立一地,对着内侍手中的玉轴圣旨恭敬施礼。 内侍乜了前方诸人一眼,缓缓掀开玉轴,将盖有鲜红大印的圣旨展开,朗声读道: “敕曰:今有皇子数人,文韬武略各有兼具,特此封爵加以奖赏。 大皇子俶勇武过人、通晓军略,加封其为齐王,授禁军左神武军大将军,统领五万禁军,望其尽忠职守,再立功勋。 二皇子儋纯孝仁义、恭顺有礼,加封其为楚王,准其参与大小朝会,了解六部政务。 四皇子倓才华横溢、聪敏绝伦,封其为鲁王,令其择日就藩,封地河南道青州,允其开府建衙,可挑选一万禁军作为王府护卫。 五皇子仅,封其为赵王。 六皇子佋,封其为燕王,令其择日就藩,封地河东道朔州,允其开府建衙,并授其为虎贲军大将军,统辖五万将卒。 七皇子佺,封其为韩王,留在京城。 九皇子偲,封其为吴王,令其择日就藩,封地淮南道楚州,允其开府建衙,可挑选一万禁军作为王府护卫。 十皇子侗,封其为越王,留在京城。 朕受命天帝,为人父母,虽不舍诸子,却也不愿良材闲置,望诸子恪守国法、施仁政,授惠于民。” 旨意完毕,诸人接旨谢恩。 有人笑,自然也就有人哭了。 脸色最为难看的自然就是刚刚被封为越王的十皇子梁侗了,他在听到即将分封王爵的消息后,激动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内心深处盼望着早日离开京城,好在封地上鱼肉百姓、快意挥霍。 如今圣旨下达,竟然要其留在京城,让他继续待在皇帝及诸位大臣的眼皮子底下,这让他很不舒服,也很生气。 梁侗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走到宣旨的内侍跟前,恶言恶语道:“刘公公,你是不是读错旨意了?为何本王不需要就藩?为何本王没有封地?” 刘公公对着梁侗施了一礼,笑意盈盈道:“越王殿下,咱家岂会读错圣旨呢?这圣旨可是在这里的。” 梁侗一把扯过玉轴,将圣旨摊开来看,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十皇子留守京城’的字样。 梁侗将圣旨扔回刘公公的怀里,厉声问道:“圣旨的内容为什么会是这样?是不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说到后来,梁侗横眉怒目,神情很是狰狞。 刘公公不急不缓地收好圣旨,轻声说道:“咱家就是个跑腿儿的,这等军国要事非我一个奴才可以决定改变的,请越王殿下息怒。”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越想越气的梁侗咆哮道:“我要进宫,我要问问父皇,问他为何如此偏心,我不服,我不服。” 越王梁侗咆哮的时候,其他几位兄弟如同钉在原地一般不肯动弹,只是冷眼旁观。 刘公公轻声劝道:“越王殿下无需如此,圣旨乃是经陛下及中书省、门下省审核定议,您就算找到了陛下,也无法改变这份圣旨的内容的。” 可惜的是,这世间多的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事情。 一腔好心的刘公公碰到了无脑残暴的越王梁侗,就像那不知寿长几何的飞蛾直愣愣地扑向点着的烛火,一去无回。 梁侗一巴掌打在刘公公的脸上,喝骂道:“你这个阉人竟敢多管闲事,分封王爵乃是我皇族家事,岂由你来多嘴,真是不知死活。” 刘公公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面白无须的脸上多了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甚是吓人。 梁侗打完以后,犹不解气,对着刘公公就是一顿乱踹,嘴里振振有词道:“打死你个阉人,踢死你这个没有卵蛋、只知道攀附权势的狗杂种......” 刘公公不通武道,被这一顿踢打打得脸色惨白、嘴角溢血,匍匐在地上,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着。 刚被封为齐王的大皇子梁俶有些看不下去,抬脚向前走了几步,紧紧握住越王梁侗的手腕,斥道:“莫要再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梁侗并不领情,语气森冷地说道:“这阉人是大哥的人?怪不得如此看不起人,真是狗通人性啊......” 越王梁侗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齐王梁俶狠狠地打了一拳,整个人翻倒在地,躺在了刘公公的一旁,好似一道死尸。 第一百一十九章-万剑化长龙 越王梁侗倒地后不久,八王府管事立时派人去请御医,并将此地发生的事情向皇帝陛下禀告。 不出意料,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召集在场所有人前往紫宸殿。 几位刚刚封了王爵的皇子、宣旨内侍刘公公、八王府诸人以及随行宣旨的甲士内官,在收到皇帝陛下的旨意后,纷纷动身前往宫城。 紫宸殿内,皇帝梁亨抹了抹微微皱起的眉头,对着一旁侍立的大太监鱼朝恩问道:“鱼朝恩,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鱼朝恩弓着身子,语气恭敬地说道:“此乃陛下的家事,只需圣心独裁便是,老奴不敢插嘴。”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问道:“是不敢还是不想?宣旨内侍是你们内侍省的人,怎么也算是你的下属,就这么被人打了,你难道没有想要表示的吗?” 鱼朝恩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嘴角微微抖了一下,低声说道:“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内侍省自然就是陛下的仆役,越王殿下打伤自家仆役,算不得什么,就算是杀个人,那也没有什么紧要的,陛下无需大动干戈。” “真的没什么紧要的吗?”皇帝眉头蹙起,声音不自觉地抬高,怒斥道:“他只是个越王,连太子都不是呢,就敢打宣旨内侍,若他去了封地,又会如何鱼肉百姓? 我大梁的基业不能坏在这个不孝子手里,朕不会让他继续胡作非为的,谁若是阻拦,谁就是大梁的罪人。” 皇帝顿了一下,斜斜地乜了鱼朝恩一眼,继续说道:“朕知道你看不惯越王,但无需使激将法,莫非你觉得朕很蠢?” 皇帝陛下的语气虽然很是平淡,但鱼朝恩嗅到了话语背后的滔天怒意,立时跪倒在地上,以额头触及地面,沉声说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觉得越王殿下有些不知轻重,无故殴打宣旨内侍,亵渎陛下的颜面,令皇族蒙羞......” “够了。”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斥道:“去外面候着,若是看到他们来了,就让他们跪在殿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进来说话。” 鱼朝恩微抬头颅,轻声问道:“陛下,其他几位殿下也要罚跪吗?” 皇帝没有应声,只是摆手示意鱼朝恩退下。 鱼朝恩对着皇帝施了一礼,慢慢退出大殿。 等数位刚刚封王的皇子来到紫宸殿前,并没有见到他们想见的父皇,而是得来了一个难以令人信服的口谕。 鱼朝恩对着几位皇子施了一礼,清声道:“陛下口谕,着诸位在殿外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进殿拜见。” 几位皇子的视线分分合合,最后全都跪在了紫宸殿的石阶前面,对着殿门跪拜。 其余人等亦是如此,无有不从者,就连桀骜不驯的越王梁侗也是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喘。 ...... 一袭青衫的北桐下五岭山脉后,过江南西道,入江南东道。 秋阳一寸寸抬高,伤心人一步步北行。 午时三刻的时候,北桐终是踏入了苏州嘉兴县,他感受着天地中残留的震荡灵气,眼神微微暗淡,随即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北桐进城以后,并没有直接奔向师妹南竹陨落的地方,只是沿着脚下的街道向前行走,一路走街过巷,与众生摩肩接踵,身上的烟火气愈发浓郁,再无半点杀气。 路再长,也有尽头。 北桐穿过小半座嘉兴城,终是来到了南湖湖畔。 他没有施展道术飞掠长空,而是包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在秋风的沐浴中乘船上岛。 付完船资以后,北桐对着船夫吩咐道:“我付你的船资顶得上你数日的辛劳,你若无事,还是赶快回家去吧,不然的话,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船夫听到北桐如此说话,立即挥动手中的船桨,朝着岸边的方向划去。 北桐沿着岛上的青石板缓缓向前走着,慢慢来到灵气震荡最剧烈的地方。 烟雨楼前清晖堂中,北桐静静地看着斗法以后的惨烈现场,只见亭廊水榭的木制窗棂皆被劲风吹得七扭八歪,院内的树木全无树叶,只留下空空的树枝树杈,怪石嶙峋的假山,被凌厉的劲风划上了许多条口子,仿若一块皲裂的田地。 北桐感悟着空气中的残余气机,脑海中已是多了一幅景象,一杆一往无前、暴烈无匹的长枪刺破长空,一柄古刀划破虚空、朝着前方的敌人斩去,一道诡谲阴柔的鞭影在空气中挥舞。 北桐的眉头微微皱起,喃喃道:“师妹竟是在全胜的时期被人杀害,且没有用出全力,难道对手是一个伤重之人?难道师妹起了轻敌之意?” 只是三两句简单的猜测,北桐已是将昨日的场景丝毫不差地说了出来,若是孟然在场,一定会惊得说不出话来。 北桐在清晖堂中待了许久,随后施法放出衣袖中的蝴蝶,那只七彩斑斓的蝴蝶飞出那团青光,在秋风中慢慢飞翔,朝着院外的树林飞去。 北桐跟在蝴蝶后来,缓缓来到树林下的一处鼓包地方,那里泥土翻新、土腥味十足,想来是一处坟冢了。 秋风拂过,树叶飘零。 不知何时,那个小小的坟茔前已是跪着一道身影,正是一袭青衫的北桐。 青衫人影以额头触地,将脸颊埋在泥土地上,发出一阵压抑低沉的闷哭声。 许久之后,北桐缓缓抬头,他的脸上多了一层灰尘,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简陋土丘,声音嘶哑地说道:“师妹,不论是上穷碧落还是下至黄泉,我一定会把杀害你的仇人找出来的,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就在这时,北桐的眉头微微蹙起,朝着远处的石径望去,只见不见阳光的青石小道上多了一道身影,正是困守一城、隐匿于孟府的宁守城。 宁守城对着北桐施了一礼,语气清淡地问道:“敢问逝者可是阁下的亲属?” 北桐缓缓站起身来,两道剑眉一挑,眉宇间的十足英气已是化为了清冽的杀气,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宁守城浑不在意北桐的杀意,淡淡道:“若是,我有事与你讲,若不是,我等我要等的人。” 北桐的语气很是淡漠,问道:“你有何事?” 宁守城道:“我知晓一些事情的真相,不知阁下是否有意倾听。” “真相?”北桐哈哈长笑,语气讥讽道:“我管他什么劳什子真相,我只想知道杀害我师妹的真凶。” 宁守城眉头一皱,轻声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吗?”北桐先是将空中飞舞的蝴蝶小心翼翼地收拢进衣袖,随即怒斥道:“可我有话跟你说。” 话音未落,北桐身后的长剑已是出鞘,朝着宁守城的方向直直地刺了过去。 宁守城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阁下何必如此,不明真相就贸然动手,非是明智之举啊。” 北桐听了宁守城的唠叨后,眉宇间的煞气浓郁了几分,断裂的半柄长剑剑气更胜,如长虹贯日。 一阵风过,石径四周的树木簌簌作响,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落在北桐与宁守城之间。 北桐死死地盯着满身金色光芒的宁守城,一副吃了死苍蝇的表情,语调古怪地问道:“大佛寺弟子?” 宁守城轻轻放下合十的双掌,沉声道:“大佛寺弃徒宁守城见过阁下,不知阁下师从哪座道庭?” 北桐冷哼一声,道:“好一个大佛寺弃徒。本道师从龙虎山,今天就要会会大佛寺的高徒。” 北桐双手捏了个晦涩难懂的手印,只见他的身体被一团清光包围,随即便有一阵风拔地而起,卷起无数枝叶横于空中,化为成千上万只利剑模样,直直地指向宁守城。 一声清鸣,断裂长剑随风而起,隐于万千利剑之中。 北桐口中一声长啸,万千利剑化作一条半黄半青的长龙,朝着宁守城的方向飞去,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宁守城只是双手合十,口中颂唱着金刚经,身周的金色光芒更加刺眼,如高玄九天之上的烈阳般炫目。 剑龙与金色光芒撞在一起,如有一道惊雷在林间响起,无数的树木枝叶寸寸炸裂,化作飞灰随风而去。 宁守城与北桐之间的地面上多了一个幽深的沟壑,隐约听到有水流声,想来深坑已是低于湖面的位置许多,被地下水倒灌。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深坑中再无水声,地下水已是填满沟壑,头顶的太阳洒下光辉,映的水面波光粼粼。 北桐很是痛苦地咳了一声,手捏剑诀召回长剑。 可惜的是,长剑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断了半截,只剩下不到二尺的长度。 本命剑受损,剑主自然受到反噬,北桐已是伤及肺腑,咳嗽后吐出细细碎碎的脏器小块,伴随着一摊黑血。 “又是大佛寺门徒,呵呵,或许这就是命吧。”北桐转身看向那座未曾受损的低矮坟茔,凄声道:“师妹,师兄无能,没有办法为你报仇了,只望你能原谅我,我现在就来找你。” 说罢,北桐缓缓闭上眼睛,右手捏诀御起长剑,目标赫然就是自己的头颅。 只听‘叮当’一声,宁守城已是站在北桐的身前,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半截长剑。 北桐轻轻睁开眼睛,已无生志的眼眸中带着三分好奇,嘶声问道:“前辈想做什么?” 宁守城微微一笑,道:“很简单,自然是不想让你死啊。” 第一百二十章-万般皆是缘 等湖心小岛上风息静止的时候,北桐在宁守城的邀请下登上了烟雨楼。 烟雨楼上,两人极目远眺,俯瞰嘉兴城的人潮风景,颇为赏心悦目。 北桐看了一会儿,闷声问道:“不知前辈意欲何为?” 宁守城叹了口气,说道:“我虽被逐出门墙,却不愿看到有人在我眼前无辜惨死,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北桐苦笑一声,语气很是凄惨地说道:“前辈何必如此,我既报不了师妹的仇,生于天地间已无意义,不若随她而去,伴她左右,此后再无分离。” 宁守城笑了笑,说道:“你师妹是南竹吧?” 北桐颔首应道:“是。” “那我就将昨日的真相告诉你吧。”宁守城将昨日的争斗简略地说了出来,道:“与你师妹随行的是江南西道江州的春雪堂诸人,为首的是春雪堂少主赵东节,随行之人还有赵宏道。 赵东节启衅在先,调戏别人家的女眷,双方起了争执,随后便是一通乱战。 赵宏道身死之后,令师妹想要为他报仇,打算以此获取更大的报酬,以便追上你的脚步。 可惜的是,令师妹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于一合之间惜败,惨死在枪法之下。” 北桐的神情很是复杂,半数惋惜半数悲痛,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问道:“前辈可知师妹的对手是谁?晚辈感激不尽。” 宁守城摇了摇头,说道:“就算告诉你也没用,他已经离开这里了。茫茫人海,你又如何找得到他?” 北桐的脸上布满了坚毅的神情,沉声道:“前辈若是告知,晚辈感激不尽,日后必有厚报。” 宁守城叹了口气,道:“本是你师妹理亏,何必如此纠缠?逝者已矣,不要太过伤怀。” 北桐未语泪先流,哽咽着说道:“我与师妹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少年时一起拜师学艺,后来因我犯了过错,牵累到师妹,她同我一起被逐出师们,在江湖中流浪。 那时候我们修为低微,吃了许多苦头,师妹为了我,遭了许多无法与人言的苦难,我既感动又心疼,曾于长江之畔立下重誓,不许任何人伤害我师妹,凡有犯者,杀无赦。 等我修为高了以后,醉心于修炼一途,市场冷落她,但她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地等着我。 我为了寻求机缘,常常出海寻访隐士高人,一去就是一年半载,师妹总是倚门盼归。 我原打算在成就地仙境之时与她大婚,不曾想,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再也无法见她容颜听她声音了......” 一个人仙境的高手,在烟雨楼上很没有形象地号啕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若不在,我纵然举世无敌又如何?她若不在,我纵然坐拥天下又如何?她若不在,我要这长生有何用? 北桐一番哭诉,听得宁守城很是动容。 宁守城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安慰道:“我知晓你此时的感受,但那一行人于我有恩,我不愿看着你们之间再起争斗,若是有个什么损伤,我心难安。” 北桐刚要说些什么,被宁守城伸手制止了。 宁守城的神情很是凝重,缓缓问道:“同心湖蝶结乃是道宗的不传秘法,你可曾学得完整术法?知晓最终奥义?” 北桐有些不明白宁守城的用意,却也老实回答道:“我习得的同心湖蝶结秘法只是残缺篇幅,并不完整,至于前辈所说的最终奥义,晚辈并不知晓。” 宁守城继续问道:“那你从何处习得此法?” 北桐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支吾着说道:“我私自翻阅道藏,本欲寻找其他秘法,无意间看到同心湖蝶结的残缺秘法,偷偷练习而得,这也是我被逐出师门的缘由。” 宁守城拍了拍北桐的肩膀,轻声说道:“传闻同心湖蝶结的终极奥义是重生,只是秘法早已失传,并未有人见证这门术法的奇迹。” 北桐听完宁守城的话,灰白的眸子中多了一缕光彩,急切地问道:“前辈所说的重生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师妹还可以死而复生?” 宁守城点头又摇头,耐心解释道:“非是死而复生,而是将其魂魄注入新生儿的体内,借尸还魂。” 北桐一脸激动地看着宁守城,问道:“前辈可知晓最终奥义?晚辈愿以身家性命换取,求前辈成全。” 宁守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只是听闻,并不知晓其中真意,怕是无能为力。” 只听‘噗通’一声,一袭青衫的北桐已是跪倒在地上,对着宁守城磕起头来,每一下低头都会结结实实地撞在地板上,很是诚心。 宁守城神情无奈地上前一步,将跪倒的北桐扶了起来,安抚道:“你无需如此紧张,我虽然不懂同心湖蝶结的秘法,但你还有时间,无需急在一时。” 额头一片通红的北桐沉声问道:“前辈此话何意?” “很简单,你曾经施展过同心湖蝶结的秘法,你二人的性命休戚相关,魂魄关联在一起,只要你不死,短时间内,你师妹的魂魄就不会散去,所以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秘法的终极奥义。”宁守城娓娓道来。 北桐听后,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晚辈多谢前辈的指点,日后前辈若是有所需求,晚辈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守城微微一笑,如佛陀拈花讲经时一般恬静淡然,道:“缘来缘去皆是缘,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只需尽力就好。切记,不可妄动杀念,不然的话,怕是难以事成。” 北桐对着宁守城深深施了一礼,再三道谢以后,化作一道长虹,消失在湖心小岛上。 数年以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出世的人仙境高手,他身穿青色长衫,擅使飞剑,只是他的剑是柄断剑。 ...... 京城,宫城内,紫宸殿前。 大太监鱼朝恩站在紫宸殿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人影,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原本就有伤在身的刘公公不堪劳累,斜斜地歪倒在地上,但周围无一人敢上前搀扶,只是小心翼翼地跪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大殿的方向,期待皇帝陛下早点解除众人的罚跪。 除了越王梁侗以外,其余几位皇子皆在心底暗自诽谤,怨自己这位不省心的弟弟莽撞愚蠢,也怪自己的父皇小题大做。 鱼朝恩几次三番回头张望殿内,都没有看到人影,只得耐心站在原地,等候皇帝陛下的召唤。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的喊叫声传出殿外,鱼朝恩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匆匆忙忙地跑进了殿内。 皇帝高坐在殿内的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吩咐道:“鱼朝恩,你去殿外传朕口谕,凡是觉得自己无错的,皆可自行离去,觉得自己有错的,到殿内陈述自己的罪行。” 鱼朝恩愣了一下,轻声提醒道:“陛下,当真要如此吗?” 皇帝横了一眼自己的心腹大太监,不悦道:“那难道还有假?” 鱼朝恩躬身领命,前去殿外宣读口谕。 等殿内只剩下皇帝一人的时候,他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一群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就知道看热闹......” 过了一会儿,鱼朝恩慢慢踏进殿内,紫宸殿外跪着的诸人全都跟在他的身后,有诸位皇子、内侍刘公公以及随行诸人,乌泱泱的人群看得皇帝陛下心烦意乱。 诸人施礼过后,垂首站在殿内,静静等待皇帝陛下的发落。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诸人,语气平淡地问道:“觉得自己有错的自己陈述,若是说不出来,以欺君罪论处。” 此话一出,站着的诸人皆是心底一乱,神情不由变得有些慌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大脑在飞速地运转,打算趁着这个工夫赶紧想出个理由来,生怕惹得皇帝陛下不开心,自己遭到惩罚。 皇帝看到众人只是沉默,没有一个敢主动开口坦诚,也就起了点名的心思。 他看向身形魁梧的大皇子梁俶,轻声说道:“老大,你先说吧。” 齐王梁俶怔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帝会先点名他,不出意料地失神了片刻,随即立刻回过神来,毕竟是在边军中待过一段时间的人,这样的小场面还算不得什么。 齐王梁俶对着皇帝施了一礼,认真说道:“回禀父皇,儿臣有错。儿臣不应该动手打十弟,甘愿领受责罚。” 皇帝瞥了越王梁侗一眼,沉声问道:“你为何打你兄弟?” 齐王梁俶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十弟无故殴打宣旨内侍刘公公,儿臣有些看不下去,故而上前阻拦,却被十弟羞辱,心中颇为恼怒,所以动手打了十弟。” 皇帝没有如众人以为的那般责怪,反而大加赞赏道:“打得好,打得好,你为何不多打几下?” 齐王梁俶愣了一下,很是耿直地说道:“儿臣也想多打几下,只是怕打坏了十弟,被父皇怪罪。” 皇帝被自己大儿子的回答逗笑了,整座大殿都洋溢着皇帝的哈哈笑声。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收敛笑意,说道:“既如此,那就算了吧,老十可不像你一样自幼打磨身体,也未经历过沙场磨砺,你若是真的打坏了他,朕也不会饶了你的。” 齐王梁俶很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似乎对于教不教训自己兄弟并无兴致。 第一百二十一章-父爱如山海 越王梁侗听到皇帝陛下语气中的爱护之意后,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缓缓平复下来,多了份恃宠而骄的得意。 岂料尚未得意太长时间,便被一盆冷水泼在了头上,就像是一个志得意满的人被人告知只是做了一场了然无痕的梦。 皇帝陛下斜斜地睨了一眼越王梁侗,语气森冷地问道:“小十,你是太平日子过的久了,不知道何为法纪何为规矩了吗?连朕的宣旨内侍都敢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是觉得自己身上的肉不值钱吗?想试试板子的滋味吗?” 一番又急又利且又语气森冷的话语,将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越王梁侗吓得跪倒在地,肩膀不停地颤抖,很是心虚地求饶道:“父皇,儿臣一时糊涂,求父皇宽恕,儿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许是越王梁侗的这番话说得太多了,在场的诸人皆是习以为常,皇帝陛下也是不甚在意,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知道错了。 皇帝撇了鱼朝恩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鱼朝恩,将越王梁侗压至宗正寺,由宗正寺处理这件事情。” 何为宗正寺?宗正寺的职能是管理皇室宗亲事务,所谓‘掌皇九族六亲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列’。凡梁氏皇族子弟,不论地位高低,与当今皇帝血缘亲疏如何,都在其管理的权限之内。 故而所有犯了错误的皇族子弟都很惧怕宗正寺,概因历任的宗正寺卿很是古板严厉,最见不得皇家子弟嬉闹无度、不求上进。 鱼朝恩尚未应是,越王梁侗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很是委屈地哭诉道:“父皇,诸位兄长都有事物可以操办,都有封地可以就藩,为何我只能留在京城?我也想为您分忧解难、施政于民啊。 我一时不忿,才失去了理智。我不该动手的,我应该老老实实地做个没有权势的王爷的,我错了,父皇,父皇,求您饶了我吧。” 一番声嘶力竭的哭诉,把皇帝的心肠都哭软了。 皇帝陛下的眼神柔和了下来,脑海中流转着越王梁侗早逝生母的音容笑貌,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朕就给你个机会,这次且饶过了你,若是还有再犯,朕绝不会心慈手软。” 越王梁侗心中一喜,很是诚恳地磕了个响头,认真回道:“儿臣绝不会再如此胡闹,一定谨遵父皇的教诲,不惹父皇生气。” 皇帝的神情和缓了许多,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少不经事的儿子,既心疼又无奈,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既如此,这次的医药费及赔偿全由你来支付,日后不可再惹祸端,要静心学习,做一个成材成器的年轻人。” 越王梁侗满是感激地看着皇帝,应道:“儿臣遵命。” 皇帝挥了挥手,道:“行了,你跟老大先走吧,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俩管了。” 齐王梁俶与越王梁侗躬身施礼,随即慢慢退出紫宸殿。 等两位皇子走后,皇帝不清不淡地训戒了几句,便放行了其余几位皇子。 训戒的内容不过是兄友弟恭、团结友爱一类的话语。 等皇子们全部离开紫宸殿后,皇帝一脸漠然地看着八王府属从及宣旨一行人,训斥道:“越王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他打人的时候为什么不拦着?难道是觉得身上的官服穿久了,想换掉吗?” 八王府属从们跪倒在地,口里喊着知罪。 皇帝并不理他们,开始训斥宣旨的一行人,怒骂道:“在京城中宣旨,朕的宣旨内侍被人殴打,你们竟然无动于衷,真是罪该万死。” 话音落,殿内跪了一大片人,满脸惶恐地匍匐在地,害怕皇帝陛下真的向他们问罪。 许久之后,皇帝沉声道:“所有人罚俸一年以作惩罚,今后若是还有同等事情发生,定斩不饶。” 跪倒的诸人磕头谢恩,皆是放下了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觉得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那些跪倒在地的人群退下。 等紫宸殿中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皇帝轻声问道:“鱼朝恩,你觉得朕如此处置,可有不公?” 鱼朝恩弓着身子回道:“陛下圣心独裁,老奴不敢妄加议论。” 皇帝轻轻一笑,说道:“好了,知道你这老家伙心里不舒服,但朕又能如何?小十生母早逝,朕又忙于政务,疏忽了管教,以至于让他有了今日这般的性情,朕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朕也不会让刘谨言白白挨打的。 传朕口谕,内侍省少监李德海,年高力衰,准其出宫休养,着刘谨言接任少监一职,至于即将空缺的内侍一职,由你指定人选,只需与朕报备就是。” 鱼朝恩躬身应是,眉角间悄悄舒展,多了几分喜悦。 ...... 嘉兴县与苏州之间的驿道上,孟府诸人依旧在急匆匆地赶路。 城门洞开之际,众人便出了北门,朝着苏州的方向奔去。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赶路,一行人已是来到了一处镇子的附近。 孟然轻磕马腹,与马车并肩而行,口中问道:“耿叔,前面不远处有个镇子,我们要停下来休息吗?” 耿护院的声音透过车帘,道:“自然是要休息一番的,人可以不吃不喝,但这几匹马还是要小心照料的。” 孟府诸人的坐骑及拉车的马匹都是周知县派人送到孟府的,周知县得知孟然北上的消息,很是一番尽心挽留。 在得知孟然的决心后,只得赠送了一些银票与马匹,并送上了几句很是中听的祝福。 孟然嗯了一声,继续开口问道:“耿叔,您说那位南竹前辈的师兄找来了吗?” 耿护院掀开车帘的一角,语气挪揄地问道:“怎么?你害怕吗?” 孟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自然是害怕的,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去做,还有太多的风景没有去欣赏,还没有好好陪伴娘亲跟雪儿,就这样死去,未免太过遗憾了。” 耿护院微微一笑,说道:“我想南竹的那位师兄不会来了。” “为什么?”孟然一脸惊奇地问道:“难道您有什么新的发现?” 耿护院微微颔首,轻声道:“半柱香前,我察觉到嘉兴城的方向有一股天地灵气的波动,声势很是浩大,想来是两位仙境高手的对决。如果不出所料,自然就是宁兄弟与南竹师兄的战斗了。” 孟然扭头看着嘉兴城的方向,一脸担忧地说道:“不知道宁前辈的修为如何,是否挡得住南竹前辈的师兄。” 耿护院呵呵一笑,道:“你就放心吧,战斗已经结束了,宁兄弟必胜无疑。” “恩?”孟然看向车厢内的耿护院,问道:“耿叔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宁守城是个地仙境的高手。”接话的是充当马夫的林姓刀客。 孟然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耿护院,结结巴巴地问道:“耿...耿叔,这是真的吗?宁前辈真的是地仙境吗?那他岂不是神州大陆的最强者之一?” 耿护院先是轻轻点头,随即摇头说道:“他确实是地仙境,但是不是最强者之一就不清楚了。 神州大陆数千年历史,修士无数,说不定什么地方就藏着千年王八呢。更何况道佛两宗底蕴深厚,指不定宗门里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高手。” “好吧。” 孟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悲戚地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坐骑的行走微微晃动。 ...... 齐王梁俶与越王梁侗走出紫宸殿后,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下,很快便分开。 梁俶很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随即加快步伐,大步流星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梁侗则是一脸难看地盯着脚下的路,恨不得将地上的青砖全部踩碎,以泄心头之恨。 他摸了摸微微有些肿的脸颊,心中的恨意更甚,那张原本俊朗白净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狰狞。 越王梁侗扫视了一番四周,在察觉周围无人后,轻声念叨着:“好你个梁俶,竟然为了一个没卵蛋的阉人打我,我跟你势不两立。日后凡是有你的地方,我绝不出现。” 说罢,梁侗对着齐王梁俶刚刚站立的位置啐了一口,随后晃悠着身子,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这哥俩刚出宫门,其余几位皇子也出了紫宸殿,他们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 等几人远离紫宸殿后,便有人开口说话了。 四皇子梁倓,也就是鲁王,他先是拍了拍自家兄弟梁佺的肩膀,随后对着二皇子梁儋道:“二哥,我此次出京就藩,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七弟留守京城,就劳你多费心了。” 二皇子梁儋,也就是楚王,他颇为厌恶地看了七皇子梁佺一眼,轻声道:“六弟放心,一切都有我在。” 梁儋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六弟即将就藩青州,为兄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礼物,只好让你亲自到我府上去挑选了,不知你何时有空?” 四皇子梁倓微微一笑,回道:“我清闲得很,什么时间都有空。” 二皇子梁儋颔首道:“那好,就今晚吧,到时候你来一趟。” 梁倓点头应是。 六皇子梁佋看着兄友弟恭的三位同胞兄弟,心底微微一酸,随即转身看向身旁的九皇子梁偲,低声问道:“九弟此去淮南道楚州,可有什么感想?” 九皇子梁偲语气平淡地说道:“能有什么感想,只需做好一个藩王应尽的本分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公主欲出京 对于九皇子梁偲的官方回答,六皇子梁佋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那提前祝九弟一切顺利。改天有空的话,请来我府上小聚。” 九皇子梁偲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梁佋转身与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打了个招呼,随即加快步伐,径直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梁偲的反应如以往相同,对着那同胞三兄弟点头示意,很有风度地缓步慢行,颇有王者气度。 等亭廊里只剩下三兄弟的时候,四皇子梁倓将兄长及胞弟看了又看,语气怪异地说道:“二哥,当年的事情实属意外,你莫要怪罪七弟,他虽然不甚聪慧,但也自责地很,你......” 二皇子梁儋轻甩衣袖,将自家四弟的话语打断,语气淡漠地说道:“若是没有这个傻子,母后就不会死。” 冰冷淡漠、刻薄寡情的语气,全然不似二皇子梁儋平日里的为人。 概因人皆有逆鳞,而韩皇后的死因就是二皇子的逆鳞,谁若是去触碰,谁就会遭遇他的怒火。 四皇子梁倓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轻轻地拍打着七皇子的肩膀,安抚这个眼眶已是红润一片的弟弟。 或许是因为天生少了一窍的缘故,七皇子梁佺虽是勇武过人、修为高绝,但在心智方面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梁佺心智缺了一窍,并不意味着他不懂感情,相反,他对于死去的母亲以及兄长四皇子有着格外强烈的爱护之意。 故而凡是有人提到他早逝的母亲,他总是痛苦难当,挥泪不止。 二皇子梁儋很是不耐烦地乜了七皇子一眼,转而对着四皇子梁倓说道:“有话晚上再说,我府中还有事,先走了。” 四皇子对着兄长微微施礼,恭声道:“那我们晚上见。” 随后,二皇子匆匆离去,四皇子则是带着七皇子慢慢出了宫城。 ...... 紫宸殿内,皇帝在众人走后又坐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有些无聊,便喊了鱼朝恩一起前往太液池散步。 两位刚刚走出紫宸殿,便有宫人前来禀告,说是永乐公主前来拜谒,人已到宣政殿附近。 皇帝眉头一挑,对着宫人吩咐道:“既如此,那就告诉小月儿,说朕在望仙台等她。” 宫人遵旨离去。 皇帝边走边叹息,语意萧瑟道:“朕的小月儿也要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真是舍不得啊。” 鱼朝恩轻声安慰道:“公主殿下天资聪慧,只需几年就能学有所成,陛下无需太过担心。”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便来到了望仙台。 登高而望,太液池的风景尽收眼底,皇帝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皇帝望着远处的秋景,语气轻快地说道:“鱼朝恩,朕只是随嘴一说,便定在了望仙台等候小月儿,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鱼朝恩由心一笑,轻声回道:“想来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的,公主殿下注定会学成归来,成就仙人之资。” 皇帝哈哈一笑,神情很是愉快,慢慢说道:“仙人就算了,女子要那么高的修为做什么?朕只希望小月儿能有个如意郎君,爱她护她,让她一声无忧没有烦恼,这样就好了。” 鱼朝恩虽是不太赞同皇帝的想法,但也没有直接反驳,只是点头应和道:“陈大人英姿勃发、天赋惊人,必然是公主殿下的良配,只需他日结下良缘,必能琴瑟和鸣、恩爱永久。” 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徐徐说道:“陈北望是个人才,可惜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如同一把未经淬炼的宝剑一般,既能伤人又能噬主,朕着实有些担心啊。” 鱼朝恩笑了笑,略微有些尖利的声音在望仙台上响起,说道:“陈大人此次北上游历,自然是奉了钦天监监正大人的意思,有这位老大人的雕琢,陈大人定能成为一块无暇美玉的。” “雕琢?”皇帝的笑意颇为古怪,淡淡道:“就怕这块璞玉忍受不了被雕琢的痛苦。况且,若他真的成为了一块无暇美玉,恐怕很难融于世间,又哪来的夫妻琴瑟和鸣?” 鱼朝恩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偏偏在这个不该走神的时候走了神。 皇帝未曾等到心腹大太监的回话,有些好奇地扭头看向鱼朝恩,只见鱼朝恩的神情里带着许多以前未曾显露的怅惘,眼神中布满了回忆。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鱼朝恩立时回神,对着皇帝歉然一笑。 这位也有过游历江湖经历的大太监无限感慨道:“这天底下,凡是有几分才华的人都有傲气。 有的人终是被世事打磨平整,成为一个没有棱角的鹅卵石;有些人宁死不弯,宁愿死,也要做那中流砥柱,宁愿尸骨无存,也要与世道讲讲自己的道理。” 皇帝被鱼朝恩这份破天荒流露出来的莫名感慨逗笑了,刚才谈及陈北望而产生的不快消散了几分,笑着问道:“那你觉得陈北望是属于哪种人?” 鱼朝恩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陈大人怕是会选择第二条路。” 皇帝微微颔首,道:“陈北望要是选择了第一条路,那他就不是陈北望了。” 就在这时,有一年轻女子的声音在鱼朝恩身后响起。 “父皇,陈大哥怎么了?” 音先到而人后至。 来人自然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永乐公主梁冰月了,只见她穿着一身素洁的衣服,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打扮。 梁冰月对着皇帝福了一礼,柔声问道:“父皇,您刚才提到了陈大哥?他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皇帝呵呵一笑,挪揄道:“他若是传来什么消息,你岂会不知道?” 梁冰月抽空对着大太监鱼朝恩点了点头,随即继续问道:“那父皇为何会提到陈大哥?” 皇帝微抬头颅,用下巴指向鱼朝恩,说道:“是他先提的,你问问他吧。” 梁冰月果然看向鱼朝恩,轻声问道:“鱼公公,陈大哥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鱼朝恩看了皇帝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并非如此,老奴只是在陛下跟前夸赞陈大人,不曾想被公主殿下听到了。” 梁冰月一脸狐疑地看了看皇帝与鱼朝恩,终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随后三人在望仙台上赏景,说了一些闲话。 等气氛正好的时候,梁冰月提到了今日进宫拜谒皇帝的原因,有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是向父皇辞行的。儿臣已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出发了。” 皇帝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由原来的喜悦开心变成了一种僵硬难以言述的神情。 梁冰月拽了拽皇帝的衣袖,一脸担忧地问道:“父皇,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皇帝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小月儿长大了,就要离开我了,心底有些难过。” 梁冰月的眼眶瞬时变得湿润,一把将自己的父亲搂住,带着哭声道:“父皇,儿臣不去了,儿臣那里也不去了,只留在京城陪您,永远也不分开。” 皇帝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柔声道:“父皇是大人了,不需要你的照顾,你想去就去,只是要尽快回来。 就算人不能回来,也要多多与父皇通信,省得我在这里担心你,担心你吃不好、担心你穿不暖、担心你被人欺负。” 梁冰月扑哧一笑,鼻涕便喷了出来,在皇帝的胸口留下了一坨湿黏黏的鼻涕与眼泪的混合体。 皇帝也不嫌弃,伸手抹了一把,调侃道:“小月儿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调皮,就喜欢用朕的胸口擦鼻涕。” 梁冰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再也无法在自己父亲的怀里待着了,一脸窘态地退后了两步。 皇帝看着女儿的脸颊,意味深长地说道:“小月儿啊,你此次前去无量山,无需以修道为要,只需开心就好,朕就当你去那里游玩去了。 日后若是觉得山上清苦,大可回到京城来,有父皇为你撑腰,没人敢说什么的。” 梁冰月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很是郑重地福了一礼,语气哽咽道:“儿臣准备明日出京,望父皇保重身体,万不可太过操劳。” 皇帝眼神温柔地看着即将出行的女儿,强忍着即将离别的伤心,和声道:“父皇的身体一向硬朗,你不要太过担心,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好。 你此次出行,可有什么要带的,或者想要谁随行的,尽可提出来,朕一定会满足你。” 梁冰月笑着摇头道:“父皇,儿臣是去修道学习的,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只需带个府中的丫鬟就是了,不需要太过夸张,不然的话,怕是会被同门笑话的。” 皇帝龙目怒睁,声音微微抬高道:“谁敢?朕不会饶了他的。” 梁冰月既感动又有些想笑,感动于父亲的拳拳爱护之意,想笑则是因为父亲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孩子气。 这位最受皇帝宠爱的永乐公主轻轻地摇了摇头,温声道:“父皇,一切从简就是,儿臣不怕吃苦的。”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可是父皇怕你吃了苦头啊,山上定然清苦,要什么没什么,你又怎能好好生活呢?我又如何放得下心呢?” 梁冰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次扑进了皇帝梁亨的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父亲,享受离别前的温馨相聚。 第一百二十三章-计家悟园开 这对天底下最为尊贵的父女俩在望仙台上絮絮叨叨了许久,大到大梁的朝堂政事,小到普通人家的吃饭穿衣,两人不亦乐乎地说着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期冀能给对方带来快乐。 时光在不经意间流逝,转眼已是接近午时了,还算晃眼的秋阳高玄九天,普照大地。 梁冰月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轻声道:“父皇,儿臣先回府了,不能再陪您了,你要多保重身体。” 皇帝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眼神宠溺地说道:“你即将远行,去看看你母妃吧,多与她说说话,唠唠家常。” 梁冰月很是乖巧地点头应道:“知道了父皇,儿臣一会儿就去。” 随后父女俩又彼此交代了一些事物,徐徐分离。 等永乐公主离开后,皇帝陛下在望仙台上站了许久,一副神思不定的模样。 鱼朝恩轻声劝道:“陛下,秋已深了,虽有艳阳高照,但寒气已然滋生,莫要久立,当心受了寒。” 皇帝缓缓回神,叹道:“鱼朝恩,人都说坐上这九五之尊之位,就能随心所欲、万般皆有,可朕为何会觉得如此棘手难堪呢?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事事争先呢?” 鱼朝恩的嘴唇张了又张,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腹诽道:“若是做了皇帝真的可以随心所欲纵横神州,那想来要争皇位的人不只是梁氏一族的子弟了,只怕那些清净无为的三教神仙也想来试试了。” 幸亏皇帝陛下不会读人心,不然的话,鱼朝恩少不了一顿狗血喷头的呵斥。 ...... 话说孟然一行人又前行了五六里的距离,来到了黎里镇,众人打算在此地修整一番,随后再继续上路。 酒楼门口,众人将坐骑及马车交付店小二看管后,纷纷进了大堂。 孟然等人刚坐稳,就看到两个配着长刀、衣衫朴素的男子跨进酒楼,嘴里正自交谈着,声音很是响亮。 年纪轻一些的男子问道:“二叔,明日计家真的要比武选婿吗?” 年长一些的男子回道:“自然,不然的话,咱爷俩何必跑这么老远。” 年纪轻一些的男子叫做朱无常,被朱无常他叫做二叔的则是他的嫡亲叔父,人称朱老二,至于大名如何,鲜有人知。 朱无常哂然一笑,道:“二叔,就算计家千金貌比天仙,也不值得咱爷俩跑这么远吧?” 这对朱家叔侄来自江南西道的洪州,算得上是跋涉千里。 朱老二扭身瞪了侄子一眼,呵斥道:“早知道你如此模样,就不该带你来的。进了酒楼就吃饭,废什么话?” 很显然朱无常颇为惧怕自己的这位二叔,听到呵斥以后,立时找了个座位坐下,好巧不巧地坐到了孟然一行人的隔壁。 朱老二跟着自家侄子坐下,压低声音说道:“计家此次明为比武招婿,实则是挑选进入计家悟园的真传弟子,你若是能够入得计家老祖的法眼,必能得此良缘,日后成就无可限量。” 朱无常的态度很是吊儿郎当,掏完耳朵后怪叫一声,大声道:“二叔,你是要让我去当上门女婿吗?我不干,打死我也不干。” 朱老二抬起右手,指着自家侄子的鼻子,骂道:“这里人多,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你若是真的不嫌丢人,我就揍你一顿,让你出出名。” 朱无常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二叔,我觉得做个上门女婿也不错,对吧?毕竟既能进入悟园修行,还能娶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看也是赚了,对吧?” 孟然听到这番转变极快的对话后,被朱无常的滚刀肉逗到了,极为艰难地忍耐着,生怕自己笑出声音。 岂料朱无常又继续说道:“就算那位计家千金是个又丑又肥的侏儒,我也能接受,毕竟计家悟园可是从不让外人进入的,这可是数百年以来的头一次,机会难得啊。” 孟然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随后酒楼大堂里响起了一阵压都压不住的笑声,简直是肆无忌惮。 朱无常愣了一下,反手对着这位敢在自己二叔面前放肆的年轻人竖了个大拇指。 朱老二瞪了自家侄子一眼,倒也没有向偷听他们说话的孟然问罪,毕竟两桌离得太近了,近到没有什么偷不偷听的,那简直是正大光明的倾听。 孟然站起身来,对着朱氏叔侄施了一礼,满是真诚地说道:“在下江南东道孟然,见过两位朋友。” 朱无常也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江南西道朱无常,这位是我二叔,朋友叫他朱老二就行。” 孟然对着朱氏叔侄笑了笑,喊道:“孟然见过朱二叔、朱兄弟。” 朱老二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算是对孟然的打招呼。 朱无常则是嘿然一笑,问道:“孟小弟也是要去同里古镇吗?你好像对计家的事很感兴趣。” 孟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小弟初出家门,并不知晓同里古镇的计家,只是觉得朱兄的谈话很是有趣,故而笑了起来,敬请见谅。” 朱无常一副惫懒模样,道:“好说好说。” 就在这时,安排好马匹及车辆的店小二回到了大堂,满脸笑意地问道:“各位客官要吃点什么?本店有......” 未待店小二介绍,孟然便吩咐道:“无需过多介绍,让厨房做几道本店的特色菜,再来一坛好酒,另外切上几斤羊肉。要快。” 遇到孟然这样的豪客,店小二喜从心来,那双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要看不见了,一张厚厚的嘴唇几乎要裂到后槽牙处了,端的是兴奋无比。 店小二极其欢快地应了一声,随即转身走到朱无常的跟前,问朱氏叔侄要吃点什么。 等朱无常点完菜后,店小二直入后厨,半天没有出现,想来是在厨房里帮忙。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店小二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有着几样菜色。 饭菜尚未上桌,便有一股香气洋溢在大堂里。 此后无话,众人一番风卷残云。 ...... 永乐公主梁冰月下了望仙台后,带着自己的贴身女婢朝着怡月殿行去。 一路走去人影寂寥,不知觉间多了几分清冷的气息,仿若此地并非大梁王朝的政治中心,而是一处鲜有人知的未知宫阙。 怡月殿内,梁冰月与母亲见礼之后,很是安静地坐在一个绣墩上,静静地看着认真读阅古籍的母亲。 过了一会儿,梁冰月挥了挥手,殿内侍奉的宫娥以及她的贴身女婢退出大殿,只剩下这对奇怪的母女。 梁冰月的母妃姓张,位列后宫第二品的九嫔之一,是为张昭容,闺名秀宁。 张秀宁在十四岁那年被选中秀女,入了宫庭,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与当今皇帝结下良缘,生下一女,也就是梁冰月。 张秀宁性子清淡、不喜迎合,因此在女色如云的宫廷之中并不显眼,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皇帝冷落,故而在这座清冷静谧的怡月殿住了十余年。 “母妃,儿臣将于明日一早离开京城,前往道宗修道,今日前来特向母妃告别。” 张秀宁轻轻放在正在翻阅的古籍,抬头对着女儿微微一笑,许是觉得额头的那缕碎发有些碍事,随手撩起青丝别到白嫩的耳朵后面,这一连串的动作美不可言,毫无半点烟火气,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娥一般。 张秀宁就那般轻轻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道:“去就去吧,注意保重身体,莫要太过辛劳。” 梁冰月被母亲的笑容惊艳到了,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出神。 张秀宁察觉到女儿的异样,轻声问道:“冰月?” 梁冰月蓦然回神,对着母亲歉然一笑,说道:“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母妃刚才说了什么?” 张秀宁并没有再重复之前的交代,只是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问道:“此去道宗,可是为了那位姓陈的少年郎?” 梁冰月脸颊一红,支支吾吾道:“也...也不全是吧,我想帮他,可又不知道如何去做,所以就想着拜入道宗学习些道法秘术,以期将来可以帮到他。” 张秀宁不再说话,拾起刚才放在一旁的古籍,继续看了起来。 从梁冰月的角度看去,自己的母亲身段玲珑有致,弹指可破的白嫩肌肤上镶嵌着一双淡然有神的眼睛,琼鼻下面有着一副樱桃小嘴。 如此美人儿竟是没有得到父皇的青睐,梁冰月的心中不住地腹诽道:“父皇的眼神怕是不怎么好,常年宠爱性子阴毒、长相中人之姿的韦贵妃,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只是母亲的性子确实太过清淡了些,自己作为她的亲生女儿,尚且有些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更何况是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真实想法的一国之君呢。” 梁冰月七想八想地腹诽了一大通,一开始还围绕着母亲张秀宁想了一会儿,随后便放飞了思绪,开始想着离开京城北上游历的陈北望,想着前往道宗沿途的风景、人物,想着无量山上的一切。 未知的人和事对于从未出过京城的梁冰月而言,很是具有吸引力,她想着借此机会,见识世间百态、体验百味人生。 反正父皇和母亲的身体都还硬朗,我就先顾着自己好了。 梁冰月如是想着。 第一百二十四章-计家否道人 孟然等人吃饱喝足以后,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 概因酒楼的酒太过辛辣浓烈,全然不似江南的酒酿那般香醇可口,众人喝过几碗酒后,只觉得浑身通泰。 耿护院大呼过瘾,喊道:“我自从来到江南道以后,第一次喝到如此烈的酒,真是过瘾。若非我有伤在身,恨不得再喝三百杯,一醉方休。” 林姓刀客端起还剩一半酒的瓷碗,一饮而尽,随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这碗酒有家的味道。” 只喝了一小口便不愿再喝的孟然一脸苦笑,他看了看满脸通红的耿护院与林姓刀客,说道:“这酒太过辛辣,简直难以入口,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爱喝。” 耿护院只是念叨了一句,“你还年轻,不懂得北地美酒的滋味。” 孟然撇了撇嘴,自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侍立一旁的店小二。 等店小二找零以后,隔壁桌上的朱氏叔侄也用完饭,两桌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乌泱泱地朝着酒楼外面走去。 出了酒楼以后,朱无常犹豫了一下,缓缓走到孟然跟前,邀请道:“孟小弟,你们可是要前往同里古镇?若是是的话,就一起赶路了,也算是有个伴当。” 孟然没有急着回答,扭身看向一旁的耿护院。 在得到耿护院的颔首示意之后,孟然对着朱无常笑道:“求之不得。” 说罢,一行人或是骑马或是乘上马车,朝着镇北的方向驶去。 朱无常驱马与孟然并列前行,语气古怪地问道:“孟小弟有没有参加计家比武招婿的想法?” 孟然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有婚约在身,不便参加。祝朱兄旗开得胜,抱得美人归。” 朱无常哂然一笑,说道:“谁知道那位计家大小姐是美是丑,若是美若天仙的话,何必比武招婿?肯定是长得不咋地......” 就在这时,前面马上的朱老二扭头瞪了自家侄子一眼,那双冷厉的眼眸吓得朱无常一哆嗦,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 孟然的嘴角浮现笑意,静静地看着这对极为有趣的叔侄。 朱无常许是察觉到孟然的玩味眼神,为了缓解当下的氛围,轻轻咳了一下,低声问道:“孟小弟可是修士?” 孟然点头道:“小弟刚开始修行。” 朱无常撇了眼孟然的手掌,笑着说道:“看你手上的茧子,应该是练刀练的吧?” 孟然继续点头。 “那有空比试一下?”朱无常战意勃勃地问道。 孟然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道:“好,有空比试比试。” “你们今晚在同里古镇停留还是继续赶路?”朱无常又问。 孟然没了主意,看向身后的马车。 耿护院将车帘掀开一角,轻声问道:“小兄弟,计家悟园什么时候开?” 朱无常很是随意地说道:“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后日。” 耿护院想了一会儿,不清不淡地说道:“既然正好碰上了,那我们就在同里古镇待上两天,正好你们两个年轻后生一起切磋一番。” 朱无常一声欢呼,想来此刻的心情很是不错。 他随叔父朱老二奔波了千余里地,从江南西道的洪州来到江南东道的苏州,吃了不少苦头。 相对于吃苦而言,无人说话解闷的寂寞才最让人难以接受。 朱老二是个极其严厉的长辈,平日里极具威严,只可说些寻常话,一旦过界,轻则遭受斥责,重则就是一顿痛扁。 在这段赶路时间里,朱无常很是苦闷,如今能够见到一个同龄的刀客,心痒难耐,恨不得与孟然同乘一匹马,好好地交流一番。 孟然等耿护院放下帘子后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朱无常,请教道:“朱兄,这计家悟园是什么?可否为小弟解惑?” 朱无常正愁没有话题与孟然聊,如今正好遇上孟然送上话题,很是开心地说道:“计家悟园乃是计家老祖生前所造,至于这计家老祖,说来话长。” 计家老祖单名一个成子,字无否,号否道人,乃是前朝苏州吴江县同人里镇人士。 计成少年时期家境贫寒,但他赶上了一个好时代。那时候前朝刚推行科举制度没多久,各地为了出些政绩,大力建设书院推广教育。 计家老祖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书院学习,他天赋凛然,很快便熟读经史子集,琴棋书画也有涉及。 不久之后,计家老祖考取了秀才功名,前途一片光明。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一桩舞弊案的牵涉,计家老祖被罚没了功名,还被判入狱一年有余。 出狱以后,计家老祖开始游历江湖,历尽风尘,前半生可算得上艰辛坎坷,无一日过得安稳幸福。 或许是老天爷开眼,也或许是计家老祖的命运使然,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在一处山野古庙里遇到了一位游方道士。 那道士与计家老祖一见如故,起了收徒的念头。 随后几年里,计家老祖跟随这位便宜师傅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鲜为人知的风景及妙境,修为也是高歌猛进。 等计家老祖回到家乡的时候,已是五十岁有余了,只是他脚步轻盈、身体健壮,全然不似一个已过天命之年的老朽。 计家老祖花费巨资建造了一座园林,在里面留下了学自游方道人的秘籍法门,也就是今日的计家悟园。 此后经过数十年的经营,计家成为苏州一地的巨擘,甚至一度称雄江南东道,盛名天下。 只是一个家族想要很好的发展绵延下去,除了要依靠老祖宗留下来的福荫,还要有合适的年轻子弟继承香火。 计家绵延数百载,从起初的一人起家到后来的雄踞江南道,再到现在的勉力维持,经历了繁荣富庶与没落。 孟然听完朱无常的絮叨,一脸不解地问道:“既然计家悟园有如此厉害的秘籍法门,计家人为何不潜心修炼?如此一份美好的饕餮盛宴,江湖中人为何不去抢夺?” 朱无常支支吾吾,显然他也不知道答案,至于关于计家的一切消息,想来也是听自别人的口口相传。 走在前面的朱老二轻勒缰绳,放缓速度与孟然并排而行,由心夸赞道:“孟小弟的问题说到了点子上了,不像有些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知道鹦鹉学舌,全然不懂举一反三。” 朱无常被自家叔父一通贬低,倒也没有任何异色,想来也是被这位修为高绝、脾气暴躁的叔父骂习惯了,亦或者他的脸皮已经很厚了。 孟然被这一顿莫名其妙的夸赞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如何接话。 朱老二继续说道:“传说计家悟园在建造之初,暗合五行八卦阵势,外人若是强行闯入,必将损坏园内布置,自然也就找寻不到秘籍法门了。 至于计家子孙为何不潜心修炼,则是因为一桩旧事。 传说在五十年前,计家的一位先辈行事阴狠毒辣,在江湖上无恶不作,终是惹恼了一位隐世高人,将计家当时的高手屠戮殆尽,只留下一些青少年。 至此,计家悟园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家传绝学也断了传承,计家的声威自然是江河日下,再不复祖上的赫赫威名了。 故而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比武招婿,想来是要找一个能够重振计家的人,而这人必然也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人选,能够参悟计家悟园的秘密,找寻得到计家家传绝学。” 听到这番玄而又玄的解释,孟然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问道:“若是没有人能够参透悟园的秘密呢?若是有人参透而不肯告知计家呢?” 朱老二哈哈大笑,说道:“计家敢大张旗鼓地邀请天下同道,想来是有一定的把握,不然不会昭告天下的。” 孟然哦了一声,问道:“那参加计家比武招婿的要求有哪些?” 朱老二尚未开口说话,朱无常便怪叫一声,腔调怪异地说道:“孟小弟,你也想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那咱俩就是对手了,得抓紧时间切磋了。” 孟然淡然一笑,解释道:“我只是想进计家悟园一观,并没有其他的心思,朱兄想多了。” 朱无常还要继续说些什么,被朱老二用眼神瞪了回去。 朱老二对待孟然的态度很是客气温和,与对待自家侄子的态度截然相反,轻声说道:“据说计家的要求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俊杰,而且这些人要家世清白且无前科,并且要入赘计家,婚后的孩子自然也是姓计了。” 孟然微微颔首,说道:“这要求并不算过分,还有其他的内容吗?” 朱老二道:“至于其他的详细要求就不甚明了了,不过想来也就是那么几条,无非是要求身体健康,未曾服药刺激修为增长,未曾娶妻生子等。” 朱无常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说道:“孟小弟,看来你并不符合规定啊,你已有了婚约,不能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也就不能进入计家悟园了,实在是可惜啊。” 孟然对于朱无常的态度很是无语,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反击道:“那也比你强。至少我不用寄人离下看人眼色,可以活得潇洒自在,想干嘛就干嘛。而且,我的孩子跟我姓孟。” ‘寄人离下、看人眼色、孩子’等字眼被孟然咬的极重。 朱无常被孟然气的够呛,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是在马背上气呼呼地坐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匣中的画像 永乐公主梁冰月离开怡月殿的时候两手空空,她那位母妃好似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在女儿即将远行的时候也未曾递送出半份礼物,也没有什么嘘寒问暖的交代,只是说了几句让梁冰月很是不喜欢的话语。 梁冰月脸色难看地出了怡月殿大殿,随后便带着自己的女婢朝着宫门处走去。 一主一仆尚未走出太远,就看到迎面走来一道身影,正是皇帝内书房的一位内官,一个不到二十岁的苏姓小宦官,他的名字很是奇怪,叫做苏醒。 苏醒年纪虽轻,头脑却颇为聪明伶俐,人情世故也很是练达,故而很得皇帝的信赖,就连一向对宫人很是苛责的韦贵妃也对他大加赞赏。 苏醒如今在内侍省并无任职,但很有希望成为未来的少监,亦或者成为那宦官之首的内侍监。 苏姓小宦官看到梁冰月的身影以后,疾行十数步,在一处颇为宽敞的地方站住,对着这位公主殿下施了一礼,说道:“公主殿下,陛下唤您前往内书房,说是有话要交代。” 梁冰月弯弯的柳眉微微蹙起,问道:“父皇可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苏醒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未曾交代。” 梁冰月哦了一声,缓缓挪动步伐,朝着内书房的方向走去。 苏醒及公主府女婢悄然跟上。 三人途经太液池畔的时候,苏醒轻轻咳了一下,梁冰月微微扭身,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位未来可期的年轻宦官,问道:“苏公公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讲?” 苏醒先是环顾四周一番,确定无人途径这里,才对着永乐公主梁冰月使了个眼色。 梁冰月心下了然,对着自己的女婢摆了摆手。 随后,梁冰月与小宦官苏醒走在前头,公主府女婢则是远远地缀在后面。 三人快要离开太液池范围的时候,梁冰月轻声问道:“不知苏公公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苏醒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路,好似全然没有听到公主殿下的问题,若不是抖动的嘴唇,外人很难相信这位小宦官在讲话。 “公主殿下,您去怡月殿后不久,贵妃娘娘便去了内书房,与陛下聊了一会儿,随即面色阴沉地返回了梧桐宫。 奴婢想着此事应与公主殿下有关,所以就提前告诉您了,望殿下多加注意。” 梁冰月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底沉了一下,胸腹下的心脏跳动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几分,周身的血液流动仿佛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只是短短的数息时间,梁冰月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几个甲子。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苏醒斜眼看着梁冰月,语气担忧地小声呼唤着。 “哦?哦...”梁冰月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没事。” 苏醒又看了一眼脸色瞬间苍白的梁冰月一眼,徐徐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身前的三尺距离,心底悔不迭地想道:“早知道公主殿下这么大的反应,就不应该告诉她,这下好了,她的变化一定会被陛下察觉的,到时候怕是少不了一顿斥责......” 少年认真想了一会儿,随即轻声自语道:“大不了就是一顿板子,没什么的,扛过去就好了,只要公主殿下不吃亏就好了。” 想罢,这位容貌清淡、酷似乡下士子的年轻小宦官挥了下右手,一副给自己打气的模样。 挥动的右手带动衣袖,使得寂静无声的亭廊里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声音。 梁冰月白嫩的小脸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问号,问道:“苏公公可是还有什么话说?” 苏醒急忙摆手,语气窘迫道:“没有没有,公主殿下听错了。” 梁冰月哦了一声,在原地停了下来,等待身后的女婢跟上。 三人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终是来到了皇帝的内书房。 苏醒在内书房外停下脚步,示意永乐公主梁冰月自己进去。 等梁冰月进入内书房以后,门庭外站着两个年轻的身影。 苏醒很是腼腆地笑了一下,问候道:“上官姑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被称作上官姑娘的公主府女婢原名上官兰英,祖籍山南西道梁州人士,因祖父上官廷获罪被杀后随母郑氏配入掖庭宫为婢。 八岁时与年岁相仿的永乐公主梁冰月相遇,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公主府,自此成为梁冰月的贴身女婢。 至于上官兰英与小宦官苏醒的相识,又涉及到一桩少有人知的往事,不提也罢。 上官兰英瞥了一眼这个容貌清淡、性子温和、心思滴水不漏的小宦官,轻声说道:“一切都好,苏小哥近来可好?” 苏醒微微一笑,那张洁净无须的脸上多了几分无法用文字描述的神情变化,嗓音温醇却又暗含尖锐,道:“我在宫里,哪有什么不好的,每日吃喝不愁,只需做些跑腿的事情就好......” 正说着,苏醒似是想起了什么,将刚才的话题果断掐断,伸手示意上官兰英跟他往屋檐的角落处去。 等两人在宫殿屋檐的转角处站立,大太监鱼朝恩从皇帝陛下的内书房里走了出来。 鱼朝恩斜眼看了那对少男少女一会儿,缓缓收回视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楼台亭廊。 内书房里,皇帝很是随意地站在一列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本世间难寻的孤本古籍,细细地看着。 梁冰月与皇帝陛下行过礼后,神思不定地站在自己父亲的身后,紧锁的眉头揭露了她此刻的真实想法。 不知何时,皇帝已是将手中的古籍放回书架,一脸慈祥关爱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轻声问道:“小月儿,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梁冰月很是违心地摇了摇头。 皇帝梁亨也没有揭破,只是继续问道:“难道是因为你母妃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了?” 梁冰月微微垂首,不言也不语。 皇帝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笑着说道:“你母妃就是那样的人,朕都不生气,你又何必跟她呕气呢?” 梁冰月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父皇,母妃生来便是那样的性格还是......” 还是世事变迁,让那样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成为了一个没有半分烟火气的泥雕木塑。 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问道:“这个问题你问过你母妃吗?” 梁冰月又是摇了摇头,轻声苦笑道:“若是母妃告诉了我,那她还是她吗?” 皇帝很是苦闷地笑了一下,徐徐说道:“那我猜到她与你说了什么。” “哦?”梁冰月怔了一下,追问道:“父皇猜到了?那您就说说,看您猜的对不对。” 皇帝踱了数步,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母妃自然是劝你远离陈北望,她肯定说陈北望并非良人、实难相配,劝你另觅佳婿。对吧?” 梁冰月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副想问却又不敢问的模样。 皇帝将自家女儿的心思说了出来,道:“你觉得朕在怡月殿里有眼线?亦或者你觉得你母妃就是朕的眼线?” 梁冰月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她自然希望自己的父亲否决自己的想法,因为那样太可怕了。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朕只是猜测,并不清楚你们母女的谈话内容。” 梁冰月一脸期盼地看着父亲,语气中夹杂着强烈的求知欲望,问道:“父皇如何猜到的?” 毕竟以皇帝梁亨与张昭容的关系,自然不会存在什么深入的交谈,那么这些流于私底下的话题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沟通的机会了,所以自己父亲能够猜到母亲与自己的谈话内容,让梁冰月又惊又怕。 皇帝静静地看着虚空,那双威严深邃的眼眸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季。 那时候梁冰月还没来到这个世上,那时候的张昭容还是颇受皇帝宠幸。 那是一个风雪骤停的傍晚,梁亨在紫宸殿处理完政务以后,兴致冲冲地来到张昭容的怡月殿,打算与这位性子清冷、容颜不俗的妃子赏雪观梅,顺便谈论一下人伦之道。 皇帝为了给美人儿一个惊喜,挥退了殿外侍奉的宫人。 始料不及的是,皇帝推门入殿,见到了一副让他雷霆大怒的场面。 自己心心念念的妃子画了一张陌生男子的画像,正在那里潸然泪下,一副念君思君的模样。 皇帝梁亨恼怒之下,在那副画像前与自己的妃子行了云雨,之后便有了永乐公主梁冰月。 从那以后,怡月殿成了宫城内的小型掖庭宫,清冷难耐。 张昭容虽未受罚,但也成了困于一隅的木偶。 “父皇?父皇?您在想什么呢?” 梁冰月见到父亲怔怔出神,不由轻声喊叫着。 皇帝缓缓回神,对着女儿笑了一下,笑容中夹杂着无奈与伤情,语气略带萧瑟道:“你可能不知道,你母亲的小木匣里有着一副其他男人的画像,而那个男人的模样与陈北望有几分相似。” “什么?这怎么可能?”梁冰月一脸难以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抬高道:“母妃为什么这般做?” 皇帝叹了口气,淡淡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朕虽贵为天子、富拥四海,但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得到的。 况且,你母妃与他认识在先,只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才成为了秀女,进了这诺大的宫城内。” 梁冰月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温声问道:“父皇可怪罪母妃?” 皇帝摇了摇头,笑道:“就凭她给我生了个这个好的闺女,我又怎会怪罪她呢?” 梁冰月泪如雨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父亲,嚎啕大哭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少男思少女 等梁冰月抬首的时候,那双清丽的眸子已是红肿一片,可把皇帝陛下心疼的不行。 皇帝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温声安慰道:“好了,那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难过了,也无需去跟你母妃询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梁冰月闷闷地嗯了一下,轻声问道:“那陈大哥与那副画像的主人有关系吗?”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总会有那么两片相似的叶子。不过你放心,你那位陈大哥与画中人并无半点关系。” 梁冰月露了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神情舒缓道:“那我就放心了。” 