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寒》 第1章 少年郎 西风紧,狼烟起始于大衍帝国西疆,沿着帝国烽火讯台,由西往东横跨几个州郡,传至帝都。 经朝堂几个日夜争论不休,征战的马蹄声骤起,响彻整个大衍帝国。于是,大衍帝国和枷南古国近几年相安无事的沉默格局终于打破。书中记载的这个小人物,就出身于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生于垄埂之中。 简舒之的爹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于这样的乱世,以致于都记不起他们的模样。他只记得出事的那一夜他的耳朵里充满了孩童哭泣声和妇人哀嚎声以及蛮夷的叫嚷声、兵器的摩擦声,还有眩人眼的火光以及各种惊慌失措的扭曲面孔和呆渍无助的眼神,然后,其他的事情就什么也记不住了。 一位负箕游学的吴姓士子救了这位身世悲惨的孩童。返程途中,吴姓先生说他的命硬,老天爷都不敢收留,如果从死人堆里发现的稍晚,现在也会是一具尸体了。 吴先生从未和他提过其他人的生死,他也害怕知道真相,亦或心存一丝侥幸,希望爹娘还在人世之中,同样被人所救,只是相隔山水。 吴先生出门游学是孤身一人上路,返乡途中却捎带了一位少年郎。越来越远离家乡,见的事情越来越多,简舒之也渐从初时的悲痛和防备之中挣脱,习惯和接受这个现实。 禹州,位于大衍帝国的中部。从西疆至禹州要横穿过几个州郡,有千山万水之隔。吴先生带着简舒之这个拖油瓶一路风吹雨淋,跌跌撞撞的回到禹州的青阳巷。 吴氏府邸位于青阳巷北,白墙青瓦,院落深深。吴先生名轩声,在禹州城有不弱的声望,是名门之后。 吴先生领着简舒之在偏厅见过吴老爷子,经过吴老太爷首肯,便由孙管事带着他入后院登记造册,成为吴府书童。偏厅中便剩两位先生一问一答,细叙这次游学的见闻和收获。 吴府的具体事宜更多是由吴二公子吴斋声操持长舵,孙管事负责具体实施安排。但说府中话语权谁最重,那还是吴老爷子。其次,便是那贵为天子近臣的大公子。吴先生最为年幼,上头除了两位兄长,还有一位年长他两岁的姐姐,姐姐已经出嫁,嫁给禹州当地豪阀。 相较两位兄长和姐姐,吴先生在府中话语权最轻,毕竟年纪最小。因为年少,却又是吴老爷子最宠溺的一个儿子。不然,老爷子也不会任由着他的脾气独自一人游学万里。 吴先生赴春秋学院任职是游学前和吴老爷子的约定,或者说是两人的相互妥协,同时也是游学归来那一日两人清谈针砭时政的结果。见微知著,这一场枷南古国发起的战争不仅仅只是试探,也是两国实力悄然发生变化的征兆。 吴三公子将赴春秋学院任职应该是禹州近期最瞩目的消息。相传,大衍帝国这座最好的学院曾向吴三公子发过两次相邀,都被吴三公子婉拒。可见学院求贤若渴,也可见吴三公子的才华和风流。 挑了一个吉日良辰,吴先生乘坐着马车悄然出城。而简舒之,做为先生的书童,也一并跟随出行。 春秋学院是帝国最受赞誉的学院,曾出过征战沙场的无双猛将,也出过笑傲皇榜的少年状元;出过丹青圣手,也出过棋盘巨匠……这座学院存在的历史比大衍帝国矗立的时间还要悠久,是所有求学少年心中的圣地。 抵达春秋学院已是晚秋时分,一路行来,总是听闻前线战事吃紧,两国陈兵西疆,互为攻伐,各有胜负。大衍帝国以十万人马战亡的代价换来枷南古国裹足不前。 从战事开始到现今,掐头去尾一算,有一年时光。吴先生带着简舒之走出西疆,也有一年光景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落幕,吴先生正式任职于学院。 吴先生被学院安排在隐园入住,隐园的北边是高耸入云的藏书阁。隐园不小,园子里有几进相隔不远的小院,都是学院任职讲书的住所。吴先生的住所前,有一方池塘,里面栽种着莲花,这个时节,荷叶都已枯萎,在水波中摇摆。 简舒之可能是春秋学院之中最闲的人。吴先生总能把自己的日常处理的整洁有序,他告诉简舒之是游学时候养成的习惯。吴先生只是在需要研墨的时候,才会想到需要简舒之的帮忙。 平时,简舒之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每天都在园子里闲逛。他不常跑出园子,因为书院中都是与其年龄相仿的读书郎,有次被一位小学究逮住连问几个问题,他却是涨红了脸给不出答案,那真的是尴尬。 其实,他内心之中挺羡慕读书人,毕竟身世凄惨的他是斗大的字都不能认识几个的人。 吴先生每天清晨便会去往学堂,傍晚踩着黄昏而回。园子里的几位先生经常来窜门。有时候是与先生品茶赏画,有时候是饮酒作赋,有时候是焚香对棋……一来二往,简舒之也和几位先生混了个脸熟。 这一天临近傍晚,学院还没到下堂时分。简舒之正坐在池塘边发呆,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院墙之上探出一只小脑袋,随着一颗石子坠入池塘,激起一身的水花,简舒之吓了一个机灵。 转头回望,发现一位黄衫少女骑在院墙之上,手里攥着几颗石子。少女浅笑盈盈,笑着问他:“第几次逃堂了?” “第几次逃堂?”简舒之恍然明白,她把自己当成学院的逃堂学生了。简舒之刚想回答,那少女翻身下了院墙,朝着池塘走来,“看来不是第一次逃堂。不过,那些老夫子的说教也确实无趣。” 简舒之的话刚到嘴边,又被这少女打断,“别想着狡辩,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你蹲在这里发呆。我过来只是问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从墙头翻进院子?” 简舒之觉得这个姑娘很奇怪,翻进院子的不就是她嘛。他点点头,指着那位小姑娘说道:“有,我看到你翻进院子。” 这个小姑娘白了他一眼:“除了我之外呢?” 简舒之摇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有看见。 小姑娘自言自语:“不应该呀,我亲眼见到它翻过院墙的,我就跟着追过来了呀。”她在院子每个角落都仔细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又来到简舒之的身边,对他说:“下次你见到了它,你就告诉我。”说完,就急匆匆地跳墙溜了。 简舒之简直是一头雾水,“她找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我怎么联系她?”正在他恍神的时候,耳朵里传来了吴先生和葛夫子的笑谈声。 用过晚饭,吴先生和葛夫子正在院中凉亭闲聊,简舒之就坐在凉亭石阶上旁听。吴先生和葛夫子今天聊的是“势”。 山有势,寻龙望穴;水有势,游船泛舟;风有势,扬尘飞花;雨有势,天低云垂;人心亦有势。 枷南古国东侵因“势”所为,枷南国民风彪悍,大宛国主一统十部,野心勃勃,励精图治十年,国力之强远胜往昔。 大衍帝国内忧外患,祸起萧墙,莽沧江水患导致百万流民无家可归,又与东面盟国元嘉交恶,摩擦不断。枷南古国借此机会发起远征,希冀一举拿下西疆,大刀遥指帝都。未能预料到大衍帝国抗战之坚决,最终一步一步逼退入侵敌寇,虽然成功斩首三万,已方却是付出十万人马阵亡于西疆战场之上的代价。 枷南古国地广人稀,如若不是大宛王爱惜羽翼,拥有马快的先天优势,这场战争会死更多的人。枷南古国并未退兵,常有少量游骑不断入侵惊扰防线,一击不中扬长而去,尽是干这些恶心人的事情,令大衍帝国边防疲于应付。 听闻西疆的战事情况,简舒之在心底又默默想起了许多事情。虽然接受现状,不代表没有念想。他强忍着悲痛的情绪,不让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吴先生瞥了一眼,看穿了简舒之的复杂情绪,并没怎么安慰他,只是让他坐到身旁。 吴先生和葛夫子讲道:“这孩子是我从西疆死人堆里挖出来的。战事猛如虎,人命大于天。战事的悲痛不应该让这小小的肩膀承受。虽然,我管不了太多,但我力所能及的事,我还是挺着胸膛管一管。所以,我把他带在身边,一是希望能让他明白活着的道理,又何尝没有希望播下一颗种子的愿望。这孩子一直都做的很好。” 葛夫子眯着眼,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道:“经常听起轩声老弟提到你。确实是一块心志坚定的璞玉。好一个少年郎。” 吴先生会向葛夫子提起关于自己的什么事情?简舒之确实是一头雾水,故而用咧嘴一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在大家没有在这件事上作过多纠缠,话题又聊到了这次青鹿书院来学院交流的事情。原来大衍帝国有四大书院,其余大小书院百千计,更不用提及不知名的书院、私塾、草堂,传播的是信仰和道理。 春秋学院是帝国的另一种存在,是高山之上的山颠,是清流之中的清泉。四大书院背后都有朝堂支持的背景,唯独春秋学院孑然一身,没有官方的影子。 青鹿书院这次派来交流的四名子弟据说都是天纵之资,才气过人。说是交流,无非是朝堂的小小伎俩,恶心人而己。 葛夫子笑笑,“春秋学院立学至今四百年余,无论朝代更迭,风吹雨打,学院还是独立于西山之颠,见过了太多世面。而我估计,朝堂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敲山震虎,旨在禹州。吴老太爷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局呢?” 第2章 江湖很大又很小 吴先生笑道:“家父的想法,谁也猜不透。” 葛夫子道:“老爷子把吴大公子送入庙堂,吴二公子留在身边,又将轩声老弟推向学院,吴老爷子何尝不是未雨绸缪,投石问路呢!吴氏三子的名声太过显著,乃至于朝堂都有人盯着举动。前两次拒绝书院邀请之前,朝堂也有过三次出仕邀约吧,你来到学院,这是打朝堂某些人的脸呀。所以,才会有这一出戏。难道老爷子和你不担心有人会给殿声老弟穿小鞋,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呀!” 先生回答道:“轩声不才,志在文章,做不了黄门亲贵,入不了仕途。至于我大哥,没点本事的话,也做不了天子近臣,勿需担心。只是,青鹿书院这次来访确实有点棘手,这四位小字辈的大名我也如雷贯耳,早有听闻。柳乘风号称十段国手,棋力无双;赵洞明七步成诗,文章风流;朱温岭擅绘江山仕女,登峰造极;更可怕的是最后这位……” 葛夫子接口道:“这位少女剑道大师,她发起脾气真的会砍人……” 两人相视而笑过后,却又沉默不语。春秋学院近几届学生中不是没有好苗子,只是相较青鹿书院四位天之骄子便显得名声不显。春秋学院号称一家诸子百世,一家春秋风流。青鹿书院这次是想告诉天下,传道授业解惑,道德经义文章,青鹿书院要压春秋学院一头。同时,又踩着吴轩声学院任职这个点,何尝没有敲打的意思呢? 两院的交流会拟定于两旬之后。交流内容无非是礼,数,书,乐,射,御六艺。 相较于学院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况,隐园里面的这座小院相对宁静。 简舒之每天清晨都会先给水缸挑满水,然后,熬一点米粥,做点蘸酱小菜,等吴先生用过早饭去往学堂之后,收拾碗筷和灶台,再开始整理先生的房间和书房,即便房间再干净整齐,也会重新擦拭。不然,他会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干完这些粗活后,便会在院子地上拿石块学着书写一些粗鄙的文字,他总觉得多认识一些字总是好的,即便做不了道德文章。也会趁着吴先生空闲的时候,请教一两个字的写法,先生会耐心讲解,讲其形解其义。然后会问他明白了没有,好在他记忆力不错,先强记下来,至于懂或者不懂,他相信终有一天会明白。 温故书写完前强记的文字,简舒之起身的时候,又见到了昨天那个黄衫少女,她依然是坐在墙头,“这是在练习写字吗?” 简舒之看着地上爬满的弯弯曲曲的文字,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然后用脚用擦拭这些痕迹。少女没有嘲讽的口吻,只是对于她而言,这样的场景并不常见。 她应该从小便得到很好的教育,不似简舒之这种出身,连一支彤管都没有多余的钱两购买,只能以天地为书卷,在上面涂鸦擦拭。 简舒之看出了她的疑惑,“我并非学院求学子弟。去年西疆战事始发,我被吴先生所救,而后做了书童侍奉左右。幼时家贫,从未进过学堂。挺羡慕你们这些读书人。” 少女陷入沉思,“西疆啊。那是很远的地方吧!” 简舒之不知道她是指战事很远还是指路途很远,对于远离市井朝堂的书院来说,的确是很远。 小姑娘坐在墙头拍拍手上沾惹的泥土,一只白色小蛇从她袖中溜出,游走在墙头之上,嘴里吐着信子。她看到简舒之吃惊的表情,安慰他说:“别担心,我养的小白。” 简舒之确实有点害怕这种游虫,毕竟在西疆不常见,以至于都忘了示警提醒别人小心,可见他的紧张和吃惊。 小姑娘手一招,那只小白蛇滑溜溜钻进了她的衣袖之中。她翻身下了墙头,来到简舒之的旁边,她告诉简舒之昨天就是追它追到了这里。小姑娘再次用眼神环视了园子一圈,并无异样,普普通通的园子。几进小院,一方池塘,几丛芭蕉竹林,几座亭榭连廊,景致疏密得宜,倒也怡人。 小姑娘童心未泯,跳上临池水榭,绕着梁柱跑了两圈,便坐在栏杆边望着水面,从袖中唤醒小白蛇,然后,一指水面,小白蛇便溜入池水之中。 简舒之隔着好几步远,看着小姑娘的动作。小姑娘招呼他离近一点,说想做夫子,要教他认字。 简舒之揉了揉脑袋,仔细想了想,确实有几个字想要学着怎么写。关于他的名字,吴先生已经教会了他,知道了书写的笔划。可有两个字离他很远,他一直也没能请教吴先生,总觉得有生之年也不会碰触到,那两个字是“江湖”。 小姑娘很认真的教着书写笔画,以树枝为笔,以水为墨,在水榭的地面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江湖。 至于为什么简舒之想着要去写“江湖”这两个字,因为相逢于江湖,相忘于江湖。 两院交流会前的这段时间,黄衫姑娘每天都会跳过墙头跑来小院,简舒之也和小姑娘渐渐熟悉了起来。小姑娘和他讲了许多学院之外的事情,有庙堂的,有疆场的,有市井的,有江湖的,有奇人异士,有鬼怪魍魉,有奇物祥瑞……从西疆至禹州,从禹州到学院,简舒之知道世界之大,远远大于这座院子,可他眼中的大还是太小太小了,眼中的小还是太大太大了。 姑娘姓温,单名婉。温婉姑娘性格并不温婉,反而有点跳跃。除了闲聊,温姑娘每天还会教简舒之认一些字。至于,温婉姑娘为什么每天都来小院,他不会自认为自己长得帅而吸引她。简舒之也没问原因,谁还没点秘密呢? 简舒之眼中的“小”是:如果能够每天都能跟着温姑娘学习识字就好了。可是,这个“小”会很大很大,因为温姑娘终究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小院不再回来…… 吴先生有挑灯夜读的习惯,简舒之在做完杂事之外,泡上一壶从禹州带来的粗茶,然后,站在一旁等候吩咐。先生在提笔思考的间隙,会问他今日有什么收获,多认了几个字。他会认真回答先生的问题。 吴先生在首肯同时,递给一本《千家文》,说是启蒙之书,让他研习。因为简舒之记忆不错,受先生这近半年的熏陶以及这一阵子向温姑娘的讨教,这本《千家文》翻看下来,文字竟能认全十之八九,再也不是目不识丁。至于书里所讲的道理和含义,还需要细细揣摩。 吴先生见到简舒之翻看《千家文》并不生涩,也能诵读,觉得比较吃惊。便问他是如何识全上面的文字,因为书中好多文字,自己并未教过。 简舒之便和先生讲起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吴先生听完叙述之后,抚掌笑道:“这个丫头在这次两院交流中大放异彩,无论才识,剑技都是甲等,是整个大衍帝国不可多得的人才,青鹿书院最耀眼的几个少年之一。听闻养有一条异物,以气运精华为食,能识祥瑞辩能人。不知你可曾见过?” “先生所指可是唤名小白的小白蛇?” 吴先生笑着点头,已然知晓答案,也很欣赏他的诚恳。只是,简舒之并不知道这小白蛇还有这等异能,关于先生所说的精华,气运,那等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也不曾上心。 吴先生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将他手中研读的《集贤录》递到简舒之手中。让简舒之翻到最后一章,随他诵读。 这本《集贤录》所载文字艰涩难懂,尽是之乎者也,简舒之只能凭着记忆将书册文字刻画在脑海之中。吴先生合上书册,让简舒之背诵一遍。简舒之便一知半解的将原文复叙出来。 吴先生却大喜,“这本《集贤录》后面几个章节,我从未在你面前翻看诵读过。更是故意翻到最后一章。我知道你记忆非凡,却不曾想过你能过目不忘。”先生拍手抚掌,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你可愿意去学院求学?我将全力支持你。跟在我身边做一名书童,只会浪费掉你的天赋。这次两院交流,青鹿书院确实强压春秋学院一头,春秋学院输得不冤。以你的坚韧心性和悟性,学院稍加培养,以后会成就无限。” 简舒之内心之中是挺羡慕读书人的,但是,他还答应了别人要闯一次江湖,所以并不想做背信之人,便问先生:“学经义著文章的同时能闯一次江湖吗?以后还能再见先生吗?” 吴先生确实意料不到简舒之提起的会是这个问题,大笑道:“善。江湖远着呢,得等你拥有了过人本领,再去不迟。进了学院,你就要从隐园搬至学舍,至于能不能见我,那要看你自己想不想见,愿不愿意见。” 简舒之赶紧叩谢吴先生的救命和知遇之恩。可是一想到从西疆至学院的点滴往事,他竟然不能起身。 江湖,很远又很近。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江湖很大,又会很小。江湖很大,天南地北,江湖很小,你我他。 第3章 藏书阁 在简舒之正式决定拜入学院的同时,吴先生写了一封家书回禹州,主动要求解除主仆关系,同时委托吴老爷子通过官府给他制作了户牍。吴先生予以之恩,简舒之感觉却是无以为报。 位于大衍帝国腹中地带,在章州境辖内云岭山脉落地生根的春秋学院,占地面积很广阔。云岭山脉环抱着沉仙湖,哨子河从山脉中蜿蜒起伏,注入沉仙湖。这一片广袤的土地和湖泊都是春秋学校的地盘。学院建在山脚平原之上。隐园在西山,学舍在东山。 相比较于礼和理,简舒之更喜欢算理,相较于兵和法,他更喜欢兵家形势,其余纵横,阴阳,墨杂名农,均不喜,但都会涉猎。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学不学习又是另外一码子事。 隐园北边后山上的藏书阁是简舒之闲余时间呆的最多的地方。藏书阁里面的藏书有千万,几乎都是孤本经义,却又分类归别,井然有序。藏门阁常有人打扫,书册之上一尘不染。负责管理书阁的是一位洪姓老学究,头发灰白,门牙上总是沾几片韭黄,一身灰色长衫,借阅书籍需要到他那里登记造册后才能带出藏书阁。 藏书阁虽然和隐园相望不远,可是,步行起来,还是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正所谓:望山不远跑死马,就是这个道理。 简舒之每天在下了学堂之后,会习惯性先去隐园给吴先生做完家务,然后再去藏书阁求知。期间,先生几次告诫他不要搁浅了光阴,不用常跑过来帮忙收拾。可还是挨不住他每天过来。故而,也没有再进行劝说。先生明白,简舒之是在求心安。 藏书阁中严禁明火,因为这是一木作结构的高楼。梁上悬挂着几颗硕大的光明石,在夜间发光发亮,照如白昼。 洪老在一楼打着瞌睡,简舒之便轻手轻脚的上到二楼。一楼没有放置提供学生观阅的藏书,其格局为登记造册台和库房。库房里面外人不能进去,借阅归还的书籍会集中放在库房,分类整理完毕,再由墨家制作的机关,将书册归还原来位置。不然,洪老一个人管理这一座书楼,除非他是神仙,能够一语成谶,说一声“归”,书册便会自己飞回原位,没有这机关相助,多十个洪老也没有用。 书阁有五楼,二楼藏书最多,往上藏书越少,文章有高低,分三六九等。每一层的藏书又分门别类,多到总有你想要的类型。藏书阁号称天下藏书最全,那绝对不是对外说说而已。 在别人眼中,简舒之是特立独行的一个存在,他也没什么朋友。因为,除去学堂和藏书阁内能见到他的身影之外,其他地方很少能见到他的出入。每天从藏书阁回到学舍的时候,舍友都已经进入梦乡,故而他也很少和同窗有太多交流。 独自在藏书阁观览群书的时候,简舒之有时会想起教他认字的那个叫做温婉的姑娘。当然,这些时候也只是想起而己。吴先生说她身边的那条小白蛇专以捕食气运精华而生,简舒之在一本《山海志》中找到记录:据说这种异物,百年诞生一条,能望气观运,喜捕食气运,终入大海,化为蛟龙。 对于这种神物,只能说可遇不可求。有关小白蛇能够望气观运的记载,简舒之心存质疑,不敢相信它会真的这么厉害。书中记载难道便不会出现偏差么?反正,他是没能看出小白蛇的厉害,只是觉得它有一点灵智而已。 回头想想,温婉应该也回到了青鹿书院吧!自从两院交流的那天后,这位姑娘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简舒之也没有和她道别一声,更没有来得及和她讲一声感谢。 洪老在楼下早已入梦,歪脖微笑,也不知道在梦中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因为时辰已晚,书阁中早就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简舒之安静的翻看着《山海志》,脑海中想着一些细碎的事情,耳朵里响着楼下洪老轻微的呼噜声,在这静谧的氛围里,他渐渐感到困意泛起,朦朦胧胧之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和他讲话。 梦境之中,简舒之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又回到了故乡,看着这些熟悉的破败院落,望着村口盘根错节的古树。更远处是还未开垦的田亩。 家中的小黑犬在对着破败的院门在狂吠。 有位道人站在院门口,冲着小黑犬乐呵的笑着。道人估计是赶了很远的路,一身风尘仆仆的落魄样子,看情形是想讨要一碗水用以解渴。简舒之见这道人面善,就请他来到院中,去厨房的缸中舀了一碗水给他。 道人喝完之后,并未离开。 简舒之便又进屋给他舀了一碗,道人喝完后,再次笑着看他。 简舒之再次进屋给他舀了一碗。就这样,这位落魄道人一共喝了三碗水才解了渴。 临行前,道人说送他一桩机缘,便送了一颗白玉吊坠挂在简舒之的脖间。 道人笑着说:“你赠我三碗水,我送你一枚吊坠,互不相欠。如有机会走出这个村子,顺道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走一趟江湖。” 道人便一步踏出百里地,这一幕给简舒之的内心带去无比的震撼,心里想着这是遇上神仙了! 那一年,简舒之还未满五岁,枷南古国还未东征。 简舒之从梦中惊醒,这样的画面毕竟给他留下太大震撼。脖子上挂的白玉吊坠还在,也瞧不出异样,只是觉得平时佩戴的时间久了,会有一层柔柔的珠光在包覆着它。 简舒之回到学舍已是月明星稀,隔壁床铺的小胖子躲在被窝里轻轻抽泣,原来又被罚抄经义了。 小胖子私下告诉简舒之,他的家境贫寒,父母希冀他能多读书,长大之后,至少可以当个教书匠,不用下地干农活。可是,先生们的道理都很大很多,远不是他现在所能理解的,这又让他有点犯愁。 临近年末大考的时候,简舒之将二楼的藏书翻完,登上了三楼。 年后开春,应该又有一批学童进入学院。这段时间,陆续有学子完成授业前往帝都和地方藩政碰运气,希冀能被伯乐赏识,继而鱼跃龙门,光耀门楣。 小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被罚抄经义,一如既往的贪玩。 吴先生经常过问简舒之的学习进度,也常向授业讲师讨要他的课业,继而给他指出不足。 枷南古国东征步伐因大衍帝国边军防线收缩而放缓。加上那年入冬的几场大雪,枷南军马粮草吃紧,便放弃了这次东征。 如果说枷南古国断了征伐的念头,却是大错特错,大衍朝堂中早有谋士谏言献策,此次东征只是枷南古国的试探,枷南古国如若再次东征,将会倾以举国之力,不能等闲视之。 边关要加强要塞设施用以拒马,帝国马仓要全力支持西疆边军,马匹优劣在这次攻伐战争之中体现比较明显,其次,天下粮仓也要为西疆边军打开。 关于莽沧江水患也需要解决,朝堂安扰赈灾是一方面,水利新修又是一方面。不管是哪方面,都需要白花花的银子作为支撑。就怕水患处理不当,导致灾民落山为寇,那就得不尝失。 朝堂对此似乎并不担心,即便出现流寇这种状况,也有应对之法,对此,朝堂分为两派观点,一派是以谢将军为代表的主战派,观点是帝国兵马强壮,战备优良,可以合而围之,一举击溃流寇,速战速决。一派是以首辅为代表的规劝派,观点是堵不如疏,帝国不宜再生兵戈,需要休养生息,以备大战,安内必先攘外。 吵吵嚷嚷的朝堂也没能拿出一个结果。 关于和元嘉国的小摩擦,帝国已派使臣前去解决争端。 对于简舒之和多数士子而言,江湖和庙堂都太过于遥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初入藏书阁仿佛昨日,当简舒之登上藏书阁第五楼的时候,耗去八年时光。洪老兴致高昂的陪他登上最高的一层楼。洪老开口问他:“知道春秋学院为什么被称为学院而不是书院吗?” 关于这个问题,简舒之确实没想过。回想起来,帝国有青鹿书院,听潮书院,琅环书院,敬德书院……只有春秋称学院,而不是书院,确实奇怪。 洪老告诉简舒之,春秋学院的历史长河中,曾出现过百家争鸣的壮观景象。其中一部分学子擅长文字表达,另一部分学子喜欢研习兵法武道,故而因材施教,划分为文武两院。 文院暂且不提,单说武院。 武院最风光的时候,同期出了两人,一人沙场陷阵无双,一人独占江湖风流。凡事有定律,盛极必衰。 武院便慢慢开始走下坡路了,一方面是江湖中能人辈出,另一方面是武院传承信物丢失,导致原有十楼的藏书阁崩塌五楼,武院彻底断了传承,似无根之木,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只余下文院一脉。经此变故,藏书阁也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也是为什么被人称为春秋学院,而不是叫做书院的缘由。 原来,春秋有两院:一文一武。 春花秋实,文院武院。此时,只见春花,不见秋实。 第4章 种子 一人沙场陷阵无双,一人独占江湖风流。那会是什么样的风景呢?会很高吧?摔下来的话,屁股也应该会很疼吧? 洪老看着简舒之的眼睛说道:“你小子将楼下藏书都看了个遍,那学问应该很高了。” “我求学只为多认识几个字,至于学问道理自有圣人去讲。”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简舒之很认真的回答。 洪老笑道:“这个回答你让我怎么去接呀,真的很尴尬。”洪老又自言自语道:“简单一点也好。想的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呀,想的太多不好,什么不想也不好。 吴先生在简舒之登上四楼的时候,从学院离任去了帝都。临行之前约他见了一面,叮嘱他不用担心学资,在学院的花销会安排人去打理。至于以后是想为官入仕,还是另有其他打算,到了那个点再说那时话。 简舒之想了想问道:“先生,我这几年在学院求学,花了不少钱两吧?我想着以后有了出息,加倍还给先生。” 吴先生笑着说:“也没几个钱,你不用把这件事过于放在心上,再说,每天帮忙整理内务,我还得付你工钱呢。不过,等你有了出息,你得请我喝酒。我也盼这一天早点到来。” 简舒之把吴先生送往渡口。先生要先回一趟禹州省亲,然后,再去往帝都。先生志在文章,不在庙堂,可有事情却是身不由己。 除了吴先生离开学院之外,学院没什么大的变化,无非是花开花谢又一年。隐园的宅子,简舒之也没再去了,据说,被学院收了回去。想到隐园的宅子,简舒之又想起了坐在墙头的少女。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喜欢的人了,是长高了还是瘦了,还是喜欢穿黄衫吗……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洪老站在简舒之的身边,见他发了一阵呆,不怀好意的问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呢?该不会是想念哪家小娘子了?” 简舒之的脸一红,急忙解释道:“没,没,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起吴先生和一个认识的朋友了,恩,应该算是朋友吧……” 洪老听到简舒之言语之中讲起吴先生,说道:“你说的是吴轩声那个小鬼吧?这位小吴先生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才气胆气和经略兼具,只是家族担子太重,如果出身寒门,也不用挑得那么辛苦。” “咱这大衍帝国门阀之见根深蒂固,高门寒士泾渭分明。高门士族和寒门庶族打心眼里互相瞧不起,你觉得我眼高手低,我觉得你夸夸其谈。”洪老感叹:“时不我与,时不我与……” “洪老先生何须长叹。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简舒之接着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洪老咧嘴一笑:“哟,是这个理。恪守本心,做好当下。自己都顾不上,哪有那么多心思瞎操心别人呢。闷小子,学问挺高的呀!” 简舒之想起洪老所讲的春秋武院先贤高人,故意问他,“那相较于‘一人沙场陷阵无双,一人独占江湖风流’的这两位先贤的功夫,我这里的学问是高还是低呢?” 洪老哈哈一笑,“你的问题才是真的‘高’。”洪老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说道:“这第五楼里藏着好东西,不知道你能不能带得走?” “听天命,尽人事,我会努力一把。洪老说的好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我私下曾观察过你,你有一物不是凡品,能够自行吸纳天道气运。以前藏书阁气机充盈,现在十去八九,如若所料不差,多半是被它吸收去了。”洪老先生往简舒之胸前一指,“我不清楚你这东西是怎么得来,既然能够吸纳书阁内的浩然正气,想来也不是那阴郁污浊之物,这是你的机缘,谁也拿不走。只是这家伙味口太大了,任由它这样下去,阁内气机会荡然一空。不留有一点余荫,这正气再培养起来会很难,到那时只怕文院也会失了传承。” 简舒之听完吓了一跳,要是春秋书院因此断了传承,那他可就是罪魁祸首了,赶紧从脖子上取下白玉坠子。 洪老看着简舒之的动作,莞尔一笑,指着坠子说道:“原来这就是罪魁祸首呀。说起气机,我等肉眼凡胎是看不见的。只是,我呆在这座书阁太久,故而能够深刻感受气机流动。这也不能怨你,你也是不明就里。何况还有办法补救。” 简舒之能够确定洪老不是危言耸听,不仅仅是因为对他的信任。回想起来,温婉的那条小白蛇能够捕食气运,它应该是被白玉吊坠引发的异动吸引才会闯入隐园。 “既然提到春秋学院,也和你讲过名字由来。那你知道这座藏书阁原名叫做什么吗?”洪老见简舒之茫然摇头,接着为他解惑。 “藏书阁原先有十楼,下五层称文阁,收藏百家文籍,上五层叫武楼,收藏武功道法,合称‘文阁武楼’。但两院弟子认为名字太长,不如拆开叫的亲切。文院弟子便称呼它为文阁,武院弟子便称呼他为武楼。至于今时称藏书阁,那又是后话。” 洪老一顿,又开始说道:“”之前提过武院有先贤‘一人沙场陷阵无敌,一人独占江湖风流’。口口相传,这两位先贤分别在‘武楼’留下了种子,希望它能生根发芽。武院传承丢失后,武楼也随之坍塌,所有人都认为两位先贤留下的种子也随之灰飞烟灭。其实,细细琢磨,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两位先贤既然能料百年身后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在‘武楼’留下种子,任由它消失呢?” 洪老看了一眼沉浸在故事里的简舒之,又慢慢说道:“后来我突出奇想,口口相传中的‘武楼’,应该是指藏书阁的第五层。此‘五’非彼‘武’,只是因为那个时代的惯性思维,而被错误理解了。而我现在更加坚定这个想法。”洪老示意简舒之把坠子递给它,拿在手中观摩一番,用手轻轻摩挲,然后又递还简舒之手中,“是种子就会发芽。” “可是如何能确定这种子能解燃眉之急呢?”简舒之问道:“洪老又缘何告诉我这些?” “那就堵一次好了。”洪老笑道:“这买卖也不算亏,赌没了春秋文脉气运,却能造就一位集大成者。更何况还不确定输赢胜负呢。至于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因为欣赏你,难道不行吗?” “洪老,这赌的有点大呀。”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去寻种子。”洪老说完,便转身下楼去了。 “武院先贤丢下的传承种子,哪能这么容易说找就能找到,再说我这并不肥沃的农田,即便种下了种子,又能有几分收成呢?”简舒之暗想。 洪老下了楼之后,五楼内只剩下一个人。五楼陈列布置和四楼几乎一样,没有古怪的地方,只是五楼的空间相对较小。书册整齐摆放在书架上,架上注明标签,方便查阅。不同类别分置不同区域,有悬梯通至架顶。 简舒之爬上悬梯,从脖颈上取下白玉坠子,对着发呆。这枚坠子相比以前确实更透亮了,透过强光观察内里似有云絮在流动,灵气外显,以手触摸感觉更加细腻温润。这些细微变化在肉眼不可见的情况下慢慢发生,像是破茧,像是蜕变。 一连几日下来,简舒之寻遍五楼书架,悬梯,查看是否藏有暗隔、机关,翻遍所有书册,查看是否附有内页、衬里,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应该是洪老的推断出现了偏颇,武院传承早已随之幻灭。后来,简舒之来藏书楼再也没有佩戴玉佩。 春秋学院是大衍帝国唯一一座愿意吸收寒门庶族的学院。无论是寒门子弟或是高门豪绅只要通过了学院考核,家族又能够支付学院酬劳亦或达到学院规定的集资建院的募资最低标准,满足以上两组条件,方可进入学院学习。所以,春秋学院在高门寒庶两个集团中都有很强的号召力。 堂上为同窗,堂下少交往,这是春秋学院两集团学子的真实写照。简舒之是吴轩声先生举荐进入学堂的,在高门士子眼中,他属于这个集体。可是,他出身于庶族也是不争事实,在寒门庶子眼中,他便扎根这个阵营。于是,同两个阵营的子弟,简舒之都能讲上几句话,只是相交都不深。 同窗小胖是简舒之在春秋学院之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或许是年龄相仿,家世相仿,相较其他圈子难以融入,胖子是真心把简舒之当朋友。简舒之亦能感受到。因为不管每天回来多晚,都是小胖给他留门,有好玩的东西都会和他分享,有好笑的事情都讲给他听,有好吃的东西都会分一份给他,有难过的事情也会第一时间向他倾诉…… 呃,应该单指在春秋学院求学的学子中……当然,或许还算上一个叫做温婉的姑娘吧。因为,简舒之不确定她心中所想。前几年的时候,两人之间偶有书信往来,只是,近些年来,书信也渐少了…… 今日,简舒之例常走在去往藏书阁的路上。学堂,处于春秋学院中部地带,去往藏书阁就要走青麻石铺就的林间小路,林静路幽,山风和煦。视线透过树林,能看到沉仙湖的粼粼波光。他手中拿的是吴轩声先生从帝都寄来的信件。吴先生在书信中向他介绍了帝都民俗风情,教他如何正身修心,至于学问治道,没多附笔墨,还说要等着简舒之请他吃酒…… 吴先生的字写得是真的好,笔力遒劲,力透纸背,有一股绝世之姿。人如其字,字如其人。这股子气韵,别人学不来,大衍独此一家。 第5章 输对战,赢骂战 洪老在藏书阁一楼的登记造册台后,望着阁楼外,似乎专程在等简舒之的到来。只见,简舒之刚入阁内,洪老便跟了过来,一连谄媚的问道:“进展怎样,有无头绪?” “洪老,您别逗我。这第五楼都被我翻个底朝天了,鬼影都没有瞧见!” 洪老嘬了嘬嘴,剔除掉那门牙上的韭黄,一脸高人的模样,“圣贤亲手布置的传承哪能这么轻易给你,多点耐心,这就有说头了。” “既然您都已经推衍出来第五楼内蕴藏种子,为何不自己去碰碰运气,那岂不更好?” “我也想去碰这运气,可我自知斤两。还得靠你们年轻人。”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洪老知道简舒之在讲什么,点点头又摇摇头,“办法倒是有,可是代价太大。先前被吸收的浩然正气是春秋文院之根本,数百年无数先贤累积的底蕴。培养却需积渐,需要很长时间,少则百年多则千年,才能恢复盛况。另一方法是……”洪老停顿一下,接着说:“另一方法当我没提。” “另一方法是寻找种子破局。”简舒之帮洪老给出答案。 洪老莫测高深一笑,“既然知晓,那就要抓住这等契机。须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洪老说的在理。那我上楼去了。” 简舒之在第五楼内翻看着书册,忽然听见楼下有喧哗之声传来,有位少年急匆匆跑过来找他,说小胖子和别人起了争执,现在吵得挺凶,所以,跑过来喊他过去解围。问起缘由,那少年支支吾吾也没能说出所以然来。路上交谈得知少年和小胖子是同乡,姓童名贯,比胖子早几天出生,是小胖子死党之一。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童贯拨开人群,“借过,借过。”带着简舒之挤进内圈。 小胖子被人揍得鼻青脸肿,正坐在地上流着鼻涕,骂骂咧咧,“孙茂名,你个龟儿子,敢欺负你大爷我。哪天被我逮住,我不把你裤子脱掉,我和你姓孙。老子要揍死你个小王八蛋……” 围观的同窗都在议论纷纷,细数孙姓少年的嚣张和跋扈。 这场骂架应该是结束了,虽然马不停蹄,但还是晚来了。 问起小胖子缘由,小胖子闭口不言。似乎是打输了这场骂战,在这个时间点被人问起,心里很不舒畅。 旁边有人知晓内情,便告诉简舒之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胖子心性贪玩,经常被留堂,今日破例没有被留堂,却被孙茂名嘲弄了一番。小胖子便和他开始了骂战,孙茂名哪里会是小胖子的对手。输了骂战之后,孙茂名心里不服气,便约了几个帮手。趁着小胖子落单,把他堵在学舍,刚开始还能相互克制,希望以理服人,后面越说越激动,便开始了第二轮骂战。小胖子别的不行,骂战堪称春秋学院第一,一个人竟然顶住孙茂名这伙人的五张嘴而不落下风,孙茂名气急之下便用力推搡小胖子,小胖子被推了个趔趄。 “你这个下九流胚子,何不以溺自照?人不通古今,襟裾牛马;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孙茂名开口骂他。 人不通古今,襟裾牛马;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这句话正中靶心,成功激怒了小胖子。小胖子从地上爬起,揪起了孙茂名衣襟,“孙子,骂谁是猪狗?”