皇帝敲了敲女儿的光洁额头,调笑道:“真不知道陈北望何德何能,竟能俘获朕的宝贝女儿的心。” 梁冰月脸颊微红,只是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随后父女俩又说了一些体己话。 内书房外的屋檐转角处,少男少女相对而立。 苏醒看着眼前的少女,恬然一笑,问道:“上官姑娘不日就要出京吗?” 一阵微风绕墙而过,吹起少女的鬓角头发,直打在年轻小宦官的脸上,仿若挠在了苏醒的心上,那种痒痒的、又有些不经意地触感,让苏醒的心里多了几分外人难以知晓的想法。 上官兰英轻拂头发,把那束不安分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她轻吸一口气,低声说道:“是啊,我将跟随公主殿下前往无量山修道,想来短期内不会回来了。” 苏醒伸手入怀,用力地捏着衣衫下的数枚铜钱,那是他入宫以后拿到的第一笔钱。 为了纪念,也为了缅怀,他将那几枚磨损严重的开元通宝用红绳串在一起,日夜放在身旁。 犹豫了许久之后,苏醒终是将那几枚带着自己体温的铜钱拿了出来,郑重其事地递向眼前的少女。 铜钱没入空气以后,瞬间便凉了下来,恢复到原本的温度。 上官兰英看了年轻小宦官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她迟疑了一会儿,缓缓接过这串充满他人希望与心意的礼物。 两人虽是年纪相仿,但女子的心思本就比男子成熟许多,故而也就更加懂得男女之事。 所以在上官兰英看来,这串铜钱不应该去接,但她有些受不了苏醒的殷殷眼神,这才勉为其难地接受。 苏醒在上官兰英接过那串铜钱以后,轻轻地舒了口气,只觉得心底的大石头落了地,一颗心砰砰地跳着。 就在这时,内书房的门随着一声吱呀豁然洞开,公主殿下徐徐走了出来。 上官兰英对着苏醒点了一下头,随即脚底如装了机关一般,朝着殿门口的主子踱去。 梁冰月与鱼朝恩打了个招呼后,脚步轻快地朝着出宫的方向走去。 鱼朝恩目送公主殿下离去后方才收回视线,对着一旁的年轻小宦官说道:“小苏子,你和咱家一样,都是残缺之人,收起那份不该有的心思,做好分内事就好,不然的话,迟早要吃大亏的。” 苏醒嗫嚅道:“是,小的谨记。” 鱼朝恩拍了拍小宦官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谁没年轻过?谁又没动过心思?只是咱们与旁人终究有所不同,莫要自误。” 苏醒闷闷地嗯了一声。 鱼朝恩不再多说,推开内书房的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内书房里,皇帝乜了鱼朝恩一眼,轻声问道:“还记得当年的那个人吗?” 鱼朝恩想了一下,问道:“陛下所说的可是跟怡月殿有关的那位?” 皇帝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鱼朝恩抬头偷看了皇帝一眼,有些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只得应道:“记得。” 皇帝继续问道:“当年让你调查的事情可还记得结果?” 鱼朝恩怔了一下,许多年前的回忆慢慢浮上心头。 那是鱼朝恩在成为宦官以后第一次离开京城,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也见识了好多的风景。 事情的最后,鱼朝恩与画中人在一处古道路畔的小茶馆里喝一壶清茶。 至此,画中人消失无影,再未出现。 数年以后,京城里出现了一位稚童,他与当年的画中人有几分相似,身上携带着一封书信。 书信自然是给鱼朝恩的,自那以后,稚童便拜了钦天监监正李若拙为师。 鱼朝恩收起回忆,低眉顺眼地说道:“老奴记得。” 皇帝的声音平稳生硬,说道:“朕将一些事情告诉了小月儿,不过并未提及陈北望与那人的关系。” 鱼朝恩不知道皇帝想表达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皇帝叹了一口气,将已至嘴边的话语收回,唏嘘道:“算了,都过去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 梁冰月带着奴婢上官兰英出了承天门,坐上公主府的马车以后,将怀中的书信拿了出来,细细地摩挲了一番,随后仔细收好。 上官兰英看着一脸凝重的主子,轻声问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梁冰月摇了摇头,反问道:“明日咱俩就要前往无量山了,你可有什么要操办的事情?” 上官兰英回道:“奴婢想去一趟上清宫。” 梁冰月哦了一声,淡淡道:“去吧,若是时间不够的话,可宿在那里,只要不耽误明日的行程就行。” “是。”上官兰英低声应道。 ...... 话说孟然与朱无常一番斗嘴以后,诸人很是安静地继续赶路。 大约行了半个多时辰,众人已是临近同里古镇。 朱无常略带挑衅地看着孟然,说道:“孟小弟,马上就要进镇了,到时候打斗起来的话,怕是会引起镇上公人的注意,不若我们就在此地比试一番。如何?” 孟然想了一下,也就痛快地答应了。 随后诸人纷纷下马,找了处宽敞的空地,以作二人打斗的空间。 待朱无常站好以后,孟然很是慎重地取了放在马车里的春归刀。 两人准备好以后,对面而立,颇有江湖豪侠决斗的场面。 朱无常怒吼一声,悍然拔刀。 只听‘当’的一声,两人的长刀已是撞在了一起,溅起数朵火花。 又是几声对砍,朱无常的佩刀刀身已是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孟然一声长啸,手中长刀朝着朱无常劈了下去。 随着一阵酸牙难闻的声音后,朱无常手中的佩刀已是断成两截。 孟然去势汹汹,刀势劈出以后,根本来不及收刀,眼看着就要当场劈死这位性格有趣的朱姓年轻刀客。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老二轻挪步伐,将自家侄子往后拖了半步,堪堪躲过春归刀的刀刃。 朱无常飘在眼前的一缕青丝未能如主人般幸运,被秋水般锋利的刀刃斩断,随风而落。 孟然收刀站立,对着朱无常施了一礼,忙不迭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差点就伤了朱兄。至于你的佩刀,我会照价赔偿,请朱兄一定要收下。” 朱无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娘的,吓死老子了,我还以为这一刀会要了我的命呢。” 话说着,朱无常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连呸了三下,喃喃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话不算的,不算的。” 这一连串的反应,把孟然惊呆了。 朱老二瞥见孟然的表情以后,连忙踢了自家侄子一脚,生怕他继续丢人现眼下去。 朱无常回头看了朱老二一眼,随即一脸幽怨地看向孟然,说道:“孟小弟,我这刀也不算差吧,怎么就这般不济事?不过十数刀的对碰,便断成两截沦为废铁了。你这刀是什么刀?” 孟然微微抬起手中的春归刀,缓缓说道:“这刀名曰春归,是我的一位...唔...一位朋友送的,想来应该是把宝刀。” “春归?这名字是不是太娘儿们了?” 朱无常笑了几声,又被他身后的叔父踢了一脚。 朱老二踢完以后,对着孟然说道:“孟小弟,你这刀的名字我好像听过,可否借我一观?” “呐。”孟然信手将刀递了过去。 朱老二缓缓拔出春归刀,细细地摩挲了几下刀身,语气真诚地夸赞道:“真是好刀,不愧是春归刀。” 随后,朱老二不顾自家侄子的惊讶眼神,在一旁的空地上舞了一阵。 只见刀光挥洒,如一团银雾一般,将朱老二团团包裹,竟不能瞧见用刀之人的真切身影。 只听一声清啸,朱老二对着一株古树齐腰斩去。 刀身穿过树身后完好无损,不沾惹丝毫尘埃。 朱老二以指轻弹刀身,流光般明亮清冽的刀身发出一阵响声,如龙吟又似虎啸。 长刀入鞘,物归原主。 等孟然接过春归刀以后,那颗被斩了一刀的古树轰然倒塌,掀起阵阵灰尘。 朱无常看着那团翻腾挪移的灰尘,目瞪口呆。 就连孟府诸人看到此番情景,也在心底狂赞春归刀。 孟然对着朱老二施了一礼,很是认真地问道:“请问朱二叔,这柄春归刀是何来历?” 朱老二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或许与我所知晓的宝刀只是重名而已,孟小弟不必多虑。” 孟然眨巴了几下眼睛,只好作罢。 到了这个时候,被春归刀搞的心烦意乱的朱无常慢慢恢复了正常,他整了整衣衫,对着孟然施了一礼,认真说道:“孟小弟,可愿与我以寻常长刀对战一场?” 第一百二十七章-计家擂台见 孟然听到朱无常的二次邀战,很是爽朗地应道:“故所愿也,不敢请耳。” 话音落,孟然将手中的春归刀扔给了朱无常,随即对着朱老二说道:“朱二叔,借用一下您的佩刀。” 朱老二摘下腰刀,随手递给了孟然。 孟然双手借刀,凝神而立。 朱无常一脸懵逼地看着怀里的宝刀,随即又看了看待战的孟然,语气古怪地问道:“孟小弟,你这是何意?瞧不起我吗?” 孟然急忙摇头,解释道:“朱兄误会了,小弟并无此意,我只是想试试我的真实实力,毕竟江湖上神兵利器数不胜数,只怕有一天我也会遇到削铁如泥的宝刀,所以想提前感受一下。” 朱无常听到这一番解释,脸色恢复正常,缓缓拔出春归刀,弃刀鞘于地,以刀指地,颇有大家风范。 孟然亦是手持长刀,刀刃斜指地面,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灰尘已落,众人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场中两位年轻人的身上。 一个是江南西道的少年刀客朱无常,家学渊源,自幼便有父亲及叔父耳提面命,更有家传绝学傍身,亦在江湖上行走过一段时间,经验丰富。 另一个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读书公子孟然,他习武时间较短,空有修为及宝刀,经验调零,更未吃过什么大苦头。 如今孟然竟是主动将宝刀交给对手使用,这一仗,谁胜谁败,众人心中已有定数。 就连马车中的耿护院也颇有兴致,掀起车帘一角,细细地看着场中的两位年轻人。 孟然凝望朱无常的一举一动,脸上虽是平静如常,心底却是有着几分激动。 毕竟朱无常算是孟然进入武道四品以后的第一个对手,也是他悟得断水流刀法后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两位年轻人对视了几息后,孟然率先出刀,他打算先试试朱无常的刀法,若是自己有所不敌,再使用自己的秘密刀法断水流。 一声低吼后,孟然如苍鹰一般自原地跃起,手中长刀如闪电般挥出,朱无常一脸凝重地挥刀格挡。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热闹非凡。 围观的数人看到两位年轻人如此比斗,皆是微微颔首,对两人的表现表示满意。 孟然虽是有过数场的打斗经验,但到底不如行走过江湖的朱无常经验丰富。 不多时,孟然已是渐渐有了颓势,再无起初的挥刀如雨。 朱无常精神一振,雷霆般迅捷狂暴的刀势朝着孟然挥去,孟然唯有左右挪移,避免与其正面交锋。 十数招过后,毫无建树的朱无常收刀站立,很是无奈地说道:“孟小弟,咱俩是切磋比武,你不要只顾着躲闪,这样毫无意义。” 孟然笑了笑,回道:“那好吧,我要动真格了,请朱兄赐教。” 话音落,孟然手腕一抖,长刀在空气中舞出一朵刀花来,只听他口中一声长啸,已是施展出他自己悟出的刀法----断水流。 细细密密的刀势朝着朱无常攻去,如水流一般密不透风,好似真的可以斩断水流。 朱无常看到孟然转换刀势,起初还毫不在意,心底很是瞧不起那看起来软绵绵的刀法。 交手几回合以后,朱无常方才感受到孟然刀法的高明之处。 细密绵软而又源源不断的刀势让走刚猛快捷路线的朱无常有些难受,棘手之后便是败相。 如此数招以后,孟然依照早前悟出的那缕刀意,挥出了又急又利的一刀,仿若真的要将眼前看不见的水流斩断一般。 与此同时,朱无常根据自身的本能挥出了一刀,正好与孟然挥出的长刀碰撞在了一起。 只听‘咔嚓’一声,孟然手中的长刀已是断裂,朱无常手中的春归刀斜斜划向孟然的胸襟。 一旁观战的朱老二就要上前救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只见木讷无言的林姓刀客拔出腰间长刀,以一个诡谲的出刀方式挡住了兀自前进的春归刀。 ‘当啷’一声,拿捏不住手中长刀的朱无常悄然松手,春归刀掉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土坑。 朱无常回神以后,一脸惊诧地看着林姓刀客,颤抖着声音问道:“前辈刚才所使出的可是拔刀术?” 林姓刀客早已回到入鞘,轻轻地点了点头。 朱无常还要继续追问,被叔父拦住了,朱老二示意自家侄子不要多话。 孟然并未察觉到场间的异样,只顾着自责了,他将手中的半柄长刀归鞘,很是遗憾地看着朱老二,说道:“朱二叔,真是不好意思,您的佩刀也断了,等到了同里古镇,我一定给您买一把。” 朱老二摇头示意无妨,沉声说道:“刀是小事,我只觉得你的刀法绵软细密,不知习自哪门哪派?”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过唐突,朱老二又加了一句,道:“若是不便说出的话就不用多说。” 孟然刚要回答,被一旁的花荣抢了先,花荣轻声说道:“公子的刀法学自李前辈。李前辈乃是北地的一位刀法名家,如今隐居在江南道,因缘际会之下成为了公子的刀法师父。” 朱老二听了这番合情合理的回答以后,点头道:“我想着也是,毕竟孟小弟尚且年幼,自是不会创出如此的犀利刀法的。” 孟然腼腆一笑,并未追究花荣的假话。 朱无常对着孟然拱了拱手,说道:“孟小弟刀法了得,朱无常甘拜下风,日后咱俩再行切磋。” 孟然答应道:“那就一言为定。” 朱无常捡起地上的宝刀,很是客气地递给了孟然。 随后朱氏叔侄便与孟府诸人告别,说是要去拜访一位朋友,双方约定后日一早在计家擂台下见面。 ...... 京城,宫城内,怡月殿中。 在永乐公主梁冰月走后,殿中的宫女未得主子的召唤,依旧站里在屋檐之下。 如木偶般清淡无神的张秀宁徐徐放在手中的古籍,静坐不语。 许久之后,这位名字秀丽姓子清冷的张昭仪缓缓起身,慢慢走到自己的寝殿之内,将梳妆台前一个模样普通的木匣打开,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着一团凝而不散的灰烬。 女子对着那团灰烬凄然一笑,极尽哀婉地说道:“整整十八年了,我也该放下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月儿着想。 我自私了十几年,不能再自私下去了,月儿有她自己的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她。 怀胎十月,我这做娘的似乎并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自然是不能再躲在后面不闻不问。” 女子对着空木匣低声絮叨了许久,脸颊上的泪水流淌不止,未曾中断。 张秀宁将木匣合上,随手丢在地上,随后唤来守在殿外的宫娥,吩咐宫娥将木匣处理掉。 宫娥微微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地上的木匣虽是普通寻常,却被自家主子视若珍宝,从不允许外人碰上一下。 宫娥清楚地记得,数年前有一位不知轻重自恃身份的女官动了这个木匣,从不显山露水的张昭仪动了勃然怒火,随后那位女官便消失了,再未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自那以后,怡月殿中所有的宫娥换了一茬。 张秀宁看到宫娥微微蹙眉,只是转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想法,淡淡道:“去处理吧,找个地方埋了或者烧了,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东西。” 宫娥躬了一礼,抱起地上的木匣出了宫殿。 等宫娥回寝殿复命的时候,却未看到自家主子的身影,只见到梳妆台上有着一封簇新的书信。 宫娥心头一慌,朝着殿外跑去,期冀自己猜想的事情并未发生。 可惜的是,找遍了诺大的怡月殿,依旧未能找到自家主子。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于是,在这个对于皇帝而言颇为难过的日子里,他再次踏足阔别十多年的怡月殿。 寝殿内,皇帝陛下神情唏嘘地看着那些摆设,目光之中布满了回忆与温情。 这里曾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他喜欢殿内简约清雅的布置,也喜欢张昭仪清淡不媚的性子。 只是因为那件旧事,因为那副画像,那颗充满欣赏爱意的心里多了一根再也无法拔出的尖刺。 从此,皇帝再未临幸怡月殿。 皇帝收回打量的目光,问道:“这怡月殿共有几位宫人?” 宫娥恭声回道:“回陛下,怡月殿共有三位宫人。两位宫娥与一位内侍。” 皇帝下意识蹙起眉头,声音里带着寒意问道:“诺大的怡月殿只有三位宫人?这成何体统?鱼朝恩?说说是怎么回事?” 宫娥被吓得匍匐在地,双肩不住地颤抖着。 鱼朝恩轻声说道:“陛下,怡月殿中原本配有十四位宫娥、六位内侍,合该整数二十。只是张昭仪性情清淡不喜喧闹,也就只留下三人供其驱使。” 皇帝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对着宫娥问道:“此事还有多少人知晓?” 宫娥微微抬头,恭声回道:“奴婢知晓轻重,所以不敢声张,如今只有奴婢与宫闱局张嬷嬷,还有内侍省的申公公知晓。” 皇帝瞥了鱼朝恩一眼,后者微微点了下头。 梁亨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做的很好,就留在此间继续做事,若是有人来问,只需称张昭仪染了恶疾无法见客,其余的无需多管。” 因为谨慎而捡了一条命的宫娥恭声回道:“奴婢遵旨。” 随后,皇帝带着鱼朝恩离开了怡月殿。 这个不太冷的深秋里,宫城内又多了两条无辜的亡魂。 第一百二十八章-张昭仪失踪 皇帝在前面慢慢踱着步子,鱼朝恩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就算是傻子也能感受到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那是一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也是一柄随时就能收割性命额利刃。 怡月殿离太液池并不太远,若是正常行走的话,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而今皇帝竟然走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可见他内心深处的暴怒与压抑。 清风拂过太液池,清澈的水面波光荡漾,惹得掉落其中的枯叶上下起伏,好不自在。 皇帝凭栏而立,没来由地说了句民间谚语,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鱼朝恩上前半步,就要开口宽慰眼前的主子,话到嘴边尚未出口便被皇帝顶了回去。 皇帝陛下淡淡道:“怎么?你要安慰朕?” 鱼朝恩连道不敢。 皇帝在玉石雕琢而成的栏杆上拍了一把,略带疑惑地问道:“你说张昭仪会去哪里?难道是去找那位了?” 鱼朝恩想也没想就反驳道:“想来是不会的,张昭仪并非这等不知轻重之人,自然不会做出这般无智之举。” “那你说她去了哪里?又因何离开怡月殿?”皇帝的音量微微抬高,显然是已经有些压制不住喷涌而上的怒火了。 鱼朝恩不动声色地看了皇帝的右手一眼,只见那宽阔有力的手指攥得很紧,指缝间露出一小片白色的信纸。 皇帝微微用力,将右手手掌中握着的信纸碾碎。 手掌轻轻松开,细碎的纸屑随风飘洒,掉落进残荷三两的水面上,惊起无数涟漪。 鱼朝恩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张昭仪会不会隐世去了?毕竟那位宫娥说小木匣中只有一团灰烬,且是许多年前的冷灰。我想张昭仪早已不再挂念那位,只是有些舍不下脸祈求陛下原谅,所以才如此清苦地过了这么多年。 如今适逢公主殿下离京问道,张昭仪放下多年未曾放下的心结,故而出宫寻觅一地隐世修行。” 鱼朝恩不愧是见识诸多风雨、阅遍人心古怪的老妖怪,只是三言两语便将张昭仪的心理历程说了个大概。 皇帝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鱼朝恩回道:“公主殿下明日出京,目标正是道宗,张昭仪也许会暗中保护公主,护送其至无量山。 又或许张昭仪并没有出京护送公主殿下的打算,只想尽快寻一安静之所养心修道。” 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觉得她如今是什么修为?” 鱼朝恩一声苦笑,说道:“想来与老奴的境界不会差上太远,不然的话,老奴也不会毫无察觉。” 皇帝陛下瞪了大太监一眼,一脸古怪地问道:“你真的未曾察觉吗?还是有意瞒着朕?” 鱼朝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老奴不敢撒谎,确实是未曾察觉到异样。” 皇帝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继续看向太液池:“朕知晓她天赋出众,没想到竟是如此厉害,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便悄然无息间便跨过了宗师的门槛,一跃成为了人仙境的高手。” 鱼朝恩道:“谁说不是呢,我当初以为张昭仪定会止步于宗师境,没想到她竟然跨越了这道世人难以逾越的天堑。” 皇帝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如今距跨境还有多远?” “一扇门的距离。”鱼朝恩顿了一下,解释道:“这扇门何时推开,皆由老奴自己决定,只是老奴觉得尚未圆满,所以才迟迟未曾跨出那一步。 况且宫中有那位高人坐镇,我这老胳膊老腿也没有发挥的余地,故而一直没有破境。” 皇帝的视线跨越太液池,看向宫城西北角三清殿的方向,低声说道:“到底是别人的手,用起来总有几分不方便,朕希望你能早日破镜,为朕做一些事情。” 鱼朝恩没问是什么事情,但很显然是一些极其难办的事情,毕竟需要一位地仙境出手解决的事情,自然不会太过容易。 ...... 张秀宁出了怡月殿以后,身形数次飞掠停顿,转眼间便已来到了宫墙之外。 她伸手扯掉罩在外面的宫装,露出里面的淡青色衫裙,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这道高大雄伟的朱墙,心中感慨万千。 人就像那牢笼里的鸟,被人关在笼子里的时候,自是期盼振翅高飞,做一个自由自在翱翔天空的鸟儿,可一旦被人放飞,心底总有着一股别样意味的难舍,很是纠结。 此刻,脱去昭仪身份的张秀宁站着深似海的宫城以外心下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站了许久之后,张秀宁轻轻叹了口气,拾起坚毅,一脸宁静地朝着京城正南方向的定鼎门走去,想来是打算离开京城。 斯人已去。 念者有几人? ...... 孟然等人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儿,重又骑上坐骑,朝着同里古镇的方向驶去。 这一次,孟然没有骑马,而是与耿护院同坐马车。 耿护院将孟然打量了一番,语重心长地说道:“孟然,你那绵软细密的刀法不可多用,会影响你的武道,你须知道,一个人习惯了一种风格以后,很难再去接受别的东西,这对你日后修道有所影响。 道宗秘典包罗万象,有神州功法出道宗的美誉,如今你只需要养就一颗包容万物的心就好,刀法、武道修为都是你的羁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然颔首道:“耿叔放心,我一定谨遵您的教诲。” 耿护院嗯了一声,掀起一角帘子朝着车外看了会儿,随后轻轻放在帘子,对着孟然说道:“此行路过同里古镇,恰逢计家比武招婿及开放悟园一事,咱们一起去涨涨见识,结交一些朋友,为日后在江湖中立足打下基石。” 孟然郑重地点了点头,问道:“耿叔,您觉得朱无常可交吗?” 耿护院微微一笑,回道:“既然你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何必问我呢?只需要跟着你的心走,如此便好。” 孟然重重地嗯了一声,说道:“朱无常虽然外表洒脱不羁,行事规矩甚少,但骨子里带有一股侠风,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只是不太清楚这朱氏一族是做什么的,让我有些犹豫不决。” 耿护院抬头看了孟然一眼,教训道:“结交朋友贵在交心,只要他本人不是大逆不道、为非作歹的人,管他贫贱显贵与否。” 孟然轻轻施了一礼,恭声道:“耿叔教训的是,孟然自当谨记。” ...... 朱氏叔侄上路以后,并未着急赶路,依旧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朱无常看了自家二叔一眼,闷闷不乐地问道:“二叔,咱们真的要去耕乐堂吗?” 朱老二瞪了侄子一眼,手中的马鞭挥起,斥道:“什么耕乐堂,那是你五叔的家,再这么叫的话,小心我抽你。” 朱无常撇了撇嘴,轻声嘀咕着:“你怎么不跟老爹说去?就知道在我跟前耍横,等我武道大成,一定也这样对你。” 朱老二自然是将侄子的嘀咕声听得一清二楚,又气又笑地骂了一句,耐心解释道:“临行前我与你爹说过这件事情,大哥虽是骂了我一顿,但也没有禁止我去五弟家借宿,其意不言而喻。 五弟虽是离开日月楼自立,但也是血浓于水的同胞兄弟,你莫要因为一些无端风语憎恨于他,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你嫡亲的五叔。” 朱无常脖子一梗,很是难得地硬气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他气死爷爷,是我的仇人,我不与他寻仇已是他的幸运,又岂会住到他们家里? 我朱无常大好男儿,怎会与害死父亲的不孝子共处一室?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朱老二脸色一沉,却也没有敲打呵斥自家侄子,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的那桩旧事扑朔迷离,外人只知道日月楼楼主逝世,其长子成为新任楼主,五子不忿长兄继任,愤而出走另立门户。 少有人知晓新旧权力交替背后的隐晦私密,以及无法与人言的勾心荒唐。 自那年以后,江南东道苏州府同里古镇多了一位修为高绝的修士,自号耕乐先生。 耕乐先生在同里古镇买了一处宅院,修葺以后,更名耕乐堂。 经过数年的经营,耕乐堂在当地小有声名,虽是远远不及计家悟园,但也占据了一定的地位。 朱无常偷偷看了自家叔父一眼,咬着牙道:“二叔真的要去那里住吗?” 朱老二长嘘短叹了一阵,斩钉截铁地说道:“非去不可,你更是非去不可。” 朱无常刚要梗脖子拒绝,被朱老二结结实实地抽了一鞭子。 抽完以后,朱老二缓缓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别说什么狗屁废话,要是再啰嗦,我就把绑了去,反正我此行的任务就是送你去见你五叔。” 朱无常也不是傻子,知晓朱老二肯定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瞒着自己,立即问道:“二叔让我去耕乐堂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您若是跟我说,我自己主动去,不然的话,您只能动手了。” 朱老二撇了侄子一眼,说道:“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咱们日月楼的家事,本来打算到了地方告诉你的,既然你想知道,提前一点时间告诉你也无妨。” 朱无常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很是鸡贼地问道:“这件事我爹知道吗?” “废话,你爹肯定知道。” “那您就讲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日月楼旧事 在朱无常的期待眼神里,朱老二将二十多年前的一些旧事娓娓道出。 日月楼所在地乃是江南西道洪州,那时日月楼的楼主还是朱无常的爷爷朱重九,朱重九有五个儿子,依次为朱有邻、朱有终、朱有为、朱有勇、朱守业。 通过名字就可以见一斑,朱重九最欣赏、也最疼爱小儿子,故而起名守业。 守业守业,顾名思义就是守住前人所创立的事业,可见朱重九的传位之心。 对此,朱无常的父亲朱有邻,也就是朱重九的大儿子并无异议。 朱有邻性格仁慈宽厚,对弟弟们十分友爱,几位弟弟曾多次有过错,朱有邻从中调和求情,使他们免受责罚,在诸位兄弟中有着很高的威信。 既然作为当事人的老大都没有意见,老二老三老四自然也就没什么别的心思,随着老爹的性子安排。 若非后来发生的一件秘事,日月楼的楼主很可能就是天资聪颖、美姿仪的朱守业了。 当时朱守业刚刚及冠,还是一个性情洒脱贪慕名声美色的年轻人。 他在下山历练的时候,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出身不佳却颇有心机的江湖女子。 那女子虽是年纪轻轻却心思深沉,在有了孕相之后才告诉经验颇浅的朱守业。 朱守业兴奋之下,自然是带着未婚先孕的女子赶往日月楼。 一路长途跋涉,两人终于回到了宗门所在的洪州。 到了洪州地界,女子已是挺着个大肚子,临近生产。 朱重九见到儿子带回来个这样的女子,很是生气,父子俩间起了间隙,大吵一顿不欢而散。 当天夜里,朱守业带着怀有身孕的妻子离开日月楼,住到了城中客栈。 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消失不见,朱守业与父亲朱重九父子对决。 结果不言而语,朱守业不敌父亲,仓惶离去。 朱重九黯然伤神,一病不起。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朱重九撒手人寰,日月楼由长子朱有邻继任管理。 自此,兄弟反目天各一方。 不过对于如今的日月楼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取回日月刀法的下半部及传承宝刀月刀。 日月楼,何为日月,当有一阴一阳方为日月。 故而日月楼有两柄传承宝刀,日刀与月刀,功法自然也是分为阴阳两部。 当年朱重九独宠朱守业,将月刀赠予小儿子,并传授了日月刀法的下半部。 后来朱重九得了急病,在临终前未能完整地传授秘籍,故而如今的日月楼里未曾有人习得完整的日月刀法,就连楼主朱有邻也只是学了上半部刀法。 所以此行朱老二与朱无常前往苏州府同里古镇,一方面是想习得计家悟园里隐藏的功法,另一方面则是想要追回宗门的半部秘籍。 所以无论如何,朱无常都要跟着自己二叔前往耕乐堂借宿。 朱无常这一系列的内容以后,语气生冷地说道:“所以五叔就是害死爷爷的罪魁祸首,我不会原谅他的。” 朱老二没有否认辩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问道:“那你是自己去,还是我绑着你去?” 朱无常撇了撇嘴,说道:“我有腿,当然自己去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朱老二瞪了一眼没完没了的侄子,闷声道:“说吧,我若是知道就告诉你,若是不知道,此事就此作罢。” “二叔一定知道的。”朱无常故作神秘地问道:“那那位同意交还月刀与下半部秘籍吗?如果没有的话,岂不是白跑一趟?” 朱老二没好气地看了侄子一眼,斥道:“如果仅仅是来取刀与秘籍,让你去干嘛?” 朱无常摸了摸有些发凉的后脑勺,一脸疑惑地问道:“那二叔喊我去干嘛?难不成让我开口去要?” “不然呢?”朱老二反问了一句。 朱无常百思不得其解:“我与那人只是在幼时见过几次,谈不上什么交情,让我去要,开什么玩笑?” 朱老二徐徐说道:“我会跟你开玩笑?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还不是你爹出的馊主意?” “我爹?”朱无常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二叔,问道:“这怎么可能?我爹怎么会让我去?” “废话,你不去谁去?难道让你爹厚着脸皮去?还是让我去?”朱老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是长子长孙,将来是要承继日月楼的,这个重担自然是要交给你的,其他人想去还没有机会呢。” 朱无常翻了个白眼,怪声道:“那我宁愿不当楼主......”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朱老二便是一声暴喝,怒骂道:“你小子皮痒了?说你胖还喘上了?别给脸不要脸。老子好声好气跟你说是给你爹面子,别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朱无常缩了缩脖子,一副很是惧怕朱老二的模样。 朱老二乜了侄子一眼,缓缓说道:“你爷爷生前最宠爱的孙子就是你,所以这东西也合该你去要;再说了,你作为日月楼的未来继承人,要的理所当然,别人也无话可说。” 朱无常闷闷地点了下头,低声说道:“知道了。” ...... 苏州。 一个眉宇阴沉的男子直奔着万.花.楼而去。 正在指挥仆役洒扫地面的龟.公见此情景,很是客气地拦住男子,和声说道:“这位公子请了,鄙楼的姑娘尚未梳妆打扮,请公子移步隔壁茶楼,晚上一个时辰再来。” 男子自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二话不说便塞到了龟.公的手中,声音冷冽地问道:“你们楼里是不是有位来自京城的公子哥儿?” 龟.公不着痕迹地将银票收进衣袖内,谄媚地笑了一声,道:“是有位北边来的公子哥儿,人就住在松香院,不知公子贵姓?” 男子示意龟.公前头带路,边走边说道:“我姓南,有急事找他,你速速派人去通报。” 龟.公得了男子的好处,自然没有不尽心办事的道理。 银票入手以后,龟.公很是隐晦地轻捻了一把,立时知晓票额的大小,那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啊,可以叫上一位当红的姑娘了。 很快楼里的鸨母便出现在男子的眼前。 鸨母将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扭着腰肢朝着松香院而去。 不一会儿,鸨母扭着腰肢回到男子的身前,她的身后跟着衣衫略有不整的花魁李亚仙。 相对于一脸肉疼模样的鸨母而言,李亚仙的神情清清淡淡,全然没有半点出卖肉.体的心痛与哀伤。 李亚仙对着男子福了一礼,说道:“苏公子在屋里等您。” 男子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绕过李亚仙,直奔松香院正房而去。 房间里,一位身穿白衫的年轻公子哥儿醉意朦胧地倚在案几上,眉宇间透着半分慵懒半分疲惫。 男子瞥了公子哥儿一眼后,立时低头施了一礼,恭声说道:“南宫陵光见过大人。” 公子哥儿缓缓睁开醉眼,口齿含糊地说道:“南宫啊,找我什么事儿?” 南宫陵光微微提高音量,说道:“大人,东方孟章传出密令,勒令三位千户大人即刻返京,务求在接到通知后的三日内抵达京城。逾期者,雪鹰卫。” 话说到这份儿上,公子哥儿的身份自然好猜的很,他就是人称千面无痕的朱雀,皇.城.司暗影卫的四大千户之一。 朱雀伸手在桌上一抹,一颗散落的花生米便到了他的手上,食指轻弹,花生米直中南宫陵光的发髻。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南宫陵光头上的玉簪掉落在地,发髻随风而涨,三千青丝洋洋洒洒地披在了身上。 朱雀摆了摆手,说道:“你找你的大人,关我屁事,莫要打搅我饮酒,不然的话,我的刀子可是不讲情面的。” 南宫陵光微垂的脸上显露出一缕无奈,眼底有着三分宠溺三分无奈还有四分头疼,闷声说道:“您真不怕青龙大人暴怒之下将您送至雪鹰卫?此次密令乃是数十年来......” 朱雀又弹出一指,直中南宫陵光的肩头,不耐烦地说道:“关你屁事。到时候要是怪罪起来,你就说没找到我,反正密令的内容是接到通知后的三天内抵达京城,本大人并未违反密令,他青龙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南宫陵光一声苦笑,也不辩驳,只是在原地站着,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朱雀见此情景,翻了个俏生生的白眼,眉宇间的柔软瞬时多了几分,好似一个易装的俏丽女子。 只听‘吱呀’一声,原本倚在案几之上的朱雀已消失在房间之中,洞开的窗户边上飘过一角白色衣阙。 南宫陵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很是无奈地笑了一声,却也未曾去追,只是慢慢地走到桌前,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许久之后,房间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南宫陵光只身走出,在万.花.楼鸨母及花魁李亚仙身前站定。 “我的朋友已经走了,他的账由我来结。” 南宫陵光说罢,自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数也没数便递给了鸨母,随即扬长而去。 却说朱雀离开松香院以后,在脸上搓揉了几下,原本白皙的脸颊已是染上了一分病态的黄色,颌下多了一缕短须,头上的玉簪已是换成了较为寻常的木簪。 几个起落之后,朱雀已是在大街上慢慢行走,此时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衫,一脸病容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病人的模样。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彼此擦肩而过之后,朱雀便消失在视线之中,再无踪迹。 第一百三十章-白虎与玄武 真名南宫陵光的男子出了万.花.楼以后,尚未走出多远,身畔已是多了一道黑色身影。 黑影对着南宫陵光施了一礼,恭声问道:“大人,可有找到朱雀大人?” 南宫陵光眸含笑意地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并未在此,想来是去了更为热闹的同里古镇,我们不妨去那里看看。” 黑影微微颔首以后,在人潮中七拐八转之后消失不见。 南宫陵光对着前方的街道笑了一下,眉宇间的阴沉消失殆尽,多了一股陌生的凛然之气。 若是让刚才的那道黑影瞧见自家大人如此笑容,定然会惊掉下巴的。 笑罢,南宫陵光摸了摸鼻子,长长地吸了口气,随后朝着某个带有奇异香味的方向追了过去。 ...... 话说南宫陵光找到朱雀的时候,位于京畿道陕州桃林县的白虎也得到了相同的密令。 身形极高的白虎穿了一身玄色衣服,他的手中握着一杆竹竿,正在溪边垂钓。 听到密令以后,白虎朝着身旁的下属问道:“监兵,可知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叫监兵的是一位一脸憨态、却眼露凶光的光头男子,正是皇.城.司暗影卫千户白虎之下的副千户西门监兵。 西门监兵恭声回道:“大人,两日前天现异象,钦天监的批言为‘双星伴月’,其后钦天监监正李老大人抱病卧床,姓陈的年轻人去了北地,朝会上定议分封诸位皇子王爵,永乐公主即将出京。” 白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知道玄武在哪儿吗?” 西门监兵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白虎呵呵一笑,随手将手中的鱼竿抛了出去,青竹做成的鱼竿顺水飘走。 等鱼竿飘远以后,白虎缓缓站起,沉声说道:“监兵啊,让你留在我身边,有没有觉得憋屈?” 西门监兵晃了晃大光头,毫不犹豫地说道:“若没有大人,便没有我这条命,所以不管大人让我做什么,卑职定当万死不辞。” 白虎拍了拍西门监兵的肩膀,语气轻淡地说道:“什么死不死的,咱们兄弟都是从死人窝里走出来的,好不容易过上富贵日子,决不能轻易地死掉,不然的话,岂不是对不住过往的那些艰辛?” 西门监兵傻笑了一声,并未言语。 白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叫上下属一起离开溪边,两人的方向赫然是不远处的城郭。 ...... 至于同为皇.城.司暗影卫四大千户之一的玄武则是在一处屋子里呼呼大睡,他的副手北堂执明垂手立在床前,眼眸中有着几分无奈。 随着阵阵呼噜声响起,北堂执明的眼神愈发无奈,无可奈何地看着床上这位鬓角斑驳的上司,想来黑色面纱下的表情也很是无奈。 等了约莫一柱香的工夫,玄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北堂执明躬身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大人,青龙大人下了密令,要求您三日内抵达京城,逾期者交由雪鹰卫处置。” 玄武揉了揉眼睛,讶异道:“逾期者交由雪鹰卫处置?看来京中确实是出了大事,不然青龙不会这般的......” 话正说着,玄武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副又要睡着的模样。 北堂执明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玄武身上的锦被扯了下来,声音清冷地斥道:“大人,此地乃是河北道沧州,若想三日内返回京城,需快马加鞭,照您现在的状态,是否来得及尚未可知,您是否还有困意?” 玄武嘟囔了几句,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好似皇.城.司的大事尚不及自己睡觉重要。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玄武才穿好外衫靴子,一脸困顿地站在屋子里。 北堂执明一把扯住玄武的胳膊,拉着他就往院子外面走去。 府门口已是有着四匹雄健的北地骏马等着两人。 玄武看见马匹后,神情凝滞了一下,很是不解地问道:“怎么?还有谁去?” 北堂执明瞪了玄武一眼,冷声道:“难道就你自己去?你找得着路吗?你若是不怕耽误期限,我不去也行。” 玄武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那我义弟的喜宴谁去参加?我不去的话,只能你代我去了。” 北堂执明哦了一声,道:“那我现在去找个人给你带路。” 玄武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随便找一个就好了。” 说罢,玄武挥手示意牵马的一个家丁上前几步,问道:“你会骑马吗?” 家丁恭声道:“小的会骑。” “那好,就你了,咱俩一起去京城,你负责带路。” “小的没去过京城,不知道怎么走。” “没事,走着走着就知道了。” 家丁向北堂执明投去求助的眼神,被后者无视了。 玄武翻身上马,在马背上轻声说道:“那我就先回京了,义弟的事情就劳你多多费心了,礼物的话,你自行挑选就好。” “是。” 话音落,玄武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家丁见状,只得连忙爬上马背,挥鞭直追。 两人四马,一副星夜赶路的模样。 待马蹄声渐远,北堂执明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站了许久之后,北堂执明朝着城中最繁华的街道走去,想来是去置办贺礼去了。 ...... 秋风下、夕阳中,孟府一行人缓缓驶入同里古镇。 车厢内的孟然掀开车帘,很是新奇地看着这个盛名远扬的小镇。 同里古镇虽是一个镇子,但文化底蕴深厚,自大秦帝国初期便有了村镇规模,其后此地出了不少的人杰,有着数支传承已久的老牌江湖势力,也有新兴的翘楚家族。 老牌势力自然以计家悟园为首,其余有陈氏百尺楼、王氏退思园;新兴翘楚以朱家的耕乐堂为首,余者有崇本堂、嘉荫堂。 同里古镇文风盛行、武承不断,故而随便拉上一个人都能吟上几句诗、念上几句词,自然也能舞得动刀、弄得动枪了。 如今恰逢计家比武招婿、开放悟园,镇里的行人格外的多。 孟然颇有兴致地看着街上的风景与人物,一副想要下车见识的模样。 耿护院轻轻一笑,说道:“怎么?想下去看看?” 孟然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耿护院摇头拒绝道:“今日怕是不行了,天色渐晚,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住宿吃饭吧,明日再出来看看。” 孟然知道耿护院说的是实情,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劲儿地看着窗外的新鲜事物。 孟然虽在嘉兴城里住了一个多月,但基本上没怎么出过宅子,只是一味地埋头苦练刀法以及打坐修行。 早起早睡的生活,让孟然习惯了入夜时分的宁静,以及夕阳低垂之际的炊烟袅袅。 所以在进入同里古镇以后,孟然看到满街的热闹,只觉得很是新鲜,忍不住地多看几眼。 纵横交错的长街是由青石板铺就,街上行人繁多,虽不是摩肩接踵,但也相差不远。 行人或高谈阔论、昂首向前,或驻足摊贩之前、细声询问。 有穿着劲装的青年佩刀而行,虽是竭力装作一副严肃冷酷的模样,但眉宇间的青涩与流转不停的眼神暴露了他们真实的心性。 有衣着华贵的豪门子弟,满脸倨傲地走在街上,恨不得告知所有人自己的高贵,华贵衣衫后面跟着数量不一的随从。 有摇着折扇、不惧秋风清冷的读书人,腰间挂着从未拔出的长剑,神态自矜地走过街市,颇有一番文人骚客的气态。 有衣着清凉、不惧俗人眼光打量的小娘,把裙带高高系在腰线以上,将本就突出的胸口堆砌得更显壮观,更有些妩媚胆大的少.妇,慢束罗裙半露胸,端是好景象。 如此热闹繁庶的情景,让孟然心神摇晃,仿若一个刚刚入城的乡下少年。 行到最后,马车的速度微不可计,还没有车下的行人走的快,耿护院与孟然对视一笑,双双下车而行。 两人走着走着就觉得前方的人群格外密集,本应流动如潮的人群凝聚一团,化作一摊死水,毫无半点涟漪波动。 隔着黑压压的一片脑袋,隐约可见圈子中心的是两位年纪不大的外地刀客,此时两人剑拔弩张,一副就要决斗的模样。 围观的人群渐渐屏气敛声,等待着两位少年刀客的对决。 孟然用力地伸了伸脖子,却只能看到前排人的后脑勺。 他虽是比同龄少年高大健壮了许多,但依旧只是个孩子,跟成人相比略有不及。 耿护院轻笑一声,问道:“你真的想看决斗吗?” 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嘴里说道:“我还从没有见过别人决斗呢,自然是想看看,可惜我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耿护院摇了摇头,说道:“怕是没机会看了,里里外外的都是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咱们就不要再往里凑了,想来这类事件不会少,不要急在一时。” 孟然哦了一声,带着一丝挫败的情绪说道:“好吧,那咱们先找家客栈住下吧,我有点儿累了。” 耿护院扯住孟然的衣袖,在一番艰难的碰撞拥挤之后,退出了围观的圈子。 等孟府诸人汇合以后,朝着一条不甚拥堵的街道走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晋王府密议 京城,兴宁坊。 暮色近,夜风临门。 正在花园里饮酒听风的晋王殿下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副等待客人的模样。 须臾间,花园里多了两道身影,一老一壮。 来客正是柱国张子仪与长子张景岳。 晋王梁瑛不等两人站稳身形,便弯腰施了一礼。 张氏父子立即躲向一旁,不敢受礼。 随后,张子仪与儿子张景岳对着晋王梁瑛施了一礼,口称:“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梁瑛伸手虚扶,张氏父子神色平淡地站好。 场面一度安静,仿若空气也跟着结了冰一样。 静谧。 无声。 许久之后,晋王梁瑛轻轻一笑,邀请张氏父子入座饮酒。 张子仪并未客套,很是平静地入了座。 张景岳犹豫了一下,也坐在了父亲的身旁。 晋王梁瑛端起一杯酒,笑道:“本王先敬老大人一杯酒,祝老大人身体健康、福寿延绵。” 张氏父子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晋王梁瑛还要再次劝酒,被张子仪制止了。 张子仪淡淡道:“晋王殿下,老夫老了,不胜酒力,请殿下先说正事,不然的话,等会儿再说就来不及了。” 晋王梁瑛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老大人意欲何为?” 张子仪认真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位只差一步便可登上皇位的男子,神情有些恍惚,十多年的高墙生活,让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壮年皇子有了许多的老态,两鬓斑白如雪,所幸男子的气度更显富贵,未因生活而折损。 张景岳轻轻扯了一下父亲的衣袖,老大人这才回神,轻声说道:“老夫不知殿下所问何意,请殿下明示。” 晋王梁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和煦道:“老大人可知本王邀您前来所谓何事?” 张子仪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是老夫疑惑之处,请殿下解惑。” 晋王梁瑛说了个让张氏父子失神的答案。 “陛下昨夜私出宫廷,御驾晋王府。” 世人皆知晋王梁瑛当年在夺嫡期间率领数万边军返京,意欲登基为帝,其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大皇子选择了观望,二皇子身死于乱军之中,那张龙椅被四皇子梁珏坐稳。 若是按照历朝历代的夺嫡情况来看,带兵返京的晋王八皇子必定没有好下场,可皇帝陛下却封他为楚王,每逢佳节必有赏赐,金银财宝良田宝马美妾无数,可见兄弟情深。 而今更将楚王加封为晋王,可见圣眷之深。 只是在明眼人的眼中,皇帝如此作为只是为了笼络人心,也为了安抚皇族子弟。 就算如此,晋王梁瑛依旧被困在高墙之内,十数年如一日,未能接触外臣朝务,只能做一个流连花场的闲散王爷。 张子仪回神以后,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愧是从功名显赫的边将到稳坐朝堂的柱国,一身的奸诈味道,混似一只老狐狸。 晋王梁瑛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老大人可想知道陛下前来所谓何事吗?” 张子仪反问了一句,“难不成和老夫有关?” 晋王梁瑛苦笑一声,道:“老大人既然愿意到我这里喝杯水酒,又何必如此作态呢?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张子仪一本正经地说道:“殿下可知道公孙老头儿在朝会之后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晋王梁瑛摇了摇头,道:“不知,老大人请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张子仪将他与公孙抱玉的谈话简单复述了一遍,轻声叹道:“如今朝堂之上已不可久立,就连公孙老头儿也害怕自己晚年不保,以至于连累了家族,我自草莽中而起,如今高居武官之首,已是不可多得的幸运,自然不想因为一时的眷恋权位而惹得家族无法维继,请殿下见谅。” 晋王梁瑛轻轻一笑,表示理解张子仪的心思,随即说道:“老大人放心,我如今这般模样,自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留一个后手,以备将来梁氏皇族危难之际,能有个强有力的外援。” 张子仪默然无语,许久之后才以食指蘸酒,在桌上写了个极其潦草的‘韦’字。 夜风拂过,酒迹消散。 晋王梁瑛对着那个消散的字迹看了半天,轻轻叹道:“是啊,陛下前来也是为了此事,不知老大人有何良策?” 张子仪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当然是釜底抽薪、快刀斩乱麻。此事已经拖得够久了,若是再不解决的话,势必尾大不掉,到了那个时候,怕是再难善了啊。” 晋王梁瑛一脸好奇地看着张子仪,问道:“既如此,老大人为何还要急着致仕?何不在其中出上一份力?不管是为了虚名也好,为了天下百姓也罢,都比现在这般撒手不管强上许多。” 张子仪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老夫老矣,没有气力做那驱狼逐虎的猎人。” 张子仪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况且,如今朝中形势并不明朗,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决定而牵累了孩子们。” 国舅韦善会身为大梁的兵部尚书,勋爵为正三品的上护军,仅次于武官之首的张子仪。 而今柱国张子仪欲要致仕,自然无人可以将其压制,毕竟不管从军功资历亦或者背景家世来看,朝中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新一代的武官之首了。 韦善会在兵部尚书一职上经营了二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且在当今陛下登基后,在北地任职镇北大将军一职,统领虎贲军数年。 任职期间,韦善会率领虎贲军大破契丹蛮子,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其后获得勋位上护军,麾下将领因功受赏的不在少数,很得军心。 如今韦善会虽然驻守京城,但虎贲军中受他恩惠的不在少数,只需一封密信,必定响应者云集。 这还只是韦善会一人的势力。 韦氏一门多俊杰。 韦善会的弟弟体弱多病,并无实职,靠年轻时候的军功得了个武散官宁远将军,如今在家休养身体,领着为数不多的俸禄。 韦善会的长子韦义臣,性子沉稳大气,师从其父,如今在京为官,是为从三品的左神武军将军,统率一万五千名禁军。 次子韦敬仁,不喜武学兵法,只好儒学,如今做了正四品上的军器监监正,负责大梁帝国的军器制造,虽受工部制约,但权力油水极大。 韦氏幼子韦不弃,自幼身体虚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是个不折不扣的庸人,文不成武不就的代表人物,但他与秦王府联姻,是为秦王梁瑜的心头爱婿,得了个正五品上的文散官中散大夫。 韦氏长女韦凤仪,当今皇帝陛下的宠妃,入主梧桐宫的贵妃娘娘,统御后宫。 韦氏**韦秀若,嫁了一位文采斐然的状元郎,其夫如今是关内道庆州知府,颇有贤名,未来可期。 晋王梁瑛走马观花地想了一阵,幽幽道:“本王也未想出什么实际的破局之策来,所以才会叨扰老大人,望老大人见谅。” 张子仪摆了摆手,叹道:“都是为民某事而已,何谈叨扰。如今之计,唯有从地方着手,逐步化解淤积症状,如此方有转危为安的可能,不然的话,危矣。” 晋王梁瑛站起身来,对着张子仪深深施了一礼,语气恳切地说道:“请老大人指点迷津,我替天下百姓谢过老大人了。” 张子仪坐在桌前生生受了一礼,并无丝毫的躲避。 礼毕,张子仪按下晋王梁瑛,轻声说道:“如今诸位皇子封王就藩,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六皇子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响,但据我所知,胸中颇有丘壑,且与韦氏一族有着解不了的仇恨,这也是陛下让其独领虎贲一军的原因之一。 另外,我若是真的能够如愿致仕,毕竟会惹得陛下大怒,到时候我儿景岳肯定会出京任职,至于去哪儿,就看陛下的安排了。” 晋王梁瑛很是知味地点了下头,接道:“若是景岳去了北地,以他过往的军功及资历,做个独领一军的将军绝无问题。 如此过个几年,虎贲军就不再是铁板一块了,那个时候,重症就将成为小病,指日可消。” 张子仪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要朝中没有别的变故,此策将是最稳妥的。只是那位也不是傻子,必定能够看出其中的门道,还需要其他事件的发生才能够遮掩。” 晋王梁瑛微微蹙眉,沉声问道:“不知老大人有何计策?” “殿下需要展露出一丝丝的争雄之心。”张子仪定定地看着晋王梁瑛,很是认真地说道:“唯有与陛下闹翻,殿下才有插手其中的可能,不然的话,只会被那位察觉,再无先机可言。” 晋王梁瑛听过这番话后,一脸凝重地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晋王梁瑛声音嘶哑道:“这一切当真值得吗?当年的事情老大人也有所耳闻吧?我若是铁了心帮他,愧对先母,可若是不帮他,我大梁一百多年的基业便有倾覆的可能,实在是让本王难以抉择啊。” 张子仪也不劝说,只是低声说道:“一切皆由殿下决定。” 清风吹拂,将多年前的密事重现眼前。 当年先皇新逝,八皇子梁瑛率领五万大军抵达泽州,收到了当今皇帝的圣旨,与其说是圣旨,不如说是一幅图画与几句话,画中赫然是八皇子生母最喜欢的一枚金钗,话语得内容自然是要其退回北地。 八皇子梁瑛思前想后,终是决定全军北上。 之后不久,八皇子梁瑛的生母忧郁成疾,很快便去世了。 自此,八皇子梁瑛的心里就扎着一根刺,一根永远也拔不出来的刺。 第一百三十二章-暗影卫令牌 晋王梁瑛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清冷如水的美酒,连喝了十几杯,在酒壶即将见底的时候,他那酒壶的手腕被柱国张子仪捏住。 张子仪轻声笑了笑,说道:“既然殿下决定不了,那老夫就先行告退了,夜风清冷,我这老骨头受不了寒,就不陪晋王殿下了。” 晋王梁瑛轻轻放下酒壶,对着身后的方向摆了摆手,站立在暗处的女婢悄然退去。 张子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去吧,我跟殿下说几句私密话。” 张景岳起身,朝着昏暗的花园角落走去。 随后的时间里,晋王梁瑛与柱国张子仪聊了一些事,至于内容是什么,除了当事人以外,只有天知地知了。 事后,张子仪与儿子张景岳回府的路上,撞见了皇.城.司的人,皇帝自然而然地知晓了晋王梁瑛私会外臣的事了。 此乃后话,不提。 ...... 话说孟府一行人在同里古镇下榻以后,先是一番吃喝,酒足饭饱以后,孟然提议出门看看,顺便消消食。 其余人等自无不可,跟着孟然一起出了客栈。 众人于申时末入镇,再次出街已是酉时过半,本想着会看到一个一片宁静即将入睡的小镇,不曾想,街上的行人不减反增。 只是街上的人看着都是些风尘仆仆的外地人,且青年江湖客居多,想来都是来参加计家比武招婿的。 孟府一行人在街上的行人中格外扎眼,概因人数众多,年龄大的过大,小的过小,与街上的主流人群格格不入。 一行人在镇上走马观花地看了起来,路过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青楼、高朋满座的酒楼、清谈低语的茶社,见了形形**几多人影。 酉时末,孟府一行人已是转的有些疲乏,打算就此返程,回到客栈好生休息。 五人说说笑笑,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话最多的自然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孟然了,他问东问西,指南指北,活脱脱一个乡下人模样。 正走着,耿护院忽然眸中含笑,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一下林姓刀客,后者正与孟然说着话。 林姓刀客继续保持交谈的模样,眼神已是注意到前方的一道人影。 此处虽是人多,但街道颇为宽敞,能同时容下两辆马车并排行走,然而对面的那道人影直勾勾地冲着孟然而去,显然是别有用意。 孟然的衣着说不上华贵,但他的腰间挂着一枚精美的褡裢,想来那道人影是冲着孟然的褡裢而来。 洞悉这一切的林姓刀客回了耿护院一个眼神,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想来是打算戏弄一番这个小小蟊贼。 小蟊贼向前走了几步,已是到了孟然的前面,嘴里不住地喊着:“劳驾让一下,让下。” 嘴里说着话,脚上的动作也没停,小蟊贼伸手将林姓刀客与孟然分开,与此同时,右手很是迅速地摸向孟然腰间的褡裢。 这些动作配合起来,实属天衣无缝。 可惜的是,小蟊贼遇到了孟府一行人。 小蟊贼与孟然擦肩而过的时候,只觉得右手摸了一个空,随即左臂就被人抓住了。 抓住小蟊贼的自然就是林姓刀客了,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位朋友,走路要小心啊,别摔了跟头。” 小蟊贼一把甩开林姓刀客的手,语气生硬地说道:“外地佬,放开我的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到了此时,孟然也明白了过来,一把揪住小蟊贼的右臂,冷声问道:“路这么宽,你为什么非要从我身边过?” 小蟊贼怡然不惧,怒斥道:“你们几个外地佬,好大的胆子,老子想从哪儿过就从哪儿过,你们想干什么?想打架不成?” 林姓刀客听到如此硬气的回答,也不动怒,只是不动声色地踩在小蟊贼的脚上,微微用力。 随即一阵杀猪般的叫声在街头响起。 小蟊贼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求绕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家里有事,不小心冲撞了几位朋友,求各位见谅,饶了我这一遭。” 小蟊贼虽是求饶着,但他的眼珠子不停地转着,眼神里还有着一丝凶厉,自然是在想着报复事宜。 林姓刀客自是不惧小蟊贼的算计,轻轻笑了一声,说道:“那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啊,毕竟像我这般好说话的人不多了。” 话毕,林姓刀客已是将小蟊贼的手松开。 孟然见状,也是很随意地放开小蟊贼的右手。 小蟊贼一怔,又有些欣喜,随即眼底流转过一丝残忍,他对着林姓刀客抱了一拳,很快便消失在人潮中。 等小蟊贼走远以后,孟然随手摸了下腰间,发现刚刚还在的褡裢已是消失不见,急忙说道:“我的褡裢不见了,一定是刚才那个小蟊贼干的,咱们快去追吧。” 林姓刀客微微一笑,将藏在身后的褡裢递到孟然的身前。 孟然又惊又喜,道:“林前辈是怎么做到的?我怎么毫无知觉?” 林姓刀客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耿护院忽然开口问道:“有什么收获?” 孟然与林姓刀客皆是一愣,齐声说道:“除了蟊贼的气息还能有什么收获?” 耿护院却是笑着看向孟然身后的花荣。 花荣尴尬地笑了一下,从身后拿出一个不甚新鲜的褡裢,说道:“果然瞒不过耿前辈。” 见到花荣手中的褡裢,孟然呵呵直乐,“花前辈好本事,那位小贼竟是没有察觉。” 原来在孟然与林姓刀客将小蟊贼抓住的时候,花荣伸出那双灵活机巧的手,解了小贼腰间的褡裢,整个过程无声无息,让经验老道的小蟊贼偷鸡不成蚀把米。 孟然接过小贼的褡裢,拿在手里捏了几下,只觉得褡裢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以及几枚铜板。 好奇心作祟,孟然将褡裢打开,倒出了一枚令牌及叮当作响的铜板。 五人的眼神略过铜板,齐齐地盯向那枚令牌。 只见令牌通体泛着紫色,对着五人的那面雕刻着云团的图案,令牌中央写着‘暗影卫总旗孙一鸣’的字样。 孟然还要仔细观察,令牌已是被耿护院收走。 耿护院沉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迟了的话,怕是会惹上麻烦的。” 孟然虽是不懂耿护院的意图,但也很是听话地丢掉空褡裢,疾步前行。 随后五人着急忙慌地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在孟府一行人来到客栈以北的路口时,街口忽然跳出十几个人,将孟然等人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留着山羊胡子,他的旁边正是孟然他们放走的那位小蟊贼。 小蟊贼在山羊胡子耳边低语了几声,山羊胡子便眼冒精光地看着孟然等人,仿若一头山林野兽看到温顺家畜般凶残得意。 林姓刀客轻轻向前踏出一步,语气随意地问道:“不知几位朋友意欲何为?” 山羊胡子摸了摸颌下长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家兄弟说你们抢了他的褡裢,褡裢内有一块祖传的玉佩,价值连城。 之前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辱我家兄弟,如今弟兄们来了,自然是要讨回公道。” 林姓刀客呵呵一笑,淡淡道:“我们没见过什么褡裢,也没见过玉佩,更没有见过你家兄弟,你若是存心找茬,划出个道来,别娘们唧唧的找借口。” 这个时候,来往的行人纷纷退避,留下了一个极大的空地。 势单力薄及胆子小一些的,纷纷远离街口;自觉武功高强及同伴较多的则不远不近地围观着。 山羊胡子脸色一沉,冷声道:“兀那小子,你觉得你家三爷是在消遣你吗?三爷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岂会欺负你们这几个外地人?” 山羊胡子扭身撇了小蟊贼一眼,平静道:“小六子,把你丢褡裢的经过说出来,三爷给你做主。” 小六子嗯了一声,一脸愤恨地说道:“就是这几个外地佬偷走了我的褡裢。我当时着急回家,没太注意街上的行人,与这佩刀的撞到了一起,事后便发现挂在腰上的褡裢没了,更别提褡裢内的祖传玉佩了。 那玉佩可是我祖爷爷留下来的,价值好几百两银子呢,如今被这几人偷了去,求三爷为小的做主。” 小六子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通,又向山羊胡子弯腰施了一礼,很是委屈心痛的模样。 听到这番胡扯,孟然一行人皆是脸色难看,他们本是好心放了这位欲要行窃的小蟊贼,没想到还被人反咬一口,说自个儿是那丢了物件的苦主,诬陷孟然等人是那不入流的小贼。 山羊胡子眯缝着眼睛,朝着林姓刀客喊道:“看你们几位穿的还算体面,竟会做出这般做作之事,真是让三爷我瞧不上。 你们若是痛痛快快地交出小六子的褡裢,三爷我既往不咎,可若是存心给我添乱,那就休怪三爷我不讲情面了。” 林姓刀客笑着回道:“我们没有见过这位小六子,自然也就没有见过什么褡裢。” 山羊胡子冷哼一声,斥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可知道这是哪里?这是同里古镇,轮不到你们这些外地佬放肆。” 林姓刀客脸上的笑意更浓,淡淡说道:“同里古镇又如何?我还真想掂量掂量你们的身手,别中看不中用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残与一死 山羊胡子的眼中流转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狰狞,他直视林姓刀客,语气平静地说道:“你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别因为一时的冲动害了同伴。” 林姓刀客看了一眼腰间挎着的长刀,淡淡笑道:“就算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也不会改的。” 山羊胡子再无耐心,神情中多了一抹旁人少见的阴森,厉声道:“你别后悔。” 林姓刀客只是摸着腰间长刀的刀鞘,浑然不在意山羊胡子的威胁。 如此一来,倒显得山羊胡子一方怯战懦弱。 山羊胡子一挥右手,他的身旁已是多了一道身影。 此人歪戴着一顶破帽,一张四方脸上有道突兀的刀疤,凭添了几分悍勇之气,一双大手骨节突出有力,想来是个好手。 他往前踏了一步,身上的气势顿时外露,眼看着就要出手。 林姓刀客这才抬头看向歪戴帽子的人影,缓缓说道:“我刀出必见血,朋友真的要出手吗?” 歪戴帽子的人斜睨了林姓刀客一眼,冷笑连连:“你若是怕了,就跪下磕头认错,我便饶你一命,只是需要留下你手中的刀,爷相中了。” 林姓刀客面带讥笑,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比划比划,输的自然就是软脚王八,无需在逞口舌之利。” 戴帽子的冷笑一声,手脚并用,已是攻了出去。 只听‘呛啷’一声,空气中有刀光闪过。 林姓刀客面无表情地收刀而立。 戴帽子的惨叫一声,右臂已是齐肩而落,鲜血淋漓。 山羊胡子见到同伴落败,心中惊起无数涟漪。 戴帽子的人并非是他手下最强的,但也不是最差的,如今却被人一刀斩断了臂膀,且毫无破绽可寻,又怎能不让他吃惊? 山羊胡子又一摆手,人群中走出一个比常人矮上一头的身影。 矮子出列以后,对着戴帽子的胸口点了几下,原本喷涌不止的鲜血渐渐停息。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为戴帽子的伤口上了草药,随后细细包扎了一番。 没想到这群人竟是随时带着一位治病郎中,真是少见。 矮子的身量虽是不大,但手上颇有力道,竟是一手将趋近昏迷的病号提回人群。 山羊胡子一群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想来是深知矮子的能力。 到了这时,双方算是真正结下了梁子,再无调和可能。 花荣瞧着眼前的对峙形势,对着孟然轻声问道:“公子,要不要我先去客栈取了兵器?我怕等会儿打起来的时候没有趁手的兵器而吃亏。” 孟然不知如何决定,索性看向一旁的耿护院。 耿护院微一颔首,花荣便朝着身后的街巷退去。 见到孟然一方有人离去,山羊胡子原本有些担忧的心略略放缓,脸上多了几分诡异的笑容,冷声道:“朋友先是偷取小六子的褡裢,而今又如此阴狠毒辣,实在是有违人道,我若是不惩戒一二,如何对得起我家兄弟? 你若是主动认输、伏地求饶,我念你习武不易,可留你一命,但这用刀的右手却得留下。” 如此一套话语,使得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大声喝彩,纷纷出言为山羊胡子壮势。 明事理的人倒也不是没有,他们自然知晓山羊胡子话中的险恶用意,却也不愿反驳众意,只是选择抱臂旁观。 林姓刀客对于这一番话听而不闻,依旧老神在在地攥着手中的狭长佩刀。 山羊胡子一声冷哼,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子走了出来,男子的双手掩藏在宽阔的袍袖之中。 高高瘦瘦那人冷笑一声,已是冲着林姓刀客冲了过去。 只听‘叮当’一声,林姓刀客的长刀已是劈在了一柄一尺多长的短剑上。 观战的孟然死死地盯着那柄短剑,不知它从何出现。 耿护院似是察觉到孟然的疑惑,低声解释道:“那个瘦子的短剑乃是江湖中少见的袖中剑,剑身虽短,但剑法快速精准,内敛却能置人于死地,胜在出其不意,通常情况下,杀人只需一剑。看来那边是起了杀心啊。” 孟然哦了一声,轻声念叨着:“林前辈修行的是快刀,那位练得是诡谲莫测的袖中剑,看来有得打了。” 耿护院露了个神秘叵测的笑容,低声说道:“你若是觉得林兄弟就那点本事,那你就小看他了,毕竟是从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要真是只懂得这么一点,早就成了黄土地下的一堆白骨了。” 孟然若有所思地想着,定定地看着林姓刀客,期待他接下来的杀手锏。 林姓刀客被人挡了势在必得的一刀以后,脸色凝重了几分,他并未像平日里对敌那般收刀之后再次拔刀,而是双手合握刀柄,挥出疾如闪电又势大力沉的刀势。 高高瘦瘦那人挡了几刀以后,虎口已是一片嫣红,细细密密的血珠在手背上翻滚跳跃。 如此十数招以后,山羊胡子忽然探出手臂,将不断后退的手下拉了回来,随即微微摇了下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再打下去你会死的。” 高高瘦瘦那人低垂着头颅,嘴角溢出一缕淡淡的红色液体。 只见他手上一转,短剑已是消失不见,想来是重新回到了袖中。 林姓刀客收刀而立,语气淡淡地说道:“天色已晚,若是没有别的指教,我等就回去休息了,莫要再挡在路上做那拦路恶犬。” 山羊胡子心中一凛,知道眼前的刀客修为了得,不然怎会如此轻易挫败自己的两位兄弟,他知道瘦子的修为在自己一群人中还算拔尖,如今这般落败,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几分胜算。 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顾脸。 到了这般地步,再无退缩的可能了。 山羊胡子往前踏了一步,缓缓说道:“你不要太过猖狂,等打倒我再说。” 人群中站着一位带着顶斗笠的男子,半张脸掩在斗笠的阴影下面,让人看不真切,他的怀里抱着一柄长剑,剑鞘被一团破旧的麻布缠绕,剑柄则是保养的很好。 斗笠男在歪戴帽子那人被砍之时没有动,在矮子受挫之际也没有动,唯独在山羊胡子往前踏出一步以后,身形轻轻晃动。 不见他脚下如何动作,已是与山羊胡子平肩而立。 斗笠下传出一阵金石般清脆锐利的声音,道:“三爷,还是我来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山羊胡子一怔,斗笠男的眼神从山羊胡子的身上转了过去,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刀客,“你很厉害?我倒要见识一下,看看你是否真的有那么厉害。” 林姓刀客微微一笑,淡淡道:“打你倒是没问题。” “是吗?” 吗字刚刚出口,斗笠男已是扑了出去,他飞出去的同时,怀中抱着的长剑悍然出鞘。 只见握剑的手修长有力,一看就是用剑高手。 剑影纵横、刀光闪掠。 街口响起一阵刀剑相撞的乒乓声。 转眼间二人已是斗过了十几回合,各自也出招数十。 只听一声厉喝,林姓刀客挥出一刀,只见昏暗的街道上空闪过一轮残月,转瞬即逝。 随即便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林姓刀客身形踉跄地后退了三步。 斗笠男的斗笠已是一分为二,他的脸上多了一道斜斜的刀口,刀伤将整张脸分成了两部分。 ‘当啷’一声,斗笠男手中的长剑一分为二,半尺有余的剑刃掉落在地上。 随后便是噗通一声,斗笠男摔倒在地,生死不知。 林冲上前几步,将林姓刀客扶住,摸到了一手的温热液体,急忙粗声问道:“老林,你伤到哪儿了?” 林姓刀客有些疲乏地说道:“胸口中了一剑,没什么大碍。” 说完以后,林姓刀客一头栽倒在林冲的怀里。 耿护院急忙上前查看,细细摸索了一番后方才舒了口气,低声说道:“只是轻伤而已。” 孟然急忙问道:“耿叔,既然是轻伤,为何林前辈会昏倒?” 耿护院很是简略地说了一句:“脱力而已。” 孟然若有所思地看向刚才两人交战的地方,想着那轮转瞬即逝的残月。 在林姓刀客昏倒的时候,山羊胡子急忙蹲下,脸色阴沉地探向斗笠男的鼻息。 鼻息处已无温热气息,斗笠男被那轮残月斩杀。 山羊胡子在尸体前抹了一把脸颊。 在山羊胡子重新站起的时候,身周洋溢着一团淡淡的杀气,他轻轻伸出右手,身后的矮子在其手中放了一个扁扁的布包。 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细细密密的银针,有几十根之多。 只见山羊胡子捻起银针,径直往自己的周身大穴上扎去。 等十八根银针全部没入周身大穴之中,山羊胡子的气势一涨再涨,一张长脸上浮现着道道青筋,眼珠子一片赤红,暗风流转衣阙飘摇。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流包围着山羊胡子,原本高大瘦弱的身躯膨胀了几分,将身上的衣衫撑得圆鼓鼓的。 山羊胡子的七窍中淌出道道鲜血,仿佛有股无形的东西要将他的肉身挤破,回归天地间。 林冲将怀中的林姓刀客交由孟然照顾,欲要上前与山羊胡子斗上一场。 岂料林冲刚往前走了一步,便被耿护院拉扯住了。 耿护院摇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林冲刚要说什么,只听到半空中传来一道破空声音。 一声闷响后,街道的青石板上直挺挺地插着一根从天而降的熟铜棍。 第一百三十四章-计家大小姐 熟铜棍落地后,屋檐上的人影闪了几下,很快便出现在一处较高的楼顶上,人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山羊胡子。 林冲抬头看了一眼,刚伸手想要握住自己的兵器,便被耿护院一把抢走了。 耿护院拽出熟铜棍,以提枪的姿势将其拿在手中,棍子的一端斜指地面,平添了几分杀气。 山羊胡子怒吼一声,身形闪动之际,已是挥出一拳。 与此同时,楼顶上传来弓弦响动的声音,有利箭刺破长空,直奔山羊胡子的胸膛而去。 箭矢无功而返,被山羊胡子随手拍飞,掉落在青石板上。 但花荣射出的不是一支箭,而是少见的连珠箭。 咻! 第二支箭如闪电般接连而至。 山羊胡子虽是拍飞了第一支箭,但未能料到紧随其后的第二支箭。 只听一阵令人心悸的入肉声,箭矢直挺挺地插在山羊胡子的胸膛上。 随后而来的第三支箭,毫无道理地破开第二支箭的木杆,将第二支箭的箭头往里送了几分。 山羊胡子只觉得胸口被重木撞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原本前冲的身形顿了一下,出现了一个大到无法再大的破绽。 耿护院握棍如提枪,不见手上如何动作,熟铜棍已如长枪一般刺出,刺的位置赫然是箭矢射中的位置。 第三支箭的木杆毫无疑问地变成了碎屑,随后熟铜棍的前端将山羊胡子的胸口刺了个对穿。 山羊胡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胸口,只见熟铜棍卡在自己的血肉里,伤口处滴落着滚烫的液体。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不停滴落血液的伤口,随即软绵无力地坐到了地上。 耿护院手腕一动,熟铜棍已是回到了他的手里。 山羊胡子的身体仿佛漏气一般,肉眼可见地变回原本的瘦弱。 那原本没入周身大穴的十八根银针也透出衣服,暴露在清冷的夜色下。 即便山羊胡子利用外法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小宗师境界,但心脏破碎的他再无活着的可能。 