孙茂名一见小胖子竟然还敢还手,挥起拳头带着愤怒的热情直扑小胖子的脸面而来…… 之后,便是小胖子赢了骂战,却被揍成了猪头…… 简舒之和童贯扶起了小胖子,把他送回学舍,半晌,学舍里挤满了人,还有人陆续在往这边赶,都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看一下热闹,顺便瞻仰一下小胖子被揍成什么样。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闹剧被监院得知,便带着训导将孙茂名和小胖子带至戒律堂,也不管出身,不问缘由,先各打五十大板,罚抄训义。小胖子一边抄写训义,一边心里咒骂,“龟儿子孙茂名,你也有今时今日。希冀仗着出身以及和副院熟络的关系,便可以只手遮天了?还不是像狗一样被抓来罚抄训义……” 孙茂名坐在小胖子前排,感觉身后阴风阵阵,回头瞥了一眼小胖子。瞧见胖子鼻孔朝天看着他,气打不从一处来,拿起砚台扣在小胖子脸上。小胖子躲避不及,沾了一脸墨水,活脱脱一只大王八。孙茂名指着小胖子的脸,哈哈大笑。 训导在戒律堂外听见屋内有不小动静,赶紧推门而入,只见两个少年又扭作一团,在地上打滚。笔墨纸砚摔了一地。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呀!”训导花白的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连忙拉开两个顽劣少年。“孙茂名,因何又打起架来。” “回禀严训导,此子品行不端,傲慢无礼。牙尖嘴利,不学无术。需要让他长点记性,免得以后出了学门,丢了我春秋学院声名。” “孙茂名,你血口喷人。君子动口不动手,是你先动打人。”小胖子一脸委屈,“先生。夫子教导我们循礼,重道,修身,孙茂名却屡犯院规,仗势欺人不说,还私下诽谤师门和先生,这是欺师灭祖数典忘宗的行为。先生,您一定要申张正义,别让小人得志。” “小胖子,我何时诽谤过师门?” “先生,您瞅瞅,当您的面呼我小胖子,我是无姓无名之人吗?如此大呼小叫,分明没把先生放在眼里,更不提私下里的气焰了。再说,明人不做暗事,你说过的话或许自己不记得,那是因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语,你讲了太多,忘记实属正常。但是,我却有人证,可以喊过来当堂对质。” 孙茂名被小胖子唬的一愣,心里开始发慌,自己私下确实喜欢自比前贤诸圣,侍才傲物,多有牢骚之语。只是不知道小胖子说的是哪件事情。抬头发现严训导似乎没想深究,略微心宽,却也是出了一头冷汗。 严训导并不想在此事上深究,毕竟,中间牵连纠缠的厉害关系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稀疏平常的小辈争端,又何尝不是阶级矛盾的具体表象呢?高门朋党往来,寒门抱团取暖,根本上已经腐烂,也分不出对错。毕竟,时代洪流总是向前发展。 “今日是非对错,我不去计较,毕竟一只巴掌拍不响,两人都有错。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意识到错误,先闭门反省。自省完毕,充分意识到自身错误后,再开始抄写学院训导教义百遍。夫子教导我们毋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又教导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故而,再给两位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下不为例,如若再犯,严惩不怠。此次事件我也会如实反应给书办,以儆效尤。”严训导盖棺定论。 孙茂名弯腰行礼,小胖子点头称谢,还不忘斜瞪几眼孙茂名。 这场争端就这样被严训导强压下去…… 寒门子弟为小胖鸣不平,高门子弟认为学院处事不公,处处偏袒。当然,这只是堂下腹诽。人心有杆秤,重的那头总会偏向自己。 春秋学院院务部门职能规范,院长下辖副院和监院各一名,堂长若干,监院分管训导、账房两房,副院长统领书办、掌祠、掌书三房。堂长下辖若干讲书,讲书又有教习、助教辅助。层层分管递进,直达斋长。斋长乃门徒中出类拔萃者担任,辅助讲书、教习、助教管理教务。隐园乃堂长起居之地,葛夫子和吴先生既担任讲书又都担任堂长。春秋学院有门徒千人,构架庞大。武院如若没有断了传承,那应该会是另一番盛况。 孙茂名乃斋长之一,此人,腹中确实有点经纶。只是,脾气也大,但不是小气记仇之人。 简舒之时下常与小胖子聊天,劝慰胖子,少起争端,不要记恨孙茂名。 胖子告诉他,“我不惹事也不怕事。万事在于一个理字。道理讲不通,那就要出拳头了。其实,我并不记恨孙茂名,当时,心中有气抒不平。出了气后,会好很多。我也不羡慕他的出身,相反,有时候还觉得他挺可怜。虽然,在学院内被高门士子推为领袖之一,感觉没什么真心朋友。我读书不如他,但是,他这一点不如我。” 胖子说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简舒之,“我姐姐真心不错,心善人美。要不,长大点就娶了我姐,做我大舅子?” “有这么就把自己姐姐给卖了的人吗?遇人不淑呀。”简舒之讥讽胖子。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还不是便宜了自家兄弟,又好不到外人。” “我谢谢你啊。” “别不信,我姐姐真的不错。童贯可是特别喜欢我姐姐呢,但是,我不想他做我大舅子……” 简舒之没有接着胖子的话题往下说,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我得去藏书阁了。” “简舒之,你是想当圣人吗?”胖子望着离开的背影,对着简舒之喊道。 简舒之没有回头去看小胖子,也没有回答他,在他心中:我并不想当圣人,我只是想多认几个字,如此简单而已。 第6章 再探后山 春秋有两院,文院建在沉仙湖畔,武院藏于云岭山脉中。 面朝沉仙湖的春秋学院,山门楼阁之上悬挂“春秋学院”四字牌匾,“性道文章,未有天人深浅异;江湖廊庙,谁将忧乐后先同”,这幅对联匾额悬挂在正门两旁。一看就是名家手笔,黑底金字。 步入山门之后,走完青板石路,穿过祭祀堂才能见到学院广场。祭祀堂内供奉着圣人塑像三座,圣人塑像前面摆放一条楠木条案,摆满祭品。 学院广场地面也是青板石铺设,可容纳千人。临近学堂的石阶旁种几棵柏树,根深叶茂,树荫之下围着一圈竹栅栏。学堂有数十间青瓦房,依次建立。 沿学堂连廊往两边走,就到了学院处理教务的厅堂。沿着小径往西边走,是去往隐园和藏书阁的道路,往东是去往学院学舍。学堂再往后便是菜园圃子和竹林。食堂有几座,和其他楼阁建筑分布在东西和南北线上,零星点缀。 学院学堂临近幽静的后山,通往后山有一条羊肠小径,少有人去,便杂草丛生。 今时,春秋学院之中已经没多少人知道或者关心历史上春秋武院的存在,因为相隔的时间有些久远,这些记录信息只会冰冷躺在学院校志之中。 后山是云岭山脉一条支脉。云岭山脉山高水长,常有野兽出没,遇见九死一生。后山深处有常有流窜的猛兽光临,不单是留下足迹抓痕,还有过人口失踪的先例。 简舒之和小胖子曾去过后山深处,那是刚拜入山门不久。那时两人年幼,心性好动,在学院呆久,也感乏闷。小胖子说在后山找到一处好玩的去处,要带他去长一下见识。 简舒之对后山也蛮好奇,只是听闻后山有野兽,有些忐忑。 小胖子拍胸脯说他在后山已经安家,知道哪里会有山险,哪里会出现野兽,已经摸的门儿清,所以,不用过多担心。 那天,简舒之在他人生中第一次逃了堂,和小胖子前往后山探险。 小胖子经常去后山掏鸟窝,运气好的时候摸到一两只不知明的鸟蛋,能开心一旬,逢人便说。运气不好的时候,从树梢摔下也偶有发生,回来时候,衣不蔽体,头上顶着枯枝烂草,能被同窗笑话几天。 两人偷偷摸摸的溜出学堂,往后山深处钻。胖子在前面拿着一根木棍子开路,谓之“打草惊蛇”,简舒之紧随其后。 第一次爬后山,既兴奋又紧张。越往深处行走,山林越安静,山林间只剩下被惊起的林间鸟展翅发出的声响和小山涧缓缓水流声。 似乎爬了很久,连着翻了几个山头,两人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燥热,山中寒意却浓。 胖子说还有好半天才能到,实在爬累了走不动的话,先找个地方休息。 他们便循着水声,找到一处水潭,挑了一块临水的大石头,躺在上面大口喘气。休息片刻,又感口干舌燥,便从潭中掬水喝了几口,继续赶路。简舒之问胖子,要带他去的是什么地方。 胖子这时候才告诉简舒之,再往前翻过几个山头,那边有一座很大面积的废墟。他当时在别的山头远远望见,却没能离近,实为遗憾。这次喊上简舒之一起去,是为了壮胆。 “有危险吗?”简舒之问道。 胖子慎重的回答,“不确定,我当时也没敢离近,总觉得有古怪。” “有何古怪?”简舒之接着问道。 “废墟的存在本身就不合理,你不觉得吗?” 简舒之点了点头。“既来之,则安之。” 爬过最后几座山头,一条铁索桥横在眼前。桥下是悬崖,云遮雾障,不知深浅。望向对面,有石刻巨碑横在在铁锁桥边,断成两段。山风阵阵,索桥摇曳,摇摆不停。 两人想通过索桥攀爬过去,走近一看,索桥上面铁锈斑驳,还有几处断裂的痕迹。不确定爬到一半,铁索桥会不会突然崩断,掉下山崖。 小胖子刚想上前上去测试铁索桥受力情况,忽然听见耳边有低沉呜咽之声传来,简舒之和小胖子赶紧悄然俯身,摒气凝息。呜咽声是从对面山崖石刻后面传来,夹杂着粗旷的喘息声。两人面面相觑,只见一只白虎在石刻巨碑后缓缓起身,环视了四周一圈,又慢慢在石碑后隐去身影…… 神兽白虎,只存在于坊间流传的故事之中,那是天上仙人座骑,主攻伐,性情暴戾,勇猛无双。 两人顿时失去了继续探视的念头,心里只有恐惧,只想着早点离开此地…… 回到学院之后,无半点例外,两人都被关进小黑屋,面壁思过。这便是简舒之第一次逃堂换来的结果。这件事情,他们也没敢和别人提起,子不语乱力怪神。后山深处,之后再也没有去过…… 现在回想起来,这座废墟应该便是武院遗址了。只是,那时候没有见到真容而已。当下,有奇怪的念头闪过心头,简舒之觉得有必要再去探访一次后山。 简舒之找到小胖子说明来意,想让他陪着一起去后山废墟看一看。 小胖子吃惊的看着他,“后山废墟?你怕是活腻歪了,这是想找死吗?我估摸着后山废墟会是哪位神仙飞升之地,白虎是守护之灵。你去冒犯神灵,他在天上吐一点口水都能淹死你。何况,还有那只神兽。口一张开,能吞下常人三只脑袋。不怕你笑话,那一次,我匍匐在地,不敢动弹一下,档下已经尿湿。” 简舒之打趣道:“原来是吓尿的呀,当时还狡辩说是不小心踩到山涧水坑溅湿的!” “你知道就好,别嚷嚷,很丢人现眼的。”小胖子示意我低声。“别被闲杂人等听到了。” 简舒之鄙视了一眼小胖子,“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去了!” “不是不去,而是没那胆量。为什么会突然对后山废墟这么好奇?”小胖子问道。 “有些东西讲不清楚,”简舒之对胖子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感召……我会在后山呆几天。” 胖子没再多说什么,犹豫了半天,鼓足勇气,才从口中憋出一句话,“要是不小心回不来,我去后山给你收尸!” 第一次闯后山的时间隔的有点久了,行进路线简舒之虽然有印象,但是,还是会担心有遗留疏忽。小胖子绘了一份路线草图给他,图上重点勾画了几个标志地点。然后,言语交待一番。胖子觉得不放心,又写在纸上。 “何时动身?”胖子一边写字一边问。 “就这两天,先和讲书先生告个假。”简舒之回答道。 胖子歪过头,对着他说:“那还有时间做准备。给你制作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去往后山废墟,简舒之是独自一个人上路。上山之前,胖子塞给他一把砍柴刀和一只行囊,行囊里面塞着干粮和火石,还有一小包盐巴以及自备的几件衣物。 简舒之发现脑海里浮现的那次初登后山的场景和现实里有些许变化了。日月更替,风吹雨打,山河更道,树木荣枯,都不可避免。虽有变化,但是,总体上还能辨认,小胖子提供的最新线路图相对准确,起了指导作用。 一路行进的比较轻松,也没出现走错路和迷路的情况,索桥出现在视野之内了。断掉的石碑还是屹立在山崖边。 简舒之耐着性子躲在草丛里,望着对面山崖的情况。不知道那只白虎神兽还在不在废墟,如果确实如胖子所言,它是此地守护神,那多半是应该会躲某个地方密切观察着一切。 简舒之匍匐在地已经等了快一天的时间了,中间用过几次干粮,但是,没敢喝水。小胖子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所以,必须忍受着口干舌燥的滋味,实在难以忍受的话,便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 残阳西垂,山间云霞氤氲,雾气缭绕,走兽入林,倦鸟归巢。简舒之慢慢爬起身来,舒缓一下筋骨。又小心翼翼地捡起一颗石块,远远抛出,惊起飞鸟之后。他连忙藏身,确定对面山崖石碑之后没有藏物,再缓缓起身。试了试铁索的牢固程度,再慢慢攀爬过去。 这块石碑有学院山门那么高大,似乎是被兵器斩断,上面字刻也被销毁掉,已经辨认不清。 简舒之环顾四周,石碑后有一方巨石。第一次闯后山所遇见的那只白虎,当时就趴在这块石头之上。现在石头还在,白虎却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绕过山崖,再翻过几座山头,果真如小胖描述,是一片广阔荒芜的废墟。可以想象得到,这片废墟建筑辉煌时期的模样,只是现在被摧毁大半,剩下断壁残垣。这些建筑都是巨大的白色石块堆砌,几乎不见砖瓦。 简舒之行走在这座废墟之内,不禁感慨,这绝非人祸所为,应该会是天祸。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站在废墟轴线之上,简舒之开始闭上眼睛,想象着高楼耸立起来的样子:一座座楼阁在脑海中开始复位,开始重建。最后,形成了和春秋学院一样的格局。至此,简舒之可以完全肯定,这座废墟便是春秋武院遗址了。 第7章 离院赴京师 处身于想象构建之中,春秋武院从一块块石头搭建开始到后面一步步扩建成长,画面在简舒之脑海中一幕幕呈现…… 简舒之身陷于时代洪流中不能自拔。眼前出现百子提剑向兵山,出现一夫叩关破连营,出现白衣少年,杀人笑饮一壶酒,出现红袖添香,一舞剑器动四方,……眼前出现的画面实在太多,春秋武院就像一条灿烂星河,上面星光璀璨,令人惊叹。 这种风骨,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慷慨赴死,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有老而弥坚壮心不已的坚守,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迈,……一幕幕画面都是直面生死,波澜壮阔,笑谈间樯橹灰飞烟灭……在众多画面之中,有一袭青衣剑客和一位覆甲将军显得尤为瞩目,如同被众星拱月,显得更加出尘不凡…… 画面落幕,如同一梦春秋。尘归尘,土归土。 简舒之站在废墟之中抬头仰望星空,感觉自己身体内鲜血在沸腾流动,许久不能平静……颈脖间悬挂的白玉吊坠却在此时发生异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吊坠之中破壁出来,吊坠故而颤动不已。 此时,有一人站在废墟之外的星空下望着简舒之,身边俯卧一只白虎,这个人自言自语,“既然能够牵引天机,引发前人意志共鸣,应是天命所归……也罢,老夫便助你一臂之力……”那人单手一指,一股无形气机从指尖涌出,散入废墟之中。白玉吊坠似乎感受到那股气机的善意,便开始吸收了起来,慢慢变得平静。 当然,以简舒之此刻的感知,完全觉察不到这位高人的存在,也感受不到这些气机的流动。白玉吊坠被他握在掌中,慢慢归于安静。对他而言,这应该是件好事。 就在他庆幸不已的时候,白玉吊坠又开始发生颤动,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外部光华逐渐黯淡,内里云纹变得清晰,并开始游走流动,最终透壁而出,从掌中渗入,循穴窍辗转,最后在他左手小臂处形成剑状刺青附在皮肤之上。手臂没有不适感,五脏六腑也没有感觉到异样,脉息正常,气血活络。刺青在晚间不能看得分明,白玉吊坠也失去灵气。 简舒之在后山呆了几天。虽然没有和想像中一样,能够找到什么契机破局。却也心满意足,毕竟是真切感受和见识到了许多前人在刀光剑影的江湖和铁马金戈的战场中挥洒热情和鲜血……一念通达万般自在,心中再无半点遗憾。 小胖子见简舒之安然返回,显得十分开心。引用他的话讲,不用直面惨淡的人生,上山为其收尸。 春秋武院传承的确存在,那是在简舒之心无旁骛地将五楼藏书全部读完,藏书阁出现异象:所有书籍文册中的文字仿佛实质物化从书页之中溢出,最后悬浮空中形成一幅画卷。其中一卷:上面写到《剑经九注》,附一青衫剑客,持三尺青锋,临江而立,写意风流。另一卷:上面写到《武夫纪要》,附一金甲将军,横刀立马,沙场点兵,气魄雄浑。又有画外音传入他的耳中,“观遍文阁藏书,方能化物显圣,洞察天机。今受汝《剑经九注》和《武夫纪要》,春秋武院传承不灭。”画卷文字骤变,分散重组,显现《剑经九注》和《武夫纪要》两部武书的详细内容。简舒之的目光注视这些文字,强行记忆吸收。 最后这些文字开始消融,化为光点,消失在藏书阁中。 洪老应该是洞察到了这些变化,嘴角微微起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然后对着天空作揖,“春秋学院掌书恭送两位护院先贤归位。” 春秋武院的传承种子就藏在文阁五楼之中,并不是藏在第五楼内。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漏掉任何一本藏书,都将不能引发圣显。简舒之自嘲自己应该是学院有史以来最无趣的门生,会把那么多藏书看完,误打误撞的破了局,为武院传承续上香火。至于,武院双贤为什么会将种子播种在藏书之内,确实是另有深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伽南古国第二次征伐还未到来,大衍帝国却深陷内战泥潭不能自拔。因朝堂倾举国之力支持西疆边防建设,设重兵布防边线,又因后面几次围剿莽沧水患流寇没能伤其筋骨,导致莽沧流民军伍日益壮大,慢慢变成顽疾。 近些年,莽沧军伍趁朝堂无暇顾及,地方藩政又无所作为,便悄然招贤纳士,磨砺兵马,羽翼渐丰。莽沧军伍头领林铁城拥兵自重,率部攻下几个州郡后,开始自立为国,号:“奉天。” 朝堂一片哗然,发檄文昭告天下,并以兵马讨之。各地藩政豪阀纷纷响应,开始集结人马发动攻势。朝堂任命左怀仁为平南将军,统帅三军,各路军马听其调遣。又任命曹虢为监军,随军出征。自此,大衍战乱开始拉开序幕。 《武夫纪要》记载:天下武人分三重九境,三流高手,二等名家,一品宗师。三流高手即入室,二等名家才登堂,一品宗师方能登峰造极。入室境练术和体;登堂境练气;造极境练神。练体为求淬皮、易筋、锻骨、洗髓;练气为求一气千里,生生不息;练神为求明觉、证虚、合道。大道有九,第十重那是那武夫圣境。寻常武人循序渐进,由体入气再凝神,也有人另辟蹊径,将技击术练至颠峰,直达造极境;更有人只修体,使其肉身圆满,金刚不坏。武路殊途,大道同归。有人天赋异禀,生而武道颠峰;有人资质平凡,终其一生不能登堂。《武夫纪要》重筑基;而《剑经九注》却是杀人技,直指造极境。 临尧古镇位于燕、贺两州交界地带,镇子不大,镇东有间驿站,驿站旁边有座酒馆。酒旗迎风招展,路上有行人往来。酒馆掌柜正眯着眼睛看着账簿,酒馆小厮忙着招呼客人,端茶倒酒。 屋内光线一暗,一位布衣壮汉步入酒馆。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似乎行了不少路程。大汉环顾四周,屋内十张酒桌,坐了四桌人,挑了一张无人占据的桌子落座。 酒馆小厮上前招呼,“这位客官,来点什么?”壮汉声音有些沙哑,“切两碟熟牛肉,一盘卤水花生。赶路口渴,来两壶好酒。” “客官,您这就赶着了。好酒多的是。咱这店铺虽小,酒香那是远近闻名。自家酿制的‘白烧’更是一绝,要不给你上一点尝尝鲜。” “哦,那就先上两壶白烧,不好喝可以不收钱两吗?”壮汉将别在腰间的挎刀横在桌上。 酒管小厮连忙道,“客官说笑了,小本生意,可做不起这赔本买卖。话说回来,若是不好喝,我也犯不着向您推荐。这酒水后劲大,喝过一次的客官,下次路过小店,总会要上一壶。听客官口音,不像贺州人士?” “祖籍云州。赶赴京师求一营生。”壮汉笑着说,“小哥,好眼力。” “客官抬举了。这就给您准备去。”酒馆小厮址着嗓子对着伙房喊道:“熟牛肉两碟,一盘卤水花生,白烧两壶。” 管柜咧嘴一笑,连忙提笔记帐,又开始吧啦算盘。 壮汉坐在西边角落,东边一队马商占据两张桌子,计二十人。中间有两桌相临,其中一桌坐着两人,是一对主仆。 简舒之和小胖子随同葛夫子坐在另一桌。这些年,简舒之完成了学院课业,考核也顺利通过,可出师门了。吴先生委托葛夫子送他去京师,耐不住小胖子死皮赖脸,也要随行,说要出来见见世面。一行三人便从章州出发,过贺州抵达这临尧古镇。 这一路行来,简舒之开始慢慢研习《武夫纪要》,初窥武道门径,只是筑基,远远谈不上入室登堂。若说与人对敌,那是万万不能,只是比寻常百姓多些力气。 临桌男子二十出头,风流倜傥,一看便知家境殷实。婢女明眉皓齿,落落大方,是那伶俐之人。那公子谈吐不凡,见多识广,指点江山。逗得婢女花枝乱颤。 小胖子频频瞥眼,低声叹息道:“竟然比我姐姐还要好看。”在小胖子心中,姐姐貌美天下第一。 葛夫子打趣道:“看上了?那我去给你说道说道?” “夫子就别取笑挖苦我了。”小胖子顿时有些尴尬。“我是担心我姐,万一我姐嫁给简舒之,他又见异思迁怎么办?” 简舒之顿时感觉无语,胖子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相隔较近,临桌不时有言语传入耳中,“据传有一苦行僧号称佛陀转世,不远万里为普渡众生而来,于京师城门枯坐半旬,未能得到国主召见,看来是要继续枯坐下去了。这个和尚是不是很傻?” “回公子:不是傻,而是呆。坐了这么久,城门也未曾打开,皇帝陛下明摆着不想见他。这样耗费下去,也不能改变结果。公子,以为如何?”婢女站在一旁为锦衣公子斟酒,一边回答。 锦衣公子笑而不语,以手指了指婢女,说道:“还是小玉善解人意。” 婢女娇嗔,“公子又取笑奴婢了。” 这西边来的和尚,人称释迦菩提。传说佛法精深,愿渡世间人。 菩萨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众生心垢净,菩提影现中。 第8章 高手见高手 关于那释迦菩提的故事,这一路多有听闻。此人从极西之地徒步而来,一路传经布道,风餐露宿,不食五谷。若遇山水相阻,便以指开山,以萍渡水,是佛陀转世无疑,以身证道之人。 又听那锦衣公子说到,“且不提这释迦菩提傻与不傻,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当今天子不会开门迎客,却是盖棺定论。大衍外有迦南古国虎视眈眈;内有权臣宦官当道,中饱私囊;各地藩镇割据,政令不达。已然危矣。既有权臣当道,便有那清流股肱悍不畏死,即便以被誉为治世名臣的吴廷声为代表的‘右党’洞察先机,意识到顽疾,推行政革,却生不逢时,为时已晚。猛药下的太重,未尝不是毒药,致死于卧榻,令人惋惜。‘右党’失去领袖,便请禹州吴老爷子重新出山。奈何老爷子年事已高,又逢丧子之痛,便婉言相拒,后面才有吴三公子临危受命,入朝为官。今时,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朝堂集结军伍兵发莽沧,五路藩镇响应号召,四大书院士子齐聚京师,热闹非凡……” “热闹是热闹呀。加强西疆防线建设,赋税沉重,民不聊生。此时兵马一动,更是雪上加霜,朝堂就不怕天下大乱吗?”婢女语气沉重。 简舒之这才知道,吴先生因何从春秋学院赴京任职,诚如洪老所言,肩上担子太重,这是要挑起江山和家族呢。四大学院聚京师,那许久没有联系的温姑娘会随行吗? 小胖子仿佛猜到简舒之心中所想,在那挤眉弄眼。 葛夫子心中却惊叹不已,小小婢女便有这等见识,这锦衣公子必然出身不凡,不是那无名之辈。 只见葛夫子刚端起酒杯,似乎要与那锦衣公子同饮一杯,却听耳边传来一句冷哼。 “书生误国,纸上谈兵。”坐在角落的壮汉,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葛夫子听完这句话,拿起的酒杯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一脸苦笑。 简舒之蛮担心壮汉和锦衣公子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如果真打起来,必然会是那锦衣公子吃亏。光看体格,壮汉便大了锦衣公子一圈,更何况,壮汉还随身配刀…… 锦衣公子涵养不错,没有动怒。被唤小玉的姑娘,讥讽那壮汉,“书生误国,那武夫呢?”却听锦衣公子以声相阻,“小玉。不得无礼。”举起酒杯,转过头去,遥敬一杯酒。那名婢女不敢忤逆锦衣公子,便不再言语。 那壮汉没有理会锦衣公子,端起酒杯径直往葛夫子这桌行来。“恕在下眼拙,先生可是葛夫子?” “先生不敢当,老夫正是葛鸿儒。” “刚才言语有失,还请夫子恕罪。在下只是愤不平,并无轻视天下书生之意。高某素来对先生钦佩不已,恨不能相识,且敬一杯。” 葛夫子和壮士碰了一杯酒,缓解了举杯空中的尴尬。 葛夫子说道:“好汉所言不差,我辈书生误国,有负圣恩。但那毕竟少数,读书人毕竟还是以修身齐家平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锦衣公子见那壮汉没有理会自己,却也不恼。又听闻葛夫子自报名号,却是春秋学院与吴轩声齐名硕儒,便开口向葛夫子道:“晚辈林士贤见过葛夫子。”说完,作揖行礼。 人的名,树的影。那队马商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对林士贤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顾而,都停下筷箸,交头接耳。见那壮汉主动向老儒生敬酒,又见林士贤向那老儒生执晚辈礼,可见这位老儒生德高望重,应该是位大人物。葛鸿儒这个名字没怎么听过,如果换成春秋学院葛夫子,却是人人皆知了。 葛夫子连忙还礼说道:“林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幸会之至。” 小胖子低声问简舒之,“林公子是很有名的人物吗?” 简舒之还未回答,葛夫子轻敲了一下小胖子脑袋,说道:“不得无礼。”又笑望锦衣公子林士贤,“还望林公子莫要理会稚子言语。”接着又向胖子解释道,“林公子系出名门,下马能提笔,上马能杀敌,是大衍难得的文武全才。” 小胖子“哦”了一声,“那就是很有名了。” 众人附笑。 葛夫子又转向那落魄汉子,询问道:“好汉请恕老夫老眼昏花,不识庐山真面目,还想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落魄汉子回道:“在下云州高凤翔。” 高凤翔,大衍帝国赫赫有名的刀法大家,一柄大霜刀在云州鲜有敌手。 那队马商不禁咂舌,这几个人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先是有林士贤,后面出来高凤翔,这些个江湖高手平日难得一见,不料今日却碰到了两位。 葛夫子像是记起什么,连忙说道:“原来是高老弟!老夫与先师原为相识,不曾想在此遇见其弟子。今日相见,当饮痛饮三壶,不醉不归。” 高凤翔笑着说道,“那晚辈先干为敬。” 葛夫子和高凤翔对饮一杯酒后,主动邀约,“相逢即是有缘。林公子若是不嫌弃,不防坐过来一起痛饮。” “后生谢过先生盛情,那恭敬不如从命。”林士贤把酒馆伙计喊过来,吩咐道:“费用都计我名下,一并支付钱两。”又对葛夫子和高凤翔说道:“那晚生今日便借花献佛,再点上几壶好酒助兴。”葛夫子连忙称谢,高凤翔抱拳。 婢女小玉招呼伙计把高凤翔和自家这桌酒菜撤去。林士贤移步坐到我们这一桌,重新张罗上些美酒佳肴。 此时,简舒之和胖子坐在一起,占据一个方位,葛夫子相邻胖子,占据另一方位。高凤翔坐在葛夫子对面,林士贤坐在简舒之和小胖子的对面,婢女小玉站在林士贤身后。 葛夫子举起酒杯,说道:“先谢过林公子盛情款待。今日按理来说,得由我做东。无奈囊中羞涩,只好作罢。” 高凤翔也随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士贤微笑到,“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只是不知先生此次带领门生游学,将去往何处?” 葛夫子笑道:“此番并非出门游学,而是护送这两家伙去往京师。也当一番游历,增长其见识。” 林士贤说道:“如此一来,京师那就更热闹了。我主仆二人刚好也是去往京师凑热闹,不如结伴而行,刚好有个照应?” 葛夫子抚掌道:“如此甚好。一来可以相互照应,二来可以找人喝酒,三来可以讨教学问……一举多得,何乐不为。幸事幸事!只是老夫一行三人,有老有少,脚力羸弱,唯恐耽搁了行程……” “先生这是折煞晚辈了。能为先生排忧解难,荣幸之至。晚辈此行,并无要紧事情,只为磨砺心境。”林士贤举起酒杯和葛夫子相视而笑。 高凤翔也举起酒杯,正言道:“如若不嫌弃,高某也愿与之同行。” 葛夫子更是喜出望外,开口笑道:“那更是求之不得,这一行更加不会寂寞了……” …… 过临尧古镇,继续北行两日,便到了嘉余县都。城门已经在望,胖子欢呼雀跃,“夫子,快看,快看。快到嘉余城了。”葛夫子满身灰土,满头大汗,疲惫不堪,在简舒之的搀扶下,慢慢直起身子,望向远处。 白云之下,黄土之上,有一座破败的城墙颤巍巍地立在天地之间,城墙斑驳不堪,风一吹过,会有细碎的夯土粉尘往下飘落。 高凤翔咧嘴一笑,吐了口唾沫,说道:“这两日嘴里快淡出鸟来了,都是土的味道。” 林士贤接口说道:“到了县城,不妨先找间客栈,休整一番,再做行程安排。葛先生连日赶路,已是苦不堪言。安顿下来之后,咱们再去找找酒肆茶馆,解解馋。如若时间充裕,再带两孩子逛逛庙会集市。” 葛夫子大口喘着粗气,说道:“这样也好。老夫体迈,拖累了大家。” …… 临近城门,才感觉到城门的高大,城门内可以并行四辆马车而不觉狭窄。抬眼望去,城墙破败不堪,上面杂草丛生,貌似多年没有修葺。日晒雨淋之下,城门门扇也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城内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引车卖浆。 寻了间客栈住下,要了四间房。简舒之、小胖子、葛老夫子住一间,其余三人一人一间。小胖子嫌弃三人住一间太挤,便怂恿简舒之去找他们商量收留一个。葛夫子眯着眼睛什么话也不说,心内窃喜。简舒之眼睛一转,顿时明白两人是有备而来,早就串通一气了。 简舒之便敲开了隔壁的房门,只见壮士高凤翔堵在门口。 高凤翔见简舒之抱着棉絮,便明白了来意,侧身让他进了房间,问道:“被小胖子嫌弃了?” 简舒之“嗯”了一声,将棉絮放在房间的桌上。 高凤翔看了简舒之一眼,把房门关上,走近轻声对他说,“昨晚曾无意间看到你在山林练习锻体,竟略有小成,不久便能进入易筋阶段……据我所知,春秋学院只会传授射、御两艺,然而,你这武体筑基显然经过高人指点,功力极厚……春秋学院何时隐藏了这么一位武道高手?” 第9章 书生无力止干戈 简舒之听完云州刀奴高凤翔的问话,心中一紧,没有想好措辞回复他,但见他关门动作以及低声询问,心中一亮,能判断出此次问话没有恶意,又见他没有深根刨底的意思,便冲他笑了一笑,回答道:“要是什么事情都让外人知道,春秋学院又依仗什么而屹立不倒呢?总得要留几手暗棋吧?”道理简舒之还是明白,逢人说话留三分。 高凤翔听完一乐,似乎看穿了简舒之的小小心思,取出大霜刀,轻轻擦拭,略有深意的说道:“我知道从你嘴里压根套不出什么话,也是兴致所起,故有此一问。以后,人前尽量少展示,毕竟人心难测。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简舒之点了点头,春秋武院两位先贤的名头光听着就能吓死人,更何况是留给后辈的传承呢。尽管,春秋武院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今时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些传说,但是,也不能确定绝对没人知道这些故事,须知,小心驶得万年船。 高凤翔见状,微微一笑,“孺子可教。”只见他叩指弹了一下大霜刀,大霜刀轻颤不已,然后眯眼说道:“大功告成。”便将刀锋重归于鞘。 市集在城南。 一行人在客栈休息半晌,小胖子便挨个敲开了房门,缠着大家说去市集逛逛。现今,离京师还有很远的路程,的确要去市集采购一些物资以备不时之需。葛夫子摸摸怀中钱袋子,故意叹了口气,说道:“钱袋子里面所剩无几,距离京师还远,食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能省则省,不去不去!”小胖子看了看葛夫子,摇着葛夫子手臂说道:“夫子,我们此行只看不买。只是去图个热闹,不用花钱的。” 葛夫子拍了一下小胖子脑袋,呵呵一笑,说道:“信不过你!” 林士贤见状,会心一笑。帮着解围,说道:“去逛逛也无妨。我正想请夫子和高大侠找个地方喝上一盅,聊以解乏。” 葛夫子接口说道:“这可使不得,那又得让林公子破费了!” 林士贤笑了笑说道:“无妨。再说也花不了多少钱两。” 小胖子暗自嘀咕,“碰到这样一毛不拔的先生,也是相当无语。”腹内悱恻完毕,给了葛夫子一个白眼。 葛夫子瞧了一眼小胖子的神色,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忘形。 高凤翔见状也暗自发笑,知道葛夫子是故意逗弄小胖子。接着他又提议这次他来做东,大家聚议商量,最终达成一致观点,实在扛不住云州刀奴的一再坚持,便顺从了他的意愿。 商量完毕,一行六人兵分两路。小字辈由小玉带领去往市集,老字辈去往市集旁边的酒楼,逛完市集后大家就在酒楼碰头。两波人分开之后,小玉便带队走在前面。小胖子故意拉着简舒之吊在小玉身后,开始冲摇头晃脑,对其样貌身材评头论足,嘴里啧啧称奇。小玉走在前面,听到身后笑声不断,猛然回头,问道:“小胖子,你又动了什么坏心眼儿,笑得那么开心?” 小胖子被吓了个机灵,但脸上不动声色,堆起一脸灿烂笑容,回答道:“没动坏心眼儿啊,我在夸赞小玉姑娘貌美无所谓如花,步伐轻盈,体态婀娜……如若不信,可以问简舒之那截木头人。” 小玉听完,心中窃喜,当面被个小屁孩这样夸赞还是头一次,也不管胖子所言几分真假,回了一声,说道:“料想你也不敢胡说八道。” 小胖子见小玉姑娘没有深究,暗自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一路走来,小胖子可是没少挨揍。转过头低声问简舒之:“确定这只母虎没有听见?” 简舒之看了一眼小胖子,真是有点受不了他这幅贱模样,说道:“要是被她听见,你还能活命吗?” 小胖子拍了拍简舒之的肩膀,嬉皮笑脸的说道:“也是。”同时给他摇起了大挴指。 “小玉姐姐。”小胖子在后面没由来喊了一声,见小玉驻足回头,一脸疑惑。胖子便屁颠跑了过去,“走路当点心,前面有摊水,小心弄脏了鞋子。”趁小玉姑娘不注意,冲着简舒之挤眉弄眼,洋洋得意,“简舒之,快点跟上。” 简舒之不由心中叹道:“这是无事献殷勤呀!”脚下便也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小玉白了一眼小胖子,说道:“这么一大摊水渍在眼前,我眼又不瞎。” 小胖子顺势马屁便拍了上去,“果然目光如炬,细致入微,佩服佩服……” 对于小胖子的“厚颜无耻”,简舒之此刻终于感同身受,明白了孙茂名为什么要揍小胖子,因为,这个人真的是很欠揍嘛! 小玉姑娘在市集上买了几只钗子和一些胭脂水粉,小胖子拉着简舒之买了一些干粮和肉干,说是路上用以打牙祭。又惦记着他们这行人还有几个酒鬼,便又买了几只酒葫芦,找了家酒铺买了些酒水。小胖子此时崭露了他讨价还价的能力,令人刮目相看。小玉姑娘平时都不愿正眼瞧小胖子,此时,也被他折服,朝他竖起大拇指。小胖子一旦被夸,便开始飘飘然。 回酒楼的路上,高凤翔过来找他们,说京师有信息传来。此时,使者正在客栈等候,葛夫子和林士贤已经先行返回。 葛夫子见到大家聚齐,便把京师来信内容讲给大家。 吴轩声先生在来信中讲道,因大衍与莽沧流寇开始正面交锋,导致数万民众背井离乡,有北上之势。朝堂联合五路诸侯沿途设置关卡进行管制,希望动乱不要进一步扩大。同时,号称用兵如神的左怀仁将军此时深陷泥潭,前线战事一直处于胶着状态。莽沧流寇今非昔比,又有能人辈出,行伍战力不容小觑。朝堂议会多有非议之声传出,对左将军颇有微词。唯恐朝堂近期会采取继续调兵南下的激进做法,因此,吴先生希望大家加快步伐,早日抵达京师,免生祸端。 接引使者是一位年迈独目老者,穿着蓝色长褂,面庞黝黑,两鬓斑白,左手覆铁甲,右手常负身后,目光坚毅,气态雄浑。待葛夫子和大家交待完毕,他简明传达来意。吴先生蛮担心京师之外兵荒马乱,派遣使者接引大家前往京师。 马车于次日寅时离开嘉余县都,奔驰在驿道之上。葛夫子和简舒之、小胖子乘坐马车之内,使者充当马夫。 高凤翔和林士贤是临时起意和大家结伴同行,未曾准备马匹。因行程计划有变,故而三人于昨日傍晚在市集挑选骏马作为脚力,一同陪行。 高凤翔一马当先,在前面探路。 林士贤和小玉姑娘殿后尾随。 葛夫子精神状态不错,在车上闭目养神。 小胖子困意满满,上了马车之后,倒在一旁睡囫囵觉。 驶出嘉余县都,沿驿道行驶数十里。前方路口有岔道,分成左右两条。高凤翔于左边岔道探路,车队便放缓脚步等候归来。忽闻驿道之上马蹄声声,后面有一行人疾驰而来。 此时,天色微亮,雾气蒙蒙。年迈使者将马匹稳住,驻停车辆,翻身下马,望向后方。 林士贤和小玉快速靠近车辆,下马后与使者站在一起。 葛夫子掀开车帘,向使者问道:“有麻烦?”但见使者独目望向远方,左手铁甲握成拳头,右手掸了掸身上灰土,“几只跳蚤而已,从京师一路尾随,老夫一直忍耐,早想打发掉。”又转向林士贤,“如若我与他们动起手来,麻烦林公子护卫大家安全。” 林士贤云淡风轻一笑:“分内之事,但请放心!”使者赞许的点点头,冲林士贤一笑,说道:“有劳林公子。” 这一行有五人,打马堵住前路。为首一人满脸络腮胡子,脸上两道刀疤,面目狰狞凶狠,盛气凌人。“郑老这么着急赶路,不怕夜路难行?” “不用劳烦戴猎头关心,只是不知猎头一路尾随至今,现下又阻拦我等去路,所为何事?”接引使者上前一步,站在前面。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郑老说笑了。大路朝天,想去哪便去哪,何来尾随一说。今日之所以阻拦去路,是因为听闻郑老铁拳动京师,想要领教一二。”眼睛不时望向马车和林士贤身上,说道:“这位公子眼生的很,不是京城人士。只是不知公子是想涉事其中,还是置身事外?” 林士贤上前一步摆明立场,并未回话。 戴猎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刀剑无眼,好自为之。” 