随着一阵悲怆的喊叫声,山羊胡子身后的一群人纷纷冲了出去,目标赫然是杀人凶手耿护院。 接下来的战斗毫无悬念,在楼顶搭弓射箭的花荣与持棍而立的耿护院配合无间,将眼前的敌人一一放倒。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山羊胡子一方再无站着的人,那些人要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么抱着受伤的部位痛呼不止。 围观的人群见到此等景象,纷纷远离,生怕自己惹上祸端,成了无端亡魂。 林冲背起昏迷的林姓刀客,与孟然、耿护院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无人敢挡。 四人来到客栈门口的时候,不远处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大胆狂徒,竟敢在同里古镇行凶杀人,难不成你们觉得同里古镇无人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同里古镇的所有人扯上了,也给孟然一行人戴上了一个无法摘掉的帽子。 孟然扭身看去,只见昏暗的街道尽头走出一道俏丽身影,一副女公子的打扮。 女子的身后跟着几位孔武有力的随从,想来是此地的豪族之女。 围观者看到女子的模样,嘴里纷纷叫道: “计小姐威武...” “计小姐教训一下这几个外地人...” “计小姐加油...”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停歇后,计家小姐对着身周的人群抱拳道:“我计家恬为本地第一家族,自然有着维护地方尊严的义务,这几位外乡人无故打杀乡邻,实在是可恶至极,我代表计家对他们略施惩戒,让他们迷途知返。” 周围人一片叫好。 孟然不禁皱起眉头,眼神微冷地看向慷慨陈词、莫名其妙的计家小姐。 饶是孟然的性子纯朴善良,被人如此当街指责,也有些压不住火气,大声斥道:“那位小六子偷我的褡裢在先,随后又污蔑我们偷了他的东西,再之后就是这群不知所谓的人前来找我们要东西。 从头至尾都不给我们辩解的机会,难道同里古镇没有王法吗?难道这里不归大梁统辖吗?难道计家就是同里古镇的王法吗?” 计家小姐明知道孟然的话是个陷阱,却毫不犹豫地踩了进去,淡淡笑道:“同里古镇是归大梁管辖,但我们计家就是同里古镇的王法,我说的话就是王法。” 孟然的嘴角微微翘起,好看的脸颊上多了一丝不为人知的阴森,静等着这位蛮横无理的计家小姐如何收场。 计家小姐说了句让孟然咬牙切齿的话,“小白脸,你不会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枪蜡头吧?竟然拿朝廷官府的那一套压我。这是哪里?这是同里古镇,这里是江湖。” 孟然一抬手,屋檐上的花荣已是将春归刀扔了下来。 少年佩刀。 如同一颗生长在春天里的白杨,身姿挺拔无惧春寒。 就算你是本地第一家族计家的女公子,那又如何?大不了就是把命拿去,但尊严绝不容人侮辱。 我父亲是刚直不阿受人爱戴的江南名士,我家先生是人仙六重天的绝世高人,我骄傲了吗?我跋扈了吗?我不讲理了吗? 孟然缓缓拔出春归刀,朗声问道:“可敢一战?” 围观的群众虽是感觉孟然一行人的行为有些过火,但对于孟然的反应,不由竖起大拇指,心里默默慨叹道‘吾家虎子当如此’。 计家小姐皱紧眉头,没想到孟然如此刚烈,她虽是看不上孟然等人的实力,觉得这是一场胜局已定的战斗,但她不想轻启战端,只是想以势压人,让这几个外地人服软,毕竟她的身份太过敏感,一旦打起来,后果难以预料。 计家小姐暗暗思量的时候,她身后的几人纷纷起了不一样的心思,计家的护卫自然是辱主者死的念头,同行的武林世家子弟则是想着出出风头,好在计小姐的跟前留下一些好印象,为后日的比武招婿做点铺垫。 一位是庐阳剑派宋氏的子弟,另一位是本镇百尺楼陈氏的子弟。 庐阳剑派是淮南道庐州的老牌武林世家,传承数百年之久,子弟众多,有进入庙堂为官任将的,有留在地方做不入流胥吏的,有经商敛财的,有专心习武发展宗门的。 此次计家比武招婿,庐阳剑派的宗主派了自己的小儿子宋思远前来参加,随行的还有宗门的一位长老,颇有志在必得的意思。 百尺楼是同里古镇土生土长的一个武林家族,当年陈家老祖陈百尺凭借一柄铁尺打遍大江南北,后在知命之年返乡,留下传承,也就是今天的百尺楼。 百尺楼的功法宗旨中正平和,伤人而不杀人,故而陈氏子弟的养气功夫都不错,个个气态不俗。 跟在计小姐身后的是百尺楼当代大师兄陈文升,为人谦逊有礼,是个可欺之以方的君子。 若不是百尺楼楼主钦点陈文升必须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此时的陈文升一定是在打坐修炼。 虽然宋思远的名字很有意境,但为人却不敢恭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庐阳剑派宗主宋元安原本打算派自己的二儿子前来参加比武招婿,可经不住年轻貌美的妻子的枕边风,将人选换成了不成器的小儿子。 宋思远听到孟然的叫战,当即暴跳如雷,他平日里纨绔得很,如今在计家小姐面前装了半天的恭顺有礼,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有不长眼的撞到枪口上,自然想大肆发泄一番,当即便朝着一旁的同行护卫喝道:“萧师弟,去把那小子的舌头割下来。” 同行护卫自然便是庐阳剑派的宗门弟子,自幼学习庐阳剑派的功法及剑术,战力不容小觑。 计家小姐看到宋思远为其出头,自是乐得清闲。 若是宋思远胜了,她不但能壮家族声威,也能提高个人的威望;若是宋思远输了,也没有什么,她可以收拾残局,在镇压之余俘获这个外地纨绔的心。 庐阳剑派的宗门弟子自然是背负长剑的剑客。 姓萧的一拍后背,长剑已然出鞘。 孟然持刀前行,与庐阳剑派的青年弟子相对而立。 “无形。” 默念两字的孟然往前踏了一步,手中的春归划破秋意,直指萧姓剑客的前胸。 耿护院看着出刀的孟然,嘴里低声念叨:“刀一,无形。” 孟然这一刀赫然就是周孝武送到孟府的天刀诀第一式。 此招一出,春归刀如同消失一般,没有行迹可循,又快又狠地劈向了萧姓剑客。 萧姓剑客在刀势快要抵达胸口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勉勉强强地递出了一剑,险之又险地挡住了孟然的攻击。 孟然收刀再攻,先是向上斜撩,随即极快地变招横扫。 萧姓剑客虽是挡住了这极其凶险的连招,但姿态极其狼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姓剑客不是孟然的对手。 孟然继续出招。 不过几个回合,明晃晃的春归刀已是轻轻地搭在萧姓剑客的前襟上,随时可往前刺上一刀。 萧姓剑客退后一步,对着孟然施了一礼,开口道:“多谢朋友手下留情,萧南风感激不尽。” 孟然很有风度地抱拳回礼,轻声道:“侥幸而已。” 萧南风并无落败以后的恼怒,反而淡淡一笑,说道:“输了就是输了,萧某确实不如你,朋友莫要太过自谦。不过,若是他日有缘再见的话,萧某自当向朋友讨教。” 孟然轻轻一笑,回道:“在下江南道孟然,期待与萧兄再会。” 第一百三十五章-短矛樊无忌 看着师弟萧南风与敌人笑谈风声,宋思远仿佛吃了一只死耗子一般难受。 宋思远乜了自家师弟的背影一眼,语气阴森地说道:“萧师弟,你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难道你已经不再是庐阳剑派的弟子了吗?” 萧南风回头看着眼前的纨绔,淡淡道:“萧某的身份不劳宋师兄提醒,萧某心中有数。” “放肆。”宋思远呵斥一声,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弟,但似乎是察觉到计家小姐的异样眼神,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厉喝咽回了肚子,眼神灼灼地看着萧南风。 可惜的是,灼灼的眼神并非是什么爱慕之情,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恨意。 萧南风并不搭理宋思远的眼神,只是转身朝着头顶的屋檐喊道:“三长老,弟子奉师命游历江湖,如今宋师兄已安全抵达同里古镇,弟子是时候离开了,请三长老回宗门的时候知会师父一声。” 等萧南风喊完以后,屋檐上多了一道身影,身影的主人与萧南风的打扮很是相似,只是年纪大些,颌下留着花白长须,一副强干精明的模样。 三长老先是朝着不远处持弓而立的花荣微微一笑,随后才看向街道,语气温和地说道:“知道了,我会跟你师父说的,你自己小心点便是,记得早日返回师门,莫要错过了真传弟子大选。” 萧南风对着三长老施了一礼,恭声回道:“弟子知道了。” 话毕,萧南风对着其他的同门点了点头,很是潇洒地背着长剑走了。 孟然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会心一笑。 就在这时,屋檐上的三长老跳到孟然的身前,很是随意地拍向孟然的肩膀。 孟然竭力躲闪,却依旧被拍了个正着。 就在孟然要拔刀出手的时候,三长老温声说道:“小兄弟的刀法不错,师从何人啊?据我所知,当今的刀法名家可没有年纪这么小的弟子啊。” 孟然心中一惊,脸上已是多了几分凝重,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位剑道前辈的问题。 耿护院向前踏出一步,轻声解释道:“他是我一位老友的弟子,我那老友过着不世出的日子,所以江湖上少有人知。” 三长老摸了摸颌下的长须,笑道:“也是,神州大陆人杰地灵,隐世的高人无数,并非所有人都喜欢争名逐利,是我浅薄了。” 说完以后,三长老很是认真地看了耿护院一眼,会心一笑,说道:“怪不得这小子有胆子与地头蛇硬碰硬,原来是有高人跟着啊,失敬失敬。” 三长老感慨完以后,对着耿护院抱了抱拳。 耿护院依样回礼。 三长老又拍了一下孟然的肩膀,由衷夸赞道:“小兄弟前途无量,可莫要浪费了这身天赋啊。” 孟然腼腆一笑,并未接话。 三长老走到宋思远的眼前,声音不轻不重地说道:“小三啊,跟我走吧,这件事你就不要掺和了。若是你二哥来,我还愿意动动手,但是现在嘛,还是算了吧,别浪费我老人家的精力了。” 宋思远一脸恨恨地瞪了孟然一眼,随即换了个笑脸说道:“弟子没有任何意见,一切都听三长老的安排。” “好,那走吧。” 三长老不管不顾地往前走着,庐阳剑派的弟子自然是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敢有半点的意见。 宋思远对着计家小姐歉然一笑,轻声说道:“思远有事先走,请计小姐见谅,咱们后日见。” 计家小姐对着宋思远福了一礼,清声说道:“宋兄有事就先走,这里的事由小妹处置,宋兄无须担心。” 宋思远很是儒雅地施了一礼,随即慢慢离去。 昏暗的街道上,宋思远三步一回头,仿若一个与心爱姑娘分别的痴情男子,惹得无知少女心生涟漪。 待宋思远走远以后,陈文升对着计家小姐施了一礼,温声说道:“陈某还有功课未做,就先回百尺楼了,请计小姐早日回府,莫要受了秋寒。” 饶是计家小姐有些城府,也是被陈文升的作态气得不行,她挥了挥手,很是随意地说道:“陈师兄若是有事就先走吧,不能耽误了您的大事。” 一口一个陈师兄,一口一个您,看似亲切的话语却含着疏远千里的淡漠。 陈文升自然不是傻子,不然也不会是百尺楼的当代大师兄,他对着已然起了恼怒之意的计家小姐施了一礼,态度依旧很是温和地说道:“陈某告退,请计小姐见谅。” 计家小姐很没有仪态地摆了摆手,连面子功夫都欠奉。 陈文升走后,百尺楼的几位弟子也依次离开了。 计家小姐一脸恼怒地看着孟然,打算将全部的负面情绪发泄到这个外地人身上。 孟然看着计家小姐不怀好意的眼神,很是欠揍地叫嚣道:“可敢一战?” 围观者皆以为这个外地人在胜了一场以后会收敛生息,带着面子和里子退下,不曾想这人竟是个愣头青,一味地想要面子,竟然要和传承数百年的计家硬碰硬。 众人皆是用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持刀叫嚣的孟然,等着看这个外地佬折了面子再丢里子。 计家小姐先是被宋思远及陈文升落了面子,现在又被孟然质问可敢一战,心中又气又怒,恨不得立时杀了眼前这个相貌好看、言辞刺人的外地佬。 她转身对着家中护卫吩咐道:“去,将那小子擒来。” 孟然回身看了耿护院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孟然也就按下心底的担忧。 计家出战的是一位长相粗犷的男子,长了一双豹眼,颌下留着胡须,很是雄武的模样。 男子的武器是江湖中人少见的短矛,看那持矛的模样,不像是一个江湖客,反倒更像是一个杀敌无数的边将。 持矛的男子对着孟然抱了抱拳,瓮声说道:“河北道樊无忌,请小兄弟赐教。” 孟然很是客气地回了一礼。 短矛直刺,春归破空。 孟然与这位应该是出自边军的樊无忌你来我往地斗了起来。 十回合后,两人旗鼓相当。 二十回合后,孟然隐隐有落败的迹象。 三十回合以后,孟然已是处于下风,随时都会被那锋利的短矛扎上一个窟窿。 孟然躲过短矛的攻势以后,极其不雅地打了个驴打滚儿,拉开与樊无忌的距离,打算一招定胜负。 孟然站定以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精气神与手中的春归刀合为一体,随后极力去思考天刀诀的第三式。 等孟然回神的时候,短矛的前锋已是到了眼前,他按照脑海中的一片月影,轻轻划出无声也无息的一刀。 原本打算出手救人的耿护院慢慢收回已经踏出的右脚,嘴里轻声念叨着:“刀三,无息。” 孟然的刀势虽然无声无息,但在对手樊无忌的眼中,这一刀有着莫大的杀伤力。 春归与短矛相撞,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数步,各自气血翻腾不止。 孟然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腹间火辣辣得疼,想来是在刚才的对战中受了轻伤。 对面的樊无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半弯着腰站在那里,一副不怎么舒畅的模样。 孟然手拄长刀,嘶声问道:“樊兄还要打吗?若是还打得话,我自当奉陪,若是不打,我就要收刀了。” 围观者皆以为樊无忌自当提起短矛,对着孟然这个外乡人就是一阵猛烈攻击。 可事实是,樊无忌丝毫不顾及个人及计家的尊严,很没有脾气地摆手道:“不打了,我连你个小毛孩都打不过,又岂能打得过你背后的人?还不如早点洗洗睡了。” 听到这番话,计家小姐已是在心中将眼前的这位无胆护卫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既然樊护卫不敌,不知谁愿意上前拔下头筹?” 计家几位护卫的眼神交汇了数下,终是站出了一位立功心切的年轻人。 年轻人同样用刀,只是腰间配挂的长刀只是寻常刀具,并不像孟然的春归那般锋利无匹。 孟然见到对手是为刀客,强打精神站直,一脸期待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对手。 年轻人站在孟然身前三尺处,并没有说出自己姓名及抱拳施礼的意思,只是如毒蛇一般冷冷地打量着孟然。 孟然被那种阴冷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后背及脖子上起了许多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年轻人看了一会儿后,很是出其不意地拔刀直劈,刀势简单粗暴,并没有什么章法可循,只是劈头盖脸地攻击。 孟然被这种打法弄了个措手不及,疲于防守,失去了最佳的反击机会。 等孟然想要反击的时候,他的体力及真气已是消耗了大半,浑身上下透着疲惫。 年轻人乘胜追击,攻势愈发凶猛,大有乱刀砍死孟然的想法。 可想法是好的,事实却与想象有这巨大的差距。 在数十刀对撞以后,年轻人的长刀已是布满了细小的缺口,孟然的春归依旧完好无损。 随着一道酸倒牙的难听声音,年轻人手中的长刀已是在对砍的过程中断成两截,刀身掉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数朵火星。 春归刀自然而然地架在了年轻人的脖子上。 孟然缓缓后退两步,收刀而立。 年轻人看着手中的短刀,怒吼一声,奔着孟然冲了过去。 结局可想而知,年轻人被春归刀无情地击败了,仰面栽倒在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喃喃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计家计芙蓉 或许江湖就是这样,除了需要有天赋、敢拼命之外,还要有一定的经济支撑,怪不得前人有‘财侣法地’的说法。 从古至今,在无外物支撑的情况下,能够修成正果的少之又少,这些人要么是人中龙凤,要么是天上嫡仙。 孟然看到对手如此颓唐丧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傻傻的怔在原地。 另一侧,看到府中护卫即将获胜的计家小姐面露喜色,正想着在孟然落败以后,如何奚落这位目中无人的外地佬。 岂料场中情景忽变,计家护卫在明明占优的情况下惨败落幕。 计家小姐脸上的笑容刚刚出现便消失殆尽,如同令岭南人期待的冬雪,刚刚落地便融化为水,徒留惊叹与遗憾。 本名芙蓉的计家小姐笑意僵硬地看着自家护卫低声无状地嘶喊,内心深处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等她再看到孟然怔在原地的表情,怒气更胜,不由上前几步说道:“外地来的小白脸,敢和我一战吗?输的人答应对方一件事。” 孟然回神以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手中的春归刀,随即豪气顿生,大声道:“有何不敢?” 计芙蓉冷笑了几声,抬高音量道:“既如此,那咱们在诸多武林同道的面前击掌为誓,谁若是违背诺言,当群而杀之。” 孟然自无不可。 围观众人神情各异,有慨叹无知少年豪气干云,有惋惜生命即将凋零,更多的是麻木与看热闹的激动。 在围观者的眼中,孟然已是先战两场,先败手执短矛的樊无忌,后挫年轻刀客,此时的他,体力及真气已是即将见底,面对战意昂扬的计家小姐,胜算何其渺茫。 计芙蓉看着已露倦意的孟然,语气略带嘲讽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免得输了以后说我胜之不武。” 孟然看着胜券在握的计家小姐,一脸平静道:“习武之人,要先学会尊重自己的对手,一个连自己对手都不尊重的修士,不会有太大成就的。” 计芙蓉未战先败,被孟然气的一佛冒烟二佛升天。 “说到尊重对手的道理,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也敢要求别人尊重?我乃计家悟园的大小姐,你是谁?不过是个侥幸赢了两局的外地佬,岂敢在此大放厥词?” 计芙蓉的眼神很是冰冷,直直地打在孟然的脸上,若是目光能够杀人,孟然此刻早已是一滩烂到不能再烂的肉泥了。 孟然看着计家小姐白净的脸庞,握刀的右手微微紧了几分,认真说道:“只希望这一战之后,计小姐能够学会尊重对手,明白尊重对手的道理。” 计芙蓉的眉头蹙起,声音略显尖锐地说道:“你就这般自信?你确定今日能够胜我?你先战两场,早已失了刀客该有的锐气,你拿什么赢我?” 此话或许别人不懂,但孟然懂。 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孟然已是失了天时。 他先是风尘仆仆地赶了数十里路,随后在这客栈门口与人战了两场,即便两场全胜,体力与真气已寥寥无几,虽是多了些获胜之后的意满,但少了几许出刀前的锐气。 天时已失,赢面自然小了许多。 计芙蓉又道:“这里虽不是我计家的地盘,但我可以保证,街道上的每一块青石板我都了如指掌,在场的没有比我更熟悉的,此乃地利。” 孟然的脸已是沉了下来,计家小姐的话说的没错,孟然天时已失,再丢地利。 计芙蓉虽是一个性情刁蛮的大小姐,但也不失为一个年轻俊杰。 计芙蓉继续说道:“你们一行人有些实力,但无端启衅,恶意打杀同里古镇的乡邻,与同里古镇为敌,失了人和。” 原本看戏的诸多看官也开始慢慢懂了计家小姐话里的意思,孟然这个外地人在开战之前就失了天时地利人和,赢面小的不能再小。 “但这些都不重要。”计芙蓉又开口了。 孟然道:“哦?那什么最重要?” 计芙蓉道:“我代表正义,自是所向披靡。” 围观的人再无别的心思,只觉得计家小姐计芙蓉必胜无疑,一定会将这个不知所谓的外地佬打趴下。 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恨不得坐在地上手锤青石板宣泄。 众人都傻了,他们不知道孟然在笑什么,只以为这个好看的少年郎受不了即将而来的羞辱,得了失心疯。 直到孟然笑够了,才冷声说道:“其实刚才的话你不该说的。” 计芙蓉道:“哦?” 孟然道:“你若是真的有把握击败我,就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弱化我的斗志,所以你并没有把握击败我。” 计芙蓉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一下,那种被人揭露心思的感觉很是不好受,仿佛在人前褪去了衣衫,赤.身.裸.体地被人观看。 就算计芙蓉心理素质良好,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到底是经历风雨甚少,脸色早已变得很是难看。 孟然看着神情不自然的计家小姐,朗声说道:“你没有把握击败我,但我有把握击败你。” 这话说出来,围观的数十人中有九成九的人不信,计家虽是没落,但计芙蓉乃是苏州府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她岂会败在一个疲惫不堪且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中。 计芙蓉冷冷一笑,道:“真的吗?” 孟然笑了,老神在在地说道:“你不信吗?” 计芙蓉嘲讽道:“这件事只有你自己相信,你问问在场的朋友,有谁相信?” 孟然笑得更厉害了,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你信不信我只需三招就能将你击败?若三招之后你未败,我弃刀认输。” 说这话时,孟然的身上洋溢着一股强烈的自信,将那些认为他必败的人的心志慢慢撬动,留下了许多看不见的裂缝。 望着豪气干云的孟然,计芙蓉悄悄移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将长剑护在了胸前,一副防御的姿态。 只这一个动作就出卖了计芙蓉的内心,她虽是没有露怯,但外强中干的意志已是显露无疑。 原本计芙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孟然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势,让她在气势上失了先手,再无优势。 客观来说,计芙蓉的修为还算不错,就算是六品高手与她对战,也不见得能在三招之内将她击败,更别提强弩之箭的孟然了。 可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很矛盾,她明明知道孟然已是三而竭的匹夫,却忍不住想到孟然的自信,想着孟然的大话,想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外地佬会留着什么样的后手,所以计芙蓉下意识地做了防御的动作。 临场对敌,最忌讳三心二意,显然计芙蓉已是犯了在战场上的最大忌讳。 让诸人意外的第二件事发生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孟然终是挥出了第一刀,只是这一刀好似故意去劈砍空气一般,只是在计家小姐的身前划过,不过是最普通的‘横扫千军’。 “这是第一招。”孟然微微笑道,好似全不在意比试的结果。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兀自微笑的孟然,都觉得他忽然得了失心疯。 刀身如秋水般清亮冷冽的春归刀缓缓划出,然后在空气中画出了一道大大的弧度。 与此同时,孟然笑道:“这是第二招。” 招字还未说完,长刀在空中划过的痕迹忽然变成了一轮还算圆满的月亮。 明明是夤夜,众人的眼前却亮了一下,街道的上空出现了一轮本不该出现在此的月亮。 月亮的光芒有多快? 无人得知。 当月光消失的时候,春归刀的刀刃已是搭在计芙蓉的脖颈上,好似一头垂涎娇嫩肥羊的恶狼。 计芙蓉猜中了故事的开头----孟然这个小白脸确实是藏有绝招,可是她没有猜到故事的结尾----因为这一刀来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她躲不开。 晚风轻轻一吹,计芙蓉零散的碎发遇刃而断,飘飘洒洒地掉落在昏暗的街道上,她脖颈上的皮肤被这可断秀发的锋利刀刃激得布满了小小的疙瘩。 计芙蓉终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孟然这个小白脸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自己若是跟他正常对决,不给他施展精妙刀法的机会,如今的胜利者一定是自己的。 可惜的是,她上了他的大当,输了一件事。 孟然很有风度地收刀而立,抱拳施礼道:“承让。” 计芙蓉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杀人的糟糕想法,冷冷说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孟然怔了一下,慢慢说道:“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可否等我想好之后再告诉你?” 计芙蓉怒哼一声,斥道:“那怎么成?本小姐的时间很是金贵,岂能陪你在这里干耗着?” 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咄咄逼人的计家小姐,只好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耿护院。 计芙蓉瞧见孟然动作,嗤笑一声,道:“怎么?还需要别人帮你想吗?你自己没有脑子吗?” 孟然没有搭理计芙蓉的嘲讽,只是看着耿护院。 耿护院略微想了一下,沉声道:“这样吧,我们三日内给你回复,若是三日过后我们没有提出要求,计小姐可将此事抛至脑后,可好?” 计芙蓉撇了一眼替孟然做主的耿护院,说道:“那好吧,本小姐答应了。若是想好以后,自来计家找我,到时候报我的名字就好。” “本小姐的名字叫做计芙蓉。” 第一百三十七章-射日诀功法 计芙蓉说完这番话以后,面无表情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想来心情并不是很好。 孟然对着这位计家大小姐的背影抱了抱拳,随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青石板上。 耿护院扶住孟然,将其带回了客栈。 客栈的掌柜及店小二有心阻拦这一行外地人入住,却又顾忌孟然等人的武力,害怕遭到报复。 孟然一行人在店小二的注目礼下回到了二楼房间。 众人将林姓刀客安置躺下后,窗户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一道身影闪身进了屋子。 来人正是背负长弓的花荣,此时他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着,指尖通红一片。 林冲眼尖,看到了花荣的异常,急忙问道:“九弟,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寻常的三星连珠箭就把你搞成了这样?” 花荣瞧了眼兀自颤抖不止的右手,苦笑道:“那个背负长剑的三长老不简单,我刚射出连珠箭,便发现他站到了我的身旁,至于他什么时候上的房顶、站了多久,我并不知晓,情急之下,我便用了射日诀,这才伤了手,不然的话......” 花荣并未说出剩下的话,但屋内清醒的几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对付一个借助外力方才将修为提升至七品的人,何需弄得如此狼狈? “射日诀...”林冲念叨了一下,忽而慨叹道:“九弟,你有多少年未曾用过此诀拉弓射箭了?” “七年,整整七个夏暑冬寒了,我都快忘了射日诀的功法了。”花荣轻叹一口气,一双俊目中满是失落与遗憾。 林冲的脸上全无往日的粗犷,多了几分柔情细腻,轻声道:“是啊,昔日咱们兄弟傲啸山林,是何等的潇洒快意,如今呢?东散西逃不说,还折了几个兄弟,跟丧家之犬有何分别?” 花荣拍了拍林冲的肩膀,宽慰道:“六哥,少说几句吧,过好当下便是,无需理会太多。” 林冲闷闷地嗯了一声,问道:“既然你用了射日诀,可有射出箭矢?” “不曾。”花荣摇了摇头,说道:“我拉满长弓以后,发现那人并无恶意,也就与他和平相处,并未发生什么龌龊。” “那位三长老的修为不低啊,至少也是宗师级别的。”接话的是耿护院。 耿护院说完,花荣微微颔首,接着说道:“那群人是剑修,战斗力不可以常理计,若无必要,不必跟他们起了争执,毕竟耿兄有伤在身,咱们还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林冲收起平日里的莽撞,一脸认真地说道:“那群剑修应该也是外地人,来这里的目的应该是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和咱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应该不会有什么。” 花荣微微一笑,调侃道:“没想到六哥也动起了脑,真是难得啊。不过那位姓宋的年轻人怕是已经起了别的心思,说不定就会成为争斗的起因。” 耿护院倒没有多少担忧,很是平静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无需太过担忧,做好咱们自己的事情就好。” 林冲与花荣纷纷点头称是。 到了这个时候,坐在凳子上的孟然已是低垂着眼睑,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 耿护院吩咐花荣留下照顾林姓刀客,随即喊醒孟然,三人缓缓走出房间。 等安排好林冲的住宿问题后,耿护院与孟然进了一间屋子。 关好门窗以后,耿护院对着满脸倦意的孟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天刀诀?” 孟然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上次观看刀谱的时候学的。” 耿护院一脸讶异地看着孟然,随即轻轻舒了一口气,叹道:“果然是个好苗子,只是看了一遍刀谱,就将天刀诀的刀四月形悟了几分,前途无可限量啊。 你若是能够顺利地打破生死桎梏,二十岁之前成就人仙之境也不是没有可能,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可入地仙境。 到了那个时候,除了那几位非比寻常的存在,你将是人家最强者之一,信否?” 原本一脸困顿的孟然听到耿护院如此评价自己,立时来了精神,疾声问道:“耿叔,非比寻常的存在都有哪几位?您说说?” 耿护院轻轻一笑,慢慢说道:“他们之所以是非比寻常的存在,只因为他们不但自身的修为强大,他们能够依仗的外物也是天地间少有的宝物,两两加持之下,便屹立于人间的最顶峰。” 在孟然渴望求知的眼神中,耿护院把自己知晓的一些事情讲了出来。 第一位是道宗的掌教真人太玄。太玄的修为自然是神州大陆的顶尖----地仙境九重天,他的法宝乃是三清祖师留下的一柄拂尘与神器轩辕剑,两宝在手,太玄真人的修为直超寻常的地仙九重天,在人间可谓是此上无人,此下众生。 第二位是佛宗的主持方丈玄光。玄光的修为也是地仙境九重天,据说他已经修成了佛门的金刚不坏,通体血液为金色,无惧任何术法的攻击,立于先天不败。 第三位是剑宗的宗主皇甫轩,皇甫轩的修为略逊一筹,仅为地仙境八重天,不过剑修的战斗力与破坏力不可以常理计,故而他的排名紧随道宗掌教真人与佛宗主持方丈。 皇甫轩的法宝是三清祖师留下的一柄神剑,剑曰天罚。如今剑宗岌岌可危,剑宗宗主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出现在世人眼中。 第四位是道宗戒律司首座太真真人,太真坐镇戒律司,以手腕强硬及冷血残酷著称于世,乃是公认的道宗第二人。 第五位是皇城司指挥使,世间少有人知他的真实身份,或许连高坐龙椅的皇帝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概因皇城司指挥使的人选皆是由先皇指定,当今皇帝无权更换。 等耿护院说完以后,孟然意犹未尽地问道:“耿叔,还有别的无敌高手吗?一并说来听听,我也好涨涨见识。” 耿护院轻轻摇头,说道:“神州大陆幅员辽阔,说不定哪里就藏着什么千年王八,只是咱们这些人不曾知晓罢了。 单就说这道宗、佛宗,隐世高人绝不在少数,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只为了修成正果飞升仙界,故而很少显露在世间。” 孟然道:“若是能在有生之年见识到这几位的风采,那也不枉此生了。” 耿护院呵呵一笑,道:“你若是用心修道,自然会有那么一天的。” 孟然还待说些什么,被耿护院制止了。 与此同时,房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来人不急不缓地敲着,颇有耐心的模样。 耿护院示意孟然站好,自己前去开门。 房门打开以后,门外的走廊上站着一个男子,正是之前与孟然有过一番打斗的持矛男子樊无忌。 耿护院见到来人以后,脸上没有丝毫的惊异,似乎早已笃定樊无忌会来。 樊无忌并未急着进屋,而是对着耿护院深深施了一礼,抬首时已是泪眼婆娑。 耿护院抹了一下眼睛,随手便把樊无忌扯进了屋子。 等房门重新关好以后,樊无忌一把抱住耿护院,哽咽道:“大哥,我好想你啊。” 孟然看到这奇怪的一幕,一脸惊奇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许久之后,两人缓缓分开。 耿护院一脸唏嘘地看着樊无忌,问道:“三弟,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想来过得并不好,不然何以堂堂的从四品下的折冲都尉变成了听人吩咐的小小护卫。 樊无忌并未诉苦,只是一脸欣喜地看着耿护院,说道:“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大哥了,没想到竟在此地重逢,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 耿护院拍了拍樊无忌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三弟,你到底是因何沦落至此?可是因为我?” 樊无忌摇了摇头,并未提及过去的事情,转而看向孟然,轻声问道:“大哥,这位是?” 耿护院自是知晓樊无忌想要问的,摇头道:“非是你想的那样,孟然是我朋友的弟子,算是一个比较上进的后辈。” 樊无忌眉眼间的哀伤稍转即逝,轻轻一笑道:“大哥这些年可有遇到喜欢的女子?” 耿护院微微摇头,道:“你知道的,我无心这些,只是过了几年平常日子。” 樊无忌又问:“那你们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耿护院并未隐瞒自己的计划,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打算先送孟然前往无量山,随后欲往京城一行。” “京城?”樊无忌的嗓门不自由地抬高了一些,急忙问道:“大哥去京城可是为了找那人?” 耿护院轻轻点了点头,道:“正是,有些事情自然是要当面问清楚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当初我封禁修为,以为今生今世都没有机会再去京城了,可如今既已恢复修为,那就走上一遭,不能徒留遗憾。” “可是...” 樊无忌未能说出后面的话,只因耿护院暗中弹了他一指。 耿护院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低声说道:“先送孟然去道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无需太过担忧。” 孟然看着嘀嘀咕咕的两人,怎能不清楚他们要说些不方便自己听到的事情,也就起身告辞,说是要去和林冲睡一个房间。 耿护院喊住孟然,说道:“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青州益都侯 孟然看着一脸郑重的耿护院,不自觉得严肃起来,沉声问道:“耿叔,您要说什么事情?” 耿护院看了一眼身旁的樊无忌,对着孟然慢慢说道:“你可知晓我的来历?” 孟然缓缓摇头。 耿护院轻咳一声,说道:“我本是北境虎贲军的一员将士,因多年前的一桩旧事成了朝廷钦犯,东躲西藏之下,与齐先生相识,在他的介绍下,在府上当一个护院师傅。 我本不愿说出身份以致日后牵累你,可我将来要做的事情太过凶险,若是不跟你说,便再无机会说了,所幸今日遇到了三弟,那就一吐为快。” 当下的时间里,耿护院将他少年投军、青年报国的事情说了出了,更是将流落江南的过程也大致讲了一番,只是略过了某些涉及到当今皇帝陛下与晋王殿下的密事。 听完这些内容以后,孟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与朝廷钦犯共处一室的紧张,反而溢满了钦佩与向往。 “耿叔,您真的太厉害了,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卒到正五品的实权牙门将军只花费了十年时间,而且还是最重军功的虎贲军啊,您简直就是神话啊。”孟然满眼星星地看着耿护院,满眼都是向往与钦佩。 耿护院神情复杂地看着孟然,低声说道:“那又如何?还不是落得如今这般地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缕游魂罢了。” 涉及到夺嫡清算这类的军国大事,孟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并未被熄灭,反而愈发明亮。 耿护院看着那团火道:“怎么?你也想去北地从军?” 孟然苦笑一声,说道:“我得先保证自己能够活下去,不然的话,说什么都是白搭的。” 耿护院点头应道:“是啊,不管要做什么事情,首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不然的话,不论是理想还是报仇,都没有机会再去做了。” 孟然嗯了一声,语气担忧地问道:“耿叔,您说您之后要去京城,是不是有危险?” 耿护院不再隐瞒,沉声说道:“恩,有危险,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 孟然的眉头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问道:“耿叔,不去行吗?” 耿护院轻轻笑了下,一脸欣慰地拍了拍孟然的肩膀,温声说道:“自是不行的,若是此刻的我并未恢复修为,那在送你前往无量山以后,一定会回到临安,过从前那样的安稳生活。 既然机缘巧合之下恢复了修为,那就意味着那些本该幸福生活的亡魂不希望我继续过着颓唐平静的生活,那我又怎能继续做一个缩首乌龟让他们无法安息?” 四十岁,正当男子的壮年,可耿护院的鬓角已是微微染霜,岁月在他的额头上刻下了几道细细的皱纹。 孟然看着这个本该壮年却身染暮气的男人,鼻头微微发酸,眼眶不自由地湿润一片,哽咽道:“您不是刚刚还说活着比什么都好吗?您为什么还要执意去京城?为什么非要去送死?” 耿护院轻轻叹了口气,平淡道:“我伤愈之后,有九成的把握跨越人仙境门槛,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必就是必死无疑。” 孟然并没有因为这个好消息而欢喜雀跃,反问道:“耿叔觉得我是未经世事只会读书的小孩子吗?” 耿护院喟然长叹,摇头苦笑道:“我可没有这般想你。” “那耿叔何以说人仙境就可在京城全身而退?就算我是未出过远门的雏鸟,但我不是未读过书的笨蛋。 京城除了神秘的皇城司及三十万禁军护卫之外,还有道宗高人坐镇,更别提宫城之内隐藏的不世出高手,您何来的信心?您何以认为自己可以活着回来?” 说到最后,孟然的语气已变成了质问,仿佛耿护院是一位不听话的小孩子,在做错事之后受到家长的斥责。 耿护院被结结实实地斥问了一通,并没有着急上火,只是轻声说道:“总归是要去的,不能让那些白白牺牲的人感到心寒,不能让人说虎贲军出来的人没有一点骨气,不能让人说耿家人都是一群软蛋。” 孟然苦涩一笑,劝道:“那耿叔能不能等我几年?您也说我天赋凛然,三十岁之后可至地仙境,我上山以后,一定好好修道,争取早日破境,到时候跟您一起去京城。” 耿护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都是我自己的私事,没必要拉上你。再说了,孟氏一族乃是传承已久的书香门第,岂能做这等悖逆之事,你不怕你父亲在天之灵呵斥你?” 孟然摇了摇头道:“父亲若是知晓我的心意,一定会赞同我的。” 耿护院道:“算了吧,这本就是一摊说不清道不明的泥潭,你没必要往里跳,你若是真念我的好,就给我找个徒弟,将我的枪法传下去,免得日后没了传承。” 孟然郑重其事地点头。 耿护院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身旁的樊无忌,介绍道:“这是我的结义兄弟,昔年与我同在虎贲军中效力,后来因伤退出边军,做了河南道的折冲都尉,从四品下的实权都尉,在地方上权柄极重,仅次于知府大人。” 樊无忌对着孟然抱了抱拳,瓮声道:“在下樊无忌。” 孟然抱拳回礼,恭声道:“小子孟然见过樊三叔。” 樊无忌哈哈大笑后,一掌拍在孟然的肩膀上,疼得孟然呲牙咧嘴。 三人见礼后,坐下叙话。 耿护院对着自家兄弟问道:“三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樊无忌粗犷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异样,正想着找个理由搪塞一番。 孟然开口说道:“樊三叔,一人智短、三人智长,您要是真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我和耿叔帮您参谋分析一番,也好助您一臂之力啊。” 樊无忌看着孟然那张情真意切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能有什么,不过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呗。” 原来,樊无忌乃是虎贲军的一名实权校尉,后在与契丹的战争中负了不轻的伤,无法继续待在军中,因军功被朝廷调任至河南道,任河南道登州折冲府的果毅都尉,是为地方上正六品上的实权都尉,也算是功德圆满。 登州地处齐鲁大地的边角,三面环海,虽是风吹日晒,但当地物资丰饶,民风纯朴。 樊无忌在登州休养了数年,身上的伤渐渐痊愈,一身修为虽是所剩不多,但因为过去的境界及厮杀经验,实战能力少有人及,很得登州知府及折冲都尉的器重。 在一次巡海期间,樊无忌及手下军卒发现了一伙偷晒海盐的贼寇,一番交战之后,斩贼数十。 此功上报以后,朝廷将樊无忌调任至临近登州的莱州,着其为莱州折冲府的折冲都尉,从四品下的实权都尉。 刚到莱州上任的时候,樊无忌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整个人胖了一圈,就连打熬多年的一身腱子肉也被脂肪淹没了。 升官发财、新宅美妾,日子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可惜好景不长,莱州昌阳县来了位年轻的知县。 这位年轻的知县上任以后,头三个月里一切无事,昌阳县知县与县里的豪绅及各方势力相处的还不错。 三个月一过,这位年轻的知县大人就暴露了骨子里的残忍与人性的恶劣,强抢民女、虐杀百姓、将活人投入兽笼与野兽肉搏,如此等等,简直是罄竹难书,无恶不作。 莱州知府闻其恶劣行为后,将其传唤至州治所掖县。 之后发生的事情外人难以知晓,只知道那位漠视生命、无恶不作的年轻知县与知府大人把酒言欢,随后迈着八字步出了州府衙门,全然没有被问罪后该有的惶恐不安。 就在这一日,年轻知县带着随行的狗腿子,在州府衙门的隔壁街上强抢了一位逛街的美艳妇人,将其掳掠至马车上,不到半柱香的工夫,美艳妇人便成了一具衣衫凌乱的尸体,被人随意地抛在了道路一旁。 这位美艳妇人是莱州折冲府折冲都尉的如夫人,刚刚怀胎三月,打算趁着尚未显怀、走路还算方便的时候在街上逛逛。 一次寻常的逛街,竟然惹到了无端杀祸。 正在军营喝茶的樊无忌得闻此事以后,点了二十位军卒,径直出了军营直赴知府衙门。 面对暴跳如雷的樊无忌,知府大人一推二五六,且言女人如衣服,不要为了一件衣服丢了身上的官服。 樊无忌破口大骂,弄的知府大人很是难堪。 随后一行军卒追上了还在城中晃悠的年轻知县,将其团团围了起来。 可笑的是,年轻知县露出自己的身份及家世背景后,在场的诸人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樊无忌很是悲痛,但更绝望。 年轻知县竟是青州燕氏一族的子弟。 青州燕氏一族的族长燕北荣乃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宠妃燕德妃的祖父,时任正四品上青州知府,爵位是皇帝陛下钦赐的从三品益都县侯,食邑千户。 面对如此家世背景的凶手,樊无忌的手不停地颤抖,他想为尚未出生的孩子报仇,却又害怕燕氏一族的势力。 在年轻的燕知县的言语刺激下,樊无忌一刀斩下了拉车骏马的头颅。 在马血的刺激下,樊无忌似是回到了昔日的北境战场上,杀心顿起。 一场无可避免的厮杀即将展开。 第一百三十九章-计家的态度 说到这里,樊无忌一脸哀伤地看着眼前的空气,那张粗犷的脸上尽是遗憾与伤痛,一双豹眼微微湿润。 即便是过去了数年,樊无忌依旧难忘当时的情景,更是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难以释怀。 话说樊无忌杀马以后,双目通红地看着那位燕氏子弟,浑身上下溢满了杀气。 就在他即将大开杀戒的时候,冠带歪斜的知府大人骑着一匹快马赶来。 知府大人下马以后,先是对着那位燕氏子弟好言安慰,随后指着樊无忌的鼻子厉声骂道:“樊无忌,你想死吗?这可是益都县侯的亲孙,你竟敢用刀对着他,不怕祸及家人吗? 一个女人而已,本官家里多的是,送你一个如何?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错事,想想家中的妻子儿女,莫要自误。” 随后的时间里,樊无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是空的,手中的长刀不知在何时被何人抽走了,他只记得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家青楼里,怀里搂着一位年轻貌美的红官人。 樊无忌看了怀里的女人几眼,只觉得头晕恶心,胸腹间一阵翻腾,恨不得把脾肝心肺都吐出来。 自那日起,樊无忌开始流连烟花场所,每日过的醉醺醺的,毫无半点人样。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曾想,杀人凶手竟然因为死了一匹马而觉得折了面子。 一封家信去,一道谪书来。 书曰: 莱州折冲都尉樊无忌,骄横淫逸、不恤军卒,今贬其为登州折冲府校尉。 樊无忌接到谪书后,只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一怒之下便冲到了知府衙门。 等待樊无忌的并非是知府大人,而是衙役的棍棒。 挨了一通无名乱打之后,樊无忌终是慢慢清醒,知道自己斗不过燕氏一族,只好狼狈而去。 本以为回到登州以后,情况会好一些,谁曾想人走茶凉,登州折冲府也不再是樊无忌的避难所,只会让他遭受更多的屈辱与难堪。 樊无忌愤而辞官,带着家人前往登州文登县定居。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樊氏一家的日子过得很是辛苦,为了保证妻子儿女的吃穿用度,樊无忌离开了河南道,前往江南寻求机会。 一路跌跌碰碰,樊无忌流落到苏州,最终在计家做起了护卫。 听完这坎坷而又曲折的故事,孟然不禁很是同情眼前的这位糙汉子,轻声问道:“樊三叔,那位燕氏子弟如此嚣张跋扈为祸乡里,没有人向朝廷检举吗?没有人进京控告吗?难道皇城司的人都是瞎子聋子?” 樊无忌看了眼颇有些天真的孟然,叹道:“燕氏一族的势力非同小可,出了大本营青州以外,几乎囊括了登州、莱州、密州、沂州、淄州等地,实打实的地方诸侯,谁敢捋其胡须? 当然有家破人亡不怕死的,但几乎都出不了这六州之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至于皇城司的鹰犬们,他们自然与这些豪门大族是穿一条裤子的,岂会为寻常老百姓申冤。” 孟然的神情凝重了几许,随即联想到父亲孟浩的经历,语气沉重地说道:“大梁的吏治已经腐朽到这般地步了吗?难道要步前朝的后尘吗?” “孟然住嘴。”耿护院轻轻呵斥了一句,说道:“勿要乱讲话,小心隔墙有耳,到时候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孟然歉然一笑,低声道:“是我失言了,今后自会注意。” 就在屋内众人闲聊的时候,客栈的屋顶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身影的主人正是从苏州万.花.楼赶至同里古镇的朱雀。 朱雀的右手握着一把象牙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左手手心,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喃喃道:“好个大胆的小子,竟然敢非议朝廷吏治,真是不知死活,我该如何惩治呢?” 想了一会儿后,朱雀的眉头一展,轻声笑道:“既然你这么不喜朝廷,那我就偏偏反其道而行,将你收入我的麾下为朝廷效力,反正令牌被你拿了,你想耍赖也没有机会咯。” 说到最后,朱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的弧度在秋风中一览无余。 就在这个时候,屋檐上多了一道身影,正是眉宇间阴沉一片的南宫陵光。 朱雀撇了一眼自己的下属,语气很不爽地说道:“你这人属狗的啊,我到哪儿都会被你找到,真是烦死了。” 南宫陵光轻轻一笑,笑容将眉宇间的阴沉冲散了些许,整个人显得开朗阳光了许多,轻声说道:“属下要是没有这副狗鼻子,怕是也当不了您的左膀右臂啊......” 不待南宫陵光继续说完,朱雀已是伸手示意其屏声敛气。 两人向后退了几步,在远离街道的位置站住,静静地看着巷口的方向。 只见原本空空荡荡的街口多了几道身影,目标赫然就是两人脚下的客栈。 孟然三人聊了一会儿闲话,只觉得困意渐生,正要休息的时候,听到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樊无忌蹙起一对浓眉,冷声问道:“谁啊?” 门外的人并不搭话,只是一劲儿地敲着。 樊无忌有着气恼敲门之人的态度,拎起手中的短矛,径直开门去了。 房门打开以后,只见楼道内站着的人正是樊无忌所认识的人。 樊无忌看着来人,问道:“我不是已经跟郑管事说好了吗?我已经不再是贵府的护卫了,这个月的银子也不要了,你们还来这里干嘛?” 来人并未搭理樊无忌,只是定定地看着坐在桌子旁边的孟然。 孟然见状,走到门口问道:“敢问可是计家的人?” 来人对着孟然抱拳道:“鄙人乃是计家的大管家,姓张。” 孟然回礼,问道:“不知张管家夤夜前来所谓何事?” 张管家断然说道:“自然是有要事相商了。” “请讲。”孟然道。 张管家并未直接说出目的,反而瞄了樊无忌与耿护院一眼。 孟然懂他的意思,笑道:“张管家放心,这两位都是我的长辈,有话直说就是。” 张管家轻轻哼了一声,道:“难道孟公子不请我进去坐坐?准备就在这走廊之内谈事吗?” 孟然堆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将樊无忌扯到一旁,把张管家让进屋子。 四人重新坐定以后,张管家将孟然三人环视一遍,道:“今日孟公子与我家小姐有过约定,约定是我家小姐为孟公子做一件事情,鄙人此来的目的就是这件事。” 孟然皱眉道:“需要贵府小姐做的事还没想好,离约定的期限还有三天,请张管家回府等候便是。” 张管家平淡道:“不知孟公子是要金银财宝?功法秘籍?神兵利器?亦或者是绝色美人儿?” 孟然一口回绝:“不管我要什么,都要好好想清楚,请张管家先回。” 张管家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一下子就有了火气,冷声道:“年轻人,在同里古镇这地方,还没有人敢拒绝我的提议,你是头一个,真是好大的胆子,不愧是初生牛犊啊。” 言孟然为初生牛犊,那么他自己自然就是那头啸傲山林的老虎了。 孟然笑了笑,道:“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胆子大了些。” 张管家冷哼一声,再无耐心与孟然扯皮,大声道:“年轻人还是快些选定吧,不然的话,怕是要吃些苦头。” 孟然讥笑道:“怎么?传承了数百年的计家要食言而肥吗?” “放屁,我计家怎会食言而肥?”张管家怒斥道。 “既然不会食言而肥,何以夤夜前来做这恶客?”孟然指了指窗外,笑道:“外面藏了几个人?何不请他们进来?如今已是晚秋,夜露清冷,莫要冻坏了身子。” 张管家一声冷笑,不再遮掩自己此行的目的,很是狰狞地说道:“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想要什么,你都得选我说的选项,不然的话,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的祭日。” 孟然笑了笑,语气平淡地说道:“这就是计家的态度吗?如果我不选呢?” 张管家摸了摸颌下的短须,沉声道:“你大可试试。” 试字刚说完,窗户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须臾间,屋子里多了两个人影。 张管家老神在在地看着孟然,慢条斯理地问道:“孟公子选还是不选?” 孟然拔出春归刀,挥刀直砍眼前的张管家,连半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 张管家的身手还算不错,匆忙应付下还游刃有余,显然不是孟然所等降伏的了的。 樊无忌刚拿起短矛,尚未刺出的时候,手中的短矛已是到了耿护院的手中。 不见耿护院如何动作,空气中已是多了几朵枪花,破空声在不甚宽敞的屋子里响起。 枪影一闪,带起朵朵血花。 不过十数息的工夫,那两个跳窗入屋的计家下人已是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张管家见此情景,欲要脱身逃跑,被耿护院掷出的短矛钉在了墙上。 至此,计家的来人已死三个。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鼓掌声。 孟然三人的目光齐聚窗口,只见窗外站着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人,他的手里捏着一柄拂尘,一张极具古意的脸上长满了麻子。 麻子道人认真地看了耿护院几眼,清声说道:“朋友的枪法神鬼莫测,贫道实在佩服,只是无故杀人,实有不妥,贫道要与朋友理论理论。” 第一百四十章-计家麻道人 耿护院一脸凝重地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道士,持矛的右手微微抖了一下,冷笑道:“那就来试试。” 麻子道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若是在全盛之时,我自会与你好好地打上一场,分个胜负输赢。 可惜的是,你身负重伤,想来短期内都无法痊愈,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被人落了口实。 我只出三招,你若是能接下,我便替计家做主,竭尽全力履行诺言,你若是接不下,那我就要跟你算算这三条命的账。” 耿护院随口应道:“没问题,出去打还是在屋里打?” 麻子道人一挥衣袖,身后的窗户无风而合。 既已关窗,那自然是在屋里打了。 到了这时,在隔壁房间休息的花荣与林冲纷纷冲进屋子,一群人剑拔弩张地看着道士打扮的麻子。 耿护院将短矛还给樊无忌,接过林冲递出的熟铜棍。 随后两位宗师境的高手静静对视,仿若深渊凝视着苍天。 数息过后,麻子道人轻挥手中的拂尘,三千麈尾便如利剑一般直刺耿护院。 耿护院不退反进,身前已是出现了道道棍影。 须臾间,三千麈尾已与熟铜棍相撞了数下,发出一阵难听刺耳的声音。 第一招已过。 岂料耿护院并未存了熬过三招的想法,径直提着熟铜棍前冲。 屋子内的空间本就小,五尺有余的熟铜棍有些施展不开,只见棍影到处,一切非断即碎。 一声清啸,耿护院凌空跃起,刺出又疾又快的一枪。 正是枪法少年时的第四招,应对那句‘夕阳鸟外’的词。 夕阳下,飞鸟还巢,几分迫切几分疲倦,外有几分一往无前的归家思绪。 此招最符合如今耿护院的心境,是以一枪出,满室生风。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棍影已是临近麻子道人的眼前。 麻子道人左手捏诀,右手挥出拂尘。 只见他的左手掌心多了一个玄清色的八卦图案,硬生生地抵住了破空而至的熟铜棍,右手的拂尘直直斩向耿护院的左手。 耿护院抽棍后退,险之又险地躲过拂尘的攻击。 饶是如此,他的脸上已是多了一条寸余长的口子,鲜血簌簌地留着。 麻子道人看了一眼青紫的左手掌心,叹道:“果然好枪法,你若是真的长枪在手,我这只手怕是难保了,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耿护院并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身前的对手。 麻子道人慨叹完以后,平平地递出手中的拂尘。 在孟然的眼中,麻子道人的第三招平平无奇,很有故意放水的嫌疑,而且这水放的有点多,快接近同里古镇东边同里湖的水量了。 耿护院的反应与孟然迥然不同,他一脸凝重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三千麈尾,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这一招。 拂尘继续往前递出,看似缓慢却速度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三千麈尾已是入了耿护院身前一尺。 耿护院手持长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萧瑟凄凉,好似一个认清命运坐等死亡临头的落魄之人。 熟铜棍的前端吞吐着一股无形的气团,形成了一个诡谲的透明枪头。 耿护院微抬长棍,在长棍即将刺出的时候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只因对面的麻子道人恰到好处地收回了流转在拂尘上的真气,三千麈尾垂直掉落,堪堪擦过耿护院前襟的衣衫。 麻子道人徐徐后退,耿护院收敛气机,两人相对而立。 许久之后,麻子道人对着耿护院施了一礼,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原来朋友已经初窥人仙境的风景了,真是失敬。” 耿护院将熟铜棍还给林冲,对着麻子道人还了一礼,道:“多谢道兄手下留情,不然的话,我这胸膛上可是要多上一个大洞啊。” 麻子道人并未急着说话,先以左手摸了摸兀自发麻的眉心,心有余悸地说道:“朋友好枪法,马某佩服,不知朋友姓甚名谁?” 耿护院道:“姓耿,至于名字,早已忘了,不必再提。” 麻子道人笑道:“忘了也好,不过是个符号而已。鄙姓马,名泽林,因为这满脸的麻子,人称麻道人。” 两人重新见礼,互相寒暄了几句。 闲话说完以后,麻道人看向孟然,说道:“既然孟公子与我家小姐有过约定,那我计家自当尽力完成。不管孟公子是要迎娶芙蓉小姐,亦或者是想入悟园,我计家都不会推辞。” 孟然摆了摆手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下,晚些时间再回复贵府,请马前辈见谅。” 麻道人对着孟然笑了笑,道:“不着急,孟公子慢慢想便是。不过马某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孟公子可想知晓?” 孟然道:“请讲。” 麻道人道:“孟公子年纪轻轻便有了四品的武道修为,在年轻一代中也可傲视群杰,实乃人中龙凤,若是能与芙蓉小姐结为连理,日后的成就绝不会小,请孟公子考虑一下。” 孟然断然拒绝道:“马前辈的好意孟然心领了,只是晚辈有婚约在身,不敢沾染其他女子,望前辈见谅。” 原本麻道人只是头脑一热,便有了这个不太靠谱的想法,听到孟然身负婚约以后,便放下了微微提起的心脏,笑道:“那想来是两位无缘了。” 孟然腼腆地笑了一下。 麻道人对着屋内诸人抱拳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扰了,诸位早些休息吧。” 话说完,麻道人一甩衣袖,窗户霍然洞开。 衣阙飘摇,屋里已是少了道人影。 随后窗口探进了一个脑袋,对着孟然等人说道:“小的是计府下人,特来收拾残局。” 耿护院示意窗外的人影尽快打扫。 就这样,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被计家人扛走,房间里只留下一地狼藉与一股轻轻淡淡的血腥味儿。 就在孟然觉得没事儿、可以睡觉的时候,窗口已是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来人肤色白皙,眉宇间透着一缕柔和,正是在屋顶待了一段时间的朱雀。 不待孟然一行人反应,来人已是自怀里摸出一块令牌。 令牌通体泛着紫色,对着孟然等人的那面雕刻着云团的图案,令牌中央写着‘暗影卫副千户南宫陵光’的字样。 孟然只觉得眼前的令牌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耿护院的反应激烈了许多,气机动荡,激得身上的衣衫飘摇不止。 朱雀轻轻一笑,指着孟然说道:“我没有恶意,只是为了找他。” 孟然一脸奇怪地看着朱雀,不知道这位皇.城.司暗影卫的千户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他不记得自己犯过什么事。 就在众人犹疑不定的时候,朱雀继续说道:“就算我有恶意,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还不如乖乖听话,免受皮肉之苦。” 耿护院苦笑一声,知道眼前这位皇.城.司鹰犬说的是实话,也就收敛周身气机,示意其他人退出房间。 等房间里只剩下孟然与朱雀的时候,朱雀问道:“有没有觉得我手中的令牌有些眼熟?” 孟然对于这个能将耿护院震慑走的千户大人点了下头,老老实实地说道:“是有些眼熟,不过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朱雀的嘴角微微翘起,提醒道:“你们一行人是怎么遇到麻烦的?” 孟然恍然大悟道:“是,我们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不长眼的蟊贼,他准备偷我的褡裢,被耿叔制住了,那个小蟊贼的褡裢被我们拿了,褡裢里面有一枚令牌。” “令牌呢?”朱雀问道。 孟然挠了挠鬓角,道:“应该是在耿叔那里。” 朱雀找了个位子坐下,慢条斯理地吩咐道:“去把令牌拿来。” 孟然哦了一声,很是顺从地出门去找耿护院。 门外走廊里,耿护院与樊无忌、林冲、花荣站成一排,紧张地看着房门。 房门洞开以后,四人一脸的紧张地看着屋内。 孟然将房门掩上,轻声说道:“耿叔,那位大人要咱们拿到的那个令牌。” 耿护院迟疑了一下,缓缓掏出袖子里的令牌,轻轻递给孟然。 孟然接过以后,一脸复杂地看了令牌一眼,视死如归般回到房间里。 “呶,这就是我们拿到的那枚令牌。” 孟然双手奉上令牌,朱雀却丝毫没有接过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朱雀瞟了孟然一眼,问道:“你可知盗取皇.城.司暗影卫总旗令牌是什么罪?” 孟然急忙辩解,道:“大人,非是我等盗取,我们只是从那个小蟊贼的手上拿过这枚令牌,那个小蟊贼才是真正的盗取令牌之人。” 朱雀讥笑道:“谁知道这令牌是如何到了你的手中?我只知道你手里拿着暗影卫总旗的令牌,如今人赃并获,你可有话要说?” 孟然一听,就知道眼前这位‘南宫大人’铁了心要诬赖自己,可自己却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无罪。 孟然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期望在短短的几息里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数息过后,孟然的脸上浮现了一缕笑意,语气淡淡道:“孟然认罪,不知南宫大人有何指示?” 朱雀看着眼前胸有成竹的孟然,哪里不知道眼前这个小鬼已经有了对应之策,笑道:“你确定要认罪吗?偷盗皇.城.司暗影卫总旗令牌可是流放边境的大罪啊。” 孟然苦涩一笑,道:“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不认罪还能如何?” 第一百四十一章-皇城司总旗 听到这个答案,朱雀认真地看了孟然一眼,似乎是被孟然的态度惊到了。 正常人若是遇到此番情景,要么拼命辩解,诉说自己的无辜;要么俯首称臣,跪地求饶。 唯有孟然面无惧意,很是坦荡地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朱雀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相貌俊朗的毛头小子,笑道:“那你就准备准备吧,明日带着枷锁镣铐前往岭南道振州吧,那里气候炎热,希望你能适应。” 丢下这句话后,朱雀缓缓起身,朝着洞开的窗户走去,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孟然急忙喊住朱雀,道:“南宫大人请留步。” 朱雀停下脚步,神情淡漠地看着孟然,问道:“怎么?还要辩解吗?” 孟然对着朱雀施了一礼,语气恭敬地说道:“晚辈不敢,晚辈只想为大人尽绵薄之力,请大人成全。” “哦?你这是对我表忠心?”朱雀的眼神很是玩味,淡淡道:“你不过是一介阶下囚,能为我做什么?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孟然不卑不亢地说道:“就凭大人在此耽搁了这么久。” 朱雀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道:“那你说说吧,若是合了我的心意,我便饶了你,若是不合我的心意,那就乖乖地去振州报道。” 孟然轻咳了一下,缓缓说道:“大人既然肯跟我说这么多的话,自然不是为了把我流徙至振州,至于有什么别的事情,在下实在想不明白,请大人明示。” 对于如此简单的分析,朱雀微微颔首,道:“既如此,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孟然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朱雀,“啊?” 朱雀并不理孟然的古怪神情,继续说道:“从今往后,你叫做孙一鸣,是为我皇.城.司暗影卫的总旗。” 听着这斩钉截铁、不容拒绝的语气,孟然知道自己若是拒绝的话,怕是真的要去振州了,只好低声应道:“孙一鸣见过大人。” 朱雀看到孟然如此上道,也不打算为难他,轻声说道:“人前你还是你,人后你便是我暗影卫的总旗,明白吗?” 孟然重重地应了一声。 朱雀又看了眼这个颇为有趣的小子,面带笑意地出了屋子。 等孟然抬头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阵阵秋风从窗口灌入,吹得他浑身发冷。 原来在过去的短暂时光里,他早已汗流浃背。 ...... 等朱雀回到客栈屋顶的时候,南宫陵光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玩心深重的上司,低声说道:“大人,您为何非要这小子加入咱们暗影卫?须知强扭的瓜不甜,您何必跟他过不去。” 朱雀轻轻一笑,瞥了一眼自己的得力下属,说道:“管它甜不甜,我只想扭一扭。” 南宫陵光哑然一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对了,查查这孟然是什么来路,他的刀法不错。”朱雀收敛笑意,低声吩咐道。 “是。”南宫陵光应了一声,问道:“要查那几位扈从吗?” 朱雀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用了,那几位的出身怕是有些问题,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需查查那姓孟的小子就行,若是身世清白的话,好好调理一番,未必不是一员得力干将。” 南宫陵光嗯了一声,试探着问道:“那大人是否启程回京?我想其余两位大人也已经出发了,到时候您若是不到,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啊。” 朱雀用手中的象牙折扇轻轻地敲打着左手手心,一脸犹豫的模样。 许久之后,朱雀缓缓开口说道:“这样吧,你先去调查孟然的身世背景,我在这里等你,到时候一起返回京城。” 南宫陵光听到上司如此决定,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应道:“请大人静候佳音,属下告退。” 朱雀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随即脚下一动,白色身影在暗夜中飘摇远去。 等朱雀消失在夜色中后,南宫陵光的眉宇间又是一片阴郁,少了几分之前的朝气。 夜色苍茫,屋檐上的南宫陵光对着消失不见的身影瞧了许久,眼神中透着一缕淡淡的关心与爱慕。 ...... 话说朱雀走后,孟然对着手中的令牌盯了一会儿,想丢又不敢,可拿在手里又着实有些烫手。 思前想后,孟然终是将手中的烫手山芋塞进了怀里。 等孟然将门外四人请进屋子后,樊无忌率先开口问道:“孟小子,你怎么会跟皇.城.司暗影卫的人有牵扯?那些人可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孟然苦笑一声,并没有将刚才发生的诡谲事情说出,只是轻声道:“樊三叔说笑了,那位大人只是找我问了件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耿护院接过话茬问道:“可是那枚令牌的事情?” “恩,我已经还了回去。”孟然不知如何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好撒谎道:“那位大人追踪至此,将令牌要回之后便离开了,想来不会再出现了。” 四人皆是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其实说来好笑,这四人中也就樊无忌的身家最是清白,但他也害怕皇.城.司的那群鹰犬,至于缘由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耿护院自是不必多提,妥妥的朝廷通缉要犯,一旦被人捉拿,想来十死无生。 至于林冲与花荣兄弟,他们在投奔嘉兴知县前,曾是啸傲山林的草寇,在见了皇.城.司暗影卫的人后,自然如那见了猫的老鼠一般,惶惶不安。 孟然道出这番说辞以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这番动作被耿护院瞧到了眼里。 耿护院强忍心头的震惊,露了个恍然的神情,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等花荣、林冲与樊无忌回房休息后,耿护院一脸凝重地看着孟然,沉声问道:“孟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孟然苦涩一笑,并未急着道出事情的真相,而是先去关好门窗。 等孟然回到桌前的事情,他一脸肃穆地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枚暗影卫总旗的令牌。 看到令牌的一瞬间,耿护院的脸色很是难看,随即释然般叹了口气,问道:“那位让你加入暗影卫?” 孟然闷闷地嗯了一声,轻声道:“若是不加入的话,怕是会以偷盗暗影卫令牌的罪名定罪,将我流徙至岭南道振州。” “所以你答应了?”耿护院问道。 “恩。” 孟然的脸色很不好看,毕竟刚刚被人逼迫了一番,加入了自己不想加入的皇.城.司暗影卫。 原本以为耿护院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宽慰道:“无妨,有了这个身份,说不定日后还能保住你的性命呢,你也无需太过担忧。” 孟然点了下头,苦笑道:“一上来就是总旗的位子,真是看得起我,看来我昔日想要佩戴流风刀的愿望要实现了。” 耿护院被孟然的话逗的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 麻道人离开客栈以后,不急不缓地朝着计家的方向走去。 不见他脚下如何动作,已是穿街过巷,转眼就到了计家所在的街道了。 计家的大门口站着一个神色焦急的男子,正是计家的二管家,姓郑,人称郑管事。 郑管事在原地踱了几步,恍惚间瞥见迎面而来的麻道人,急忙上前,口中问道:“马先生,大管家他们呢?” 麻道人摇头道:“大管家死了,尸体就在后面。” “什么?大管家死了?”郑管事一脸惊讶地看着麻道人,嘶声问道:“有先生出手,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麻道人撇了郑管事一眼,斥道:“怎么?我需要跟你交代吗?” 郑管事连称不敢,急忙说道:“家主在书房等您,说是您回来以后通知您去一趟。” 麻道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直接越过郑管事,进了计家的大门。 等麻道人走远以后,一脸悲戚的郑管事四处扫视了一番,嘴角已是微微翘起,有股说不尽的得意。 ...... 计家家主的书房里,麻道人与本名计英的计家家主相对而坐。 计英直截了当地问道:“先生此行可将诺言一事解决?” 麻道人摇了摇头,略有愧意道:“未曾解决。” “哦?这是为何?”计英顿了一下,继续问道:“难道那位少年郎有着什么了不起的家世背景?” 麻道人继续摇头,沉声道:“那小子的底细我不清楚,不过他的扈从乃是实打实的武道大宗师,距离人仙境只是一线之隔,甚至跨越人仙境也只是抬抬脚的事情。” “什么?”计英的表情很是诧异,急忙问道:“那先生与那位武道大宗师孰强孰弱?” 麻道人徐徐说道:“刚才我与他交过手了,若想杀死他,至少要付出重伤的代价。若是他的伤势复原,必定胜我一筹。” “那位武道宗师如今有伤在身?”计英目光灼灼地问道。 麻道人颔首称是。 计英的神情显过一丝狠辣,语气阴森地问道:“那我们要不要请老祖宗出关?” 森森杀气弥漫在书房里,显然计家家主已经起了杀人的心思。 麻道人轻轻摇头,劝道:“家主,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那位少年郎很有分寸与原则,必然不会提出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与其闹得不甚愉快,不如结个善缘,让计家多一个朋友,或许将来还能多一条路。” 计英脸色阴沉着,默默地考虑着麻道人的建议。 第一百四十二章-齐王府密谈 京城八王府。 几位皇子虽已封了王爵,但王府尚未修建完成,故而依旧住在此间。 相较于其他坊区的热闹,八王府显得有些冷清。 广平郡王府,也就是现在的齐王府。 演武场上,穿着一身武士服的齐王梁俶正在搭弓射箭,一脸的专注。 演武场的边上站着一个男子,他身穿淡青色衣衫,发髻间插着一根翠玉簪子,一副典型的江南相貌。 齐王梁俶拈弓搭箭,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射完了箭袋里的箭。 放下长弓以后,齐王梁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缓缓走向演武场的边缘,边走边说道:“我的气力还是有些不足,不过是射了二十支箭,两臂便有些不适,看来还得勤加修炼才是。” 男子笑道:“殿下太过谦虚了,这张弓乃是寻常少见的六石弓,您能连开二十余次,在京城中已是少见。” 齐王梁俶哈哈一笑,说道:“我可是立志成为灵宝弓的主人,岂能因为连开六石弓而沾沾自喜,承志不要太过抬举我了。” 叫承志的男子姓顾,乃是江东士族代表四姓之一顾家的子弟,而今顾家虽是有些没落,但族中俊彦颇多,隐隐有重振昔日顾氏威名的迹象。 顾承志是当代顾氏族长的儿子,少年时期便有神童的称号,在苏州一带声名颇佳,时人谓之有封侯拜将之资。 顾承志在及冠以后离开了江南道,故而渐渐被家乡父老遗忘,诸人皆以为这位少年神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谁又能想到,刚刚及冠的顾承志在离开江南以后,径直去了北地,一路上体验风土人情、考察地理图志,所图非小。 后来顾承志这匹千里马选择了最不被朝臣看好的大皇子梁俶,成为广平郡王府的一位门客。 顾承志略过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直截了当地说道:“殿下,可将今日紫宸殿中发生的事情讲述一番?” 齐王梁俶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很是随意的说道:“早上有圣旨到,我在听旨的时候揍了老十一顿,后来父皇便召集我们进宫。 紫宸殿中,父皇问我为何揍老十,我就简单说了一下,父皇不仅没生气,还夸了我,说我打得好,不过提醒我不能把老十打坏了。” 讲到这里,齐王梁俶便停止了讲述,顾承志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齐王梁俶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鬓角,浑不在意地说道:“父皇要罚老十去宗正寺,老十一番哭泣,父皇心软之下便不让他去了,之后就让我俩回了。” 顾承志听完这番讲述,眉头微微蹙起,一副沉思的模样。 