郑使者示意林士贤退后,覆甲左手开始弯曲握拳,横陈胸前。这是摆明阵势,要打一架。 戴猎头见状一马当先冲向郑使者,大刀劈下,力拔山兮。后面四人下马抽刀结阵一气呵成,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小胖子听见外面争斗不停,兵器碰撞声不断,感觉有些紧张,嘴唇开始发白,目光落在葛夫子身上。葛夫子示意不要惊慌,手心却已暗自出汗。 简舒之也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担心郑使者年老力衰,会因此受伤落败。而他此时只能干坐在马车之上,连凑热闹的资格都没有。仿佛鱼肉,任凭宰割。又想起年幼经历,内心一阵悸动。便暗自嘲讽自己:书生无力止干戈,尤以笔刀杀妄人。 第10章 京师,我来了 郑使者须发怒张,左臂铁拳霸道无比,势大力沉,拳势之中蕴含一往无前勇猛无畏之意。戴猎头也非庸手,一柄大刀紧紧抵挡住拳势,一时间双方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郑使者内心暗自诧异,想不到这戴猎头手段不弱,以前却是小瞧了他。戴猎头也是心惊不已,铁拳动京师,盛名无虚士。 两人腾转挪移,以快打快,互有攻守,金铁碰击之声不绝于耳,火花四溅纷飞。林士贤和小玉守在车前,盯着其余四人。这四人下马抽刀后扼守四个方位,以防变故。 郑使者和戴猎头对战正酣,驿道之上有两人从远处缓缓行来。其中一人头发花白,提着一只酒葫芦,身型挺拔。另一位是个青年,腰间挎剑。似一对师徒,又像一对父子。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慢慢临近。 老人是一只酒鬼,用手拔出软木塞,擦擦葫芦嘴,仰头灌了两口。年轻人在一旁不停念叨,“老头子,少喝点酒,路都走不稳了。你这一路醉醺醺,可没少让我受罪。” 老头子步伐踉跄,一边行路一边灌酒,晕乎乎的说道:“老夫自称酒中仙,从未醉倒过。这才喝了几口,是不是你小子心疼这几个酒钱?” “老头子,我可没心疼酒钱。要是心疼酒钱,早把你的酒葫芦给藏起来,让你找不到才好。”年轻人做了一个鄙视的眼神,拽住老人衣袖,“前面有武道高手在打斗,别一头撞上刀口,刀剑无眼,咱们绕行。” 老头子醉眼迷离,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冲着年轻人踢了一脚,“这也算是高手?” 年轻人有些无语,不服的说道:“二品巅峰,半只脚踏进一品宗师境,这还不算高手?” 戴猎头一边对敌,一边留意这两路人动静,将对话听的一清二楚,鼻子里冷哼一声,“放肆”。郑使者借此机会将戴猎头逼入下风,嘲讽道:“与我对敌,还敢分心,猎头也是艺高人胆大。”戴猎头阴测测的笑了笑,说道:“郑老,还未分出胜负,不要妄下定论。”戴猎头瞥了一眼酒鬼老人和佩剑青年,既诧异佩剑青年眼力,又鄙夷酒鬼老者口吐狂言。郑使者拳拳相逼,戴猎头苦不堪言,容不得再次分心,便开始收敛心神,寻求破敌之法。 那四名随从见两人靠近,便将两人拦住,怒呼“大胆。”林士贤和小玉姑娘见这四名随从想要殃及池鱼,互换眼神,小玉姑娘便一人截住四人。 佩剑青年拉着酒鬼老者躲到一旁,开始奚落老者,“口不择言,祸从口出。这下可摊上大事了吧!让少饮酒,又不听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小子真是只绣花枕头,不堪重用,只知佩剑招摇过市,不知提剑对敌杀人。真是羞于同伍。人家女娃儿,都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回头看你,真是愧对我的教导,有辱男儿身。”酒鬼老者开始针锋相对,数落不是。 这位酒鬼老者看来真的是喝高了,竟然意识不到凶险。若非佩剑青年在一旁,这老者早就一头栽进战圈,被人大卸八块。 简舒之在车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心绪渐渐平静,大致作出判断:京师党派林立,郑使者受吴先生所托,隶属同一阵营。且不管戴猎头与吴先生是否处于敌对阵营,或者保持中立状态,或者与郑老有私人恩怨,撇去种种假设,此次拦截目的究竟何在? 目前来看,以其布置不足以留下任何人。郑使者确实有点真材实料,哪怪会自信满满,主动迎敌。之前确实是心慌则乱,庆幸能结识林士贤和云州刀奴高凤翔,过命交情谈不上,但不致于会落井下石。至于那两位路人,因一句言语之失而陷入险境,又将会被戴猎头记惦,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葛夫子似乎也是想到这一点,动了侧隐之心,让林士贤邀请那对路人上了马车。 小玉姑娘以一敌四不落下风,郑使者和戴猎头你来我往,谁也讨不到半点好处。两方阵营处于僵持。驿道尽头又有一骑飞驰而来。人未到,刀先至。大霜刀破空将郑使者和戴猎头对阵战场分割开来。 戴猎头退至一旁,小玉与四名随从也停止争斗,望向来人。高凤翔拍马取回大霜刀,横刀立马,怒目环视四周。 戴猎头应该是认出大霜刀,便招手将随从汇于身后,“云州刀奴高凤翔?” 高凤翔牵马走近,回答道:“正是鄙人。不知诸位又是哪路神仙?” 戴猎头没有正面回答,瞧见高凤翔与众人相互打招呼,似乎熟识。己方明面上的战斗力已经失势,现在该考虑如何全身而退。“无名之辈,不值一提。” 郑使者放松左臂铁拳,讥笑道:“戴猎头,还打不打了?” 戴猎头耸耸肩膀,说道:“还没分出胜负,当然要打。只是不是今日,改天再来领教。” 高凤翔向郑使者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让戴猎头一行离去。待戴猎头一行远去,郑使者有些不解,向高凤翔问道:“高侠士,老夫有一事相询,以我方阵容足以轻松吃掉对方,为何要放虎归山?” 高凤翔回答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这笔买卖不划算。虽然不知这行人真正用意所在,但于此路拦截,绝对会留有后手。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还是先保留实力,见招拆招。” 郑使者细细思量,也觉得高凤翔言之有理。戴猎头在京师也有恶名,但不是愚蠢之辈。之所以会选择退却,应该是有所顾虑。 高凤翔又说道:“前方有大量兵马驻扎,不知是哪方人马。为防发生意外,建议改道而行。” 林士贤也同意高凤翔的观点,赞同改道前行。 酒鬼老者和葛夫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此行北去京师,队伍之中又多了两人。 经此驿道变故,大家更加小心谨慎。晚上休息整顿,白天加紧赶路。 小胖子知道小玉姑娘以一敌四,更加奉若神明,开始缠着小玉姑娘央求教两手防身术。 林士贤嬉闹着说他来教,却招来胖子白眼,说他未曾见过林士贤对敌出手,便足以说明问题。 林士贤故意在胖子面前露了两手,胖子看不出深浅,也不为所动。林士贤只好作罢,戏说胖子有眼无珠。 葛夫子和酒鬼老者喜欢博弈,但棋力却一般,两人却乐此不疲,毕竟棋逢对手。林士贤和佩剑青年经常被两人拉去观战,美其名曰:观棋助阵。林士贤和佩剑青年却是有苦说不出,瞧见两人互相厮杀,昏招不断,又不能出声提醒,脸都憋得通红,浑身难受。 简舒之有幸也观摩一场,从此,这两位再拉他去观棋,他都会借故离开。 高凤翔出去侦察路况都会喊上简舒之一起,也不忘在练功一事上指点一二。武道根基淬炼需要循序渐进,持之以恒。底子打的越厚,越见功力。这是考验耐力的过程。好在简舒之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这一路行来,后面再也没有发生重大事故,安全抵达京师。 相教其他人的平静,简舒之和小胖子却是激动万分。要知道,这是他俩第一次来到京师。 京师之大,不可以脚力进行丈量。葛夫子笑言,凭简舒之和小胖子的脚力,花上一年的时光也只能在内城之中打转,更别提去逛外城其他地方了。 内城便是皇城,那是大衍天子居住的地方。城门之高,让人望而兴叹。 酒鬼老者说道:“据闻大衍立国之初,城墙没有现在这般高大光景。帝国中兴之后开始逐年加筑,才有这般气象。当年大衍有一位神弓将军城下开弓,用以测量城墙能够抵挡多大弓弩射程,发现箭矢到达城墙一半高度便开始下坠,大衍天子遂笑逐颜开,连擢监造官三级。要知道这位神弓将军曾一箭透百甲,臂力惊人。” 城墙之坚,令人惊叹不已。城墙内里用坚固岩石堆砌,外面敷以夯土,里外几层构建几层。弩箭不没,战火不侵。 一行人站在山脊之上,望着平原之上气势恢宏的建筑,各有感慨,这就是大衍帝都,这就是京师。 简舒之抓起一把泥土,嗅了嗅此处大地的气息。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挤破脑袋,想要进入京师城门,想要进入皇城,原来此处土地和空气中都蕴含着香味,更别提其他了。 小胖子看着简舒之的动作,也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却半天嗅不出什么味道,随手扬了尘土,笑话他脑袋被驴踢了。 简舒之看了一眼胖子,说他不懂,却在心中默默念道:“温姑娘,听闻你已经身在京城,不知一切可好?……” 葛夫子和郑使者最先下了山脊,后面跟着小胖子,林士贤和小玉姑娘跟在胖子后面。酒鬼老者仰头大笑和佩剑青年一起下山。高凤翔静静站在简舒之身后,看着注目远眺的他,提醒一声:“该走了。” 简舒之点了点头,鼓起勇气,迈开步伐。 “京师——我,简舒之,来了。” 第11章 捕雀房 递交完户牍文书,验明身份后,守城卫军便放行进入京师,入城手续不像想象中那么繁冗复杂。 进入京城之后,林士贤便和大家告别,说是去寻访故人。高凤翔来京师是为谋生,又无门路,便与葛夫子同行。至于那酒鬼老人和佩剑青年,葛夫子极力挽留,要将酒鬼老人介绍给吴先生认识。简舒之觉得真正的原因是葛夫子从棋力相当的酒鬼老人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成就感,便向葛夫子使了一个眼神。 葛夫子朝简舒之眨眨眼,算是回应。 两人觉察出葛夫子诚意满满,欣然答应。 葛夫子便向两人吹嘘起吴先生如何热情好客,如何礼贤下士,百闻不如见面,定不虚此行。 小胖子有些黯然销魂,这是分别留下的后遗症。 一行人穿街过巷,终于到了长平街。吴先生站在府外迎接,笑声朗朗,“收到夫子来信说路上遇到一点小变故,吴某可是日夜担心,夜不能寐,今天终于等到大家安全抵达,倍感开心。府内已经备好水酒,为诸位接风洗尘。” 葛夫子迎上前去,“吴三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水酒已经备好,那还能站在府外吃灰,赶紧领大家入府一叙,也刚好和你介绍几位新朋友。” 吴先生哈哈一笑,说道:“言之有理。” 前行路上,葛夫子先从酒鬼老者开始向先生介绍,“这位宋先生陵州人士,棋力惊人,堪称十段大国手。每次与之对弈,我都会丢盔弃甲,落败而逃。宋先生棋路严密,招数堂堂正正,棋如其人,光明正大。我与之一见如故。” 吴先生“哦”了一声,说道:“吴轩声见过宋老。葛夫子平生气傲,从来不会当众去夸奖某人,平生第一次听见葛夫子如此不惜溢美之词。空闲时候,吴某还想请宋老指点一二,恳请指教。” 酒鬼老人在一旁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多谢葛夫子谬赞,也久仰吴三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气宇轩昂。幸会幸会。” 吴先生回答道:“宋老过奖了。”转过头面向佩剑青年和高凤翔,问道:“还未请教两位兄台高姓大名。” 佩剑青年抱拳说道:“陵州宋知书,见过吴三公子。” 高凤翔回答道:“在下云州高凤翔。” 吴先生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回礼说道:“久仰两位侠士大名。” 酒鬼老人看了一眼宋知书的得意劲,嘿嘿一笑,也没急着拆台,宋知书在陵州都混不出个名堂,远在京师的吴三公子又怎能听说宋知书这个名字呢? 吴先生看了简舒之一眼,满脸欣慰,说道:“这几年不见,葛夫子与我书信往来中说你变化挺大。今日一见,果然长高了许多,也壮硕了许多。个头都快超过我了。” 简舒之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先生予我之恩没齿难忘。” 葛夫子在一旁打趣说道:“好酸的味道。聊家长里短先放一边,先填饱肚子,再来叙旧不迟。” 小胖子在一旁嘀咕:“夫子言之有理,五脏庙已经开始开庙会了。” 吴先生哈哈大笑,说道:“那赶紧入座吧。” 宴席摆在正厅,一张八仙桌,上面摆了几道精致菜肴。吴先生笑言为了给众人接风洗尘在京师醉风楼特意请来大师傅来府中烹饪烧制,花去了大半月俸禄。瞧这满桌佳肴色香俱全,却不知味道如何。 小胖子嘴角开始留着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葛夫子瞧着小胖子的神色,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瞧这出息。”小胖子嬉皮笑脸回了一句:“唯美酒佳肴不可辜负也。” 酒过三巡,吴先生和其他人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吴先生听闻嘉余县都,大家在驿道被拦阻,差点遇险,目光便投向了郑使者。 郑使者本名郑西坡,铁拳动京师,鲜有敌手,鲜有人能逼出郑西坡由墨家高人打造的左臂铁拳,传闻这铁拳有万般变化,厉害无比。 郑老环视了大家一眼,似乎有些迟疑。吴先生知道郑老心中所想,说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郑老向大家抱拳说道:“并非郑某不信任大家,而是此间牵涉极深,走错一步将会粉身碎骨,不得不小心谨慎。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大家表示能够理解郑老所为,不由对吴先生又看高几分,既能让郑西坡肝脑涂地,事事为其考虑,又通过一句话无形之中拉近众人距离,这一手耍得漂亮。 郑西坡先自罚了一杯酒,用衣袖擦了一把嘴角,慢慢说道:“是捕雀房的人马。” 捕雀房——大衍帝国专门从事阴暗活动的秘密组织机构,直接受命于皇权。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意。 郑老话音刚落,满屋寂静,落针可闻。简舒之和小胖面面相觑,不明白捕雀房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力量。葛夫子略作沉思,试探着询问吴先生,“捕雀房意欲如何?” “醉翁之意不在酒。”酒鬼老人宋启先接了一句话,悠闲的伸出筷子夹了两块肉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口酒。 吴先生向葛夫子递了一个眼神,示意葛夫子安心,捕雀房应该不是针对自己而来。吴先生端起酒杯,自顾一笑,向酒鬼老人敬了一杯,问道:“宋老有何高见?” “吴三公子是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呀!老朽倚老卖老,口出狂言,还请诸位莫要见笑。”宋启先接着反问吴先生,“敢问吴先生,捕雀房何时成立?” “捕雀房是大衍开国皇帝亲自扶持成立的秘密机构,通常由历代最受皇帝宠幸的大公公担任猎头,只听令皇权,为天子办事。民间仅仅只是传闻存在这个组织机构,毕竟百姓接触不到这等机密。” 宋启先点头称是,又问:“捕雀房因何成立?” 吴先生回答道:“这中间涉及到一段秘闻,吴某也是道听途说。传闻大衍始皇帝一生戎马疆场,为武道宗师,所以深知其厉害之处,故而成立这一秘密机构,招揽奇人异士,用以钳制江湖。” 酒鬼老人宋启先点头称是,说到:“吴三公子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吴先生向酒鬼老人请教到,“愿闻其详!” 宋启先说道:“故事追溯到大衍开国的时候,诚如吴三公子所言,大衍开国皇帝雄才大略,文武双全,是千年一遇的圣明大帝。有数不清的能人志士,才子佳人,无双将领,风流侠士愿意追随,为其效命。其中,有一将领受命成立捕雀营,用以侦察斥候敌情,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意。这名将领从捕雀营开始慢慢积累战功,最后,成为大帝左膀右臂,为大帝打下大衍半壁江山,此人便是史上赫赫有名的燕垒大将军。燕将军在疆场不断展露军事的才华使得捕雀营慢慢容不下这座菩萨,呆在捕雀营只会浪费掉燕将军的才能,燕将军便淡出捕雀营的领导层。又因此营的特殊作用——其信息的采集、归纳、分析,让决策者对一场战争的判断有着决定性的作用,所以显得无比重要。此营的领导人要由对大帝最为忠诚且自身必须具备足够敏锐洞察力的人才能担任。大帝便力排众议,让最为宠幸的妃子直接领导。当时,这份决议在军伍之中引起一片哗然,燕垒是坚定站在大帝身后,表示支持的唯一一位将军。事实证明,大帝慧眼识珠,目光如炬,选择是正确的。这名妃子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直在大帝身后默默奉献,为帝国建立付出太多,终成皇后。捕雀营的人马也因此进入了皇城,成为皇权直接领导的组织机构。几经改制,捕雀营最后遣散重组,正式更名为捕雀房。又经过几代人的折腾,捕雀房慢慢走入黑暗世界,成为了大衍帝国最为神秘的一股力量。这便是捕雀房的前世今生。” 吴先生听完恍惚大悟,这期间的隐秘不是谁都能知晓的。故而,不由自主的对酒鬼老人宋启先的真实身份产生了好奇。 宋启先似乎觉察到了吴先生的好奇,又接着说道,“吴先生应该知道今时捕雀房和最初成立捕雀营的作用已经大相径庭,可是吴三公子知不知道另一则秘闻呢?” 宋启先已经成功激起了大家的兴趣,全都聚精会神地等待下文。酒鬼老人看了一眼大家的神态,说道:“讲半天故事,口干舌燥,先痛饮一杯!”说完,举杯邀酒。 吴先生和葛夫子当先回应,高凤翔和郑老以及宋知命也举起酒杯,小胖子也附和着嚷嚷要喝一杯。简舒之也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那滋味真不好受,入口如火烧,一线穿喉入胃,赶紧舀了两勺浓汤。众人见他窘样,哈哈大笑。简舒之朝着笑得最为放肆的胖子瞪了一眼,胖子便像一只耗子遇到了猫,再也不敢得意。 吴先生说道:“吴某第一次偷偷饮酒也是这般模样,感觉酒这东西烫嘴,实在想不清楚大家为什么都喜欢饮酒。后来,才慢慢适应和了解,原来酒中有很多道理……” 第12章 身份 听完吴先生所言,葛夫子接过话茬,说道:“吴三公子,美酒虽好,不要贪杯。不过,还没听完宋老的故事呢,你就岔开了话题。” 吴先生点头微笑,向葛夫子说道:“葛夫子所言极是,”又转向酒鬼老人,“还请先生继续讲下去。” 酒鬼老人宋启先喝了几杯水酒之后,两眼朦胧,开始陷入回忆之中。宋知书在旁边轻轻咳嗽一声,用手肘轻碰酒鬼老人。宋启先似乎意识到自己神游万里了,尴尬一笑,“刚才放空思绪了,不知道讲到哪里了?” 简舒之和小胖子回答道:“讲到另一则秘闻了。” 酒鬼老人宋启先打了个酒嗝,接着说道:“刚才讲过捕雀房几经周折,由明入暗,现为皇权办事的一股神秘力量,其主理人被江湖人称之为大猎头。宋某人和现任大猎头有过过往,故而对捕雀房有点研究。捕雀营是经燕垒大将军之手成立,捕雀房由明入暗其实也和燕垒大将军有莫大关联。在大衍帝国稳定时局,大衍皇后开始入主后宫之后,捕雀营更名为捕雀房,由当时的大太监担任第一任大猎头。此时,捕雀房的作用和性质慢慢发生了转变,开始为皇权监听天下。大太监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移山填江湖’,为此,江湖上人人自危。此时,有一侠士挺身而出,为江湖发声,一人死磕捕雀房。捕雀房对其束手无策,此人武功超凡脱俗,捕雀房派的人少便打不过,围剿却摸不到行踪。为此,还惊动了朝堂,燕垒大将军受命亲自出面调停。双方心照不宣的有了默契,握手言和。捕雀房开始慢慢收敛,也因此渐渐沉入水面,由明入暗。那位侠士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针对捕雀房的人马进行暗杀行动。鄙人所知只是一个大概经过,至于期间详细经过估计只有当事人才会清楚。” 吴先生清楚地把握了脉络,向酒鬼老人询问道:“宋老有何隐情,何不表明身份呢?” “其实,吴三公子也隐约猜出了老朽的身份,不是吗?” 吴先生和酒鬼老人相视而笑,和聪明人讲话果然省时省力,一点即透。 小胖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看着我。简舒之和他解释道:“能对捕雀房有如此了解之人,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是在捕雀房担任要职之人,一种是捕雀房的敌人。” 小胖子恍然大悟。 高凤翔看了一眼酒鬼老人,开始感觉到了压力,直觉告诉他酒鬼老人很危险。 郑西坡听完酒鬼老人所言,暗自思忖。 葛夫子笑了笑,问道:“莫非此次捕雀房的行动是针对你这老家伙而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酒鬼老人。 宋启先酒足饭饱,伸了个懒腰,又不合时宜的放了一个响屁,看了一眼宋知书,示意后面由他来回答。 宋知书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这老家伙惹的是非,硬是要找捕雀房大猎头的麻烦,从陵州一路颠簸到京师,也不知道图个啥。害得我一路担惊受怕。幸好,遇到葛夫子一行,才有了照应。只是,不知吴三公子了解了我们的身份,会不会将行踪泄露给捕雀房呀?” 吴先生哈哈大笑,回复道:“难得宋公子快人快语,吴某也打开窗子说亮话。吴某素来不喜捕雀房所作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惧怕捕雀房的势力。”吴先生这句话表达两层意思,一是与捕雀房并无纠葛,看不惯其行事作风,二是即便和捕雀房站在对立面,也有能力与之周旋。 郑西坡在一旁问道:“既然捕雀房是针对两位,为何戴猎头选择截击我们,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两位?” 宋知书笑了一笑,说道:“戴猎头要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老头子哪能这么轻易让他回去复命。当时,我和老头子也不明此人身份,见你们在一旁争斗,以为是江湖寻常纷争,也懒得去管。通过截击郑使者一行,一举两得,既能恶心郑老,又能探明我们行踪。” 郑西坡点头称是,说道:“郑某与戴猎头有些私怨,深知此人心机,这样的选择也的确符合一贯行事作风。” 高凤翔叹息道:“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没能留下此人。” 葛夫子说道:“如此一来,捕雀房收到的信息便是吴三公子和陵州宋启先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 吴先生哈哈大笑,“大半如此了。” 葛夫子面露忧色,“这可是又招惹了一方势力了。” 吴先生宽慰大家,说道:“捕雀房只手遮天,终会引火烧身。司天监夜察星象,天降异象,大凶之兆。双星伴月,无德者亡。太白出月右,阴国有谋;出左阳国有谋。月挟太白,诸侯将相谋不轨。水患既定,大旱将至,战事四起,朝纲不振。” 葛夫子默然无语,长叹一口气。天灾人祸,受苦的还是黎民苍生。 宋启先老酒鬼见话题沉重,气氛压抑,向吴先生问道:“听闻京师最近热闹非凡,先有释迦菩提城门明志,后有四大书院齐聚京都。老夫是猜不透这些人想干嘛?” 吴先生称赞道:“宋老果然消息灵通。” 宋启先轻声笑了笑,说道:“这一路道听途说罢了。听闻那个西来的和尚还是位菩萨转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宋知书一听此言,顿感头皮发麻,“捕雀房的事情还没解决,又想去招惹释迦菩提?” 宋启先嘿嘿一笑,“你小子有异议?” 宋知书冷哼,接了一句,“不敢。”吴先生转过话题,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肚子里能住几位菩萨,口里能讲多少经文,言行又能渡化几人。四大书院聚京师,也是无奈之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 饭后,葛夫子和宋启先相约去下棋,小胖子和宋知书万分不想去观战,最后还是被软磨硬泡,跳上了贼船。 吴先生将高凤翔和高凤翔以及郑西坡带到书房,吩咐丫鬟点上熏香,泡上一壶香茗后,便请大家入座。 高凤翔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吴先生摆摆手,打断了高侠士的话语,说道:“承蒙高大侠信任在下,吴某不胜荣幸。高侠士如若不嫌弃,暂且先协助郑老。待熟悉了京师环境,再做打算。英雄必有用武之地,只是府衙庙小,唯恐怠慢了侠士。” 高凤翔抱拳行礼,说道:“多谢吴三公子收留。先生待人以诚,在下却有一事隐瞒,实属不该,特向先生请罪。”高凤翔此时跪倒在地,“高某此次进京,其实,另有苦衷。” 吴先生扶起高凤翔,“喔”了一声,说道:“高侠士有何隐情,吴某愿闻其详。” 高凤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讲了出来,“在下此次进京实乃无奈之举,实为避祸而来!唯恐连累大家,故而不吐不快。恳请先生知晓前因后果,再行定夺!先生请恕高某无礼,斗胆问一声是否知晓文评武判榜。” 吴先生回答道:“此榜妇孺皆知,在民间广为流传。文评武判榜分文武两榜,两榜又分天地人三级。传闻此榜由扶乩子联合四大学院,五大谋士,九大宗门共同制定,十年一更,公信十足。不知高侠士因何提到此榜,莫非招惹了上榜之人?” 高凤翔一声苦笑,“如若与榜上之人发生争执,至少还有回旋余地,不会落得背井离乡。” 吴先生点头称是,说道:“听闻葛夫子与令先师乃旧识,令先师人脉颇广,为人仗义,吴某对其仰慕已久。此事以令先师遗留余荫尚不能庇佑周全,可见情况严重。” 高凤翔点头,暗自悲痛,说道:“在下有负先师教诲,万分羞愧。” 吴先生起身递上一盏茶水,道:“高侠士切莫心灰意冷,权当一份磨砺罢了。” 高凤翔站起身,向吴先生鞠躬行礼。吴先生挽住高侠士臂膀,让高侠士坐下说话。高凤翔谢过吴先生,坐下说道:“逼迫在下背井离乡之人乃是谋士秋鸣山。” 吴先生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我看向郑老,只见郑老面露忧色,先是听到消息宋启先父子招惹捕雀房,后有高凤翔结仇秋鸣山,这俩伙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呀。 “谋士秋鸣山,正是订榜人之一。善阴谋诡计,被此人盯上,滋味确实不好受。”吴先生放下茶杯,缓缓说道:“还请高侠士宽心,这里毕竟是京都,谋士秋鸣山触角再长,也探不到城门之内。且不提葛夫子与令先师有过交情,高侠士一身正气,便令人折服,吴某自会护佑周全。” 高凤翔感激涕零,说道:“并非高某贪生怕死,且暂寄这一条性命,只为复仇。” 简舒之能感受得到高凤翔身上背负的伤痛,对于,这类不惧死亡的武人来说,比死更为可怕的是所受的屈辱。刀剑能伤人,屈辱却诛心。 高凤翔没有继续讲诉经历,但是,也已经足够深入了,继续往下探察只会在伤口撒盐,既伤人又诛心。 吴先生也没有深究下去,拍拍高凤翔的肩头,低声说道:“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是一条好汉!” 第13章 城南犁飨院 高凤翔躬身致谢,心情渐渐平静,脸上浮现出坚毅不屈的神色。郑西坡起身,握了握铁拳,向高凤翔说道:“京师形势错综复杂,以后要委屈高侠士协助郑某全力护佑府衙上下周全了。” 高凤翔转向郑西坡,一脸正气,说道:“还请郑老吩咐,在下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先生面露微笑,请二人坐下说话,“京城形势诚如郑老所言,各方势力盘根交错,互为牵制。不过,不用过多担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先生话锋一转,“两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知对宋老的身份可有判断?” 郑西坡和高凤翔相互看了一眼,不明就里,没有急着回答。吴先生看了一眼两人的神色,哈哈一笑,说道:“大衍帝国捕雀房都倍感束手无策,其身份应该不难猜测吧?两位就不用吞吞吐吐啦!” 郑西坡尴尬一笑,回答道:“初见宋老,委实不敢猜想两者会是同一人,只因江湖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同葛夫子一般,隶属那种低调的世外高人。但凡讲起夫子大名,鲜有人知,可是春秋学院葛夫子的名号却是名满天下。更未曾想过会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遇见这等大人物,仿佛幻境。” “能够睥睨天下,快意恩仇的大人物,大衍帝国仅此一人!”高凤翔接了一句话,“天下之人,心生向往。” “英雄所见略同!”吴先生拿起茶壶,慢慢给茶盏满上茶水。室内茶香四溢,浓香扑鼻。先生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户,看了一眼窗外景色,目光最终落在了简舒之的身上。简舒之安静的坐在角落,聚精会神的听着大家的谈话,对酒鬼老人宋启先的身份不由更加好奇,因为半天插不上话,仿佛一名局外人。此时,看见先生向他走来,简舒之便起身相迎,“先生。” 吴先生满脸笑容,说道:“学院一别,经此数年,恍如昨日。听闻这些年在学院中遍览藏书阁,注译诸子百家,有何感悟?” “儒家讲修身治国,乃入世之道;道家讲顺其自然,乃出世之道;释家讲因果轮回,乃应世之道;法家讲富国强兵,乃治世之道;墨家讲兼爱非攻,乃处世之道……观点不一,法理有异,不以高下评判之。学生陋见,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归根结底,无非是予人予己予天下,求生立命之道。” 吴先生点头赞许,深以为然。“既有如此灼见,可曾想过入朝为官,为民请命,兼济天下?” “多谢先生谬赞,学生不才,唯恐辜负先生一片心意。” 吴轩声先生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知晓答案,开口说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过,你会如此选择一点也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如此抉择与吴某年轻时候颇为相似,难怪我会对你青眼有加。话说回来,此次四大书院齐聚京师,其中还有一位与你是旧识呢,就没想过见上一面?” “先生是指温姑娘吗?”简舒之面露尴尬,试探着询问,也不曾想先生会在此刻提起她,“许久不见,都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学生了。” “青鹿书院一行人在城南悦来客栈落脚,很容易找到。有时间找别个姑娘家叙叙旧,拉拉家常。面都没见上,怎么知道她不会记得你呢?” 郑老闻言掩嘴嘻笑,卸下一惯刻板的神色。高凤翔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戏谑附和,“要是心怯,高某给你壮壮胆去。” 简舒之冲两人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说道:“此事就不用劳烦两位大忙人费心了吧。”心中却荡起一朵小浪花,若说不想见,应该没人会相信吧! 这时,只听见小胖子在院子内大声呼喊简舒之的名字。简舒之瞟了一眼窗外,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胖子正累的气喘吁吁,双手叉腰,艰难迈步往书斋走来。简舒之回头看了大家一眼,吴先生明白他的小心思,示意他去陪小胖一块儿玩耍。估摸着先生和郑老以及高凤翔还有要事相商,简舒之便和大家告辞一声,先行一步。 小胖子待简舒之走近,牢骚不断,说院中小径如同迷宫,七拐八拐,差点迷路。幸好府上丫鬟伶俐,指明方向,才找到书斋,不然,又得寻找半天。 小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待气息平顺,说道:“看那两酒鬼下棋实在无趣得很,我便偷偷溜了出来。呆在府院之中也是无聊透顶,便跑来找你。听说京都热闹的地方多了去,不如趁着天色还早,咱俩出去溜达一圈?” “到了京师,还怕没有时间出去逛吗?再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两人单独出去,会不安全吧?”简舒之不赞成小胖子的提议,说道:“要不,还是去看夫子他们下棋好了?” 小胖子一听要去看下棋,万般拒绝,死活都不愿意去。就在这时候,宋知书也不知道从哪里鬼鬼祟祟的窜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他俩跟前,说道:“小胖子,就知道你这鬼机灵,找机会偷偷溜了。” 小胖子示意宋知书小点声,问道:“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实在没心情看下去了,眼不见心不烦。还楞着干嘛,趁两人还没发现咱们偷溜了出来,赶紧先闪人?” 小胖子面露喜色,搓着双手问道:“你的意思?” “出府呀!跋山涉水,一路坎坷,好不容易来到京师,不找个机会出去逛逛怎么行?”宋知书回答道。小胖子向宋知书示意简舒之不想出去,宋知书转头看他,等他回答。 “这是该有多嫌弃葛夫子和宋老的棋艺呀!”简舒之故意在一边叹气。 “现在有两人意见保持一致,简舒之,你是去还是不去呢?”小胖子也在等他的答案。 “看来观棋等同入火坑,既有三人同行,那就出去浪一下呗!”简舒之回答道。 话不多说,一行三人麻利的溜出府院。简舒之戏言宋知书太装,去哪儿都要挎着那把破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名剑客。小胖子闻言,呵呵一乐,顺着打击宋知书,“可惜,从未见过拔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称呼为剑客,那真是抬举了。”宋知书不慌不忙的和他们打趣,说道:“这就是你们不识货了,真正的高手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出剑就落入了下乘。” 小胖子嗤笑一声,说道:“至于剑术如何,咱们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牛皮那是吹的响亮!” 宋知书在江湖上也算是摸爬滚打过,脸皮被酒鬼老人锤炼的刀枪不入,坦然接受一切质疑,笑着向小胖子伸出大拇指,“有眼光!” 假如酒鬼老人没有被郑西坡和高凤翔等人推崇,简舒之根本不敢想象他会是武道高人,也不敢相信。宋知书此刻能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表现,确实深得酒鬼老人真传,对此,他已见怪不怪,并且深以为然。毕竟,两人既为父子,又为师徒呀。 这三人都是第一次来京师,都是雏儿,认不得路,只能肆意乱转,发现不是走入死胡同,就是步入迷宫。此时,简舒之的作用便得到了发挥,总能第一时间找到返回的原路。宋知书对此感觉十分吃惊,小胖子又拿言语讽刺他,“这才是高手,知道不?” 简舒之提议去找人问下路,这样瞎逛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效率。得先确定去哪里,然后再确定如何去。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那肯定是去人多热闹,又好玩的地方嘛!” 此时天色尚早,傍晚时分,他们便寻人问路。遇见的是一书生模样的青年,此人听闻来意,脸上浮现笑容,眉飞色舞的说道:“听三位口音不似久居京都之人,莫非初来乍到?若问京都哪里热闹好玩,这可歪打正着问对了人。城南有座犁飨院,有吃有喝,往来客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正是你我这种背景离乡之人,为解乡愁苦苦找寻的理想之所……”说完,又瞥了一眼简舒之和胖子,面露难色,又好意提醒,“恕在下直言,三位俊杰衣着朴素,却不知身上可带足了银两?” 简舒之瞧见小胖子似有愤愤不平,就要出言讥讽之时,赶紧抢先说话,致谢说道:“多谢这位大哥指点迷津,不胜感激。我等三人确实初来宝地,形色匆忙,不曾多带钱两。” 书生闻言,呵呵一笑,说道:“也是妙人!” 待书生走远,小胖子愤愤的“呸”了一声,“狗眼看人低,看模样就不是好人。”宋知书瞧了一眼小胖子愤慨的模样,咧嘴傻笑,还真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小胖子问简舒之刚才为什么拦着他讲话。宋知书帮着回答,“不拦着你,估计现在都打起来了。” 简舒之说道:“其实,此人也是心怀好意,只是表达不当而已,犯不着动怒。京城不比春秋学院,还是多长点心眼,能少惹点麻烦便少一事。” 宋知书轻轻拍了拍小胖子肩膀,问道:“这个城南犁飨院还去不去呢?” 小胖子回过神来,反问道:“为什么问我?” “只有你身上带有钱两,你是财神爷呀!”简舒之和宋知书异口同声。 小胖子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得意忘形的说道:“原来我是财神爷呀。那就走起呗!” 第14章 他乡遇故知 葛夫子曾说过京城之大,光凭简舒之和小胖的脚力即便花去一年的时光,也只能在内城打转,更勿谈外城了。外城四区众星拱月,围绕皇城。长平街靠近皇城,位于南城区,整条街道住的几乎都是达官贵人。 城南犁飨院离长平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光凭脚丫子步行过去,那也是痴人说梦。 幸好,还有财神爷小胖子在,他们便找了辆马车,雇了名车夫,奔着犁飨院去了。 马夫听说他们三人要求犁飨院,面露古怪的神色。小胖子在一旁不高兴了,“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愿意挣了?” 马夫一甩马鞭,说道:“客官,可坐稳了。这年头,谁还跟银子过不去呢。”马蹄声哒哒响起,车轮便咯吱咯吱的滚动起来。 简舒之坐在车上问胖子,哪来的这么多银两,葛夫子应该没那么大方,会让他掌管这么多钱财。胖子神秘兮兮的说道:“鄙人生财有道。” 宋启先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把胖子老底揭了个通透。“来京师的途中,甚为乏味枯燥,总得找点乐子解闷儿。你和高凤翔经常一起出去探路,便不知情。这小胖子坏得狠,正是看通此点,便经常约上我和林士贤去猜俩臭棋篓子对弈的胜负结果。前提是要有彩头,没有彩头还不乐意玩。胖子运气也是好,次次都能赢。幸亏林士贤盘缠充实,又能想得开,换成别人,早去上吊自尽了。” 胖子嘿嘿一笑,说道:“你还不是次次都能输给我,我这运气可是真的好,绝无黑幕啊。” 宋知书反驳道:“但是我赌的次数少,输得不多。” 胖子争论道:“那是因为你囊中羞涩,要是钱囊鼓一点,还不是一样会参与。到时候,让你穿鞋进来,光脚出去!” 简舒之扭过头去,尽量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胖子那些小聪明,他可是见识的太多,也不去揭穿。看这情形八成是胖子利诱葛夫子故意输棋而成的局。因为,他也曾被两人联手坑过。当然,葛夫子如果知道有彩头的话,应该也不会答应。也不知道胖子用了什么办法成功诱惑葛夫子。 不过话说回来,林士贤应该不是笨人,还真看不出胖子的小小伎俩?难道真如宋知书所言,视钱财如粪土?看不出来这林士贤也是一位趣人,竟然乐意配合胖子演这一出戏呢。 胖子和宋知书还在吵吵闹闹,简舒之干脆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两人。马车在车夫的指挥下,于城南的弄巷中兜兜转转。媳妇一直对邻街布庄从湖州运回的上好料子念念不忘,一直舍不得花钱添置。这个月能再碰上几位出手阔绰的客官,这些便都有了着落。每每想到这里,车夫的脸上都能乐出花朵,掂量掂量刚收到的银两,感觉劲儿都变得更足了,忍不住哼起小曲。 坐在车上摇摇晃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夫吁了一声,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夫在帘子外边说话:“三位客官,犁飨院到了。” 胖子揉了揉朦胧睡眼,伸了个懒腰。宋知书呵欠连天,正了正衣冠。两人见简舒之静坐一旁,说道:“也没在路上打个小盹,精神倒是好呢!” 简舒之微微一笑,其实这一路都在他们眼皮底下运气练功,精神状态当然好了,只是两人睡意迷蒙,没有发觉而已。简舒之率先下车,和车夫攀谈起来。得知车夫姓马名纶,也住在南城长平街,平时以卖力气谋生。家中有一小娘,生了两个小子。 “长平街住的不都是达官贵人吗?”胖子也随后下了马车。 车夫马纶用粗糙的右手摸了摸马身,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官话回答道:“长平街分南北两街,北边住的是达官贵人,南街住的都是像我这样的寻常百姓。一座茶楼把南北街分隔开,十分好认。这茶楼生意不错,价格也实惠,童叟无欺。有些时候,茶楼老板会请些唱曲的江湖艺人登台表演,更是热闹非凡。” 宋知书最后一个下了马车,车夫马纶告诉他们,出了巷子口左转就能见到犁飨院。胖子问他为什么不往前送一程,马纶回复说前面戒严,马车不能驶入。他们便目送马纶掉转车头没入夜色中。 出了巷子,左转。 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毕竟,他们都是从小地方来,还未见过大场面。 京师入夜之后的华丽程度更加令人叹为观止,楼宇林立在夜色之中,轮廓朦胧,如同泼墨。华灯初上,缤纷夺目。喧闹之声从大街小巷之中传出,来往行人服饰华丽,三五成群。犁飨院更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宋知书在原地站定,却迈不开步伐。简舒之和胖子两人跟在他身后,也看不清宋知书的表情。胖子问他怎么不走了,宋知书也不回答。 简舒之便朝着他面对的犁飨院望去。入眼的是一幢三层高大建筑,画栋飞甍,雕梁秀柱,异常奢华。正门大开,灯火辉煌。面对大门有一条楼梯宽达八尺,上面铺设着异域色彩的地毯直通二楼。大厅之中人满为患,呼朋唤友围坐一起,更有风情万种的柔媚女子言笑晏晏,投怀送抱。 小胖子和简舒之都没见过这等香艳场景,胖子的眼神更是都直了,感觉口干舌燥讲不出话。 宋知书呆呆的说了一句,“这犁飨院原来是座青楼呀。难怪那位车夫话里有话,看你们的眼神有点古怪,这是诧异两位毛还没齐,就心痒想玩姑娘了呀。” 小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大厅内那些曲意逢迎身段婀娜衣衫单薄的青楼女子,咽了咽口水,问道:“那还进去吗?” 简舒之拍了一下胖子脑袋,说道:“没听人说嘛,青楼是座销金窟。甭管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只要进去了都是光着膀子出来。” 宋知书在陵州狐朋狗友的陪同下去过几次风月场所,但是没敢留宿,至今还是雏儿。只见他慢慢收回视线,渐渐回过神来,说道:“过过眼瘾就得了。带你俩小屁孩逛窑子,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关键是即便进去了,人家姑娘也不待见。” 小胖子追问道:“为什么不待见?” 宋知书莞尔一笑,说道:“等你长大一点就知道了。” 三人正在街上徘徊,一匹快马擦身而过,差点就把人给撞飞,马上坐的是一名甲士,口中骂骂咧咧,“瞎了眼啦,差点撞翻!” 小胖子正要找他理论,被简舒之一把拉住,低声说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莫要理会。” 估计那名甲士身负要务,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并没有下马耀武扬威,转眼间打马跑远了。 小胖子内心郁闷烦躁,看了一眼宋知书,讥讽道:“说好的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呢?都被人骑到头上了,也没见你能把别人怎么样。” 宋知书嘿嘿一笑,回答道:“我是不屑与这些蛮子较劲,自降身份。” 胖子继续挖苦,“是不屑还是不敢呢?” 就在两人继续叨叨不休纠缠不清的时候,简舒之看见了一位熟人插肩而过,正和别人谈笑风生,没有留意到他们。 “孙茂名!”简舒之冲着那道背影喊了一声。 那人寻声回望,看见了他们一眼,脸上先是露出诧异,然后,又浮现出了笑容,便向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何时也到京师来了?”孙茂名说道:“刚听见有人喊我名字,我还寻思是哪位故人?” “此事说来话长了。不过他乡遇故人,真是万分开心。”简舒之迎上前去,“还记得小胖子吗?” “记忆深刻。我和他可是不打不相识呢!”孙茂名看了胖子一眼,笑着说道:“不知道,还是不是和以前一样牙尖嘴利。” 胖子鼻孔朝天,嘀咕一声,“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也没见你有多大长进嘛!” 简舒之呵呵一笑,对着孙茂名说道:“不要和胖子一般见识,此人除了嘴臭,心肠倒不坏。你离开学院好像有段时间了,因何来到京师?” 孙茂名闻言,掰开手指头一算,“离开学院快有两年时光了。当初被训导惩罚这件事情传回京城,被族中长辈视为有辱家风,败坏名声,故而大发雷霆。结果便是我的抗议无效,连带家父都受了责罚,所以不能继续在学院呆下去了。” “原来如此。难怪后面一直没有碰到过你,为此我还专门打听过你的消息,不过,却没人清楚发生了什么。” 孙茂名向简舒之表示感谢挂念,接着问他怎么会在犁飨院附近出现。 孙茂名见简舒之含糊其辞,便又看了一眼宋知书和小胖子,似乎明白什么,随即向简舒之眨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我懂!” 简舒之顿感尴尬,事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刚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他听,却被与他同行伙伴的催促声打断。 孙茂名回应了一声,冲着简舒之他们三人说道:“刚好,有几位朋友在这边,我给大家介绍认识认识。”便带领他们与那几人汇合,孙茂名向大家致歉,解释说因为遇见同窗,所以让大家久等。 这几人表示理解,目光便聚焦简舒之他们三人身上,等着孙茂名一一介绍。 第15章 壶中日月,袖里乾坤 这行人年纪俱都与简舒之相仿,其中三位少年衣着华丽,风流倜傥,谈吐不凡。另一是位少女,娉婷袅娜,遗世独立,此时,如同众星捧月,闪耀动人。 孙茂名向四人笑着说道:“只因许久没有见面,刚才差点擦肩而过。今日也是凑巧,竟会在此遇见同窗。”说完,孙茂名便转过身来,与大家相商,“既然大家年纪相仿,那就不用拘于流俗,还是自报家门吧!” 由此可见孙茂名对小胖子还是怀有怨念,这会儿连其姓名都不想介绍了,但却又要顾及其余人的感受,至少表面工夫要做足。对此,简舒之也只能微微一笑。 “柳成风。” “赵洞明。” “朱温岭。” 那三位翩翩少年向简舒之他们三人行见面礼后,自报了姓名。闻言,简舒之的脑海中飞快的铺开大约十年前的记忆片段:当年春秋学院与青鹿书院有过一次交流,吴先生对青鹿书院的三名后生极为赞赏,其姓名与眼前三人刚好相同。虽说天下无巧不成书,但此刻,即便傻子也能推测出这三人来自青鹿书院了。于是乎,这姑娘的身份便也呼之欲出了。简舒之曾想过千百种再次相遇的场景,却没能想过会在此地此刻与之重逢,心内不禁咯噔一声,心跳也开始慢慢加快,在极力控制自己情绪的同时,忍不住又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少女。 胖子似乎觉察出简舒之的异样,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才从紧张情绪之中抽身,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春秋学院简舒之。刚才有些分神,还请各位见谅。”说完,他又偷瞄一眼这位窈窕淑女,观察自报姓名后姑娘会作何反应。可惜,人家没有流露半点情绪波动。简舒之的心中泛起酸苦的滋味,夹杂一点失落。 “春秋学院童小胖!”胖子介绍完自己又帮着介绍宋知书,“这是我大哥,陵州巨侠宋知书。” 宋知书似乎很满意胖子的介绍,脸上堆满笑意,和众人打着招呼。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姑娘身上,只见她轻抚秀发,口齿轻启,“小女子姓尤名若怜,见过几位。” 尤姑娘语音刚落,简舒之这才如释重负。若说他认识的姑娘不多,这点必须承认,一只巴掌数得清楚,只是,相识的姑娘个个都是出尘脱俗,美若天仙。譬如:温婉。不过,此时能遇见青鹿书院其他门徒,而温姑娘却未能与之同行,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失落感。 此时,孙茂名提议找个地方喝点小酒。简舒之却没有之前久别重逢遇故人的开心,便婉言相拒。谈不上不欢而散,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再说交情也浅,便礼貌的与之道别。 孙茂名望着三人离去的身影,也没有极力挽留。柳成风和赵洞明相互看了一眼,诧异的望着着大家离开。朱温岭和孙茂名开着玩笑,“你这同窗也太不给面了。这些年没有见面,如果换成别人,只怕念及旧情,这会早就醉倒在酒桌之上了。” 孙茂名闻言也没动怒,给自己解围说道:“看样子八成刚从犁飨院里面出来,现在正腿软,估计也没有心情再去折腾了……” 闻言,这四个男人默契的流露出男人之间才懂的隐晦笑容。留下尤若怜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些男人在笑什么,然后,望了一眼远去的背影。 酒鬼老人宋启先正坐在屋檐上,提着一只酒葫芦邀月畅饮。他远远望见刚从府外闲逛回来的简舒之三人,故意咳嗽一声,吸引三人的注意。 宋知书和小胖子对望一眼,满脸苦笑,说道:“老头子记仇,专程等着咱们呢!” 小胖子点点头,同意宋知书的看法,便朝着宋启先喊道:“老先生,这可使不得。您老爬这么高,掉下来了可怎么办呀?” 宋启先嘿嘿一笑,没有搭理胖子。灌了几口劣酒之后,用衣袖擦了一下嘴巴。拿起酒葫芦站直身子,晃了晃葫芦,感觉葫芦里存酒已经不多,便将葫芦远远抛给宋知书。 宋知书伸手接住葫芦,冲着胖子使了一个眼神。胖子心领神会,冲着酒鬼老人喊了一声,“这就给您老装酒去。”两人便找借口溜之大吉,只留下简舒之一人。 宋启先在屋檐上俯视简舒之,笑着问简舒之要不要上去坐坐。高处风景正好,能够眺望百家灯火。 简舒之看了一眼,呆呆的回复道:“太高了,没有梯子爬不上去。” 宋启先说:“这个好办。”便从屋檐之上掠下,提起简舒之跃回屋檐上。 简舒之身形不稳,差点摔了下去。 站在屋顶之上瞭望京师,只见月儿高悬,星辰闪耀,万家灯火和天上群星连成一片,蔚为壮观。灯火最为辉煌的地方,那是大衍皇城。一老一少,就这样静静站着,望向远方…… 简舒之最终还是耐不住好奇,向宋启先问道:“吴先生和高大哥好像对你十分敬仰,老前辈到底是什么来路呀?” 宋启先习惯性的去腰间掏酒葫芦,摸了个空后,才想起来葫芦里早就没了酒,已经丢给小辈灌酒去了,对着简舒之尴尬一笑,然后回答道:“高人!天下没人能比它更高的那种人。” 简舒之给了酒鬼老人一个鄙视的眼神,说道:“这个,我相信!” “你信?” “当然。确实没见过吹牛能高过前辈的人!” 酒鬼老人宋启先被简舒之一本正经的冷幽默逗得哈哈大笑,随即躺在瓦片上,架起一条腿悠悠晃着。 “拿来瞧瞧!”宋启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然后,伸出他那干瘪的右手。 简舒之闻言如坠云雾,完全不明白酒鬼老人在说什么。 “你脖子上挂的那个。” 简舒之从脖子上取下吊坠,拿在手里上,好奇的问道:“这个?” 这枚吊坠曾有过异变,里面精华已逝。现在如同普通石块一样,没有特别之处。简舒之看也没看就丢给宋启先了。 宋启先伸手抓住玉坠,拿在手里闭着眼睛摩挲一番。“果然是了!”便将坠子递还给简舒之,接着问道:“这坠子从哪里得来的?” 简舒之看了一眼酒鬼老人,心中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觉察到宋启先没有恶意,但也不能事事透底,便小心翼翼回答道:“从小就挂在我的脖子上的。” 幸好,宋启先也没有打破沙锅,一问到底。“你心里有话也别藏着掖着,老头子并无恶意,还望知无不言。今日之所以多嘴,是担心你全然不知这坠子的用途。” 简舒之闻言将信将疑,问道:“这吊坠还有用途?” “我刚才拿在手中仔细辨别,确实另有用途。”宋启先点点头,说道:“你可别不相信。” “还请宋老指点迷津。” 宋启先说道:“这坠子是一件可装日月山河的器物。器物——在大衍帝国也被人称为探囊。例如,我悬挂腰间用以装酒的日月壶,便是器物。别看它小巧玲珑,里面可是另有洞天。要想打开洞天,必先要有洞天钥匙。没有钥匙,器物便是寻常物件。” 宋启先见简舒之一头雾水,解释道:“就像我的日月壶,打开壶中洞天的钥匙只被我一人掌握,别人即便拿到葫芦,因为没有钥匙,也打不开壶中洞天,只能当普通葫芦使用。” “怎么做才能得到洞天钥匙呢?”简舒之起了好奇之心,虚心请教。 宋启先说道:“先别慌张的想要去找钥匙,每件器物不同,钥匙也不同。假如器物还没认主,即便钥匙在手,也没有用。所以,得先让器物认主。” 宋启先示意简舒之摊开手掌,将坠子放在掌中,接着解释说:“器物有灵,强求不得。要让器物认主,须将自身精血注入器物之上,如果能被吸收,表明认主成功。如果没反应,表示无缘。你现在可以尝试看看这枚吊坠是否与你有缘。” 简舒之笑着说道:“宋老,您可别糊弄我啊。我这放的可是血呀!” 宋启先缓缓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打着呵欠说道:“夜半三更,放着美梦不去做,为了告之这些专程在此等你,真是枉费我一番好意。得嘞,信不信由你!” 宋启先拎着简舒之从屋面跳下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空荡荡的庭院中只留下一条孤单身影。 道家有袖里乾坤,佛门有须弥芥子,宋启先有壶中日月。看来,宋启先也确实算是高人。简舒之之所以没有怀疑宋启先的话,是因为曾在春秋学院藏书《山海志》中找到过有关器物的明确记载,只是,没有宋启先讲得那么细致透彻。 简舒之掂量着手中握着的小小吊坠,自从发生异变之后,从没觉得这枚吊坠还有其他用途。想到这枚坠子就是传说中的奇物,简舒之的嘴角便开始上扬,心里乐开了花。随即又想到手上的刺青,这道刺青是由吊坠孕育,最后转穴寻窍依附在自己的皮肤上,难不成这道刺青也有其他的用处? 第16章 佛有一门闭口禅 京师的中心位置是皇城所在,皇城的中心位置是统政殿所在。统政殿是大衍帝国文武百官朝见天子,治政议事的地方。 早朝议事的制度始于立国初期,从帐营统战会议演变而来。毕竟,这大衍帝国的疆域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礼制在衍化,传统不能丢。 皇城的正门前汇集了满朝文武,正在等候着城门开启。而此时天色尚早,凉月尚未西沉,烈日还没东升,京都便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沉睡。 这些文武百官安静的聚集在一起,也不吵闹喧哗。大家穿着华丽的朝服,依据品序高低,自觉的排着队伍。大相公晏仲安乃当朝首辅,此次早朝着朱服高冠,怀黄佩紫,脚穿双尖翘头方履,站在最前面。 雄鸡报晓,大日东升,皇城宫门也随之缓缓开启。 大相公晏仲安一马当先,走在前列。百官跟随在后,吴轩声也在人臣之列,迈步向前。 晏仲安刚入宫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突然驻足不前,面无表情的回望南方。早朝队伍随之停滞不前,一众大臣面面相觑的望着站在宫门处发呆的大相公。 半晌,人群中有人轻声提醒,“时辰不早了。” 晏仲安的视线这才从远方慢慢收回,扫了一眼跟随在后的朝堂重臣,接着迈开大步,进入皇城。 京师南门的城楼前,护城河经此流过。河面水流平缓,蜿蜒向前,河边有有一方石台露出水面,释迦菩提正双手结印面向京师枯坐于此。 从初次递交入城文书受阻的那天算起,释迦菩提枯坐石台已有数月之久。起初,常有善男信女前来膜拜金身,时间一久,来此处的人便越来越少。 酒鬼老人宋启先今天却起了个早,单独一人从长平街来到石台前。 释迦菩提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更别提说话了。还是维持着胸前结印的坐姿,口中默念佛经。 宋启先瞅了一眼大和尚,便靠近石台坐下,接着从腰间取下日月壶,喝了几口酒,自言自语,“嗯!好酒。这胖子还算有点良心。”喝了酒后,感觉胆儿也壮了,也不管大和尚能不能听得懂大衍官话,攀谈道:“大和尚,不想尝尝这酒的滋味吗?” 释迦菩提睁开了眼睛,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宋启先后,双手合十回礼。 宋启先见大和尚有了反应,不知又从哪里掏出几只鸡腿,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啧啧称赞美味。 “大和尚,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不觉得饿吗?来来来,这里有鸡腿,何不尝尝?” 释迦菩提果然是得道高僧,眼前的这个酒鬼在他面前又是喝酒又是吃肉,还要引诱他犯戒,换作他人早就拂袖而去。 释迦菩提再次双手合十回礼。 宋启先咽下口中食物,嘿嘿一笑,说道:“居然听得懂大衍官话。那我问你,天子一日不见你,只怕你会在此一直等下去吧?” 释迦菩提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舌头都打结捆在一起了,只见他在石台上用手写了个“一”字。 宋启先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何意?” 释迦菩提看了一眼宋启先,又看了一眼城门,只见城门里有一个瘦弱的身影跑了出来。那是一个小乞丐,蓬头垢面,手里捧着一只破瓷碗,被一群狗撵着。 小乞丐飞快的跑过石桥,朝着石台跑了过来。那群狗一直追到石台这里,闻到了骨头的味道之后,便放弃追赶小乞丐,围着酒鬼老人摇头晃尾,哈喇子流了一地。 酒鬼老人宋启先笑骂“狗崽子,倒会欺负人了!”,拎着啃完的鸡腿远远抛了出去。这群狗便疯了一般,追着骨头去了,时不时的传出几声相互撕咬的惨叫。 刚才被狗撵的厉害,小乞丐边跑边想护住瓷碗,便将它藏在怀里。这会儿慌慌张张的从怀中掏出碗来,残羹剩饭已所剩无几,洒落一路。小乞儿看了一眼破瓷碗,虽然嘴里讲不出话,还是鼓起勇气如同往常一样倔强的把碗递到释迦菩提面前。 宋启先见那大和尚面无表情的脸上破天荒的有了笑容,伸出手接过残破的瓷碗,眼神中充满了宠溺的感情,视线落在小乞儿身上。宋启先忍不住故意咳嗽一声。 释迦菩提回过头来,用那蹩脚的大衍官话回答,“一切随缘,一切由心。千里来大衍,不为见君王,只为有缘人。” 宋启先鄙夷的说道:“就见不得你们这些和尚,动不动就打机锋。那有缘人被你等到了吗?” 释迦菩提再次双手合十行礼,没有开口说话,又在石台上用手写了个“一”字。 宋启先不禁莞尔一笑,“恐怕你是个哑巴和尚吧!这个‘一’字,是表示会一直等吗?” 释迦菩提摇摇头,说道:“小僧有一禅,乃闭口禅。佛缘之人有一人,正是眼前人。”说罢,大和尚站起身来,离开枯坐几月的石台,牵起小乞儿的手,面南而去。一步起,步步生莲;一念生,咫尺天涯。 河面有风吹过,微波荡漾;石台有风吹过,风过露痕。痕迹有两道,入石一指深。 宋启先脸上露出笑容,说道:“看来江湖不会寂寞咯。”抬眼望,释迦菩提的背影越来越远,老酒鬼想到话还没说完,便冲着背影大喊:“此间事了,待我去找你!”这一嗓子响彻云霄,全城可闻。释迦菩提在远处回首微笑,闭口不语。 释迦菩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宋启先的视线之中,宋启先提起葫芦,喝了两口酒,眯眼北眺,投向京师。 大衍皇城内,天子用过早膳之后,便移步统政殿参加早朝,殿内文武百官都在屏息静候。 大衍国姓,周。天子名圣显,此时正坐在殿中龙椅之上,看着满朝文武,沉默不语。早朝之上,御史督察王右龄递交奏章,弹劾当朝大相公晏仲安任人唯亲,结党营私,奏请撤其大元统一职,擢升大将军谢世忠为大元统掌武事。 此议由来已久,不过是老调重弹。莽苍流寇起兵事,大相公晏仲安力排众意,任命左怀仁为平南大将军,率部南征,希冀出师大捷,建功立业,用以削弱大将军谢世忠在军伍之中的影响力。不料,前线战事吃紧,五路藩镇兵马各自心怀鬼胎,未能取得寸土之功。 任命之初,大将军谢世忠颇有异议,指责大相公任人为亲,处事不公。 世人皆知,大相公与大将军积怨已久,平乱任命一事不过是将牌面摆上桌摊明而已。 晏仲安为大衍首辅——大相公,乃百官之首,又兼任大元统一职,掌管文武百官,位极人臣,天子私下见他都要尊称一声大相公。 大相公晏仲安与御史丞孙思成并肩站在大殿前列,王公列卿在其身后,再往后是各大小京官。 此刻,御史丞孙思成在一旁汗如雨下,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找寻机会侧眼观察大相公,只见晏仲安神色自若,气定神闲。这王右龄乃御史丞治下从官,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孙思成非常器重此人。却万万没有料到,王右龄在朝上擅作主张,重提旧议,惹人不快。 吴轩声和王右龄私交极少,不了解他的性情。此刻不由对王右龄多看一眼,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大衍天子周圣显坐在龙椅之上,心中翻江倒海,却又不能表现于脸上。毕竟此议不是第一次被提及,故依照前例决议,说道:“大相公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大家有目共睹。此番战事不利,绝非相公之过。左将军战功彪炳,大衍出其右者屈指可数,大相公任命并无不妥。” 群臣应喏。 周圣显环顾群臣,说道:“左将军率部于阵前厮杀,乃国之柱石,不宜苛责。战局如此不利,令我日夜担忧。还请众卿为我排忧解难!”说罢,以手抚额,头疼欲裂。 群臣见状,惶恐不安。 历来,前线战事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庙堂之上谁都插不上嘴,只能等待战争结果。等待,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毕竟,前线传来的讯息只是片面之词,五路诸侯起兵响应号召,果真只是做做样子,出工不出力吗?战争没有结果,一切没有定论。 大衍天子周圣显感觉自己的皇位坐的很不舒心,总是患得患失。因为有那么几根刺扎在心头,却又不能拔掉,每每想到此处,他就会头疼不已。 大相公晏仲安率先出列,谏言天子以龙体为重,不要太过操心家国大事。话音刚落,大小臣子跪倒一地,泣言:“愿君王善佑龙体。” 周圣显闻言急火攻心,更觉头疼难当,只好传令退朝。 退朝之后,高官小吏三五成群的退出皇城。御史丞孙思成于皇城门前截住王右龄,拉到皇城墙根角落。 孙思成环顾四周无人,作势要对王右龄行跪拜礼。 王右龄见状大惊失色,赶紧扶住顶头上司孙思成,惶恐不安的问道:“孙大人可万万使不得,这可折煞晚辈了。请恕后生愚昧,不知大人因何行此大礼?” 孙思成挺起腰背,一袖拂开王右龄,怒目说道:“在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大人吗?” 第17章 高人形象 王右龄面色难堪,觉察到孙思成是真的动了怒了,但是,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孙思成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王右龄,说道:“是不是不服气?” 王右龄回答道:“下官怎敢不服气呢!只是大相公晏仲安的手太长了,桌上就这么点饭菜,还拖家带口过来,吃相太难看了。” 孙思成骂道:“晏仲安手伸的长与不长,我不清楚吗?天子不清楚吗?满朝文武不知道吗?再者,难道没有前车之鉴吗?可是,怎么只有你会乐意当这只傻鸟,强行出头!” 王右龄心内当下有些不痛快,因为孙思成是自己顶头上司,对自己有知遇提携之恩,故没敢给他脸色。毕竟,人家也是为了自己前程着想,大相公晏仲安可是手握着金印章,拿着大小官员仕途升迁的命门。今日得罪了他,仕途升迁如同痴人说梦,已经无望。可是自己读万卷书,圣人书中教诲: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索性一狠心,这一条路就一直走到黑,便说道:“多谢大人提携之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是,隶属属下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我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身肩大义。” 看这情形,孙思成知道自己劝不动这头倔驴子了,唉声叹气的摇摇头说道:“你难道忘了吴尚书的兄长是怎么死的吗?” 王右龄闻言一愣,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城墙下显得有些悲怆。他冲着御史大人孙思成深深鞠躬,然后跪拜在地,最后站直身子挺起腰背,说道:“君子宁死不屈,是我辈读书人学习的楷模,我怎敢忘记!”说罢,又冲天上深深鞠躬,“吴兄,路上不寂寞,等我。” 孙思成闻言那是气得能吐出半碗血来,“你一心求死,谁也拦不住你。王大人啊王大人,我劝你还是别忘了,你家中还有父母双亲,妻子儿女。”说罢,孙思成拂袖离去,气得胡子都在颤抖。 孙思成呆呆的坐在城墙底下,他已经心存死志,但想起家中儿女,忍不住低声抽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退朝之后,吴轩声被大衍天子周圣显秘密宣召觐见。 周圣显双目紧闭,坐在龙椅之上闷闷不乐,紫檀桌上摆着早朝上御史督察递交的奏章。其他人都被屏退,书房内只留下吴轩声一人。 周圣显请吴轩声入座,唉声叹气道:“我这个君王做的是不是很失职?” 吴轩声安慰回答道:“已经做的很好了,陛下无需自责。” 周圣显摇摇头,拿起案头的奏章,自嘲的说道:“我还能算是大衍天子吗?”他压着满腔的怒火,拿奏章的手也在颤抖,苦笑着说道:“这已经是第十份奏章了。其余的我都压下来在那放着。”说完,用手一指桌案,桌案上有一叠奏章杂乱的放在一起。 吴轩声起身接过周圣显手中的奏章,把这份奏章归类放在桌案上的那堆资料中,将它们整理整齐。 “大相公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周圣显越想越生气,忍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站起身来。 吴轩声示意周圣显小点声音,“陛下,小心隔墙有耳。” “这里是皇城,不是在相公府,还要如同防贼一样小心谨慎吗?”周圣显“呵呵”冷笑两声,长长吸了两口气,待心情平复,缓缓说道:“有问题的人,全被处理掉了。吴尚书还请宽心。” 吴轩声回答道,“还是小心谨慎的好。陛下这样做不怕打草惊蛇吗?” “迟早要撕破脸皮。之所以这么做,我只想告诉他,他被我盯上了。” 吴轩声躬身请求,“恳请陛下忍耐,不可莽撞行事,要为大局着想呀。” 周圣显请吴轩声起身,说道:“多谢尚书大人提醒。我自有分寸,有些话也只是气话,发发牢骚罢了。” 吴轩声说道:“陛下能知轻重缓急就好。” “吴尚书,这满朝文武之中,除了你之外还有我可以相信的人吗?” “陛下多虑了。”吴轩声宽慰道。 周圣显苦笑,“我并没有多虑。今日早朝之上,御史督察上书弹劾大相公,竟然没有一名臣子敢站出来说话。对此,我很是失望。”周圣显一声叹息,说道:“这个皇位能坐多久,全仰仗他的心情,我感觉自己真的很没用……” 吴轩声说道:“陛下不要灰心丧气,虽然巨石挡道,不奋力一搏将其搬走,而选择坐以待毙的话,那真的是步入绝境了。” 周圣显闻言眉头紧锁在屋内来回踱步,最后在窗前站定,眺望窗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囚鸟,挣脱不出牢笼。 “事情都在办吗?” “还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吴轩声回答道。 周圣显似乎没有听到回复,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过了半天才嗯了一声。“全权教给你负责了。” 吴轩声躬身说道:“必定竭尽所能。” “吴尚书,今日便先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吴轩声看了一眼周圣显,窗边的身影有些萧索。他欲言又止,最后慢慢退出书房,轻轻掩上房门。 …… 酒鬼老人宋启先刚在外面蹓跶一圈回来,看见小胖子正坐在庭院发呆。宋启先心想:这胖子今日倒是转了个性子,竟然这么安静。便轻轻走到小胖子的身后,用脚踢了踢胖子,问道:“坐在这里干嘛呢?” 小胖子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搭理他。 宋启先学着葛夫子的样子,拿脚轻踹小胖子,“他们人呢?” “跟谁学不好,竟然学葛夫子。把脚拿开。”胖子回头看了看,撇嘴说道:“吴先生一大早就上朝去了,还没回来。葛夫子被人请去喝酒,把宋知书也带走了。郑使者和高凤翔一起出的门,也不知道是去干嘛。简苏之昨晚把自己关在房里就没出来。京师实在很无聊,有点想念春秋学院了……” “到现在还没出来,这小子没弄出什么事情吧?”宋启先先拔开葫芦嘴,喝了口酒,问道:“看看去?” “整个院子里就数他最神秘,我才懒得去!”小胖子捡起一枚石子,原本是瞄着墙边那棵云杉树,不料失了准头,“嗖”的一声丢出墙外。 宋启先到嘴边的“尴尬”两个字还没说出,只听墙外传来一声惨叫,“哪个龟儿子不长眼?” 宋启先幸灾乐祸的说道:“那我先去找简舒之了。” 胖子脸色一白,有点不知所措,这可是砸到人了。急急忙忙说道:“您老先别去吧,我先瞧瞧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胖子一溜烟的跑到墙边,开始爬树,蹬着小胖腿上了高耸的墙头,慌张的向外张望。 宋启先嘿嘿一笑,转身就走。又故作关心的说道:“太高了,小心掉下去。” 在小胖子看来,这绝对是惺惺作态。胖子半边屁股落在墙头上,瞧见酒鬼老人宋启先飘然离去的背影,不忘给他比了一个中指,心中顺便问候一声酒鬼老人的父母,以示鄙视。 酒鬼老人把酒葫芦拿在手中盘玩,心里琢磨:这么晚了还把自己锁在房里,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穿过庭院,左进有一排客房,简舒之和小胖子的房间紧挨一起。 酒鬼老人宋启先来到简舒之门前,附耳听了听屋内动静,里面没有声响。他心里嘀咕:居然这么能睡?便用手敲敲房门,房间里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宋启先暗道一声:坏了,便强行破门而入,只见简舒之正盘腿坐在地上,像是死人一般一动不动。 酒鬼老人宋启先心里虽然慌张,但遇事不乱,以手探鼻息。发现简舒之鼻息微弱,似有似无。又见简舒之双目紧闭,面无表情,如同老僧入定。顿时,他的心里便有数了。 酒鬼老人便蹑手蹑脚的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守在房间门口,翘起二郎腿抵着门框,摆着一副谁也别想进来的气势。嘴里也没闲着,从怀间摸出一张烧饼,就着酒水吃了起来。 可是这时,偏偏有几只不长眼的虫子从眼前飞过。宋启先对此实在不能忍受,这摆明了不给面子嘛。便轻呼一口气,低声说道:“定!” 那几只虫子却没有如同想象中出现被万针穿心,血淋淋被钉在门上的场面,还在飞舞挑衅。 宋启先机警的看了一眼四周,还好无人瞧见这一幕,不然脸面丢光了。 简舒之保持这样销魂的姿势经过了整整一晚,这会儿正慢慢醒转。他慢慢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正不巧看到宋启先这尴尬的一幕。昨晚心目中好不容易建立的高人形象瞬间崩塌。 简舒之故意轻轻咳嗽一声,然后,舒展了一下筋骨,故作诧异,“您老怎么在我房里?” 宋启先不慌不忙的转头,也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看你一直没出房门,过来看看情况。哟,你小子还知道回神过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快不行了呢?” 简舒之说道:“您老这么说话,我可不爱听了。没准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把刚才我一不小心看到的画面说出去,那绝对能引起一番轰动!” 宋启先一听,急的从凳子上摔了出去,“知道打人不打脸吗?” 简舒之呵呵一笑,反问道:“知道厉害了吧?” 第18章 器物 酒鬼老人宋启先从地上爬起来,用脚踢踢凳子,说道:“这吴三公子也是个糊涂人,不知从哪里请的蹩脚木匠,椅子打的也太不结实了,真是一坐就要垮掉。” 简舒之看着酒鬼老人在那唠唠叨叨,指手画脚,便没有继续挖苦,低下头去盯着手上的吊坠暗自入神。 酒鬼老人见状,眯眼走近,一脸贱笑的问道:“成了?” 简舒之握紧吊坠,开心的点点头,说道:“果然如同宋老所言,这是一枚器物。” 酒鬼老人得意洋洋,晃晃酒葫芦,说道:“也不打听打听我宋启先是谁!我还能看走眼?”一顿又道:“来一点小酒助助兴?” 简舒之摇摇头,回答道:“葫芦里没剩多少了,还是您老自己慢慢享用吧!” 酒鬼老人称赞了一声简舒之,又接着问道:“那方洞天打开了吗?” 简舒之鹦鹉学舌,说道:“那还用问,也不打听打听我简舒之是谁?” 酒鬼老人开心大笑,说道:“学得倒是挺快,是跟胖子呆久了,变得皮了吧?你得睁开眼,别让胖子带到沟里去了。” “放心,不会!” 酒鬼老人宋启先拿过凳子,瞅了一眼房门,说道:“担心你出什么意外,房门都被我砸了。吴老三知道估计会心疼死。” “吴先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简舒之说道:“只是我没有这么好说话,因为这间屋子住的是我。现在门也没有了,您老看着办吧!是陪些钱两找人修复,还是咱们换个房间?。” 宋启先一口酒还未下肚,差点被呛死,看了一眼简舒之,莫测高深的说道:“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简舒之问道:“不然呢?” 宋启先眼珠子一转,知道继续下去,这个小财迷肯定会不依不饶,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先不提这个。你这次器物认主花的时间有点长,中间遇到了什么状况不成?” 简舒之见酒鬼老人开始一本正经起来,绝对是话中有话,回答道:“有些疑问正要向您请教,岂料宋老竟然能够未卜先知。确实令人佩服!” 酒鬼老人咧嘴一笑,马屁人人爱听,他也不例外。“看在你虚心请教的份上,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回不回答看我心情。”说完,再次拿起酒葫芦晃了晃,自己在那嘟囔,“这酒也是下的太快了。” 简舒之已经会意,说道:“等下我去找胖子给你装上满满一壶。” 酒鬼老人瞬间开心的像个孩子,把葫芦丢给简舒之接住。“关于器物的事情,问我那就问对了人。毕竟,这等奇物天下少有,你我占去一二。这是天大的机缘,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简舒之点点头,说道:“怀璧自罪的道理,我还是懂得。” 酒鬼老人宋启先十分满意简舒之的悟性,说道:“那把你的疑问讲来听听。” 简舒之干咳一声,看这阵势得要讲上半天。宋启先悠然自在的坐下,伸出右手示意可以开始。 原来,昨夜分别之后,天色已经很晚。简舒之回到房间,躺在卧榻之上,辗转翻覆难以入眠,酒鬼老人宋启先的话一直萦绕耳边。 简舒之心里想着还是试试看吧,虽然不确定能不能行,试一试总是好的。他便翻身下床坐在地上,拿出吊坠对着它说:“成败在此一举了。你得争点气啊!”只见他卷起袖子,露出细皮嫩肉的胳膊,就准备大干一场了。他看着灯下光泽温润的吊坠,动手之前又陷入犹豫不绝之中,放血应该会很痛的吧!思来复去,最后还是咬牙豁了出去,举起食指用力咬了一口,鲜血便涌了出来,疼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个世道上哪有什么不劳而获,不付出就能得到回报的道理嘛!