齐王梁俶见自家门客如此模样,也就站在原地静等。 过了好一会儿,顾承志轻声问道:“殿下有没有想过此次分封王爵的背后深意?” “哦?你想到了什么?”齐王梁俶习惯性地反问道。 顾承志缓缓说道:“我觉得陛下有意削弱外戚的势力。” 齐王梁俶眼睛一亮,追问道:“承志可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不妨说说看。” 顾承志组织了一下语言,徐徐说道:“陛下有八位成年皇子,除去不在京城的五皇子、天生痴傻的七皇子外,共计六位皇子。 殿下与二皇子留守京城,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分封各地,皆有深意,至于我的猜测与陛下的想法是否契合,那就不得而知了。” 齐王梁俶拍了拍顾承志的肩膀,说道:“你只管说便是,出你口入我耳,无需有顾虑。” 顾承志在齐王梁俶示意下,慢慢开口说道:“陛下要殿下统领禁军,自然是为了防范如日中天的外戚党,此消彼长之下,外戚的势力会被慢慢削弱。 在此期间,殿下要做的便是做好自己的军务,统帅好五万大军,莫要让陛下失望,如此一来,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自会增加。” 齐王梁俶面露喜色,追问道:“那其他方面呢?我需要拉拢朝臣吗?” 顾承志缓缓摇头,劝道:“我建议殿下不要做小动作,被陛下察觉后怕是很难堪。 如今封王旨意已经下达,留在京城的皇子有四位,二皇子性子温和,又是嫡长子,深受文官集团的拥戴。 但也正因为他的性格,他对好多事情的应对方法不一定会让陛下感到舒服,所以,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向他发难,必然会让他在陛下的心中失去如今的地位,再无入主东宫的可能。” 齐王梁俶听完顾承志对二皇子梁儋的分析,只觉得浑身舒泰,心情也好了几分,随即吩咐顾承志继续说下去。 顾承志继续说道:“七皇子天生痴傻,虽然经过那位游方道人的教导,体魄圆满修为大涨,但还是少了一窍,心智很不成熟,只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无缘储君之位。 十皇子刚刚及冠,但自幼缺少关爱及教育,性格残暴,为人处事极其恶劣无度,不得陛下及朝臣的喜欢,注定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齐王梁俶迫不及待地问道:“那老四、老六、老九的就藩有何深意?承志快快道来。” 顾承志并未急着讲解,反问道:“殿下可知道三位皇子的封地在何处?” 齐王梁俶略一回想,信口说道:“老四的封地是在河南道青州,老六的封地是在河东道朔州,老九的封地是在淮南道楚州。” 顾承志又问:“殿下可知晓这三地的势力分布?” 齐王梁俶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青州是外戚燕氏一族的势力范围;朔州是将门盘踞的地方,主要以刘家、张家为首;至于楚州,我不太清楚。” 顾承志开口道:“陛下将四皇子分封至青州就藩,领一万禁军为王府护卫,自然是存了整治青州官场、敲打燕氏一族的想法。 据说燕氏一族在河南道的势力极大,权势可通数州之地,俨然一副割据诸侯的模样。” 齐王梁俶一脸恍然,适才方明白皇帝老子将四皇子梁倓分封至河南道青州的意图,他笑着夸赞道:“承志的脑子就是好用,不想我这榆木疙瘩,一旦想了这些弯弯绕绕,就头疼的厉害。” 听到夸赞之后,顾承志并无半点得意之情,反而谦逊地说道:“殿下只需要劳人就好,我等下属做的就是这等劳心之事。” 齐王梁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语气随意地说道:“朔州并无外戚势力,父皇何以将老六送到那里历练,难道父皇有让老六袭承大宝的打算?” 顾承志对着宫城的方向抱了抱拳,说道:“陛下的心思我不敢妄自猜测,但六皇子为人老成,知进退识大体,颇有成大事的气概,将来必然是殿下的一个好对手。” 齐王梁俶想了想六皇子梁佋那副惫懒模样,笑道:“老六那家伙自由散漫惯了,想来不太愿意被条条框框束缚,怕是并无太多的争雄之心。” 顾承志劝道:“殿下,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您需要做好一切的准备,以防万一。” 齐王梁俶勉强做了个严肃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应道:“知道了,我一定会防着他的。你先给我讲讲父皇为何会安排老六就藩朔州。” 顾承志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个齐王殿下太过盲目自信,甚至是有些自负了,从来都是以主观想法去看物待人,即便在过去的时间里未曾出过差错,但总有看错人心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怕是悔之晚矣。 不待齐王梁俶催促,顾承志已是放下心底的担忧,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朔州的将门都是传承已久的大家族,但是近几十年来,这些将门都没出过什么杰出的将种,不过是些守成的庸人。 直到十多年前,刘家及张家各出了一位将才,这才带动朔州的将门重燃斗志,恢复了几许往日的荣光。 这些重新燃起斗志的基本都在虎贲军中任职,而那个时候的镇北大将军是国舅韦老大人,所以朔州的将门都觉得韦国舅是他们的伯乐,甘愿受韦国舅驱使。 故而朔州的将门也算是外戚的势力之一,这才有六皇子就藩朔州、统领五万虎贲军原因,旨在分解虎贲军的势力,削弱韦氏在北地的影响力。” 齐王梁俶摸了摸颌下短须,脸色有些难看地问道:“承志觉得老九最有可能入主东宫吗?” 顾承志低声道:“我接下来的话怕是有些不大妥当,殿下听过就行,不必再与人言。” 齐王梁俶满口答应道:“承志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顾承志轻声说道:“在外人看来,几位皇子中自然是九皇子的势力背景最大,最有可能成为储君。 毕竟韦氏一族的势力非同小可,外有统军大将,内有兵部尚书,更别提依托在韦氏一族之下的无数小家族了。 可越是这样,陛下立九皇子为储君的机会就越小,毕竟大梁是皇族梁氏的天下,不是韦氏一族的。 陛下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未必不想将尾大不掉的外戚处理掉,只是如今时机未到而已......” 说到这里,顾承志很是自觉地停下,毕竟后面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大逆不道了,若是被韦氏一族的同党听到,怕是这京城之中又要多上一具尸体了。 齐王梁俶并未因为顾承志的停顿而生气,反而很欣赏顾承志的分寸,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若是被人听到了,恐怕又是一场祸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安定坊顾府 顾承志与齐王梁俶说完封王一事后,天色已是渐暗,当下两人携手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计划再说一说日后的计划方针。 齐王梁俶的书房陈列甚是简单,浑不似别人家的书房那般藏书丰富、茶香墨韵。 饶是顾承志来过此间书房多次,依旧不愿相信这是齐王府的书房。 寻常人家的书房尚且悉心布置,不说藏书千卷,但至少也有数百之多。 书桌之上除了笔、墨、纸、砚外,还有许多辅助书写工具以及装饰物,如印泥、水滴、笔筒、墨匣、笔帘、笔架、笔搁等,以及菖蒲、青苔、文竹、铜钱草、兰花、铁线蕨、碗莲等植物装饰。 方寸之间尽显,素雅之境。 更别提豪奢之家会在书房里不知香炉、茶座及其他饰物,更有甚者,会在窗外引水成池,蓄养金鱼,围植碧草,让房中的读书人可以养眼清心。 可齐王府的书房只有数把椅子及一张案几,其余再无他物,尽显空荡之意。 用齐王梁俶的话说,大丈夫当带三尺剑,荡平世间一切阻碍,何需如此文雅作态。 对此,顾承志不敢苟同,但也不愿再劝,毕竟齐王梁俶生来便是如此性格,非一个下属可以改变的,与其做那喋喋不休的劝婆,不如为谋主想一些实际可行的谋划策略。 两人分主客位置落座后,府中下人便奉上了热茶。 顾承志端起身旁的热茶,先是轻轻地嗅了一下,随即慢慢地喝了一小口。 热茶入口时,顾承志闭上眼睛享受香茗流过舌尖的美妙感受。 齐王梁俶喝茶如喝酒,须臾间便将一盏茶倒进了肚里,仿若牛嚼牡丹、焚琴煮鹤一般,大煞风景。 等顾承志分三次将茶水细细品啜完毕的时候,齐王梁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待顾承志放下茶杯时,齐王梁俶开口说道:“承志觉得这茶如何?” 顾承志恭维道:“好茶,应是江南东道供奉的武夷山大红袍,香气清爽,入口甘爽滑顺者美,不愧是一两黄金一两茶的极品大红袍。” 齐王梁俶呵呵一笑,说道:“这些我不懂,也喝不惯,你若是喜欢,便把府上那八两茶全拿走吧。当时收到的时候,我还嫌那人小气,如今看来,是本王的肤浅了。” 顾承志并不推辞,笑道:“承志多谢殿下赏赐。” 齐王梁俶看着笑意盈盈的顾承志,感慨道:“可惜承志不好酒,不然的话,本王定当与你满饮三百杯,一销万古愁。” 顾承志苦着脸道:“殿下就饶了我吧,您忘了我上次喝多了以后发生的事情?那可真是惊天动地啊,我差点没羞愧死。” 齐王梁俶略一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又忆起了顾承志的酒后失态,心有余悸地说道:“算了算了,以后本王绝不会逼你饮酒的,若是做不到,就让本王戒酒三年。” 顾承志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窘迫,似乎还在为之前发生的事情感到丢脸。 齐王梁俶轻咳一声,很是认真地问道:“承志,你觉得未来的朝堂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局面?” 顾承志不假思索地说道:“一方独大。” “哦?何解?” 齐王梁俶军伍出身,性子耿直,在政治上缺乏该有的敏锐嗅觉及觉悟,但到底是当今皇帝陛下的长子,自小便见过许多的阴谋诡计及勾心荒唐,在识人用人这一块还算是颇有心得,对于自己的心腹顾承志很是信赖,也很倚重,故而事事问询。 顾承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双星伴月后,朝臣们心思各异,柱国张老大人上了奏疏,以陛下在昨日早朝上的反应看来,老大人的奏疏内容必然是请求致仕返乡。 陛下若是应允,宣政殿内的武官之首就是韦国舅了,到了那个时候,再也无人可以压制他,就算是尚书右仆射公孙大人也未必能够制衡他。 陛下的破局之法,自然便是封爵就藩朔州的六皇子,至于是否有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无用,此后数年里,朝堂之内韦氏一族一支独大,怕是难以善了的结局。” 齐王梁俶认真问道:“那我日后该如何去做?” 顾承志道:“勤加操练之外还要体恤下属,殿下在这方面颇有心得,我就不多嘴了。 不过我要提醒的是,殿下一定要做出点成绩,让其他五位禁军统领有一定的压迫感,到了那个时候,必然会有人主动生事,我们可以借此进行一场六军内的比试,竖立您的威望。 至于朝堂上的事情,殿下只需听闻观望、无须插手其中,若是有合适的机会,承志自当会为殿下出谋划策。” 齐王梁俶蹙眉想了一会儿,拍板道:“好,一切就按承志说的去做,本王相信你的判断。” 顾承志起身施了一礼,恭声道:“承志一定不负殿下的信任。” 齐王梁俶缓缓起身,拍了拍顾承志的肩膀,说道:“天色已晚,你就留在府中一起用膳吧。” 顾承志摇头拒绝道:“承志就不打扰殿下了,家中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齐王梁俶想到顾承志妻子那暴烈的性情,不由失声笑道:“那承志赶紧回去吧,不然尊夫人发起火来,本王也是有些害怕啊。” 顾承志苦着脸告辞离去。 齐王梁俶盯着顾承志远去的身影看了许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齐王府用膳厅里。 齐王妃及齐王嫡长子已经落座,神态平和地等着珊珊来迟的齐王梁俶。 齐王梁俶看着静等自己的母子二人,笑道:“说好不用等我的,你们又等,菜是不是都凉了?” 齐王妃温然一笑,说道:“哪有夫君不到,我们就先吃的道理。菜一直在厨房里温着,我去吩咐下人上菜。” 说完以后,齐王妃扭着腰肢出了用膳厅。 齐王梁俶摸了摸儿子的头,和声问道:“适儿,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 梁适是齐王梁俶的嫡长子,也是当今皇帝陛下的长孙,天资干练、机敏,虽年仅八岁,但言辞流畅无滞,刚刚拜入大儒诸葛颖达的门下。 梁适回道:“回父王,儿臣已诵完千字文,日书二百字尚未完成。” 齐王梁俶拍了拍儿子的小肩膀,说道:“那晚饭后昨晚功课再去休息,今日事要今日毕,不可养成拖拉懒惰的习惯。” 梁适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话,齐王妃便携下人送上了饭菜。 此后一家三口开始用膳,不再赘言。 ...... 安定坊,顾府。 安定坊与八王宅所在的永福坊和兴宁坊一街之隔,自然售价不菲,许多有钱的人家都想着能在安定坊买得一处宅院,借机沾沾龙子龙孙身上的龙气,好为自己的将来带来幸运。 顾承志能住到此间,自然是得自齐王梁俶的馈赠了。 不过顾府的门宅在安定坊算最小的了,这也是顾承志所要求的,毕竟自己一介白身,不适合住太过华贵的府邸,一来可以避免旁人说闲话,二来算是自己给自己留下一个警钟,警惕自己勿要贪一时之欢,忘记了大事。 顾承志回到前院正厅的时候,顾夫人正一脸不悦地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家夫君,嗓音清冽地问道:“顾先生还知道回家呀,怎么不等到明日辰时再回家?现在回来是不是有点早了?” 顾夫人是顾承志在北地游历时遇到的,当时的顾承志还是一个青涩士子,胸怀及见识远不及今日,他在河东道朔州的一处小镇上遇到了出身不佳的顾夫人,一见倾心,此后不久,两人便结为了连理,其后一起游历,直至在京城定居。 在齐王府侃侃而谈的顾承志,看到妻子这般模样后瞬时蔫了,低声求绕道:“今日齐王殿下舞刀弄枪的时间有些长了,所以回来的有点晚,夫人莫要生气,明日我一定早早回来。” 顾夫人冷哼一声,斥道:“齐王重要还是我重要?” 顾承志很是狗腿地说道:“当然是夫人重要了,十个齐王也比不过你一个手指头。” 顾夫人面色微缓,又问道:“你敢在齐王跟前这般说吗?” 顾承志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 顾夫人站起身来,揪着自家夫君的耳朵去了正院,想来是去动用‘家法’了。 可怜顾承志满腹锦绣才华,却被一个妇人管的死死的。 齐王梁俶曾为顾承志抱不平,说是要为顾承志另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被顾承志断然拒绝。 顾承志的理由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自那以后,齐王梁俶好生调侃了一番顾承志,说他是一条喜欢被虐待的鱼。 对此调侃,顾承志不怒反喜,说道:“或许这都是前世的缘分,注定我今生受她约束。” 顾府书房里,顾夫人坐在书桌后面,顾承志脸色平和地捧着一本山精野怪的故事书,嗓音醇厚地读着,不时地看着妻子的反应。 一篇故事读完,顾承志轻轻放下书本,牵起妻子的手,温声说道:“好娘子,一起吃饭去吧,不然饭菜就要凉了。” 顾夫人轻轻擂了一下自家夫君的胸口,斥道:“就知道吃。” 话虽如此,顾夫人随即缓缓起身,与顾承志一起前往用膳厅。 第一百四十四章-哑巴与瞎子 八王宅,楚王府。 申时过半的时候,鲁王,也就是四皇子梁倓,带着痴傻的弟弟七皇子梁佺前往二皇子府上相聚。 二皇子梁儋得到消息以后,径直前往府门迎接。 楚王府大门前,二皇子梁儋看到了意料之外、且在意料之中的七弟,脸色虽是有些怪异,但也强忍着没有发火,很是客气地将两位亲弟弟迎入府中。 随后的时间里,二皇子梁儋与四皇子梁倓在书房里闲聊,七皇子梁佺则是在书房前的池塘边看着水中摇曳身姿的金鱼,时不时地留下一滩口水。 二皇子梁儋一脸平和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温声道:“四弟,此去青州就藩,你心中可有底?” 四皇子梁倓轻轻一笑,反问道:“二哥觉得我开府建衙以后该如何做?” “自然是与民休息、施行仁政,不能堕了皇子该有的贤名。”二皇子梁儋理所当然地说道。 四皇子梁倓不经意地问道:“二哥真的如此认为吗?” 二皇子梁儋蹙着眉头,不知自家兄弟为何多此一问,刚要问询的时候,被四皇子摆手制止了。 四皇子梁倓叹道:“二哥既然不清楚,那就不要想着搞明白了,不然的话,您在京城里怕是寸步难行,此事事关重大,您不要问别人,只需有自己的判断就行。” 二皇子梁儋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数息之后才恢复平常的模样,轻声道:“知道了,我这做兄长的不长进,倒是让四弟费心了。” 四皇子梁倓摇了摇头,低声道:“母后不在了,咱们三个是最亲的兄弟,自然应该相互扶持,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皇室之中岂会有庸人,二皇子岂会真的不知道皇子就藩的深意,只是他为何装作不知晓,外人无从得知,这才有了四皇子的敲打之意。 至于二皇子最后是否能够放下心中的疑虑与自家弟弟坦诚相见,别人就更难知晓了。 二皇子梁儋放在手中微凉的茶杯,笑道:“我本以为你会在入夜之后来,没成想竟来的这般早,害得我都没有什么准备,就连礼物都还放在府库之中。 你若是不嫌累,就跟我去府库一趟,挑几件你喜欢的宝物,也算是我这做兄长的一番心意。” 四皇子梁倓哈哈一笑,道:“岂敢言累,只望二哥等会儿别心疼就是。” 两兄弟说说笑笑地走出了书房,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看到两位兄长出了屋子,正在嬉戏金鱼的七皇子梁佺立时站了起来,紧随在两位兄长的身后,仿若一个害怕丢了的跟屁虫。 二皇子梁儋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但也不曾翻脸,只是抿着嘴唇不说话。 三人临水而行、穿廊过亭,进了一处颇为简朴的院子。 院子里,四皇子梁倓暗暗心惊地往前走着,他感觉院子周围至少有五六道视线扫过自己的身体,每一道视线都如一道利刃一般,在他的心脏割上一刀。 至于七皇子梁佺的反应就比较直观一些,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嘴里不停地低声嘶吼着,仿若一头随时发起攻击的野兽。 四皇子梁倓拍了拍七皇子的肩膀,宽慰道:“七弟放心,这里是二哥的府上,你莫要害怕,都是自己人。” 七皇子梁佺看了四皇子一眼,轻轻地点了下头,但依旧一副戒备警惕的模样。 走在前面的二皇子瞥见这一幕,神情愈发难看,却也没说什么。 三人绕着院中的假山走了半圈,随后走入一处石头砌成的通洞。 青石板砌成的台阶的尽头是一扇精钢所铸的大门,大门旁有一个盘膝而坐的灰衣人。 灰衣人抬头看向三位来客,漆黑的眼眸中射出两道精光,直如刀剑般锋利。 二皇子梁儋对着灰衣人点了下头,吩咐道:“开门。” 灰衣人徐徐站起身来,自怀里掏出一枚钥匙,不过这枚钥匙竟然只是残缺的一半。 二皇子梁儋伸手入怀,掏出了带着体温的另半枚钥匙。 灰衣人接过二皇子手中的钥匙,将两枚残缺的钥匙合在一起。 只听‘叮’的一声,一把新奇的钥匙出现在诸人的眼前。 只见这枚钥匙并非如传统钥匙那般窄长,而是如残月一般,是个诡异的弧形。 钥匙插入精钢所铸的大门上以后,立时传来一阵嘎嘎的响声。 响声停止后,大门徐徐而开。 随后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兄弟三人进入了楚王府的府库。 府库中并非是常人所想的那般昏暗,洞顶镶嵌着数十个大如婴儿拳头的夜明珠,柔和明亮的光芒将府库照的一清二楚,仿若暗夜生辉。 四皇子梁倓看着眼前这个藏了无数秘籍、神兵利器、宝甲奇玩的宝库啧啧称奇,调侃道:“二哥真是有钱人啊,这座府库如果出现在世人眼中,定会被那些吃饱了撑的言官斥责,也会引得那些不怕死的江湖客上门抢夺。” 二皇子梁儋微微一笑,道:“四弟说笑了,我的家底全在这里了,没你想的那般富裕。” 四皇子梁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那我就开始选了,二哥莫要心疼才是。” 二皇子梁儋很是豪气地甩手道:“只要四弟喜欢,全搬走都行。” 四皇子梁倓朗声一笑,朝着前面的陈列架走去。 楚王府的府库并不大,只有六个高大的木架,每个木架有三层。 左前方的木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功法典籍,下面两层的秘籍上落满了灰尘,想来久无人观阅翻动,木架最上面一层只放着十几本典籍,这些典籍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较为厉害,应该是时常有人翻动。 右前方的木架上放了十多个木匣,每个木匣中都放着一柄神兵,或刀或剑,样貌款式不一。 第二排靠左的木架上放着许多玉石雕琢而成的器皿,有上百个之多,且这些器皿之中基本都放有东西,无一不是珍奇的药物,虽不至于起死人而肉白骨,但绝对是常人很难找寻得到的药材。 第二品靠右的木架上堆放着许多杂乱的书籍,看封面应该是些记载神州大陆秘闻及传说的书本,还有数张记载城池分布、风土地理的图刊。 杂乱的书籍图刊上面放着一株极其稀少的血珊瑚,在柔和光线的照耀下,血珊瑚透着一股诡异的红色光芒,宛若有活物在其上蠕动。 第三排靠左的木架上则是放着一些俗物,令人迷醉的宝石、明珠以及散发淡淡香味的珍贵香料。 最后一列木架上放的东西最少,却是此间宝库中最为重要,也最为珍贵的东西。 概因其上放着十几瓶丹药,有道宗高人炼制的,也有其他小道门上供的。 这些丹药即便是放到一个寻常人的身上,也会造就一个高手,这就是丹药的珍贵之处。 六列木架后面竖着三具铠甲及几样长兵器,铠甲样式寻常普通,并无半点华丽出众,但能被二皇子收藏在此,想来不会是寻常之物。 至于那几样长兵器,无非是长枪、方天画戟及长刀。 四皇子梁倓在其中走了一圈,空手回到二皇子的身旁。 二皇子梁儋斜眼看着四皇子,问道:“四弟没有相中还是我这府库之中的东西不堪入目?” 四皇子梁倓连道不敢,“二哥误会了,我只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看得我心里痒痒的。” 二皇子梁儋笑了笑,道:“但凡是四弟相中的,全拿走便是,若是我多说一句,你就全搬走。” 四皇子梁倓哈哈笑道:“那二哥可别心疼啊,我就敞开了拿。” 二皇子梁儋挥了挥手,示意自家兄弟随便去拿。 等四皇子梁倓回到原位的时候,他的手中已是多了一柄宝剑及一卷秘籍,怀里还揣着一瓶上好丹药。 不待二皇子梁儋开口,四皇子梁倓已是朗声说道:“二哥,那三具铠甲能不能送我一副?” “哦?你相中哪具铠甲了?”二皇子梁儋问道。 四皇子梁倓笑道:“我是瞧着很合老七的身形,所以才开口讨要,二哥不会不给吧?” 二皇子梁儋的脸色黑了一下,勉强道:“行吧,让他去拿吧。” “好嘞,谢谢二哥。” 说罢,四皇子梁倓带着抬头盯着夜明珠看的七皇子梁佺去了铠甲跟前。 两兄弟在铠甲之前站了一会儿,毅然选择了中间的那具,四皇子梁倓的原话是,‘这具铠甲最威武豪气了,很适合老七’。 选定以后,抱着铠甲的七皇子梁佺与配着宝剑的四皇子梁倓回到了木架之前。 三兄弟出了府库,二皇子收回自己的一半钥匙。 随后三人沿着来时的台阶而去。 等三人走远以后,灰衣人的身旁多了一道黑色身影,此人的一双眼睛竟是暗灰色的,空洞无神地‘看着’身前的灰衣人。 原来这黑色身影竟是个瞎子。 瞎子对着身旁的灰衣人开口说道:“没想到这位痴傻的七皇子竟然已经入了大宗师境界,天地造物真是神奇难测,谁能想到一个傻子竟是个习武奇才。” 许是这个守在此处的瞎子很久没有与人说话了,他的嗓音沙哑难听,好似冬夜里啼哭的夜枭一般。 灰衣人‘嗬嗬’了两声,左手在空中飞快地画着什么东西。 这位灰衣人竟然是个哑巴。 哑巴画完鬼画符以后,瞎子摇了摇头,说道:“在府库中的时候,那两人并无半点异动。” 哑巴又‘嗬嗬’了一声,似是在说知道了。 清风一动,哑巴的衣阙晃了一下,他眼前的瞎子已是消失不见。 第一百四十五章-燕王府嫡女 三兄弟回到书房所在的院子里,继续说着闲话,只是这次的闲聊更加贴近于试探。 七皇子梁佺坐在书房的地上,怀里抱着从楚王府府库中带出的铠甲,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想来是相中了这具威武霸气的铠甲。 二皇子梁儋与四皇子梁倓则是站在窗前,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引来的活水,水面上飘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游鱼三三两两、互相嬉戏。 看了一阵子后,二皇子梁儋轻声叹道:“四弟此去潇洒自在,让为兄好生羡慕,若是父皇也让我出京就藩就好了,那样的话,每日可以闲情逸致,流连山水吟诗作对,岂不快哉。” 四皇子梁倓轻皱眉头道:“二哥不要想那么多,您是嫡长子,于情于理都该镇守京师,不要只顾着自己的喜好。” 二皇子梁儋摇头道:“齐王兄文韬武略、素有大志,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据我所知有,朝中不少要臣都属意他,再看看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只适合做个闲散王爷。” 四皇子梁倓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二哥莫要自谦,这储君之位并非是寻常市井的白菜大蒜,岂有你觉得你不行就不要的道理。 您是母后的长子,是大梁皇帝陛下的嫡长子,合乎宗法、礼教,况且父皇在您少时便让帝国大儒传授你治国平家之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可逆转的,您就安心镇守京城,等着入主东宫吧。” 二皇子梁儋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是难看,沉声道:“若是世间真的有这般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我自当伸出双手接上,可惜不是。 我以前跟你的想法一样,直到十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改变了主意,从那以后,我不想沾惹这些是非,只想离开这座王府,只想离开这座雄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生活,就算是做个寻常的农夫,我也甘之如饴。” 四皇子梁倓的脑海中闪过一片波澜,他隐约记得在二皇子刚被封为南阳郡王的时候,京城中发生过一件大事,那就是郡王遇刺案。 那时候二皇子梁儋刚刚束发,正是意气风发、年轻气盛的时候,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带着府中护卫前往城外皇家猎场围猎。 就在猎场里,二皇子梁儋为了追逐一个猎物,深入丛林,遭到了刺客的刺杀。 那次事件之后,二皇子梁儋性情大变,不再喜欢宝马长弓,变成了一个只知读书的软弱之人。 刚登基没几年的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将相关人等投入了皇.城.司审讯。 审讯结果出人意料,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蟊贼走错了地方,只以为二皇子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想要将其绑架勒索一番。 对于这个答案,皇帝陛下沉默了,朝臣们也跟着沉默,所以这件事就这般不了了之,只是杀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 谁都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可愣是没有人去深究,故而成为了一件玄而又玄的悬案。 回想完这一切的四皇子梁倓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二哥,那是从前,如今咱们都长大了,已经是长出爪牙的乳虎了,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前来试探冒犯,若是有的话,我跟老七就是你的坚强后盾,绝不退缩。” 二皇子梁儋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家弟弟,说道:“是我这做兄长的没用,反而要弟弟为我遮风挡雨。” 四皇子梁倓道:“二哥,咱们是亲兄弟,不必分的这般清楚......” 不待四皇子继续说下去,二皇子梁儋摆手道:“此事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定,若是四弟有入主东宫的想法,我这做兄长的自当全力以赴。” 四皇子梁倓长长地叹了口气,劝道:“二哥,这又不是寻常的物件,还能让来让去。 我此次出京就藩,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您在京中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事的话,我一定及时赶到。” 二皇子梁儋伸出拳头擂了一下四皇子的胸口,笑道:“知道了,比女人还婆妈,搞的像是我要离开京城一般。” 四皇子梁倓装模作样地揉着胸口,一副被打疼了的模样,逗的二皇子哈哈大笑。 ...... 相较于楚王府的热闹,燕王府就显得极其冷清。 六皇子梁佋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时而蹙眉沉思,时而长吁短叹,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不知何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六皇子梁佋。 六皇子梁佋揉了一下脸颊,平淡道:“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在一位中年妇人的带领下进了屋子。 小丫头看到六皇子梁佋后,高兴地冲了过去,嘴里不住地叫道:“爹爹、爹爹...” 六皇子梁佋一脸慈爱地看着奔向他的小丫头,待其跑近以后,将其一把抱了起来,语气宠溺地问道:“我的小玉儿,怎么想着来看爹爹了?” 小丫头大名叫做梁红玉,是六皇子梁佋与燕王妃的独女,如今刚满八岁。 她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爹爹,你真的要去北地吗?可以带我去吗?” 六皇子梁佋先是摆手示意中年妇人退下,随即温声道:“是呀,你皇爷爷给我封了王爵,我得去北地就藩,只是恐怕带不了你。” 梁红玉的小脸瞬时耷拉了下来,不开心地问道:“为什么呀?难道爹爹不要我了吗?” 六皇子梁佋轻轻捏了一下女儿的鼻子,笑道:“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的小宝贝,最最最重要的小宝贝,我怎么会丢下你呢?只是我初至北地,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太多的时间关心你,另外那里的王府还没有建好,到时候怕是吃不好穿不暖。 爹爹答应你,只要在北地安顿好以后,一定立刻接你去那里跟我团聚,好吗?” 梁红玉眨巴着眼睛,一脸为难地问道:“那爹爹需要多长时间安顿呀?” 六皇子梁佋想也没想就说道:“需要半年的时间。” “哦?这么久啊?”梁红玉的眼眶略略泛红,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爹爹能不能早点接我去啊,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六皇子梁佋的心痛了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安抚道:“乖玉儿,马上就要入冬了,北地的气温很是寒冷,不适宜动工,但爹爹会尽量催促工匠,好早日接你过去,好吗?” 梁红玉重重地嗯了一声,道:“那爹爹和我拉勾。”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勾完成以后,六皇子梁佋看着怀里的女儿,不由地鼻头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燕王妃因病早逝,只育有一女,便是这位小丫头。 因此,六皇子梁佋格外爱护自己的女儿,曾经因为孩童间的争执打闹与大皇子闹得很不愉快。 察觉到父亲走神的梁红玉捏了捏六皇子的鼻子,学着大人的语气问道:“回神、回神。” 六皇子梁佋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蛋,随即问了个颇为奇怪的问:“小玉儿,你喜欢你冰月姑姑吗?” 梁红玉仰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喜欢,姑姑对我很好,还经常带我去玩。” 六皇子梁佋用商量的语气问道:“那爹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就把你交给冰月姑姑照顾,好不好?” 梁红玉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好吧,不过爹爹不要忘了咱们刚才拉过勾哟,记得早点接我去北地。” “好,爹爹一定照办。”六皇子梁佋宠溺地看着怀中的女儿。 随后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晚饭后,六皇子梁佋将女儿哄睡以后,带着一位心腹悄然离开了燕王府。 ...... 永乐公主府位于永兴坊,离燕王府所在的坊区有段距离。 六皇子梁佋与心腹在前往永乐公主府的路上,极其小心地躲避巡城的军卒及更夫,可谓是过关斩将。 永乐公主府侧门外,六皇子梁佋藏在一个角落里,派了自己的心腹前去叫门。 经过一番比较诡谲离奇的沟通后,公主府的一位管家将六皇子梁佋及手下迎进了府中。 三人七扭八拐,在一处较为安静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管家停下脚步后,示意六皇子梁佋自己进去,至于六皇子的心腹则是一脸警惕地守在院子外。 六皇子梁佋进了院子以后,朝着不远处的人影走去。 梁冰月看到六皇子以后,直截了当地问道:“六哥夤夜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六皇子梁佋也不客气,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了,道:“八妹可是要前往无量山修道?能否将小玉儿带上,我即将出京就藩,留她在这风云莫测的京城很不放心,所以想请你帮忙照顾她。” 梁冰月听到这个请求后,犹豫了一下道:“六哥,我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您确定要小玉儿跟我走?” “什么?明天就走?”六皇子梁佋一脸惊讶地看着永乐公主梁冰月,随即咬着牙道:“明天就明天吧,就让小玉儿跟你一起出发吧。” 梁冰月微微颔首,问道:“那我明天去你府上接她,还是您把她送过来?” 六皇子梁佋道:“劳烦八妹明日一早去八王府一趟,借着道别的机会带走小玉儿,我不想让太多的人知晓这个消息,包括我今晚前来拜访的事情。” 梁冰月点头道:“知道了。” 随后两人寒暄了几句,六皇子梁佋便带着心腹急匆匆地回了燕王府。 第一百四十六章-韦氏两三子 永乐公主府的管家送完六皇子及其下属以后,急匆匆地赶回梁冰月那里复命。 “殿下,燕王殿下已经走了。” 梁冰月嗯了一声,吩咐道:“去处理一下吧,这件事只许你知我知。凡是见过我六哥及其属从的,都送到城外农庄去,让他们不要多嘴,不然的话,谁也保不住他们。” “是。” 管家领命以后,悄声退下。 梁冰月叹了口气,慢慢踱回自己居住的永乐轩。 如今永乐轩里只有丫鬟一人,更显得清冷。 梁冰月回到住处以后,唤来丫鬟琥珀,吩咐其准备好文房四宝。 待墨研磨好以后,梁冰月素腕提笔,在写与不写间犹豫不决。 蘸满墨汁的狼毫微微抖了一下,一团墨汁掉落在上等的宣纸上,晕出了一个滴溜圆的墨迹。 梁冰月恍然回神,将沾染墨迹的废纸扯掉,重新定神斟酌词句。 如此这般,等她真正准备书写的时候,地上已是多了几团废纸。 可笔落到纸上的时候,她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只得轻声叹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怪不得陈大哥总说我虽是遍览群书,但胸中笔墨也无。算了算了,还是不写了吧,总有相见的时候。” 梁冰月搁下狼毫,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静静地躺在床上。 ...... 话说六皇子梁佋离开永兴坊后,马不停蹄地赶回燕王府。 许是心中的包袱已经放下,六皇子梁佋的心情好了许多,步伐也比去时快了几分。 等两人回到燕王府以后,六皇子梁佋特意嘱咐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懂吗?” 心腹重重地嗯了一声,随即消失在夜色下。 六皇子梁佋在书房里待了许久,等他走出书房的时候,怀里已是揣着两封书信,一封是给永乐公主梁冰月的,另一封自然是给自己女儿的。 趁着府中的灯火尚未全部熄灭,六皇子梁佋踏着夜色,准备再看女儿一眼,实在是有些舍不得啊。 梁红玉的房间里,照顾她日常起居的中年妇人正在那里做着女红,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一个新荷包。 妇人兀自用心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妇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将房门慢慢打开门,见来人是六皇子梁佋,急忙行礼问候道:“王爷,您是来看小姐的吗?” 六皇子梁佋看着桌子上放着的未绣完的荷包,问道:“赵姑姑可是缺钱?” 赵姑姑急忙摇头道:“王爷给的银子已是很多了,妾身怎么会缺钱,只是想着为小姐做个荷包,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这位赵姑姑是燕王妃的一位远房表亲,新婚没多久便做了寡妇,是以在燕王府中做个管事的妇人。 也正是因为梁红玉生母早逝的原因,赵姑姑被六皇子梁佋派来照料自己的女儿,毕竟算是个亲戚,总好过那些并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赵姑姑没有子女,也没有再嫁的想法,所以对梁红玉很是上心,视如己出,很是关心爱护。 六皇子梁佋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说道:“明日你带着小玉儿一起出门,至于去哪儿,之后便会知晓。 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受了委屈,若是事有不可为的时候,可求助永乐公主,她自会帮你们的。” 赵姑姑怔了一下,有些不大明白六皇子梁佋意图,却也极快地答应道:“王爷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小姐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六皇子梁佋叹了口气,吩咐道:“去收拾几件小玉儿最喜欢的物件,免得她在路上无聊,至于衣服什么的就不要带了,到时候自会有人为你们添置的。” “是。” 到了这个时候,赵姑姑才明白六皇子梁佋的意思,她知晓自己要与梁红玉一起离开京城,至于去哪儿,尚未可知。 赵姑姑对着六皇子梁佋郑重其事地施了一礼,说道:“请王爷务必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小姐担心。” 六皇子梁佋柔声道:“知道了,你去收拾吧,我陪陪小玉儿。” 赵姑姑施礼后退了出去,只留下一醒一睡的父女俩。 六皇子梁佋轻轻走到床头,一脸柔和地看着陷入梦乡的女儿,低声喃喃道:“我的小玉儿啊,不要怪爹狠心,爹也是迫不得已,爹现在只是一头刚刚长牙的乳虎,还没有能力保护你,只能把你送走,等将来有了能力之后,再把你接回来。 到了那个时候,爹爹日日陪着你,再帮你找个如意郎君,你说好不好?” 已经睡着的梁红玉自是没有出声答应。 六皇子梁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随手自怀里掏出一块石头,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梁红玉的被窝里。 说是石头,其实是一枚比鸡蛋略小、形状圆润的红色玉石,透过红色透明的玉石表皮,可以看到一头栩栩如生的微型凤凰在其中展翅盘旋。 红色玉石表面温润光滑,没有一丝一毫的雕琢迹象,想来是天生如此。 这块玉石乃是燕王妃的陪嫁之物,六皇子梁佋初见之时,也被玉石的形状及神奇之处惊到。 自那以后,这块红色玉石便成为了六皇子梁佋的随身之物。 放好东西以后,六皇子梁佋对着熟睡的女儿看了许久,一双眼睛慢慢的红了起来,泪水无声无息地掉落。 ...... 相较于燕王府的离别哀伤,吴王府的气氛则充满了阴谋诡计。 九皇子梁偲的书房里坐了好几个人,除了此间主人外,有任从三品左神武军将军的韦义臣、任正五品上谏议大夫的韦见素、任正四品上军器监的韦敬仁及其他韦氏一党的官员。 韦义臣为国舅韦善会的长子、韦敬仁为次子,韦见素是韦国舅的长孙,一门多俊杰。 几人将皇子封王就藩的事情讨论了一番,一致认定皇帝要对外戚下手,故而言辞格外激烈,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外戚党。 面阔鼻高的韦义臣皱着眉头道:“既然陛下有了动作,那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该搞点动作了,不然的话,整个天下都以为我韦氏是个软柿子,可以被人捏上一捏。” 韦义臣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陛下让齐王接手左神武军大将军,那咱们顺势奏请陛下来个禁军大比,看看谁是将才、谁是庸人,若是齐王一败涂地,谁还有脸面让他继续治军。 至于虎贲军那里,就让三叔搞点大动作出来,让天下都知晓我韦氏的厉害。” 长着一张肥脸的是韦敬仁,他努力提了提卡在大肚子下面的腰带,笑眯眯地说道:“北地的大动作就先不要搞了,留着当礼物送给燕王。 至于淮南道,咱们可以搞个小动作,让外甥在就藩途中立下点功劳,顺便震慑一下那群不知好歹的江南士族。” 九皇子梁偲看完大舅韦义臣,又看向二舅韦敬仁,只觉得这两位出的主意太过武断,和自己的想法理念南辕北辙。 韦义臣见九皇子梁偲没有接话,问道:“难道外甥觉得我俩说的不对?有想法尽管提便是。” 九皇子梁偲轻声道:“这几件事都太过明显,一旦放手去做,就会惹得天下人的关注,到时候咱们会站到民意的对立面,不仅得不到好处,还惹得一身骚。 与其如此行事,不若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两位舅舅觉得如何?” 韦义臣乃是军伍出身,习惯直来直往、重剑无锋的攻击手段,不习惯也不喜欢阴谋诡计,是以他只是觉得自家外甥的话有道理,但骨子里并不认同。 九皇子梁偲没有得到回应,转而看向一旁的二舅韦敬仁。 韦敬仁肥头大耳,若非颇为威严,只怕会被常人认为这只是一个无良奸商。 韦敬仁的意见被反驳,并没有半点的不悦,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京城中很多人都知道韦敬仁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虽然人前笑嘻嘻的、跟仇人称兄道弟,但背后没少干缺德冒烟的事情。 洛阳令乃是正六品上的官职,维护京城洛阳的治安,除了管理平民百姓,还要维系各方势力的平衡,盘桓在皇亲国戚、世族功勋、当权官员及有钱商贾之间,非是一般人可以坐稳这个位置的。 饶是如此,韦敬仁依旧将洛阳令的儿子用马匹活活拖死,并把尸体抛到洛阳县衙外,不可谓不胆大。 事后韦敬仁送了洛阳令五百两黄金,以这些俗物当作赔礼,洛阳令畏于韦氏的权柄,有苦难言、无处伸冤,只得悄悄收下。 自那以后,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韦敬仁的心狠手辣,皆道‘宁惹老粗韦义臣,莫惹笑面韦敬仁’。 韦敬仁除了心狠手辣、口蜜腹剑以外,还是有名的好色如命,经常强抢民女,就连一些有品级的官员的夫人也不放过,号称一夜十三次郎,出入青楼如吃饭喝水。 就是这么一位口碑极差的肥猪,有着不同凡俗的脑子,经常能想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办法,也能做一些寻常人办不了的事情,所以在韦氏一族内,厌恶、惧怕他的人不少,喜欢他的人却更多。 不然的话,何以一个手段残忍、贪财好色的胖子能够坐稳正四品上军器监的位置。 第一百四十七章-陈氏老祖宗 韦敬仁在九皇子梁偲的注视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北地军情乃是国之大事,不可轻举妄动,不然的话,其他派系必定会打破眼下的平衡局面,将我韦氏一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想这是父亲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一提到韦氏一族的顶梁柱韦善会,在场的诸人无不面露敬重、一脸信服的模样。 如果没有韦善会的存在,韦氏一族最多就是一个实力平平的外戚家族,会在滚滚历史长河中泯然于万千家族之中,充其量是在史书上留下那么一行墨迹。 当年韦善会身处兵部尚书一职,利用职务之便,先是秘密拘捕当今太后,其后与皇帝生母掌控了皇宫,随后用一道伪造的手令将禁军六军之二的左右神武军捏在了手里,在取得皇.城.司的支持以后,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朝臣们的拥戴。 在情况明朗之后,太后拿出了先皇所留的遗诏,遗诏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先皇属意四皇子梁珏登基称帝。 四皇子梁珏名正言顺地坐上了皇帝宝座,便是当今的皇帝陛下梁亨。 当年四龙夺嫡的过程中,二皇子梁琅身死乱军之中,七皇子梁珀因忤逆太后的罪名,被幽禁在赵王府,其后郁郁而终,只有八皇子梁瑛还好好的活着,并被皇帝陛下封为楚王,享受着荣华富贵。 在这些不为人知的过程中,国舅韦善会出了很多力,不然的话,皇帝陛下能不能坐稳皇帝宝座还两说。 韦敬仁扫视了一番众人的表情,继续说道:“至于禁军大比一事,我觉得有人比咱们还着急,所以静等他们出招就是,到时候咱们半渡而击,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最后就是淮南道的事,我觉得先不要轻举妄动,毕竟那是前朝故地,一个不留神,便会沾惹到那里的牛鬼蛇神,还是小心为妙。” 九皇子梁偲尚未开口说话,韦义臣便率先开口道:“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那我们就坐着等死吗?” 韦敬仁将脸上的笑意收敛,沉声道:“我们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等机会出现。 况且,只要咱们得手里捏着三十万虎贲军,便不惧怕任何人的挑衅与威胁。” 说到最后,这个劣迹斑斑的胖子一身森然杀气。 韦义臣拍了一下桌子,说道:“既如此,就由你把商量结果告诉父亲,我先回军.营了。” 说罢,韦义臣起身离去,跟着走的还有几人。 等诸人走完以后,屋里只剩下韦敬仁及九皇子主仆三人。 韦敬仁语重心长地说道:“外甥啊,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相信你可以的,就算你办错了事,也没有关系的,咱们韦氏是你的坚强后盾,莫要害怕。 年轻人多碰几次壁才是好的,这不是吃亏,是成长,毕竟你也不会吃亏。” 九皇子梁偲重重嗯了一声,随后将这头臭名昭著的肥猪送出了吴王府。 韦敬仁大摇大摆地上了自家的马车,一点也不惧怕被人看到,更不畏惧言官弹劾他私见藩王。 暮色中,这位正四品上的军器监静静地坐在马车里,两眼眯成一道细缝,一脸凝重地看着手中的一份密报。 密报上面全是淮南道的消息,上至扬州知府的喜好,下至三流宗门的秘密,事无巨细应有尽有,整份密报足足有一寸多厚。 韦敬仁一边看着一边念叨着上面出现的名字,神情诡异莫测,说不上的诡谲。 等这份刚刚送至京城的密报被翻阅一遍的时候,韦敬仁已在马车上坐了足足两盏茶的工夫,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纸张,笑道:“看来我这做舅舅的得送一份大礼给外甥了,不然的话,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他啊。” 韦敬仁并未回四世同堂的韦府,也没去自己的私宅,而是乘着马车前往寻常人很少去的神都苑。 神都苑是一处皇家园林,东抵宫城,西至孝河,北背邙山,南拒非山,谷水、洛水汇合于其间。苑内名花仙草,修竹垂柳,奇山异石,珍禽古兽,充斥其间。 由吴王府至神都苑需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等马车停在神都苑望春门的时候,鼾声如雷的韦敬仁恰好醒来。 驾车的心腹轻声说道:“大人,望春门到了。” 韦敬仁问道:“他们已经到了吗?若是到了的话,就直接进去吧。” “是。” 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朝着神都苑内望春宫的方向驶去。 过了小半盏茶的工夫,马车停了下来,肠肥肚满的韦敬仁掀起车帘一角,看到前方不远处停着的另外一辆马车,车厢外没有任何的徽记,若非是赶着去吴王府与那几位会晤,此时他应该已经与马车内那位谈完了。 那辆马车上的家伙非是本地人,而是江南来的过江龙,即便是权倾朝野的韦氏一族也是不愿与其发生碰撞。 韦敬仁马上要见到的这位,是前朝皇族陈氏一族的一位顶梁柱,也是陈氏硕果仅存的一位老祖宗。 韦敬仁揉了揉肥腻的脸颊,将身上的外衫扯了几下,摇晃着身子下了马车。 待韦敬仁下了马车以后,车厢向上回弹了一下,仿若一个被重物压弯了腰的人挺直了脊背。 韦敬仁来到那辆寻常普通的马车前,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相貌俊朗清逸的男子也来到马车跟前。 明明是个晴朗无云的夜晚,青衣男子的手中却握着一柄画着江南烟雨的油纸伞。 青衣男子对着韦敬仁浅浅笑了下,算是打招呼了,随即伸手示意道:“请韦先生上车。” 韦敬仁并没有如往日里口蜜腹剑的模样,笑意真诚地说道:“许久未曾见过陈老弟了,还是如此的风度翩翩,真是羡煞我等啊。” 这等景象若是让旁人看见,一定会惊掉下巴的,谁不知道韦敬仁这头肥猪最是心狠手辣,谁不知道这位韦大人是个笑面虎,如今他竟是对着这个外地佬如此客气真诚,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说来也是,就算韦氏一族再如何权倾朝野,也比不过有着数百年底蕴的陈氏,更何况今日所谈之事,韦敬仁并未占到半个理字。 青衣男子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搭理韦敬仁的寒暄。 韦敬仁也不觉得恼怒,径直上了马车。 当韦敬仁踏上马车的时候,车厢微微地往下陷了几分,就连拉车的北地骏马也忍不住低声嘶叫了一声。 等韦敬仁坐入马车的时候,将车厢内的布置打量了一番,随即对着身前那位须发皆白、一脸淡然的老人抱拳施了一礼,语气颇为恭敬道:“小子有事耽误了,请陈老莫怪。” 老人和煦地笑了一下,身上的气态愈发出尘,轻声道:“你能孤身前来,已经是很好的诚意了,其余的事并不重要。 我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等一等也无妨,就怕你们年轻人心急办了错事,到最后闹了个不可收拾。” 韦敬仁被不软不硬地训斥了一顿,依旧笑眯眯的,好似不知道生气为何物的木雕泥塑一般。 老人继续说道:“我此次进京的目的你知晓吧?是好好谈谈,还是比划比划?” 老人是陈氏一族辈分最高的族老之一,名叫陈伯玉,是当今陈氏族长的亲爷爷。 若是陈国还没有亡,这位老人就是陈国的皇帝,就是君临天下的君王。 韦敬仁两颊的肥肉颤了几下,笑眯眯道:“自然是好好谈谈了,不然小子也不会孤身前来,您说是吧?” “哦?”陈伯玉无形中加重了语气,问道:“你觉得该怎么谈?” 韦敬仁毕恭毕敬地说道:“对陈氏一族造成的损失,晚辈十倍赔偿,凡是参加过围剿行动的一律处死。这样行吗?” 陈伯玉嗯了一声,慢慢说道:“这才有点好好谈的意思。” 韦敬仁轻轻一笑,说道:“晚辈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敢有任何的敷衍,只求前辈高抬贵手,放小子一次。” 陈伯玉并未回答要不要放过韦敬仁,反问道:“你是从何得知陈氏一族隐藏宝库的消息的?” “什么?真的有宝库吗?”韦敬仁一脸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嘶声道:“陈老,难道您此次离开江南就是为了寻找宝库?难道宝库在北方?请陈老给个机会,小子愿意效劳。” “哦?”陈伯玉被韦敬仁这一记无理手逗笑了,神情古怪地问道:“你小子就不怕陈氏一族在得到宝藏以后推翻梁氏?到了那个时候,你韦氏的荣耀与权柄只会减少不会增加,你还愿意吗?” 韦敬仁很是奸诈地笑了笑,低声道:“陈老说笑了,小子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如今太平盛世,朝廷各司官员虽有腐败,但尚未触及帝国的根基,百姓的生活说不上富裕,但还能温饱,没人愿意推翻现在这个朝廷,去迎接另外一个未知的统治。您说对吗?” 陈伯玉呵呵一笑,由衷夸赞道:“人都说韦善会智勇双全,我却要说你韦敬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才智一流,更身负绝顶修为,实属难得啊。 只是我很好奇,你既然文武兼备,为何还要藏拙这么多年?为何还要故意做出那些恶事来,当一个臭名昭著的大恶人?” 韦敬仁笑眯眯道:“陈老看出来了啊,其实答案很简单,与其做个完美无瑕、被人嫉妒生厌暗自防备的人,还不如做个恶人来得痛快,既能让自己活得自在,也能让敌人畏惧,也算是一举数得吧。” 陈伯玉喃喃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想的如此明白啊,胜过世间无数俊杰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房顶的疯子 半个时辰后,韦敬仁走出马车,与青衣男子寒暄了几句,随即踏上自家马车回府去了。 等韦敬仁走远以后,青衣男子坐入马车内,看到族老一脸无法掩藏的倦态后,急忙将车厢内暗盒中的丹药取出,让老人服下了两颗。 两颗丹药入肚,陈伯玉的面容泛起一缕不正常的红润,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老人斜眼看了一下这位族内最有天分前途的孙子,伸手示意后者坐下,待后者坐好以后,轻声喃喃道:“咱们陈氏一族雄踞江南多年,即便是当年的亡国之际,也不曾真正消亡覆灭,可为何一直未能以南攻北,统一这大好山河呢?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青衣男子曾在新市镇斩杀皇.城.司玄狼卫的玄狼千户,名曰陈定国。 陈定国摸了摸手中的油纸伞,道:“陈氏一族的儿郎不缺才智,也不缺天赋,只是比旁人多了一分安逸,总觉得当下的荣华富贵是自己应该得的,所以不愿意轻易舍去,故而这么多年依旧这般不上不下。” 陈伯玉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看韦善会,当年不过是个兵部尚书,为求富贵,竟敢率领八百兵丁冲撞宫门,一举擒获当今太后,不然的话,如今做在皇帝宝座上的就是楚王梁瑛了。 可你再看看,不过是过了十多年,韦家的青壮派已经在寻求后路了,少了当年的那份敢冲敢杀。 韦氏如此,我陈氏一族岂有例外,所以我有时候就在想啊,如果不趁现在还能动的时候来一趟洛阳,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陈定国轻声安慰道:“大爷爷,您的身体还很硬朗,至少能再撑个十几年,不要这般悲观。” 陈伯玉轻轻一笑,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与其苦苦挣扎,不若顺从天命,在该离开的时候离去。 我唯一的心意就是看到小渔儿能够找到一位如意郎君,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让她不再受你们这群厚脸皮的家伙的为难。” 陈定国苦笑一声,道:“这件事情确实是大哥的不是,不应将阖族的未来放到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可我势单力薄,无法劝得他们回心转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副重担落到她的肩上。” 陈伯玉朝着江南的方向撇了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斥道:“你大哥若是放到寻常家,必然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注定能够成为封疆大吏,可是咱们家从不缺这样的人才。 他若是能把身上的那股子匠气去掉,陈氏一族必能再上一个台阶,再加上数代人的努力,以南吞北,未必不会实现。 韦善会的本事何曾小了?若是小的话,他也不能将韦氏一族发展到如今这份地步,可是跟柱国张子仪一比,就多了半分要命的古板匠气。 若非如此,韦善会又岂会盘踞兵部尚书一职十数年,若是他肯挪窝,皇帝未必不会给他一个异姓王当当,至于能否世袭罔替,就要看皇帝的权衡与韦氏的筹划了。” 再望向孙子陈定国,陈伯玉的恼意消了半分,笑道:“你呀,若非你的性子太过散漫温和,我定要将陈氏交到你的手中。 相较于你大哥而言,你多了份赤子之心,可少了几分争雄之意,若是在你的带领下,陈氏只会成为江南望族,而不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陈定国淡然一笑,说道:“大爷爷说笑了,我只适合出力,不适合劳心,若是家族由我掌控,必定会朝着你们不愿看到的方向去发展,到了那个时候,我怕是无颜去见你们。” 陈伯玉呵呵一笑,指着孙子的额头无奈说道:“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啊。” 随即陈伯玉话锋一转,肃然问道:“你可有把握在一年之内跨入地仙境?” 陈定国认真想了一会儿,沉声道:“还差半分圆满。” 其实早在三年前,陈定国就已经窥到了破境之法,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推开那扇门,直入地仙境。 只是他又刻意地在地仙境的门前徘徊了三年,只为跨门之后可以长驱直入。 这三年的等待和积累,会让他在一朝破境之后远超寻常同阶之辈。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道已经圆满,可在新市镇与那位皇.城.司玄狼卫千户骆长河一战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差了半分圆满。 这半分圆满并不影响破境,但会成为他日后走向更高境界的一道破绽,又或者算是壁垒。 陈伯玉知道还差半分圆满对于修行者而言意味着什么,笑道:“那就不要急,你还年轻,可以多等等。 至少在我在的时候不用急,我还能撑上一段时间,难有老的不出头让小的顶个的道理。” 陈定国摇头道:“我是陈家的一份子,合该如此,总不能享受着家族提供的资源,而不去尽自己应尽的责任。” 陈伯玉很是欣慰地笑了笑,道:“若是所有陈家子弟都如你这般想,那我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 过了一会儿,陈伯玉又道:“不过你也不要因为陈家的束缚而影响了你自己,这么多年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不欠陈家什么,没必要在这里死耗着。” 陈定国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 困意早生的孟然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只觉得越趟越清醒,只好披上外衫下了床。 推开临街的窗户,只见街道上有着三三两两还亮着的灯盏,绝大多数的人家都已入睡,秋风中响起阵阵鼾声。 站了一会儿后,孟然已无半点睡意,回身将衣衫穿戴完毕,来到了屋檐之上。 孟然看着天上的璀璨银河发呆,将过去发生的人和事在脑海中一一回想了一遍,随即思乡之情愈发浓郁,直透体表。 半弦月自东方升起,淡淡的月华照耀大地,使得人间万物蒙上了一层轻轻淡淡的光芒。 孟然摸了摸手边的春归刀,轻轻笑了一下,微不可闻地喃喃道:“一入江湖催人老啊。” 面容青涩的少年穿着一身儒衫,腰间挎着一柄长刀,再如何故作老态也体现不出那股沉稳与历经沧桑的厚重感,只会显得滑稽可笑。 屋檐上有人赏月,正好听到了孟然这声自语,下意识低头看了孟然一眼,微微一愣后,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青色衣衫,腰间很随意地挎着一柄长剑,看剑柄及剑鞘的模样,想来只是在街头买的便宜货。 男子的长发被其胡乱地挽在脑后,发髻上插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筷子,显得很是滑稽可笑。 只是男子的容貌并不好笑,一张清俊的脸上有着两道剑眉,自带一股洒脱之意,一笑之下,竟是将整个屋顶照亮了几分,几有盖过月华的意思。 孟然这才发现屋顶上还有别人,知道对方听到了自己的自语,不免有些尴尬,急忙站起身来看向东方天际的下弦月,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中年男子大概看月亮看得有些无聊,将双手负在身后,定定地看着孟然,随即眼中流露出赞赏惊诧之意。 孟然被这股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问道:“小兄弟,你可是来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 孟然果断摇头,说道:“不是,只是路过。” “哦?只是路过吗?”中年男子剑眉微扬,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语气挪揄地问道:“真的只是路过吗?” 孟然不知这人的用意,很是肯定地说道:“只是路过。” 中年男子很是诡异地笑了一下,问道:“计家小姐美貌端庄,既有才智又有修道天赋,可谓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孟然将头摇的像一个拨浪鼓,连声道:“不了不了,多谢前辈的美意,只是小子已经有意中人了,绝不会参加计家比武招婿的。” “哦?是吗?你就这般肯定?”中年男子笑着问道:“若是你的脖子上放着一柄利剑,你会改变主意吗?” 直觉告诉孟然,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是个说到做到的角色,对此,孟然只得苦笑一声,道:“前辈说笑了,晚辈既无显赫家世,也无出众才学,只怕要让前辈错爱了。” 中年男子并未因孟然的拒绝而恼怒,微笑道:“你长相俊朗,天赋还不错,正好可以入赘计家,也省得计家一番操劳。” 孟然还要开口拒绝,中年男子腰间的长剑已是出鞘,轻轻地搭在孟然的脖子上。 冰冷的剑刃紧挨着孟然的肌肤,激得无数汗毛直竖。 中年男子慢悠悠地问道:“现在愿意去参加计家比武招婿吗?” 孟然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低声道:“小子已有婚约,乃是家父生前所定,小子不敢违背,求前辈见谅。”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好办,是哪家的千金?我去杀了便是,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没有婚约在身了,可以名正言顺地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 孟然心中一烦躁,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出言无状的疯子,只好硬起心肠说道:“杀你祖宗,跟我定了婚约的是你祖母,有种你去杀了她去。” 中年男子平静回答道:“我祖母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你说的并不成立,还是乖乖的跟我去参加比武招婿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修真坊李府 失眠赏月,偶遇一位陌生朋友本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可遇到如此厉害而又不讲道理的疯子,只怕是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极其不幸了。 孟然的表情有些难看,心底更是烦躁的难以复加,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位佩剑的中年男子赶走。 想法是好的,却没有相应的实力。 中年男子收剑入鞘,语气平静地问道:“小兄弟,你是乖乖的跟我走,还是要我自己动手?” 孟然并不接话,但他握在春归刀刀柄上的右手已将他的意思表漏无疑。 中年男子露出一副赞赏的表情,啧啧称奇道:“有点意思,竟然懂得拔刀术的一点皮毛,看来是捡到宝了。” 孟然听到中年男子的话后,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自己仅仅是一个握刀的动作,就被对方看出了武学渊源,实在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 中年男子勾了勾手指,洒然说道:“我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能在五招之内碰到我的衣角,我便告诉你计家悟园的秘密,你若是做不到,我就压你去计府,让你与计家大小姐洞房。” 孟然苦笑一声,道:“晚辈只听过逼良为娼的,没听过逼人洞房的,前辈真是好雅致啊。” ‘雅致’二字被孟然咬的极重。 中年男子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你是不愿意了?” 孟然的神情颇为古怪,笑道:“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请前辈不吝赐教。” 教字未说完,孟然腰间的长刀已是悍然拔出,房顶上瞬时多了一道白色匹练。 中年男子闲庭漫步般退了半步,巧之又巧地躲过了刀势,嘴里念叨着:“不够快,不够狠,难道你是娘们不成,刀法如此稀松平常,简直是白瞎了拔刀术这门顶级功法。” 孟然的嘴角颤抖了一下,明显是被这位无良的中年男子气到了。 谁能想到一个高手竟然如此嘴上无德,好似骂街泼妇一般。 清冷夜风中,孟然轻点足下,向着身前的对手跃去,手中长刀疾如闪电,所过之处如有劲风吹起,掀起中年男子的一缕衣角。 中年男子侧身躲过刀势,身形如鬼魅般飘忽难寻,在躲闪攻击的时候,还不忘反击一下,修长的手指敲在了孟然的额头上,孟然白净的额头上瞬时多了一个红色印记。 孟然落地以后,中年男子已到了他的背后,两人各自站到了对方刚才所站的位置。 孟然强忍着额头的疼痛,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戏弄自己的剑客,心中的情绪渐渐清淡了几分,呼吸也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中年男子颔首点评道:“不错,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还算是有点对阵经验,希望你接下来的三刀不要让我失望,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吃点苦头。” 孟然只是沉默,如一块石头一般站在原地。 一声清啸,孟然双足顿地,身形悍然前冲,彷如一只不畏生死的飞蛾,毅然投向迷人的灯火之中。 孟然起手刀势为撩,到了中年男子身前的时候,手腕一转,变撩为劈,径直朝着中年男子的头顶劈去。 中年男子身形一闪,已是躲到了屋檐的边缘,神情淡然地站在素白的月色中,颇有几分出尘气息。 孟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对着头顶的半弦月看了一眼,于深吸气时挺直脊背,右手反握春归刀。 中年男子难得收敛轻浮表情,一脸凝重地看着孟然。 刀四。 月形。 刀出如明月降临人间。 霎那间,天地间出现了两轮明月。 一轮高悬于九天之上,一轮斩向中年男子。 见此奇景,中年男子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月形已是迎面而至。 月光所至,消退一切。 待天地间只剩下一轮明月的时候,中年男子的身形已是落到了隔壁茶楼的屋顶上,他额前的一缕碎发只剩下了半截,被斩落的发丝随风远去。 中年男子刚要说话的时候,握刀而立的孟然身形一倾,从屋檐上侧翻了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屋檐上已是多了一道人影,正是早先便已入睡的耿护院,他的怀里抱着摔下屋檐生死未知的孟然。 中年男子看了耿护院一眼,转身即走。 只留下一句话在月光中响起。 “我答应的事自会做到,他醒来的时候,就是我上门拜访的时候。” 话音落,中年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耿护院微微叹了口气,抱着孟然回到了房间,将那瓶陆沉送给孟然的丹药取出,一股脑地喂了两颗。 一瓶丹药不过十颗,在嘉兴县的时候已经用去了四颗,如今再去两颗。 ...... 京城修真坊。 作为大梁王朝久盛不衰的第一观星家族,李家在皇族梁氏的眼中格外重要,故而在大梁立国之初,太.祖梁政就将修真坊的大片区域赐给李家,以供李家使用。 一晃一百五十多个春去秋来,如今整个修真坊,基本都是李家的地盘,唯一令人扼腕叹息的是,李家直系血脉少而又少,虽不至于断绝,但每代几乎都是单传,这或许是因为李家人泄露了太多的天机所造成的。 在为大梁王朝立下丰功伟绩的同时,李家也在朝堂及江湖上留下了一些名声,拥护者恨不得日日与其亲近,憎恨者恨不能屠尽李家满门。 当代李家家主正是钦天监监正李若拙,他中年得子,怎奈亲子在幼年时得过癔症,至今还是一副痴傻模样,人虽长得白白胖胖、高高壮壮,但整日里留着涎水鼻涕,显然不能继承李家历代传承的钦天监监正之位。 故而李若拙在十几年前收养了一位孩子,期冀这位孩子可以继承他的衣钵,这个孩子正是他的关门弟子陈北望。 今日李府很是热闹,全无往日里的清冷模样,抱病在床的李若拙亲自开了中门,摆出一副隆重的仪式,迎接一位来自江南道的长辈。 李府下人们只听说这位贵客是自家老爷的一位长辈,欲在终老之前看看当年的晚辈,故而不远千里来到京城探望,李府诸人都觉得能有此长辈,是自家老爷的福气。 可惜李府诸人左等右等,从未时等到了酉时,依旧未曾看到那位贵客的模样。 就在诸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马车踏着月色徐徐而来。 哒哒的马蹄声在街巷中响起,李府诸人皆回过神来,急忙去喊自家老爷。 等李若拙来到中门前的时候,驾车的马夫将马车勒停在中门正前方。 车帘闪动,车厢内走出一位青衣男子。 在青衣男子的帮助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缓缓下了马车。 李若拙见到老人以后,心神荡漾之下,流出了两行混浊的泪水。 “不肖师侄李若拙见过师叔。” 言毕,李若拙很是恭敬地施了一礼。 老人笑了拍了拍李若拙的脑袋,道:“痴儿,进府说话吧,莫要伤了身子。” 李若拙搀扶起老人的另外一只胳膊,客气道:“师叔先请。” “好好好,一起一起。” 待三位人入了李府以后,中门缓缓合上,诸多下人自侧门而入,开始忙活自己的分内之事。 李府的养心阁内,李若拙将老人让到了主位上,自己则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下人奉上热茶退下以后,屋内只有三人时,李若拙开口道:“师叔不远千里而至京城,可是有什么要事?” 老人自然是陈氏老祖宗陈伯玉,他未曾掩饰此前的行为,缓缓说道:“我刚见过韦善会的二儿子。” 李若拙轻轻叹了口气,道:“韦氏一族狼子野心,师叔莫要与虎谋皮。” 陈伯玉摇了摇头道:“韦氏一族不足为虑,我此行也不是为了与他们结盟。我想知道你在司天台算到了什么?” 李若拙原本愁苦的脸上多了几分苦意,沉声问道:“师叔可是感应到了什么?” 陈伯玉点头又摇头,轻轻说道:“我不知道是自己感应错了还是真的要发生什么,总觉得天地间要发生一场大变,上至道宗下至黎民,都逃脱不掉这场劫难,这也是我不远千里来找你的原因。” 凡人一入地仙境,便与天地有了共鸣,或多或少会感应到天道的一缕迹象。 这方天地自诞生至今日,未曾有前贤留下天地将有大变的记载,故而陈伯玉在有了一些不好的感应后,只以为是自己年老体衰产生的错觉。 李若拙缓缓点了下头,涩声说道:“当日天有异象,我给出的批言是‘双星伴月,国祚不稳’,只是为了不引起恐慌,我将后半句批言去掉了。” 陈伯玉追问道:“听闻你在异象发生以后卜了一卦,可算到未来?” 房间内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这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最终被李若拙那沙哑疲惫的声音打破,声音苦涩饱含担忧。 “国将乱。” 陈伯玉闻言以后神情一怔,显然是不相信李若拙所说的内容。 李若拙显然是察觉到了老人的不信任,耐心说道:“这是我自折寿数所算到的,至于真假与否、未来是否如此,无从得知。” 第一百五十章-一剑可开天 夜色渐深,秋意更浓,不甘自此消亡的秋蝉高声嘶鸣,似乎是在为自己这短暂的一生鸣不平。 同里古镇同福客栈内一片安静,旅客们在各自的甜蜜梦乡中酣睡,生死未知的孟然依旧躺在床上,他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仿佛下一刻就将堕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窗畔立着一道身影,正是一脸疲倦的耿护院,他看了看床上的病患,又朝着窗外看去,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累。 不知过了多久,孟然的脸颊变得狰狞起来,他的两道眉毛紧紧地蹙在了一起,似乎在他体内发生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孟然猛然睁开双眼,只见自己站在一处高楼之上,满眼尽是数不清的物欲横流,一道道缤纷多彩的欲念气柱直上云霄。 “又是这个古怪的地方,这到底是哪里?” 孟然紧了紧手中的春归刀,一脸凝重地看着这个奇怪的世界。 上一次梦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孟然还在临安城,而今已是到了数百里之外的同里古镇。 只是与上次略有不同的是,这个世界没有一个活人,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怪物,要么身体残缺、头顶长着犄角,要么面目丑陋头大如牛,千奇百怪无一相同。 在孟然凝视这群怪物的时候,怪物也在看着孟然。 天地间掀起一阵无端妖风,妖风散去后,一只身形巨大的妖怪大踏步而来,赫然是奔着孟然这个不速之客而去。 妖怪的头颅十分巨大,好似一座小山头一般,那头颅的模样竟然与寻常百姓家豢养的看门狗有几分类似,狗头人身,端的是奇怪无比。 它张口一吸,便有飓风平地而起,将身前的一切吸入腹中。 孟然身形一动,已是飞掠后退数十丈,躲过这致命一击。 妖怪口中喷出一道黑气,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孟然。 一道身影如流星般跨越时空来到这方天地,落到那巨大的狗头之上,人未至而声先到:“荣华富贵皆云烟,功名利禄一抔土。六十年来寒暑往,不过人间一场梦。” “痴儿,还不醒来?” 一声清喝,孟然只觉得神魂荡漾,整个头颅一阵剧痛,好似要炸开一般。 就在孟然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随即又出现了另外六颗星辰。 七颗星辰在天上排成一条直线,好似一道锋利无匹的剑刃横亘在无垠星河之中。 星辰出现以后,狗头妖怪及其身上的人影再无心思搭理孟然,一脸戒备警惕地看向天上,满脸厌恶憎恨与惊惧。 孟然痴痴望去,只见狗头妖怪之上的身形透明,好似幻影一般,只是身上穿着一件凡尘俗世的道袍,身后背负着一柄法剑。 孟然猛然惊觉,有人强行入他梦境,欲要将他斩杀在这方虚幻世界之中。 十二年前,神州大.陆忽然出现七星连珠的异象,江南道某处多了一缕异界而来的亡魂,诸多地仙境的高人事先并无丝毫察觉,好似有人故意蒙蔽了天机。 十二年后,这方虚幻的世界中再次出现七星连珠的异象,与欲要斩杀孟然的古怪道人对峙。 道人身下的狗头妖怪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声,吼声中既有示威也有一丝色厉内荏的意味。 古怪道人厉喝一声:“大胆剑宗亡魂,竟敢有违天道。” 一声敕令,道士背后的法剑迎风而上,与那七颗星辰连成的一条直线针锋相对。 七颗星辰怡然不惧,好似全然不在意古怪道人的手段。 狗头妖怪一声怒吼,身形又巨大了几分,对着头顶的星辰吐出一道黑气,黑气犹如实质一般,凝聚成一道黑色气柱直直撞向头顶的星辰。 只见天地间的星光明亮了几分,那厚重凝实的黑色气柱瞬时烟消云散。 彷如站在人间之巅的古怪道士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率先出手的意思。 妖怪不住地怒吼,整方天地都被黑气弥漫,只有孟然身周三寸方圆依旧如之前那般无异。 古怪道人终于有了动作,在莫大的狗头之上踏起了罡步,口中念念有词。 罡步结束以后,古怪道人回到了原地,以右手心覆左手手背,身朝东北方向的宗门所在,清喝一声:“请。” 一字有三请。 请宗门应允。 请天门大开。 请祖师降世。 神州大.陆陆地最东方的无量山上,一道惊雷无端响起,有飞升仙界的前任祖师画像飘然落地。 画像漂落之际,一道粗如山岳的紫色神雷从天而降,没入狗头妖怪之上的古怪道人体内。 一瞬间,古怪道人面容模糊,浑身透着紫金仙气。 ...... 无量山小孤峰,道宗的祖师祠堂里悬挂着历代祖师的画像,从初代祖师三清圣人到前任道宗掌教。 在惊雷响起的时候,道宗第十七代祖师画像无风而动飘然坠地,将一旁看守祖师祠堂的道童吓得面无人色。 道童不敢擅自做主将画像拾起挂回原位,匆忙跑出祖师祠堂向相关长老禀告状况。 掌管小孤峰的长老姓赵,他听闻此事以后,立时将情况禀告给道宗掌教太玄真人。 过不多久,屹立于人间之巅的道宗掌教太玄真人疾步跨入祖师祠堂,神情凝重地跪在历代祖师画像之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卷画像。 随着一阵踢踏声响起,与掌教太玄真人同辈的太素真人步入祖师祠堂,这是自太素真人坐镇莲花峰镇魔台以来,第一次离开莲花峰。 太素真人跪在掌教真人一旁,出神地看着满墙的祖师画像。 掌教太玄真人低声问道:“师弟,可曾感应到异象?” 太素真人摇头道:“并未感应到异象,莲花峰一切如常。只是全天下能有能力请出中代祖师的本就没有几人,我实在想不出是谁在作法请神。” 掌教太玄真人轻声说道:“相较于十二年前请出近代祖师,如今这位的手段更是高明,只希望祖师能够安然返回仙界,若是太清师兄在宗门之中,必定能够算出今日一事的缘由。” 太素真人道:“既能请出祖师,想来必是替天行道之事,师兄不必担忧,如今人间有能力压祖师一头的只有寥寥数人,而这几人都是干系甚广之人,不会轻易出手的,所以此次祖师出手必胜无疑,对咱们道宗来说也是一件莫大好事。” 掌教太玄真人毕恭毕敬地将十七代祖师画像挂回墙壁上,挂好之后又跪地行叩拜礼。 起身以后,太玄真人看着这面挂满历代祖师画像的墙壁,不由有些意气风发,还有几许外人难以知晓的争雄心思。 就在这时,痴痴看着祖师画像的太素真人忽然‘呀’了一声,神情十分惊骇,这位在莲花峰镇魔台上枯坐了二十多年的道宗大能察觉到十七代祖师的画像上异象横生。 掌教太玄真人修为更高,只在片刻之后便也察觉到了异样,十七代祖师的画像忽然出现气机衰竭的迹象,且无丝毫停止的意思。 到最后,整张十七代祖师画像都失去了光泽,再无之前的那份神韵气机。 太素真人失神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掌教太玄真人眉头紧蹙,怔怔地看着那副失去了光泽神韵的画像。 ...... 话说古怪道人请下道宗十七代祖师以后,一身紫金仙气,一张面容模糊不清。 不知该说是道宗大能古怪道人还是道宗第十七代祖师的道人怒喝一声,斥道:“大胆剑宗妖孽,死后不入轮回,竟敢以亡魂扰乱天道纲常,岂不闻天道之下众生皆蝼蚁,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这方世界动荡不堪,显然是难以承受仙人之威。 孟然一脸惊惧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几要傻在当场。 七颗星辰更加明亮,好似万千长剑洒向人间。 仙人更加恼怒,恨不能立时将头顶的七颗星辰捏碎。 七颗星辰的光辉交相呼应,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高大光影,光影手中握着一柄三尺长剑。 高大光影对着神情模糊的古怪道人放肆一笑,斥道:“人间事人间了,尔等上界之人胆敢跨出天门,就不怕数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就不怕陨落人间?” “放肆,凡间蝼蚁竟敢如此猖狂,简直是找死。” 高大光影收敛笑意,也不继续废话,只是轻轻一挥手中光剑,剑气如龙直掠长空。 天地间一片光明,如有烈阳坠落人间。 一剑落,狗头妖怪烟消云散,天地间再无半缕黑气。 孟然被剑光照了个通透,只觉得自己好像悟到了什么,可仔细一想,好似什么也没有。 高大光影将长剑拄在身前,冷声道:“让你们道宗的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蝼蚁。” 剑宗剑三十五。 开天。 一剑出,天地荡然无存。 先前还满身紫金仙气、威严胜过人间帝王的古怪道人一下子便被打回了原形,容貌在模糊与清晰之间摇晃不定,如此三次以后,紫金之气荡然无存,古怪道人身上的天仙之身被一剑击碎。 与此同时,无量山上某位辈分极高、修为直追掌教真人的道宗大能悄然无声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在了神游途中。 剑影消失,天地消散。 再无狗头妖怪,也无出窍神游的道宗真人,更无天仙下凡。 孟然缓缓睁开眼睛,出现在他眼前的依旧是客栈内的陈设,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轻轻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梦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再战计芙蓉 孟然坐起身子,内视体内气机流转,并未发现异常,唯一变化的就是武道修为已是跨过了四品,直入五品。 对于这因祸得福的变化,孟然唯有苦笑,额头上的汗珠不曾停歇,还在为刚才所梦到的事情感到惊悸。 在窗畔静立的耿护院回身看着孟然,轻声问道:“怎么在昏迷中还气机大乱?咦?你的修为怎么提升了?” 对于这两个问题,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耿护院追问道:“什么梦?” 孟然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什么。” 耿护院见孟然这般反应,也就没再追问,只是沉声说道:“那个剑客说了,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他会在你醒来的时候登门拜访的。” 孟然的嘴角扯了几下,喃喃道:“这个疯子竟是个守信之人。” 耿护院笑了笑道:“这世间凡是想要武道精进的修士,都不会随便做出承诺的,他们若是作出承诺,就一定会完成的,不然的话,会影响他们的心境。 人境九品的时候并不显眼,一旦跨过那玄之又玄的人仙境门槛,这些东西极其重要。” 孟然轻轻哦了一声。 到了这个时候,东方已是露出一抹鱼肚白,朝阳很快便要升起。 孟然缓缓走到窗前,看着渐渐明亮的街道,忽然问道:“耿叔可曾感应到什么异象?” 耿护院摇了摇头,道:“我一夜未睡,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孟然神情复杂地看着远处的屋檐,轻声道:“耿叔一夜未睡?” 耿护院苦笑一声,摇头道:“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绪不宁,也就一直没睡,在这窗前站了半夜。” 就在这时,孟然看到街头出现了一个自己很不想见到的身影。 那道身影似乎与孟然心有灵犀,在孟然看到她的时候,也抬头看向客栈二楼洞开的窗户。 来人正是与孟然打过交道的计家大小姐计芙蓉。 计芙蓉对着洞开的窗户露了个挑衅的眼神。 孟然摸了摸鼻子,一副心虚的模样。 计芙蓉越走越近,精致的五官逐渐映现在孟然的眼底。 耿护院察觉到孟然的异样,也来到了窗畔,随即便看到了街上的秀丽身影,轻声说道:“那位剑客说的不错,计家大小姐确实长的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 孟然瞪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耿护院。 至此时,计芙蓉已是到了客栈门前,直勾勾地看着二楼窗内的孟然,露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人影一闪,计芙蓉已是对着客栈大门敲了起来。 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店小二顶着惺忪睡眼把客栈大门打开。 随即便是脚踩木质楼梯的踢踏声。 耿护院递给孟然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径直躺到了床上。 孟然想到计家大小姐腰间配着一柄长剑,脸上的愁苦又多了几分。 正想着,房门外响起了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孟然继续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身开门的意思。 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的嗓音,在客栈二楼的楼道里回荡。 “姓孟的小白脸,我知道你在屋里,快点把门打开,不然本小姐就要破门而入了。” 孟然苦笑一声,并没有动身。 “好小子,我数三下,你若是再不开门的话,我就踹门了。” “一...” “二...” “三...” 三字刚落,房门已被孟然拉开,映入眼帘的是计家大小姐微抬右腿的样子。 计芙蓉看着憋笑的孟然,没好气地说道:“想笑就笑出来,难不成还要学娘们一样捂嘴偷笑吗?” 孟然极其放肆地笑了一阵,直到对面的计家大小姐神情有些难看的时候才收敛笑意,迅速恢复一板正经的模样,轻声问道:“不知计小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计芙蓉强忍心中的恼怒,冷声道:“我要和你再比试一场,不然的话,我不服气。” 孟然想也没想就回道:“孟某技不如人,不是计小姐你的对手,请回吧。” 计芙蓉明显被噎了一下,一脸铁青道:“既然你认输,那我答应你的事情就此作罢,咱们俩之间不再存在允诺一事。” 孟然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和你打,但是计小姐答应我的事还需要完成。” 计芙蓉听到孟然这般回答,只觉得眼前这个小白脸很是无赖,立即炸毛道:“凭什么?你都已经认输了,为什么还要我完成答应你的事情?难道你觉得姑奶奶我是吃素的?” 孟然淡淡道:“计小姐是不是吃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计小姐在许多人的面前许下了诺言,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情。” 计芙蓉的肺都要气炸了,却也只能强忍怒气,保持一副世家子弟该有的风范气度,缓声说道:“那要怎样才肯取消承诺?你到底想怎么样?” 孟然还是那副平静模样,徐徐说道:“计小姐搞错了,不是我想怎么样,是您想怎么样。” 计芙蓉伸手修长白嫩的食指,指着孟然的鼻子斥道:“小白脸,难道你只会逞口舌之利?不敢跟我明刀明枪地打上一场?你若是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本小姐现在就走,绝不纠缠。” 孟然轻轻拨开指着自己鼻子的食指,说道:“我不想和你打,并非是怕你,而是不想惹太多的麻烦,如果你觉得我不是你的对手,完全可以收回昨日说出的承诺。” 原想着计芙蓉听到此话以后会从然离开,没想到她却勃然大怒,不顾男女之防地一把揪住了孟然的前襟,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计芙蓉是个言而无信之人吗?是影射我计家倚势欺人吗?还是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对手?” 一番又急又利的喝问,问的孟然有些哑口无言。 世间女子多美貌,但少有女子在生气的时候还如此好看,显然计家大小姐属于后者,是那种平日里好看,生起气来更好看的类型。 娥眉微蹙,凤眼轻瞪。 孟然被这一瞬间的风情击中心弦,愣在了当场。 计芙蓉见孟然痴傻一般站在那里,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挥。 孟然恍然回神,轻轻拍开那只作怪的手。 两手触碰在一起的时候,计芙蓉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了几分,脸颊上多了两团红晕,煞是好看。 过了好一会儿,计芙蓉压下那股难言的悸动,气急败环地说道:“到底打不打?说个痛快话,别像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的。” 孟然看着计芙蓉那张略带羞怒的脸颊,轻声说道:“孟某出自小门小户,自然比较市侩一些,没有好处的事情在我看来很没有意义,我也不想去做。 我已经得到计小姐的承诺,若是再比一场的话,于我而言便是损失。我若是输了,计小姐自然会收回承诺,我若是赢了,依旧还是让计小姐为我做一件事。所以与计小姐再战一场,我没有一点好处。” 计芙蓉的胸腹间充斥着无边怒火,再也忍耐不住,厉声问道:“你聒噪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这还不懂吗?你口中的这位小白脸是在要彩头。” 微嘲的声音来自附近的一间客房。 房门打开以后,走出一位身着华丽衣衫的年轻公子哥儿,他的手中摇着一把白玉扇,一脸轻浮地看着计芙蓉,笑意涔涔地问道:“小姐可是计家比武招婿的那位计小姐?” 计芙蓉被那双色迷迷的眼睛看得浑身不适,怒声斥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本小姐的事情与你无关,一边站着去。” 年轻公子哥儿很是放肆地笑了一声,说道:“难道这客栈也是计家的生意?若是是的话,本公子立刻就走,若是不是的话,本公子愿意站哪儿就站哪儿。” 计芙蓉吃了个钉子,心中怒意更盛,反而笑了起来,笑完不再理睬轻浮的公子哥儿,直视着孟然道:“你真以为你能赢我?说吧,你想赌什么?” 孟然说道:“你若是输了,我要进计家悟园。你若是赢了,我将昨日的刀法传授于你。” “昨日的刀法?”计芙蓉怒声道:“你觉得昨日的刀法比得上计家悟园?不愧是小门小户的子弟,口气真是大的不行。” 孟然面色不改,平静道:“我修为有限,只学会了前四式,昨日使出的便是第四式的一点皮毛,此份刀谱还有剩余六式。 至于悟园,而今江湖盛传计家要重开悟园,期冀找寻到有缘的年轻俊杰进入悟园,习得其中的传承,孟某恰逢盛会,自然想试上一试。 我若是胜了,也只是有了进入计家悟园的机会,至于能否进入,无从得知,就算能够如愿进入悟园,只怕也未必会悟到什么。 但计小姐若是胜了,习得此份刀谱以后,一定能够为计家教出几位刀法高手来。这份赌约,怎么看都是计小姐占了好处。” 听完孟然这些话,计芙蓉的眼中多了几缕异彩,一副很是心动的模样,她轻声说道:“你如何证明刀谱的真实性?” 孟然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办法证明刀谱的真实性,只好实话实说道:“我没有办法证明,只能以自己的人格做担保了。” “小白脸,你倒是坦诚,我接下这份赌约了,提前谢过你赠送刀谱的美意了。”计芙蓉一脸得意地说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圆月照溪流 孟然回房取了春归刀,便对着计芙蓉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即径直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计芙蓉抱剑跟在孟然的身后。 片刻后,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已是站着两道身影,正是即将战斗的孟然与计芙蓉。 那位轻浮的公子哥儿没有跟着两人下楼,而是旁若无人地来到孟然的房间里,站在窗口俯瞰街中的少男少女。 公子哥儿微抬右手,用手中的白玉扇轻轻敲打着窗棂,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小子真是自信啊,竟敢真的与计家大小姐战斗,我开始有点欣赏他了。” 本以为少男少女会立时战作一团,没想到这两人竟是说起了废话,而废话的内容竟然与昨日所说的有些相似。 孟然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计芙蓉,轻声说道:“计小姐,凡战必有天时地利人和。我昨日以计胜你,使你少了些许锐气,此乃天时;昨夜我于此地休养,此乃地利;您无端启衅,失了人和。所以不管怎么看,你都没有获胜的可能......” 计芙蓉早已没有了刚才邀战时的耐心,厉声打断孟然的絮叨,斥道:“好你个小白脸,还想用昨日的方法乱我心智吗?难道你以为我会在同一个地方犯错两回吗?那你也太小看我了。看剑。” 剑字刚落,计芙蓉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剑刃在清晨微光中明亮夺目。 一剑在手的计芙蓉多了几许勃勃英气,一声清啸,空中已是多了几朵剑花。 迷人炫目的剑花若是沾惹到寻常人的身上,必定能溅出几朵粉嫩桃花来。 凄厉的剑鸣不时响起,计芙蓉已是连攻了数招。 面对咄咄逼人的剑招,孟然只是一味的躲闪。 数息间,孟然已是在青石板上连退了五六步。 见孟然如此反应,计芙蓉越发坚定心中的猜想,孟然这小子的刀式定然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酝酿,只要自己一直进攻下去,不给孟然主动出手的机会,他必败无疑。 计芙蓉心中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未曾停歇,依旧紧追不舍地攻击着眼前的孟然。 一剑划出,半空中出现了三四道白色剑气。 剑气纵横交错,好似一道符箓一般攻向孟然。 此一招出,站在二楼观战的年轻公子哥儿轻声叹道:“计家的道剑符经真诀?这计芙蓉的天分比外界想的要高许多啊,看来这位小兄弟必败无疑了。” 面对此等剑招,孟然的想法只有一个,“好快。” 孟然的修为虽然已入武道五品,但还是个实打实的井底之蛙,几次提升修为全是机缘巧合,真正的血战不过寥寥数场,更不曾见过这般诡秘莫测的攻击手段。 在他的眼瞳之中,已经看不到身前对手的模样,只有着一道铺天盖地而来的剑符。 计芙蓉真的很强,不愧是苏州年轻一代中的俊杰翘楚。 只凭这一剑,就可盖压整个江南东道的俊杰。 孟然心中飞快地闪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 他的春归刀原本还在鞘中,只在这一瞬间便已经拔出,毫无道理地将手中的长刀横着递了出去。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丹田内充沛精纯的真气如泉水喷涌一般汇聚到握刀的右手上,春归刀瞬时明亮了几分,彷如一道秋水在空中挥洒。 秋水飞掠,毫无技巧地撞向铺天盖地的剑符。 一时间,如有巨石投入大河,激起千层浪。 整个街道上炸起一声闷响,震得周围屋顶上的陈年旧灰簌簌直落。 秋水溃散,剑符消失。 这是两人自开战以来,第一次实打实地实力相碰。 竟是平分秋色,谁也未曾占到上风。 计芙蓉一剑无功,又将手中的长剑往前递出了几分,空气中瞬时多出了几道剑痕。 白色的剑身上吞吐着十多道白色剑气,剑气纵横交错,形成了一道横亘在街道上方的剑符。 剑符随风而涨,不多时,计芙蓉的身前已是多了一条潺潺溪流。 溪流奔向的方向正是持刀的孟然。 奔腾的溪流映在孟然的眼底,也流进了他的心房。 孟然深吸一口气,握刀的右手紧了几分,随即如苍鹰一般原地跃起,手中的春归刀如闪电一般劈下。 朝阳自东方徐徐升起,月亮自会隐退在无垠天际,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可违背世俗定律的一幕发生了,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一轮还算圆满的月亮。 月光亮起的那一刻,世人的目光不再在朝阳之上,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散发光亮的圆月。 圆月升起,溪流奔腾。 圆月照溪流。 月,自古有之。 溪,时有时无。 轰隆一声闷响。 溪流溃散,圆月依旧高悬空中,继续挥洒着数之不尽的月光。 这一刀,孟然便将自己的实力展露无遗。 街道还算宽阔,但孟然的刀意几乎笼罩了街道,看似缓慢,实则无匹的月光已是疾如惊雷般斩到了计芙蓉的身前。 计芙蓉神情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刀势,手中的长剑挥出,身前已是多了一座还算高大的青山。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青山巍峨,抵消了那轮不肯消散的圆月。 ‘当’的一声脆响,刀剑相撞。 计芙蓉的剑身恰如其分地抵住了孟然的刀势。 一推一送,两人徐徐分开。 剑随身走,如蛟龙横空。 刀随意行,如流星曳空。 孟然微微眯起双眼,深吸一口气后,身形跃起的同时,手中长刀划破长空。 明明是晨辉洒满人间的时候,可街道上方的空气中瞬时多了三轮明月,齐齐地照向计芙蓉。 计芙蓉只觉得心头多了几许压迫感,连呼吸都出现了一丝紧蹙,急忙将体内的真气不要命地输入手中的长剑,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发起反击。 她将手中长剑斜斜刺出,三轮明月的对面出现了一轮夕阳。 月光无匹,暮色正浓。 一声爆响。 明月与夕阳同时碎裂,两股无形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在不甚宽阔的街道上形成了一道三尺有余的瑰丽景象。 街道上方出现了一道三尺余的灿烂星河。 客栈二楼的围观者们被这道星河吸引了目光,纷纷定格在这转瞬即逝、昙花一现的瑰丽景象上。 那位轻浮的公子哥儿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喃喃道:“这两个怪物,弄出的动静比小宗师级别的打斗还要绚丽多彩,真是人才啊,我若是能将这两位收入麾下,一定会如虎添翼的......” 此时临街的窗户已经开了数扇,除了年轻公子哥儿以外,还有几位江湖客也在围观这场战斗,不时地低声出言点评着。 星河消失,诸人纷纷挪动目光,紧紧地盯着再要出招的少男少女。 此时计芙蓉只觉得浑身通泰,她方才的那一剑名为‘暮色残阳’,只在过去的演练中施展成功过一次,而今竟是在孟然的逼迫下一剑功成。 在过去的数年里,计芙蓉从未像今日这般挥洒淋漓,如此痛快舒畅地刺出一剑。 欢喜过后,便是一阵没来由的不安。 计芙蓉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的剑势已老,还在高高地刺向天空。 然而孟然已是收刀站立,此时的他挥出了一刀。 不过是简单的一招横扫千军,计芙蓉手中的长剑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悲鸣。 不待计芙蓉收回长剑,孟然已是连劈两刀,刀刀直中剑身。 计芙蓉握剑的右手一阵颤抖,险些拿捏不住自己的兵器。 震荡传去,她娇嫩的右手手背已是血花朵朵,虎口处多了十数道密密麻麻的小口子。 计芙蓉的瞳孔剧烈收缩,堪堪反应过来,方才孟然竟是故意施展了那样的招式,引导她去施展暮色残阳的剑势! 一声清啸,计芙蓉手中的长剑向下斩去,比平日里修炼时候的速度快上了许多。 “晚了!还是太晚了!” “慢了!” 二楼临窗而立的看客们发出轻声叹息,为即将落败的计芙蓉扼腕叹息。 捏着白玉扇的公子哥儿轻声慨叹道:“这小子真是厉害啊,竟然胜了计家的小妞。” 在诸人的眼中,这场战斗已经落下了帷幕,胜负已分。 只听‘当’的一声,计芙蓉的剑斩在了好整以暇、静心等待的春归刀上。 剑身本就比刀身薄脆,如此硬碰硬的撞击,显然是用剑之人更吃亏一些。 随着一声愤怒的吼叫,计芙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接连往后退了数步。 孟然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中又出了一刀。 刀势无声无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计芙蓉斩去。 这是天刀诀中去势最快的一刀,孟然乘胜追击,不愿此战发生任何的意外。 计芙蓉勉强抬剑抵挡,原本便有些偏斜的身形更加歪斜,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好似一个喝醉了酒的酒鬼。 孟然再出一刀,迅如疾风地斩向计芙蓉,打算将对手彻底击败。 “我岂会败在你这小白脸的手里!” 就在这时,即将落败的计芙蓉怒喝一声,她体内散乱的真气忽然变得暴烈起来,很是蛮横地游走在奇经八脉之中,好似绝了堤的洪水一般,宣泄至握着长剑的右手。 白色的剑身上多了一抹诡异的赤红色。 就在计芙蓉即将挥出长剑的时候,她的身后多了一道身影。 来人在计芙蓉的后背及前胸大穴上点了数下,原本暴虐疯狂的真气倏然停止流动,慢慢沉寂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升州萧正阳 计芙蓉的身体如一颗被秋霜肆虐过的小菘菜般低迷颓唐,一头扎在来人的怀里,再无半点动作。 直到此时,孟然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一股疲惫的气息由内而外地散发。 观战的看客们皆是震撼不已,虽然早已在战斗结束之前就已断定孟然是获胜的一方,但还是忍不住惊叹。 一个籍籍无名的外地少年,竟然毫无悬念地击败了传承已久的世家大小姐。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值得学习的战斗,一个出自小门小户的少年,将习得道剑符经真诀的计家大小姐击败。 只有极少数眼光高远的人看出了另外一些东西,此战自始至终,孟然都主导着一切。 先以赌约激得计芙蓉失去了耐心,继而以天时地利人和的说法乱了计芙蓉的心志,再以身法躲避计芙蓉的攻击,使其失去了锐气。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孟然自出刀以后,在有意无意间诱导着计芙蓉的剑势。 照常理说,计家大小姐肯定比孟然这个外地人拥有更多的战斗经验,毕竟计家高门大族,门客仆役无数,平日里计芙蓉的比武绝不会少。 可在实际的战斗过程中,孟然展现出了与实际年龄绝不相符的丰富经验,以高超的手段击败了计芙蓉。 等街道附近重归寂静以后,扶住计芙蓉的身影清声问道:“小兄弟准备什么时候进我计家悟园?” 孟然想了一下,轻声说道:“越快越好。” 那道身影沉默了几息,道:“今日如何?” 孟然道:“好。不过我要等一个人。” “可以,到时候你直接到计家悟园的门口,我们会在那里等你。” 那道人影说完这句话后,一把抱起昏迷的计芙蓉,朝着计家的方向走去。 等计家的人走远以后,站在二楼窗前的年轻公子哥儿用力地鼓了几下掌,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道:“在下升州萧正阳,不知兄弟高姓大名?” 孟然微微抬首,看了一眼二楼的公子哥儿,道:“杭州孟然。” 萧正阳哈哈大笑,朗声道:“相请不如偶遇,萧某想请孟小弟一起吃个早茶,可否?” 孟然和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其他欲要结交孟然的看客们在孟然进入客栈大堂以后,都有一丝后悔,觉得不该自矜身份,白白错过与这位少年俊杰结交的机会。 ...... 孟然走入客栈大堂,找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坐下,店小二灼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眼神中除了钦佩还有数不清的敬畏。 但他却没有感到任何的骄傲,一如从前的平静。 一阵踢踏声响起,萧正阳来到大堂之中,对着孟然颇为认真地施了一礼,笑道:“孟小弟天资卓越,此一战必定流传甚广,到了那时,整个苏州亦或者江南东道都会流传你的光辉事迹。” 孟然强打精神回了一礼,道:“萧兄莫要太过抬高小弟了,我只是一时走运,方才侥幸赢了计家大小姐。若是让我再来一次的话,胜败犹未可知。” 萧正阳笑了笑道:“孟小弟太过谦逊了,若是旁人大获全胜,必定会大张旗鼓宣告天下,说自己如何如何了得,唯有贤弟如此谦虚,真是让人佩服。” 孟然轻轻摇了摇头,并未过多解释什么,此战之所以能够获胜,与他忽然破境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一场战斗都赢的很是侥幸,并非如外人所想的那般游刃有余大获全胜。 萧正阳看着一脸疲惫的孟然,轻声道:“看来早茶是喝不上了,我就陪孟贤弟在此坐一坐吧。” 孟然露了个感激的表情,慢慢合上眼眸,闭目养神。 微凉的秋风里,两个少年同坐一桌,彼此无言。 ...... 京城。 在朝阳初升之际,京城已是一片沸腾,各座奢华府邸之间暗自流传着昨夜发生的离奇事件。 据说贵为武官之首的柱国张子仪张老大人,竟在昨天夜里私会晋王梁瑛,被皇.城.司的人抓了个现形。 当今皇帝陛下体恤朝臣,每三日举行一次朝会,故而今日没有早朝,所以诸多官员还在自家的府邸之中,尚未去各部衙门应卯。 因此,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飞速地流传开来。 韦府中,双眼通红的韦善会静静地坐在书房里,一脸凝重地沉思着,欲要从获得的消息之中找到至关重要的线索。 柱国张子仪私会晋王梁瑛,这是皇帝陛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仿若龙之逆鳞,触者必死。 一向不涉及党争的柱国老大人为何会这般行事,这明明就是取死之道,可他为何还要去做呢? 韦善会想的有些头疼,两道斑驳的浓眉紧紧地皱在一起,额头上多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见到主人这般模样,一旁侍立的丫鬟立即伸出皓腕素手,轻轻地揉着韦善会的太阳穴。 韦善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青梅,可有最新的消息传来?” 青梅容貌清丽、体态丰满,嗓音有股独特的媚意,“老爷,据说柱国老大人病倒了。” “哦?病倒了?”韦善会神情古怪地笑了一声,问道:“说是得的什么病?” 青梅说道:“张府递出的消息,说是老大人昨夜喝酒以后,趁着酒兴与张景岳切磋了一番,不小心引发了年轻时候留下的旧伤,昏迷至寅时末才慢慢苏醒,如今卧病在床,怕是好不了了。” 韦善会一脸阴森地看着身前书桌上面放着的军略图,双眼微微眯起,吩咐道:“好好查一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张柱国会出现在兴宁坊,为何会如此不合时宜地被皇.城.司的人看到。” “是。” 青梅应了一声,准备出门去办主人交付的事宜。 “还有,把老二喊来,我有事找他。” “是。” 青梅退下以后,书房中只剩下韦善会一人,他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叹息中带着一丝疲倦。 过不一会儿,韦敬仁敲开了书房的门。 见礼过后,韦敬仁一脸忐忑地站在书桌前面,默默忍受着父亲审视的目光。 不过须臾的工夫,韦敬仁的额头上已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那副想擦却又不敢擦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 韦善会乜了自家儿子一眼,冷声问道:“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吗?” 韦敬仁轻声问道:“父亲可是想问昨夜我去了哪里?” 韦善会瞪了儿子一眼,斥道:“我用问你?如今京城有哪个不知道你昨夜去了神都苑?你告诉我,你这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去那里?” 韦敬仁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知晓父亲并不知道自己私会陈氏老祖宗的消息,也就把悬起的一颗心慢慢放下,低声说道:“我昨夜出吴王府以后,觉得有些无趣,就去了神都苑游览。后来见时辰有些晚,也就没敢回家,怕打扰您老人家休息,宿在了外宅。” 韦善会冷笑一声,道:“你还真是孝顺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为我着想?” 韦善会轻哼一声,换了个话题说道:“张柱国私会晋王的事情你听说了?” 韦敬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轻声说道:“听说了,不知父亲准备如何行事?” 韦善会说道:“无需搭理,静观其变就是,如今最头疼的只怕是皇帝陛下了。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有什么蹊跷,却难以抓住其中的真相。” 韦敬仁接过话茬说道:“张柱国与晋王有旧,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十多年里,两人从没有过交集,为何如今会夤夜私会,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难道晋王从来都没有放弃那个位子?” “慎言。”韦善会低声呵斥了一声,道:“那是皇族家事,莫要信口开河,咱们只需做咱们该做的事情。” 韦敬仁眼中多了一丝不以为然,只不过他掩藏的极深,在重新开口之际,已换上那副儿子面对老子时该有的敬畏,说道:“父亲觉得韦氏一族该何去何从?” 韦善会脸上的疲态重了几分,语重心长地说道:“自然是好生辅佐陛下,做一个臣子该尽的本分。大梁新立,咱们家啊,只能做外戚权臣,别的,就不要想了,不然的话,这阖族的富贵啊,怕是就要到头了。 如今全天下都在观望陛下的态度,观望我的态度,可我哪有什么态度,不过是想将手中的权柄安然无恙地传下去。 即便是这样,眼热咱们韦氏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就不想想,当年若不是你老子我拼命,何来高坐龙椅上的那位,咱们一族的富贵是应得的。 世人都说韦氏外戚干政,说你妹妹在宫城之内嚣张跋扈,可那又怎样?咱们只要将虎贲军捏在手里,咱们韦氏就还是高门豪族,就可以福祚绵延。 我活到这个岁数了,什么福没享过?什么东西没见过?就差没坐过那个位子了,但那是好坐的吗?那个位子烫屁股,坐不好就是全族消亡,与其做那没把握的事,不如为子孙后代谋一点权柄福运。 未来的日子里,只要你们不乱来,即便是整日躺在功绩簿上享福,那也没什么,为父就怕你们拎不清自己的定位,瞎搞一气,最终坏了陛下与咱们家的情分,弄了个凄惨下场。” 第一百五十四章-八公主出京 内书房里,皇帝陛下一脸阴沉的坐在那里,大太监鱼朝恩小心翼翼地站立一旁,生怕不经意间的动作惹得皇帝大发雷霆。 皇帝撇了一眼自己的心腹,没好气道:“你怕什么?难道朕会迁怒于你?” 鱼朝恩讪讪一笑,轻声道:“陛下一代雄主,岂会与老奴一般见识。” 皇帝冷哼一声,没再继续为难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太监。 你料皇帝陛下为何这般气恼? 昨夜皇帝忽然来了兴致,御驾甘露殿,宠幸了一位宫人。 兴致所至,一直胡闹到了半夜。 刚刚睡下的时候,便被前来传递密报的大太监鱼朝恩吵了起来。 浑身疲惫的皇帝陛下自然是勃然大怒,大动肝火了一番。 看过密报内容以后,皇帝陛下在宫人的帮助下,穿戴好衣服,径直前往内书房。 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到:“晋王倒是尽心尽力,这才两天的工夫,就跟柱国达成了共识,看来朕的这位弟弟还是壮志酬酬啊......” 鱼朝恩听到这番话后,一脸的平静自然,好似神游天外一般,仿佛刚才皇帝陛下并没有出声说话。 皇帝又叹了口气,伸手示意鱼朝恩将散落在地上的奏折捡起。 鱼朝恩拾起地上那本由柱国张子仪上奏的奏折,轻轻递给皇帝。 皇帝将奏折的内容细细看了一遍,忍不住吐槽道:“这个老狐狸,竟在朕最需要他的时候跑了,真是不可饶恕。” 皇帝放下奏折,沉声问道:“柱国那边可曾传来消息?” 鱼朝恩低声说道:“张府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柱国老大人酒后比武,导致旧疾复发,昏迷了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方才转醒,如今还在床上躺着。” 皇帝陛下语气古怪地问道:“陈年旧伤最怕吃什么食物?” 鱼朝恩闻弦音而知雅意,轻声说道:“老大人不喜烧鹅,凡吃烧鹅必会生疾,此等禁忌朝野皆知。” 皇帝犹豫了数息,终是咬着嘴唇说道:“柱国为大梁鞠躬尽瘁,可谓是劳苦功高,特赐一只上好的烤鹅及美酒两壶。此事,你亲自去办。” 鱼朝恩并未急着离开,轻声问道:“陛下可还有别的交代?” 皇帝陛下语气平淡地说道:“替朕转告他,要他好自为之。” “是。” 鱼朝恩躬身退出内书房。 八月二十四日,征战数十载、被皇帝陛下称为帝国柱石的柱国张子仪溘然长逝,享年六十四。 皇帝特下恩旨,追封柱国张子仪为上柱国,允其葬于正在修建的建陵东侧,谥‘忠武侯’。 生前为万人敬仰的柱国,死后得以陪葬君王、获封美谥,张子仪可谓是生前死后都得到了最有力的嘉奖肯定。 太平五年的秋日里,柱国张府摘去了府门前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换上了四盏白色灯笼,府中的一切喜庆颜色,均被白布覆盖。 阖府灰白一片,更衬的秋日凄凄惨惨,更添了几分凄凉悲伤。 恰逢秋风轻抚,细雨而至,好似上天都在慨叹一代名臣无辜陨落。 张府尽是披麻戴孝,哭喊声惊天动地。 ...... 八王宅。 今日是永乐公主梁冰月出京的日子,她特来八王宅与几位兄长道别。 齐王府中,梁冰月与大皇子梁俶见礼后各自坐下。 大皇子梁俶看着这位性子温婉的妹妹,不由放低自己的音量,轻声说道:“八妹何必非要前往无量山,这等清苦的修道生涯岂是你能受得了的。不如我去求求父皇,找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宗高人去你府上为你传道授业,这样你既能修得道法,也不用过那种苦日子,如何?” 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说的梁冰月感动不已,她摸了摸微红的眼眶,略带委屈道:“陈大哥不在京城,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道宗静心修道,他日学有所成之后,还可以帮他的忙。” 到底是女子脸皮薄一些,即便皇族子弟都知晓永乐公主与陈北望之间的恋情,但梁冰月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羞意,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帮忙那句已是微不可闻。 大皇子梁俶一脸讶异地看着妹妹,问道:“陈北望那小子出京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梁冰月轻声解释道:“在天现异象的第二日就离开了,前往北地游历,据说是李监正的意思。” 大皇子梁俶一拍大腿,恨恨道:“这个臭小子,走之前竟然不跟我打声招呼,等他回来以后,我一定好好收拾他一顿,为你出气。” 梁冰月听到亲大哥要教训自己的心上人,立时有些心疼,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看到自家妹妹这副模样,大皇子梁俶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说道:“八妹,我逗你玩儿呢,陈北望这小子可是你的心上人,我再怎么生他的气,也不会教训他的,你就放心吧,那可是我的未来妹婿,我岂会伤了他。” 梁冰月破涕为笑。 大皇子梁俶拍了拍广阔的额头,无奈道:“真不知道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这般死心塌地。我本来还打算给你介绍几个军伍出身的年轻俊杰,现在看看,还是算了吧。” 梁冰月笑着摇头道:“我有陈大哥就足够了,其他人再如何优秀出众,也与我无关。” 大皇子梁俶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道:“好了,长话短说,不然的话,你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大哥不知道你今天要走,没有提前给你备下礼物,你莫要怪大哥,日后我一定给你补上。 你若是在无量山过得不舒心,亦或者有人欺负你,你就写信告诉大哥,大哥一定星夜赶赴,为你出头。” 说到最后,常常念叨着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大皇子梁俶的眼眶已是一片红润,几要流出泪水来。 梁冰月再也忍不住离别之意,一把抱住大皇子,哽咽道:“大哥,你在京城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图一时痛快得罪朝臣,不要顶撞父皇,要好好孝敬母妃......” 兄妹俩说了好一阵子的离别赠言。 最后还是大皇子梁俶主动松开妹妹的怀抱,笑着宽慰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开心点,咱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梁冰月重重地嗯了一声,随即快速抹去鼻端的泪水与鼻涕的混合物。 在大皇子梁俶的注视中,梁冰月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齐王府。 ...... 相较于大皇子梁俶的真情流露,二皇子梁儋的反应就比较平淡了,谨遵礼教的梁儋只是说了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语,并没有显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 至于四皇子梁倓的反应,更显淡漠,比二皇子的反应还有不如。 许是女子生来便会彼此妒忌。 安宁公主梁淑与永乐公主梁冰月的关系并不和睦,甚至可以说有些隐隐针锋相对的意思,故而与安宁公主亲近的四皇子梁倓与梁冰月的关系并不算好。 出鲁王府,入燕王府。 到了燕王府以后,梁冰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目的地了,不用再说那些没有任何营养的客套话了。 等梁冰月离开燕王府的时候,梁冰月的马车中已是多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大的是燕王妃的远房亲戚赵姑姑,小的是六皇子梁佋的嫡女梁红玉。 随后的时间里,梁冰月一一拜访了韩王府、吴王府、越王府。 等梁冰月一行马车出了建春门以后,车内的小人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她自懂事以来,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梁冰月摸了摸小侄女的脑袋,轻声安慰道:“小玉儿,你爹并不是不要你,只是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你,你不要伤心,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你父亲了。” 梁红玉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颊,哽咽着问道:“姑姑说的是真的吗?没有骗我吗?” 梁冰月伸出右手小拇指,温声说道:“姑姑怎么会骗你呢?咱们拉勾哦。” “拉勾...” 抽泣声中,一大一小两根手指勾在了一起。 等梁红玉擦干眼泪不再哭泣的时候,马车已是朝着东方驶出了很远。 梁冰月掀开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洛阳城,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也是第一次前往陌生的环境。 梁红玉慢慢挪到姑姑的身旁,将自己的小脑袋探出车窗,学着梁冰月那样看向轮廓模糊的洛阳城。 看了一会儿,梁红玉收回小脑袋,轻声问道:“姑姑,咱们是去哪儿啊?” 梁冰月摸了摸小侄女的脑袋,和声说道:“咱们要去的地方是道宗,你听过吗?” 梁红玉歪着头问道:“姑姑是要当道士吗?” 梁冰月轻轻笑了一下,摇头解释道:“姑姑只是去拜师学艺,不当道士的哟。你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找个师父,到时候咱们就是同门了。” 梁红玉认真想了一下,问道:“那我就是姑姑的师妹了,这样不就乱了辈分吗?” 梁冰月哈哈大笑,给这个人小鬼大的小丫头耐心解释了一番。 秋风原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朝着自己的梦想及愿望越走越近。 谁能想到,这辆寻常的马车上载着两位在未来声名鹊起的道宗新秀。 第一百五十五章-世家多阴晦 同里古镇,计家芙蓉轩。 芙蓉轩是计家大小姐计芙蓉居住的院子,此时芙蓉轩里站着好几个人,有计芙蓉的长辈,也有一张生面孔。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计芙蓉的闺房里走出一个丫鬟,丫鬟的身后跟着麻道人。 麻道人看着眼前神情各异的数人,朗声说道:“大小姐已无大碍,诸位请回吧。” 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计家家主的弟弟,也是计芙蓉的二叔,名曰计道宗。 计道宗开口问道:“芙蓉醒过来没有?可否会留下暗伤?” 麻道人摇了摇头道:“只要好生休养,必然会恢复正常的,只是短期内不能动武。” “啊?”计道宗的脸色瞬间变了,很是着急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明日比武招婿就要开始了,还需要芙蓉亲自上场呢。马先生,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疗伤的药?” 麻道人尚未开口,已有妇人的声音在院落中响起。 “芙蓉的身体就不劳二弟操心了,二弟只需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说话的是一位刚从计芙蓉闺房中走出的妇人,她身形适中、面容清瘦,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质。 妇人正是计家家主夫人,也就是计芙蓉的母亲。 计道宗嘿然一笑,并没有因为计夫人的直言顶撞而生气,微笑道:“嫂子这话就见外了,我好歹是芙蓉的亲二叔,也是计家的管事之一,怎么能不关心计家的头等大事呢?” “计家的头等大事?”计夫人反问了一句,语气冷淡道:“难道计家的头等大事就是逼着芙蓉去死吗?” 计道宗丝毫不在意计夫人的态度,继续说道:“嫂子这话太寒大家伙儿的心了,我也想让芙蓉这丫头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啊,可大哥却偏不,非要搞什么比武招婿吗,找什么有缘人。 咱们计家没落几十年了,从没有出现什么有缘人,如今也够呛能找到。与其这般瞎折腾,还不如早点为芙蓉找个好婆家。” 计夫人将眼前的几人挨个看了一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们所谓的好婆家,就是让芙蓉去当小妾?这就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风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与其苟延残喘下去,还不如就此分崩离析了好。” 计道宗一脸无耻地说道:“芙蓉侄女能够做萧家少爷的妾侍,是她的福分,也是计家的福分,只要攀上了这棵大树,咱们计家就可以高枕无忧。到了那时,不说什么振兴家族,就是阖族再上一个台阶也不是不可能。” 计夫人冷眼看着自家夫婿的亲弟弟,淡然嘲笑道:“你怎么不把你女儿嫁入萧家?你怎么不想着做萧家的姻亲?” 计道宗好似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立时跳起来说道:“我儿已有婚约,怎能轻易失信于人?再说了,萧公子相中的是芙蓉侄女的容貌,与我儿何干。” 计夫人看着跳脚的跳梁小丑,冷声道:“计道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把你女儿许出去的,难道非要我在大伙儿的面前拆穿你吗?” 被直呼姓名的计道宗冷冷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嫂子知道又如何?老祖宗在闭关之时可是有意将家主之位交付于我,所以计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计道宗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疤脸男子,男子五指一抓,原本在地上静躺着的枯叶霍然动弹,如被龙卷风吸住一般盘旋升空,最后被人捏到了手里。 疤脸男子看着手心的那枚枯萎树叶,微笑道:“人人都说麻道人是计家的第二高手,我一直不相信,可苦于没有机会领教,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可以与麻兄一分高低。” 麻道人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道:“没想到二爷手下还有这样的高手,是马某有眼不识泰山了。” 疤脸男子只是冷笑一声,朝着麻道人走去。 原本寂静无声的庭院中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掀落挂在枝头上的枯叶。 不过眨眼的工夫,疤脸男子已与麻道人交手了数个回合。 疤脸男子的武器是一柄三尺来长的厚背砍刀,只是刀柄处与寻常砍刀有所不同。 麻道人刚给计芙蓉把完脉,故而两手空空。 一双肉掌对阵一柄厚背砍刀。 谁胜谁负好似完全没有悬念。 刀痕破空,掌影连环。 十数招过后,空气中忽然多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麻道人的胸前中了一刀。 锋利刀刃划破了他的衣衫,在他的胸膛上留下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疤脸男子欲要趁势斩杀麻道人,被计道宗拦住了。 计道宗看着神情低迷的麻道人,说道:“马先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愿归顺于我?我若是做了计家家主,先生可入悟园参悟修行。” 麻道人呸了一声,骂道:“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狼子野心不懂感恩?我马泽林就是死,也不会向你这样的小人屈服的。” 计道宗恼羞成怒,喝道:“给我杀了这个麻子,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疤脸男子挥起长刀,就要再度出手的时候,一只茶杯自计芙蓉的闺房之中射出。 随着一阵清脆的碎裂声,疤脸男子的刀势偏了半尺,只斩落麻道人的一缕头发。 一个不合时宜的人走出计芙蓉的闺房,静静地站在屋檐下,一脸平静地看着院子中的诸人。 计道宗看到来人以后,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大哥的修为自己知道,不过是个在七品境界待了十多年的病秧子。 惊吓过后,是一阵乐不可支的放肆笑声。 几乎笑出眼泪的计道宗眼神森然,他忽然响起儿时兄弟三人,一同站在计家悟园门口时的温馨场景,清楚记得大哥的志向是做一个统率三军的儒将,三弟说要重振家族威名,重现昔年祖上的荣光,而自己则是想要做一个纯粹武夫,可以与整座江湖讲道理的那种武夫。 那时兄弟三人亲密无间,只是在青年时期发生了一些外人难以得知的隐晦事件,致使兄弟三人分道扬镳,再无之前的和睦亲情,只剩下无边的仇恨。 到了今日,大哥计英已是一个十足的病秧子,修为卡在七品境界再无进步;三弟计道政为人八面玲珑,吸纳了一些江湖客,成为计家不可忽略的一股力量,常年镇守计家悟园。 只有自己,因为当年的事情,修为没有丝毫的起色,白白浪费了不可多得的天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哥计英的错误。 计道宗擦了擦眼角,语气森冷地吩咐道:“杀了这病秧子。” 刀疤男子不再盯着麻道人,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屋檐下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身上。 脸色苍白的人影正是计家家主计英,他慢慢走下台阶,再无从前的儒雅风度,一脸狠辣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冷声说道:“道宗,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和平相处的,我原本以为我们计家内部不会起兵戈的,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恨我,不惜借助外部力量也要报复我。” 计道宗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为什么不恨你?是你毁了我,是你让我无法修炼的,是你让我成为一个修为停滞不前的废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长房所有的人,不然都对不起我这二十多年的辛酸。” 计英咳嗽了一声,咳声中满是痛苦,好似这一下咳嗽使得心肝脾胃都痛苦了起来,他捂着嘴巴含糊说道:“道宗,你应该等到明日比武招婿的,可惜你不愿意等,就像你从前一样,只喜欢走捷径,这样很不好。” 计道宗无比怨恨地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大哥,浑身上下透着得意道:“那又如何?只要能将你手刃,我就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计英放下捂嘴的手,掌心一片血淋淋的,他看着满脸怨恨的弟弟,轻声说道:“你继续说。” 计道宗嘿然笑道:“我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了机会,今日就是我复仇的日子。” 计英平淡道:“可惜不能如你的愿了,你请的这位帮手未必是我的对手。” 计道宗揉了揉发酸的脸颊,讥讽道:“若是旁人说这话,我还会仔细听听,可这话出自你的口中,实在是让人无法信服啊。” 计英转头看了一眼老祖宗闭关所在的方向,低声说道:“既如此,那我就代替老祖宗清理门户了,毕竟这个家里已经腐朽的不像样子了,再这么下去的话,计家真的就要完了,希望父亲在天之灵能够理解。” 麻道人伸手示意计夫人后退,毕竟他是计家之中唯一一个知晓计英深浅的人。 计夫人犹豫了一下,缓缓退到了屋檐下,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计英扭头深深看了一眼计夫人,轻轻一笑,笑容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计道宗一脸不以为意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大哥计英,讥笑道:“怎么?大哥准备用七品的修为杀了我?” 计英摇了摇头,说道:“计家不破不立,是时候好好扫扫家中的陈年旧灰了。” “当年的事,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那般做。” “都说二弟的修行天赋最佳,可我觉得未必,至少你比不过我。” 计英每说一句,便往前走上一步,三句说完,已是站到了计道宗的面前。 第一百五十六章-最后的一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计道宗被计英一把捏住了脖子,好似一只全然不懂反抗的鸡仔。 只听一声咔嚓脆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计道宗已丢掉了性命,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有那么几分死不瞑目的意思。 计英很是随意地将自己弟弟的尸体抛到了地上,一脸平静的看着疤脸男子,冷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人,也不想知道,我今天就教给你一个道理,不要轻易去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不然的话,只会费力不讨好。” 疤脸男子很是不屑地笑了笑,说道:“计家主,你还是先把你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再说吧。” 原来,计英在以雷霆之势灭杀自己亲弟的时候,口鼻已是溢出一抹淡淡的血迹。 计英很是随意地抹了一把,语气平淡的说道:“你来还是我来?” 这下疤脸男子再也无法保持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恼火。 他一生经历无数战斗,从没见过这般平淡之中显嚣张的对手。 疤脸男子厉喝一声,挥起手中的厚背砍刀,朝着计英的胸前砍去。 疤脸男子的刀法凌厉果决,没有丝毫的花哨繁琐,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这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人刀法。 麻道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疤脸男子,几乎马上便想出了他的背景,这位恐怕是萧家的家将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 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麻道人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随即轻声安慰自己道:“大不了就把这条命还给计家,到时两不亏欠就好。” 就在麻道人兀自出神的时候,场上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疤脸男子的刀法虽然狠厉无前,但遇上毫无烟火气的计英,就好像那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碰到了一个蛮不讲理的杀猪佬,既讲不通道理,也打不过人家。 十数刀过后,疤脸男子锐气已失,在计英的飘然掌法之下左右挪移,勉力维持不败的局面。 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手握长刀的疤脸男子被计英如此欺压,心底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一声暴喝,疤脸男子手中的厚背砍刀微微抬起,径直朝着对面的血肉之躯砍去。 刀势如夏日天气,迅如狂风、疾如暴雨。 疤脸男子一气挥出十三刀,刀刀精妙绝伦,气势十足,当得上高手二字。 手无寸铁的计英面对如此刀势,不敢直面其锋,唯有步步后退。 须臾间,计英已是退到了屋檐之下,站在了计夫人的身旁。 此时的计英已是七窍微微流血,身上也多了几道细碎的伤口,他看了一眼神情担忧的妻子,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柔声道:“放心,我没事的,等我一会儿。” 话毕,计英松手,一脸无畏地往前走了一步,只见他伸出右手,手形仿若握着一柄虚剑一般,朗声说道:“谁说我计家无剑客?谁说我计家无高手?” 说罢,他看了一眼庭院中的众人,大声道: “剑来。” 一声剑来,计芙蓉闺房之内挂着的一柄长剑霍然出鞘,颇有几分仙灵气息地飞到了计英的手中。 这一日,世人眼中体弱多病、停留七品境界多年的计家家主已具一丝人仙气象。 计英执剑的右手微抬,神情淡漠地朝着前方的空气斩了一剑。 霎那间,芙蓉轩里气息大变,瞬时剑拔弩张起来。 空气中凭白多出了十多道白色剑气,剑气纵横交错,交织成一副简陋潦草的草书。 疤脸男子只觉得气氛忽然变得压抑起来,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感觉到天空之中透着一股无名的锋锐之意,好似有万千飞剑欲要随风而落。 他微微抬头,看到了数不清的雨点,这些雨点在他眼中好似一柄柄细小的利剑。 艳阳高照的秋日早晨竟忽然下起了雨。 只是这雨与平日里润物无声的雨不一样。 这雨可杀人。 感受着雨幕的锋锐之意,疤脸男子的脸色变了又变,从震惊讶异到不可置信,再到最后的狠厉果决。 他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清啸,手中的厚背砍刀往上方斩去。 一刀出,疤脸男子阔袖飘摇,体内真气喷涌而出,如平地起惊雷。 惊雷声落,万千雨丝戛然而止。 庭院寂静无声,再无刀意剑气。 疤脸男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嗤笑一声道:“我观你丹田中真气翻涌,不过是个求死的路子,你也配说‘剑来’二字?” 话落,芙蓉轩中响起一声机簧弹跳的声音,疤脸男子将厚背砍刀刀柄一扭,手中已是多了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剑。 短剑晶莹剔透,好似由冬日寒冰雕琢而成。 疤脸男子一脚踢飞刀身,厉声呵斥道:“谁准你用剑来二字?你也配?” 卧薪尝胆了十多年的计英,本以为可以轻易斩杀使刀男子,没想到对手竟然也隐藏了手段。 一个刀客,他的刀中竟然藏着一把剑。 计英劈飞赢面而来的刀身,一脸凝重地看着握剑而立的疤脸男子。 一声厉啸,计英手中的长剑划过长空,在庭院上空留下了数道剑痕。 剑痕分散开来,形成了二三十道白色剑气。 这些白色剑气好似被人握住的狼毫一般,在空中描绘出一副简陋的山水写意画。 那山是山,那水是水。 有山破空出现,横亘在芙蓉轩的上方。 有水破地而出,奔流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山,巍峨高耸,水,澎湃不止。 疤脸男子一剑在手,身上立时多了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胸腹间微微鼓起,随即手中的短剑愈发晶莹剔透,好似只握着一个剑柄。 下一刻,一股澎湃恐怖的剑意喷涌而出,径直斩向前方的高山大河。 两股无形的力量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爆响,将庭院内的诸人震得耳鼻直冒鲜血。 劲风吹过,院内的梧桐树再无余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难看至极。 计英神情癫狂地笑了一声,语调极其狂傲道:“十年磨一剑,今日把示君。哈哈哈哈,真是痛快,且看我配不配得上剑来二字。” 蝇营狗苟了二十来年的计家家主,此刻当是他人生最得意之时,也是他剑意最饱满之时。 一声剑鸣如龙吟。 计英手中长剑如蛟龙一般横渡虚空,裹挟着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径直刺向身前的疤脸男子。 “听着,我叫赵斩,你拥有死在我剑下的资格。” 听到计英的狂语,再看到这惊天一剑,疤脸男子一脸狂热,很是放肆地大笑起来。 在过往的岁月里,他跟随镇南大将军萧守规驻守一方,只有过寥寥数场的出手机会,且都是用刀对敌,难得今日遇到一个有意思的剑客,自然便用上了多年未曾拔出的剑。 此时赵斩看到计英这一剑如此酣畅淋漓,自己的心意也跟着酣畅淋漓起来。 他挥出手中的长剑,没有任何花哨地与刺向迎面而来的剑尖。 轰隆一声巨响。 赵斩与计英之间青石铺就的地面寸寸断裂,随即扬起一阵迷人眼睛的怪风。 然而计英以性命为根基,倾全力所出的这一剑,也不是如此好应付的。 赵斩连退五步,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五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待他稳住身形以后,唇角边溢出一缕暗黑色的血。 受了重伤的赵斩战意更浓,双眼之中燃起熊熊的火焰,欲要把眼前的闲杂人等烧个干净。 他狂笑一声,道:“十年一剑,不过如此!” 计英这一剑被破,只觉得体内真气如滚烫沸油一般在经脉中流淌滚动,所到之处尽是道不完的痛苦折磨,他看着赵斩还能狂笑出声,心神更是激荡,立时喷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喷出以后,计英觉得胸腹间再无块垒填斥,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感,随之而来的是由内而外的疲倦。 计英使劲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战意昂扬的赵斩,自言自语道:“我于年少时立下大志,于青年时铸成大错,于壮年时困守一隅。 纵观这四十多年,不曾有一丝明悟,浑浑噩噩,不是为了计家崛起就是为了一己私欲,从未想过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一直困在七品修为不曾破境,有惶惑不安,有懊恼不解,更多的是怨天尤人,更多的是愤恨上天不公。 可到了今时今日,我才明白自己的愤懑与不平是何等的幼稚,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丢了馒头捡起绿豆的愚夫而已。 我若是循序渐进,不在意他人的想法与心意,一步一个脚印,今日的我,自然而然便会破境进入人仙境,何来眼下的凄苦局面? 可人生只有一次,再无重来的机会,我岂能后悔?岂敢后悔?且看我这一剑。” “无悔。” 话落,计英手中长剑一阵乱颤,发出阵阵剑鸣,已有剑仙气象。 在计英递出手中长剑的时候,原本只是溢血的耳鼻眼口开始淌血,一张还算好看的脸上满是凄惨模样。 等一剑递出以后,计英已是神志模糊,并未看到平生最快意、最强的一剑。 只是计英的神情已是恬然淡定,好像一尊已经悟透生死的泥胎塑像。 长剑寸寸断裂,剑意凝而不散。 第一百五十七章-胸有不平意 百尺楼是同里古镇仅次于计家的老牌武林世家,门人众多、弟子无数,再加上陈氏子弟多俊杰,故而经营的风生水起,有坐二望一的心思。 此时百尺楼顶层站着两道人影,其中一位是身着白衣、笑意涔涔的朱雀,另一人自然便是眉宇阴沉的南宫陵光了。 朱雀晃了晃手中的象牙折扇,点评道:“原本只是想来这里散散心,没想到真的看到了大热闹。这家伙临死一剑竟然已有剑仙气象,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看来计家还不该亡啊。” 南宫陵光没有说话,但他眼中的一缕轻蔑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朱雀以手中折扇轻轻敲打了南宫陵光一下,笑着斥道:“你这小心眼的家伙,就见不得我夸别人。” 朱雀重新看向计家芙蓉轩中的战斗,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小子的根底摸清了?” 南宫陵光嗯了一声,很是简洁地说道:“孟然,十二岁,杭州临安县人士,出身书香门第,他父亲是前任临安县知县,因言获罪,其后郁郁而终,如今家中只有母亲一人。家世清白、为人敦厚懂礼,是个好苗子。 值得一提的是,他身负婚约,前户部左侍郎张敬宗是他的未来岳父,另外他修行天赋出众,习武至今不过月余的时间,已有四品后期的武道修为,是个难得的人才。” 朱雀听完以后,笑道:“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 “如今他已入五品,与计家大小姐正面交锋而不败。” 南宫陵光再也无法保持那副阴郁的神情,脸上充斥着几分讶异,难以置信地问道:“他已入五品?” 朱雀轻轻点了下头,说道:“破境一事应该与他服了丹药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日后的修为提升。” 南宫陵光说道:“这就要看丹药的品质与他的体质了。” 朱雀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管他呢,是龙是虫都是命数,旁人左右不了的。” 朱雀顿了一下,吩咐道:“对了,给他个任务,让他阻止萧家这次的阴谋,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不用管他。” 南宫陵光轻轻嗯了一声。 微风拂过,百尺楼的顶层只剩下一道白色身影。 ...... 计家芙蓉轩内,声势之浩大是院内诸人从未见过的大气象。 吾生也有涯,剑道并无涯。 剑意如虹。 屋檐下奔出一道惊雷,一往无前。 赵斩看着这一抹已具剑仙气象的剑意,心底升起一股可并肩日月的豪迈。 这个寄人篱下、苟延残喘了十多年的男子,在这一刻,再也没有任何束缚,只想递出自己的一剑。 我有一剑,斩尽天下不平事。 狂笑声中,这个脸上有着一道刀疤的北地男子轻轻递出一剑。 剑初,好似平平无奇。 待剑意喷涌而出之时,这个不得志了一辈子的北地男子的身前已是多了一座山脉。 山脉的模样,赫然就是昔日宗门所在山脉的模样。 你有一剑,无悔。 我亦有一剑,不平。 天地间响起一声闷响。 两道剑意碰撞在了一起。 院内掀起一股飓风,朝着四面八方宣泄而去。 此时,计英早已断气,再无知觉。 劲风袭来,将他的尸体掀翻在地。 其余的观众也被这股没来由的飓风吹得东倒西歪。 修为高一点的,勉力控制身形徐徐后退,修为低微的,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朝着墙壁、假山、树木的方向踉跄倒去。 至于手握短剑的赵斩,他的体内响起了许多轻微的脆响,那是骨头筋脉寸寸断裂的清脆响声。 然而他却是骄傲地抬了一下手中的剑,露了个得意的笑容。 ‘噗嗤’一声轻响,赵斩的脚下多了一滩血迹,有越演越大的迹象。 数息以后,赵斩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手中短剑还是如之前那般紧紧握着,依旧保持着那副出剑的模样。 那双不甚混浊的眼中浮现了许多画面,有年少时挥剑练习的场景,有青年时离开师门的倔强身影,有寄人篱下的苦闷岁月...... ...... “结束了。” 百尺楼上的白色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便朝着楼下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计家芙蓉轩里响起一阵悲痛的哭泣声。 “老爷,老爷...” 计夫人抱着慢慢流失温度的丈夫躯体,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站立一旁的麻道人哀叹一声,对着不说所措的计家下人吩咐道:“去,把郑管事找来,要快。” 等郑管事来到芙蓉轩,看到满院的狼藉与早已断气的计家家主以后,着实震惊了一番。 在麻道人的吩咐中,郑管事开始组织下人进行布置,将府中所有的喜庆颜色全部摘去覆盖。 不多时,计家已是一片白色,哭声震天。 ...... 话说孟然在同福客栈一楼坐了一柱香的工夫,吃了两盘点心、又喝了壶热茶以后,只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就在计家芙蓉轩开始战斗以后,原本在床上躺着的耿护院快速起身,来到了客栈的一楼大堂里。 随着吵闹声响起,原本在楼上休息的花荣、林冲等人也纷纷下楼,围坐在孟然的不远处,轻声交谈着。 萧正阳瞥了一眼围坐在身旁的几道身影,笑着问道:“孟贤弟,你此次离家北上所谓何事?” 孟然说道:“奉先生之命,游历江湖。” 萧正阳哦了一声,又问道:“孟贤弟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孟然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摇头道:“萧兄见笑了,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如今只是想见识更多的人事物,至于别的,还没有想法。” 萧正阳语重心长地说道:“贤弟天赋异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少年俊杰,可有进入军伍的想法?” 孟然摇了摇头,拒绝道:“多谢萧兄的厚爱,但孟某现在还没有建功立业的想法,请萧兄见谅。” 萧正阳很是洒脱地笑了笑,说道:“无妨,以后还长着呢。只是不知道贤弟北上的目的地是哪里?” 孟然回道:“此次北上,意在游历,如今的计划是前往淮南道。” 萧正阳很是开心地笑了一下,说道:“贤弟欲往淮南道,必要经过常州、润州,而我也要北上,到时候正好可以一起赶路,希望贤弟不要拒绝为兄啊。” 孟然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就在这时,客栈闯进一位行色慌张的劲装男子,他急忙来到萧正阳身旁,低声耳语了一番。 萧正阳听完以后,脸色有些阴沉,随即挥手示意自家下人退下,扭身对着孟然说道:“贤弟,我还有事要去处置,咱们晚上再好好聊聊。” 孟然笑着回道:“萧兄且去忙,咱们回见。” 萧正阳对着孟然抱了抱拳,急匆匆而去。 等人影走远以后,耿护院坐到孟然的身旁,轻声说道:“刚刚附近发生了一场战斗,战斗的双方应该至少是大宗师境界,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孟然没有接话,径直看向樊无忌,问道:“樊三叔,同里古镇都有什么高手?不妨细说一下。” 樊无忌想了一下,缓缓说道:“同里古镇第一高手,应该是计家那位人仙境的老祖宗,只是那位已经年老体衰,不是闭关参悟破境就是静坐读书,绝不会轻易出手的。 余下能称得上高手的不过五位,计家有一位,百尺楼有两位,王氏退思园有一位,耕乐堂有一位。 这些人都是大宗师境界,彼此之间有着不浅的交情,另外还有几分外人难懂的家族牵制,所以他们之间动手的几率并不是很大。 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了,交手之人中必有一位是外地人,只是这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武风盛行的同里古镇找事。” 孟然又问:“那樊三叔觉得是哪家出了事?” 樊无忌徐徐说道:“计家有一位人仙境的老祖宗坐镇,一般不会有人无故挑衅,除非对方是来头极大的过江龙。可如果是过江龙,绝不会瞧上同里古镇的一个百年世家的东西的。 百尺楼的人性子一向温和,少有仇家;王氏退思园很是低调,也没听过有什么仇家;至于最后的耕乐堂就更不可能了,据说耕乐堂堂主的老家在江南西道,家族在那边很有威势,没人愿意去得罪。 所以我想了又想,很可能是计家出了事,至于是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不得不说樊无忌的直觉很准,真的是计家出了事。 孟然听完樊无忌的分析,轻声说道:“如果是计家出了事,那么明天的比武招婿怕是举行不成了,至于我进计家悟园,更是没有可能了。” 耿护院笑了笑,说道:“还不知道是不是计家出了事呢,咱们就在这里等消息吧,那位剑客可是说要登门拜访的,看他是不是真的会来。” 孟然想到昨晚那个疯言疯语的剑客,不禁有些头疼,闷声道:“最好是不要来,那人的脑子怕是有些问题......”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传来一阵惫懒洒脱的声音,将孟然未说完的话打断了。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你家长辈没有告诉过你吗?” 说话之人一袭青衫,腰间挂着一柄样式普通的佩剑,正是与孟然打赌的那个中年剑客。 中年剑客笑道:“兀那小子,我是来遵守承诺的,你可愿知晓计家悟园的秘密?” 第一百五十八章-悟园的秘密 孟然的脸色有些古怪,嘴角噙着一丝尴尬。 背后说人,被人当面揭穿,想来不是那么容易遮掩过去的。 中年剑客浑不在意地走到孟然的身旁,丝毫不见外地坐下,清声问道:“可想知道计家悟园的秘密?” 孟然回道:“若是计家真的出了事,这悟园怕是就进不去了,前辈可知晓是谁家的人在打斗?” 中年剑客神情平静地说道:“是计家的人,不过跟你没关系,你去你的悟园就好。” 孟然面容微僵,轻声说道:“如果计家出了事,又怎么会放任我这个外人进悟园呢?前辈莫要与我开玩笑了。” 中年剑客反问了一句,“计家出了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做计家的女婿?” 孟然苦笑一声,说道:“自然是没关系,但我也不想做个恶客。” 