他心里给自己打气,前路虽然坎坷,迈过去便是了。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非常不好。 简舒之强忍着疼痛,将鲜血滴在吊坠之上,目光之中充满了期待。鲜血滴在吊坠之上,并没有滴落到地上,慢慢在胚体上形成一颗米粒大小的血珠。多滴几滴鲜血下去,那颗血珠也变成一颗指头大小。再滴鲜血下去,已经没有壮大迹象,看样子吊坠应该是在吸收精血。他眼睛一亮,知道有戏,这酒鬼老人宋启先果然没有骗人。 鲜血一直往下滴,但是,吊坠丝毫没有其他变化的迹象,这何时会是一个头呀。简舒之渐渐感觉自己失血过多,有点意识模糊了。 正当他眼皮沉重,即将昏睡过去的时候。那颗吊坠终于开始有了变化,白玉吊坠内里依稀有血丝在流动,随着吸纳的精血越多,吊坠色泽开始慢慢变色,最后变成血红的颜色。吊坠开始发光变热。 简舒之已经意识模糊不清,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臂刺青处一热,那枚刺青小剑似乎受到气机牵引,开始发热变得狂躁不安,有破体而出的迹象。这枚小剑一直呈青色依附在皮肤之上,现在颜色开始变浅,最后变成无色的时候,那枚刺青小剑开始在简舒之体内经络之中游走。 简舒之感觉到身体如同遭受酷刑被架在火上烧烤一样痛苦难耐,本来就模糊不清的意识更像一盏即将燃尽的烛火,一碰便灭。他虽然意识模糊,求生的欲望反而强烈。他全身大汗淋漓,不自主的握紧拳头,指甲深嵌入肉血流不止。 那枚刺青小剑在简舒之的经络中翻江倒海,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不停凿擦,经脉仿佛要被撑爆。简舒之无意识的发出呻吟,因幼年突遭变故,他意识的坚韧程度已经超出常人大截。此刻,都忍受不了这种苦痛折磨,可想而知这是遭受了多大的磨难。 刺青小剑最后把简舒之的经络整整撑开拓宽一倍,最后循着气血进入简舒之紧紧握着拳中的吊坠之中。刺青小剑经行的经络如同火烧,密布体内交织成网。随着痛感变弱,可以清晰感受到刺青小剑在经络中的运行轨迹。他此刻已经再无意识去探查。 随着刺青小剑进入吊坠之中,简舒之才开始慢慢回神。感觉到体内经络被刺得千疮百孔,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刺青小剑发狂所过之处,俱都一片狼藉。好在依据《武夫纪要》的法门,底子打的厚实,不然此刻肯定一命呜呼。白玉吊坠变成血红颜色之后,开始有了反馈。一股暖流从吊坠之上传来,行经四肢百骸,痛感逐渐变弱,伤口开始慢慢愈合,精血没有继续流失…… 简舒之睁开眼睛之后,感觉自己身体异常虚弱,又口干舌燥,想起身去找点水喝。可是,两腿无力脚步踉跄。这时,血色吊坠又传来震动。他脸上现出苦笑,这是又想怎样啊?顿时,四肢无力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枚刺青小剑在吊坠中鼓捣一阵又破壁而出,钻入简舒之体内。 简苏之直接吓得脸色苍白。 刺青小剑进入经脉之内后,不再胡乱流窜。所过之处,带着一股暖流,说不出的舒服。简舒之仔细感受这股暖流动向,似乎是被人刻意操控的一种运行轨迹。他没有去细想这些,觉得能够死里重生也是一件庆幸的事情。 吊坠变色之后,慢慢完成认主的过程。简舒之感觉自己和这枚坠子已经形成了紧密的联系,就像自己身体构件一样。他控制自己的意念进入吊坠之中,发现这枚小小的吊坠内藏玄机。表面看着是一枚小小的吊坠,内部却是扩展成九尺左右的空间大小。 “这就是传说中器物存在的洞天吗?”简舒之审视着这方洞天,活像一个山洞,四周都是岩壁。意念中以手触摸,感觉岩壁十分冰凉,洞中温度适中,空气干燥,十分适合储物。他越看越开心。 简舒之退出这方天地之后,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起一本藏书。心里想着“进去”,只见那本藏书从手中瞬间消失。内察吊坠洞天,只见这本藏书静静躺在洞天内的地面上。自己不由感叹,真是大开眼界了。 简舒之对这枚吊坠是越看越喜欢,心里想着:“要不,先给它取个名字吧?宋老的那只葫芦名字取的也是霸气侧漏,名为日月壶。那这枚坠子在气势上也不能输……”他便陷入沉思之中,有几个名字在他脑海之中划过,他都觉得不太合适。 也是一时兴起,简舒之在洞天中高兴的翻着书册,四周的岩壁发散着蒙蒙的荧光。他刚才还没有来得及细看这个空间,这会先将四周环视一圈,粗略估计这方天地如同客栈房间大小,四周空荡无物。坚硬的岩石壁上有石刻图画,这些壁刻抽象潦草,也不知道刻画的是些什么内容。 一道石门隐藏的极好,如若没有仔细端详,简舒之断然发现不了它的存在。拨开石门上的杂草,露出一只钥匙孔眼,要进去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他正在猜想如何能打开这座石门,会不会遇到机关,里面又会是什么样子的,里面会有什么东西还需用石门加以掩藏?对此,他非常好奇。 第19章 刺青飞剑 简舒之百思不得其解,又想起酒鬼老人宋启先的话:洞天必须用钥匙才能进去。仔细思考之后恍然大悟:现在这片天地其实并非器物洞天,而真正的洞天应该隐藏在这道门的后面。此时,他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推测。 宋启先昨晚曾明确告诉过他,每件器物洞天的开启方式都不一样。那么,酒鬼老人宋启先应该也没有办法开启这扇石门,真正能够仰仗的力量还是来源于自己。既然自己的意念能够进来这方天地,那么表明这么器物已经认主,找到钥匙只是时间的问题,倒也不急于一时。 简舒之准备将血玉吊坠器物空间内的部分意念收回,发现那枚刺青小剑又不安生听话了。 刺青小剑似一道青色闪电瞬间闯入器物空间,在器物空间内变成一柄寒光飞剑,这柄飞剑不停在简舒之的意念汇聚成形的小人面前徘徊飞旋,如同一名蓬头稚子撒欢乱窜并不时的撞击岩壁。 简舒之对此颇为无奈,他尝试着与这柄飞剑建立沟通。无奈飞剑如同蒙童并未开窍,根本不受控制。这种怪异现象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青色飞剑动作迅猛快捷,去来无影踪。以简舒之的感知,根本感受不到它的运行轨迹。岩壁之上发出脆响,又多出几道新的刻痕,壁上刻画的谜团也随之解开。 简舒之暗自发笑,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此时,简舒之的心神完全被青色飞剑所吸引,完全沉浸在器物空间之中,房间之中的躯体已经没有了感知,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对于酒鬼老人宋启先的到来,他并没有判断和感知到。 酒鬼老人宋启先一探简舒之的鼻息,瞬间明白了这种境况,便安心守在一旁。此刻若是不小心被人惊扰刺杀,简舒之只能一命呜呼,神佛难救。 器物之中,青色飞剑来回穿梭,最后在无意之中钻入钥匙孔洞之中。刹时,飞剑停止了躁动,光华慢慢消散,石门开始发出异响。只见那扇石门缓慢开启,刺目强光从缝隙之间透出,一股被尘封千百年的霉味也随之发散出来。闻之,简舒之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漫天灰尘消散,石门已经完全开启,简舒之的目光落在那枚飞剑之上。原来依附在自己皮肤之上的青色刺青小剑竟然是打开这方洞天的关键所在,它就是传说中的器物钥匙,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简舒之暗自感叹自己的运气不错,查看四周一遭,意识到没有什么危险。他便挪动双脚,步入这方洞天之中。这方天地比门外的空间确实大出不少:洞天之内烟雾缭绕,如同登临仙境,视线及处,有三间茅草小屋依附万年古松而建。古松生机盎然,盘根错枝;茅宿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屋前一方池塘,有青莲数株冒出尖角。微风吹拂,莲花摇曳,荷叶轻摆,水波微漾。 进入茅舍之中,灰尘满积,没有一处下脚的地方。茅屋屋顶有几处破损,好在洞天之内没有日月星辰的转换,也没有风雷晴雨的变化,倒也不用在意天气变化会有影响。不过,以简舒之的性格,屋面破损肯定会去修葺,这又是后话了。 正堂之中,悬挂一副黑底烫金匾额,上面刻字写道:藏锋敛锐,匾额下面是一副万里江山图,条案靠着正堂墙壁摆放,上面两只烛台和几只瓷盘。堂中连一张椅子都没有,两边的房间更是空空荡荡,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绝不为过。 简舒之左顾右盼,这方洞天就这么大的地方,很快便里外看个通透。他开始收敛心神,悠悠转醒…… 醒转之后,简舒之一不小心看到刚才发生在酒鬼老人身上的滑稽一幕,于是有了后面故事的发生。 酒鬼老人听完简舒之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略微沉思,大胆推测说道:“如果所料不差,这枚器物的价值远远大于眼前所见,你要好生保管。” 简舒之从未见过酒鬼老人有过如此真挚神态,便将他的话牢记在心,点头称是。 “每个人机缘有深浅,通常让器物认主后,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寻找才能得到洞天钥匙,今日发生在你身上的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老头子也是第一次听闻。由此,可以判断得出你必是那福缘深厚之人。”酒鬼老人宋启先慢慢站直身体,活动一下筋骨,开口笑道:“坐着听你讲半天故事,我这老腰差点要断掉!” 简舒之和他开起玩笑,“要不给您老捶捶肩捏捏后背?” 酒鬼老人宋启先捋了捋花白胡子,拔开葫芦嘴,将最后的一滴酒倒入口中,嘴里咂巴出声。看他面色红润,面露享受的神情,简舒之自问:酒,有这么好喝吗? 酒鬼老人把空葫芦递给简舒之,说道:“其实,你那器物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最为珍贵的东西应该是那枚刺青小剑。” 简舒之的感受竟然与酒鬼老人的意见不谋而合,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宋老您见多识广,能判断出这东西的来历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头子眼界浅薄,对此却是爱莫能助。” 简舒之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对赠送自己吊坠的那名道人的身份更上了一份心。要是哪天再次遇见,定要请他喝酒,更要还他一份人情。 宋启先打着呵欠,又伸了一个懒腰,似乎酒意上涌睡意来袭。“你那枚刺青小剑已化形显灵,在我看来乃是高人手笔,确实厉害……如果它能物化外显,那更是一大杀器。现在和你讲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等你真正踏上武途,再和你细细研讨。” 简舒之朝着宋启先问道:“那我岂非太暴殄天物啦?” 宋启先哈哈大笑,“所言不差。” 这一老一少一问一答相谈甚欢。 …… 吴轩声从皇城回来之后,一直闷声坐在书房里。 葛夫子外出会友回来后,踱步到了书房,正瞧见吴轩声坐在椅子上发呆,神色有些凝重。葛夫子没有出声打扰,静静走到书架旁边,拿起一本册子,随手翻看。 这本册子记载的是一些民间鬼怪杂谈,葛夫子翻看几页之后,被书中内容吸引,再也不顾讲书形象,坐在地上看得入神。“轩声老弟,今日从朝廷回来之后,为何一直闷闷不乐?” 吴轩声慢慢回过神来,叹息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朝中的事情,不谈也罢。” 葛夫子嘿嘿一笑,说道:“老弟这可是把我当作外人了!关于庙堂中的事情,民间多有耳闻,并不是什么秘密。” 吴轩声并未反驳,说道:“坊间传言虽不足信,但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 葛夫子点了点头,双手轻轻合上书页,讲藏书放回书架,移步到吴轩声书案侧边坐下,说道:“大相公在朝中只手遮天并不是秘闻。早年尚有‘右党’能够与之周旋,不使一家独大。可惜天嫉英才,吴大公子英年早逝,‘右党’被大相公左右肢解溃不成军……论阳谋当朝确实无人能及。” 吴轩声沉声道:“夫子所言甚是。” 说完之后,吴轩声久久沉默,最后一声长叹。“愚兄并非英年早逝,而是被人构陷而死!” 葛夫子对此并不吃惊,说道:“但请老弟放心,此事必定不入第三人耳。关于吴大公子的死因,你我早已心知肚明,不是吗?关于庙堂现状,远在春秋学院之时,便有预见。先帝驾崩之时举国悲痛,大相公遥领遗诏作为扶龙之臣,辅佐尚为年幼的皇子登基称帝,那时便已埋下祸端。而另外几位受先帝遗诏册封的能臣因年事已高,渐渐不理朝政慢慢退出庙堂,导致大相公在朝中一言九鼎,近乎没有对手。再者天子年幼,对大相公信任有加,大小事宜皆由其把持,从而导致大权旁落,尾大不掉。更遑论以后的事情了……”葛夫子话如刀锋,无比犀利。他转头看了一眼正处于悲愤之中的吴轩声,便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低声问道:“你有想过为兄长复仇吗?” 吴轩声闻言,目光中露出坚毅的神色,坚定不移的说道:“不仅要为兄长复仇,也为天下百姓。” 葛夫子闻言肃然起敬,对吴轩声的胆气无比钦佩,说道:“只可惜没有美酒!” 吴轩声对着葛夫子抱歉微笑,心里默默说道:“这杯酒就先欠着吧,哪天不幸落败走投无路,那时再请你痛快畅饮,也不枉相交一场。” …… 简舒之在府中没有找到胖子,便将手中的葫芦放在胖子的房间。心想着胖子是一个不安生的主,这会儿要么是在府中搭讪哪个好看的丫鬟,要么会溜出府衙在京师闲逛,他便和酒鬼老人宋启先告知一声。 简舒之看着房间一地狼藉的模样,便去找府衙的管事,看看能不能请到一名木匠将之修缮。 管事是个伶俐人,在简舒之表明来意之后,拍着胸脯说这件事情交给他去安排就可以了。 简舒之便也省了一份心,顺便问管事,哪里有人迹罕至的僻静处。 管事没有多问什么,仔细想了想,说道:“长平街往南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处老宅。因为闹鬼多年没有人住,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家,倒是僻静!” 简舒之谢过管事之后,就记下这个地方。 第20章 胸有不平气 来到京师之后,有几日没有练功,简舒之感觉有点心慌。高凤翔也没有时间过来指点,近期很少能见到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简舒之一直惦记着练功的事情。府衙之中也有寂静偏僻的地方,但是因为人多口杂,他一直觉得不妥。鬼宅附近没有人家,倒是非常符合需求。简舒之决定先去勘察地形,如果不合适的话,那只能在府衙之中练习了。 鬼宅在长寿街,因为凶名在外,非常好找。 简舒之在附近观察了一天,果真如同管事所言。这处宅子附近没有人家,因为又是一条死巷,几乎没有人路过。宅子大门紧闭,门上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院墙太高,对于现在的他来讲,要翻过去确实太难。简舒之绕着宅子走了一圈,在墙边的花丛里找到一个极为隐蔽的洞口,只有从这里钻进去才能进到宅子内部。 四周无人,简舒之尝试了一下,进入到宅子内部。 不得不说,这座宅子确实荒废了好久。瓦片因为缺失破损将檩条暴露在外,又受风吹雨淋而变得破烂不堪。梁上结满蛛网,柱体油漆剥落,墙面有渗水的印迹,地上爬满青苔。好在此处僻静,对此,简舒之十分满意,便高兴的打道回府。 胖子终于神出鬼没的出现了,这次露面又是被人揍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正在坐在府衙门口堵着简舒之。 简舒之把胖子拉倒人少僻静处询问发生了什么。 胖子如同丧娘一样嚎啕大哭,破口大骂龟孙子。 简舒之一阵头大,说道:“得嘞!得嘞!有话好好说,你可别骂我呀。” 胖子抹了一把鼻涕,说道:“我并没有骂你,我是骂那些个龟孙子。” 简舒之敲了一下胖子脑袋,说道:“说经过,说重点。我可没时间陪你胡闹。” 胖子哭丧着脸说道:“那得要从头开始说起……” 话说,胖子将石子不小心丢出墙外砸到人后,他十分担心路人伤势,便攀爬上了墙头进行察看。 围墙外边站着的人有三位。领头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身着锦衣发束高冠,腰间悬佩手握纸扇。此时,只见他右手抚摸着脸颊,在一旁哼哼唧唧骂骂咧咧。一看便是那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的风流作派,此时被击中脸颊,便只剩作派不见风流。胖子心里一沉,莫非砸得不轻。旁边一位男子正愁眉紧锁,观察伤情。站在另一边的是位豆蔻年华的窈窕少女。 胖子感觉有点心虚,此刻,那少女正沉默不语转头盯着骑在高墙上的他。他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少女:只见这位姑娘身着淡粉襦裙,梳着流云挽髻,广袖飘带,长发及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胖子直接惊呆,此女容貌娇美清丽脱俗,如同仙女下凡,人间实在难觅影踪。姐姐与之相较,如同皓月荧光,根本没有可比性。 胖子暗自打气,从高墙之上跳了下来,悄悄靠到那负伤青年的跟前,胆怯的问道:“伤势应该不会很重吧?要不要去找位跌打郎中瞧瞧伤势?” 执扇公子尚未开口说话,旁边的跟班开始跳出来叫嚣:“你小子胆子倒是挺壮!居然还敢跳出来。正准备去府上拿人,如今倒也省事。” 胖子连忙赔笑与人道歉。 可是,那跟班压根不理会,便要动手抓人。 那位少女倒是明眼人,在一旁仗义执言。“料想这位也是无心之失,这样咄咄逼人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执扇公子见少女的目光投向自己,用右手摸摸脸颊。脸颊上并没有擦伤和淤青的迹象,只是有些酸麻而已。想到自己为了吸引这位姑娘的注意力,简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更不想因为这件小事给她留下一个极其不好的印象,便顺水推舟的说道:“姑娘所言甚是。”随即便向那位跟班施了一个眼神。 跟班顿时会意,向小胖子说道:“你这逆子,还不快快谢过公子和姑娘的宽宏大量?” 胖子便弯腰致谢,心里对那姑娘颇有好感,忍不住又用余光扫了几眼。 那位少女回礼示意胖子不用客气。对于胖子奇怪的目光,少女已经见惯,所以并不在意,只是内心有些不喜罢了。 执扇公子轻摇纸扇,面带笑容,对着那位少女说道:“姑娘,请随在下移步。如果去晚了,唯恐错过开场。” 那位少女恩了一声,跟在执扇公子身后,往那位于长平街中间的茶楼走去。今日茶楼老板花重金请了一对走南闯北的弹评父女,唱的是那江湖上荡气回肠恩怨情仇的故事,据说演的十分精彩,好多达官贵人慕名前来捧场,场面火爆到了一票难求。 听到此处,简舒之不禁打断胖子的叙述,问道:“既然人都走了,那你脸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呢?” 胖子用手轻揉脸上伤痕,咧嘴喊疼,牙齿打颤的说道:“谁知道那龟孙子跟班去而复返,将我堵住,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了……” 简舒之见状,心中有些同情,忍不住又叹息讥讽道:“这只能怪你自己没有多向小玉姑娘讨教几手招式,不然,哪会被揍得如此狼狈。” 胖子叹气道:“小玉姑娘的招式哪是三言两语就能学会的!” 简舒之说道:“知道就好。” “被打之后我特不服气,便和别人约定今晚子时再决胜负,让他说一声道歉,地点就定在殇阳巷。” “所以……”简舒之说道。 “所以请你做帮手,帮我掠阵。要是见势不妙,咱们撒腿就跑呀!”胖子豪气干云的说道。 “明明知道打不过,还要送去挨揍,你是不是傻?” 胖子咧嘴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不是很有大侠风范?其实我略有私心:你身上那点小秘密,早在春秋学院的时候就被我发现了。兄弟受人欺负,难道你会选择袖手旁观?” 简舒之十分无奈,摊上这样的狐朋狗友也是醉了。 …… 子时未到,京都街道上的灯火依旧长明,照彻夜空。地上千家万户已经入眠,屋内一片漆黑,只余下那些个江湖熟客流连忘返的客栈、青楼灯光依旧璀璨,还在喧闹的做着营生。 胖子如约蹑手蹑脚的推开简舒之的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床榻之上有微鼾传来。 胖子有些不满,“这小子睡得倒是挺香!” 靠近床榻,轻摇简舒之,胖子轻声说道:“简舒之快醒醒,别睡了。” 简舒之被人打扰,睁开朦胧睡眼,听到胖子在旁边说话,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要赶去赴约了!” 简舒之揉揉双眼,摸黑从床上爬了起来,套好衣服鞋袜,便和胖子一同溜出府衙。 那名跟班倒是守信之人,早早便在殇阳巷里等候,身后还跟了几个人。 胖子远远瞧见他们,因为隔得距离较远,看的不是很清楚。他用手杵了杵简舒之,“对方人多势众,现在该怎么办?” 简舒之远远看了一眼,说道:“咱们是来讨要说法的,又不是聚众打架。怕什么?” 胖子有些担心的说道:“万一真动起手,咱们会吃亏呀!” 简舒之笑了一笑,“只要对面没有练家子,我还能应付几人。实在不行,那就跑呗。那不正合你心意吗?” 胖子嘿嘿一笑,“还是咱兄弟仗义。” 两拨人慢慢接近,胖子也收敛起笑脸。环视了一下来人,今天遇见的那位粉衣少女和那执扇公子没有到来,倒是增加了几位新的面孔。 那跟班见胖子也带了一人过来,出言嘲笑:“哟,看不出来,还约了帮手呢。还以为你这寒门弃子会选择单刀赴会呢。看来,白天被敲醒了脑袋瓜子,知道开窍了?” 胖子不甘示弱,说道:“约你今晚来此,不做口舌之争,只为你讲一句道歉,此事就此作罢。士可杀不可辱,小爷就是这么刚!” 那帮人闻言哄笑,嘲讽胖子坐井观天,也不去京都打听打听,招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怕打个喷嚏都会使他卧病在床。如果白天不是心情好,恐怕这会儿要在床上做躺尸,没半年时光下不了床。 胖子扭头问简舒之,“看到了吗?这就是那些道貌岸然,所谓高门子弟的丑陋嘴脸!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你说,我还能忍吗?” 简舒之内心之中有些许触动。早在春秋学院就见过高门与寒士之间的争端,难不成这道鸿沟竟是不可逾越? 胖子上前一步,正气凛然的说道:“昨日之事,实乃无心之失。我己致歉,也得到谅解。只是不明白这位公子为何要越俎代庖,将我打伤。我虽出身寒门,但是亦有尊严,现在只为一句道歉而来。若不能握手言和,那我也不是胆怯懦弱之人!” 那名跟班嘻嘻一笑,目露寒光,“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又能怎样?当下打得就是你这种下九流的寒门弃子!” 简舒之终于体会到胸中有气抒不平的感觉。他虽然身世悲惨,但是身存傲骨,更能明白尊严两字的意义。此刻听到这等言语,实在不能忍耐,也终于理解胖子为何三番五次的会与人发生争端的心情。这也只有在自己亲眼目睹之后,才能深刻体会得到。 第21章 好久不见 那跟班话音刚落,与他同来的那几名公子哥随即摩拳擦掌包了上来。 胖子见势不妙,回看了简舒之一眼,似乎询问:打还是不打?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这可是被欺负到头上了。简舒之踹了一脚胖子,“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胖子得令如释重负,憋着这股闷气可是有好一阵子,终于可以撒开手脚大干一场,即便打输了也无怨言,便抡着拳头迎上那名惹是生非的跟班。 话说那名跟班年纪稍长于胖子,力气自然也会大一些。胖子虽然学过一招半式,怎奈别个也是世家子弟,受到过名师指点,胖子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那名跟班几次闪躲之后,一拳击中胖子鼻梁,打的胖子鲜血直流。 胖子一边跳脚一边嗷嗷大叫,“孙子,竟敢打脸!”拿袖子一捋鼻血,扑上前去抱住那名跟班大腿,把他掀翻在地。两人便滚作一团,相互撕咬。 简舒之这是第一次和人打架,而且还是对付三人,虽然这些时日练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功夫,但也只是比寻常人皮糙肉厚一些,架不住人多拳杂,吃痛硬生生受了几拳。 那名跟班见到简舒之和胖子都落入下风,忍不住又在嘲讽,“小子,快喊爷爷饶命,我会下手轻一点。” 胖子闻言不说二话,一口唾沫正吐在那名跟班脸上。打不过你,还不能恶心你吗?胖子开心大笑,“爷爷的口水好不好吃?” 简舒之也被胖子逗乐,刚一分心,一只钵大的拳头砸在脸上。 “让你笑!” 简舒之的脸上顿时起了一片淤青,这一拳打的他退了两步。那三位公子哥见状,围上去你一拳我一脚,拼命往简舒之身上招呼。 那名跟班显然被胖子激怒了,下手再不留情。几拳下去,直接打的胖子开始咳血。 简舒之见状,拼了老命冲出包围,一脚踢飞那名跟班,抢过胖子抱在怀里。 胖子倒在简舒之怀里,嘴里咳着血,微笑着说:“过瘾……虽败不退……哥们还真没让我失望……” 那名跟班摸了一把摔疼的屁股,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嫌弃的吐了口唾沫,“还敢喊过瘾?兄弟们,往死里打!” 另外三人一听,立马围了上来,也不管会不会将人打死,全力朝着两人拳脚相加。 那名跟班在一旁狞笑,“打的好。打死这两只寒门逆子。” 简舒之牢牢护住胖子,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不知硬生生抗了多少拳头多少脚踢……胖子咳出的鲜血和简舒之身上的鲜血混成一片,染透了简舒之身上衣衫。虽然全身剧疼,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拼命忍耐。 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住手”。 这帮人慢慢停止了动作,胖子从人缝中向来人望去,嘴角开始上扬,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开心微笑,“咳……咳……仙子来了,你快看,我没骗你吧?” 简舒之随着胖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位身着粉色襦衫的姑娘赶了过来,阻止了惨剧的发生。 灯火也不亮,天色有点暗,再加上眼圈发肿,简舒之看不真切,但他还是选择相信胖子,便向他点头。 胖子虽然伤重,还不忘打趣,低声说道:“她可比……我姐好看……多了,你……有没有想法?咳……没有想法……那……那我就要上了……”这时候,任何一位姑娘仗义相救,在两人眼中都是仙女。 简舒之忍着伤痛说道:“少说两句话,都咳出血了!” 胖子咽了一口浓血,说道:“早知道……该跑!” 简舒之紧了紧双臂,说道:“瞧你那出息!”他明白胖子后悔是因为见到自己受伤,其实,再次选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挥出拳头。 “你们京都四少真是好大的能耐呀!”那姑娘毫不客气的嘲讽,眼中俱是鄙夷的神色。 那名跟班心里暗道“坏了”,便向其他人施了个眼神,示意不要妄动。果不其然,那襦衫姑娘的身后还远远的吊着一个人的身影,从远处慢慢跑来。 待执扇公子哥走近,那名跟班一阵慌乱,迎上去说道:“你怎么也来了?” 那执扇公子哥气得直跺脚,先是朝着襦衫姑娘献谄媚,后又大骂出声,“我怎么会来?人都快被你们打死了!还问我怎么会来?” 那襦衫姑娘见那执扇公子哥靠近,故意拉开距离,冷冷对着执扇公子说道:“以大欺小,持强凌弱。你们京都四少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那执扇公子一脸尴尬,向那名跟班使了个眼神,示意让无关人等先行离开,接着说道:“此事非我授意而为,乃荀孜自作主张,任性妄为!你若不信,可以问他。” 那名跟班会意说道,“此事的确是我主张。那小胖子约战,我要是退缩,传出去的话那不得丢了京都四少的显赫名声。” 执扇公子觉得在理,这两人一唱一和,谁都看的出来。褥衫少女没有搭理两人,搀扶起简舒之和小胖子。“如果不是我多了个心眼,觉察出不对,逼问出荀公子的动向……只怕明日,这京都四少的名声又会响遍京师。”那姑娘冷冷说道。 执扇公子正准备说点什么,那襦衫少女说道:“我护送这两位回去,你要是不觉得自己会碍眼,不妨跟着一起去!” 执扇公子气打不从一处出,一脚踹飞荀孜,静静看着那襦衫姑娘扶着两人没入夜色中。 …… 胖子受伤比较严重,被简舒之和那襦衫姑娘扶着走。看得出来,这姑娘也是一位喜欢抱打不平的热心女子。 襦衫姑娘嘱咐简舒之回去之后要请城内最好的郎中过来检查伤势,唯恐伤到五脏六腑。 简舒之点头称是,恨不得早点回到府衙,但是又顾及胖子的伤势,只能慢慢移动。 胖子也是一条硬汉子,刚才打斗的时候还在哭啼,这会儿在路上居然一声不吭,硬是咬牙坚持。 简舒之一边扶着胖子慢慢走,一边向襦衫姑娘发问,“那几位是些什么人?” 襦衫姑娘回头诧异的看着简舒之,问道:“你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吗?” “京都四少嘛!姑娘不是说过吗?很有名吗?” 简舒之这次迎上了襦衫姑娘的目光,渴望得到答案。怪不得胖子对这位姑娘赞不绝口,原来不仅心善而且貌美。简舒之的印象中,估计只有温婉姑娘能够与之媲美,前几日遇见的尤若怜姑娘也很漂亮,但是,毕竟不熟。 襦衫姑娘见简舒之迎着自己的目光而不回避,感觉有点尴尬,便低下头去,说道:“何止有名,简直令人谈虎色变。这京都四少俱是名门之后,仗着权势飞扬跋扈,京师无人敢治,连当今天子对其恶行都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简舒之不忍伤这姑娘的心,有句话没有说出口:既然知道京都四少声名如此狼藉,姑娘你为何又和他们混迹一起? 襦衫姑娘似乎能够读懂别人心思,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简舒之暗自吸了一口气,冲着那姑娘摇头说没有。 襦衫姑娘并不相信简舒之的话,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神已经把你出卖。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例外。其实,我与京都四少并不熟络。”襦衫姑娘看了一眼胖子,觉察出胖子痛苦难当,便安慰说:“小胖子再忍忍,就快到了。”随即又对简舒之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一个陌生人讲这么多话,感觉好奇怪。” 简舒之嘿嘿一笑,说道:“可能是因为姑娘宅心仁厚,同情弱者吧!” 襦衫姑娘没有接话,毕竟,她也搞不懂自己的想法。有些东西,生来就很奇怪,就像缘分一样,想要得到的偏偏不来,不想得到的却挥之不去。 简舒之看了一眼前方,再穿过几条弄巷就到了长平街。 襦衫姑娘问道:“快到了吗?” 简舒之回答说:“恩。很快就到了。过了这几条巷子,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看到府衙。” 襦衫姑娘循着灯火前望,前面弄巷深深,“再往前不就快到尚书府了吗?”她盯着简舒之,好奇的问道:“你和尚书大人是什么关系?” 简舒之会意到襦衫姑娘的疑问,说道:“吴先生是我救命恩人。姑娘猜错了,我并不是吴先生的儿子。” 襦衫姑娘恍然大悟,嘿嘿一笑,“我就说呢,听说吴尚书至今未谈婚嫁,一直没有子嗣。现在要是碰出一个儿子,那得伤了多少大家闺秀的心呀!” 简舒之也被襦衫姑娘的玩笑逗乐,在一旁傻笑。 胖子在一旁嘴里哼哼,“吴先生……虽没儿子,但……待他如子。” 襦衫姑娘闻言非常惊讶,说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还是乖乖的忍痛不要讲话。”又转向简舒之,问道:“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简舒之收敛笑容,回答道:“在下简舒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襦衫姑娘听完简舒之的回答,讶异的张开嘴巴,“早该猜到了,难怪觉得这么熟悉,像有说不完的话。”她心里暗道一声,随即看着简舒之的眼睛,冲他眨了眨眼睛,又开心的露出一个甜甜笑容,“我是温婉。简公子,经此流年,好久不见!” 第22章 该赏 简舒之曾想过无数种再次相见的场景,但再次相遇见面时,却发现自己口齿不听使唤,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一脸呆萌讶异的注视着温婉。 上次春秋学院一别,直至今夜相遇,过去快十多年光景了。幼时的一幕又重新浮现眼前,简舒之感觉仿佛经历一场大梦。梦醒时分,忽然发现眼前站的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姑娘正是梦中人,他的嘴角慢慢开始上扬,露出傻笑,“温姑娘,别来无恙。” 胖子打死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姑娘,就是简舒之口中经常提起的那个人。刚想插嘴讲话,却又扯动伤势,忍不住咳嗽起来。 温婉脸上露出关心的神情,对着简舒之说道:“还傻愣着干嘛呀!得快点回去。小胖子受伤严重,不能再做耽搁,要赶紧安置包扎以防伤势恶化。” 简舒之点点头,架起胖子的一只粗肥胳膊,“小胖,实在太疼就要喊出来,千万别硬撑着。我现在架你回去!” 胖子吃力的点点头,脑袋上汗水滴个不停,面孔已经扭曲变形拧成一团。他一直强忍没有喊疼。 简舒之又对着温婉说道:“温姑娘,麻烦你在后面搭把手帮忙扶着。” 温婉点头。她见简舒之架起胖子,便从后面扶住,以防往后跌倒。“简公子,你也要小心一点,注意自己的伤势。” 简舒之心内被一阵微风拂过,心头暖暖。他向面露关切神色的温婉姑娘点头表达谢意。 回到府衙的时候,胖子已经昏迷过去。 这会儿,郎中正在屋内给他做诊断治疗。 简舒之和温婉呆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沉默不语。吴轩声守在门外,葛夫子等人陆续赶来…… 虽然焦躁,但又不能高声喧哗,唯恐吵到屋内之人。 葛夫子在来回踱步,酒鬼老人在喝闷酒。高凤翔和郑西坡趴在窗边偷听里面的动静。宋知书见简舒之和温婉坐在石阶上,也慢慢凑了上来。 一个时辰过去之后,郎中大夫轻轻打开房门,慢慢走了出来。他没允许大家进去探视,却把人召集到一起,轻声的说道:“这位小兄弟已经脱离险境,正在沉睡。大家要轻声讲话,唯恐惊扰到他。经我诊断,小兄弟的胸骨断了两根,已经为他正骨包扎完毕。胸腹有些微创,需要服药静养一段时日。养伤期间不宜下床剧动。这是药方,还请妥善保管。切记按时服药,不要误了时辰。三天过后,我会过来复诊。” 吴轩声接过药方,对老郎中施礼表示感谢,又请管事带郎中去取酬劳并帮忙护送回家。 胖子脱离险境,大家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因为担心吵到病患,所以没人追问事情的缘由和经过。 倒是酒鬼老人见到温婉后,发现这是一张新面孔,便打趣简舒之,“新交的小女友?” 简舒之闻言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答话。温婉则是羞臊得满脸通红,转头看向别处。 这时,吴轩声站了出来,帮着解围说道:“宋老,您就别戏弄舒之了。小心这位温姑娘提剑砍你!” 温婉不依了,这哪里是解围,分明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温婉跺脚娇嗔道:“吴先生……你也笑话我……” “好了,好了,不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舒之和温姑娘都告诉我了。天明尚早,大家还是回去再睡一会儿吧,白天再来探视。”吴轩声转身对着温婉说道:“温姑娘便先暂住府上吧,来回折腾也挺麻烦。我明天差人去悦来客栈给你通报一声即可。” 温婉见吴轩声诚意满满,便也没和他客气,毕竟是老熟人嘛。 酒鬼老人冲着简舒之一乐,“今晚好好照顾别个小姑娘,别让她受凉了。男人嘛,要有担当!大家先回去睡啦,天亮再来探望……” “锵”!的一声。一剑光寒,钉在酒鬼老人的跟前。 酒鬼老人瞧着温婉微怒的俏脸,嘿嘿嘿尴尬的笑了三声。 吴轩声在一旁打岔,“宋老,我这可是提醒过你呀!” 酒鬼老人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冲着简舒之说道:“小子,还是赶紧拜我为师学点功夫吧。万一你们小两口哪天打起架来,至少能够自保!这条玉娇龙,怕你降不住!” “宋老……你……”温婉气的直跺脚,剑起!直扑酒鬼老人而去。 酒鬼老人见状,吓得落荒而逃…… 宋知书望着两人的背影暗自摇头,对于自己的父亲确实很无语! 葛夫子瞧着一老一少打闹的身影,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简舒之见两人跑远,便也一脸关切的追了出去。 刚才静谧如严冬的气氛经此一闹,出现一丝破冰的迹象,而温婉就是那股拂面春风…… 也不知道是谁多嘴,京都四少半夜打残百姓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的沸沸扬扬。据说更为可怕的是,他们欺负的对象还是两名懵懂少年。 京师,风雨满城。风雨声大,全然掩盖住了释迦菩提远去的脚步声。 大相公晏仲安坐在府衙中,乌云密布一脸。座下大小值事低头不语,默默做着手头上的工作。 观察大相公的神态,只怕见着公子后会大发雷霆。朝堂上的事情本就闹心,这京都四少在此刻又惹出这样的事端,换谁都没有好心情。 如果只是单纯的胡闹,也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话,倒还能接受。毕竟睁只眼闭只眼,可以就这么糊弄过去。但是事与愿违,京师大街小巷的叔婆公伯都在议论此事,指责京都四少行事越来越荒唐。大相公晏仲安则首当其冲,谁让他贵为四少之首的父亲呢!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晏治平早上起床时,觉得左眼一直在跳。