中年剑客哈哈一笑,随手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朗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既然是计家答应了你的要求,那自当履行,若是有人阻拦的话,我帮你出头。如何?” 孟然听后,起身对着中年剑客施了一礼,很是客气地说道:“那就有劳前辈了,请前辈言明计家悟园的秘密。” 中年剑客静静看着孟然的眼睛,说道:“世间修行法门繁多,你进入悟园以后,只需恪守己心,认真参悟就好,莫要被外物干扰。” 孟然只觉得中年剑客的一双眼睛,将自己浑身上下看了个通透,心底升起一股淡淡的寒意,仿佛那双眼睛落在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 “七进十三出。”中年剑客忽然说道。 孟然怔了一下,问道:“前辈说的是什么意思?” 中年剑客看着孟然笑道:“是进入真正的计家悟园的方法,如果你不能参透这句话的意思,那么你就没有资格进入那里,更没有资格学习计家的无上秘诀。” 孟然得到了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只觉得一头雾水,比知道之前更显困惑。 中年剑客微微一笑,说道:“我所说的,是进入真正的计家悟园的方法,而你在进入真正的计家悟园之前,需要进入计家悟园,而进入计家悟园的方法,就由你自己来发现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方法在门上。” 孟然被这番极其拗口的话搞的差点晕掉了,随即细细想了一遍,不由笑了起来,轻声说道:“看来我在见到真正的修炼功法之前,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呀,怪不得计家的家传绝学会失传,现在我信了。” 中年剑客点了一下头,随即摇头说道:“你说的对,也不对。计家的家传绝学并没有失传,只是后辈学到的仅是一点点皮毛,不然的话,你绝不会那么轻松的打败计家大小姐的。” 孟然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其要命的问题,沉声问道:“前辈怎么会知道计家悟园的真正秘密?难道前辈是计家的人?” 中年剑客笑着摇头道:“我与计家是有一点关系,但并非是计家的人,至于为何知晓计家悟园的真正秘密,不过是因缘巧合而已。” 就在这时,中年剑客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机,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对着孟然挑了下眉,说道:“有人找你,我就先走了,若是有缘的话,我们自会再见面的。” 孟然会意,对着中年剑客抱了抱拳。 中年剑客起身离去,一点也不沾泥带水。 一阵脚步声响起,客栈大堂走进了一道身影。 来人直勾勾地看着孟然,眉宇间透着一股阴沉,说道:“孟然,我有要事找你,出来一下吧。” 孟然看着来人,只觉得眼前这人的特殊气质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又着实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相似的人。 耿后院对着孟然微微颔首,孟然会意,起身跟在男子的身后出了客栈。 此时已是辰时前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看其装扮及神情,竟是外地人居多。 男子忽然停下身形,在孟然的眼前晃了晃自己的令牌,通体泛着紫色的令牌上面写着‘暗影卫副千户南宫陵光’的字样。 来人正是皇.城.司暗影卫的南宫陵光。 孟然看到令牌以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凉意,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南宫陵光收好令牌,公事公办地吩咐道:“孙总旗,如今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孟然压下心头的震惊,恭声说道:“孙一鸣见过千户大人。” 南宫陵光微微颔首道:“镇南大将军的二公子到了同里古镇,目的是收服计家,你要做的就是破坏萧家此行的目的,具体怎么做,全由你自己决定。” 孟然听到任务内容以后,只觉得头皮发麻,那可是正二品镇南大将军的图谋,让自己一个毛头小子去搞破坏,真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南宫陵光看着神情巨变的孟然,语气平淡地说道:“这件事只是萧家二公子的意思,大将军才不会盯上这么一块鸡肋。” 很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孟然从中体味到一丝丝的不屑与轻蔑。 孟然苦笑一声,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南宫陵光摇了摇头,转身便朝着街口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了一句话。 “你只有五天的时间,祝你成功。” 孟然苦着一张俊脸,看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低声自语道:“只给我五天时间,还不给我任何的消息,还想让我成功,怎么不一刀杀了我啊。” “那好,我就成全你。” 孟然被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更被话语的内容吓个不轻。 他刚要开口解释得时候,却发现说话的并不是自己的上司南宫陵光,而是刚刚离去的中年剑客。 孟然露出一副悲愤的神情,恨恨道:“人吓人,吓死人,你不知道吗?” 中年剑客一脸无害地看着孟然,调笑道:“大白天的,你害怕什么?难不成做了什么亏心事?” 孟然一脸无奈地看着中年剑客,满是怨气地说道:“我要是打得过你,一定把你丢到湖里喂鱼。” 中年剑客咂舌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般心狠手辣,果然不愧是朝廷的狗腿子。” “狗腿子?”孟然转瞬间便明白了中年剑客的意思,斥道:“你才是狗腿子。” 中年剑客乜了孟然一眼,语气微嘲道:“不是狗腿子怎么还听狗腿子的命令?” 孟然想起怀中的那枚紫色令牌,明白自己确实已经是别人口中的狗腿子了,也就没再辩驳,他只能保持沉默。 中年剑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语意萧瑟地说道:“年轻人想要快速出人头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些我都理解,但要恪守本心,不要被外物蒙了道心。” 孟然欲要开口解释,中年剑客已是大踏步离去。 孟然在原地叹了口气,心情不佳地回了客栈大堂。 不待孟然坐好,快言快语的樊无忌立时问道:“孟小子,刚才那个神情阴郁的人是谁?你在苏州也有认识人?” 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扭头轻轻看了耿护院一眼。 耿护院立时明白过来,来人只怕是皇.城.司的人,也就扯了一下樊无忌的衣袖,说道:“这是孟然的私事,你就不要多问了。” 樊无忌兴趣怏怏地哦了一声,不再出声。 孟然坐定以后,开口说道:“你们在客栈休息,我和耿叔去计家悟园一趟,看看那处神奇的园子。” 其余几人自无不可,纷纷点头。 ...... 计家悟园与百尺楼一样,都是同里古镇最古旧的建筑,只是相对于百尺楼那般巍峨高耸,计家悟园就显得有些破旧了。 正值秋日,万物凋零,计家悟园的景物萧瑟,就连外墙上的瓦片都有些新旧不一,更有甚者,有些残破的瓦片下面长出了一蓬蓬野草,已近枯萎的野草在秋风中摇曳。 越过高高的围墙,悟园之中挺立着许多高大树木,透过树木之间的间隙,勉强可以看到一些亭阁楼台的飞檐挑角。 以一角窥全貌,计家的没落可想而知。 计家悟园分外院和内院,外院住着计家的一些分支族人,也有守护悟园的护卫,内院自然是隐藏计家家传绝学的地方。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有一些自视甚高的江湖人闯入计家悟园,以期在此悟到计家的绝学,可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找到真正的计家绝学。 时间久了,相信计家真的有绝学的人也就慢慢少了下来。 有艺高人胆大、强闯悟园的江湖豪客,也有手段龌龊、残害计家族人的草莽出身的狠辣草根。 为了得到计家悟园的秘密,有些剑走偏锋的江湖客不惜冒险,绑架计家的直系子弟,以此逼问计家悟园的进入方法及绝学所在。 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个外人得逞,概因计家族人也不知道如何参悟自家老祖宗留下来的绝学。 计家悟园外院之中,一个相貌堂堂、颇有威严的男子站在桂树下面。 此人正是计家三爷,名叫计道政。 如果计家族人按照势力排出个一二三来,那么计道政便是除了那位老祖宗之外的第一人。 计家家主韬光养晦,养出了个一瞬即逝的剑仙境界;计家二爷一肚子的肮脏心思,可惜修为止步不前,上不得台面。 相对于前两位,计道政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家主继承人,修为稳扎稳打,为人待物颇有心机,近些年来结交了不少朋友,也收留了一些落魄的江湖客,在苏州一地留下了诺大的声名。 庭院中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兀自出神的计道政吵醒。 来人正是计道政的心腹周兴,他昔日曾是为祸一方的江洋大盗,为躲避朝廷的追杀,毅然投入了计家门下,成了计家悟园的一条看门狗。 “三爷,郑管事来了,说有急事见您。” 第一百五十九章-三爷计道政 “哦?郑茂通找我?”计道政挑了一下眉,问道:“他说是什么事?” 周兴回道:“郑管事只说有急事找您,不肯说具体是什么事。” 计道政的嘴角微微翘起,吩咐道:“既如此,让他进来吧,我在这里等他。” 周兴称是,朝着悟园门口的方向大步走去。 过不一会儿,神情慌张的郑管事出现在计道政的视线之中。 郑管事看到计道政的身影以后,原本已经有些疲乏的双脚忽然多了几分力气,朝着计道政大步跑来。 等郑管事跑到桂树下面的时候,已经喘起了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三爷...三爷,小的有急事跟您说。” 计道政微不可寻地皱了一下眉,说道:“你先喘匀了气再说,别把自己憋死了。” 郑管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先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随即嘶声说道:“三爷,家主和二爷去了......” 不待郑管事说完,计道政已是揪住了他的前襟,厉声喝问道:“郑茂通,你在说什么?这种事你也敢乱说?不怕死吗?” 面对计道政的厉喝,郑管事挤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快速说道:“小的怎敢欺骗三爷,家主跟二爷是真的去了。 就在刚才,二爷带着一个外地佬闯入了芙蓉轩,与马先生和家主斗了一番,最后的结果就是家主、二爷还有那个外地人都死了。”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计道政怔了一下,追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他们争斗的?马先生如今什么情况?” 郑管事缓了口气,继续说道:“马先生受了点伤,如今正在家中指挥下人布置家主的灵堂,我找了个机会跑了出来,想先把消息传给三爷。” 计道政眯缝着双眼,神情淡漠地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郑管事的眼珠子转了几圈,随即拍了一下脑门,大声道:“应该是跟大小姐的婚事有关。” “婚事?可是明日的比武招婿?”计道政急忙问道。 郑管事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个婚事,是之前二爷的提议,说是要把大小姐嫁到升州萧家,做那位萧公子的妾侍。” “升州?萧家?”计道政轻轻念叨了几句,随即想到了那个庞大家族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一直盯着计道政的郑管事看到这位三爷面色不佳,不由轻声问道:“三爷,您可知晓那个萧家?” 计道政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道:“近日可有姓萧的公子上门拜访?” 郑管事摇了摇头,说道:“不曾遇到。” 计道政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说道:“这样吧,你先回府,若是有新的消息,你第一时间通知我,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郑管事得到保证以后,忙不迭地表忠心,说道:“小的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三爷办事,绝不会让三爷失望的。” 等到计道政的神情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身形略胖的郑管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计家悟园的外院。 等郑管事走后,计道政喊来周兴,吩咐道:“周兴,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好生守着,若是那位姓孟的少年郎来了,你就带他去内院,不得耽误。他若是有别的需求,你也一并满足,不可懈怠。” 周兴一脸不解地问道:“三爷,那个姓孟的小子是跟大小姐打的赌,为何要咱们兑现诺言?再说了,现在家主和二爷都已经不在了,您就是新一任家主,何必守旧?” 计道政眯起了长眸,冷冷地看着周兴。 周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急忙说道:“小的知错,小的一定会亲自接待那位孟公子的,请三爷放心。” 计道政冷笑一声,斥道:“好日子过久了?不知道分寸了?你若是敢阳奉阴违,就别怪我计某人不讲旧情。” 说完以后,计道政大步流星地朝着悟园大门走去。 周兴在桂树下呲了下牙,喃喃道:“妈的,吓死我了,三爷好久都没发过脾气了,今日为何这般火大?难道那姓孟的小子来头匪浅?算了,不想这么多了,做好我该做的就行。” 周兴念叨了一阵,慢慢踱回悟园大门口,尽心尽力地守着。 ...... 孟然与耿护院出了同福客栈以后,在路人的指点下朝着计家悟园的方向走去。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便说到即将进入的计家悟园。 孟然轻轻拍了一下额头,很是懊恼地说道:“耿叔,你有没有想通那位剑客前辈所说的话?” 耿护院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我以前只是听过同里古镇计家的声名,至于悟园的事情,也是头一次听说。 至于是否能够进入真正的计家悟园,就要靠你自己了,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孟然苦笑一声,说道:“我就怕自己入了宝山以后,空手而回,那就太可惜了。” 耿护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宽慰道:“这还没进去呢,你就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相对于道宗而言,这计家的悟园不过是大道一角,能学到是缘分,学不到也不要懊恼。 那位青衫剑客不是说了嘛,要恪守本心,不要被外物蒙了心志。” 孟然唉声叹气了一阵,吐槽道:“马上就要进入悟园了,可我连自己要注意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难受啊。 耿叔你想想,那藏着功法秘诀的有可能是一块石碑,有可能是一些图案,更可能是藏在哪里的宝盒,这让我如何是好?” 耿护院看着已经失去了平常心的孟然,说道:“孟然,你知道此时此刻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孟然一脸不解地看着耿护院,问道:“耿叔,我怎么了?” 耿护院摇了摇头,说道:“你已经丢失了最重要的平常心,心中有太多的利弊得失,这已经影响到你的正常判断与思考了,你如果不能调整自己的心态,那我劝你还是原路返回吧。” 孟然深吸了一口,用力揉了揉脸颊,说道:“耿叔说得对,我太在意能否找到秘籍了,失去了该有的平常心。” 耿护院和声说道:“放松心情,不要被外物左右了自己的内心。” 看着开始深呼吸的孟然,耿护院继续说道:“趁着还有段路程,我把我自己的猜想告诉你,至于最终能否找到,就要看你的运势了。” 耿护院徐徐说道:“今天早上,你与计家大小姐的比武我全看在眼里。看来朱氏叔侄说的没错,计家的祖上确实与道宗有些渊源,计家的功法应该是道剑符经一类,脱胎于道宗符箓一派,与剑诀合二为一,形成了新的剑式与攻击手段。 计家大小姐的修为低微,若是换上一个宗师境界的高手,只需一剑,就可显露出山岳江河,以自身的真气沟通天地灵气,借助天地大势击败敌人。” 孟然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计家悟园确实有好东西,我开始期待了。” 耿护院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自三清圣人传道以来,世间有文字、图形以及口口相传等方法来传递修行方法,所以计家的家传绝学只会以前两种方法记载,那么你需要注意的东西就不是那么多了。 你在进入计家悟园以后,只需找到真正的悟园,随后在其中找寻图案及文字就好了。” “可如何才能找到真正的计家悟园?”孟然问道。 耿护院敲了一下孟然的额头,斥道:“那位青衫剑客不是说过了吗?他已经给了你提示。” “方法在门上?”孟然挠了挠鬓角,小声嘀咕道:“方法在门上?哪个门?什么门?这天底下的门何其多,我去哪里找啊!” 耿护院照着孟然的额头又敲了一下,问道:“你可知晓咱们要去哪里?” 孟然理所当然地回道:“计家悟园啊。” “喔...我知道了...”孟然高兴地喊道:“我知道了,方法在计家悟园的门上,我真是太聪明了......” 孟然还没喊完,就被耿护院泼了一盆凉水,“你很聪明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想不到,还想找到计家的家传绝学?我真担心你空手而回。” 孟然讪讪一笑,说道:“我自会用心的,不会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耿护院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只要静下心来,肯定能够有所发现的,还是那句话,要恪守本心,不要被外物影响到了自己的心志。” 孟然重重地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走了半盏茶的工夫,两人已是来到了计家悟园的门口。 孟然看着眼前这座宽大破旧的宅院,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不愧是百年世家啊,真是极具古意,就算没有悟到什么,单单欣赏园内的风景就足够了。” 耿护院轻轻一笑,一脸赞赏地看着孟然。 两人正说着,看守悟园大门的周兴已是快步走出。 “敢问可是孟公子吗?” 孟然看着周兴,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位兄弟请了,为何断定我是孟然?” 周兴听完孟然的话后,抱拳施礼道:“果然是孟公子,看来小的没有猜错。至于我为何猜到您是孟公子,概因您气度惊人吧。” 听到这一记不轻不重的马屁,孟然轻轻一笑,问道:“你家主人呢?孟某想当面拜见一番。” 周兴一脸为难地说道:“我家主人是计家三爷计道政,他刚刚有事出门了,临走之前吩咐我好生招待孟公子,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孟然听到计道政这般全面的安排,不由很是舒服,也就更加客气,说道:“那就有劳了。” 第一百六十章-山水石刻图 孟然与耿护院跟在周兴的身后,慢慢踱进了悟园。 悟园之中古树成荫,阳光透过繁茂的树枝落到青石板铺就的地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光圈,显得清冷而又有几分悠远意境。 真正进了悟园以后,才发现悟园的广阔非外人所能想象的,亭阁楼台无数,只是都已经在风雨的侵蚀中变得斑驳古旧,让人升起一股岁月沧桑的感觉。 耿护院看着悟园中的景色,笑道:“真是不虚此行啊,我在这里看看就好,你且带着孟然去吧。” 周兴恭谨道:“请先生在此稍后,我送完孟公子就来陪你,到时候带您看看此间的风景。” 说完这句,周兴对着耿护院抱拳施了一礼,随即伸手示意孟然跟上他的步伐。 穿过悟园的前院,周兴在一座不同寻常的院子前面停下了脚步。 院子的大门是由海外珍木制作而成,门上有着两枚铜兽门环,兽张着牙,怒目圆瞪,很是威风,另外还镶嵌着三十六颗铁质门钉,只是门钉的排列很是奇怪,并非像寻常高门大户的那般整齐方正。 周兴缓缓说道:“孟公子,这就是我计家悟园的内院,您可自行进入参悟,若是被困不得出,可回到原处推门而出。但切记记住一点,不要妄自调动体内真气,不然的话,会被阵法反噬的。” 孟然对着周兴施了一礼,笑道:“多谢提醒了,请去忙吧。” 周兴回了一礼,转身离去。 等计家悟园内院门前只有孟然一个人的时候,他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瞧了又瞧,却没能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看了许久之后,孟然深吸一口气,将那扇极其贵重的大门推开。 门内是一团淡淡的雾气,隐约可见院内有着假山亭楼古树,暗合五行八卦。 孟然信步踏出,在假山与古树间走了起来。 可走了许久,依旧在原地打转,似曾相识的古树看了又看,一模一样的痕迹见了又见。 孟然叹了口气,想起了周兴的交代,慢慢朝着大门的方向退去。 等孟然站在门内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团淡淡的雾气,将园内的一切都笼罩住了,让人看不真切。 孟然苦笑一声,打算不遵从周兴的劝告,欲要冒险一下。 他刚刚调动起体内的真气,一道柔和而又犀利的气息瞬间将他的身体包围,丝丝缕缕的鲜血自他的七窍之中流了出来,只在一瞬间,孟然便受了重伤,若非此刻他并非在阵法之中,只怕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孟然后退数步,将后背紧紧靠在那扇海外珍木制成的门上,脸色苍白的不成样子,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团淡淡的雾气。 他只是想冒一下险,没曾想只是这一下,就险些要了他的命。 孟然沉默片刻后离开了悟园内院,回到了大门外,仔仔细细地看着大门上的铜兽门环及铁质门钉,直到眼睛发酸也没能看出什么。 他绕着悟园内院的高墙慢慢踱步,看到了露在墙外的屋檐以及墙壁表面覆盖着的密密麻麻的已近枯萎的藤蔓。 “总要再试一次,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不然的话,只怕会在心底留下一丝遗憾的。” 孟然自语了一番,慢慢回到悟园内院的门前,盘膝而坐在青石地板上,静静地看着那扇大门。 待眼睛疲乏模糊之时,他忽然注意到,那扇大门上的铁质门钉的排列好像是一条歪歪扭扭的道路。 一条路? 他马上揉了揉眼睛,细细地看着那条歪扭的小路。 孟然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再一次推开那扇大门,慢慢走进内院之中。 他踏入那团雾气后,往前走了七步,随即后退了三步,再往左走四步,往右走两步,然后直行五步。 孟然站定以后,眼前已经没有雾气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还算高大的假山,假山之上有着一座亭子。 他拾阶而上,慢慢来到亭中。 亭中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棋盘,上面摆着黑白两色的棋子,只是两色棋子的分布相当古怪。 黑多白少,且白棋的分布歪歪扭扭。 孟然看了一会儿,从棋罐中捻出了一枚白色棋子,静静地放在了棋盘上。 棋子落定以后,白棋的摆放模样赫然与内院大门上铁质门钉的排列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孟然的脚底响起了一阵机簧响动的声音,他只觉得脚底一软,身子直挺挺地往下坠去。 孟然暗叫不好,急忙以手中的春归刀向亭中地面卡去,岂料坠落之势过急,他的反应又有些慢了,身不由己地坠了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头顶已是闭合,孟然很是绝望地任由身体下落。 孟然本以为自己会摔死在陷阱之中,岂料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稻草,很好地缓解了下坠之势。 饶是如此,本就受了重伤的孟然依然吐了一口黑血。 等孟然站起身子的时候,发现原本漆黑一片的陷阱之中已是亮起了几缕微光,将不大的陷阱照了个通透。 出现在孟然眼前的是一个由巨石砌成的陷阱,有两丈左右的深度,想要爬上去根本没有可能。 陷阱底部有一个七尺高的洞穴,孟然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拿起墙角的一个夜明珠,慢慢地往前走着。 洞穴的尽头有一扇石门,石门下有着六个宽高一样的台阶。 看到这幅景象,孟然不由苦笑一声,自语道:“难道这石门后面就是真正的计家悟园?就是计家绝学所藏匿的地方?还真是不好找啊,怪不得计家的人也没有悟透,只是不知道那些没有参悟的人是怎么走出去的。” 孟然拾阶而上,用力地推向那扇石门,石门丝毫没有反应。 他往后退了几步,想要仔细地观看眼前的石门,他刚抬脚,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声音。 好奇之下,他低头看向地面,只见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早已干枯的白骨。 “啊...” 孟然吓了一大跳,急忙往后退了数步,几乎每一次落足都会踩到东西。 等骨裂声不再响起的时候,孟然已是退到了陷阱底部,一屁股坐在了那团枯叶稻草上面。 孟然盘膝而坐,用了许久的时间才将心头的恐惧消除,让惊惧不安的心境慢慢恢复平静,开始认真思索那位青衫剑客所说的那句话。 “七进十三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六个台阶,七进,这是一个无法违背的悖论。 孟然想了许久,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 十三减七正好是六,而石门之前有六个台阶。 那么,答案似乎就很简单了。 孟然收拾好心情,拿起手中的夜明珠再次进了洞穴,他走到石阶前,缓缓往前走了六步,随即倒退了六步,然后再转身倒退了七步。 石门前的台阶只有六个,倒退七步后,孟然本该撞在石门上,但他什么也没有撞到,消失在了石门之前。 洞穴中再无孟然的身影,因为他已经进入了真正的计家悟园。 知其进,守其退,以退为进方能进入悟园。 这或许就是七进十三出的真正含义。 ...... 孟然进入石室以后,被眼前的一切惊到了。 石室很大,石室内的东西更惊人,其中堆放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还有着许多的功法秘籍,更放着数柄神兵利器。 孟然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完全被眼前这些珍贵的宝物惊到了。 石室的顶部装着十多颗如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石室照的纤维可见。 孟然在石室中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好似不知道疲倦一般,脸上洋溢着一股满足的笑容,只是他的眼神有些痴傻迷离。 过了不知多久,孟然的脑海中泛起一丝清明,他急忙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好让自己恢复清醒。 满口腥咸的孟然揉了揉太阳穴,将心底那股不住翻涌的欲望及渴望压制下去,双目中尽显清明。 他苦涩一笑,喃喃道:“怪不得耿叔和那位前辈让我恪守本心,我差一点就死在了这里,真是好险啊。” 孟然收拾了一番心情,在石室中东看西摸,却没有找到什么比较神奇的物件,亦或者什么可以参悟功法的东西。 又累又气的孟然锤了一下墙壁,拳头撞在了墙壁之上的凸露石痕。 孟然发现异常以后,将墙壁之上的灰尘、蛛网弄了下来,看到了一副山水石刻图。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简洁的山水石刻,寥寥几座孤山,有浓有淡。 孤山一畔是一轮欲要坠落天际的太阳。 斜阳暮色。 山顶飘着几抹云朵,有淡有浓。 山前是一条奔流的大江。 大江有着几条粗细不一的支流。 大江之中有艘小小渔船,船上有个身披蓑衣的钓鱼老叟,水面之下有几抹淡淡鱼影。 原来这就是计家的家传绝学。 孟然见到石刻以后,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第一时间看清这副石刻的全貌,看看上面到底刻着什么东西。 然而目光扫过这副石刻之后,孟然的呼吸便出现了紊乱。 层层叠叠的山峦、远近交织的河流、怒吼咆哮的大江、即将沉落的夕阳,这一切的一切,瞬时朝着孟然压了过去。 他只觉得脑袋一沉、心中一闷,立时闭上了双眼。 等他闭眼思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记得墙壁上到底刻着什么内容。 “怎么会这样?” 石室中响起孟然的喃喃自语。 第一百六十一章-今日之机缘 孟然看了一阵山水石刻图,只觉得头昏眼花,胸腹间充斥着一团无法抚平的块垒,难以下咽、欲吐不能。 福至心灵间,孟然想到了那位青衫剑客的教诲,要恪守己心,认真参悟,不要被外物干扰。 孟然轻轻一笑,不再盯着整幅山水石刻观看,而是看向图中最细微具体的地方。 那是一条狭窄的清溪。 清溪虽窄,却有潺潺流水,经久不衰。 透过清澈的溪水,水底圆润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孟然心意一动,山水石刻图上的清溪之水潺潺流动,水底数不清的溪石透着一股圆润、沉甸甸的气息。 每一道水纹的波动,都出现了孟然之前未曾看出的石刻线条。 奔流不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即便是有许多阻挡,也不会放弃,这就是清溪的真意。 待石壁上透着一股水意的时候,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痴痴的看着那幅画,喃喃自语道:“我悟到了,我悟到了。” 欣喜若狂的他欲要转身向耿护院分享自己新悟出的剑式,却蓦然想起石室之中只有自己一人。 也就在此时,一股淡淡的天地灵气在山水石刻图上流淌,石壁上肉眼可见地泛出一条清溪来,将石壁上的陈年旧灰冲刷干净。 孟然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在刚刚悟出剑式的时候,自己体内的真气不由自主地跟着墙上的石刻线条流动了起来,也就是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了一剑,剑意牵动了山水石刻图中隐藏的气机。 感受着石壁上的湿意,孟然的呼吸愈发急促,心情也更加顺畅,难以遏制的喜悦之情溢上脸颊。 嗅着空气中那忽然出现的不属于此处的湿润尘土气息的孟然,越发坚信自己悟出的剑式是对的,心底升起一股无限豪情,转而继续盯着清溪的水底看去。 感受着溪底那些圆润而又沉甸甸的溪石,孟然的神情专注认真,好似要将那些溪石映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可世间万物极其古怪,你越是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越发难以得到,等你不再在意它的时候,它又极其烦人地频繁出现。 孟然盯着那条清溪看了许久,直到头晕目眩的时候,也未能领悟那些构成溪石的线条的真实含义。 在他准备放弃清溪,转向其他的时候,脑海中霍然明悟了一缕真意。 溪石静止不动之时,有沉稳大气之意;跟随清溪奔流之时,有迅疾不挡之势;孤石一颗,自带圆润之意;万千卵石汇聚一起,有万钧之势。 不论是被凄风苦雨侵袭,还是被清溪研磨,亦或是被水滴慢改,改的也是它的外表,而不是固执的心。 就在此时,刚刚恢复平静的天地灵气又缓缓流动起来,恢复干涸模样的石壁轻轻震了一下,石室中响起了一声闷响,好似有人在石壁之中敲响了一口黄铜大钟。 孟然的脸色很是古怪,也很精彩,低声喃喃道:“我有两剑,一曰清溪,一曰溪石。” 等兴奋的情绪退散以后,孟然忽然想起山水石刻图上,还有许多需要自己参悟的石刻线条。 毕竟清溪只是山水之中的小小一角。 孟然的脑海里回想起晨间与计家大小姐的那一战,当时计芙蓉一共出了四招剑符。 第一剑的剑意极快,第二剑是清溪,第三剑是孤山,而第四剑赫然就是悟自孤山一旁的斜阳了。 孟然将目光从清溪上收回,缓缓看向那几座浓淡有致的孤山。 离大江最近的那座孤山山势巍峨高大,靠近江水的一侧山崖陡峭嶙峋,好似鹰飞不过、猿不能攀。 简单的线条中透着一股锋锐巍峨之意,比计芙蓉使出的那剑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石壁前有阵阵剑气纵横,孟然原本很是苍白的脸颊又白了几分。 “既要锋锐又要巍峨,这属实有些难啊。”孟然盯着孤山低声自语,说道:“这世间绝对没有这样的剑意,或许是我领悟错了。” 孟然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喃喃道:“或许使剑之人的佩剑是一柄重剑,既有一剑无匹之势,也就锋锐犀利之意。” 孟然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苦笑道:“这样的剑怕是我并不喜欢,既然不喜欢,那就换个方式,把整座山搬走也不无不妥。” 声音落,石壁上的孤山亮了几分,石室中多了一座无形巨峰,山势巍峨高大,还有着一股锋锐之意。 孤山身后还有几座孤山。 只是颜色浓淡有别。 孟然的身体震了一下,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山水石刻图只有黑白二色,原本颜色较深的地方骤然加深,变成一团黑色,原本浅淡明亮的地方蓦然变浅,成为了白色。 “难道此时的黑白二色才是真正的颜色?” 明知道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但孟然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恍惚间,山水石刻图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那山还是那山,那水还是那水。 唯一变化的就是暮色更浓,夕阳的光线愈发浅淡,好似随时会熄灭的灯烛一般。 孟然没来由地哀叹了一声,好似被山水石刻图中的凄美风景撼动了心神。 就在这时,石室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响声。 孟然的肚子咕咕大叫,大有一时不吃饭就闹上一时的意思。 他低头看了一眼干瘪的腹部,苦笑一声道:“还是先找到出口吧,不然的话,就算我悟出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式,也只能在这清冷无人的石室之中受饿等死。” 随后的时间里,孟然摸遍了石室中的每一寸地方,却依旧没有任何的结果,既没有找到出口,也没有找到可以打开石门的机关。 就连之前进入石室的办法也用了,却丝毫没有成效。 无奈之下,孟然又回到了山水石刻图之前,一脸绝望地看着图中的石刻线条。 “知其进,守其退,是为进入真正计家悟园的方法,那么如何出去呢?” 孟然的脑海中忽然想到一段经文,那是齐先生最喜欢的一位前贤留下的经文,内容与进入真正计家悟园方法的意思相近。 文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 “所以走出石室的办法应该就在这段话里,只是会是哪一句呢?” 许久之后,孟然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叫道:“我知道了,应该是这句‘知其白,守其黑’,那么石室之中的黑白该如何理解区分?” 孟然念叨完以后,那轮即将坠落山崖的落日进入了他的视线。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白自然是太阳,那么黑就是月亮了,看来机关就在这幅山水石刻图上。” 孟然抬起手中的春归刀,以刀鞘顶端戳了一下那轮太阳。 戳完以后,石室霍然响起一阵轰隆声。 刻着山水石刻图的石壁慢慢转动起来,石壁后面冒出了一股陈年灰土的气息。 孟然也不犹豫,径直越过石壁,来到了一处不甚高阔的石道。 ‘轰隆’一声,石壁恢复了原状,只是那轮太阳如今已是换了个模样,成了一轮凄清孤冷的寒月。 孟然顺着石道往前走,在台阶尽头看到了一扇石门。 “又是石门,希望有机关吧,不然我真的就要饿死了。” 孟然揉了揉更加空瘪的腹部,随即在周围的墙壁上摸来摸去。 找了一会儿后,孟然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一扭,眼前的石门霍然打开。 一缕久违的阳光照在孟然的身上,让他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跨出台阶以后,原本洞开的石门轰隆关上,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孟然摸了摸眼前这块没有丝毫缝隙的石头,轻声赞道:“这处机关设计的甚妙,不愧是百年世家,就是底蕴深厚。” 孟然在原地逗留了片刻,随即开始打量四周的风景布置。 此时已是斜阳暮色,悟园内院之中只有几缕有限的光线,其余地方多是一片昏暗。 他抬眼一望,发现自己赫然身处亭子所在的假山之下,刚才的那个石道就是隐藏在假山之中。 孟然又看了眼那块堵住石道的假山岩石,朝着悟园内院大门走去。 ...... 那扇极为贵重的大门被人由内而外地拉开,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人影。 盘膝坐地的耿护院立时站起身来,他看到神情疲惫、脸色苍白的孟然后,并没有问他此行是否有收获,只是轻声问道:“饿了吧?咱们回去吃饭吧。” 孟然见到耿护院以后,紧绷了许久的心弦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再加上之前被阵法所伤,也就自然而然地晕了过去。 耿护院眼疾手快地将晕倒的孟然扶住,将其背到了身后,对着侯立一旁的计家下人周兴说道:“周兄,孟然受了不轻的伤,我得先回去给他疗伤,至于贵主人那里,就劳你解释一番。 等孟然伤愈以后,我们必定上门叨扰,届时希望贵府不要介意推辞。” 周兴听完这番情真意切的客套话后,急忙说道:“无妨,孟公子的伤势要紧,三爷那里就由我来解释。” 耿护院抱拳施礼道:“多谢周兄谅解,出府的路我记得,就不必想送了。” 两人一番客套后,周兴依旧把耿护院及晕倒的孟然送到了计家悟园的大门口,并极力要求要送两人回客栈,被耿护院温言拒绝了。 等耿护院及孟然走远以后,计家悟园的大门口多了一道身影,正是早间出门办事暮时才归的计家三爷计道政。 计道政轻声问道:“那位姓孟的少年郎走了?” 周兴回道:“走了,被那位耿先生背着走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员外冯二狗 计道政忍不住笑了一声,问道:“难道你没有跟他说进园的规矩?” 周兴急忙摇了摇头,说道:“小的跟孟公子说了,只是他还是受了伤。” 计道政摆了摆手,笑道:“看他那副样子,想来没有悟到什么,只是在阵中白白蹉跎了一天的光阴。 不过少年人能有这般坚持的心性,也是不容易啊,若是族中子弟都能像姓孟的少年郎一般吃苦耐劳,计家何愁不能恢复祖上的荣光。” 周兴很是赞同的点头说道:“是啊,这位孟公子在阵中呆了一天,既不喊饿,也没有提前退出来,一直坚持到了现在,也是挺不容易的。” 计道政对着已经走远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唏嘘道:“若想成就人上人,必定要吃苦中苦,只是如今这世道,年轻人都太过急功近利,很少有踏踏实实的去做一件事情的,这样的少年少见,日后你若是再碰到他的话,能帮上忙就一定要帮,绝对不会吃亏的。” 周兴嗯了一声,说道:“那位耿先生说明日会同孟公子一同来拜访您,三爷明天可有空?” 计道政一脚踏进计家悟园,很是随意地回道:“明日我还有要事,他们若是前来,你好生招呼就是,不可堕了我计家的威名。” 周兴重重地嗯了一声。 ...... 话说赶往同福客栈的路上,耿护院背负着昏迷的孟然,只觉得身后的躯体内有几缕淡淡剑芒在流转明灭,时有时无。 耿护院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欣慰地大步往前走着,明知道身后人既听不见,也不能回答,却依旧低声说道:“去了一趟计家悟园就多了几分剑意,还真是修剑的好苗子啊,既然有如此修剑天赋,还学什么刀。 不过可惜的是,那柄古剑没有带在身上,不然的话,从此刻起开始负剑行走江湖也不错。” 寻常武夫都是一步一个台阶,稳扎稳打地破境修行,很少有依赖外物破境,其后一路高歌猛进的猛人。 毕竟外物只是外物,既会影响心态,也会给身体造成一定的负担。 孟然的几次破境,都有些取巧的嫌疑。 耿护院边走边细细查探孟然的身体,发现孟然原本不甚扎实的根基,如今竟是稳扎稳打,极其坚固。 “没想到竟是因祸得福,很好地规避了日后的弯路,看来未来不可限量啊,也许比我所期望的成就还要高上许多。” ...... 在孟然踏入计家悟园的时候,计家大宅附近的一处私宅中,有着一席秘密谈话。 高坐主位的赫然就是刚出同福客栈的升州萧正阳,他面前站着两人,一位是此间主人,人称冯员外的冯远,另一位则是萧家的家将赵无极。 萧正阳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赵斩怎么会死?” 赵无极轻声说道:“公子,计家家主在临死之际入了剑仙境界,与赵斩同归于尽了。” 萧正阳一掌拍在了桌子之上,指着冯远的鼻子厉声喝道:“你不是说计英只有七品的境界吗?你不是说计家只有一位人仙境的老不死?你不是说一切的消息都是准确无误的吗?” 暴怒的三问,把这位平日里喜好华衫美食、自诩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冯院外问的大汗淋漓,略显富贵体态的身形不住地打着哆嗦,后背的衣衫竟是在顷刻间湿了大片。 冯远偷偷地抹了一把汗,低声说道:“公子,此事是小的疏忽了,但小的也有苦衷啊,请公子明鉴。” 萧正阳冷哼一声,斥道:“好,本公子今天就让你说,可你若是说不出让我信服的理由,就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你这宅子里多的是房梁枯井,到时候你自己选一个吧。” 冯远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嘶声喊道:“公子明鉴啊,小的为公子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公子开恩啊。” 萧正阳并未说话,只是一脸森冷地看着冯员外。 冯远受不了这股眼神,支支吾吾道:“公子,那计英一直在七品境界徘徊是有原因的,涉及到计家的一桩旧事。 计家兄弟有三人,其中计老二的天赋最为出众,可也数他最不是东西了,仗着家世,欺凌弱小、欺男霸女,最后竟然打到了计家长房的头上,给他亲大哥戴上了一顶绿帽子。 计英自然是压不下这口恶气,可又不是计老二的对手,也就伙同外人,将其教训了一番。 就在那场明争暗斗的过程中,计英留下了不可消除的暗伤,修为再无寸进,成了半个废人。 而计老二就更惨一些了,先是被人重伤,随后又中了奇毒,导致一身修为半废,之后二十来年再无长进,成了十足十的废人。 所以在外人眼中,计家三兄弟也就计老三有些出息,但他不忿自己父亲的决定,痛恨当年立长不立贤的规矩,在计家悟园中一住就是好多年,仅在计家老家主重病弥留之际方才回到了计家。老家主逝世以后,计老三再也没回过计家大宅......” 萧正阳摆手示意冯远住口,轻声斥道:“说重点,不然的话,你现在就可以选了。” 冯远讪讪一笑,说道:“计英的伤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严重,也许早就已经好了,但对外从未声明,所以小的不知他的真实底细,只以为他还是那副孱弱模样。 另外计英的天赋应该是计家三兄弟最高的一位,不然的话,不会在临死之际悟出了剑仙一剑。” 萧正阳乜了跪倒在地的冯员外一眼,冷声道:“这就是你的理由?如果你知道的和外人知道的内容一样,我还要你干嘛?我就是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咬人呢,可你倒好,在同里古镇待了五年,屁都没弄成。说吧,你想怎么死?” 冯远二话不说,咚咚咚地磕了六七个响头,嘶声道:“公子,小的办事不力,不敢求公子原谅,只求公子放过阖家老小,小的感激不尽,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萧正阳怒极反笑,骂道:“好你个冯二狗,老子从没有苛待过下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老子会对你的家眷下手?还是你觉得你自己没错,是本公子错了?” 冯远连道不敢,道:“小子罪该万死,只想在临死之前想告诉公子一件事。” 萧正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冯员外,道:“说吧。” 冯远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说道:“计家也许并非如外人看到的那般破败景象,据我了解,有一位高人与计家有些渊源,或许此时他已经出现在同里古镇周围了。 公子若要谋划计家悟园,切不可吃相过于难看,要记得给计家留一线生机,不然的话,那位高人必会出手的。” 萧正阳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猜疑,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有要说的吗?” 冯远极其光棍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小的无话可说,求公子赐死。” 萧正阳长眸一眯,平淡道:“看来你真的想死,那就死吧,本公子许久没见过有人上吊了,现在就开始表演吧。” 冯远听到萧正阳话中的深意,急忙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小的自然是不想死,可又不知道如何熄灭公子的怒火,只能求死了。” 萧正阳看着磕头如捣蒜的冯远,没好气道:“行了,别装可怜了,好歹你冯员外也是同里古镇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点风度行不行?” 冯远很没有姿仪地谄笑一声,说道:“小的就是公子的一条狗,公子让小的干嘛,小的就干嘛。公子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公子让我咬狗,我绝不敢捉鸡。” 这么恶心露骨的话,也就市井小混混出身的冯二狗说的出来了。 当年萧正阳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偶遇到冯二狗,觉得这位小混混很是机灵,又很识时务,也就帮他改了名字,让他来同里古镇发展。 初来乍到的冯远,以自己的精明才干迅速出彩,在萧家的资助下,很快就在同里古镇站稳了脚步,其后更是愈发惊人。 不过五年的时间,真名唤作二狗的冯远已是此地最有钱的商贾,外人皆是很尊重地喊他一声冯员外。 站立一旁的赵无极很是轻蔑地看了冯远一眼,眼神之中尽是厌恶痛恨。 赵无极虽然与赵斩不合,但两人曾是并肩杀敌的战友,此刻看到间接害死赵斩的冯远如此谄媚,心头的怒气不住地翻涌。 萧正阳看到赵无极的反应以后,微微一笑,说道:“那好吧,你在此地待了五年,一定积累了不少的钱财,自然也收获了许多宝物,一一呈上来,若是有让我满意的宝物,我就饶你一次。 若是没有,那我就无能为力了,只好杀鸡儆猴,为无辜战死的赵斩报仇了。” 冯远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嘿然笑道:“小的别的本事没有,但收敛好东西的本事还是有的,公子且在这里稍等,小的马上去准备。” 等冯远退出屋子以后,赵无极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一脸不悦地问道:“公子,难道就这样放过冯远这厮?他可是害死了赵斩,您若是不管不问的话,只怕会让其他人寒心啊。” 萧正阳淡淡一笑,说道:“赵斩已死,就算杀了冯二狗,他也不能死而复生,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冯二狗多拿一些东西出来,弥补一下损失,你觉得本公子的想法对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清淡两母女 赵无极微微一怔,随即心中大怒,脸色很是难看地说道:“赵某知道冯二狗是二公子的人,但二公子行事如此偏颇,定会让其他人不服,请二公子慎重考虑。” “其他人?”萧正阳语气冷漠地问道:“这其他人就是你赵无极吧?” 赵无极毫不畏惧,直言道:“二公子若是这般觉得,那赵某无话可说。” 萧正阳冷冷一笑,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跟我作对,不怕掉脑袋吗?” 赵无极很是认真地看着萧正阳,说道:“赵某人的命是大将军给的,就算是还给二公子也无不可。但公道自在人心,请二公子自己想清楚。” 萧正阳微微抬起手中的白玉扇,指着赵无极的胸口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赵无极并不搭话,干脆利落地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萧正阳用扇子在赵无极的胸口敲了一下,朗声道:“外人都说赵无极性格刚烈、铁骨铮铮,今日果然见识了。” 说罢,萧正阳对着赵无极抱拳施了一礼,很是客气地说道:“赵将军的为人,萧正阳领教了,但此事可否给我一个面子?冯二狗的消息确实有误,但念在他并无私心,断他一臂如何? 他是我安插在此地的一枚重要棋子,他若是死了,我的大计必定毁于一旦,请赵将军成全一二。” 话毕,萧正阳又要再施一礼,被赵无极拦住了。 赵无极摇头示意萧正阳不必多礼,沉声道:“二公子若是只想计成一隅,那如何行事都无妨,但二公子若是想要成就大事,则做事之前需要三思,不可寒了府中众人的心。” 萧正阳轻轻嗯了一声,道:“冯二狗消息错误,断他一臂以示惩戒,如果我查出他在这件事上有私心,那么到时候就有劳赵将军出手了。” 赵无极的脸色稍稍和缓,勉强接受了萧正阳的提议。 等萧正阳重新坐定以后,冯远已是抱着一个宝箱进了屋子。 宝箱打开以后,金光闪烁,只见箱中除了一厚沓银票之外,还有几样稀世珍宝,压箱底的则是一件宝甲。 萧正阳瞥了一眼箱子,对着冯远问道:“你家中可有刀?” 冯远立时回道:“府中自然是有刀,只是不曾有宝刀,不过是些稀疏平常的兵器而已。” 萧正阳淡淡吩咐道:“去,取刀来,另外带上好的金创药。” 冯远面色一苦,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等屋内只剩下萧正阳和赵无极的时候,萧正阳说道:“赵将军,箱中可有你喜欢的东西?若是有的话,一并拿着,就当是此行的辛苦费了。” 赵无极没有拒绝,上前拿了几张银票,在银票放入怀中的时候轻声说道:“赵无极代赵斩谢过公子。” 萧正阳怔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赵无极之所以拿银票,全是为了安置赵斩的身后事。 赵无极站回原位,依旧是那副不喜也不悲的模样,缓缓说道:“我与赵斩不合,只是因为当年的一桩旧事,其后虽有颇多争执,但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情。 他妻子早丧,家中只有一位未出阁的姑娘,我岂能袖手旁观?至少也要为她添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不然的话,将来岂不是要受婆家的欺负。” 赵无极低声絮叨了一番,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说给萧正阳听。 就在这个时候,去取刀的冯远回到了屋子里。 萧正阳看着拿刀的冯远,说道:“既然你办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不然的话,我没法交代。 我也不过多罚你,只要你一条胳膊,你是自己砍,还是让赵将军帮你?” 冯远勉强笑了一下,双肩颤抖地说道:“小的下不了这个手,就劳烦赵将军了。” 赵无极看了萧正阳一眼,往前踏出几步,接过冯远手中的刀子。 刀光一闪,地板上已是多了一条手臂。 随即便是一声惨叫。 赵无极没有径自走开,而是拿过冯远手中的东西,为其敷上金创药,并进行了一番包扎。 想来冯远在取刀的时候交代过了,惨叫声后,冯府下人并没有冒然冲进房间。 赵无极将伤口包扎好以后,一脸平静地走开,再无多看冯远一眼的心思。 冯远抱着断臂痛呼了一阵,最后硬生生晕了过去。 萧正阳自怀里掏出一个玉瓶,一脸肉疼地递给了赵无极,示意后者给已经晕过去的冯远喂药。 赵无极愣了一下,轻声问道:“公子,这可是价值千金的疗伤丹药啊,真的要给他服用?” 萧正阳咬着牙道:“给他服用吧,正好就剩最后一颗了。” 赵无极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冯远的嘴巴掰开,将玉瓶中的丹药倒进了后者的嘴里。 过不一会儿,冯远的眼皮子眨了几下,慢慢苏醒过来。 不用旁人说,冯远自己都能感觉到体内有股炙热的气流在流转,也就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时候被人喂了丹药。 他挣扎着跪了下去,对着萧正阳叩首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萧正阳将冯远扶起,语重心长地说道:“过是过,功是功,望你日后能够勤勉做事,不要再让我失望。” 冯远嘶声喊道:“小人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次发生的。” 随后的时间里,三人聊了一些细节,将原本的计划修改了一番,重新制定了一些计划。 ...... 计家大宅。 当计芙蓉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天塌了,她的父亲死在了自己的庭院之中,而自己却一无所知,且这一切的导火线都是她自己。 一身孝服的计芙蓉既悲痛又自责,她觉得自己父亲的死和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所以在她跪在灵堂以后,再未起身过。 计夫人看着神情木然的女儿,悲痛之余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跟女儿念叨着她父亲生前的伟岸时光。 “芙蓉,你爹是咱们计家最有天赋的子嗣,即便是身染沉疴,依旧摸到了人仙境的门槛,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只凭一剑‘无悔’,就将气势如虹的那位外乡人斩杀。” “......” “芙蓉,你别吓娘啊,娘就剩下你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爹交代啊...” 许是被计夫人的絮叨吵烦了,计芙蓉蹙起一双娥眉,轻声道:“您别说了,我没事,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为爹守灵,您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会儿吧,反正这会儿亲戚朋友还没来,我一个人顶得住。” 计夫人被女儿呛了一通,也就不再絮叨,开始认真对待眼前的黄纸,不停地往火盆里送。 过了一会儿,计芙蓉忽然问道:“三叔没回来吗?” 计夫人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芙蓉想你三叔回来吗?此时不正是你接管计家、大展拳脚的时候吗?怎么想着你三叔回来?” 计夫人的声音很是柔和,然而此时此刻说出这番话来,不由让人心寒。 计芙蓉清冷一笑,说道:“不管是我接管计家,还是三叔接管,都跟你没有关系了,你只需过好你的孀居生活就是。” 计夫人刚刚拿起一沓黄纸,尚未递进火盆,听到女儿这般说话,捏着黄纸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手中的黄纸飘然掉落,掀起阵阵火苗青烟。 她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想要去拉女儿的衣袖,却被计芙蓉一巴掌拍开。 她一点也不在意女儿的无礼举动,轻缓说道:“你若是觉得难以掌控大局,不妨与百尺楼的那位大弟子联姻,即可稳固计家在本地的威势,也可为你执掌家族造些声势。” 计芙蓉清冷一笑道:“说到底还是求人。” 计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人活一世,求天地君王父母恩师,哪个不是要求人的。与其去求外人,还不如求求自己的未来夫君。” 计芙蓉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会求人的,成,我与计家一荣共荣,败,不过是黄土地下多上一具尸骨而已。娘若是舍不得这繁华俗世,只管自己停留便是,我绝无二话。” 计夫人无声笑了笑,道:“你小的时候,你爹就常常说你投错了胎,身是女儿身,却有着一股男儿尚且不及的豪迈之意。 可惜你是个女娇娥,若是男儿郎,又何必像如今这般辛苦,说到底,这还是男人的天下,女子只是点缀其中的映衬。” 计芙蓉怔怔出神,眼神中尽是缅怀之意。 那时候自己还小,爹娘很是恩爱,自己每日里跟随父亲读书习武,跟随娘亲学习女红刺绣。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疏淡的? 大概是自己第一次听到那个流言吧。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途经花园的自己,无意间听到了府中下人的闲聊,捕捉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于是自己前去向父亲求证,最后的结果是,从未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的父亲打了自己一巴掌,要自己永远不要再提那几句流言,随后的时间里,府中的那两个下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那以后,计芙蓉的心里就多了一根刺。 自那以后,她与自己的母亲愈发疏远。 直到计芙蓉到了及笄之年,慢慢懂得男女之事,也就越发对当年的那句流言感兴趣,誓要将其搞明白。 后来的事情不用多说,计芙蓉在多方求证之下,得知了那桩丑恶的往事。 自那以后,计芙蓉再也没跟计夫人说过一句话。 今日是两人三年来第一次交流谈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剑仙李青莲 辰时刚过,一位眉清目秀的计家小厮走进了灵堂,轻轻蹲在计芙蓉的身前,毕恭毕敬地说道:“小姐,大门外有人找您,说是咱们计家的故旧。” 计芙蓉略微惊奇,问道:“来客为何不入府一叙?” 小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小的不知道,那位先生衣着清苦,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只说要您出府一叙。” 计芙蓉怔了一下,吩咐道:“你去回复一声,就说我稍后便来。” 小厮应了一声,快步走出灵堂。 计夫人看着欲要起身出门的女儿,柔声劝道:“你要是去见那位客人,不妨喊上马先生,别中了他人的圈套。” 计芙蓉清淡道:“就算是圈套又如何?难道我连计家的大门都不敢出了?若是如此胆怯怕事,直接把家主的位子让给三叔好了。” 计芙蓉说完以后,全然不顾自己母亲的反应,起身出了灵堂。 半盏茶后,计家大门外多了一道身着孝服的楚楚身影。 无须多看,计芙蓉已是知道来客是哪位了。 计家大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身穿破旧青衫,腰间很是随意地挎着一柄长剑,长发被其胡乱地挽在脑后,发髻上插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筷子。 周围来往的行人皆是离他远远的,仿佛是怕沾惹上他身上的穷酸气。 只是男子的容貌颇为不俗,大眼之上有着一双剑眉,颇有几分气度。 计芙蓉对着青衫男子施了一礼,客气道:“晚辈计芙蓉,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青衫男子摆手一笑,很是洒脱地说道:“姓名只是代号而已,不提也罢。我今日前来,只是来看看你,你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处置。” 计芙蓉道谢以后,轻声问道:“不知前辈与计家有何渊源?晚辈又该如何相信前辈?” 青衫男子哈哈一笑,说道:“够爽快,至少不像别家子弟那般藏着掖着。” 话锋一转,青衫男子继续说道:“至于我与计家的渊源,说起来太伤脑筋,我就不费口舌了。不过你若是想要进入计家悟园,我倒是可以将其中的秘密告诉你。” 计芙蓉皱了皱眉,道:“老祖宗都未必知道计家悟园的秘密,前辈何以得知?再说了,就算前辈说出所谓的秘密,我又该如何求证?悟园我去过许多次,始终没有丝毫收获,前辈如何断定自己知晓的秘密就是计家悟园的秘密?” 青衫男子呵呵一笑,语意懒散地说道:“你是说计明泽?他知道个屁,不过是个活得久些的老乌龟而已,论才情,他不过中人之姿,论谋略,还算有点脑子,至于别的,还真没什么优点。唯一能算得上的优点就是活得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属王八呢。” 计芙蓉娥眉一蹙,身上已是多了几分战意,冷声斥道:“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跟计家有什么渊源,但胆敢在我计家门前羞辱长辈,就是我计家的仇人,我计家与你不死不休。” 言毕,计芙蓉体内的真气快速运转开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道:“你连孟小子都打不过,又何谈是我的对手。不过我很欣赏你的气概,比你家那位老不死的强上几分,他若是有你这般豪气,也不至于在乌龟洞中一躲就是这么多年。” 计芙蓉气急,就要出手教训眼前这个言辞乖戾的中年男子。 她刚往前踏出一步,右手已是被人拿捏住了。 计芙蓉扭身一看,不知何时她的身旁已是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身麻衣,脚踩布鞋,很是慈眉善目,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计芙蓉看到老人以后,立时收敛满脸怒容,很是乖巧地施了一礼,恭声问候道:“芙蓉见过老祖宗。” 真名计明泽的老人摸了摸自家后辈的脑袋,和声道:“是小芙蓉啊,好几年没见了,如今都长成大人模样了。” 计芙蓉轻轻一笑,随即对着青衫男子怒目相向。 青衫男子看到计芙蓉这般表现,不由轻咳一声,一脸傲然地看着计家老祖宗。 计明泽尴尬地笑了一声,颇为客气地问候道:“弟子计明泽见过小师叔,小师叔近来可好?” 青衫男子抖擞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斜眼问道:“你见我哪里好了?全部家当就这身破烂衣裳、还有这柄一两银子买下的铁剑,哪像你躲在乌龟洞中这般惬意舒适。” 此时计芙蓉才从两人的对话中惊醒过来,眼前这位穷酸剑客竟是自家老祖宗的师叔,这辈份真是大啊。 计明泽讪讪一笑,急忙说道:“小师叔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入府一叙?” 青衫男子乜了老人一眼,道:“我若是贸然登门,只怕会被人当成骗吃骗喝的恶客,还不如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来的快意。” 计明泽连道不敢,笑着解释道:“小师叔居无定所,常年不来家中,这些小辈自然不知道您的身份,如今知晓了,日后自会恭敬有加。” 计芙蓉接过话茬,很是恭谨地说道:“芙蓉不知道是老祖宗当面,请老祖宗见谅。” 青衫男子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道:“无需如此,也不必这般喊我,凭白将我喊老了,叫我前辈就好。” 计芙蓉从善如流,恭声道:“见过前辈。” 青衫男子将计芙蓉打量了一番,笑呵呵道:“身是女儿身,心却是男儿心,只要你不忘初心,未来的江湖,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计芙蓉很是谦虚地笑了一下。 计明泽和声邀请道:“请小师叔进府一叙,洗一洗满身风尘。” 青衫男子洒然一笑,说道:“不必了,若是换上旁的衣裳,我只怕会不习惯,这样就好,不必麻烦了。” 此话一出,离别之意顿生。 计明泽看着已生离别之意的青衫男子,眼神中涌出一股异样的亮光,言辞恳切地说道:“请小师叔明言计家悟园的秘密,不然的话,这计家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计芙蓉听到自家老祖宗如此恳求,自然也就知晓眼前这位辈分高的惊人的中年男子真的知晓计家悟园的秘密,不由眼神灼灼地看着那一袭青衫。 青衫男子笑了笑道:“我已经为计家找到了一位合适的传人,他若是肯留下,那么计家必定能够重新崛起,恢复祖上的荣耀自是不在话下。” “那他若是不肯留下呢?”计明泽看着青衫男子的双眼,想要看出自己这位小师叔到底想干嘛。 青衫男子洒然一笑,说道:“若他不肯留下,那就不必强求,只需向他虚心请教便是。若是他都不能从计家悟园之中参悟出什么,那么你们就更是白费力气。” 计明泽犹豫了片刻,用诚恳请求的眼神看着青衫男子,说道:“请小师叔说出计家悟园的秘密,计家的未来不能寄托在一个外人的身上。” 青衫男子的眼神中已是多了三分恼意,语气清淡地说道:“你若是能够接下我一招,我告诉你又何妨?不过我事先说明,若是无法悟透其中关窍,贸然进入悟园,只是徒添损伤。” 言尽于此,只有一战。 计明泽气机流转,计府偏远处的一座无名小院之中,飞出一柄长剑。 长剑落入计明泽手中以后,发出一阵欢喜难言的剑鸣,似乎是在为主人与自己感到喜悦。 “为了计家悟园的秘密,竟是比往日多了几分男子气概,早知今日,你当初又何必避战而逃?” 青衫男子徐徐说道,看着计明泽的眼神中充满了淡淡的嘲讽。 计明泽哀叹一声,感慨道:“谁能想到会有今日?” 青衫男子叫做李白衣,是一位声名不显的剑客。 但若是说到他的师父,神州大陆凡是有读书识字的地方,必会有人知晓。 李白衣的师父叫做李青莲,本是商贾之子,却有谪仙之资,在年轻的时候自创青莲剑诀,成就剑仙之境。 其后的二十年里,游遍名山大川,于人间称无敌,就连前代道宗掌教也不敢言胜。 他不屑长生,曾过天门而返,最后飘然出海,再未留下半点消息。 李青莲有一子,正是李白衣的师兄,名曰李谪仙。 当年李白衣慕名寻访李青莲,最终只找到了其子,想要拜入李谪仙的门下学习青莲剑诀。 李谪仙与其一番交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收李白衣为徒,便提出了代父收徒的想法。 两人一拍即合,剑仙李青莲的门下便多了一位传人。 后来,李白衣遇到了拜入师兄门下的记名弟子计明泽,有了一些不深不浅的交情。 过不几年,李谪仙欲要出海找父,李白衣将其一路送到了东海之畔。 等李白衣回到师兄隐居的地方,发现那处僻静优美的山谷早已被人放了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其后的时间里,李白衣多方走访,终于知晓了背后的真相。 原来在李谪仙及李白衣师兄弟走后没多久,一位自负无敌的剑客上门挑衅,欲要与计明泽比剑,自知不敌的计明泽不敢拔剑,竟然逃回了江南。 那位剑客恼怒之下,竟是放了一把大火,将那山谷烧成一片焦炭。 拥有这般不敢拔剑的师侄,所以此刻李白衣看着计明泽的那双眼睛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嘲讽。 “躲到今日,终是敢拔剑了,那我就看看你的分量。”李白衣看着计明泽,语气微嘲地说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地仙境剑仙 计明泽的眼睛里悄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这丝痛苦萦绕了他二十多年,让他没有过过一天的舒心日子,不论是清醒,亦或者睡眠之中,他总觉得师父在对他摇头叹气,总觉得世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当年他贪生怕死,一念之中酿成了大错,造就了之后的难堪局面,再也没脸面见同门师兄弟,更无颜去见师父。 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自己的日子到底是有多么的难挨。 这丝痛苦的神色在他的眼睛中闪过之后,他的眼眸化为了绝对的平静,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祥和之意。 “请小师叔赐教。” 计明泽看着李白衣,缓声说道。 李白衣的两道剑眉微微蹙起,他感觉到了计明泽的剑意,浓郁的剑意之中夹杂着一缕死气。 他的眼瞳微微缩了一下。 秋日高阳下,这对年龄差距极大的师叔侄战意昂扬。 李白衣后退几步,静静地站在计家门前的街道中心。 他的衣袂无风而动,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青色气流开始朝着他的身体内钻去。 他周围的空气中多了一股无形的沉重感。 随着气机的节节攀升,他体外的青色气流已如实质一般贴在身体表面,好似穿了一套青色的铠甲。 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在街道周围响起。 原本路过的行人及计家的亲朋好友们纷纷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场间的两人。 计明泽眼眸中的祥和平静消失了,多了一缕诡异的灰白色。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沉重地说道:“原来小师叔已经入了地仙境。” “地仙境...” “那可是不世出的高人啊...” “这位高人与计家有仇,看来计家即将覆灭啊...” “那位老头儿是计家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 在计明泽出声之后,围观的许多人的心中冒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这些人都在等着场间两人的比斗,想看看计家是否就此没落。 就算此事与计家无关,能够亲眼看到一个地仙境的高人出手,那也是一种下酒的谈资。 李白衣身周的气机愈发强大,让被迫直面其威的计芙蓉心惊不已,但她却不愿后退,只是紧咬牙关,打算抗下这波惊人的威压。 计明泽往前踏了半步,将计芙蓉护在身后。 受到庇护的计芙蓉只觉得身上瞬时轻松了许多,一颗心脏兀自跳动不停,好似擂鼓一般敲打着胸膛,额头及后背不停地冒着虚汗,身上的孝服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玲珑有致的身躯上。 李白衣看着将计芙蓉护在身后的计明泽,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但我希望你是我的对手。” 计明泽看着自己的小师叔,忽然笑了一声,说道:“只是一剑之争,胜负犹未可知。” 李白衣也突然笑了起来,道:“是啊,只是一剑而已。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这一剑,我问心无愧。” 笑声过后,围观的诸人只觉得阳光好似与昨日有所不同,本该带有一丝暮气的秋阳,竟比夏阳高照之时还要明亮夺目。 轻拂的秋风,将头顶的云朵一扫而空,本该坠落凡尘的阳光在这一刻少了许多,天空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昏暗。 围观者只觉得光线刺眼,纷纷闭上了眼睛。 地仙境不只是能与天地沟通,还能借助天地万物,使出不应属于人间的力量。 此时直面这样威压的计明泽自然比旁观者的痛苦多了几分。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放下了昔日最为看重的东西,自然不会感觉到太多的恐惧。 他反而笑了笑,示意自己的小师叔出剑。 李白衣右手并指为剑,一剑朝着计明泽刺出。 一剑出,好似烈阳自九天之外坠落,直直地砸向计明泽。 霎那间,街道上好似洪炉一般。 一股滚烫的热浪在李白衣的身前爆发,驱散了周围的所有水气。 李白衣的剑气在空气中穿行。 剑气所过之处,不断响起一阵噼啪的碎裂声。 这恐怕是计明泽此生遭遇的最强一剑。 然而此刻,计明泽依旧只是握剑而立,没有出手迎敌的意思。 在那轮烈阳即将砸向自己的时候,计明泽霍然拔剑、出剑。 轰隆一声巨响,街道周围忽然黑暗了几分,本已沉睡的寒月破空而出。 丝丝缕缕的清冷月光,形成了一柄柄晶莹锋锐的长剑,落向李白衣的那道剑气。 丝丝缕缕的月光被烈阳撞回了原本的面目,轻轻消散在空气之中。 月光消失,寒月与烈阳撞在了一起。 一声轰鸣,整个同里古镇都掀起了一阵声势不小的振动。 溃败的寒月四散分离,朝着四周爆发出千丝万缕的无形剑气。 出剑以后便静立的李白衣伸出右手,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五指间奔流而出,将那些残余剑气归拢导向天空。 随后的数息里,无数星辰出现在了计家门前街道的上空。 寒月溃败,烈阳暗淡了几分,却也不曾停歇,继续埋头苦行,好似非要将大地砸出个窟窿,方才善罢甘休。 暗淡的烈阳在计明泽的身前化成了一道道透明光剑,直刺目标。 计明泽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的长剑迅速抬起,刺出。 李白衣只出一招,便逼的计明泽连出两剑。 即便他已经出了平生最强大的两剑,依旧没能抗下那轮烈阳。 轰隆声响彻天地。 计家大门之前出现了一瞬间的绝对黑暗,就连天地灵气在这一刻也被切割成微尘,难以聚拢流转。 空气中多出了许多难以言明的声音。 所以的透明光剑全别碎裂。 然后计明泽的身上一瞬间就多了许多细微的伤口,好似被薄如蝉翼的刀片切割所致。 他身上的麻衣出现了无数的细碎裂口。 只是奇怪的是,伤口并没有流血。 这一日,计家家主新逝,计家老祖宗出关。 这一日,计家大门之前剑气纵横。 这一日,刚刚出关的计家老祖宗被人一剑挫败,身受重伤。 ...... 李白衣看着脸色惨白、神情疲倦的计明泽,清声说道:“还算不错,没有让我失望。既如此,之前约定的事情便告诉你。” “我之所以不愿意将悟园的秘密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能潜心修炼青莲剑诀,可到了今日这般境地,你还是义无反顾地用出了家传的山河剑意,这一点,我很失望。” “计家悟园有二,唯有进入真正的计家悟园,方能用到我所说的秘密,在此之前,你要做好万全准备。” “计家悟园的秘密很简单,不过寥寥五个字。” “七进十三出。” 李白衣转身离去,不见他的嘴唇有任何的动作,旁人也未听到有任何的声音,然而这四句话,却是清晰地传入了计家老祖宗的耳中。 计明泽此时的神情很是肃穆郑重,闪烁着一股奇怪的光辉。 他知道这不是寻常的告诫,而是小师叔与他之间的最后一丝情分。 他对着渐行渐远的李白衣躬身施了一礼。 李白衣的身后仿若长了一只眼睛,对着施礼的计明泽摆了摆手,随即朗声说道:“谁若是跟计家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谁若是打计家的注意,就是打我的注意。” 言毕,李白衣气机滔天,体内剑气冲天而上,百十里地内的人们清晰可见那冲天而起的磅礴剑意。 不出半个时辰,同里古镇的本地人及外来江湖客,皆知晓计家的背后有一位地仙境的剑仙高人。 那些原本有些小心思及龌龊手段的人瞬时打消了念头,恨不得立刻远离苏州,再也不出现在此地。 即便如升州萧家这般的过江龙,在听到这个劲爆消息以后,也是沉默了良久,将那些即将执行的计划纷纷取消。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在期待明日的比武招婿,都在期待成为计家的上门女婿。 若是能入那位地仙境高人的眼界,被其指点那么一两句,也将会受益终生。 ...... 京城,公孙府。 天气忽然转寒,一场秋雨便让尚书右仆射公孙抱玉微微抱恙。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仔细地听着心腹汇报消息。 