用过早饭之后,便要去叩见父亲了。 昨晚闹的那出戏实在令人感到心烦,好在跟班荀孜见事情办砸,主动示好,说要介绍一位新朋友给他认识。还听说那人带了不少新鲜玩意要进献给他。想到此处,晏治平的心情顿时舒坦许多。 丫鬟桐儿扭着腰肢端上制作精美的糕点和红豆米粥,盛装在价值千金的焚窑瓷碗中。 晏治平眯眼注视着在自己眼前晃动的细细腰肢,眼里能冒出火,便一把抓住那丫鬟的小手…… 丫鬟挣脱不开,又不敢大声叫喊,手里的东西摔了一地。 晏治平的眼睛直勾的盯着她看,手也没有停下动作。 此前,晏治平从未觉得这个服侍自己饮食起居已有几年的丫头会如此好看,这一刻,仿佛看到温婉。 晏治平一边用言语耐心的安慰丫鬟,一边用双手粗暴的撕开丫鬟的衣衫…… 这名被唤作桐儿的丫鬟拼命搂着自己的胳膊,蜷曲一团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泪珠一颗一颗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晏治平见状,简直怒火中烧。多少王公贵卿的千金小姐想上这张床,都被他无情踹了下去,而这一个低贱丫头不仅不知道投怀送抱还在一旁哭哭啼啼,真是大煞风景。便憋不住气朝着桐儿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两脚,他觉得还不够解气,又翻过身来用力掐住桐儿细长的脖子,一脸狰狞的说道:“想死还是想活?” 桐儿被他掐得眼珠露白,不断弯腿蜷曲挣扎。此刻,她的内心早已崩溃,她并非是那贪生怕死之人,求死虽易,活着却难,更怕祸及他人。她在心内暗说一声对不起,便双目一闭,任凭眼泪哗哗流下…… 晏治平慢慢松开双手,得意的躺在床榻之上,冷冷问道:“是自己脱还是要我来?” 桐儿缓缓坐直身体,抓着扯碎的衣服盖在身上。她用纤细的手指抹干眼泪,颤抖着松开了双手…… 晏治平一声冷哼,“瞧你那贱样!”说罢,再次掀翻桐儿。“这样不是省事多了吗?” 晏治平心里一声默念:温姑娘,我来了。 …… 依照往日这个时辰,晏治平早该过来了。大相公看了一眼外面,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混账东西!” 满堂值事被吓得不敢言语,噤若寒蝉。 晏仲安环视一眼众人,说道:“骂的不是你们,赶紧做自己的事情!”说罢,靠上花梨木太师椅背,眯上双眼压住一腔怒火。 相公夫人去世的早,未能给晏家多添几支香火,留下这对父子相依为命。晏仲安贵为国之基石,平时公务繁忙,便很少过问儿子,对他的请求几乎是有求必应,晏治平就这样被骄纵放养着长大。 父亲乃当朝权相,晏治平的身价自然会水涨船高。他便成功吸引了一批趣味相投的朋友围绕身旁,帮着摇旗呐喊。当然,这都是些权贵子弟组成的圈子,没点家世背景的人根本挤不进去。 京都四少的名头最先从这个小小圈子里叫开,然后被人加以渲染,开始传遍京师。 晏治平如同往日一样,慢悠悠的往着府中疏密院而去。一边走路一边摇扇,嘴角挂着得意。一个低贱下人居然敢在本公子面前装清纯,最后还不是被大爷我驯的服服帖帖,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也不知她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不过,这看似瘦瘦小小的人儿,玩起来倒是挺有肉感。晏治平露出一脸回味的表情,忍不住拍扇说了句,“该赏!” 第23章 上榜人 晏仲安正一言不发的看着走进疏密院的儿子,那眼神直接能把人生吞活剥。 晏治平感觉气氛好像不对,往日走进这疏密院,那些个值事恨不得把脸都能贴到自己的屁股上,如今都在埋头伏案奋笔疾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可晏治平是谁? 乃当朝大相公的独子,京都四少的话事人,走到哪里都能呼风唤雨。只是这会儿感觉好像有点儿吃瘪,但是他对此却满不在乎。 晏治平在乎的是父亲大人的眼神,此刻仿佛烧着一团火。他用力的摇摇扇子用以掩饰自己的不安,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朝着父亲走了过去。 “孩儿见过父亲大人!”晏治平弯腰行礼,低下头去也没敢起身,只能用余光瞟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父亲。 晏仲安虎躯一震,气的从椅子上弹射而起,“你还敢来向我请安!”都说虎毒不食子,此刻却见晏仲安从桌下抽出一把利刃,不由分说便朝晏治平劈了过去。 这满屋值事吓的脸都白了,直呼:“相爷息怒。” 晏治平更是被吓傻了,毕竟从未见过晏仲安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更不明白因何惹恼了晏仲安。 这柄利刃就要砍在晏治平的脖子上了。大相公晏仲安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更别谈收力了。这刀要是劈中,只怕晏治平立马会血溅三尺,尸首分家。 晏治平此刻倒也硬气,脸上露出偏执疯狂的神情,“来呀。砍死我算了。” 好在旁边有人踹出一脚,把晏治平踢翻在地。刀锋便堪堪从他脸上划过,割出一道血红印子,晏治平顿时血流满面。 晏仲平见一刀没有劈中,又怒起一刀。 “还不快跑!”屋里有值事喊了一声。 这时候,只见左右跳出来两个人,一人想要抱住晏仲安,一人前去抢夺利刃。 晏治平见状,捂着受伤的脸颊落荒而逃。 “快点放开我,让我砍死这个逆子。”晏仲安被人拦住,拼命的想要挣脱。可是,面前跪了一群值事为公子请命,“相公还请息怒!毕竟公子心性,还是少年时。” 晏仲安全然不理众人,愤怒挣脱开,踢翻眼前拦路人,提着大刀追着晏治平就去了…… 晏治平正靠在相府门口的石狮上大口喘气,用嘴从衣袖上撕咬下一块布条,然后用力缠住脸颊上的伤口。伤口火辣,是真的疼。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父亲真会下此重手,现在想想感觉更为可怕,要是那刀劈中,只怕世上再无晏治平。更为可笑的是,自己当时还在赌这刀会不会收……府衙里是不敢再呆了,只能往外面跑。 晏治平还未缓过神,便听见后面一阵惊呼喧哗。回头望去,只见晏仲安大步流星,一副拦路者必死的霸道气派,提刀追了出来。 晏治平慌了神,一边逃一边呼喊,“晏仲平,你发什么神经。为什么要杀我?” 晏仲安追到大街上,也不理会京都百姓的诧异眼光,拿刀指着晏治平的背影,大声骂道:“你这个逆子,还敢问原因!我这是替百姓讨公道,今天谁也休想拦我,非得把你这小兔崽子碎尸万段不可。” 说完,大相公又追了上去。 晏治平感觉脑袋一片混乱。父亲年迈,体力倒是好,追这久也不觉得累。现在啥也不敢想,只能撒腿就跑,能跑多远是多远。 …… 那名郎中给胖子开的药方被吴轩声交给简舒之。此刻,简舒之正在药铺将方子递给药铺老板。 药铺老板姓方名大千,四十上下年纪,精明干练。下巴上留着一缕经常打理的小胡子。胡子老板方大千接过这份用纸考究的药方,说道:“这份药方写的极好,用药迅猛合理,乃出自名医之手。只是这位郎中有点奢侈,写封药方居然要用这么好的纸!”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抓了味药材放入戥秤中。 “按照药方记载,这次给你配三日用量。三天过后,再来抓药。” 简舒之打量着手里提着的被药铺老板方大千用牛皮纸包好,然后用草绳打结系好的药材。这几味药包裹的严实叠的整齐,及其方便拿取。 药铺的格局为前铺后堂,中间一道帘子隔开视线,再后面有间后院,后院之中有几间库房。 方大千把药方递还给简舒之,“记得拿好收好!” 简舒之接过药方,回头向方大千回礼致谢。 车夫马纶一脸紧张的神情,大步入药铺,差点撞翻正在出门的简舒之。 车夫马纶对着简舒之说了声对不起,便走到柜台前面。 简舒之回头望了一眼,一脸诧异:这车夫家里莫非出了什么事不成?走路都不带看人的。他便弯腰拾起被车夫撞落在地的药材,也没作过多停留,简舒之便拍拍衣袖便转身走入街道人流中。 回到府衙后,简舒之取出被药铺老板配好份量的一剂药材,放入药罐之中。又耐心点起一只炉子,安心守在旁边。 酒鬼老人宋启先闻到味儿,过来找他。 “简哥儿,问你个事情?” 简舒之停下手中扇火的动作,“宋老想问什么?” 宋启先神秘兮兮的看了一眼四周,瞧见四下无人,便低声说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又怕耽误你煎药,那我长话短说。” 简舒之点点头,笑问道:“莫非是宋老起了爱才之心,真想收我为徒?可是你那点功夫实在是不够看呀!” 宋启先头上冒出三条黑线,这分明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简舒之又在嘲讽他的糗事呀! 酒鬼老人嘿嘿一笑,争锋相对,“就你那资质,我还瞧不上眼。不过闲来无聊,可以顺便指点一二,保管你受益终生。” 简舒之置之一笑,说道:“这还真不能相信!”便又转移视线,摇起蒲扇。 酒鬼老人找了张小凳子,坐在旁边。拧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举起日月壶,说声“多谢”。 简舒之回答道:“不用谢我。既然点头许诺的事情,那我肯定会竭力办好。” 酒鬼老人哈哈一笑,“你这脾气倒是蛮对我胃口。”说完,酒鬼老人凑近闻闻药香,说道:“你这火太小了,这要熬到什么时候去。” 简舒之叹气说道:“估计您老也是从来没干过这些事的主。煎药需用文火武火配合使用,火候没有掌握好会使药力都散了,就像您老练功要讲究动静结合一样。” 酒鬼老人点点头,说道:“你小子悟性倒还不错。只是不知从哪里偷学到几手野路子的练功心法,底子打的倒还可以,皮糙肉厚比较抗揍。只可惜没有遇到名师指点,只能止步于此!” 简舒之嘿嘿一笑,想要收徒可以直接说嘛,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关于拜人为师这件事情,简舒之还从未想过。他便转移话题,问道:“我的吊坠取什么名字才好呢?我自己想了几个,都不觉得满意。” “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不如就叫做‘有方坠’吧!刚好也对你这个人的性格,平时韬光养晦锋芒不显,其实会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简舒之愣了一愣,便默念了一声:“有方坠,有方坠。有个坠子,名字倒是朴实无华,低调不显,却又蕴含诗词之意,确实挺不错。” 简舒之摇着扇子,耐心照看着药炉,但又想到酒鬼老人此行来京师的目的,便问道:“宋老这些时日,已经去找过捕雀房的麻烦吗?” 酒鬼老人宋启先扭过头去,尴尬的喝了两口酒。说道:“皇城倒是去过几次。要不,下次带上你去长长见识?” “得了,得了。您老别的都好,就是说话有点不着边际,我脑子反应迟钝,跟不上您的节奏。” 宋启先笑了笑,一顿又开始说话:“我和捕雀房之间必有生死一战。因为担心自己落败,所以,想把这一身本领传给后人。” “这个理由很蹩脚!”简舒之说道。自己亲生儿子不传,反而传给外人。对于这样的说辞,有谁会相信? 宋启先知道简舒之不会相信,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真不是想收你为徒!”宋启先略作沉思,问道:“你和温婉那丫头很熟?” “有事?” “我昨夜试探发现这丫头身具天赋,乃是天生剑胚,他日成就无可限量。”宋启先表明来意,“我看好的其实是她!” 简舒之白了宋启先一眼,“我不看好你!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份都要遮遮掩掩,何以让人信服?” “这么想知道我的身份?” “不然呢?” “你可曾听说过文评武判榜?”宋启先问道。 第一次听说文评武判榜,是从高凤翔的口中得知。高凤翔被人追杀的很惨,据他所说是惹恼了定榜人。这些时日,简舒之总感觉高凤翔有点神秘兮兮,像在秘密计划着什么事情。 “略有耳闻。”简舒之面露正色,问道:“莫非,宋老您是上榜之人?”简舒之知道这份榜单含金量高。假如酒鬼老人能够位列榜单,那确实能够颠覆对他的既有印象。 酒鬼老人宋启先高深莫测一笑,“我来京都约战的对象乃是上榜之人!” 尽管自己没有上榜,却敢与榜上之人对决。那也能说明他的厉害,简舒之对此非常佩服。 酒鬼老人其实也从侧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相信以简舒之的聪明才智,不难推测出来。 之所以留着点迷雾,就好比那些个青楼女子,半遮半掩才有情调,上来就脱个精光,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这此时,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简舒之,你跑到哪里去了。” 第24章 皇城有风雨 酒鬼老人宋启先向简舒之施了个眼神,示意替他保密。保密有二:一是身份,二是意图。 温婉今天先回了一趟悦来客栈。她在房间留下一张字条,收拾好行囊,偷偷溜出客栈,又回到了尚书府。 简舒之点点头。 酒鬼老人自有自己的打算,只要别心怀歹意就好。 简舒之回应了温婉的呼叫。 酒鬼老人见状,识趣的先走一步。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简舒之为他保密。 “原来你在这里煎药呀?难怪找你半天。”温婉凑了上来,“瞧你这样子,怕是老手了。” 简舒之嘿嘿一笑,说道:“以前在学院的时候,经常帮洪老煎药。这些对我来说,已是轻车熟路。” 温婉一脸崇拜,跃跃欲试的说道:“扇子给我,我来摇摇试试。” 简舒之把蒲扇递向温婉,说道:“不要太用力,轻轻扇它就好。” 温婉接过扇子,说道:“这可是胖子的救命药材,得小心伺候了。”说罢,提裙弯腰轻摇蒲扇。“简舒之,你知道四大学院聚京师的事情吗?”温婉没半点征兆的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简舒之没有多想,便点点头,说道:“来京师的途中,多有耳闻。” 对于四大书院聚京师这样的事情,简舒之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温婉那条小白蛇,但是,温婉好像没有带在身边。 简舒之问道:“怎么没有见到小白?” 温婉闻言,目光之中露出温柔的神色。她看着简舒之的眼睛说道:“小白在家里呆着陪爷爷,没有带出门。” 简舒之“哦”了一声,“它应该长得很大了吧?” 温婉点点头又摇摇头。 简舒之有点不解,一脸疑惑。 温婉把扇子塞还给简舒之,说道:“等你见到它就明白了。”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简舒之的动作。“你知道吗?我把行囊拿到府衙,不在客栈里住了。吴先生应该不会赶我出门吧?” 简舒之看着温婉的眼睛,诚挚的说:“先生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赶你走呢!” “你确定?”温婉眉笑颜开,开心的反问道。 简舒之点点头,“嗯”了一声。 温婉又开始发愁了,支起双手托住下巴,“可是,会有人向爷爷打小报告,说我擅自行动,偷偷溜了……” 简舒之见温婉心烦,便和她开起了玩笑,说道:“可你是温大小姐呀,不是经常拿剑砍人嘛。还有人敢打你的小报告?” 温婉会心一笑,说道:“你也开始变得皮了!”笑过之后,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忧愁和烦恼。 …… 大相公晏仲安在巷口静静的望着儿子消失的背影,也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回到疏密院后,院中值事也不敢多嘴询问,只能呆呆看着晏仲安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后堂。 过正堂的时候,晏仲安看了一眼满屋的值事,目光最后落在两人身上:一人是兵署值事陶潜,一人是辞署值事姜觞。 这两名值事便是阻拦晏仲安持刀暴起杀公子的领头人。 谁也不清楚大相公晏仲安心里在想些什么,一群值事面面相觑。兵署值事和辞署值事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俱都揣测不透大相公的深意。只有中阁值事孟正和走了过来,向两人拱手致贺。 兵署值事陶潜和辞署值事姜觞一脸困惑,“敢问中阁值事,这喜从何来?” 中阁值事笑而不语,轻拍两位同僚肩头,然后转身跟着大相公的脚步去了后堂。 大相公晏仲安一人静静坐在后堂正厅之中。正厅之中光线非常昏暗,窗户都闭得死死的。 晏仲安见中阁值事来到后堂,眼皮子抬了一下,低声问道:“可有眉目了?” 中阁值事孟正合向大相公行礼,迎上大相公的犀利目光,不卑不亢的回答:“还在稽查之中。” 京都四少打压百姓的消息不知是被谁在京师之中添油加醋的传播,更有甚者,一夜之间街头巷尾全是拓印的传单,这分明是一场有针对有目的的行动。针对的对象便是大相公晏仲安。 大相公可以不用顾及大衍天子对自己的看法,但是,大衍黎明百姓的看法却不能忽略,这是他立足的根本,他深知这一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大相公今天很暴怒,甚至想杀人。 桌案上还摆着被府衙下人从外面捡回来的传单,大相公指着它说:“便从它开始查起,我倒要看看这只幕后黑手是谁?” 孟正合说道:“相信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大相公晏仲安没有接话,心里暗想:朝堂之下已经开始暗潮涌动,看来要早做应对了。 疏密院是大相公晏仲安在相公府内设置处理国家政事的地方,天下大小事情都要经过疏密院的审议,由大相公做出决断后再上报给大衍天子。这疏密院俨然一副小朝廷的模样。 疏密院以大相公为首,下面分辖十三署,又有十三值事掌管大衍的政治、经济、兵役、律法、漕运、仓储、户籍编制等各方面的内容。大相公府乃实权衙门,便时刻有人注视着削破了脑袋想要挤进来。 这次朝官候补,空缺了几个位置,至于谁能补缺,得大相公点头上报给大衍天子复议才能算数。 孟正合递上一本折子,乃是此次京官的候补提名。 晏仲安看都没有看,“这些事情,你们自行拟定完毕,给我过目就行。” 孟正合躬身领命,退出了后堂。 晏仲安看着中阁值事孟正合退出后堂正厅,开始闭上了眼睛蕴养精神。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把持着大衍这架破败马车的运转,既无大功也无大过。大衍百姓谈不上安居乐业,但也不至于无家可归。唯一的心病便是今日惹他大怒的儿子,想到此处,晏仲安忍不住咳嗽起来。 其实,他的年数也不小了,两鬓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开始冒出斑白的头发,身形感觉也没有以前挺拔了。朝堂中总有人不怀好意的盯着看,希望他哪天能够下来走走。可是,贵为京都四少之首的儿子晏治平却不明白。 …… 京师南面离嘉余县都有一日脚程的地方,有支军伍在此安寨扎营。 领军的将军是一位面容粗糙的汉子,皮肤黝黑发亮,手持一只齐肩大斧。此刻,他正骑着高头大马立于山岗之颠目视远方。他的身后跟着两名贴身侍卫,穿着贴身甲胃,随同将军的视线望向远方。 一只鹰隼在高空之上盘旋滑翔,最后扑棱着翅膀落在将军的肩头上。 这名糙汉将军从鹰隼的腿上取出一枚竹筒,拔开竹筒的软木塞子倒出里面的纸条。 糙汉将军看了一眼,便将字条塞入口中囫囵咽下。做完这些,他便抓起鹰隼,放飞云空。望着鹰隼飞远的身影,糙汉将军咧嘴一笑,心里想着等的就是这一天。 糙汉将军提起战斧,冲着侍卫喊道:“传令备马!” 那两名侍卫得令之后便策马飞奔,驰往军营。 …… 京师北面,有一支驼队穿越万里沙漠而回。驼队一行十余人,人人都是满面风沙。领头的那只骆驼颈脖挂着两只大大的水囊,背上驮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老人精神矍铄,目光有神。 他眺望着无边沙海,寻思按照路线再行走一日一夜便能看见集镇,也就出了这片沙漠。 花甲老人抬头看看日头,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对着驼队说道:“出了这片沙漠,不久之后便能抵达京师。得加快步伐了!” …… 京师往西有一行商队赶着马车,拉着货物缓缓前行。商队的头儿骑马在前,嘴里叼着从路边摘的狗尾巴草,冲着后面的活计说道:“兄弟们,不久就到京师了,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别不长眼栽进沟里!” 后面伙计起哄,“栽进沟里倒不会,栽倒在哪个小娘子的肚皮上还有这个可能。” 商队头儿嘿嘿一笑,说道:“货物安全送达后,我请大家逛最好的窑子,点最贵的姑娘喝最好的酒!这里提醒一声,从现在开始,招子都擦亮了,别误大事。” 这群伙计哄笑叫好,呼喊商队头儿可不要食言。 看着热闹的商队慢慢前行,商队头儿便拍马前行望向京师的方向,慢慢吐出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心里默念得加快步伐了。 …… 黄昏时分,天气闷热无风。京师被一片乌云笼罩,这是大雨将至的征兆。天空中云层渐低,狂风开始四起,刮得枝条乱颤,尘土飞扬。这会儿,路上行人渐少。 电闪雷鸣过后,豆大的雨滴猝不及防的从天而降,砸在地上溅起水花,在路面上汇流成河。 只见这雨是越下越大,天色是越来越暗。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停下了。抬眼望去,大街小巷的路面和屋顶上,升腾起一片雨雾,檐边挂起一道道雨帘。 皇城的北侧门悄然打开,撑出两把油纸伞。伞下探出两只小脑袋谨慎的环顾四周,瞧见四下无人,便快步走入雨幕之中…… 第25章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个大衍天子周圣显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在皇城里面不好好呆着,竟然雨天夜访尚书府。只见他穿着一身宦官的服装,撑着纸伞候在尚书府门口。 管事开了门后,瞧见外面站了一位俏生生的小太监,忙拱手问候。 “这位小差官,因何来我尚书府?” “奉命来请尚书大人,还望大管事帮忙通传一声。”周圣显学着太监的语气拱手说话,却一直低头不敢见人。 老管事好奇的看了一眼这名撑着雨伞,却一身透湿的小太监,心里一声嘀咕,便请他入府。 “外面风大雨大,官差大人还是先请入府,待我通报尚书大人一声。”老管事便领着周圣显步入府中,请他在正堂入座,自己去请尚书大人。 吴轩声听闻有小太监来府宣召,心里一声纳闷,莫非天子陛下碰到了什么急事不成。 他看了一眼管事。 老管事见多识广,早就发现这名太监身份可疑。他心思活络,便对吴轩声说道:“大人见过便知,我去做安排。” 吴轩声在正堂内发现是大衍天子周圣显雨夜微服私访,便大吃一惊,正欲行君臣之礼。 周圣显向吴轩声使了一个眼色,赶忙搀扶住吴轩声,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不要泄露我的身份。” 吴轩声顿时会意过来,便请周圣显入书房谈话,吩咐管事叮嘱府内其他人不要随意靠近书房。 进入书房之后,吴轩声机警的看了一眼左右,再次吩咐管事请郑西坡去府衙内外巡视察看是否有可疑之人。管事见吴轩声如此小心翼翼,知道来人不是小人物,便领命去了。 “尚书府布置的倒还清新雅致,陈设也不铺张奢华,看来,尚书大人确实是两袖清风的贤臣。”周圣显打趣着说道。 吴轩声叩谢大衍天子的赞誉。 周圣显扶起吴轩声,叮嘱他私下见面不用行此大礼,如若再拘泥礼节,他会立马夺门而出。 吴轩声尴尬一笑,忙说道:“陛下大可差人通传一声,吴某自当连夜赶往皇城,又何须劳驾亲自莅临呢!” “这皇城内外也没有几个贴心人,不得已而为之。”周圣显叹了一口气说道。 大衍天子周圣显父母去得早,宗庙王叔又分封在外,国舅公因年事渐高和几位遗老慢慢不理朝政……这下,朝堂内外几乎无人可用,他倒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吴轩声见周圣显慢慢走近榆木桌案。案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油灯旁放着几本已经被磨破了皮的典籍。右边放着一方砚台,一支磨秃了的毛笔。 周圣显随手拿起那本典籍,又看一眼案上摆置,没有开口说话。 吴轩声开口接话道:“未能帮助陛下排忧解难,实乃微臣之罪。” 周圣显摆摆手,说道:“吴尚书已经做的够好了。”他慢慢放下手中典籍,顺手拿起毛笔,用笔端挑了挑灯草,室内光线稍微变得明亮。他又开口问道:“吴尚书可曾听说,今日大相公大发雷霆,当街提刀逐子,欲除之而快的传闻?” “连陛下都被惊动了,微臣又如何不知呢!”吴轩声说道:“不过是大相公自导自演的戏码而已,当不得真。” 周圣显苦笑道:“有这样的对手,也不寂寞。” “陛下莅临寒舍,不会只是为了求证此事真伪吧?” “当然不是。”周圣显说道:“一个晏仲安已经让我疲于应付,不久之后,又将多出一个陆旬,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吴轩声问道:“大公公陆旬?此人不是远遁元嘉帝国了吗?” 周圣显看了一眼吴轩声,说道:“归期已至,不久便将返回京师。” “母后在世时,捕雀房的力量未能被她完全掌控,就是因为有这个陆旬的存在。”周圣显一脸迷惘,呆呆的看着吴轩声,“所以,我才会冒险出皇城,把这个消息告诉吴先生。” 吴轩声点点头,看来京师的形势越来越复杂了。 大相公晏仲安今日提刀逐子,是为了平息京师百姓的指责言论,也是为了向引导流言走势的幕后势力宣战。 有关捕雀房的信息是大衍帝国最高机密之一,只有寥寥几人才有权限知道。如果不是大衍天子提及,吴轩声根本不知道远赴元嘉的大公公会有这个能耐,居然能够把手伸入捕雀房中。 陆旬的回归,又给京师的局势注入一些不确定的因素。要知道,这陆旬可是一位能和已经过世的大衍皇后掰一掰手腕的人物。 京师的局势仿佛一滩浑水。有能力的人才能摸到鱼,这帮豪客赌上的都是身家性命。 周圣显的一举一动都在各方势力的注视之下,里里外外都被看个通透。他感觉自己像是乘坐一只小船出海的渔夫,随时都会覆命。吴轩声的出现,像是无边的海域中亮起灯塔。他只要朝着灯塔的方向行船,便能上岸。 周圣显没有选择。他百般等待,终于抓住机会摆脱监视,找到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太监。在他的帮助下,换上一身太监服,一起偷偷溜出皇城。 此时此刻,皇城之中不见了大衍天子的影踪,只怕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 不久之后,应该也能够很快查出究竟是谁协助周圣显溜出皇城。 那时,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虽然小太监从小就追随在周圣显的身边,但此刻,他只能狠下心来,咬咬牙对小太监说声抱歉了。 出了皇城之后,周圣显悄悄掏出早已藏在袖中的短刀,趁着小太监没有防备,毫不犹豫的把小刀插入小太监的胸膛。 见到血的那一刻,虽然身子淋着大雨,但周圣显感觉自己全身在燃烧,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胸中的怒火…… 小太监在周圣显找自己帮忙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这次出皇城是回不来的。 小太监临死之前,笑着对周圣显说:“多谢陛下赐死……” 周圣显在笑,但手在雨中颤抖……他明白小太监这句话的意思,死在自己的手上总会好过死在监牢。 “组建尚书阁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得马上实行!”周圣显开口说道:“刚好可借四大学院入京师的东风。” 吴轩声哈哈一笑,说道:“正有此意。不过,此事也不能过于声张,唯恐引起大相公的反感。” “组建尚书阁是为了对抗疏密院,还请吴先生为天下人发声!”说罢,周圣显向吴轩声深深鞠了一躬。 吴轩声连忙直呼担待不起,内心深处却极为感动。大衍天子周圣显确实胸怀大志,有成为一代明君的潜力,只可惜有些事情却身不由己,步步维艰。 周圣显此行目的很明确,他需要一个助力,吴轩声便是他相中之人。组建尚书阁一事,多有秘密提及,今夜来访只不过是将计划提前实施而已。 吴轩声稍作沉思,说道:“看来得请孔老出马了!” 周圣显闻言沉思片刻,朝着吴轩声竖起大拇指,说道:“妙。至于如何实施规划,便请先生多费心思。” 吴轩声回答说:“此乃分内之事。” 周圣显起身推开轩窗,外面风雨依旧,电闪雷鸣…… 院中树木在风雨之中不住摇摆,随时能够倾覆。地上积满雨水仿佛一汪湖泊,水面底下也不知藏有多少深坑暗渠。火光之下,看不真切,只有满耳的哗啦声。 对面的檐廊下,有一对少男少女提灯走过。两人笑语晏晏,相互打趣。 周圣显看着两人的身影,不由的呆住……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也想起了小太监…… 吴轩声走近关上了窗户,说了一句外面雨大。 周圣显慢慢回过神来,朝着吴轩声问道:“那对少年男女莫非是先生的公子和千金?” 吴轩声尴尬一笑,回答道:“愚臣尚未娶妻,哪里来的子女。” 周圣显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连忙说道:“我竟然把这茬都给搞忘了。吴先生,看来我还得请国舅公出马,给你订一门亲事了!” 吴轩声赶紧回礼说道:“多谢陛下厚恩。” …… 简舒之和温婉给胖子送去药汤,胖子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温婉看见胖子现在的模样,不由想起他活蹦乱跳的样子,忍不住叹口气道:“这京都四少也太不像话了,把人伤成这样!” 简舒之对着药勺吹气,待药汤变凉慢慢送到胖子嘴边,说道:“那还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跑又不能跑。即便打赢了小的,老的找上门来,又当如何?” 是呀,又当如何呢?晏治平是谁的儿子,荀孜又是谁的儿子?京师之中除了简舒之和小胖子这两只外来鸟不认识他们之外,恐怕没有人会不认识的吧。更何况,荀孜的老子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主,京师之中也只有大相公晏仲安才能镇的住。这样的现实,是何其无奈! 温婉抿嘴一笑,问道:“现在是后悔了吗?” 胖子不能下床走路,身上疼的也开不了口。他迷迷糊糊听到温婉的问话,手指头不听使唤的比出一根中指,表示绝对没有半点后悔。 简舒之见状,一巴掌将它拍落。“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死人。” 简舒之气呼呼的说道:“张嘴!”当然,他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胖子不合时宜的比出中指,而是在生自己的气。如果自己稍微有点能力的话,也不致于会让胖子受伤。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就生在这样的一个世道,几乎无力改变这一切。 第26章 漂亮姑娘 皇城知著殿是大衍天子日常舞文弄墨批阅奏章的地方。知著殿分东西两阁,东阁用于会客议事,西阁的用途是读书写字批阅奏章。 两间阁子相距不远,约莫三十步左右的样子。中间一块平地,平坦上满铺白玉方砖。平整如镜,走路不会碍脚。这两间阁子都建在平台之上,踏上平台需要跨越三步台阶,两间阁子以连?相连,外围辅以白玉栏杆。 殿外是一道高墙,墙头铺设琉璃。北边宫墙之上雕有盘龙石壁,刻画的细致入微,有破壁腾空之势。南边宫墙连着殿门入口。 这两间阁子的二楼分别是是书房和议事厅,一楼是则是听宣堂。假如二楼正在议事,其他的人便在一楼等候。 此时,大相公正席地坐在大衍天子跟前。 “陛下切莫再胡闹了。”晏仲安一脸疲态的对着周圣显说道。看样子似乎一宿没有睡觉,精神相当萎靡。 周圣显昨夜偷偷溜出皇城,引起皇城内外一系列骚动。 大相公连夜赶赴皇城主持大局,先是督促皇城卫军调动人马大面寻找,再次彻查内城守卫出入记录。这条消息,甚至惊扰到了那些个前朝遗老,所有人都紧张的不得了。 这天子在皇城内不见了踪影,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不亚于改朝换代了。 周圣显手持着入城令牌站在皇城之外,最后被卫军护送到了知著殿,这才平息这场骚动。 单独面对着大相公晏仲安,周圣显感觉对方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很大。从小至今,都有这样的感觉。虽然心中不耐烦,脸上却又不能表露出来。 周圣显尽管安全归来,但也阻止不了紧接而至的后续波动,这又是后话。 周圣显低声说道:“大相公所言在理。擅离皇城确实是我行事荒唐,没有顾及其他,还请大相公不要苛责守卫。在皇城呆得久了,就想不被人跟着,去外面透透气散散心,顺便体察一下民情。” “陛下心系天下苍生实乃国之幸事,微臣先替天下黎民谢过陛下。”大相公晏仲平接着严肃的说道:“不过,陛下私自出城没有护卫伴随左右,十分危险。万一有所闪失,皇城守卫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周圣显虽然内心之中在骂娘,但是表面功夫却要做足。“大相公说的对。” “万幸的是陛下能够安全归来,让大家心安。但皇城卫军失职却是事实,城门戍守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待疏密院议审之后,会有奏章呈上,还请陛下严惩不贷。” 大衍天子不能治罪,那就得拎出几只替罪羊出来顶锅。其实,此事可大可小,晏仲安之所以会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杀鸡给猴看罢了。 周圣显虽然内心深处波澜涌动,但碍于对方势大,现在更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 “那就有劳大相公定夺了。”周圣显与之虚与委蛇。 “陛下圣明。”晏仲安说道。 其余官员都在一楼等待传唤,见到大相公晏仲安从二楼下来,便都围了上去询问情况。 晏仲安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家,只说一句话,“彻查。” 这些官员面面相觑,这是要查什么呀。 晏治平这几日没敢回相公府,拉着荀孜在犁飨院买醉。 梨飨院三楼雅阁内,他们点了三位熟识的姑娘吃花酒。可惜的是,没有能够约上这里的头牌。 晏治平大为火光,却又怕扯动脸上伤口,没有破口骂人。 院中老鸨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此时低声下气的陪在一旁。她又特意多喊了两位新面孔,赔笑着说道:“晏公子,这是新来的姑娘,还是雏儿,送给两位公子尝尝鲜。还请多多包涵,楚姑娘已经上牌,确实分不开身。” 晏治平看了两眼那两名姑娘,对着老鸨说道:“凭这两位胭脂俗粉就想糊弄少爷过关,你也太不识趣了。我今天是冲着楚姑娘而来,你可别坏了本少爷的心情。” 老鸨赶紧遣退那两人,掐着她们的胳膊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招呼客人。”又堆着一脸媚笑靠近晏治平,打趣着说道:“晏少还请息怒。要不妾身亲自陪两位喝点小酒助助幸。” 晏治平呵呵一笑,瞥了一眼老鸨,“你要是再年轻十岁,还可以考虑考虑。现在嘛……”说完,晏治平摇了摇头,晃了晃手指。 老鸨拿着丝帕捂住嘴巴浅笑,“晏少真是太会说话了,想当年我也是京师闻名的头牌。” 晏治平呵呵一笑,“这个我信。” “但是,我此刻就要见到楚姑娘,不然……”晏治平随即一声冷笑。 讲半天好话,听都听不明白,现在只能威逼了。这是京都四少的一贯作风。 荀孜在一旁不嫌事大,用力推开抱在怀中的姑娘,“这楚姑娘也真是没有眼力,也不睁眼瞧瞧谁来了!” 屋里的那三位姑娘不高兴了,在一旁争风吃醋,“你们男人眼里整天只有一位楚姑娘,难道就看不到别人的好吗?” 荀孜瞪了一眼多嘴的姑娘。 老鸨接话说道:“是呀,是呀。你们看看这三位姑娘,单是身段玲珑不说,长得又水灵俊俏。拎出去比较,哪一个不能艳压群芳,震慑全场。要说姑娘,我这里多的是。” 晏治平看着老鸨的眼睛,冷冷说道:“可楚姑娘只有一个!” 荀孜一看情况不对,便站起身来,冲着老鸨说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客人不长眼,胆敢和晏少争锋!”说罢,大步出门。 荀孜这副模样,只怕是要去踹那犁飨院头牌姑娘的房门了。 老鸨赶忙拉住荀孜的衣袖,“荀公子。你也是犁飨院的熟客了,也知道楚姑娘定下的规矩。来此本是为了寻欢作乐,这样一闹,任凭楚姑娘脾气再好,只怕都没了心情。” 晏治平走到那三位女子身边坐下,抓起一人小手,眼睛上下左右扫个不停。 那名女子见状,索性闭上眼睛,任他摆布。 旁边两名女子连忙以袖掩面,嘴里碎碎念个不停,“羞死人了。” 晏治平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冲着荀平喊道:“算了。老板娘说的也有道理,来此不就是为了寻欢嘛。”说完,一捏那姑娘脸蛋,“够滑够弹!”眼睛又不老实的瞟向另外两人。 那姑娘一声娇笑,眉目含情,娇滴滴的说道:“还有更弹更滑的,晏少要不要试试?” 晏治平一听更来了劲,便抱起那姑娘,让她坐在自己身上。“那我现在就要试试……” 老鸨长舒一口气,看着荀孜坐回席间,便连忙关上房门。她冲着里面喊道:“两位公子,那我就不打扰了。还有其它需求,尽管开口。今天妄身请客。” 屋内传来“呸”的一声,只听荀孜骂骂咧咧,“看不起人是吧?赶紧滚蛋!” 老鸨把耳朵贴近房门,只听里面喘息不断,不由的一声暗骂:这些个小浪蹄子,叫这么大声。却又掩嘴偷偷一乐,心里暗呼终于搞定。 …… 简舒之去往药铺买药,回来的时候特意路过长平街那座茶楼。 茶楼之中生意红火,客人络绎不绝。 一楼大堂坐满了宾客,最里面有座戏台子。戏台底下挤满一群孩童,都在仰着脖子瞧着台上的姐姐,一个个羡慕的不得了,恨不得台上站的就是自己,接受大家的欢呼。 戏台子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年纪,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袖口处还有两块补丁。他架着一把胡琴,在那咿咿呀呀的调弦定音。姑娘才二八年华,长相清秀,套着宽大的深色衣服,紧张的望着正在调琴的男子。 