心腹汇报完以后,在公孙抱玉的示意中缓缓退出房间。 待房门关上以后,公孙抱玉重重地咳了一阵,直咳得面颊发红,胸膛起伏不止。 不知何时,床前多了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他自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很是轻柔地送进了公孙抱玉的嘴中。 喂药过后,又让公孙抱玉喝了半杯温水。 公孙抱玉喘匀了以后,声音嘶哑地说道:“天行,如今朝堂越发混乱,你觉得公孙氏该何去何从?” 公孙天行的嗓音温和平淡,说道:“一切全凭家主的意思,天行自当遵从。” 公孙抱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想在百年以后,将子孙托付给张老头儿,没想到他竟然比我先走,可惜啊,我在这世间又少了一位朋友。” 慨叹之后,公孙抱玉喃喃说道:“真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竟敢以这样的方式逼死张老头儿,就不怕在史书之上留下恶名吗?难道陛下是有别的图谋?还是张老头儿有所图谋?亦或者是晋王的图谋?” 一旁站立的公孙天行始终神情平淡,并没有因为公孙抱玉的话而有所动作。 “天行,代我去一趟张府,吊唁一下我这位老朋友,另外问问景岳,看看张老头儿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公孙天行施了一礼,脚步轻缓地出了屋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吊唁老柱国 京城,韦府。 一夜未睡的上护军韦善会刚刚入睡,便被长子韦义臣的叫喊声吵醒。 韦善会刚要发火,就听到了一个震惊无比的消息。 “什么?你再说一遍?”韦善会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家儿子。 刚出军营没多久的韦义臣一脸疲惫,又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道:“父亲,听说陛下赐了老柱国一只烧鹅,老大人当着宣旨太监的面,将整只烧鹅全部吃了,如今已是驾鹤西去了。 柱国府现在尽悬白灯笼、尽贴白底联,阖府皆是白衣缟素,已有与张府交好的朝臣们前去吊唁。” 韦善会愣了许久,回神以后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韦义臣回道:“辰时左右。” 韦善会一脸怒气地看着侍立一旁的丫鬟青梅,斥问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喊醒我?啊?” 青梅低声说道:“我看您刚睡下,想让您多休息一会儿。” 韦善会瞪了丫鬟一眼,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我穿衣?我要去张府吊唁。” 韦义臣后退几步,转身看向一旁的窗棂。 过不一会儿,韦善会穿戴完毕,对着长子说道:“走吧,跟我一起去一趟张府,送老大人最后一程。” 韦义臣犹豫了一下,劝道:“父亲不必前去,我去就好了,人人皆知老大人压了您十数年,与您之间并没有太好的交情,您何必非要前去吊唁。” 韦善会冷哼一声,道:“我与老大人是不合,但我一向敬重他的为人,钦佩他的战功,谁若是觉得我去吊唁只是装模作样,那就是太小看我韦善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韦义臣也不敢再劝,只是轻声问道:“父亲,要喊二弟、三弟吗?” 韦善会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他们并非军伍出身,咱爷儿俩去就行。” ...... 兴宁坊,晋王府。 晋王梁瑛得知柱国张子仪溘然长逝的消息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房间内时不时地响起一阵哀叹。 过了许久,晋王梁瑛轻声吩咐道:“青壁,去把温常鸣叫来,我有事找他。” 青壁应了一声,俏然退下。 过不多久,晋王府长史温常鸣来到了晋王梁瑛的书房之中。 梁瑛没有如以往那般客套寒暄,单刀直入地问道:“温长史,本王欲往柱国府吊唁,不知是否可以出府?” 温常鸣笑了笑道:“王爷并非幽禁王府,自然可以出府,只是此事须告知罗大人。” 梁瑛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说道:“行,那你就去通知罗泓博一声,就说本王要去柱国府吊唁。” 温常鸣点头应道:“王爷请先行,此事我会及时告知罗大人的。” 梁瑛道:“那最好不过了。” 说罢,梁瑛起身,带着青壁出了书房,朝着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等晋王梁瑛出府以后,长史温常鸣急忙来到王府傅罗泓博的住处,将前事秉明了一番。 罗泓博听完以后,对着长史温常鸣斥道:“温常鸣,晋王已经出了王府,你才来秉明此事,究竟是何居心?有没有把本官放在眼里?” 温常鸣不咸不淡地说道:“温某不敢把大人放在眼中,只敢放在心里。大人乃是陛下钦点的王府傅,下官岂敢得罪。” 罗泓博听到温常鸣这番说辞,脸上的怒气更盛,斥道:“那你现在就去把晋王追回来,若是追回来了,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此事没有发生。 若是你追不回来,就不要怪我不念同僚之间的情谊,到了那时,我必将此事秉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温常鸣淡淡一笑,说道:“那有劳大人等候,下官这就出府去追。” 话毕,温常鸣对着上官施了一礼,躬身退下。 罗泓博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冷笑道:“算你识相,不然的话,让你有好果子吃。” ...... 且说温常鸣出了晋王府以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追上了一袭素雅便装的晋王梁瑛。 梁瑛看到自家府中长史以后,笑着问道:“温长史,你可是要将我请回去?” 温常鸣苦笑一声,摇头道:“自是不敢,只求殿下不弃,带我一同前往柱国府吊唁。” “哦?这是为何?”晋王梁瑛啧啧道:“难不成温长史被罗大人撵出了王府?” 温常鸣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既没有点头称是,也没有摇头否认。 梁瑛没有得到回复,也就不再搭理温常鸣,继续朝着柱国张府的方向走去。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张府已是出现在三人的眼前。 晋王梁瑛幽幽长叹一声,感慨道:“本王幽居府中十数年,今日第一次出门,竟是为了吊唁老大人,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说到最后,梁瑛的语气很是唏嘘,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有着道不尽、说不完的哀伤。 张府主事的是柱国张子仪的一位族侄,他并未认出多年未曾在京中走动的晋王梁瑛,只以为这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是与自家伯父相熟的朝中要臣,很是热情地客套了几句,随即吩咐下人将梁瑛三人请入府中。 灵堂之中,公孙天行与韦善会、韦义臣两父子相遇,双方见礼以后寒暄了几句。 韦善会略显惊讶地问道:“天行,公孙大人怎么没来?” 公孙天行温声回道:“劳国舅惦念,家主微微抱恙,不能出府,故才派我前来吊唁柱国老大人。” 韦善会哦了一声,说道:“那就烦请天行替我向公孙大人问好,愿他早日康复。” 公孙天行对着韦善会施了一礼,道:“多谢国舅的一番心意。” 两人又絮叨了几句,准备走出灵堂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相较于公孙天行的惊讶,韦善会的反应就比较含蓄了。 两人往前踏出几步,对着直奔灵堂而来的晋王梁瑛躬身施礼。 梁瑛看到两人后,问候道:“国舅近来可好?本王可是好久没见你了。这位是天行吧?比以前稳重了许多。” 韦善会与公孙天行纷纷回道:“劳王爷牵挂。” 这个时候,正与张景岳说话的韦义臣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轻轻推了张景岳这个孝子一把。 披麻戴孝的张景岳起身,与韦义臣一起走到晋王梁瑛的身前,纷纷行礼问候。 梁瑛拍了拍张景岳的肩膀,语气真诚地安慰道:“景岳啊,老大人新逝,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累坏了身体,莫要让老大人的在天之灵为你担心。” 张景岳虎目含泪,感激地说道:“多谢晋王殿下前来吊唁,景岳感激不尽...” 梁瑛又拍了拍张景岳的肩膀,慢慢走到供桌跟前,先是略微整了一下衣衫,随即捻起桌上的香,点火插入香炉,嘴里念念有词道:“老大人劳苦功高,是为社稷柱石,而今虽是不在,但依旧值得我们这些后辈学习,请老大人安息吧。” 念叨完毕,晋王梁瑛在灵前躬身施了一礼。 其后家属还礼。 随后的时间里,几人寒暄了几句,颇有默契地一同告辞离去。 几人出了张府以后,公孙天行很是自觉地先行离去,独留韦善会与晋王梁瑛交谈。 晋王梁瑛与韦善会走在前面,韦义臣与晋王府长史温常鸣走在中间,婢女青壁走在最后。 过了半条街道以后,韦善会徐徐说道:“王爷有多久没出府了?可还习惯?” 梁瑛呵呵一笑,说道:“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本王在这座城里住了三十多年,不说熟悉每一个坊区街道,却也不会有什么陌生感,韦国舅觉得本王说的是否有道理?” 韦善会的眼眸中多了一股晦涩的意味,笑着附和道:“王爷说的在理,这京城就是王爷的家,王爷不管是在哪儿,都不会有陌生感。” 梁瑛脸上的寒意一闪而过。 这京城再好,也没有那座宫城显贵,这京城再是自己的家,也不如宣政殿里的那个位子来的舒服。 韦善会没有等到晋王的接话,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王爷可知晓钦天监的最新批言?‘二星伴月’,这可是自古以来少有的异象啊。” 梁瑛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本王幽居府中,自然不清楚钦天监的动作,再说了,就算有人告诉本王,本王也不想搭理,这舒心日子过久了,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感兴趣,也提不起劲头。” 韦善会笑了笑道:“王爷的日子自然是神仙也羡慕不来的,我等凡人只有艳羡的份儿,怕是这辈子都享不上这等清福了。” 梁瑛忽然问了个话题之外的问题,道:“韦国舅今年贵庚?” 韦善会想也没想就说道:“我是开元三年生人,至今日已走过五十六个春与秋了。” 梁瑛不怀好意地笑了下,道:“韦国舅的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卸下肩上的重担,还能过上几年清闲日子,若是一味地贪恋权位,只怕......” 剩下的半句话没说出来,但懂的人自然懂,无非是说国舅韦善会若是贪恋权位,必然没有一个好的晚年。 韦善会的心头多了一丝恼意,态度再无之前的和缓,呛声道:“韦某人为国尽忠,总好过那些声色犬马之徒,若是天下安定,韦某自会卸下肩上重担,做一个太平闲散人。” 此话一出,针锋相对之意表露无遗。 一时间,气氛凝重,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 第一百六十七章-百尺楼楼主 晋王梁瑛没有因为韦善会的话生气,反而很是放肆地笑了笑,说道:“本王有这等的福气,就是不知韦国舅有没有这样的福气。只是依着本王的想法,韦国舅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福气,只怕是会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韦善会气极,也不称呼王爷或是晋王殿下了,直呼姓名,“梁瑛!你不要欺人太甚!” 梁瑛斜眼看了韦善会一眼,不屑道:“怎么?你还能弄死我不成?要是不服气的话,咱俩比划比划?都是沙场下来的老军伍了,别学那群娘们那般,只会唧唧歪歪。” 韦善会瞪眼斥道:“梁瑛,你若不是皇族子弟,我跟你比划一番又如何?不过是仗着出身胡作非为罢了,你也配说自己军伍出身?” 梁瑛气极反笑,道:“好好好,我不配,你韦善会配,这天下缺了我梁瑛可以,但不能没了你韦善会。 不过你记住,风水轮流转,我会等到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天,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太过感激本王了。” 说到最后,在府中养气多年的晋王梁瑛浑身透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气。 韦善会被这句极其恶毒的话气的不行,却又不能真的如街头混混那般与晋王梁瑛打上一场,也不能像民间泼妇那般与其骂街,只是肩膀不住地颤抖着,颜色本就有些深的嘴唇越发青紫。 原本跟在后面的韦义臣急忙上前几步,将老父亲扶住,生怕父亲一个激动昏了过去。 韦善会深呼吸几口后,面色慢慢恢复平常,淡淡道:“那韦某就等着晋王殿下的手段了,希望晋王莫要让我失望才是,不要再像当年那般半途而废。” 本欲离去的梁瑛听到这番诛心话,刚刚压下的怒火立时又冒了上来,长眸微眯,声音冷冽如寒冬腊月,道:“那好,就请韦国舅拭目以待,本王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 巳时末,本在国子监当值的公孙文杰,一脸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公孙府。 公孙抱玉的卧房里,面容白净的公孙文杰铁青着脸,质问道:“父亲,为何前往柱国府吊唁这样的大事不让我去?难道在父亲的心中,我就这般不堪吗?” 面有病容的公孙抱玉咳了一声,很是疲倦地缓声说道:“你既然在国子监任职,自然要做好分内事,岂能因私废公?再说了,不过是去吊唁老朋友而已,尽尽个人的心意,又不是什么出风头的大事,需要你去露脸......” 一句话未说完,公孙抱玉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直咳得面颊涨红。 公孙文杰没有半点安抚父亲的意思,语气中依旧带着一股难以消除的怨恨,道:“我就知道您会这般说,毕竟在父亲的眼中,我只是中人之资、不堪大用,不过请父亲放心,我不会借助您的威势,我会向世人证明我的才干的。” 说完以后,公孙文杰一甩衣袖,留下了一道愤恨不平的背影。 公孙抱玉心神激荡之下,吐了口鲜血,昏倒在床上。 侍奉在一旁的丫鬟立时惊叫,大声地呼喊来人。 踏入院子的公孙文杰听到呼喊声后,只是在原地顿了一下,随即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 这一日,柱国张子仪新逝,尚书右仆射公孙抱玉病重。 帝国最坚固的两块基石,一死,一重病。 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 皇城,望仙台。 皇帝陛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太液池,颇有些心绪不宁。 “鱼朝恩,你说小月儿如今到了哪里?是否到了偃师?”皇帝忽然问道。 侍立一旁的鱼朝恩轻声说道:“公主殿下若是途中休整的话,此时应在偃师城中,若是不曾歇息、只图赶路的话,那么此刻应该已是快到巩县了。” 皇帝的脸上多了几分忧愁,轻声叹道:“山高路远,朕很是担心她啊,若是路上磕了碰了,如何是好啊。” 鱼朝恩低眉顺眼地说道:“陛下,护送公主殿下的护卫都是老奴精挑细选的,除了两位九品的大内侍卫以外,还有四名经验丰富的皇.城.司百户随行,更有一位千户坐镇,公主殿下一定可以平安抵达无量山的。” 皇帝陛下慢慢地舒了口气,沉声说道:“你吩咐下去,沿途的各地官府都要密切注意,不可让朕的小月儿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若是出了差池,就让当地的官员自裁谢罪。” 鱼朝恩很是郑重地应了一声。 微风拂过,有那么一丝的凉意,似乎秋日的温度已经难以压制即将到来的寒意。 皇帝忽然说道:“都有谁去了柱国府上吊唁?京城之中可有什么风言风语?” 鱼朝恩平淡说道:“该去的都去了,只有公孙老大人没去,说是卧病在床,派了自己的义子前往柱国张府吊唁。” 皇帝冷笑了一声,说道:“朕听说不该去的也去了,对吗?” 鱼朝恩面无表情地说道:“晋王殿下也去了,在柱国府上与公孙天行、韦国舅相遇,吊唁结束以后,晋王与国舅一起走了一段路,具体聊了什么,没人知晓。 最后的结果是,晋王殿下怒气冲冲地返回了晋王府,国舅大人脸色极差、险些晕倒在大街上。” 听到这里,皇帝陛下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冷笑不已。 “对了,张景岳可有什么异常举措?” 背对着大太监鱼朝恩的皇帝陛下忽然问道。 鱼朝恩想了一下,说道:“不曾有异常反应。” 皇帝笑道:“你不觉得太正常就是不正常吗?” 鱼朝恩跟着笑了一下,没有去接这个太过匪夷所思的话题。 ...... 太阳西斜,同里古镇涌入了许多的外地人,纷纷寻找着还有空房的客栈,显得有些太过吵闹。 百尺楼的顶层站着一道身影,正是一袭白衣的朱雀,他看着计家大宅的方向兀自出神。 金色的阳光映衬在他的脸上,好像在其上渡了一层金箔,很是动人。 不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头儿沿着木质楼梯盘旋而上。 老头儿面容清癯,身上穿着一袭朴素青衫,腰间挂着一柄样貌古朴的铁尺,神态平和,颇有一番高人气度。 待百尺楼顶层站着两道身影的时候,老头儿对着朱雀的背影躬身施了一礼,问道:“不知大人前来所谓何事?老朽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朱雀并未回头,继续盯着楼外的黄昏美景瞧个不停,嘴里说道:“没什么事,就是借你这楼看看风景。再说了,我就算有什么事,你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少费口舌。” 老头儿听到这番贬低自己的说辞,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朱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道:“如今百尺楼可有比较出彩的年轻弟子?若是有的话,不妨去挑战一下那位将计家小姐挫败的少年。” 老头儿一脸八卦地看着朱雀,语气古怪地问道:“那位姓孟的少年,可是与大人有关系?” 朱雀斜眼看了老头儿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关系就不能磨砺一番了?那小子的天赋不错,若是能够引导雕琢一番,他日的成就不会低了,就当是提拔一位还算入眼的江湖后辈吧。” 老头儿只是轻声笑了笑,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朱雀被这副无礼、且无理的表情看得有些脸红,随即一顿足,人影自百尺楼顶层消失。 临走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记得磨砺那小子,不要忘了。” 老头儿很是得意地笑了一声,随后缓缓踱到朱雀刚才站立的位置,低头看向楼下的芸芸众生。 在夕阳即将坠落天际的时候,一个年轻人上了顶层,静静地站在老头儿的身后。 老头儿扭身看着这位自己最满意的弟子,眼神中满是自豪的意味。 年轻人对着老头儿躬身施了一礼,问候道:“弟子陈文升见过师父。” 能被百尺楼大师兄陈文升这般称呼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百尺楼的楼主陈崇正。 陈崇正摆手示意自己的大弟子无须多礼,直截了当地问道:“文升,你可相中那位芙蓉姑娘?” 陈文升怔了一下,随即露了一个颇为腼腆的笑容,说道:“我与计小姐太熟。” 关系若是太熟,自然不好意思下手,那就是并未相中的意思。 陈崇正看着眼前的得意弟子,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小时候不是总喜欢去计家找她玩儿吗?怎么如今反倒疏远了?” 陈文升笑着说道:“或许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 陈崇正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若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为师自会为你上门提亲说媒。” 陈文升摇了摇头,很是简洁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现在还没遇到,而且我并不需要。” “哦?这是为什么?”陈崇正很是好奇地问道,自家子弟已是到了男欢女爱的年纪,竟然还没有心仪的对象,且不需要,这自然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因为我还不想成亲啊。” 陈文升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如今还年轻,想去江湖上闯荡一番,若是留有牵挂,怕是不能顺心如意地在外游历,与其这样瞻前顾后,还不如晚些年再遇到喜欢的姑娘。” 陈崇正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明日去挑战那位姓孟的少年郎,若是赢了,自行闯荡江湖去,若是输了,就跟在他身边学习。” “是,弟子遵命。” 第一百六十八章-欲速则不达 同福客栈,孟然的房间里透着一股浓郁的草药气息,即便是放了一炉香味醇厚的白檀香也遮掩不住。 孟然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眼微微睁开,任由耿护院为其喂药。 一旁站立的樊无忌等人,皆是心惊不已。 孟然只是去计家悟园寻找机缘,怎么会身负重伤而回? 耿护院将一碗汤药全部灌入孟然的嘴中,随手将药碗递给了站在身后的樊无忌,没好气地斥道:“都回去睡觉吧,只是一点点伤而已,歇一歇就好了。” 性子直的樊无忌咂舌道:“大哥,这还是小伤?孟然差点都过去了。你们在计家悟园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不成是计家的老祖宗出的手?” 耿护院瞪了樊无忌一眼,呵斥道:“计家老祖不是被那位地仙境高人一剑挫败了吗?就算不死,如今也是重伤未愈,他不好好在家休养身子,找我们麻烦干什么?” 樊无忌瞧了一眼尚未回神的孟然,说道:“大哥,你看孟然,自醒来以后就精神恍惚,您就不怕......” 说到后半句,樊无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耿护院知晓孟然是在想自计家悟园参悟到的东西,却又不方便解释,只得很是蛮横地呵斥道:“关你屁事,我看就你脑子不好用,赶紧滚吧,明天还要去看计家的热闹呢,别起不来。” 说到看明天的热闹,几人的心思立时活泛了几分,纷纷向耿护院告辞,随即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耿护院看着目光迷离的孟然,轻声劝道:“孟然,欲速则不达,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认真休息,而不是耗费本就不够的精力。” 兀自出神的孟然缓缓回神,轻轻地点了下头,慢慢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的工夫,床上的人影已是发出一阵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耿护院盯着熟睡的孟然看了一会儿,打开窗后飘然而出。 同福客栈的房顶上,耿护院看着漫天星辰,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朋友为何叹气?” 耿护院的身后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问候。 他回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之前与孟然打赌的那位青衫剑客。 耿护院笑了笑,说道:“朋友好雅致,日日宿于屋顶,真是难得的大自在。” 青衫剑客洒然一笑,主动道出姓名,说道:“在下李白衣,不知朋友高姓大名?” “姓耿,至于名字,不提也罢。”耿护院淡淡回道。 李白衣饶有兴致地看着耿护院,问道:“孟小子可曾在计家悟园悟到了什么?” 耿护院没有隐瞒,直言道:“想来是悟到了几缕剑意。” 李白衣轻轻点了一下头,毫不掩饰自己对孟然的赞许,夸道:“孟小子是第一个甫一进入计家悟园,就能找到真正计家悟园的年轻人,也是近几十年间第二个悟透其中秘密、全身而返的人。” 只是简单的数句话,就将其中的凶险展露无遗。 不过这也是事实,不然的话,孟然何以在石门之前见到那些累累白骨,都是一些只有空有智慧聪明,而无大气运的无辜亡魂。 耿护院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李兄弟可是那近几十年间悟透其中秘密的第一人?” 李白衣神情平淡地说道:“不错,不过在我看来,计家的机关阵法才是上品,至于藏匿在其中的剑法真意,不过是中上而已。” 耿护院听到这番毫不遮掩的大话,只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细节,但又想不起来,仔细沉思间,忽然想到了青衫剑客的名字。 李白衣。 “什么?你是李白衣?” 耿护院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穷酸剑客。 李白衣依旧是那副平淡如水的神情,道:“正是在下。” 耿护院苦笑一声,说道:“那李兄弟就是那位一剑挫败计家老祖的地仙境高人?” “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我。” 李白衣面无得色,好似一剑挫败同里古镇第一高手,只是如喝水一般寻常平淡。 耿护院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轻声问道:“那前辈为何要和孟然打赌,为何又主动输给他?” “主动输给孟小子?说不上主动吧。”李白衣摇了摇头,说道:“我当时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只觉得他的刀法稀疏平常,没想到他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也就想着给他一份机缘,毕竟能够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也是一份不大不小的缘分。” “原来如此。”耿护院明白其中关节以后,也就轻轻地舒了口气,毕竟如果真的被一位地仙境的高人盯上,那可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 计家灵堂。 计芙蓉在送完身负重伤的自家老祖宗之后,径直回到灵堂之中,继续为父亲守孝烧纸,从早晨一直待到了夤夜。 其间计夫人劝了几次,计芙蓉并未依言起身回房休息,用近乎自虐的方法来分散心中的伤痛。 不知何时,重新换上一身麻衣的计家老祖宗来到了灵堂之中,他轻轻唤醒兀自出神的计芙蓉。 “小芙蓉,随我去一趟悟园。” 计芙蓉抬头看着自家老祖,问道:“老祖宗,现在就去吗?那位前辈不是说要做好万全准备吗?” 计明泽傲然一笑,说道:“我此时的境界与老祖当年的境界相差无几,就算不能找出计家的家传绝学,也足以自保了。” 计芙蓉轻轻嗯了一声,说道:“请老祖宗稍等,我去换身衣服。” 计明泽并未答应计芙蓉,说道:“走吧,时间不等人,咱们计家的秘密还是要捏在自己人的手中。” 随后的时间里,一老一少徐徐出了计家大宅,朝着悟园的方向走去。 赶路的时候,计明泽轻声问道:“小芙蓉,你可有心意的少年郎?” 计芙蓉不明自家老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而且我也不想嫁人。” 计明泽笑了笑,说道:“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这天一亮,你父亲之前安排的比武招婿就要开始了,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有合适的年轻俊彦,你就得考虑了。” 计芙蓉的语气颇显委屈,说道:“既然老祖宗已经出关,咱们家又何需举行比武招婿?只要有您在的一天,谁敢不把计家放在眼里。” 计明泽呵呵一笑,耐心解释道:“可我总有老、总有死的那天,若是到了那个时候,计家就是一个没有披外衣的小媳妇,任人践踏,更有甚者,倾覆只在眨眼之间。 远的不说,你就说说那声名威震天下的无敌剑宗,到了今日,也只剩下一位宗主苦守宗门,他若是身死道消,那么昔日不可一世的巍巍剑宗,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所以啊,归根结底,都是需要人才,需要新鲜血液的加入,不然的话,暮气沉沉的计家就很难再维继下去了。” 计芙蓉对于这些道理都懂,也都明白,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只有一种深深的寒意。 如今计家青壮之中,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是计家三爷计道政和计芙蓉二人,其余的不是天赋平平,就是资质顽劣不堪,难成大器。 若是以其他女子作为比武招婿的彩头之一,想来并不会有这么多的人参加此次盛会。 计芙蓉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是认命地嗯了一声,说道:“就算有优秀杰出的年轻俊彦,我也想挑一个自己中意的,这样可以吗?” 计明泽笑了笑道:“自无不可,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若是能入你的眼,想来那人不会差的。” 计芙蓉面容凄苦地笑了一声,脑海中出现了一道不该出现的身影,正是那个大肆叫嚣‘来战’的孟然。 夜风拂过,计芙蓉的脸颊红了半分,好似经历清冷露水洗礼过的柿子。 计明泽察觉到计芙蓉的异样,不由扭头看向这位如今族中最出彩的后辈,轻声问道:“怎么?小芙蓉可是怀春了?” 计芙蓉急忙收敛心思,轻声反驳道:“没有,芙蓉只是在想晨间的那场大战。” 计明泽闻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仙境有九重天,每重天之间的差距并不是很大,但若是到了地仙境,每一重天都有着天壤之别,绝不存在什么越境而胜的战斗。 除非境界低的人手中握着举世难敌的神兵利器,譬如道宗掌教手中三清圣人所留的法器,亦或者剑宗的天罚,但这几乎不可能。 宝物有灵,不会任由本领低微之人使用自己的,所以啊,自身的境界很重要,这也就意味着修行天赋决定了一个人的成就。” 计芙蓉听完以后,不住地点头称是。 计明泽忽然问道:“小芙蓉,听说你与一位外乡少年比武,竟是输给了他,那位少年当真如此厉害?” 计芙蓉低声说道:“他的修为与我相近,但他的刀法很是厉害,且有一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所以我败在了他的手中。” “哦?年轻一代中当真有此俊彦?”计明泽轻轻笑了一声,问道:“那人长得如何?品性可好?” 计芙蓉想到那张很是好看的脸,语气恨恨道:“是个小白脸,至于品性嘛,很是乖戾,怕是不好相与。” 计明泽笑道:“年轻人嘛,有些脾气是正常的,就是不知道明天是否能看到他。” 末了,计明泽满含笑意地问道:“小芙蓉,你可想再次见到那位少年?” 第一百六十九章-计家新家主 夜风盈袖,少女怀揣自己的小秘密,不肯与人言。 计明泽虽未等到计芙蓉的回答,但历经沧桑的他哪能看不出自家后辈的那点小心思,温声说道:“既如此,明日他若是参加比武招婿,你记得指给我看,让我看看这位挫败我家小芙蓉的年轻俊彦。” 计芙蓉的脸颊又红了几分,却也不愿继续遮掩自己的心思,很是勇敢地轻声说道:“好。” 明月自东方升起,伴随璀璨星河照耀大地。 不多时,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已是来到计家悟园的门前。 门前赫然站着一道身影,正是相貌堂堂、颇有威严的计家三爷计道政。 计道政看到自家老祖的身影以后,急忙上前走了几步,施礼问候道:“道政见过老祖,白日有客人至,尚未来得及拜见老祖,请老祖见谅。” 计明泽摆手示意无妨,问道:“白日来客可是那位姓孟的少年郎?” 计道政点了一下头,平淡道:“少年郎负伤而归,怕是未曾遇到机缘。” 计芙蓉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担心溢到了嘴角,只要张开嘴唇,必能发出一连串的紧张询问。 她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不该有这些不合时宜的儿女情长的想法,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 计明泽瞥了计芙蓉一眼,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道:“那少年郎可有大碍?” 计道政思索片刻,回道:“只要不是当时死在阵中,那就有的救,至于是否会留下后遗症,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前半句,计芙蓉轻轻舒了口气,可再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一颗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计明泽哦了一声,吩咐道:“那少年郎既然是在悟园之中受的伤,那么合该咱们上门探视一番,也可显得计家的气度。回头你安排一下,让下人备上一份薄礼,上门探视一番吧。” 计道政点了下头。 闲话絮毕,三人开始进入计家悟园。 一路穿庭过廊,慢慢来到计家悟园的内院门口。 计明泽看着那扇很是贵重的大门,不由唏嘘道:“昔日我计家是何等的显贵,就连这扇少有人问津的大门,都是由海外珍木制作而成,可到了今日,竟只能勉强维持不致衰落,不知是老祖宗太过厉害,还是我等子孙太过不肖。” 感慨完毕,计明泽一挥衣袖,大门霍然洞开,漆黑一片的庭院映入三人的眼底。 在白日里就有淡淡薄雾的院子,此时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连皎洁的月光,也难以穿透那层层叠叠的雾气。 计明泽站在门后的屋檐下,轻声问道:“你们两个可知晓通过此间阵法的方法?” 计道政很是惭愧地说道:“孩儿不肖,难以悟透其中的关窍,在其间徘徊多次,但依旧未能明白其中的真意,每每失败而回。” 计明泽看向一旁许久未说话的计芙蓉,和声问道:“小芙蓉可知晓?” 计芙蓉也如计道政那般摇头,说道:“我之前并未来过这里,所以不知晓通过此间阵法的方法,请老祖宗指点迷津。” 计明泽笑呵呵道:“既如此,我就把此间秘密告诉你二人,就看你们是否能够参悟通透,谁先悟到其中真意,谁就是计家的新任家主。” 此话一出,计芙蓉与计道政皆是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丝半点的细节。 然而计明泽只说了一句很是简短的话语。 “通过此间阵法的方法在门上。” “什么意思?在门上?门上什么也没有啊!” 此时此刻,计芙蓉与计道政皆是一头雾水地看着计家老祖宗,很是希望他能再说一点什么提醒词。 可惜没有。 计明泽在说完那句话以后,徐徐踏入那团漆黑之中,转瞬便消失在二人的眼前。 计芙蓉与计道政相视一眼,慢慢退出院外,仔仔细细地看着幽光照耀下的大门。 计明泽进入阵法以后,如孟然那般走法,慢慢来到假山之下,随后拾阶而上。 亭中的摆设依旧如从前那般,只是孟然落下的那颗棋子早已不翼而飞。 计明泽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棋盘,当年的记忆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浮现。 曾几何时,计明泽也是一位才思敏捷的少年郎,他在悟园之中徘徊多次以后,发现内院大门之上的铁质门钉的排列透着几分古怪,几次三番的研究之后,知晓其中真意,来到了假山之上的亭中。 那个时候,计明泽只有二十五岁。 他进入亭中以后,一眼便识破了棋盘之上的秘密,为了安全起见,他并没有直接打开机关,而是找了一位私交甚好的仆从前来。 仆从根据计明泽的指导,将白色棋子摆放在棋盘之中。 随着一阵机簧响动的声音,计明泽亲眼看着那位随从掉落至陷阱之中。 机关闭合以后,那枚放入棋盘的白色棋子,在一股古怪外力的作用下,化成粉尘,消失在微风之中。 自那以后,计明泽就对亭中的棋盘有着一股莫名的抗拒感。 但直觉又告诉他,计家真正的家传绝学就藏在其中。 后来计家发生了一些变故,壮年及家中长辈被人屠戮殆尽,计明泽依靠记忆中的家传功法修炼,接二连三地碰到了武学壁垒。 为了突破这些壁垒,重振家声,计明泽外出游历,最后拜入了李谪仙的门下,成为了剑仙李青莲的徒孙。 只可惜他的资质有限,只是成为了李谪仙的记名弟子。 那一年,计明泽已是过了知天命之年。 后来,李谪仙出海找父,计明泽及一众年轻同门在师门中修炼,遇到了上门挑衅的剑客。 不敢拔剑的计明泽逃出师门,一路跑回了江南,自那以后,他一直躲在计家之中。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 二十多个春秋过去,当年那位不敢拔剑、资质平庸的中年男子已成了人仙境的计家老祖宗。 直到今日,计明泽终于从小师叔的口中知晓了计家悟园的真正秘密,才敢带着两位小辈前来悟园之中,才敢再次来到假山之上。 至于小师叔李白衣如何得知计家悟园的真正秘密,这自然是一桩无头悬案,李白衣不说,天下间也没有几个人敢主动去问。 时间在回忆中一分一秒地读过。 不知觉间,子时已过。 计明泽缓缓起身,抬首看向头顶的残月,心底升腾起一丝失望。 计家最有出息的两位后辈,在得知通过阵法的秘密的情况下,依旧不能参悟其中的真意,实在是让人失望。 计明泽幽幽地叹了口气,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定眼望去,来人正是计芙蓉。 等计芙蓉来到假山之上的时候,计明泽和声说道:“按照之前的约定,你就是新任的计家家主,日后家中的事物就需要你来操持了,至于你三叔那里,我会跟他说的,让他好生辅佐你。” 计芙蓉嫣然一笑,对着计明泽施了一礼,恭声道:“芙蓉定不会辜负老祖宗的期望,必将励精图治,重现我计家昔日荣光。” 计明泽淡淡一笑,说道:“事在人为,你只需勤勉用心就好。”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假山下又多了一道身影,正是在计芙蓉之后悟得此间阵法真意的计道政。 计道政将两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沉如水地走到了假山之上。 不待计家老祖宗吩咐,计道政已是对着计芙蓉抱拳道:“见过家主。” 计芙蓉并没有摆出一副家主的样子,很是恭谦地说道:“三叔太过客气了,日后芙蓉还要依仗您的威势,希望三叔能够全力支持我。” “这是自然。”计道政淡淡说道。 等两个小辈寒暄完以后,计明泽指了指桌上的棋盘,说道:“你们二人可知晓这棋盘何解?” 自知无缘家主之位的计道政只是不语,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自己的侄女。 计芙蓉的嘴角微微翘起,自信满满地说道:“我想这棋盘之上的白色棋子,与大门之上铁质门钉的排列方式是一样的,只需在棋盘之上落上一子,自然就会触动这里机关或者阵法,到了那时,自然会见到老祖留下来的秘密。” 计明泽点头之后复又摇头,说道:“小芙蓉说的既对也不对。” 一旁看戏的计道政的眼神之中多了半分笑意,似是等着看自家侄女的笑话。 计芙蓉看向计家老祖,柔声问道:“老祖宗,我猜错了哪里?” 计明泽缓缓说道:“你说打开此地机关的方法自然是对的,但并不会直接见到咱们老祖留下的传世秘密,在那之前,还会有一道考验,而那道考验的秘密只有五个字,就是‘七进十三出’,至于何解,我如今并不知晓。你们两个谁想尝试一下?” 计道政立时低头看向地面,好似地面上刻着计家的家传绝学山河剑意,让他痴迷不已,不愿搭理凡尘俗世的事物。 计明泽看到计道政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缕不屑,转而对着计芙蓉说道:“那就辛苦小芙蓉走一遭,凭你的聪明才智,必然可以找到老祖留下的秘密。 我与你三叔在此间等你,望你不要让我俩失望,也不要让计家的阖族老小失望。” 计芙蓉在心中苦笑一声,脸上却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说道:“芙蓉愿试一试,必当竭尽全力,不会让老祖宗失望的。” 随后的时间里,棋盘上多了一枚白色棋子,计芙蓉消失在亭中。 第一百七十章-比武招婿始 晨光熹微,万物苏醒。 孟然在街道上的行人吵闹声中醒来。 此时太阳已然升起,临街的窗户缝隙中透过一缕淡淡的金色光芒,窗外传来阵阵叫卖吆喝声。 孟然在床上坐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呼吸着带有一丝清冷的新鲜空气,只觉得惬意无比。 他穿好外衣,将临街的窗户打开,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忍不住想要清啸一声。 数息过后,孟然将这股恼人的想法压制了下去。 作为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子弟,再如何不羁洒脱,也做不了如此放浪形骸的事情。 就在这时,有敲门声响起。 “客官,我来送洗脸水。” “进来吧,门没栓。” 店小二推门而入,将洗脸水放到了洗漱架上。 “客官,您的同伴已在一楼用饭,请您快些。” “好。” 待店小二出去以后,孟然很是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推门而出。 耿护院、樊无忌等人坐在一楼大堂的正中央,几人正有滋有味地吃着当地的特色早点。 看到孟然以后,众人纷纷招呼他入座吃饭。 孟然坐定以后,耿护院轻声问道:“感觉如何了?” “还好。” 还好的意思就是比较好。 “那就好。” 孟然轻轻一笑,知道耿护院懂自己的意思,便开始认真对付眼前的早饭。 已经放下碗筷的樊无忌,一脸不解地看着孟然、耿护院,瓮声问道:“一大早的,你俩这是说什么痴话?难道你俩昨晚做的同一个梦?” 耿护院瞪了樊无忌一眼,斥道:“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樊无忌用下巴指了指眼前的碗筷,说道:“很明显我已经吃完了,难道大哥看不到吗?” 耿护院用同样的语气回道:“难道你自己猜不出我俩在说什么?难道你自己没有脑子吗?” 樊无忌被自家大哥的话顶了一通,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坐在那里生闷气。 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姓刀客很是认真地看了孟然几眼,啧啧称奇道:“确实不错。” 孟然回以微笑。 樊无忌越发郁闷了,想要问个清楚,被林姓刀客以眼神拒绝了。 林姓刀客笑着说道:“别问我,我是不会说的,你自己慢慢猜吧,若是有缘的话,今天就可以见到这种奇迹。” 林姓刀客的修为虽然跌落了不少,但他的眼界还在,尤其他是一位用刀的高手,故而对孟然体内的剑意极其敏感。 他在听到孟然与耿护院的对话之后,察觉到一丝半点的异常,也就暗暗查探了一番孟然体内的气机,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孟然对付完自己的早饭以后,轻声问道:“计家的比武招婿开始了吗?” 樊无忌率先回答道:“刚刚开始不久,好多外地人都去围观参加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孟然轻轻一笑,打趣道:“樊三叔,难道您有入赘计家的想法?” 樊无忌没好气地瞪了孟然一眼,斥道:“好小子,竟把玩笑开到了我的头上,你想和我切磋一下吗?” 孟然沉默了片刻,然后很是认真地说道:“樊三叔若是觉得手痒,小子自当奉陪,只是如今的我还不是您的对手,需要等伤好以后。” 樊无忌一梗脖子,问道:“小子,难道你觉得你的伤好了,就是我的对手了?” 孟然想了数息时间,认真地看着樊无忌的眼睛,说道:“我觉得可以。” 樊无忌本就是驰骋疆场的粗野匹夫,性情本就暴烈冷酷,因为耿护院的缘故与孟然有些亲近之意,但听到这般挑衅无礼的说辞,自然是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好,我等你痊愈,只希望你做好再次卧床修养身体的准备。” 孟然的话无礼,樊无忌的话更显无礼、无理。 静坐一旁的林姓刀客及林冲霍然站起身来,齐齐怒视樊无忌,眼神之中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 本在一张桌子上同食的几人立时剑拔弩张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意思。 耿护院轻咳一声,林姓刀客与林冲慢慢坐下,但两人眼底的敌意不曾消退,依旧冷冰冰地打量着樊无忌。 樊无忌一脸无惧地回瞪着,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耿护院又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三弟,既然已经说好要在孟然伤愈之后比斗,何来这么多的废话?你只需安心等着就好。 等比斗结束以后,孟然若是输了,你大可奚落他大言不惭,但你若是输了,你就要为今天的无状言辞道歉。” 樊无忌冷哼一声,语气微嘲地说道:“怎么?连大哥也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你们就这般小瞧我?难道大哥现在已经没有了当日那般的血性?只懂得溜须拍马吗?” 耿护院并不在意樊无忌话语之中的嘲讽顶撞,语气平淡地说道:“若是三弟胜了,大哥向你赔礼道歉,如何?” 樊无忌轻哼一声,默认了这个结局。 之后的时间里,几人纷纷上楼拿了自己的武器,朝着计家比武招婿的地方走去。 ...... 计家比武招婿的地点设在同里湖的湖畔,也就是湖堤的西侧。 同里湖是同里古镇东侧的一座湖,湖水清幽,水产丰富,既是一个文人骚客游览风景的地方,也是老叟渔夫的捕鱼佳地。 湖堤的地势自然是要比寻常地方高上一些,故而这里既是赏景的最佳地点,也是同里古镇公开决斗的好地方。 在湖堤上决斗,围观的人都可将其中情况看个一清二楚,杜绝了徇私舞弊以及肮脏手段。 刚过辰时,湖堤上已是站了许多人影,就连堤岸一旁的平地上也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孟然等人来到临近湖堤的位置时,看到眼前全是人头,不由苦笑道:“怎么这么多人?不是说计家的报名条件还算苛刻吗?” 耿护院笑了笑,说道:“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盛况,今日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计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号召力。” 樊无忌挠了挠鬓角,不以为意地说道:“真符合计家条件的年轻人怕是并不多,更多的是带着自家晚辈前来增长见识的外地江湖客,当然了,也有一些想要偷鸡摸狗的鼠辈。” 人群的中心有着一座四四方方的擂台,擂台东侧有着一排座位,想来是给计家人及一些点评比斗的武林名宿所准备的。 孟然对着人群看了数眼,见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正是前日在赶路途中偶遇的朱无常。 此刻湖堤上站了许多本地及外地赶赴而来的年轻俊彦,但极少有像朱无常那般出挑肆意,所以孟然很容易便看到了朱无常的身影,看清了他所处的位置。 孟然对着耿护院轻声说道:“耿叔,朱氏叔侄在湖堤上,他们的身边还有位置,咱们过去看看?” 耿护院朝着孟然的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朱无常及其叔父朱老二,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些空位子。 孟然在耿护院点头以后,带着诸人朝着湖堤的方向走去。 经过好一顿摩擦与沟通,孟然终于来到了朱无常的身边。 “朱兄?” “孟小弟!哈哈,我刚才还找了你们半天,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朱无常很不见外地抱了孟然一下,言语间很是热情。 孟然笑了笑,说道:“我起的有些晚,所以来迟了,劳朱兄牵挂。” 朱无常吊儿郎当地搂着孟然的脖子,对着自己身后的人影介绍道:“孟小弟,这是我二叔,你之前见过的,我着重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同里古镇有名的地头蛇。” “他就是耕乐堂的堂主,乃是同里古镇有数的高手,你若是遇到了麻烦,报他的名字就行。” 朱老二瞪了朱无常一眼,对着孟然笑道:“孟小友,咱们又见面了,这位是我的五弟,耕乐堂是他一手创建的。” 孟然对着朱老二及朱老五抱拳施礼道:“孟然见过朱二叔、朱五叔。” 朱老五本名朱守业,身长八尺,颌下留着半尺长的美髯,有着一双常人少见的丹凤眼,脸上有着淡淡傲气。 他见朱老二与朱无常这般郑重介绍,稍微收敛身上的倨傲,对着孟然微微点了下头。 孟然见礼过后,与朱无常并肩而立,轻声问道:“有人上场了吗?” 朱无常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擂台,说道:“现在还是报名阶段,怕是得等下午才能开始了。” “那为何还这般人多?”孟然问道。 “因为计家改变了之前的比武规则。”朱无常有些鄙夷地说道:“在此之前,计家的规则很是宽泛,凡是符合条件的男子,皆可上台参加比试。 但如今的规则已变成了只要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且修为不得低于四品,并把比武开始的时间挪到了未时。 最重要的是,对战双方要经过所谓的公平公正的报名抽签,很是麻烦。” 孟然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说道:“也就是说,计家只是把门槛提高了一些,并且把这场比武招婿的规则制定地更加完善规范了,这其实也不错啊,会更加公平一些。” 朱无常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孟然的肩膀,说道:“兄弟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废柴越多,越能体现咱们的神勇。 若上台的都是各地的精英,咱们有获胜的可能吗?稍不留神,就会有败北的可能,你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吗?” 孟然很是洒脱地笑了笑,说了句让朱无常大吃一惊的话,道:“我决定不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 第一百七十一章-计家山河剑 朱无常神情一滞。 “啊?这是为何?难道你不想进入计家悟园一观吗?”朱无常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孟然,大声问道。 孟然笑了笑,说道:“计家悟园我已经去过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你已与计家大小姐私定终身?”朱无常的表情越发丰富,眼神中满是八卦之意。 就连站在朱无常身后的朱老二、朱守业都被孟然的话吸引住,不由纷纷侧目。 孟然苦笑一声,轻轻锤了一下朱无常的胸口,没好气地斥道:“你在胡说什么?不怕下面这些人找你的麻烦?不怕计家那位老祖宗收拾你?” 朱无常很是心虚地朝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也就轻轻地舒了口气,低声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去过计家悟园。” “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好吧。”孟然斟酌了一番词句,缓缓说道:“就在前日晚上,我在逛街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与一群人起了争执,为首一人长着一副山羊胡子,叫做什么三爷的,后来就稀里糊涂地进行了一番打斗。 便在那时,我遇到了计家大小姐,与她打了一场,凭着一点小聪明侥幸胜了,也就得到了进入悟园的机会。” 孟然没敢把昨天早上的那场打斗说出来,毕竟知晓的人并不多,没必要将自己宣传出去。 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 朱无常拍了拍孟然的肩膀,不怀好意地问道:“那位计小姐长得如何?性情如何?你可喜欢她?” 孟然急忙摇头,说道:“我只是与她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没有其他的交集。若说到容貌,确实很好看,至于性格嘛,有点大小姐脾气。” 朱无常笑意涔涔地看着孟然,问道:“老实说,有没有心动?” 孟然平静道:“没有,我是有婚约在身的,岂能再去招惹别的女子。” 说完这句话,孟然不自觉地摸了摸鼻翼,他忽然想到了宋晓飞,那个如妖精一般的青楼花魁。 朱无常看到孟然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古怪,眼神中多了一丝了然,继续问道:“那你在计家悟园之中可看到了什么?有没有悟到什么特别的?” 孟然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计家悟园之中是一个阵法,我在其中足足走了半天,依旧没能走出那个阵法,白白浪费了秋光。” 朱无常一脸心疼地看着孟然,只觉得这位与自己颇为投缘的小兄弟着实有些可怜。 就在这时,一直未说话的朱守业开口问道:“孟小弟,你这身体可是在计家悟园之中伤的?” 孟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钦佩,苦笑一声说道:“朱五叔目光如炬,我这伤确实是悟园之中的阵法造成的,险些没能走出来。” 朱守业微微颔首道:“凡在悟园之中走动,切不可调动体内真气,不然的话,会被阵法所伤,难道计家的人没提醒你吗?” 孟然脸上的苦意更浓了几分,说道:“提醒了,只是我当时没忍住,所以就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朱守业轻轻点了一下头,再不说话。 朱无常很是小心地揉捏着孟然的手臂、胸口,如释重负地说道:“看来是没什么大事,养养就好了。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日后的江湖上怕是要少一位使刀高手啊。” 孟然被朱无常这句发自肺腑的夸赞说的不知如何自处,只能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对自家侄儿与孟然那场比斗并不知情的朱守业,只觉得自家侄儿不知深浅,竟然如此推崇一个不知进退、空有匹夫之勇的外地小子。 就在这时,擂台上多了几道身影,其中有计家老祖宗计明泽、计家三爷计道政,还有三位本地的江湖名宿。 五人上场以后,原本闹哄哄的现场立时安静了下来,凡是在说话叙旧寒暄的纷纷停下了嘴,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五道身影。 计道政往前踏出一步,轻咳一声说道:“在下计道政,感谢诸位朋友参加计家的比武,不胜感激。 但因为计家的一些原因,临时更改了比武规则,计某在此向各位朋友致歉。 为了表示我计家的歉意,计某愿在此处,将我计家绝学的一部分向大家展示,也算是给诸位赔礼道歉了。”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惊叹声。 “计家这是什么意思?” “计家这是想让更多的年轻俊杰参加比武吧...” “计家不愧是流传数百年的世家,真是有气度风范啊...” “看来这趟没白来,可以学到一些东西啊...” 全场一片哗然,议论声沸沸扬扬。 等喧闹声渐渐停歇的时候,计道政再次开口说道:“逢此盛会,我计家更改比武规则,实在是大有不妥,所以,我家老祖宗又加了一条,凡是能够进入前十的选手,老祖宗会考量他的才情人品,根据实际情况,收其中的三位为他老人家的记名弟子,至于是否可以学到我计家的家传绝学,就要靠各位的努力了。” 刚刚平静下来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孟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擂台上的人影,轻声问道:“朱兄,既然是比武招婿,为何计家小姐还不出场?” 朱无常嘿然一笑,打趣道:“莫非你俩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为何你这般担心她?” 孟然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朱兄想差了,我只是想看看这场盛会,至于别的,并不奢望,毕竟我的伤......” 朱无常轻轻拍了拍孟然的肩膀,一脸惋惜地说道:“你若是能够上场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两兄弟可以并肩战斗,也是一桩美谈。” 孟然不无遗憾地说道:“是很可惜啊,不过能为朱兄加油,也是小弟的幸事。” ...... 两人说话间,场间的擂台上已是有了新的变化。 计家老祖宗与三位江湖名宿坐到了早已布置好的椅子上,独留计道政一人站在擂台中央。 一声剑吟,计道政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 长剑挥舞,如银团舞动。 剑气纵横,似蛟龙横空。 围观的诸人皆是敛声屏气,静静地看着擂台上的那团剑影。 孟然看着场间的剑光,心神摇曳,体内的剑气不由自主地滋生,向外蔓延。 站在孟然身后的耿护院忽然出手,一指点在孟然的后背上。 须臾间,指头已是点过了孟然的风门穴、大椎穴、三焦俞等重要大穴。 原本就要溢出体表的剑气,倏然回缩,慢慢地沉寂。 朱守业看到了这幅奇怪的景象,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暗自调动体内真气,寻找那一缕甫一出现便消失无踪的剑气。 孟然被耿护院的动作惊醒以后,急忙收敛心神,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生怕那缕不安分的剑气再次出现。 至此时,擂台上的人影已是施展了两招。 “山河剑意。” 口中默念四字的计道政往前轻轻踏出一步,手中长剑在空中划过,留下数道剑痕。 剑痕迎风而涨,化成了十数道白色剑气。 纵横交错的剑气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剑符。 本该干燥无雨的天空中忽然多了几分湿意。 计道政手中的长剑往天空中一刺,湿意重了几分。 围观的众人只觉得擂台上空有着数不尽的锋锐之意, 好似万千雨剑即将随风而落。 众人纷纷抬头,看到原本晴朗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无数晶莹的雨丝。 这雨自然和平日里的雨水不同,看似柔弱,却带着丝丝杀气。 在雨水即将掉落至人群之中的时候,原本闭目养神的计家老祖宗忽然出手,他右手轻轻一挥,那些凭空出现的雨丝瞬间消失,再无半丝痕迹。 计道政收剑,静静地站在擂台之上,朗声说道:“计某所施三剑,皆是我计家的山河剑意,希望能有有缘人悟到其中的剑意。” 计道政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报名环节了,希望各地的年轻俊杰可以踊跃报名,在这擂台之上,一展身手。” 话毕,计道政及其他四人纷纷离开擂台。 一些负责登记报名的计家人上台,准备开始后续的工作。 随后现场出现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混乱,即便有人维持着秩序,但依旧发生了一些摩擦。 有人急于报名,也有人一脸的无所谓。 很显然,朱无常就是后者。 他指了指眼前慌乱的人潮,语气微嘲道:“你看看这些人,简直就像是赶着去投胎的鬼魂,你看哪家的天才会争着抢着去报名?真正的高手都是在后面压阵的。” 对此,孟然只是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 许久未说话的朱老二踢了朱无常一脚,示意自家侄儿可以滚去报名了。 朱无常咧嘴一笑,对着孟然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报完名就回来。” 孟然轻声说道:“朱兄,此处人多,很是吵闹,我就不多留了。你若是有时间,就来同福客栈找我,我在那里落脚。” 朱无常也不勉强,说道:“好,待下午参加完比武,我就去找你,到时候咱们彻夜闲聊。” “如此最好。” 随后,两人分开。 等一行人远离同里湖湖堤的时候,孟然回头看了看计家搭设的那座擂台,轻声念叨了一句,道:“奇怪,计芙蓉怎么没有出现?计家又为何忽然更改比赛规则?难道二者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第一百七十二章-救美的机会 听到孟然的低声自语,耿护院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说道:“或者你的猜测是对的,这等大家族,没有理由无缘无故更换早已定下的比武规则,那么最有可能就是那位计家小姐本身出了问题,导致她不能露面。 计家为了拖延时间,所以才临时更改了比武规则,并忍痛施展了三招计家绝学,还加上了一个所谓的收记名弟子的附庸福利。” 寥寥数句话,已是将计家的心思猜了个通透。 孟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耿护院轻声问道:“你刚才可有认真观看计道政施展的那三招?” 孟然点了点头,轻声道:“有,所以才会出现了些微变故。” 变故自然就是剑气不受孟然的控制,欲要往体外挥洒而去。 耿护院的眼睛里多了一道亮光,他将孟然的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用只有两个人方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所以你又悟到了什么?” 孟然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并没有什么,那位计家三爷施展的第一剑我已经学会了,第二剑尚未想明白,至于他施展的第三剑,我压根没来得及去悟,所以啊,我只能在第二剑上下工夫了。” 耿护院怔了一下,随即很是赞同地说道:“不错,贪多嚼不烂,你只需仔细参悟你所学到的就好,两剑,对你来说足够了。” 孟然很是腼腆地笑了一下,说道:“若是能想通那一剑,我就学会了三剑。” 耿护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很是自豪地说道:“有子当如孟然。哈哈哈哈。” 说话间,一行人已是回到了同福客栈所在的那条街道上。 客栈门口站着一位东张西望的人影,看那衣衫打扮,想来是谁家的仆役。 这位仆役看到孟然一行人之后,略微一惊后,露出一个喜悦的表情,他急忙快走几步,来到孟然的身前,施礼后恭声说道:“可是杭州的孟公子?” 孟然将其打量了一番,回道:“正是孟然,不知找我有何贵干?” 仆役对着孟然笑了笑,说道:“孟公子好,小的名叫立春,我家主人姓萧,名讳为正阳,可有印象?” 孟然微微颔首,道:“自是认识,萧兄如今在哪儿?” 萧立春轻声说道:“孟公子,我家公子就在客栈之内,有事找您。只是听小二说您一大早就去了计家擂台那边,也就派我在客栈门口侯着您。” 孟然哦了一声,道:“那请吧。” “孟公子请。” ...... 同福客栈的一楼大堂。 孟然与萧正阳同桌而坐。 萧正阳看着孟然那略显惨淡的脸色,很是关怀地问道:“兄弟这是怎么了?可是练功出了差错?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孟然摸了摸脸颊,轻声说道:“受了一点小伤,让萧兄见笑了。” 萧正阳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问道:“那兄弟还能参加计家的比武吗?” 孟然无奈一笑,说道:“那自是参加不了了,不过看看热闹也好。” 萧正阳说道:“那就可惜了,我原本还想看兄弟大展身手,或是与兄弟同台比试一番,看来愿望要落空了。” “哦?”孟然看了一眼萧正阳的神情,确定眼前这位不是在开玩笑,笑道:“难道萧兄也要参加计家的比武?” 满脸惫懒轻浮的萧正阳笑了笑,语气很是狂傲地说道:“有何不可?我若是战至最后,未必不能夺魁。 不过计家的女子,若是想要进入我萧家的门庭,最多只能做个妾侍,想要成为正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孟然头疼道:“萧兄,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这话若是让计家的人听到了,只怕是难以收场啊。” 萧正阳笑了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之前未有的倨傲,说道:“兄弟可知道我这次来同里古镇的目的?” 孟然摇了摇头,很是诚实地说道:“小弟不知。” 萧正阳的语气颇为平淡,但说出的内容很是惊人,道:“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一举收服计家,让计家成为我萧氏一族的一部分。” 此话一处,孟然的脸色变了又变。 一个相识不过三日的人,就把自己的绝顶私密告之于你,你作何反应?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但这绝不是信任。 孟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知晓眼前这位升州萧正阳到底是谁了。 这位萧公子自然就是自己那位上司南宫陵光口中那位欲要收服计家的萧氏二公子,也就是镇南大将军的公子。 萧正阳看到孟然的神情变化以后,脸上多了半分凝重,和声问道:“兄弟这是怎么了?可是被愚兄的话吓到了?” 孟然在心中苦笑一声,暗自腹诽道:“以萧家的权势,想要收服计家易如反掌,可他为何要告诉自己呢?难道有什么消息是我不知道的吗?” “孟兄弟?”萧正阳的声音略略抬高。 “啊...”孟然满含歉意地笑了一声,说道:“不好意思啊,萧兄,有些走神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萧正阳自然不会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孟然看,把孟然看得有些发毛。 许久之后,萧正阳沉声问道:“兄弟觉得那位计小姐如何?” 孟然笑道:“除了脾气有些不好,其余的都很好。” “那兄弟可想娶她为妻?”萧正阳又问。 孟然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我有婚约在身,不会娶别的女子的。” 萧正阳诧异地看着孟然,笑问道:“兄弟年岁尚小吧,难不成是娃娃亲?” 孟然笑了笑,说道:“算是吧,那时候我才五岁。” 萧正阳继续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名媛千金?” 孟然很是简略地说道:“我们两家是世交。” 萧正阳撇了眼孟然腰间的春归刀,笑道:“兄弟真的不想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是因为婚约在身,还是怕在人前落了脸面?” 孟然轻声道:“两者都有吧。” 萧正阳拍了拍孟然的肩膀,说道:“兄弟若是想去参加计家比武,可来找我,我这里有上好的丹药,可保你的伤势痊愈。” 孟然笑了笑,很是客气地说道:“那就先谢过萧兄的美意了。” 萧正阳转身出了客栈。 等孟然回到二楼房间的时候,耿护院笑着问道:“你怎么不要他的丹药?”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怕他会坑我。” 耿护院挪揄道:“就凭你怀里的那枚令牌,有几个敢坑你的?” 孟然苦笑一声,说道:“这同里古镇敢坑我的也就那么几位,但不巧的是,这位萧公子就是其中的一位。” 耿护院咦了一声,别人可能不知晓皇城司的厉害,他却是实打实地与那群鹰犬打过交道,知道其中的凶险可怕,即便是过着这么多年,虽不至于对皇城司胆战心惊,但到底还是不愿再去沾惹。 听到有人不怕皇城司,他下意识感到惊讶,出声问道:“难道那姓萧的出身了得?” 孟然颔首道:“岂止是了得,整个江南比他背景强大的就没几家。升州萧氏,那可是了不得的家世。这位萧公子,正是镇南大将军的二公子。” 耿护院啧啧称其道:“萧家啊,怪不得口气这么大。只是这萧家怎么会瞧上计家这块鸡肋了?”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萧家瞧上了,是这位萧二公子瞧上了。” 耿护院哦了一声,道:“怪不得,看来计家难以幸免啊,终要沦为大族的棋子,任其摆布。” 孟然忽然苦笑一声,说道:“昨天找我的那人是皇城司暗影卫的千户,他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在五天之内,破坏萧二公子的计划。” 耿护院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说道:“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你要好好加油呀。” 孟然轻轻哀叹一声。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孟然起身开门,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来人一袭青衫,腰间挎着一柄破剑,正是那位地仙境的剑仙李白衣。 李白衣不待孟然招呼,人影已是飘到了屋中,很不客气地坐在桌前,举起桌上的茶杯就喝了起来。 一盏茶尽,李白衣开口说道:“孟小子,给你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你去不去?” 孟然不知李白衣的目的是什么,没敢轻易答应,只是循规蹈矩地问道:“前辈想让我去做什么?” 李白衣道:“救一个人。” 孟然问:“谁?” 李白衣没有掩饰,说道:“计芙蓉。” 孟然的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轻声问道:“计小姐怎么了?” 李白衣直截了当地说道:“她被困在计家悟园之中了,我希望你能去救她。” 孟然苦笑一声,说道:“前辈为何不去将其解救?为何非要让我这个外人再次踏入计家悟园?” 李白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之所以不入悟园,是有我自己的原因。你若是要去,我现在就带你去,你若是不愿去,我也不勉强。” 孟然想了想,道:“去可以,但有些事情要问清楚。” 李白衣示意孟然但说无妨。 孟然斟酌了一番,问道:“我想知道前辈的意图,以及是否该让计小姐知晓其中秘密?” 李白衣反问了一句,道:“你觉得我有什么意图?你觉得该让她知晓吗?” 孟然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第一百七十三章-孤男与寡女 太平六年,八月二十五日。 本该出现在计家擂台之上的计芙蓉被困密室。 这一日,孟然于最后一缕晨光中,与剑仙李白衣同返计家悟园。 计家悟园内院门口,李白衣将孟然轻轻放下,吩咐道:“你只需将她救出即可,至于别的事情,全凭你的本心做事,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孟然苦笑一声,并不搭理这位剑术超群的地仙高人,径直推开那扇海外珍木制作而成的大门。 内院中依旧薄雾弥漫,日光难侵。 孟然信步闲庭地走入阵法,须臾间已是出现在假山之下。 拾阶而上的孟然有股别样的情绪,既对假山之下的石室充满兴趣,又有一股淡淡的莫名恐惧。 当日他能进入及离开石室,多少带有几分幸运及气运加成的缘故,若是让他重新再去一次,未必会有那样的好运气。 所以走在石质台阶上的孟然,有种掉头回去的冲动。 计家的绝学虽然很是动人,但得有命去学才是。 石门之前的累累白骨,就是失败者的见证。 假山并不高,再如何行动迟缓,也有抵达亭中的时候。 心绪不宁的孟然,静静地看着那个棋罐,满脸尽是犹豫不决。 许久之后,孟然长长地吐了口气,眉眼间尽是坚毅的神情,他捻起一枚白色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随着一阵机簧响动的声音,孟然自地面消失,掉落至巨石砌成的石井之中。 因为摔过一次,所以孟然这次颇有准备,以一个还算潇洒的姿势落在了那团枯叶稻草之上。 孟然甫一落地,洞穴中便传来一阵跑动的声音,正是被困此地数个时辰的计芙蓉。 计芙蓉看到来人是孟然以后,脸上的惊喜瞬间消失,挂上了一个极其嫌恶的表情,没好气地说道:“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孟然不以为意地说道:“自然是掉下来的。” 计芙蓉看到孟然那副坦然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将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准备看孟然笑话的模样。 孟然察觉到计芙蓉眼中的嘲讽之意后,很是欠揍地笑了笑,问道:“计小姐可曾找到祖上遗留的宝物?是神兵利器还是功法绝学?” 计芙蓉再宽广的心胸也容不下这口恶气,顾不得淑女礼仪,怒道:“姓孟的,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不服的话,咱们再打一场。” 孟然笑着摇了摇头,温声说道:“计小姐不想出去吗?” 计芙蓉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周围都是巨石砌筑而成,你觉得可以出去吗?要是能出去的话,我早就出去了。” 孟然啧啧道:“怪不得计家的比武规则都临时更改了,原来是计小姐被困在这里,真是可怜啊。” 计芙蓉气极反笑,道:“那本小姐就看你如何出去了,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啊。” 孟然笑眯眯地说道:“无妨,我带了干粮,就算一时半刻找不到出路,也不用饿肚子,就是不知道计小姐饿不饿?” 与此同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响声在石井中响起。 某人的肚子里传来了一阵咕咕叫声。 计芙蓉又恼又羞,干脆跑回到石门之前。 孟然则是哈哈大笑,笑声很是放肆,但其中并没有什么讥讽之意。 过了一会儿,孟然缓缓走入洞穴,来到计芙蓉的身后,眼神真诚地看着这位计家大小姐,轻声说道:“在下孟然,见过计小姐。” 计芙蓉闹不明白孟然的意图,扯了个很是难看的笑容,敷衍道:“在下计芙蓉,见过孟公子。” 孟然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团鼓鼓囊囊的方帕。 方帕扯开以后,露出了里面的糕点。 这些糕点自然是孟然临时起意带来的。 孟然将糕点递了出去,语气真诚地说道:“这糕点是今天早上刚出锅的,计小姐请用。” 计芙蓉半信半疑地接过糕点,迟迟不敢送到嘴中。 孟然笑了笑说道:“计小姐不必多心,我若是有意加害于你,自会在一开始就与你虚与委蛇,何必在双方闹得最僵的时候给你送吃的?” 孟然颇为古怪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再说了,我没有加害你的必要,若我也出不去,岂不是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如此冷清的石壁?与其那样孤单冷寂,不如多个人与我为伴。” 就在这时,计芙蓉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她的脸颊瞬间通红,满是羞意地站在那里,很是不知所措。 孟然轻轻咳了一声,慢慢踱回石井的底部。 许久之后,洞穴中响起一阵细微的咀嚼声音。 ...... 等孟然再次来到石门之前的时候,计芙蓉已将方帕中的糕点全部吃完,将那张沾有一些糕点碎屑的帕子折好捏在手中。 孟然看着计芙蓉手中的帕子,笑着问道:“这么饿?被关在这里有多久了?” 计芙蓉的态度已无之前那般蛮横讥讽,神情中多了几分感激,她撇了撇嘴,轻声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 孟然回道:“我来的时候已是接近午时了。” “我是子时末进入悟园的,到现在也有五个时辰了。”计芙蓉如实回答。 孟然以手中刀指了指地上的碎裂白骨,说道:“计小姐可曾注意到这些?” 计芙蓉的脸色瞬时白了几分,想到了一种可能。 孟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若是咱们两人也找不到出去的道路,那么咱俩的下场将和这些人一样,会被活活饿死在这里,成为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 到了那个时候,咱们两人之间怕是要互相厮杀一番,赢的人,自然会有一口吃的,能多撑上一段时间。” 听完这些话,计芙蓉的肩膀急剧地抖了几下,立时弯腰干呕起来,恨不得将刚才吃下的糕点全部吐出来。 孟然只是笑意涔涔地看着肩膀抖动的计芙蓉。 过了好一会儿,计芙蓉慢慢恢复正常,她擦了擦略有污秽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说道:“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杀了我吧,我绝不会吃人肉的,我也不想一个人在这里慢慢等死。” 说到最后,这个平日里性情泼辣勇敢的计家大小姐竟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孟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说出的话,但他又不知如何安慰眼前这位少女,只得闷声说道:“计小姐,其实我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 计芙蓉微微抬头,露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颊,哽咽着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不用你来安慰我,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孟然苦笑一声,很是认真地说道:“计芙蓉,我真的知晓如何离开这里,是有人让我来救你的。” 计芙蓉一脸惊鄂地看着孟然,直觉告诉她,眼前这小子没有说谎,可他为什么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 无数的问题在计芙蓉的脑海中浮现。 孟然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只要你发誓不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他人,我就带你出去。” 计芙蓉愣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孟然的问题,反而往前踏了两步。 洞穴本就不大,孟然与计芙蓉之间的距离也不远。 两步之后,计芙蓉已是站在了孟然的眼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 计芙蓉狠狠地瞪了孟然一眼,然后便像泼妇打架那般,死命地抓孟然的脸颊,以及时不时地踹上两脚。 自觉理亏的孟然不敢还手,只得拼命躲闪。 奈何空间有限,在计芙蓉发泄完毕之后,孟然的脸上多了一道新鲜的抓痕,他的前襟上多了几道口子,衣服的下摆上多了五六道脚印。 计芙蓉盯着衣衫不整、一脸狼狈的孟然看了一会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欢快的笑声在石门前回荡了许久。 孟然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默念着文圣的那句经典。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古人诚不欺我! 计芙蓉被孟然瞧得有些发毛,迅速收敛脸上的笑容,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谁让你欺负我来着!” 孟然哑口无言,心中暗自腹诽:“女人果然是种神奇的动物,惹不得,惹不得。” 计芙蓉见孟然不说话,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或许有些太过分,轻声说道:“芙蓉向孟公子致歉,请孟公子大人大量,原谅小女子的不是。” 孟然摆了摆手,和声说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吓唬计小姐的。” “是我不对,我不该打你抓你的。”计芙蓉不甘示弱地道歉。 孟然忽然觉得左脸颊有股火辣辣的感觉,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只觉得指尖有半分湿腻。 打眼一瞧,只见指尖上躺着一缕淡淡的血迹。 到了这时,计芙蓉也瞧见了孟然脸上的伤口,心中暗道不好,急忙掏出自己怀中的手帕,欲要为孟然擦拭伤口。 孟然看到计芙蓉欺身向前,联想到她之前的动作,不敢迟疑,急忙向后退去。 计芙蓉闹了个没趣,兴致怏怏地说道:“你脸上流血了,用我的手帕擦擦吧。” 孟然接过以后,很是客气地道谢,搞得计芙蓉更生闷气。 擦拭过后,手帕上已是多了一缕血迹。 孟然看着沾惹了血迹的手帕,轻声说道:“计小姐,这手帕被我用脏了,待我洗干净以后,再还给你,如何?” 计芙蓉的脸颊红了半分,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衣衫之下的心脏兀自跳个不停,好似战鼓一般咚咚作响。 第一百七十四章-白虎与张家 京城某处私宅。 一位身形极高、穿着玄色衣服的男子,带着一个一脸憨态的光头男子慢慢踱进庭院。 本在院子里想事的黑色人影看到二人以后,急忙向前走了几步,对着玄色衣服的男子施了一礼,恭声问候道:“东方孟章见过千户大人。” 能得到东方孟章如此礼遇的,暗影卫中也就那么几人。 这位身穿玄色衣服的男子,自然就是暗影卫四大千户之一的白虎了。 那个光头也就是白虎的得力干将,暗影卫的副千户西门监兵。 白虎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道:“青龙找我们有什么事?” 东方孟章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大人就在府中,请。” 过不一会儿,院子里只剩下一袭黑色劲装的东方孟章,以及大光头西门监兵了。 白虎进入屋子以后,对着那个常年带着一副青铜面.具的男人施了一礼,单刀直入地问道:“其他人都回来了吗?” 青龙摇了摇头,语气很是失望地说道:“你是第一个回来的,只怕也是唯一一个依令返回的。” 白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在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那就说说吧,找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青龙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便将那日皇帝陛下与他的谈话内容一一说出。 听完以后,白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那就查呗,有问题就上奏,何必搞的这般紧张兮兮。” 青龙忽然问了一个与此无关的问题,道:“你去了老柱国的府上没?” 原本一脸无所谓的白虎,忽然变了脸色,整个人都阴沉了几分,声音自带三分冷意,道:“还没有。你若是说完了的话,我现在就去。” 青龙摆了摆手,嘶哑的声音自面具后面传出,道:“去吧。晚上的时候再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事跟你说。” 白虎没好气地看了青龙一眼,嘴里轻声嘀咕道:“整天就这般神神叨叨,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任务,非要这般兴师动众......” 青龙看着那个满是怨气的背影,面具下的嘴唇微微翘起一丝弧线。 等白虎与西门监兵离开私宅以后,东方孟章来到屋内,对着青龙施了一礼,恭声说道:“大人,剩下那两位大人,今天怕是回不来了,要不要催一下?” 青龙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敲了几下,缓缓问道:“玄武到了哪里?” 东方孟章苦笑一声,说道:“玄武大人只带着一位仆从赶路,此时已是失去了联系,大致位置应该是在河南道徐州附近。” 青龙也跟着苦笑一声,问道:“北堂执明呢?” 东方孟章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说是要参加玄武大人义弟的喜宴。” 青龙冷哼一声,斥道:“真是胡闹。那朱雀到了哪里?” 东方孟章的神色愈发古怪,支支吾吾地说道:“南宫陵光的回复是,尚未找到朱雀大人。” 青龙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掌将身旁的桌子拍碎,怒斥道:“简直就是放屁,他南宫陵光长着一副狗鼻子,竟然连自家主子也找不到,要他的鼻子有什么用? 看来往日里我对他们太过放纵了,才让他们两个如此肆无忌惮。 传我的命令,朱雀若是在二十七日之前没有回来,就将南宫陵光召回问罪,处以劓刑;玄武若是在二十七日之前没有回来,就罢了北堂执明的官职,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东方孟章抬头偷偷看了那张青铜面具一眼,轻声应道:“是,属下立刻去办。” ...... 话说玄武离开河北道沧州以后,一路向南奔驰。 不出半日,已是到了河南道的地界。 出齐州、过济州。 到了二十三日晚,人疲马倦,两人宿在了郓州寿张县。 歇息以后,玄武犯起了之前的**病。 一睡不醒。 那位仆从喊又喊不醒,只得在旁边守着。 待玄武饿醒的时候,已是二十四日的下午。 两人在客栈中胡吃海喝了一顿后,立时开始赶路。 趁着夜色出发,很快便到了濮州。 只是两人抵达雷泽附近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一阵怪雨。 天色黑如浓墨,在失去星辰指路的情况下,两人弛马行了一百多里路,抵达了徐州。 再之后,两人便失去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 话说白虎离开青龙的私宅以后,径直去了柱国张府。 一番吊唁之后,白虎与张景岳进行了一番交流。 白虎拍了拍张景岳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景岳啊,老大人赢得了生前身后名,也算是得以圆满,你就莫要太过伤心了,若是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记得就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张景岳对着白虎施了一礼,说道:“多谢白千户前来吊唁,家父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白虎轻轻锤了一下张景岳的胸口,低声斥道:“好小子,和我还这般见外?当年咱们兄弟,可是从死人堆里一起趟出来的,干嘛这么生分? 再说了,若是没有老大人的栽培与训诫,我早就是黄土地里的一具白骨了,何以披上这件狗皮?” 张景岳还要继续客套,被白虎狠狠地踢了一脚。 白虎怒骂道:“好你个张景岳,难道老大人不在了,你就跟我没交情了?还是你怕你说的话,我转身便告诉别人?若是你这般想我的话,我把令牌送回暗影卫。” 张景岳苦笑一声,轻声说道:“白大哥想岔了,我的意思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怕牵累到你。” 白虎摇了摇头道:“咱们兄弟之间何谈牵累,再说了,公道自在人心,你莫要把那些奸佞小人的话语放在心头。 之前是我不在,如今我回来了,自然不会让你再受到欺负的。 我这条命,是老大人给的,理当为张家做些事情,就算最后丢掉性命,也在所不辞。” 张景岳轻轻叹了口气,道:“白大哥不必如此,父亲在弥留之际,特意交代过我,让我一定将你守好,就是怕你出了什么事,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白虎一双虎目之中多了几分湿润,低声道:“老大人是我的再生父母,可我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实在是羞愧难当。” 说罢,白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灵堂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白虎被张景岳扶起之时,额头上已是一片红肿,可见他磕头时候的力道。 张景岳劝道:“白大哥不必如此,父亲寿数如此,怪不得他人。” 白虎的脸上多了几分气愤的神色,闷声说道:“此事的前因后果我都知晓,你就不必骗我了。难道你忘了我的职务吗?” 皇.城.司暗影卫,行稽查之事,负责百官的一切动态。 白虎自是在老柱国去世之后没多久,便知晓了前因后果。 张景岳还要再劝,被白虎制止了。 白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冲动的,不过这件事并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一定会查出幕后的真相,让幕后黑手为此付出代价。” 张景岳见白虎这般执拗,不敢再劝,却又无法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只得换个话题说道:“白大哥,待父亲入土以后,我准备离开京城重返边军。不知你有什么建议?” 白虎拍了拍张景岳的肩膀,说道:“你呀,在京城这个狗屁的神武军中郎将的位子上待了多久了?有多少年没有杀过人了?还是边军待的痛快,早点回去吧。到时候若是有机会,我就跟你一起去陇右。” 张景岳解释道:“大哥误会了,我不打算再回西北军。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去虎贲军,至于原因,我就不清楚了,可能父亲不想让我借助他的威名,以及昔日的那些功绩,想让我重新开始吧。” 白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去西北军也好。自从老大人回到京城休养以后,军中已是一片不堪,军备松弛,战意凋零。 我看啊,大梁这些军.队之中,也就虎贲军还保持着那份血性与战意,其他的不堪一击。 你去虎贲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不知道那位会给你个什么位子,若还是个中郎将,还不如不去呢。” 张景岳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是个中郎将也不错,毕竟是实权军将,比在京城养膘强上太多了。” 白虎想了一下,觉得张景岳的说法还算中肯,跟着说道:“只是你若是去了幽州,我就不能陪你去了,毕竟玄武那个大懒虫在那里,我去不太合适。” 张景岳笑了笑,说道:“无妨,不论大哥在哪里,都是我的大哥。” 白虎惋惜道:“若是能与你再次并肩杀敌就好了,可惜啊。” “可惜什么?大哥这暗影卫千户当的好好的,上什么战场啊。” “快要闲出个鸟来了。” 这两位曾在西北军中共同并肩作战的兄弟俩,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战场上。 虽然日子过的很苦,但心底却是快乐的。 那时候张子仪还不是柱国,只是独领一万军卒的正四品中郎将,张景岳为正七品的校尉,白虎为正六品的偏将。 在一次极其艰苦的战斗中,三人浴血奋战,最终赢得了胜利。 从那以后,白虎便与张家父子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第一百七十五章-大侠左神机 河北道,沧州,清池县。 一大早儿,清池县的街道上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仿若过年时节那般热闹。 只要是本地人,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可是沧州大侠左神机的四十岁大寿,也是他迎娶第十三房小妾的大喜日子。 左神机,江湖人称沧州大侠,平生只有三个爱好,一是宝刀,二是美人儿,最后则是美酒。 今日左大侠双喜临门,清池县的乡绅大族都派了自家的子弟前往左府祝贺。 更有甚者,沧州的一些大族子弟也纷纷涌入清池县,参加左大侠的寿宴。 北堂执明走在人流奔腾的街道上,黑色面纱下的神情很是平淡,那双漆黑亮丽的眼睛中藏着几分嘲讽。 就算沧州大侠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个草莽之辈,若是没有皇.城.司暗影卫千户玄武这层关系,十个左神机也不过是个有些名声的江湖客,哪会受到这么多人的追捧。 左府位于清池县的东侧,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无数,比沧州府衙还要气派许多。 北堂执明静静地站在左府大门之前,定定地看着那个巨大的鎏金牌匾。 匾额上题着四个大字----‘沧州大侠’。 北堂执明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露了个极其讽刺的微笑。 他往前走了几步,刚准备跨入左府的时候,被一位管事模样的下人拦住了。 “你是什么人?藏头露尾的,还不把脸上的帷帽摘下来?” 管事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毫不客气地呵斥道:“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吗?就算是知府大人到了这里,都需要递上自己的拜帖,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想要直接进入左府。 你若是没有请柬的话,就乖乖的离开,莫要逼我动粗,否则到了那个时候,有你好受的。” 有些人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到别人的痛苦上,也有些人喜欢奚落自以为不如自己的人,眼前这位言辞无状的粗鄙管事自然就是此列人等。 北堂执明轻轻一笑,说道:“那你此刻不是已经进入了左府?难道你也有请柬吗?” 管事勃然大怒,指着北堂执明斥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质疑我?你也不打听打听,看看爷爷我是谁。你若是现在跪下向我道歉,我就任你离开,你若是觉得自己的骨头硬,我不介意让人为你松松筋骨。” 北堂执明轻哼一声,语气微冷道:“我这人什么都软,就是骨头硬,你不妨来试试?” 管事气急,对着身后的四个跟班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这人是来砸场子的,先废了他,出了事我担着。” 黑色面纱微微摇曳,面纱下的神情已是再无之前的调侃之意,多了几分恼怒。 四个跟班一窝蜂地上了,被北堂执明一招打倒在地。 管事的神情变了又变,立时大声喊道:“来人啊,有人来踢场了,是个硬茬子。” 此话一落,在左府前院帮忙的那些下人纷纷涌出,想要在人前露一番脸,好为自己的未来谋划个契机。 那些围在左府门前的江湖客们,也纷纷捏紧拳头,怒视着北堂执明,打算为左府出一份力,好在左大侠眼前留下一点印象,为日后的发展打下一点基础。 北堂执明环视四周,对着这群蠢蠢欲动的江湖客及左府下人嗤笑一声,道:“觉得可以把我打倒的就一起上,别浪费我的时间。” 人群中有些人本来只是想看看热闹,被北堂执明这么一嘲讽,立时多了几分愤慨之意,纷纷攥起拳头,亦或者紧紧握着自己的兵器。 打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前院内响起一道声音。 “发生了什么?难道有人要在我左家大门口闹事吗?” 来人是为沧州大侠左神机的长女,名叫左雪飞,如今二十出头,使得一手的好刀法,可谓是得到了左大侠的真传。 面容姣好的左雪飞来到大门前面,满脸倨傲地看着北堂执明,很是不屑地问道:“是你要闹事吗?难道你不怕死吗?” 左雪飞话锋一转,换了个还算和善的语气说道:“今日府中有喜事,不宜动刀兵,本小姐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摘下帷帽,让我看看你的模样,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我让你这辈子都只能用脚吃饭。” 北堂执明很是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想看我的模样?你配吗?” 左雪飞怒极反笑,很是放肆地笑了数息,在笑声停歇下来以后道:“不错不错,颇有几分胆色,我有点欣赏你了。 今日你若是不死,我就收你为奴,让你替我看家护院,做一条懂得摇尾巴的狗。” 北堂执明还是那句,冷冷说道:“你配吗?” 这下,左雪飞再也不能保持刚才的气度姿态,对着站立一旁的家仆斥道:“要你们干嘛吃的?全部给我上,我要弄死这个下贱东西。” 一声令下,左府的仆从纷纷上前围攻北堂执明。 结果不言而喻,这些人都不是北堂执明的一招之地。 须臾间,左府的大门前躺下了一片人影,呻.吟声痛呼声络绎不绝。 那些想要给左府留下一些印象的江湖客对视一眼,朝着北堂执明冲了过去。 这一次,这些人坚持的时间长了一些。 北堂执明出了三招。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北堂执明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了。 这些来左府参加喜宴的江湖客们,修为最低的也有四品,最高的则是小宗师境界,可这些人,就像一茬茬韭菜一般,被人瞬间撂倒。 左雪飞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脸,颇为客气地问道:“敢问朋友高姓大名?左府与你可有旧怨?” 北堂执明摇了摇头,声音自黑色面纱下传出,道:“我的姓名不说也罢,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我与贵府无怨无仇,我今日前来,只为送上贺礼,并没有其他的恶意。” 左雪飞深呼吸后再深呼吸,继续问道:“那朋友为何如此作为?” 北堂执明指了指左大小姐身旁的那位管事,声音清冷地说道:“你问他。” “哦?”左雪飞转身看向那位管事,冷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事苦着一张脸,低声说道:“大小姐,这人不愿摘下帷帽、还没有请柬,并且想要强行闯进府中。我好言相劝,却遭到了他的谩骂,他还把几位兄弟打伤了......” 北堂执明看着这位当着众人面撒谎的管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左雪飞听完管事的话后,看向北堂执明,厉声斥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不管你是谁,无故欺压我左府的朋友与下人,都要付出代价。” 北堂执明伸出一双白净的素手,很是用力地拍了数下。 掌声停息以后,黑色面纱下传出一阵极具讽刺的话语,道:“这就是左府的风度?这就是左家大小姐?真是慧眼识人,左府一定会在你的手中发扬光大、屹立不朽。”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北堂执明话里的讽刺意味。 作为当事人的左雪飞,更是气的脸都白了,她对着身后喊道:“来人,把这狂妄之徒拿下,我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喊声以后,无人动弹。 左雪飞就要回头呵斥府中下人,转身的瞬间看到了一道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立时将快要溢出嘴边的话语收了回去。 来人正是左雪飞的父亲,也就是沧州大侠左神机。 左神机一脸平静地走出府门,对着北堂执明说道:“朋友好修为,在下佩服,我想在场的所有人,没有几个是你的对手,左某不才,想要领教一番阁下的高招。” 北堂执明缓缓伸出右手,示意左神机先出手。 左神机的脸色瞬间阴沉,死死地看着眼前那道身影。 他如何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 可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贸然退缩,自己的名声必定会大受打击,日后很难在江湖上立足。 为今之计,只有迅速地击败北堂执明,然后将他放入左府,既能彰显自己的武力修为,也能体现自己的气量。 左神机忽然笑了一声,说道:“左某擅使单刀,不知朋友的兵器是什么?不妨亮出来。” 北堂执明没有亮出自己的武器,清声说道:“左大侠用刀便是,我的武器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左神机见北堂执明这般托大,心底的那一丝犹豫烟消云散,决定不再给自己义兄的面子,准备结结实实地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家伙。 “刀来。” 左神机厉喝一声,身后早有捧刀的仆人将宝刀递上。 左神机接过长刀以后,气定神闲地说道:“此刀名曰百辟,是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希望朋友值得它出手。” 北堂执明淡淡道:“左大侠请吧,难道非要让我先出手不可?” 左神机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恨,手中长刀已是悍然出鞘。 银亮无匹的刀身吞吐着一股夺人心魄的光芒,那些光芒宛如实质般璀璨夺目,寒意沁人。 左神机大喝一声,手中长刀在空中幻化出十几道刀影,每一道刀影都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杀气。 那些原本躺在地上呻.吟痛呼的江湖客们在左大侠出现以后,相互搀扶着起身,欲要在左神机眼中留下一点印象,可惜的是,左大侠只顾着看眼前的对手,没有半点心思去看那群失败者。 江湖客们见到左大侠甫一出手,就是这般厉害的刀法,不由露出一副震惊的神情,惊叫之声纷纷响起。 “左大侠不愧是沧州大侠,好刀法...” “左大侠神武,一定能把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打败...” “左大侠加油...” 第一百七十六章-饿虎对蛟龙 不知何时,左神机的长刀已是到了北堂执明的身前,将那黑色面纱惊得摇曳不止。 北堂执明侧身躲过刀势,双指做剑指向左神机的胸口。 左神机空着的左手拍向北堂执明的额头,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北堂执明轻轻后退半步,躲过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衣袖一挥,掀起一股怪风,卷向左神机。 左神机挥出一刀,破了那阵怪风。 身形后退的北堂执明双指依旧并拢,在顿住身形的瞬间,双指向前一指,一抹剑气破空而出,朝着左神机的胸前刺去。 左神机嗤笑一声,手中百辟刀连挥两下,破了剑气以后,径直向前挥洒。 霎那间,两人已是交手五六合。 待刀势剑气告一段落的时候,两人所站的位置已经掉了个个儿,北堂执明背对着左府的大门,左神机面朝着自家府门。 两人对视了数息,然后几乎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不知何时,北堂执明的手中已是多了一柄短剑。 须臾间,刀光剑影弥漫在两人的身前。 左神机冷哼一声,如入门武夫那般站立,扎了个极其稳当的马步,双脚微微内倾,一手负在腰间,右手中的长刀斜指地面。 在躲过一道剑气以后,悍然往前踏出一步,手中长刀如从天而降的巨斧般声势浩大,直直地劈向北堂执明的头顶。 北堂执明没有去躲,反而挺剑往前踏出半步,硬生生地接了左神机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刀势落下以后,左神机左手握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出去,一拳砸在了北堂执明的肚子上,拳重如山岳相撞,一下子把北堂执明撞了出去。 北堂执明的身体如熟透的豌豆荚一般爆裂弹出,那双质地很好的官靴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两道白色的印记。 背朝左府大门的北堂执明一直退到了台阶之下,在将一阶青石雕琢而成的台阶踩裂之后,才稳住了身形。 左神机的刀法也好,拳法也罢,都是极其干脆利落的,既有奔雷的速度,也有无匹的力量,让人不能不小觑。 北堂执明其实没受多重的伤,他在左神机出拳之时,已将为数不少的真气运转到胸前及腹部,故而生生受了这势大力沉的一拳之后,也只是有些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有溃散迹象的真气收敛到一起,眼神中的战意愈发浓郁炽烈。 左神机确实很强,但强的有限,不然的话,就凭刚才那一刀、一拳,就足以重伤对手了。 如果某人在他身边守护,那么左神机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对手。 但某人恰恰不在,既如此,就只能由自己来面对这个名满一州的大侠了。 北堂执明将嘴角边的一缕血迹抹掉,语气平淡地说道:“不愧是沧州大侠,在下佩服,不过我有几剑,想要向左大侠讨教一番,希望左大侠不要让我失望。” 左神机淡淡一笑,说道:“就你现在的糟糕处境,你能出几剑?最多能出三剑和我拼命,三剑之后当如何?你若是遇到一般的对手,三剑足以将其解决,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北堂执明平静道:“不用三剑,一剑就够了。” 左神机的眼神再无遮掩,满含杀意地看着北堂执明。 “是吗?那你就试试,看是你的剑法厉害,还是我的刀法高绝。”左神机缓缓说道。 左神机大概真的觉得自己能赢,也就想把之前丢的面子全部捡回来,徐徐说道:“朋友,你并非是我的对手,何必再打下去?现如今有个既不伤和气,又不让你丢面子的法子,可愿一听? 你跟我进府,同这些受伤的朋友说句软话,敬上一杯水酒,我就让你离去,可好?” 此话一出,那些被北堂执明打倒在地的江湖客们纷纷叫好,大声称赞着左神机。 “左大侠英明神武...” “左大侠这个主意不错...” “左大侠就是有气度...” 北堂执明没有搭理左神机及一众江湖客的聒噪,微微抬起手中的短剑,做了个寻常的起手式。 众人眼前忽然多了一道很是和煦的光,光源自然就是那把熠熠生辉的短剑。 左神机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像那被人围观的戏子,心底的恼怒达到了鼎沸状态,恨不能一口唾沫将眼前这位不识抬举的东西灭杀干净。 他左手负于背后,冷声道:“朋友,当真不愿回头吗?刀剑无眼,你若是死了,你的家人朋友该如何自处?” 北堂执明自顾自地挥出一剑。 一剑出,天地灵气迅速凝聚,形成了一头摇头晃尾的蛟龙,朝着眼前的人影奔腾而去。 左神机一脸凝重地看着那头蛟龙,体内气机如沸腾的滚油一般喷涌而出,直直没入握刀的右手之中。 一刀出,天地间响起了一阵之前没有出现的声音。 似呼啸的北风,又如咆哮的饿虎。 声音响起的同时,众人的眼前多了一头栩栩如生的下山虎。 饿虎对蛟龙。 一声闷响。 左府的大门前掀起了一股无名飓风,将周围的看客们吹的东倒西歪。 风散,人影现。 左神机的身形后退了三步,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血迹。 北堂执明的帷帽被飓风吹落,露出一张毫无血色、很是惨白的脸颊,只是他的眉宇间很是柔弱,少了男子该有的那份硬朗。 左神机将口中的腥甜液体硬生生咽进肚子,冷冷地看着一脸惨白的北堂执明,说道:“朋友还能继续吗?若是可以的话,左某奉陪到底。” 北堂执明摆了摆手,很是随意地说道:“不打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说到这里,北堂执明自怀里掏出一枚‘开元通宝’,随手扔给了左神机,说道:“呶,这是给你的贺礼,别人托我来的。” 左神机接过那枚磨损严重的普通铜钱,露了个浅浅的微笑,说道:“多谢你的贺礼,你走吧。” 围观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左大侠是中了什么邪术,怎么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放走了这个闹场的不速之客。 北堂执明嫣然一笑,将掉落的帷帽捡起,重新戴好以后,慢慢走出人群。 等北堂执明走远以后,有几位平日里与左神机交好的江湖客立时上前,纷纷问道:“左大侠,干嘛要放走那人?要不要兄弟我追随其后,将他......” 说到最后,那人摆了个杀头的动作。 左神机并不言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最了解自己父亲的左雪飞立时上前,搀扶着左神机回到了府中。 父女俩刚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左神机便再也压制不住胸口翻涌的气血,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瞬间萎靡了许多。 左雪飞急忙掏出自己的手绢为父亲揩拭血迹。 一番收拾以后,左神机勉强打起精神,慢慢踱回宴会厅,与前来道喜的来客们寒暄。 ...... 待所有程序礼节完成以后,左神机的鬓角已是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整个人的神情疲倦至极。 趁着宾客吃饭喝酒的时候,左神机回到了后堂,打算稍稍休息一番。 左雪飞来到父亲的跟前,轻声问道:“父亲,您为何不让莫三叔去杀了那位?” 左神机讥笑一声,说道:“你以为莫子行杀得了那位?” 左雪飞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莫三叔可是小宗师境界,就算那人是大宗师境界,如今也已经身受重伤,杀他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左神机摇了摇头,叹声道:“那位的修为可不止大宗师,不然的话,我又怎么会这般凄惨? 再说了,就算那位身负重伤,毫无还手之力,这整个沧州府,也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毫毛。” 左雪飞微微怔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难道那位是皇城司的人?” “答对了。”左神机苦笑一声,说道:“他就是我义兄的副手,皇城司暗影卫副千户北堂执明。只要他亮出自己的令牌,就算站在那里让人杀他,只怕也是没人敢动手。” 左雪飞很是不服气地反驳道:“父亲,可我听说江南道就死了一位皇城司的千户,还是上个月月初的事情,最后不还是不了了之吗?” 左神机瞪了女儿一眼,低声斥道:“你懂个什么?那件事牵连甚广,朝廷在权衡利弊以后,毅然将矛头对准了清风观,饶是道宗的势力天下无匹,朝廷也将清风观里里外外拿的拿、杀的杀,道宗也没说什么。 若是在沧州死了一位皇城司千户,那么迎接咱们得,就不会是朝廷对待江南道那般怀柔的政策了。朝廷必然会派遣虎贲军南下,将所有可疑人等杀个干净,那个时候,最有嫌疑的就是咱们家,你我都在劫难逃。” 左雪飞想到北堂执明的傲慢,很是不忿地说道:“既然那位北堂执明是玄武大人的下属,为何还要给您难堪?难道他就不怕玄武大人怪罪他吗?” 左神机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至于外人如何想,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左雪飞心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只得狠狠地腹诽了一番北堂执明。 第一百七十七章-寡女与孤男 话说孟然与计芙蓉在石门之前经历了一段颇为尴尬的时光。 随着时间的流逝,孟然觉得腹中已是出现一丝丝的饥饿感。 他轻轻咳了一声,试探着问道:“计小姐,刚刚我说的条件你可答应?” 计芙蓉怔了一下,随即想起孟然之前说的那番话,她轻轻一笑,问道:“那要我如何做?” 孟然想了想,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不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就带你出去。” 计芙蓉瞥了孟然一眼,调笑道:“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吗?” 孟然摇了摇头,半恭维半真诚地说道:“计小姐出身高贵,岂是那般出尔反尔之人,我信计小姐的为人。” 计芙蓉似笑非笑地瞪了孟然一眼,娇嗔道:“好,我答应你了,我绝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孟然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有些冒犯,请计小姐见谅。” 计芙蓉眨巴了几下眼睛,笑嘻嘻地问道:“姓孟的,你想干什么?” 孟然挠了挠鬓角,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首先,你要闭上眼睛......” 话音刚落,计芙蓉已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石门之前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好了,还需要做什么?” 孟然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还需要背你。” 计芙蓉伸出双手,略带羞意地说道:“来吧。” 孟然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缓缓走到计芙蓉的身前,将她背了起来。 石门之前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七进十三出。 等孟然将计芙蓉放到地上的时候,两人已是进入了石室。 不待孟然出声,计芙蓉已是睁开了双眼,她没有第一时间查看石室中的摆设及祖上留下的宝藏,而是定定地看着孟然那张脸,语气古怪地问道:“姓孟的,我重吗?” 孟然自然而然地说道:“不重。” 计芙蓉追问道:“那背着我累吗?” 孟然不知眼前少女的目的是什么,只得实话实说道:“不累。” 计芙蓉想了想,笑着问道:“等会儿将我背出这里,好吗?” 孟然微微咂舌,随即轻轻点了下头。 点头过后,孟然的脸颊红了半分,不敢直视眼前的少女。 计芙蓉听到孟然的回答以后,很是心满意足,随后开始扫视石室中的陈设,未曾注意到孟然的神情变化。 计芙蓉在石室中转了一圈,随即回到了孟然的身前,很是好奇地问道:“你来过这里吗?” 孟然不愿撒谎,但又不想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人,也就继续保持着沉默。 计芙蓉会心一笑,换个方式问道:“那我应该注意哪个地方?” 孟然微微抬手,指了指那副寻常普通的山水石刻图。 计芙蓉得到孟然的指示后,满面春风地来到墙壁之前,细细地打量着石壁上的内容。 看了许久之后,计芙蓉只觉得头昏眼花,没有一星半点的收获。 思绪百转以后,她决定相信孟然,继续盯着那扇石壁看。 许久之后,计芙蓉感觉到身后有微风扰动自己的发丝,她尚未来得及转身,孟然已是走到了她的身旁。 “计小姐,你看到了什么?有没有悟出什么?” 计芙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呢?你看到了什么?悟出了什么?” 孟然平静地看着那扇石壁,轻声说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计芙蓉有些懊恼地瞪了孟然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说道:“那你让我看什么?难不成想让我在这幅画中看出一朵花儿来?” 孟然乜了计芙蓉一眼,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去了哪里吗?” 计芙蓉自然不知道。 孟然继续说道:“我去了同里湖的湖堤,看到了许多欲要参加计家比武招婿的人,也看到了计家三爷施展的三式计家绝学。” 计芙蓉忍不住问道:“计家的山河剑意?” 孟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施展的三式剑法确实很是厉害。” 计芙蓉微微皱眉,问道:“那三剑都是什么样子的?” 孟然组织了一番语言,缓缓说道:“第一剑出,有清溪横空。” 计芙蓉在心中默默念道:“清溪剑。” “第二剑出,有孤山悬空。” “孤山剑。” “第三剑出,下了一场雨。” 计芙蓉一脸疑惑地看着孟然,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确定是下了一场雨?” 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本该秋阳高照的天气,忽然多了几分湿意,继而下起了雨。” “会不会是巧合?”计芙蓉一脸期待地问道。 孟然苦笑一声,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那雨肯定是剑意引起的。” 计芙蓉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跟你让我看这副石刻有什么关系?” 孟然轻轻敲了一下眼前少女的光洁额头,恨其不争地说道:“计家绝学可是叫山河剑意?” “对啊。”计芙蓉理所当然地说道。 “所以啊,你看看这副山水石刻图,会不会就是你们计家祖上留下的功法秘籍。”孟然轻声说道。 计芙蓉没有急着去看山水石刻图,而是伸出手指,在孟然的额头上敲了一下,算是对孟然动手的还击。 孟然很是无奈地看着计芙蓉,说道:“这么记仇啊。” 计芙蓉嫣然一笑,道:“不然呢?” 孟然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快看吧,我有些饿了,急着出去呢。” 计芙蓉语气古怪地说道:“怎么?就这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难道我长的不好看吗?” 孟然没有听懂计芙蓉的深意,笑着说道:“计小姐自然是天香国色,不然何以吸引那么多的年轻俊杰,我在同里湖畔见到了好多人,可谓是空前盛况。” 听完这句话,计芙蓉的脸色变了又变,肩膀微微颤抖,眼神中尽是复杂之色。 是啊,只要比武招婿结束以后,不管对方是谁,自己都要嫁人的,不管自己是否满意,那人都将成为自己的夫婿。 曾经自己也渴望过那种郎情妾意、白头携手的生活,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怕是只能听从家族的安排了,成为一颗绵延家族的重要棋子。 好一枚棋子啊。 想到这里,计芙蓉面无血色。 静悄悄的石室之中,孟然一脸诧异地看着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计芙蓉。 他将刚才所说的话仔细斟酌了一番,并没有发现自己哪里说错了,故而更加难以明白眼前少女为何会忽然这般低落颓唐。 计芙蓉忽然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孟然,问道:“你会参加比武招婿吗?” 在计芙蓉的期待眼神中,孟然说出了一个残酷的结果,道:“我不打算参加比武,因为我有婚约在身了。”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转眼便烟消云散。 计芙蓉很是凄然地笑了一声,一脸木然地祝福道:“祝你夫妻二人恩爱有加、白头偕老。” 孟然察觉到计芙蓉的异常,没敢接这个话茬,准备将话题转回至石壁上的功法。 在他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计芙蓉兴致怏怏地说道:“机关在哪里?咱们走吧,我不想看了。” 孟然不知计芙蓉为何忽然变成这般模样,很是关心地问道:“计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计芙蓉的嘴角微微上扬,扯了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微笑,冷声道:“跟你有关系吗?你是我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凭什么要救我?” 孟然被这一连串的反问问的有些懵了,随口说道:“是有人要我来救你的,并非是我要救你。” 计芙蓉一脸气恼地瞪着孟然,道:“别人让你来你就来?你怎么这么听话?你是别人养的狗吗?” 孟然一头雾水,不明白计芙蓉怎么就忽然翻脸了,疑惑道:“你到底想干嘛?” 计芙蓉愈发恼火道:“你不是聪明人吗?为何还看不出我的意图?” 孟然也火了,怒目相向地看着计芙蓉,冷言冷语道:“那你还走吗?若是不走的话,我就先走了。” 计芙蓉赌气道:“你走吧,你要是回来的话,你就是王八蛋。” 孟然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位赌气的少女,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那我真走了啊。” “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计芙蓉的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孟然抬起刀鞘,准备戳一下那个机关所在的位置。 打眼一看,那轮太阳竟是神秘的失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寒月。 孟然想了想,以刀鞘顶端戳了一下那轮寒月。 咔哒一声,石室霍然响起一阵轰隆声。 刻着山水石刻图的石壁慢慢转动起来,露出了后面的一处石道。 孟然毫不犹豫地迈了过去,消失在石道之中。 过不一会儿,刻着山水石刻图的石壁恢复了原状,只是那轮凄清孤冷的寒月如今已是换了个模样,成了一轮即将消失在天际的夕阳。 待石室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时候,计芙蓉再也难以遏制心底的不痛快,极其肆意地大声痛哭起来。 她边哭边骂道:“姓孟的,你不是人,你竟然真的走了,你不管我了,我恨你......” 石室中回荡着极其凄惨的哭泣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孟大公子欺骗了姑娘的感情,玩完以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少女的心事 太平六年,一个阳光还算灿烂的秋日里,孟然走出石道,缓缓踱至假山之上,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了许久。 秋光里,孟然的神色犹犹豫豫,似乎是在考虑是否应该再次进入那石室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孟然只觉得腹中一片饥饿,他对着满园的残败景象叹了口气,低声嘟囔道:“算了,还是再跑一趟吧,一个姑娘家家的,在那种地方待着,挺可怜的,我就大发慈悲救救她吧。” 打定主意以后,孟然捻起一枚白色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须臾间,亭中已是空无一人。 孟然掉落石井底部以后,缓缓走过那处不甚宽阔的洞穴,来到了石门之前。 七进十三出。 眨眼间,孟然已是立于石室之中。 此时石室之中没有半点声息,只有着一阵时有时无的细微咒骂声。 孟然侧耳倾听,在听清咒骂内容以后,气的脸都有些黑了。 “姓孟的,你个乌龟王八蛋...” “姓孟的,祝你渡河无船,上山无路...” “姓孟的王八蛋,祝你逢战必输,被人打得狗血淋头...” 寂静的石室里,少女低声控诉咒骂,少年侧耳听闻。 许久之后,孟然轻轻地咳了一声,将那位沉浸在自己感情世界的少女吓了一跳。 计芙蓉惊吓过后,满脸惊喜地看着孟然,随即大步向前飞奔,一头扑进孟然的怀里,哭诉道:“姓孟的王八蛋,你还知道来啊,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少女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半是委屈半是心酸。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在空荡的石室中回荡不绝。 孟然被少女一把搂住后,不敢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就连呼吸声也比平常轻了许多,胸膛下的一颗心脏兀自跳个不停。 待哭泣声渐渐停息的时候,孟然轻轻拍了拍少女的后背,温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的。” 计芙蓉仰起脑袋,用微红的眼睛看着孟然,很是憨态可掬地问道:“真的吗?” 孟然重重地嗯了一声,缓声道:“真的。” 计芙蓉的脸颊忽然红了起来,她没有立时离开孟然的怀抱,而是再次扎进孟然的怀里,紧紧地抱着这个长得很是好看的少年。 停止哭泣的计芙蓉,闻着孟然身上的那股清爽味道,眼神中尽是满足之意,柔软的两团温润之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许久之后,计芙蓉将孟然推开,质问道:“我是你抱过的第几个女子?” “啊?”孟然没想到计芙蓉忽然问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快说。”计芙蓉瞪了孟然一眼,催促道。 孟然想了想,实话实说道:“第三、四个吧。” 计芙蓉伸出两根青葱手指,捏住孟然腰间的一块嫩肉,笑意涔涔地扭了起来。 孟然吃痛地喊了一声,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女又得了什么失心疯。 不待孟然说话,计芙蓉已是率先开口问道:“那你说说,你抱的前两三个女子都是谁?都跟你是什么关系。” 孟然龇牙咧嘴地揉了揉那块受罪的嫩肉,一脸茫然地看着计芙蓉,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计芙蓉双手叉在腰间,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我替你家娘子管教你。你若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我就替她教训你。” 孟然不自觉地摸了摸鼻翼,轻声说道:“你跟她又不认识,再说了,雪儿的脾气很好的。” 计芙蓉再次伸出手指,吓得孟然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扇石门上。 “现在不认识,并不是说以后不认识。看你这反应,肯定是做了什么龌龊事。” 计芙蓉将孟然上下打量了一番,讥笑道:“难不成你和外面那些下流坯子一样,去青楼喝花酒?你也不看看你才几岁,就这般急着去给那些人送钱?” 孟然挠了挠头,尴尬道:“去倒是去过一回,但那是有人请我去的,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计芙蓉的眼神中已是多了几分冷意,不咸不淡地问道:“哦?不知是哪位请你去的?你孟大公子在那里都做了什么?” 孟然本不愿说,但在少女的咄咄眼神中,还是将那晚在醉花楼的事情说了出来,道:“请我去的人姓周,叫周孝武。至于别的,就没有发生了。” 计芙蓉冷笑一声,道:“不愿说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 孟然看着少女的失望眼神,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和几位不熟的公子哥儿喝了点酒,随后便与性情乖戾嚣张的朱天茂打了一架,之后便不欢而散了。” 计芙蓉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周孝武?可是嘉兴知县的公子?” 孟然点了点头,道:“是他。” 计芙蓉一脸嫌恶地看着孟然,问道:“你怎么会和那种臭名昭著的纨绔一起喝酒?” 孟然感受到眼前少女的疏远之意,急忙解释道:“只是巧合而已。” “巧合?”计芙蓉皱着眉问道:“那其他人都是谁?” 孟然仔细回想了一番,说道:“一个是王县丞的公子,一位是嘉兴徐家的公子。” 计芙蓉轻哼一声,问道:“那与你打斗的朱天茂想来也是出自官宦之家吧?” 孟然嗯了一声,道:“朱天茂的父亲是杭州折冲府果毅都尉。” 计芙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继续问道:“那孟大公子自然也是出身显贵了?不然的话,何以知县大人的公子请你去醉花楼喝花酒?何以敢和果毅都尉的公子打斗?”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狐假虎威而已,真正厉害的不是我自己。” 计芙蓉静静地看着孟然,语气微嘲地说道:“那就请孟公子说一下自己的身世,不知道孟大公子是否方便?” 孟然笑了笑,很是坦然地说道:“我来自杭州临安县,家世只算普通。孟氏一族在临安县有几分薄名,算是书香门第吧。祖上出过几位官吏,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只有他一位直系子嗣。 父亲生前为临安县知县,名讳我就不说了,所以我真的没有像你想的那般出身显贵。” 计芙蓉一脸不信地问道:“那那位名声扫地的无良公子怎么会请你喝花酒?” 孟然苦笑一声,一五一十地说道:“那是我刚到嘉兴城,在逛街的时候遇到了强抢民女的纨绔公子周孝武,也就与他打了一架,之后便被关进了嘉兴县衙大牢,因为张世伯的关系,便被放了出来。 后来周孝武为了赔罪,送了我一套宅子,还请我到醉花楼赏月,也就有了那段经历。” “能让知县公子退步的张世伯...杭州似乎没有姓张的大族吧?难不成你是在骗我?”计芙蓉想了一会儿,微微提高嗓音问道。 孟然轻声说道:“张世伯致仕前乃是朝中的户部左侍郎。” 计芙蓉轻轻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呢,只是这位张世伯与你的关系怕是不一般吧?” 孟然道:“张世伯与先父有旧,故而在我还小的时候,两家便定下了婚约。” 计芙蓉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语气很是心酸地说道:“所以你就是侍郎大人的女婿了?” 孟然轻轻嗯了一声。 计芙蓉神色黯然,笑容牵强道:“那真是一桩好姻缘啊,只是孟大公子为何会佩刀游历江湖?难道是想在成婚之前,闯下一个风流俏公子的名声吗?” 孟然皱了下眉,平静地说道:“计小姐想岔了,我有不得已的原因,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孟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就算是我与雪儿成婚,我也不会借助张世伯的威势,先生曾教导过我,做人要谨守本心,不可贪慕外物。再说了,我也瞧不上那些欺软怕硬的纨绔之辈。” 计芙蓉的眼神之中已是多了几分暖意,柔声说道:“那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亦或者你的梦想是什么?” 孟然愣了一下,和声说道:“这个问题刚有人问过我,我的回答是我还没想清楚。” “哦?谁问过你?难不成也是位女子?”计芙蓉调侃道。 孟然摇了摇头,说道:“升州萧正阳,他邀请我进入军伍。” “升州萧正阳?”计芙蓉一脸惊鄂地看着孟然,似是没有听清孟然说的内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得到孟然的肯定以后,计芙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差,就连孟然这般不懂女子心思的门外汉,也看出了计芙蓉的心惊胆颤与惊惧。 孟然皱起眉头,柔声问道:“计小姐,你怎么了?难道你跟萧正阳有什么过节?” 计芙蓉的笑容很是惨淡,低声道:“人家可是堂堂的萧氏贵公子,我又岂会与他有过节,以我这样的家世出身,配吗?” 孟然想到了萧正阳对他说过的话,急忙道:“难道萧正阳以家世胁迫于你,要你嫁给他?” 计芙蓉轻轻摇了下头,道:“是我二叔的筹划,要我嫁给萧正阳,想要以此维系计家的延续与发展。” 孟然叹了口气,问道:“是明媒正娶,还是......” 若是明媒正娶,堂堂镇南大将军的二公子,配一个地方江湖世家的女子,自然是绰绰有余。 若只是收入房中,作为一个仅供娱乐的妾侍,那就有些太过委屈眼前这位少女了。 计芙蓉凄然一笑,道:“你觉得以他的家世,会让我这样出身的女子成为正妻吗?”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山鸡焉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第一百七十九章-代号八十一 本就不抱希望的孟然在听到这句话后,不知为何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微微抬高嗓音,说道:“难道你父亲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嫁入豪门为妾?难道你们计家的人都这般趋炎附势?难道你们计家那位老祖宗就这么看着你跳入火坑?” 计芙蓉嘴唇一瘪,眼睑上立时多了几分湿意,泪水在眼眶中打了几转以后,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肆意掉落。 孟然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将少女一把搂进怀里,安慰道:“事情总会有转机的,你莫要太过绝望,我会尽自己的力量帮你的。” 计芙蓉闷闷地嗯了一声,将脸颊紧紧地贴在孟然的胸口,任由脸上的两道溪水横流。 过了一会儿,孟然将计芙蓉推开,柔声问道:“计小姐,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计芙蓉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二叔的谋划与自己父亲的对策说了出来,轻声道:“所以真正的破局之人,就是那位赢得计家比武招婿的人。若是最终获胜的人不是萧家的人,那么事情将会有转机。” 孟然蹙眉想了一阵,问道:“所以你现在并不需要嫁入萧家,只需等比武落幕,是这样吗?” 计芙蓉微微颔首道:“是这样的,但萧家的人已经来到了同里古镇,怕是起了心思要参加这场比武,所以,我是否要嫁入萧家,犹未可知。” 孟然叹了口气,说道:“萧正阳跟我说过这件事,他有意参加,并且有夺魁的意愿。” 计芙蓉苦笑一声,道:“以萧家的家传绝学,想来很少有人是他的对手,看来我的命运早已注定,是我痴心妄想,妄图改变这不可逆的人生。” 孟然有心安慰,却又没有合适的建议,只得轻声说道:“事在人为,就算萧家是过江猛龙,但总会有碰壁的时候,那么多的年轻俊杰,总会有一两位人中翘楚,打败萧正阳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最后,孟然的嗓音不知不觉地低了几分,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 那升州萧家是何等的家族,功法秘籍无数,萧正阳身为镇南大将军的嫡子,自然自幼开始习武,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不说打遍同辈无敌手,但也应该不是寻常江湖草莽所能打败的。 计芙蓉没有关注孟然这番话的真实性,低声说道:“谢谢你,不管最终是谁赢得这场比武,我都记得你的恩情。” 孟然叹了口气,道:“还是有希望的,你不要太过颓唐,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希望你能再坚持一下。” 计芙蓉勉强笑了笑,道:“好,那我就再等等,希望奇迹能够发生。” 就在这时,孟然的腹中响起一阵咕咕叫声。 孟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咱们出去吧,吃饱饭再想办法也不晚。” 计芙蓉若有所失地看了孟然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一阵轰隆声,石室再次恢复百年如一日的冷清,空无人影。 过不一会儿,两人已是来到了地面之上,站在假山一侧。 出了阵法以后,孟然在计家悟园的内院门前轻声呼喊道:“前辈?前辈你在哪里?” 不消片刻,少男少女的身前已是多了一道身影,正是将孟然带到此地的剑仙李白衣。 计芙蓉看到李白衣以后,瞬时明白了很多事情。 李白衣出现以后,神情诡异地看着孟然,轻声问道:“不是让你去救人吗?怎么这么慢?难道你俩在那里谈情说爱?” 孟然没好气地白了李白衣一眼,看得计芙蓉一阵紧张。 计芙蓉扯了扯孟然的衣袖,低声道:“孟然,你知道这位前辈是谁吗?” 孟然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啊。” 计芙蓉苦涩一笑,道:“这位前辈是地仙境的剑仙。” 孟然听完以后,将李白衣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古怪地说道:“地仙境的高人就这般打扮?会不会有些太过寒酸了?” 李白衣对着孟然的额头弹了一指,没好气地说道:“难道地仙境的都要穿金戴银?俗不可耐的小子。” 孟然还要说些什么,被李白衣扯住胳膊,三人立时消失在悟园内院的大门之前。 数息过后,李白衣在一处较为偏僻清冷的地方将二人放下,随即摆手示意计芙蓉可以离开了。 计芙蓉看到李白衣这副姿态,自然知晓他是有话要对孟然说,也就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孟然尚未来得及与计芙蓉道别,就看到她渐渐走远的背影,背影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萧瑟。 李白衣轻咳一声,便往孟然的怀里扔了个东西。 孟然手忙脚乱之下,接住了扔过来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一块还算齐整的竹片,上面刻着‘八十一’的字样。 竹片的背面是个古篆体写就的‘计’字。 孟然一脸不解地看着李白衣,问道:“前辈,这个小竹片是什么东西?” 李白衣笑了笑道:“这是参加计家比武招婿的凭证,你仔细收好,莫要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孟然怔了一下,就要把手中的竹片还给李白衣,道:“我有婚约在身,不能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 李白衣翻了个白眼,斥道:“你要是保证自己能获胜,我就不让你去参加,你若是不能保证,去涨涨见识、多几份打斗经验不好吗?” 孟然还要再说,被李白衣的话堵了回去,“你是不是想要说你有伤在身,不便参赛?放心,我帮你解决。” 话音刚落,孟然的身前已是多了几道残影。 李白衣的手指在孟然的胸前点了十数下,将他前胸的几处大穴全部覆盖。 须臾间,孟然体内的真气如沸水一般奔流不止,少了一些凝滞感,在经历数个大周天的运行以后,那些不露于表的暗伤竟然渐渐好了。 李白衣再次出手,对着孟然的胸前拍了一掌。 一阵呕吐声后,孟然吐出了一摊黑稠浓郁的鲜血。 与其说是鲜血,不如说是有些恶心的无名液体。 孟然吐完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体内气机稳健流转,更甚从前。 李白衣道:“小子,现在愿意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吗?” 孟然苦笑一声,道:“既如此,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希望你能大放异彩,不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丢下这句话后,李白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欲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里的路,低声嘟囔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该怎么回去呢?算了,随便走个方向吧,看到人以后问问路吧。” 他朝着四周看了几眼,最终选定了计芙蓉离开的方向。 他刚走出百十步,便看到前方站着一道身穿孝服的倩影,正是早已离去的计芙蓉。 他看着那身刺眼的白色孝服,心底咯噔了一下,刚才在悟园之中,自己竟是没注意到计芙蓉的穿着,难道她家里有亲人去世了吗? 孟然带着疑惑走到计芙蓉的身前,柔声问道:“计小姐,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计芙蓉翻了个俏生生的白眼,娇嗔道:“不等你等谁?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孟然笑了笑,心中暗道计芙蓉的心思好细腻,嘴上说道:“有劳计小姐了,我想回同福客栈,不知要走哪个方向?” 计芙蓉的情绪有些失落,低声问道:“你就这么急着走吗?难道我真的那么惹人厌恶吗?” 孟然急忙否认,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回去休息一下,毕竟下午还有正事要做。” 计芙蓉知道孟然不打算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也就没问孟然要忙的正事是什么,只是轻声说道:“再忙也要吃饭的吧,你因为我的事情忙了许久,我请你吃顿饭不为过吧?” 孟然笑了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少男少女并肩而行,朝着离此处最近的食肆走去。 在前往食肆的路上,孟然有意无意地瞥向计芙蓉的那身孝服,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起初计芙蓉没多在意,在一次扭头说话的时候,看到了孟然那副犹犹豫豫的神情,她以为自己的身上有脏东西,在低头的瞬间,顿时明白了孟然欲言又止的背后一定是藏着什么问题。 她故作不知,开口问道:“姓孟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孟然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家里是不是有长辈不在了?” 计芙蓉在听到孟然的问题以后,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以一副无关紧要的口吻说道:“是啊,爹和二叔都不在了。” 孟然看向少女的眼神中多了半分可怜,急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计芙蓉摆了摆手,很是大度地说道:“没关系,反正过几天你就要走了,到时候咱们都不会再见了,我就绕过你这一次。” 孟然清楚计芙蓉故作无所谓的背后的悲痛,因为他也有过那么一段泥泞不堪的成长岁月。 虽然那时候他还小,但稚童的感情比成人更加纯粹,他懂得那种心如刀绞的悲痛,他懂得失去父亲的难过与悲伤,他懂得那种天塌了的感觉...... 所以孟然看向计芙蓉的眼神之中,再添几分温情,他决定拼尽全力也要帮助眼前这位刚刚失去父亲的少女。 第一百八十章-免战第一轮 江南东道苏州同里古镇,秋风似水,人心如雪。 孟然没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计芙蓉,他没有把握能够在计家的比武擂台上大放光彩,也没有把握战至最后,所以不愿意给少女希望,因为他怕少女再次失望。 这一日,同里古镇某个不出名的小食肆里,坐了两个在未来名满天下的人物,皆是让江湖人难以忘怀的大风流。 吃完午饭,孟然与计芙蓉告别,姗姗而回。 同福客栈的门口,林姓刀客腰悬狭长佩刀,以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站在那里,眼角的余光不住地盯着街口的方向看。 在孟然出现的瞬间,林姓刀客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少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孟然看到翘首以盼的人影,急忙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林姓刀客的面前。 他对着林姓刀客歉然一笑,说道:“不好意思啊,有点事耽误了,你们吃饭了没?” 林姓刀客示意无妨,笑了笑道:“还没呢,都等着你呢。” 孟然挠了挠鬓角,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快进去吃饭吧,我刚才吃过了。” 说话间,两人已是来到了客栈的一楼大堂,其余几位都已经入座,静静地坐在那里。 众人见到孟然以后,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随后便开始吃饭。 待吃喝完毕以后,已是午时末。 孟然在耿护院放下手中茶杯的时候,轻声说道:“耿叔,您下午有事儿吗?还去计家擂台那边吗?” “哦?”耿护院不解地看着孟然,问道:“怎么?你有事儿吗?” 孟然犹豫了一下,随即将怀中的那块竹片拿了出来,说道:“我决定参加计家的比武,想问问您有没有时间去看。” 耿护院哑然失笑,道:“傻小子,我能有什么事,就算是天塌了,也不妨碍我去看你的比武。” 得到耿护院的确切回答以后,孟然腼腆一笑,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我休息一会儿,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耿护院微微颔首,道:“去吧,养精蓄锐就在此时。” 等孟然上楼以后,樊无忌怪眼一翻,问道:“大哥,孟小子不是说自己不参加计家的比武招婿吗?怎么忽然改了主意?难道他相中了计小姐的美色?不会是要做那喜新厌旧的无良公子吧?” 耿护院瞪了口无遮拦的樊无忌一眼,斥道:“孟然如何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只需静观就是,休要多言。” 樊无忌碰了个硬钉子,倒也不以为意,挤眉弄眼地说道:“你说孟小子刚才是不是去私会计小姐了?” 耿护院乜了自家三弟一眼,心里暗暗忖道:“三弟这家伙何时这么聪明了,竟然能一语道破真相。” 早就看不惯樊无忌言行无状的林姓刀客径直站了起来,语气轻蔑地说道:“樊护卫是太闲了吗?若是觉得日子清闲,林某倒是想讨教一番,看看是你手中的短矛快,还是你的嘴皮子厉害。” 如此刺耳轻辱的话,自是把脾气火爆的樊无忌气的火冒三丈,他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好贼厮,安敢看不起你樊爷爷,且看爷爷取你狗命。” 听到一个‘贼’字,本就与林姓刀客同一战线的林冲、花荣兀自站了起来,齐齐瞪着樊无忌,大有一言不合,就将这个聒噪不堪的家伙杀了,换取一份安静祥和。 耿护院在桌子上轻轻拍了一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樊无忌,你现在立刻回房,罚你面壁思过,若是有半点松懈,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樊无忌听到这道命令以后,身躯微微颤了一下,似是回到了在北地军营之中的场景,那个时候,自己的大哥耿护院就是这般训斥自己及那些违反军纪的兵卒。 他清楚记得自己大哥下手有多重,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地回道:“是,樊无忌谨遵将令。” 在其他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樊无忌慢慢反应了过来,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脸忐忑不安地看着耿护院,好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以眼神祈求大人的原谅。 耿护院摆了摆手,示意樊无忌回房面壁思过。 待樊无忌走后,耿护院将其他三人按回座位,略有歉意地说道:“我这位三弟,在人情世故方面很是懵懂混沌,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三位兄弟多多包涵。” 林冲与花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与这粗人计较的。 倒是一向沉默寡言的林姓刀客忽然开了口,声音冷冽地问道:“樊无忌那厮可是边军出身?” 耿护院叹了口气,并没有遮掩樊无忌的出身,直言道:“不错,三弟曾效力于北境虎贲军。” 林姓刀客对着一旁的空气呸了一声,喝骂道:“果然是在畜牲堆里待过的,不仅没良知,还没脑子。” 耿护院的脸上多了几分难看,他对着林姓刀客平静说道:“我也是出自虎贲军。” 林姓刀客愤恨难消,斥道:“那又怎么样?” 耿护院摇了摇头,淡淡道:“在边军之中,杀良冒充功之事屡禁不止。我并非是为这些人辩护,但林兄弟要学着释怀,要慢慢淡忘那些仇恨,不然的话,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林姓刀客凄然一笑,道:“我这辈子还有指望吗?家破人亡,谁能抚平我心底的伤痛?武道境界徐徐跌落再无寸进。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耿护院一脸同情地看着林姓刀客,宽慰道:“当年的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想要在茫茫人海之中再寻到他们的踪迹,谈何容易,不如趁现在还年轻,做一番事业,也好过余生活在痛苦之中。 你的家人泉下有知,定然不会希望你每日愤恨难平,他们的愿望肯定是要你好好生活,而不是如今这般颓唐懈怠。” 林姓刀客没有接话,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巴就是一通灌,好似喝酒一般。 茶壶空了以后,林姓刀客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当务之急自是把孟然平安送至无量山,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不过我要说一句,若是姓樊的那厮再出口无状,我定会拔刀相向。” 耿护院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会约束他的,不会让他胡说的。” 此后四人无言,在一楼大堂里静坐无声。 ...... 等孟然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是到了未时过半。 他用冷水胡乱洗了一把脸,便与耿护院几人匆匆忙忙地赶往计家擂台。 一行人到了擂台附近以后,那里已是站满了人影,比上午的时候更显人多。 幸运的是,因为报名的人不少,所以比赛尚未开始。 孟然一行人在人群里挤了一阵,便听到擂台之上的计家三爷计道政开始讲话。 “感谢各位朋友莅临,我代表计家向各位表示欢迎。” “我计家悟园自修建以来,已经历三百多年的风雨,在这期间,计家兴荣繁盛过,也曾衰颓不振过,但还是延续到了今日,实为我计家的幸运。” “今日,是我计家三百年来第一次举办比武招婿,各位年轻俊彦能来参加比武,是我计家的幸运。” 计道政说完几句客套话以后,话锋一转,开始提及比武招婿的重要话题:“我本以为报名的年轻俊杰不会太多,但直到刚才,在最后一位少年郎报名结束以后,我才知道来了多少年轻俊彦,报名人数共计二百六十一人,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与老祖商量了一番,决定将我脚下的擂台一分为四,每次可上场八人进行比武。 至于比武的规矩,和晨间提过的一样,相邻的两个号码进行对决,即一号和二号进行对决,三号和四号进行对决。 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若是想要继续参加比武,可在败者组中进行角逐,若是获胜,同样进入下一轮。 今天下午的时间比较有限,所以先进行第一轮的比武角逐,明日辰时开始第二轮的比武。 鉴于参赛的总人数为单数,我将在比武正式开始之前,随机指定一位朋友说出一个号码,让那个号码的拥有者直接进入第二轮的人选。” 随后计道政对着台下随意指了一人,那人一脸雀跃,想也没想就喊了一个数字。 计道政听到以后笑了笑,大声道:“好,直接进入第二轮的参赛者为八十一号,请持有八十一号竹牌的参赛选手明天早上准时参加比赛。” 此话一出,台下唏嘘声此起彼伏,纷纷为那中得头彩的家伙欢呼,也为自己没能有这等好运气而叹息。 计道政接着说道:“现在比武正式开始,请一号到八号参赛选手上台。” 在一阵喧闹声中,数道人影缓缓上了擂台,在计道政的指导中,前往各自的对手跟前。 随着一声锣响,八位少年打斗了起来。 耿护院朝着擂台瞥了一眼,便再无兴趣观看,他转身看着孟然,轻声问道:“你那竹牌还在吗?我记得你是八十一号吧?” 孟然笑了笑,说道:“正是,看来我来早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看看其他人的身手,也好让我心里有点底。” 耿护院一脸欣慰地笑了笑,说道:“不错,还算沉稳,比同龄人多了几分稳重大气,也比少年人多了几分谦逊。” 孟然腼腆一笑,继续看向擂台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