台下宾客喧闹不断,更有人从台下丢出几枚孔币到戏台子之上,茶楼里面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那名姑娘连忙拾起孔币。男子便停下手中的动作,牵着姑娘的手向台下鞠躬致谢。 楼上有人喊道:“钱都收了,那就快点开始唱吧。别在那里磨磨唧唧!” 男子尴尬一笑,朝着宾客抱拳,连忙说道:“这就开始,这就开始。” 简舒之站在门槛上往里张望,背后过来一群宾客把他推开,“让开点,别挡在门口碍事!” 茶馆伙计立马屁颠跑过来迎客,忙不停的点着头,“客官里面请,里面请。”迎完客人之后,发现简舒之还站在门口,便问道:“客官是想进来喝茶吗?” 简舒之摇摇头。 伙计一听回答,连忙说道,“客官不想进来喝茶,那你也不能挡在门口,影响我做生意吧?” 简舒之悻悻的走开,突然瞥见门口台阶上坐了一名老乞丐。自己差点踩到他身上,忙不迭的赔礼道歉。 那名乞丐头也没抬,在那里打着盹。 简舒之一阵尴尬,只好转身就走,却见温婉兴致冲冲的跑过来寻他。 温婉抬头看了一眼茶楼牌匾。胖子被打那天,她受邀赴约的地方就是这间茶楼。温婉心里一惊,莫非他心里想不开,在这里等着晏治平的出现? 温婉连忙关切的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简舒之避开温婉追问的眼睛,反问她:“你怎么来了?” 温婉跑的气喘吁吁,头发被风吹的有点散乱,她用手捋了捋发丝,笑眯眯的看着简舒之的眼睛,问道:“好看吗?” 简舒之呆了一呆。这个问题还用回答吗?当然好看了。在他心中,应该没有比温婉更漂亮的姑娘了吧! 第27章 姐姐,把你带坏了 温婉瞧着简舒之一脸呆萌的样子,感觉有点可爱,便用手指头轻轻捅了捅简舒之,笑着问道:“傻了?” 简舒之慌张的摇摇头。 两人边走边聊,朝着尚书府衙走去。 “对了,你刚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温婉随意的踢着街上的石块,开心的蹦着步子。 这问题该如何去回答? 简舒之脸皮薄,尤其是这种朦胧的情愫,他很难讲出口。总不致于说,温婉,我喜欢你。你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想去走一遍! 温婉见简舒之半天没有反应,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哼!不回我的话,我不理你了。”便加快步伐,甩开简舒之。心里却在嘀咕,这简木头不会不追上来了吧? 简舒之追在后面,心里想:不会惹温姑娘生气了吧。“温姑娘,等等我!” 温婉脸上浮现出浅浅笑容,却又存心想戏弄一下简舒之,故意撇着嘴说道,“等你干吗?你又不回答我的问题。” 简舒之脸上现出囧态,“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吧。” 温婉心里想着:以他的性格,专程等京都四少这句话没那么难讲出口。难道是听说里面评弹演得精彩,想进去听听?简木头,心里还藏着事情呢。 温婉便没有再和他纠结这个事情,说道:“你前几日老是念叨高凤翔神神秘秘,不知道在秘密计划着什么事情,想知道答案吗?” 简舒之眼睛一亮。 温婉瞧见简舒之的表情,心里一乐。摇起简舒之的手臂,“快喊姐姐,我便告诉你!” 简舒之一脸尴尬,“你还没我大呢!” 温婉想着木头就是木头。换作胖子,这会儿只怕要抱腿跪舔了。便不再存心捉弄他,说道:“那姐姐晚点带你去探查。” 这以后只怕是摆脱不了姐姐这个称呼了,简舒之脑袋上浮现出三条黑线。 夜半三更,黯月无光。街上没有行人,正是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好时光。 长平街吴尚书府衙的后门悄悄开启。一前一后,蹿出两条瘦小身影。 这两人正是简舒之和温婉! 只见两人蹑手蹑脚的出了府衙,在夜色的阴影中穿行。 温婉穿着一身紧致的夜行衣,把身型修饰的凹凸有致。简舒之感觉快要晕血,眼睛都不敢往她身上看。幸好是在晚上,要是白天,简舒之更加不知所措。 比起脚力,简舒之肯定不是对手。温婉可是实打实的厉害角色,不然,酒鬼老人也不会瞧得上眼。 至于,温婉现在是几段身手,简舒之完全没有概念。毕竟,他入行不久,没那眼力。更没有师傅指导,就像是瞎子摸象。 温婉见简舒之跟得吃力,便边走边停。其实,她早就故意放慢了脚步。要是她一个人,只怕早就到了目的地。 简舒之气喘吁吁,感觉拍马都追不上温婉的脚步。“温姑娘,还有多久能到?” 温婉在前面等他,“不是很远了。”接着递给一只手帕给简舒之,“擦擦汗吧。” 简舒之呆了一呆,慢慢伸出手去接过帕子,帕子入手丝滑,留有余香。 “先休息一下吧。”温婉看着简舒之的眼睛说道。 简舒之拿起手帕擦完汗后,递还给温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 “就是那里。” 简舒之顺着温婉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脸讶异,问道:“你有没有看错?” 温婉点点头,目光注视着那间屋子,轻轻说道:“没有看错。这两天我都有悄悄跟踪过他。” 跟踪高凤翔而没有被发现,那至少也是登堂名家了,简舒之浮现出一脸惊讶。 温婉回头发现简舒之一脸讶异,用手轻轻捅了捅他,“推算时间,他们在不久之后便会出来了。” 简舒之再次将目光锁定那间屋子,这是他经常光顾的那家药铺的后院。 高凤翔他们在药铺后院干什么呢?难道他和药铺老板很熟? 没过多久,只见后院院门打开,高凤翔和郑西坡先后走出院子,两人鸡贼的环顾四周,便走入黑暗中。 待两人走远,温婉冲着简舒之说道:“看来,吴先生有很多的秘密呀!” 简舒之没有接话。自己的感觉很对,看样子高凤翔和郑老是在计划着什么事情,那么这里应该就是据点了。他点了点头。 温婉见简舒之点头,便问道:“想不想帮吴先生的忙?” “怎么帮?”简舒之看着温婉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对于简舒之而言,如果能够帮上吴轩声的忙,那是一件是让他感到十分安心的事情。 温婉露出微笑,说道:“那要看你愿不愿意喊姐姐了!” 简舒之扭头到一边,“又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温婉说道:“那得先摸清楚他们想做什么,然后,再伺机而动!连你都不清楚吴尚书的计划,那么这件事情肯定是机密中的机密。” 简舒之仔细一想,觉得温婉讲的很有道理。“那直接去找高凤翔或者郑老问个明白?他们肯定不会告诉我真相。” “说的很对,吴先生应该叮嘱过他们要严加保密。那现在只能靠我们去探查,慢慢弄清楚了。”温婉朝着简舒之眨眨眼,“来兴趣了吗?” 简舒之忙不停的点头。 “看来,姐姐把你带坏了。” 简舒之“啊”了一声,仰天一声叹息。 温婉赶紧扯了扯简舒之的衣袖,“小声点,别惊动了别人。” 简舒之忙蹲下身,藏在阴影里。 温婉闭眼感知四周,过了一会儿,开始说道:“今夜只能到此为止了。回去晚了,肯定会被发现。下次,我一个人过来查探,告诉你结果就可以了。” 简舒之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全靠温婉带着他。就像在春秋学院一样,手把手的教他读书认字。 温婉在身边,感觉很安心。 简舒之点点头。他现在能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事情是照看好小胖子,第二件事情是得加快提升自己的能力。 温婉看透了简舒之的小心思,说道:“小胖子的伤势恢复的挺好,以后那些杂事可以交给杂役处理就好了。你得学一两手傍身技。我感觉老酒鬼有点深不可测,要不你去找他拜师?” 简舒之看了温婉一眼。心里思忖:莫非她觉察出什么,自己和酒鬼老人的对话,他可从未讲给第三人听过。 …… 大衍帝国的朝会每隔三天会举行一次。 今日朝堂上,大相公晏仲安的一番言论激起朝臣激烈讨论。 前方探马回报,信息直达大相公府。南征兵马与莽沧流寇的第一场大规模战争全面打响。五路诸侯军未能按照计划行军,致使平南军孤军深入。平南将军左怀仁当场战死,监军曹虢下落不明。战事一败涂地,兵马死伤无数。 大将军谢世忠听闻战事结果后勃然大怒,直骂大相公晏仲安乃小儿,差点就在朝堂之上动起手来。 晏仲安面无表情,左怀仁任平南将军是他倾力举荐。 此次战败,虽说五路诸侯未能依照军令行事是主因,但任命左怀仁担任总兵马大将军确实是一败笔。毕竟,他在军中资历尚浅,指挥不动五路诸侯。如果换成大将军谢世忠,可能又是另外一方光景。 可是,战争就是如此残酷,没有假设的存在。 此消彼长,只怕莽沧流寇已经站稳了脚跟,再想扳动难于登天。 那后事该如何处理? 任凭莽沧流寇一步一步壮大,还是继续发兵征战? 如果任由莽沧做大,只怕各路诸侯都要开始心怀不轨,那时候便真的是天下大乱了。如果继续发兵征战,又有谁能够力挽狂澜挑起这个重任呢? 大衍能够动用的军伍力量有限,一方面要屯兵两境,预防枷南古国东侵和元嘉帝国西进。另一方面要屯兵固守京都,预防诸侯不轨。剩下的一些力量收编成制,这次全部砸在了莽沧的战场之上。难怪大将军会如此震怒。 大衍天子周圣显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内心早已乱成一团麻。 大将军谢世忠骂得有点不爽,大相公晏仲安根本没有理他。望着高坐龙椅之上的大衍天子周圣显,谢世忠的心情渐渐回复平静。 大将军谢世忠出列请命,“陛下。谢世忠有事请奏。” 群臣见状,目光全都聚焦于大将军的身上。 周圣显此刻心乱如麻,只盼望能够天降神明,助他一臂之力。此刻见到大将军谢世忠出列献策,便准请奏呈。 “莽沧之乱不可不平,臣愿领兵马再赴疆场。”谢世忠跪拜于地,主动请缨。 大将军谢世忠在军伍之中极具声望,堪称大衍帝国第一人。只可惜年事渐高,这也成为大相公力荐平南将军左怀仁的主因。 周圣显先请大将军谢世忠归位,开口说道:“大将军已是含饴弄孙之龄,还能为国请命,实在大慰吾心。大将军一生戎马,战功显赫,乃三军将帅之楷模。如你担任指挥,我并无异议!” 说完这句话,周圣显不禁眉头一皱。 大将军谢世忠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圣显,见到周圣显欲言又止,心里不禁一声咯噔:莫非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在大将军谢世忠看来,再次征战莽沧,他担任指挥必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第28章 博弈 周圣显目光落在大相公晏仲安的身上,“大相公可有对策?” 大相公晏仲安面无表情的站了出来,躬身说道:“战与不战,根本不用讨论。即便我不同意战,只怕天下都不同意我的观点!”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俱都点头称是。 莽沧流寇肯定要打,无论是大衍天子周圣显还是朝堂中的大小官员的意见都是如此。难得一见,文武百官的意见出其一致。看来是这次战事失利,把大家都逼急了,造成了空前团结。 毕竟,真要让莽沧做大,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次得往死里打。 “只是朝中可用兵马不多。”晏仲安又抛出一个当下谁都知道的难题。 周圣显闻言叹气,心中叹道说了等于白说。“那抽调东西两线兵马,可行吗?” “兵贵神速。远水难解燃眉之急。”大相公晏仲安开口说道:“如果抽调东西两线兵马,外敌来袭又当如何?两线兵马不可随意调动。” 两线兵马不可调度,那又该怎么办呢? 满堂寂静,听着这君臣一对一答。 大相公晏仲安把话题引到大将军谢世忠的身上,“如果我没有记错,大将军手上还有一支兵马吧?” 大将军谢世忠一声冷哼,“这支兵马乃是勤王军,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这可是先帝遗命。” “大将军主动请战的底气,难道不是源于这支兵马吗?”晏仲安问道。 晏仲安见大将军谢世忠撇过头去不再理会自己,便转过头面向周圣显说道:“我可以让兵署执事再启兵役,征兵两万已是极限!” 大将军谢世忠一听此言,一脸讥讽着说道:“那些个新兵蛋上阵也不能杀敌。要它何用,只能勉强凑数充当炮灰!” 周圣显唯恐两人再起争端,便从中打断对话,转问御史丞。“孙御史有何意见?” 孙思诚从班位中站出来,向大衍天子行礼,回答说:“行军打仗的事情,我是外行。还是多听听将军武官的意见!” 周圣显闻言点头微笑,问道:“还有哪位将军愿意发表意见?” 大衍帝国官拜大将军一职的有三位,一位率部镇守西线,一位陈兵东线位于元嘉边防处,最后这位便是大将军谢世忠。其余将军品序略低,受三位大将军节制。东西两线,要长期驻守,故两位将军不曾参加朝会。另有两部单独建制,一部是征伐莽沧失利由左怀仁将军率领的平南军,另一部为京师守备军。 只见京师守备军统领阎芒山出列,说道:“如若大将军率兵出征,定然能够万无一失。因有前车之鉴,五路诸侯不能不防。所以,此次征伐能够动员多少人马才是关键。” 阎芒山说完,大家陷入沉思之中。 莽沧流寇号称百万雄狮,真正的作战力量约为三十万人左右。大衍帝国征战的人马久经沙场,又有精良战备,以一当十应该绰绰有余。平南将军领兵十万,外加五路诸侯各率部两万,共计二十余万。这场战争得到全力支持,按理说应该不会打输…… 周圣显接过话题,“大将军需要多少人马可以平定莽沧?” 谢世忠闻言立马伸出一只手掌,信心满满的说道:“勤王军五万精锐去平寇,足够!” 朝堂之上无人觉得大将军谢世忠有轻敌托大之嫌,毕竟,他的军功都是由一场场硬战累积而成。 周圣显略作沉思,目光投向大相公晏仲安,“大相公意下如何?” 晏仲安上前一步,说道:“勤王军乃国之重器,能够以一当十,这点勿需置疑。但此时正值莽沧士气高涨之际,这点兵马还是不够看。我建议从守备军中分出部分人马交给大将军指挥,我再往战场输送两万新卒,这样才会万无一失。” 晏仲安话音刚落,京师守备统领阎芒山不乐意了,从他统领的军伍之中抽调人马,那不是变相削弱他的军权吗? “我不同意大相公的观点。” 阎芒山出列行礼,盯着晏仲安的眼睛说道:“守备军是护卫京师的重要力量,怎能轻易动用?如有不轨之臣闹事,又当如何处理?” 晏仲安也不答话,静静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大衍天子,由他定夺。 周圣显左思右想,难以决择。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道:“诸位大人一心卫国,其心可鉴,其情可明。但事分轻重缓急,要以大局为重。谢将军年事已高,都能为国请命,阎统领又何必在意区区几部人马!”周圣显环视一众大臣,缓缓站起身来,又道:“我赞同大相公的观点。” 大衍天子周圣显最后一锤定音,结束朝堂议事。 下朝之后,一众文武围拥恭贺大将军谢世忠得偿夙愿,可以出兵征讨莽沧。唯有守备军统领阎芒山一脸怒容,也不理会大家,愤愤离开皇城…… 大相公府疏密院内,晏仲安正和一名落魄儒生对弈。 这名老儒生衣衫褴褛,肤色暗沉,面容无光,像极了一名乞丐。 两人安心对弈落子,没有开口讲话。屋里无人旁观,墙角纯铜香炉里燃着产自豫州的龙涎古香,烟熏袅袅,幽香四溢。 大相公晏仲安手里捻着一枚白子,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棋盘,却迟迟不肯落子。那名儒生也不出言催促,就这样静静看着。 晏仲安思虑很久,最终还是选择落子。 那名儒生嘴角微微翘起,笑道:“大相公,你这是自毁长城呀。让我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说罢,只见他从容挽起衣袖,从棋笥内捻起一枚黑子,落子屠龙。 晏仲安脸上露出少见的微笑,说道:“胜负还是未知之数呢!” 那名儒生抬头瞧了一眼大相公,略有深意的问道:“大相公所言是指棋盘之内,还是棋盘之外呢?” 晏仲安默默注视着那老儒生一颗一颗拾起白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棋盘形势早已明朗,黑子占尽优势。继续落子也是苟延残喘,翻盘无望。 “你说呢?”晏仲安站起身来拍拍衣袖,示意认输。 “大相公好大的手笔。十万人马如同弃子,说丢便丢。”老儒生一边复盘一边自言自语。 晏仲安说道:“我这点手笔哪能入得了先生的法眼。” 老儒生笑了笑,低头不语。 “这次重返大衍,便不再挂念枷南了吧?”晏仲安看着老儒生的动作问道。 老儒生捻起一枚白子,“放在这里好了。”放完棋子之后,又重新审视局势,低声说道:“落子无悔,那就这样吧!” 晏仲安在等着老儒生的回话。 老儒生眼睛离不开棋盘,嘴里念念叨叨,“大衍和枷南有什么区别吗?大相公,你可别让我失望呀!” …… 御史督查王右龄的面孔中透着一脸疲惫。他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左手拎着一壶烧酒,右手腋下夹着一包用牛皮纸包好的肉脯。 王家娘子正在门口焦急的等候,远远就望到丈夫的高瘦身影。她高兴的迎上前去,接过丈夫手中的酒和肉,“按照平时的习惯,这个点你应该早就回来了。我很担心你在路上出了事情,便在门口等你。孩子们肚子饿的慌,我便先将饭菜上了桌,等着你回来一起吃。” 王右龄饱含深情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结发妻子,轻轻抬起右手,摘去掉落在她发间的一片落叶。“先进屋吧,孩子们都在等着。” 后脚还没跨进门槛,王右龄看了一眼娘子手中提着的东西,说道:“吃完饭后,你先哄孩子们睡觉,我要去一趟孙大人家。” 王家娘子在门口楞了一下,提着东西的双手紧了一紧。 饭桌之上,王右龄一直默不吭声。 “前阵子东家又来催租了,两个孩子也长大一岁,裤子都短了一截了。”王家娘子默默拔着米饭说道。 王右龄“嗯”了一声。 王督查的一双儿女坐在椅子上,小儿子脚都没落到地上,在那晃荡。两人一边拨着白米饭,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母亲提回来的那包肉脯看。 王右龄虽然在朝为官,每月能领着俸禄,但要养着一家老小并且交着租子,日子过得很清苦。如果不是王家娘子操家有道,只怕日子更难得过。 桌子摆着一盘青菜,一盘萝卜。夫妻两人都没舍得动筷子,专门留给两个孩子吃。 “你要是改改脾气就好了。日子也不用过得这么难。”王家娘子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的眼神,埋怨了一声。 王右龄停下筷子,没有说话。 王家那双儿女倒也懂事,稍大的女儿喊了一声“娘”,示意爹爹似乎在生着闷气,不要再说话了。年纪稍小一点的儿子撇着嘴,一脸委屈的看着父母。 王右龄伸手夹起青菜放进小儿子的碗里,说了一声,“乖。吃菜。” 王家娘子看到儿子的眼神,心一下子变得软了起来,那些憋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王右龄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问道:“爹和娘都差人送回老家了吗?” 王家娘子擦了擦滑落的汗珠,沉默的点点头。 “你们几时动身回去?”王右龄问道。 “就这几天吧。等你领了俸禄把欠下的租子给东家交了,我们便动身回去!” 那双儿女围到母亲身边,撒娇着说道:“娘,不回老家,好吗?” 王家娘子刚擦干的眼泪又忍不住悄悄滑落下来,抚着那双儿女的脑袋,安慰着说道:“老家好着呢,有漫山的鲜花,还有摸不尽的小鱼……” “虽然有鲜花和小鱼,可是爹爹还在京师呀!”小儿子嘟囔着嘴巴说道。 王家娘子闻言泣不成声。 王右龄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说道:“这些年,确实让你受累了!” 第29章 有刺客 王右龄和王家娘子把孩子哄睡以后,两人在屋外谈话。 “回乡的盘缠够吗?”王右龄看着面容日渐憔悴的妻子。 王家娘子年轻时也是貌美如花,有不人媒婆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眼相中了这名高高瘦瘦的年轻后生。 这么多年过来,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自己喜欢的这个人的身上,总是有那么多的优点吸引着她。除了,为人处事不知道圆滑一点以外。 如果,处事圆滑一点,只怕现在早就买了大房子,也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不用终日为这菜米油盐发愁。 王家娘子穿着粗布衣裳,挽着发髻。发髻上斜插着当年的定情信物,那是一枚银簪子。这些年,容貌在变老,衣服在变旧。只有这枚簪子没有变化。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摇曳的灯火,两个孩子在床榻之上酣眠。她回头注视着自己的丈夫的眼睛,说道:“够。这些年我省吃俭用,也攒了一些钱。原先心想着和房东好好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这房子买下来。钱两不够的话,便先赊着。” 王家娘子微微笑笑,说道:“看来,现在也用不着买这房子了。” 王右龄耐心的听着妻子说的这些家长里短,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 王家娘子觉得有点累了,轻轻依偎在他怀中。 王右龄开口说话,“原先是想着给孙大人提点东西过去。那些肉脯就都留在家里吧!” 王家娘子听完这句话,脸上露出笑容,“你空着手去别人家,像什么话。传出去都不好听。”一顿又说道:“要是早点开窍,就好了!” 王右龄笑着说道:“孙大人又不管这些仕途升迁的事情,早点开窍也没有用。” 王家娘子挣脱出丈夫的怀抱,白了他一眼,说道:“木头!” 王右龄一征,多久没有听到过妻子这样称呼自己了。当初听到木头两个字的时候,两人才认识不久吧。 “我和孩子们会在老家等着你回来。”王家娘子没有由来的说了一句王右龄能够听懂又听不懂的话。 这王家娘子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 王右龄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并没有说话。手松,王右龄冲着妻子笑了一笑,“我先去了。” 王家娘子似乎想起什么,从屋里提出酒肉,追上丈夫后,并把东西塞到他手里。“空着手去,像什么样子?” 王右龄傻傻看着妻子离去的背影,手里提着烧酒和肉脯,脸上露出笑容…… …… “你介绍的那位朋友怎么还没有到?”晏治平翘着二郎腿,怀里抱着姑娘,朝着坐在对面的荀孜问道。 荀孜站起身来,去门外喊了老鸨过来。“吩咐下去,眼睛放亮点。人到了,直接带上来。” 老鸨一脸谄媚的说道:“荀公子,您放心。已经嘱咐下去了。” 荀孜摸了摸脸蛋,咬着嘴唇低声问道:“晏公子这几天就一直没出过这个房门?” 老鸨倚靠在廊间栏杆之上,掩嘴浅笑,“可不是嘛。自从上次来了之后,就一直呆在思思姑娘的房里,脚都没踏出半步。搞得思思姑娘以前的常客怨声载道,现在想见一面都难。”老鸨瞅了一眼荀孜,见他没什么反应,掂量了一下轻重,接着说道:“虽说来者是客,晏公子这样下去可不行。思思姑娘还得见别的客人呢。” 老鸨的话点到为止,言外之意是说你晏治平这样长期霸着思思姑娘的房间,她又见不着别的客人,万一哪天不再受宠于你晏治平,那不得喝西北风去。 荀孜没有接话,瞪了一眼老鸨。 老鸨脸上的妆粉扑愣的往下掉,脸上拼命的挤出笑容,说道:“哎哟,瞧我这张嘴。就是口直心快,荀少可别介意呀。该掌嘴!该掌嘴!”说完,抬起手掌朝着自己的嘴巴扇去。 荀孜见状说道:“别在我面前作态演戏了。钱两少不了你们的,把人给我伺候好了就行。”转身回往房间。 晏治平和思思姑娘在那边坐着调情,桌上摆着被切成小片装在盘中的瓜果。只见思思姑娘媚眼如丝,娇滴滴的从盘中取出一片瓜果,慢慢的喂到晏治平的口中。 房间内的床榻和妆台上凌乱的堆放着散乱的衣物,鞋袜丢在地上东一只西一只,一看情形便知道昨晚又是嬉闹一宿。 “应该快到了!晏少要不要先简单收拾一下?”荀孜说道。 晏治平不耐烦的看着荀孜说道:“哪那么多讲究。” 荀孜看着思思姑娘,向她挑挑嘴巴。 思思姑娘衣不蔽体,只余着贴身小衣。她见状便搂着晏治平的脖子,贴耳说道:“我去穿件衣裳。免得等下客人到来,眼睛老往我身上看。” 思思姑娘扭着腰肢,慢慢走到床前。 晏治平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睛都直了。 思思姑娘在衣物堆里找出一件外衣穿上,顺手捡起晏治平的外衣递还给他……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老鸨的声音,“两位公子,就是这间房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晏公子,荀公子。在下林士贤,久仰京都四少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晏治平斜靠着椅子,眯眼斜看着这两人走进这个房间。 前面一人仪表堂堂,满面春风,也是一副富家子弟的打扮。后面一人长相俊俏,只是略显紧张,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晏治平不由好奇的盯着后面那位俊俏公子看了两眼。 荀孜迎上前去,把林士贤介绍给晏治平认识,“晏少,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那位朋友。” 晏治平示意大家坐下谈话,思思姑娘招呼大家入座。 林士贤环视一眼屋内陈设,瞥见凌乱的衣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一语双关的说道:“晏少,好雅兴呀!” 晏治平表面淡定的说道:“快请坐吧。都是自家人。”心内却是暗自窃喜,这林士贤挺来事的。 逛青楼,在大衍帝国是一件风雅韵事。有多少文人墨客青楼买醉,又有多少书生才子青楼留辞。有人愿意一掷千金为了博得清倌人抿嘴一笑,更有人愿意流连勾栏夜夜不眠。 林士贤拱手谢礼,便拉着那名俊俏公子落座。 晏治平看着那俊俏公子的扭捏神态,不禁问道:“如何称呼这位朋友?” 林士贤赶紧接口说道:“这位誉公子是我远方表弟,平时喜欢宅在家里,今日被我拉出来见见世面,好过做那井底之蛙。” 誉公子闻言赶忙拱手施礼,脸露微笑。 荀孜在一旁向林士贤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快点进入正题。 林士贤笑了笑,说道:“为了今日见面,特意带点礼物献给晏公子。”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只紫檀锦盒。 这只锦盒雕刻着奇珍走兽,华丽异常。刀工精致细腻,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连盒子都要如此讲究,可见里面装的不是凡物,必定价值连城。 晏治平心思一转,这林士贤如此不惜重金,必有所图,便生警觉之心,谨慎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晏公子打开便知。”林士贤微微一笑。 荀孜在旁边说了一句,“卖什么关子!”便伸手去揭盒盖。 盒盖刚被揭开,一股异香飘出。 “有毒?”荀孜赶快跳到一边,捂住鼻子。 晏治平心内一惊,莫非是刺客。一把抓住思思姑娘的头发,把她拉了过来挡在胸前。思思姑娘疼得一喊惨叫,一脸惊慌失措。 门外立刻响起一阵脚步声。更有兴致正高的客人听到这声尖叫,雅兴瞬间变成扫兴,便跳出门来破口大骂。 清倌人楚姑娘正陪客人饮酒咏赋,听到外面吵吵闹闹,便向客人道了一声歉意。便与侍女一同出去查看。 楚姑娘一出门,更是引起一片骚动。 “快看,头牌。” “仙子!” “嘘,小声点,别惹祸。” 鸨母正在楼下陪着客人说话,忽然听到楼上一声惨叫。她心里一慌,又见有护院冲出,厢房里的客人纷纷出门探视。再定眼细瞧,连清倌人楚姑娘都出了房门,正冷清清的望着着下面。便再也顾不上招呼客人,提起裙角兴冲冲的往楼上跑去。“哎哟喂,哎哟喂,这又是怎么了。” 鸨母气喘吁吁的拨开人群,跑到思思姑娘的厢房前,正欲抬手敲门。 门开,晏治平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老鸨,说了一声,“没事!” 鸨母隔着晏治平的身影,瞧见思思姑娘坐在一边哭哭啼啼,便半信半疑的问道:“真没事?” 晏治平从袖中摸出两枚锭子,塞到老鸨手中,不耐烦的说道:“让人都散了吧。真没事!” 鸨母顿时眼笑眉开,小心翼翼的接过锭子,放入囊中。便又伸手拍了一下杵在厢房门的护院,“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想当门神吗?”接着又向围观的客人赔不是,“没什么事情,没什么事情。各位先请回房,请回房间。” 晏治平转身时瞥见清倌人的身影正在人头攒动中忽隐忽现,便露出一脸笑容朝着她打招呼。 楚姑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晏治平在向她挥手,贴着侍女的耳朵讲了句话,转身回房。 第30章 南乾,窍香玉 晏治平望着清倌人走进房间之后,右手还半抬在空中。 整座犁飨院中,能让京都四少晏治平吃瘪的估计只有楚姑娘了。 “楚姑娘,刚才晏公子好像在向你招手。”侍女掩上房门怯生生的说。 清倌人楚姑娘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说道:“我看见了。故意不去理会。” 侍女没有继续吭声。 晏治平脸上痴迷的笑容慢慢消失,缓缓放下右手。回到房间后,见到那思思姑娘还在那里抽泣,“哭什么哭,惹不惹人厌?” 思思姑娘可怜兮兮的说道:“你弄疼我了,你要补偿补偿我。”思思姑娘慢慢贴过身来,一脸媚色。 “啪”的一巴掌甩在脸上,晏治平一脸漠然的看着靠近自己的思思姑娘,“贱人。” 思思姑娘被这一巴掌直接打懵了,她趴在地上用手抚着脸颊,半天说不出话。 都说君王无情,戏子无义,那晏治平真的是无情无义了。 荀孜见状一声咳嗽,林士贤和低头不语的誉公子便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还是先看看盒子里面的东西吧!”荀孜目光跳过抚脸发呆思的思姑娘,向晏治平说道。 晏治平厌恶的看了一眼被打趴在地的思思姑娘,朝着荀孜点点头,“别再一惊一乍了。刚才差点把我吓个半死。” 林士贤见状,笑着说道,“我要是刺客,怎么也不会选择在京师行事。谁那么不长眼,敢在天子脚下动土。” 这句话对于晏治平来讲,特别受听。心中对林士贤又高看一眼。说道:“世家子弟说话就是中听。不像那些个寒门庶子,舌头都捋不直,话也说不明白。” 林士贤哑然失笑。 荀孜慢慢开启盒盖。盒子里面流光四溢,淡淡异香从开口缝隙中逸出,刚才便是这股香味飘散出来,让荀孜误以为是毒药。 药草尚有三分毒,更何况是这种很未闻过的异香。所以,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盒盖完全开启,香味越发浓郁。闻之,泌人心脾。盒中烟雾缭绕,一方青玉印章露出一角,静静立在紫檀木盒之中。 这枚青玉印章样式庄重古朴,质地细腻温润,上面也没有任何纹饰雕刻进行修饰。仔细观看,内外通透无瑕。 晏治平好奇地盯着这枚印章,那股异香便源于这方青玉印章,不禁令人啧啧称奇。 “这是……”荀孜没能按捺住好奇心,出声问道。 “此玉名为窃香玉,全天下只有这一枚。世人皆言黄金有价玉无价,此玉乃是玉中之王,更是无法衡量其价值。” 晏治平一边听着林士贤的介绍,一边啧啧称奇,手里拿起那方古朴印章。翻过印章,只见底部刻有八个古朴大字。他仔细辨认,却不认识刻字内容。 “这上面刻的是些什么文字?古古怪怪,却不认得。”晏治平问道。 “这是前朝南乾旧物,上面刻的是南乾文字。我曾找人看过,上面刻得是:即受于民大佑永昌。”林士贤神秘一笑,用手指蘸了些许酒水,在桌子上写下四字:传国玉玺。 晏治平脸上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私藏玉玺,那可是重罪,形容谋反。 南乾为大衍帝国所灭,大衍国祚至今连绵百年。曾禁令天下,私藏南乾宫廷旧物处连坐刑罚,传说为的就是这枚价值连城的南乾传国玉玺。现在南乾传国玉玺再现,意味着什么?林士贤是什么来历?从哪里得到的玉玺?今天送上玉玺又有什么目的?一连串的疑问从他脑海里浮现。 “林士贤,你好大的胆子!”晏治平话音甫出,立马警觉犁飨院人多口杂,不宜声张。故而,及时收口。他后面想说的话是:私藏前朝玉玺,你是想谋反吗? 林士贤立即会意,轻描淡写的说道:“南乾覆灭已达百年。如有余孽心怀不轨,早已起兵滋事,又何须等到现在?这东西早已失去象征意义,如今如同寻常把玩物件一般。好比那些散落民间曾收藏于南乾宫廷中的字画,无一不是价值不菲,又有多少人因此丢掉脑袋。晏少不必多虑。” 晏治平和荀孜互视一眼,思量此事后果。林士贤的话也没有说错,南乾的事情就像陈芝麻烂谷子一般,该埋土里的都已深埋土里。如果不是林士贤提及,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现今,还有谁会在意这东西的下落。此地鱼龙混杂,林士贤敢拿出此物,也是下了投名状。 晏治平想想也对,随即开心的问道:“既是荀少朋友,那我大可放心。至于此物如何辗转到你手中,我也不想追问。此物即便不是那东西,收藏价值也高。林公子忍痛割爱,又有什么目的?” 林士贤会心一笑,回答道:“晏少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瞒着掖着。听说此次察举征辟,京师好多官位即将空缺出来。四大学院闻风而动,我也不想落于人后。所以,想请公子帮忙。” 晏治平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这方玉玺,越看越觉得欢喜,便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林公子静候佳音即可。”晏治平开口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环视众人说道:“这件事情,还望大家守口如瓶。”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思思姑娘身上,如果不慎泄密,这恐怕是唯一变数。 这间房里做的都是些掉脑袋的勾当,传出去必死无疑。一是,私藏玉玺,二是,卖官鬻爵。看到晏治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思思姑娘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这些天的卿卿我我,都不过是逢场作戏。自己还曾心怀幻想,遇见了贴心人儿,即便做不了那枝头凤凰,做一名暖床丫鬟也好。只可惜,这些美梦都被无情的现实粉碎。只怕,晏治平现在想杀的人就是自己!她便爬过来抱住晏治平的大腿,颤巍巍的说道:“晏少饶命,晏少饶命!” 晏治平用手抬起思思姑娘的下巴,微笑着说道:“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疼你都来不及呢!” 思思姑娘闻言更感寒气逼人,“晏公子……晏公子……” 晏治平脸上的微笑逐渐变成淫笑…… 荀孜见状带领林士贤和誉公子走出房间并关好房门,只留晏治平和思思姑娘呆在厢房之中…… …… 御史督查王右龄到达御史丞孙思成住所的时候,正逢孙大人在会客。 王右龄递上名贴之后,在高门大院外等候通传。 不一会儿,王右龄便被带往孙大人的书斋。 王右龄提着烧酒和肉脯刚进门,便被孙思成嘲讽,“今天吹的是哪门子的风呀,竟然把王大人吹来了。” 王右龄没有接话,默默的把东西放下。瞥见面对孙大人坐着的是一位极为陌生的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儒生。 老儒生面善,似乎脾气也好,笑着问孙思成,“这位就是被你经常提及的御史督查王右龄王大人吗?” 孙思成闻言一声冷哼。 那老儒生咧嘴一笑,“看来是了。”便招手让王右龄过来入座。 没见孙思成开口说话,王右龄就在一旁恭敬的站着。 孙思成看了一眼如同木棍一般杵在一旁的王右龄,开口说道:“葛夫子喊你过来入座,还愣在那里干嘛?” 王右龄拱手谢过两人,便坐到两人面前。 葛夫子上下打量王右龄。这王右龄确实如同孙大人所言,一身傲骨不卑不亢。就是太过于棱角分明,还需在官场上打磨历练几年才能成气候。葛夫子,当然相信孙思成的眼光。 “春秋学院的葛夫子,即便你没有见过,想必也听过这个名字。”孙思诚介绍葛夫子给王右龄认识。 “久仰大名。”王右龄向葛夫子抱拳行礼道。 葛夫子笑了笑,抬手还礼。 孙思诚耐下心来,说道:“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畅所欲言。” 王右龄称是。 葛夫子鼻子灵,闻到酒香。又见王右龄似乎有些拘谨,便转移话题,说道:“王大人提来得可是好酒吗?” 王右龄回答道:“好酒倒谈不上。京师常见的二两烧。” “我就说闻着特别香。这不,和孙大人一起说了一下午的话,他这小气鬼还杯茶水也不让人端来。我正准备告辞回家,见王大人提着酒水进来,便忍不住多坐一会儿。”葛夫子转头对着孙思诚笑着说:“我就这点爱好,喜欢喝酒。” 孙思成哪里不明白葛夫子话里的意思,见到气氛尴尬,故意讨酒喝嘛。都说酒壮英雄胆,喝醉之后,那些掏心窝子的话,都能够倒得出来。 孙思成笑着说道:“我看你是惦记这二两烧。”孙思成说完,便让王右龄把东西提了过来。 打开用牛皮纸包着的肉脯,揭开二两烧的封盖,满室生香。 葛夫子闻着味儿,直呼好酒。“来京师也有些时日了,一直没有机会尝到这地道的二两烧。” 孙思成闻了一下,说道:“你今天便有这口福了。这是地道的老前门二两烧。”便唤来家中杂役,去拿几只酒盏,并把这些肉脯拿去切碎,再准备一碟酱醋花生。搭配好这些,喝酒才能喝得痛快。 第31章 鬼宅的秘密 端起酒盏,碰杯三巡。 几杯酒下肚,王右龄感觉不仅身子变得热了,自己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但是一想到朝中的事情,他总觉得有一股子憋屈劲儿,感觉这个世道已经没有了盼头,脸上便露出淡淡的失望。 孙思成和葛夫子相谈正欢,扭头瞧见王右龄的失落神情,便开口说道:“有什么话就别憋心里,尽管说出来。再说,葛夫子与我相交多年,并不是什么外人。” 王右龄端着酒盏,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言难尽。”说完,便将满满的一盏酒水倒入吼中。 孙思成晃着酒盏,等待下文。 王右龄便接着开口说道:“这么多年来,孙大人对我照顾有加,我一直心存感激。学生惭愧,逢年过节也没有上门拜访过一次,内心十分不安。” 孙思成开口说话,“你的情况,我十分了解。在我面前,倒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便又转头向葛老介绍,“这小子的脾气虽然又臭又硬,但是为人正直。不懂得曲意逢迎,更不知道巴结别人。我都不明白在这样的世道下,他倚靠什么力量能从藩镇一步一步爬到京师。” 葛夫子笑了笑,“那肯定是有贵人相助,或者得到像你这样的伯乐赏识,不然,怎么会爬得上来?” 孙思成叹声惭愧,接着转头问道:“那你今日怎么又想到要来我这里坐坐?” 王右龄欲言又止。 孙思成看着王右龄吞吞吐吐的样子,随即想到前阵子在朝堂中发生的事情,便问道:“是担心大相公府那边会有过激反应吗?” 王右龄闻言笑了笑,“我连死都不畏惧,还担心这些干吗?” “你今天来我这里,不会只是想借酒浇愁吧?”孙思成越发觉得奇怪,便宽慰说道:“其实,我曾私下替你去过大相公府,并登门致过歉。你不要有过多的担心。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下不为例。不然,连我都保不住你。” 王右龄向孙思成举杯对这些年的支持和帮助表示感谢。 至于,大相公府后面有何反应,王右龄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王右龄多贪了两杯酒,眼泪都被辣了出来,看着大家的身型都变成了重影,嘴里含含糊糊的问道:“孙大人,上月的俸禄……能先领了吗?” 王右龄话音刚落,便醉倒不醒。 孙思成见状,笑骂道:“这兔崽子。” 孙思成哪里会知道,这是王右龄过来找他喝的辞行酒。因为酒醉,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 简舒之脑中虽然藏有两座金山,但是手上没有采矿工具,导致武功进展一直很慢。《武夫纪要》讲求渐进和筑基,走的是常规路线。而《剑经九注》重视剑术,由术入神。 简舒之首选《武夫纪要》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练习《剑经九注》需要一把利剑的配合,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简舒之活到现在,连剑尖都未曾见过。因为手头拮据,导致他特别抠门,乃至口干舌燥路过茶楼的时候,都舍不得买一碗茶喝,只能拼命忍着。 他攒钱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买一柄趁手的兵器。 简舒之依据《武夫纪要》记载的法门,练习了一个时辰之后,全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观察这些时日的进展,隐隐有淬皮即成的征兆。要将一身肉体打磨成金刚不坏,那是走纯体的路线,和《武夫纪要》的武道理念相互冲突。《武夫纪要》认为武者各方面的综合能力要平衡,讲究攻守兼备。过于注重攻击和防守都落入下乘,所以基石的稳固并不是要做到极致才算完美。相对同等级的武者来讲,筑基能够达到《武夫纪要》要求的标准,就已经非常完美了。 简舒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心想着再练一会儿,就该回去了。 不经意之间,他抬头发现了一处非常奇怪的地方。 被人称为鬼屋的这座宅子,厅堂柱体由于被自己淬皮锤打,顶端的油漆开始慢慢剥落,渐渐露出了藏在油漆漆底的蝇头小字。简舒之眼尖,第一时间便发现那些文字的存在。 他耐不住好奇,想要看看那些藏在漆底的文字写的是些什么内容。便抱着柱体慢慢攀爬,爬到顶端的时候,发现油漆并没有完全剥离干净,还有些字体被封存在油漆下面。外露出来的这些文字用笔极细,笔锋行走如刀。再配上这种特殊的涂料写就,年久不腐。 假如油漆没有剥落,他也不会发现藏在这根柱子里面的秘密。 简舒之将心念一分为二,一部分进入悬于脖间的有方坠中,他的右手瞬间便多出一枚锋利的小刀。他一手抱着柱子,一手慢慢剥开漆面。完整的文字内容显露,呈现在他眼前。上面写道:北城五福巷鲁邙,十三。 这你妹的是个啥意思嘛! 简舒之没那么多时间来作思考,因为手抓的不牢,就快要掉下来了。一转念,便将小刀和连同文字一起削落的木片送入探囊中。 一瞬间做完这些,他的两手一滑,身体便不受控制的从柱子上滑了下来。大腿内侧磨的火辣辣的疼,多亏了这些时日的淬炼,变得皮糙肉厚。不然,肯定会被磨出血来。 “龟孙子。”简舒之一边摸着自己的大腿一边骂道。 他便又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幸好,传宗接代的工具还在。尽管被摔的七荤八素,倒也值得。 城北五福巷是地名,鲁邙是人名。按照这条线索的提示,应该要去城北五福巷找一个叫做鲁邙的人。 这个名叫鲁邙的人和这间宅子有什么关系?又是什么人用油漆把这些文字盖住?这间宅子以前住的会是什么人?找到名叫鲁邙的人又要干嘛? 简舒之的脑中飞快的闪过一系列的念头。这间宅子处处显示着古怪,他暗下决心把这个谜团揭开。 五福巷坐落在京师北城,与南城相隔甚远。这一来一回得花不少的时间。 北城民风彪悍,住的都是些兵痞和行伍中摸爬滚打的老油条。粗狂暴力的北城民风与南城世家的儒雅风流形成鲜明对比。 北城的街道上,那些个身着兵甲的兵痞总是三五成群的走在大道中间,腰间别着沉甸甸的战刀。有时候,他们喝得烂醉如泥,遇见一两位路过的俊俏小娘子,便当街拦路调戏,粗鲁的语言混合着口哨以及小娘子的尖叫谩骂声不时钻入人的耳膜。有时候,几伙人当街遇上,相互看不顺眼,一个冷眼便能激起一场群殴。对于这些事情,北城人见多不怪。 简舒之在路上和这些人保持远远的距离,唯恐撞到一起,惹出是非。 五福巷子并不好找,藏在与皇城北门隔了好几条街的偏僻位置。连续问了好几波路人,才能寻到这里。 巷子很破旧,两边都是看上去年久失修的矮房。房子破破烂烂,道路坑坑洼洼。 简舒之站在巷子中间往远处望去,巷子又深又长。如果要找出那个叫做鲁邙的人,估计还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文字中既然留有十三这个数字,那就从这条巷子的第十三家问起好了。 简舒之便敲开简陋的柴门,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这位婆婆年纪很大,一身布衣洗洗补补,漂的发白。脸上布满皱纹,佝偻着身子,半聋半哑。 简舒之和她比划半天,也得不到自己要的答案。 那位婆婆看着他的比划,张着掉光牙齿的嘴巴,冲着他傻乐。 一位路过的街坊听到简舒之的问话,便驻足停了下来。 这位街坊告诉简舒之,他在这条巷子中住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听说有叫做鲁邙这个名字的人。 简舒之略感失望,又追问那名街坊,“那巷中有没有小名叫做十三的人呢?” 那名街坊低头细细回忆,想了半天后,还是摇摇头。 难不成这是条假的信息? 如果是条假信息,又何必藏的那么隐蔽? 既然文字中记载的五福巷子能在京师找到,那么,其他信息按道理来说也应该不会有假。或许文字中的提到的那个人因为怕被人找到,所以换了名字。这个可能性最大。 简舒之仔细考虑之后,便告诉那名街坊帮忙留意,如有消息可以去南城找他,到时候有重金相谢。 简舒之和两人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开五福巷。 那名街坊望着简舒之离去的背影,似乎想起什么,话到嘴边又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倒是有个名叫十三的作坊,但是十三作坊里也没有叫做鲁邙的人呀!” …… 简舒之回到长平街的府衙后,先去探视胖子。胖子告诉他:温婉留了张字条在桌上。打开字条一看,竟是让他去城南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不就是青鹿书院落脚的地方吗?温婉是收拾行李回客栈了吗? 简舒之便去找府衙管事问明情况。 老管事说一大早就瞧见温姑娘出去了,并没有见她提着东西。 如此说来,温婉并不是回客栈去住了。 简舒之也是关心则乱,如果温婉打算回客栈,那留言的内容必不会如此了。他转念一想,莫非温婉跟踪高凤翔他们,发现了新的情况? 简舒之感觉有点激动,谢过老管事之后,拔腿就跑。 管事见状,笑眯眯的追在后面喊:“简公子。慢点跑,别摔着了!” 第32章 温婉的任务 简舒之慌慌张张的跑到悦来客栈,与正从客栈出门的晏治平撞了个满怀。 晏治平抬头定睛一瞧,“哟。好巧,这不是那天晚上揍的傻小子吗?”见到简舒之匆匆忙忙的从客栈里跑,便伸脚一绊,险些把简舒之绊倒。 见简舒之没被绊倒,他又将身拦到简舒之的面前,挡住去路。 “傻小子,来悦来客栈干吗?” 简舒之绕开他的拦阻,没什么好话回他,“关你什么事?” “哟,还挺有骨气的嘛,”晏治平一挑眉毛,“看来是皮痒痒了,得治。”挑眉间又扯到伤口,疼的嗷嗷大叫。他以手轻捂伤口,招呼跟班围上简舒之,又喊人搬来凳子,大刺刺的坐着看戏。“竟敢无视本公子,那打到跪地求饶为止。” 简舒之闪身跳过包围圈,“我不想惹事,你们也别烦我!” 晏治平见到简舒之逃出包围,更是气得一脚踢开板凳,骂了声“饭桶!”,便站起身来指指点点,“你,你,你,三个人要是抓不住那小子,回去就让账房扣你们工钱。” “少爷,别惹事了。今天回去肯定又会被大人骂。”被点名的那几名府役在一旁低声劝说。 提到被骂,晏治平更加来气。 打从娘胎起,他就未曾受过半点委屈,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哪像上次,被父亲责骂不说,脸上还被划出一道伤口。后面才得知,大相公发怒的源头竟是来自一场小小的争端。而那次争端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这傻小子来悦来客栈的目的是什么? 别人不知道原因,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肯定是温婉那天送这两兔崽子回去,被他们哄骗得知了住处,今天特意过来找她。 很不巧的是,被自己撞上了。敢和自己争女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我的话都敢不从了吗?”晏治平一声大喝,吓得那三位府役退了三步远。 出门的时候,他们就被人叮嘱要看好少爷。现在多事之秋,不要惹是生非,受人把柄。 可现下的境况是进退维谷,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说山高皇帝远,管不着当下,那还是先上吧。即便惹出麻烦,还有个高的顶着。 那三名府役眼神短暂交流之后,便从三个方位包了过来。 客栈掌柜正和退房的客人清算账目,为了一枚孔方币争得面红耳赤。这时抬头看到这些人快要打起来了,便再也顾不上多出这一枚钱币,丢下客人就奔了过来。 “哎哟,我说几位公子哥。此间店小,经不起大家这样折腾。各位还是出去打吧。” 晏治平扶起板凳,翘着一只腿落在凳子上,冲着掌柜大声喊道,“小爷我今天心情好,打坏了东西报我晏治平的名字,到大相公府去取就是了,我给你出双倍价钱。” 掌柜一听:嘿,这买卖划算。又兼之惹事的是晏治平这个混世魔王,便再也没有坑声。退回到柜台前,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简舒之瞧见三人包夹过来,并不慌乱。仔细打量,左右两边的府役精瘦矮小,身手灵活;居中的是个胖子,移动迟缓。 三人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再往后退就是墙壁了。如果力拼,肯定不敌,那只能靠智取了。 简舒之瞧这三人架势,配合熟练,平日里肯定没少跟晏治平去干坏事。他一边后退一边盘算,目测最大的突破口,在于居中的那个胖子。 打不过就跑,这是胖子告诉他的经验。 三人渐渐把简舒之逼到墙角。左右两边的府役准备上前拿住他的双臂,然后再让居中的胖子锤他。 这真是打得好算盘。 就在这时,简舒之选择先发制人。趁着三人即将拿住他的瞬间,一脚踢到胖子的大腿内侧。这一记侧踢踢的是又快又狠。胖子根本没有时间反应,更没料到简舒之会选择他作为突破。 只听一身惨叫,胖子疼的眼泪直流,躺在地上打滚,中间便露出空隙。 简舒之便如离弦之箭,蹿了出来。 逃出包围圈后,简舒之想都没想,便往外跑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双拳难敌四手,三十六计,走为上。 晏治平一看情形,这还了得。居然让这傻小子逃了出来,他便起身堵住大门。“看你往哪儿跑?” 简舒之想都没想,发力腾空,一脚踹在晏治平的胸口。 晏治平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被这脚踹中,跌了个人仰马翻。 三名府役见到晏治平被踢倒在地,都傻了眼,平时只有公子欺负别人,何曾见过别人这么不给面子,敢出手打翻公子。 听见晏治平躺在地上叫疼,胖子再也顾不上自己吃疼,赶忙爬了起来,与另外两名府役一起把晏治平扶了起来。 晏治平被扶起来后,给了三人一人一巴掌,“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 …… 简舒之心里骂声晦气。回头望去,自己溜的太快,早已甩开那三名府役的追赶。可是,自己的计划步骤全部被打乱,并没见到温婉。 沿街闲逛中,看到前面人头攒动,围观之人议论纷纷。简舒之挤进人群一看,被人群包围的是一座告示牌,榜文的内容是公示此次征兵的相关事宜。 这份榜单看起来是刚贴不久,榜文里面的浆糊还未干透。微风吹过,掀起一角,原来这张榜文下面还有一份贴了没过几天的榜单。 简舒之一瞥之间,看到了被遮盖的榜单上现出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名字——吴尚书。一问旁人才知道榜上内容,底下这份榜单说的是关于此次察举征辟的相关事宜。 路人笑着对简舒之说:“察举征辟,那些都是士大夫们考虑的事情,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只求国泰民安,没有天灾人祸,好好过这日子便成。” 简舒之点头称是。 正在说话间,远远瞧见一群官兵羁押一名逃犯过来。那名犯人年纪轻轻,手足都被上了镣铐,披头散发的被人拖着走。 那群官兵边走边吆喝,“各位街坊邻居看好了,这就是入伍当逃犯的下场。当今天子体恤万民,没有处连坐处罚。今日当街游行,以儆效尤。” 望着那群官兵渐行渐远,人群中有人仰天长叹,“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 简舒之今天跑完南城跑北城,实在是疲惫不堪。再次返回悦来客栈的时候,也没有找到温婉。那他只能作罢,返回长平街。 回到吴府,碰到迎面走来的老管事。老管事正在指挥丫鬟给尚书大人的书房送去茶水。 闻这茶香,竟是禹州春山茶的味道。这采自禹州的毛尖,据说以春山附近生长为佳,出了春山的范围,采摘的茶叶都泡不出那个滋味。而一年四季之中,尤以春茶口感最好。吴先生一直视为心头肉,平时,都舍不得泡上一盏。 今日以此待客,可见吴府应该是来了贵宾。 老管事见到简舒之,笑嘻嘻的问道:“公子找到温姑娘了吗?” 简舒之摇了摇头,闻着这股茶香,不禁问道:“府上来了贵客吗?” 老管事年事虽高,但耳聪目明。只见他点点头,凑近简舒之的耳朵说道:“来访的是早已隐退多年的太保大人。吴先生和葛夫子正在书房作陪。” 简舒之哦了一声。 老管事随即又神秘一笑,“公子没找到温姑娘在我意料之中,所以故意发问。不久前,我才看到温姑娘一个人回府。” 简舒之问道:“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要不,公子去找一下?”老管事笑眯眯的说道。 简舒之在府院中找了半天都没见到温婉,推开自己的房门却发现温婉正在里面发呆。 她一脸愁容的坐在床榻边上,看到简舒之进来了也不讲话。 “怎么了?温姑娘。瞧你眉头不展,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简舒之慢慢走近,坐在她身边。“我按照你留下的字条去悦来客栈找你,却没有见到你,不曾想你已经回府了。” 温婉听见简舒之说话,抬头说道:“对不起,害你白跑一趟。” “这没什么,只是多跑几步路,就当练功好了。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家里来信了。”温婉低声说了一句话,“你到悦来客栈的时候,我正在楼上和宗族叔伯在说话。听到你在楼下与人争执,便想出去看看,但是他们不准我下楼。” 温婉用手拨弄着裙角,又抬头看了一眼简舒之,问道:“你没受伤吧?” 简舒之嘿嘿笑了一声,“没呢!我溜得快。” 温婉噗呲笑出声来,“这种英雄事迹也说得出口?看来,你真得早点拜师学一两手功夫,免得次次被人撵着跑。” 简舒之尴尬一笑,“对了。温姑娘,你说家里有来信,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温婉听到问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的神情,她慢慢便站起身来,“这......以后再说吧。”温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其实,我这次来京师是有重任在肩,简公子还请愿谅我不能明言。” 简舒之能感觉到温婉的情绪波动。这一刻,她似乎很无助,很不开心。 看着温婉的背影,简舒之极力想伸出手去把她拥入怀中,在她耳旁轻言:放心!一切有我。可又想到自己一无是处,又给予不了别人什么帮助。这双手还是没能伸出去...... 第33章 锦囊,妙计 “这边走!”温婉在前面领路,带着简舒之探入这座地下迷城。 这间药铺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是大衍帝国前铺后堂的正常格局。但是,翻过墙头从后院的库房进入,再打开暗门,里面竟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暗门之后,有一道台阶通往地下,形成一条长长甬道。 “简公子,我说的没有错吧?吴尚书的身上藏了好多的秘密!” 简舒之紧紧跟在温婉身,嗯了一声。 甬道没有火把或者夜光石照明,光线特别昏暗。温婉问了一声,“你身上带了火折子吗?” 简舒之摸了一下衣兜,查了一下探囊,回答道:“没有。” “这个地方建的这么隐蔽,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防守力量很薄弱。我已经悄悄来过几次,几乎没有人看守。你紧紧跟着我就行。”温婉说道:“里面光线太暗,多呆一会儿就能适应。” 两人就这样摸着黑,一直沿着甬道往里面走。 越往甬道深处走,感觉空气越来越潮湿,台阶也变得更加湿滑。时不时会有几只耗子蹿出,吓得温婉直跳脚,紧紧抓住简舒之的胳膊左右摇摆。甬道里面光线昏暗,也看不清温婉的表情。 想不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温姑娘身上还有这个弱点,居然会怕老鼠。 简舒之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当然,不能笑出声,要是被她听见准能仇视半天。 简舒之伸手抓住温婉的小手,“你告诉我怎么走,跟在我后面就好了。”他便挪步走到了温婉的前面。 温婉感觉有人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这可是第一次被人牵手呢!心里感觉暖暖受用,也没有因为害羞把手挣脱出来,任由在前面领路的简舒之握着不放。 两人都没有继续开口说话的理由,就在这黑暗中,相互搀扶默默前行。 甬道的尽头,被一道石门阻隔,而他们要找的秘密就藏在这道石门之后。 简舒之用手去推这石门,感觉石门坚硬如铁,又重于千斤。使了半天的力气,却发现这石门纹丝不动。 温婉在一旁格格的笑着,“别推了,这样是打不开的。” 简舒之问到:“你来过这里几次,有办法开启吗?” 温婉说道:“我每次跟到这里,就没能继续深入了。毕竟这条甬道没有可以隐匿身形的地方,很容易被发现。” “也得亏是你,换做是我来跟踪,早就被发现了。哪还有机会能发现这里的秘密呢?”简舒之用手抚摸石门,看看能不能找到机阔暗栓之类的东西。 就在两人研究怎么开启石门的时候,甬道内响起一阵说笑和脚步声。接着有火光亮起,不久后便看见有两道拉长的身影移动过来。 简舒之和温婉互看一眼,脸上露出苦笑,“看来,这是要被发现了!” 甬道内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高凤翔和郑西坡。 两人还没走到甬道尽头,便发现了简舒之和温婉两人一脸懵逼的站在石门前。 高凤翔显得非常诧异,“你们俩人怎么找到了这里?” 简舒之和温婉相视一笑。这下被抓了个现行,现在只有坦白了。 简舒之便简明扼要的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俩人听。 郑西坡听完哈哈大笑,说道:“还是先进去再说话吧。”说完,他便用手连续重扣石门,石门发出有韵律的闷响。 “这是开门暗号?”简舒之讶异的问道。 郑西坡点点头。 难怪简舒之刚才在石门外寻找机括、暗栓半天,却一直没有发现它们的存在。这石门的开启方式竟然要用声音来控制。 石门内部传来一阵绞盘内部金属机括相互摩擦的碰撞声,再随着咔嚓声响,这道石门便开始缓缓升起。甬道里面光线昏暗,石门后面却灯火辉煌,穿过这道石门,仿佛进入另一世界。 一行人鱼贯而入,这道石门又开始慢慢回落。轰的一声,激起一片灰土,将甬道封在外面。 看到里面的场景,简舒之直接被震惊的掉了下巴。 一座巨型磨盘拔地而起,这轮磨盘外部架子横板上放置各类密档藏书;而立板上面则是镶满夜光石,照亮地底如同白昼;底部伸出横板,像一个巨型圆环,环状桌边坐满记事主簿和编档文书。磨盘转动不停,方便那些文员随时查阅翻看上面放置的档案籍册。视线从放置磨盘的中厅往外扩展,可以看到四周布满数以百计的大小房间,大厅之中来往人员不断,俨然一座地下城。 高凤翔笑着和那些人打着招呼,郑西坡和简舒之和温婉开着玩笑,“如果今天不放你们进来,也满足不了你们的好奇心。估计下次还会见到你们堵在门口。” 这句话也是说到简舒之的心头,只见他尴尬的用手抓着头发,嘿嘿傻笑。 温婉则是捂着小嘴,笑个不停。 郑西坡领着两人去议事房说话,“这是大衍天子和尚书大人为了对抗捕雀房联手打造的秘密机构——锦囊司,我们自称‘锦囊’。刚才外面看见的‘八部轮盘’是由墨家勾勒图稿,请能工巧匠制作组建而成。这里原先连通皇城,后因天灾人祸导致通道被堵,荒置成为废墟。尚书大人受命秘密重建,才有今日的万千气象。” 简舒之点头称是。又瞥见里面人员分工有序,有的在整理查找文书,有的在通传信息秘闻,有的在埋头批阅卷宗。看来锦囊这个机构也分内事外勤两个编制,呆在这里的人员做的多是些管理情报,收集、分析、决策的事情。外勤编制好比手眼,内事机构就像大脑。 “此地隶属尚书府最高机密,切记不要和任何人提及。”郑西坡郑重的说道。 “这个自然明白。”简舒之和温婉一脸正经的点头称是。 “郑老,怎么样做才有资格加入捕雀房呢?”简舒之突然好奇的问道:“需要考核吗?” 高凤翔从外面端来几杯茶水,刚好听到对话,他将茶水递到三人手中,“你们已经够资格加入了!能够追踪到此地而不被我和郑老发现,据我看来那是具有一流斥候的能力。”高凤翔一边坐下,一边开着玩笑说道。 “这样说来,那我可当真了啊!”简舒之顺着杆子往上爬,一点也不给两人面子。 郑西坡闻言差点被茶水呛到,“别听高凤翔胡说八道。要想加入锦囊须得要吴大人同意,这件事情我们两人都做不了主。” “那我去和吴先生说说,我想加入进来。”简舒之开口说道。 这句话又差点呛到郑西坡,一脸无奈的说道:“好好一碗茶,你们能让我先喝完吗?” 简舒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看来有戏。 高凤翔随即哈哈大笑,“祝你马到功成。” 郑西坡送出简舒之和温婉,行到院门处,将简舒之拉到一旁说着悄悄话。温婉见状行远,便在前边街道的路口处徘徊等待。 简舒之和郑西坡说完悄悄话,便向温婉慢慢走来。 温婉抚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微笑着问道:“两人讲些什么事情呢,笑得那么开心?” 简舒之故意卖弄关子,“你猜!” 温婉白了一眼简舒之,轻哼一声,“我才不去胡思乱想呢!” 简舒之追上温婉,两人并肩同行。 “郑老提建议我去找吴先生说明情况,要求咱俩一起加入。但是不知道你心中所想,所以让我来探探你的口风。” “那我肯定不会答应咯。本姑娘何许人也!” “姐,不带这样玩的吧?” “喊姐姐了吗?看在你喊姐姐的份上,我勉为其难的考虑考虑。毕竟家大业大,有些事情还是要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 “这……” “这什么,这的那的,我说的是实话。”温婉突然加快步子,“看你能不能追上我?” 简舒之一脸无奈,温婉这活泼的性子从小到大就没从变过呀!望着温婉的身影像一只小鹿一样来回穿梭,渐行渐远,简舒之收敛一下心神便快步追了上去。 “温姑娘。” “嗯!” “淑女一点!” “我不是淑女,是熟女。快喊姐姐。” …… “昨天为什么留言差我去悦来客栈找你呢?”温婉故意放水让简舒之追上,简舒之追上之后气喘吁吁的问到。 温婉一拍脑壳,冲着简舒之一乐,“哎哟,我竟然把这件事情给搞忘了。” “什么事情?”简舒之觉得好奇。 “这几天秘密跟踪高侠士和郑老,发现他们总是往悦来客栈跑。我今天一大早便给你留下字条,让你来悦来客栈找我,我就呆在那边守候。不巧的是他们前脚接人上了马车,族中叔伯便带着书信过来找我。后面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接人?什么人?” “我也觉得奇怪。接到的那个人大白天的还戴着斗笠,故意遮住脸庞才上的马车,看样子是想要掩人耳目。” “恩,照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简舒之点点头。 “原想着他们会不会把人接到药铺去了。只是后面在铺子里还没探明情况,就被抓了个现行。”温婉觉得十分可惜。 简舒之宽慰道:“等我们进入锦囊,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温婉点了点头。 轻风起时,落叶扬尘。空中浮云流转,北雁南飞。路边的小商小贩依旧每天吆喝做着买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清香。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春去秋来季! 来得还是个多事之秋! 第34章 长乐公主 “想不到郑老竟然会赞同简公子加入捕雀房。”高凤翔抚着那柄一直陪伴自己的那柄大霜刀,一脸戏谑的对着霜刀说道:“老朋友,好久没有见血了,是时候该出鞘了。” 郑西坡端起尚存余温的茶盏,嗅了嗅茶香,“大霜刀出鞘,就不怕秋鸣山闻见味儿找上门来吗?” 高凤翔将大霜刀送入鞘中,“他若敢来,我正好试刀。”前些日子,高凤翔感觉武道境界关口隐隐松动,有重回跌境之前的巅峰迹象。这也成为高凤翔的底气所在。 他之前被秋鸣山撵的无处可去,导致心境受损。多亏了吴轩声赏识并委以重用,助他重拾信心。 郑西坡见他能够重拾信心,感到十分欣慰,便放下手中茶盏,回答问话,“我之所以不持反对意见,是怕走漏风声。既然被这两小鬼撞破此间秘密,倒不如索性成全,把他们两人全都吸纳进来。再说,那丫头剑法不弱,会是很好的助力。” “只是不知道这丫头的身世背景,唯恐节外生枝?”高凤翔在那边权衡轻重。 郑西坡哑然失笑,说道:“如有问题的话,吴大人怎么会主动邀请,让她住到府上呢?依我看来,这丫头来头不小。” “此话怎讲?”高凤翔非常不解,一脸茫然。 “我提到捕雀房的时候,曾留意这丫头的动作神情。她对捕雀房这个名字既没有表现出该有的陌生和好奇,也不见她面露紧张和恐惧。由此可见,这丫头定然对捕雀房这个名字不会陌生。” 高凤翔恍然大悟,忽又想起什么,问道:“光是咱们一厢情愿,那就落入下乘,万一那丫头不同意又将如何?” “送两人回去的时候,我把简哥儿悄悄拉到旁边,请他帮忙向那丫头发出邀请。不出意料,成功几率很大。” 高凤翔对此心悦诚服,无比佩服。“这是既打感情牌,又使美男计呀!” 郑西坡闻言哈哈大笑,“我也是被逼上梁山,没办法的选择。” 高凤翔却话锋一转,犹豫的说道:“只是不知道吴大人那边会不会同意。如果他不同意,那一切都是白搭。” …… 长平街尚书府内,酒鬼老人正和管事在絮絮叨叨的聊着天。这会儿清闲,管事也难得偷个懒儿,和酒鬼老人天南地北的说着话儿。 老管事的年纪竟然比酒鬼老人略长一点,却膝下无子,这大半辈子的年华全都奉献给了吴家。 老管事原先一直呆在禹州伺候着吴老爷子,后来,吴轩声赴京任职。老爷子疼惜挂念幼子,便差遣老管事一起来了京师。这光阴如同白马过隙,转眼间又过去好几年。老管事笑着说,不知道自己还能活过几个年头,有生之年最希望的事情就是能够落叶归根。 “老哥,想禹州了?。”酒鬼老人抿了一口小酒,笑着问道。 “可不是嘛。京师虽然什么都好,但还是比不过禹州的青阳巷子。”老管事掸掸身上沾惹的灰尘,脸上带着微微笑,心思早就飞回到了青阳巷的那片白墙青瓦之中。 老酒鬼看着老管事沉醉的表情,心思也随之飘荡…… 小院之中突然传来噼啪噼啪的声响,惊扰了两人的回忆。 两人定晴一瞧,发现这不小的动静源自温婉。此刻,那丫头手里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剑,站在院中砍着一株不知怎么招惹到她的腊梅树。 “老哥,思乡之情都能理解。找个时间去和吴三公子告个假,回禹州转转,料想他也会同意。”酒鬼老人帮着老管事出主意,“现下却不能和你聊了,我得去看看到底是谁招惹到了小姑奶奶。她胡乱发起脾气来,别说这些花木,连院子都能给你拔了。” 老管事嘿嘿一笑,拱手相送,示意先行。 “温丫头,谁惹你不开心了。快说给爷爷听听,我去给你找找场子。” “我才是你爷爷!”温婉瞪了酒鬼老人一眼,没声好气的说道:“占我便宜是不是?” 酒鬼老人宋启先尴尬一笑,“那就老夫,老夫好了。这下总该可以了吧?” 温婉将手中青锋一抖,说道:“这还差不多。下次再说错话,小心我砍你哦。”说完,将宝剑往前一递,示意我真的会砍人。 酒鬼老人嘴上一乐,说道:“墙都不扶,只服你。你得告诉我到底是哪个混蛋惹恼了你,我替你去修理修理他!” “就凭你?”温婉脸上露出不屑,“连我都打不过!” 酒鬼老人宋启先再度尴尬,这姑奶奶打人只打脸,不仅脸疼,而且心痛。老酒鬼不觉得丢面儿,厚颜无耻的说道:“打不过你,那很正常。估计这天底下也没有人能打得过你。”一顿又说:“但那不代表我打不过别人嘛!说说看嘛!” 温婉把手中长剑收回,问道:“确定想听?” 酒鬼老人坚定的点点头。 “都是简舒之那个木头人惹的祸,他居然敢说我不够淑女!”温婉一说就来气,把梅枝看作是简舒之,不停挥剑劈砍。 酒鬼老人赶紧说话:“告诉我那浑小子在哪儿,看我不抽他。”心中却是暗乐,嘿!这小子说的还真是大实话。 温婉伸手一指,“在吴先生的书房里。” 吴轩声的书房就在这座小院之中,书房坐北朝南。门前院中散散落落种着几株腊梅,每到严冬季节,凌寒花开,暗香扑鼻。 “走,给你找场子去。”酒鬼老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温婉哄走,带着她来到书房前。 书房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吴轩声面带微笑的走了出来,后面紧紧跟着简舒之。 简舒之出门见到酒鬼老人和温婉后,开心的冲着温婉眨眼。 温婉看见简舒之冲自己眨眼,立即欢呼雀跃,跳到吴轩声的面前,“谢谢尚书大人!”全然见不到刚才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酒鬼老人一愣,这又是演得哪一出戏,有点看不懂了。 吴轩声看见酒鬼老人站在门前,高兴的说道:“正要去找宋老,不曾想宋老能够未卜先知,刚好出现在我眼前。快快请进。” 酒鬼老人宋启先一脸纳闷,眼看着那两小鬼凑到一起嘻嘻笑笑,开心的说着悄悄话,便摇了摇头,心中一声轻叹:年轻人的世界,真是搞不懂呀!便和吴轩声转身走入书房。 简舒之和温婉在院中腊梅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温婉开心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吴先生的?” 简舒之瞧见温婉一脸好奇,便说:“那我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好了。” 吴轩声的本意是想借助此次察举征辟,举荐简舒之进入朝堂,故委托葛夫子从千里之外的春秋学院把他带到京师,可谓是用心良苦。 简舒之对朝堂的事情反而不感兴趣,却一心向往江湖。在他看来,朝堂之中的那些勾心斗角,远不如江湖之中的刀光剑影来得快意恩仇。 吴轩声在此之前曾有几次暗示和试探,都有收到答案。所以,他对简舒之的最终选择并不感到讶异。经过再三权衡,最后还是同意了简舒之的请求,准许他和温婉加入锦囊组织。 …… 皇城之中知著殿内,大衍天子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已有几日没有出门。 小太监耸着肩,领着长乐公主前来觐见。 长乐公主步入知著殿内,见到地上一片狼藉,奏章书册胡乱的被丢在地上,大衍天子正在案上埋头酣睡。 “陛下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出过房门了?”长乐公主询问随行太监。 “回禀公主,已有两日。”小太监弯腰在一旁回答。 长乐公主长叹一口气,驻足说道:“你们回避一下,我单独和陛下讲几句话。” 那名小太监应诺关上书房房门。 长乐公主弯身将地上文书捡起,放到一起,又打开窗扇透气。 屋内光线变亮,周圣显感觉不适,缓缓苏醒。 “什么时候回的皇城?”周圣显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出声问道。 大衍天子周圣显和长乐公主一母所生,其父膝下只有这兄妹两人,并无其他子嗣,两人从小亲密无间。 长乐公主年纪最小,自幼备受恩宠。虽然出身尊贵但不骄横,自小就知书达理,拜在大衍前朝名儒门下。这次出皇城,就是为了祭拜先师。 “今日才回的皇城。皇城里面太闷,便在馨儿家中多呆了几日。”长乐公主说道。 周圣显嗯了一声。 长乐公主坐到周圣显身边,“刚回到皇城就听说你心情不好,这几天一直呆在书房,所以过来探视。莫非哥哥遇上了什么烦心事?”长乐公主关切的问道。 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长乐公主既是才女有有德行,颇有主见。 周圣显当然不会把心中的那些个事儿都讲给妹妹听,免得徒增烦恼。 长乐公主见周圣显默不吭声,问道:“因为朝中的事情吧?……难道又有人弹劾大相公?” 上次大相公被人弹劾的事情,长乐公主依稀记得。下朝之后,周圣显也是这般把自己关在书房,什么人也不见,一呆就是几天。最后大相公进宫觐见,经过君臣彻夜长谈,才出得房门。 周圣显叹了一口气,说道:“若兮,还是别问了,让我一人静静。” 长乐公主周若兮依言没有讲话,陪着周圣显安静的呆在书房。 她心中其实还是有点纳闷,这次出城祭拜先师,回到皇城之后,发现皇城之中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句话,始终没有机会问出口。 第35章 愿为飞絮衣天下 春来秋去相思在,秋去春来信息稀。 鸿雁随阳经远道,帛书何日到京畿。 “娘,别看了。快走吧!” 京北古道上,一位垂髫儿童正牵着姐姐的手,兴高采烈的冲着跟在后面的娘亲招手。 时值深秋,道边草木枯黄,风中落叶飘零。远方残阳如血色,日近黄昏。 那位粗布妇人正在古道上回首眺望,听到孩童的召唤,脸上露出笑容。定了定心神之后,背好行囊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妇人接过孩童的小手,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一路的风雨得要靠自己给两个孩子遮挡了。 古道后面马蹄声不断,灰土不断被马蹄溅起,扬成一道尘烟飘在空中,尘烟前面有一人骑快马领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妇女听见身后马蹄声响,回首观望。随即握紧孩童的小手,带着两人走到路边,让车马先行。 谁料车马径直行到她们身前停下。 马背之上跳下来一位腰间佩剑的青年,他笔直走到妇人面前行礼,开口询问:“请问您是王夫人吗?” 那名孩童见到车马雄壮,马鼻呼着白气,觉得神奇,忍不住想要上前抚摸。却又见到青年腰间佩剑,吓得往后退步,不敢上前。 那名妇人用力握紧孩童小手,示意不要惊慌。转身面对那名佩剑青年,开口说话:“还请公子解下佩剑说话,唯恐惊吓到了孩子。” 青年闻言,赶忙取下佩剑递给随行。 妇人见那佩剑青年礼貌有礼,不像歹人,便施礼回答道:“御史督察王大人正是我夫君,贱妾姓秦。还没请教公子姓名?” 那青年闻言脸上露出大喜复又大悲的神情,“可算追上夫人了。”低头看见妇女一双儿女,正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便向妇人说道:“在下宋知书,受吴尚书差遣来寻夫人。” 宋知书压低声音说道:“夫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妇人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宋知书又道:“事关王大人。”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御史督察王右龄的内人。当日,她拿到夫君讨要的当月俸禄之后,便找来房东把租子交付完毕。然后依照王右龄的吩咐,带上一双儿女赶回老家。此时,离开京师已达数日。 王夫人听到事关自己的夫君后,心内当下一沉。她对着年纪稍大的女儿讲道:“看好弟弟,别让他乱跑。”便和宋知书走远说话,怕被孩子听到。 宋知书沉重的说道:“王大人在朝堂上再次弹劾谏言未果,便以血谏君王,以死明其志……还请夫人随我赶回京师为大人处理后事,主持大局。” 王夫人很早便发现夫君的言行举止变得奇怪,当时没有多想,只当他官场混的不如意,所以没有深究到底,那就更不知道他会心存死志了。 她此刻闻言,突然感觉天旋地转,气息不顺便晕倒了过去…… 秋风肃穆,秋雨愁煞人。马蹄哒哒响个不停,回响在深秋的小巷中...... 御史督察王右龄破败宅子前的那条小巷中,挤满了冒雨前来吊唁的路人。 人群听见马蹄声响,便自主的分开通道,让马车缓缓通行。 骏马虽雄壮,蹄声却低沉,车轱辘碾着泥泞的道路,一寸一寸的向前缓行,留下长长的轨迹。秋风扬起雨水打在车篷顶上,发出沙沙声响,水珠顺着车棚往下滴答滴答的滑落。车棚垂挂的布帘被风吹乱,掀开车内一角,只见车内妇人一身缟素,素面泪洗,紧紧抱着两名披麻戴孝的孩童…… 御史督察王右龄以身为表,希望以自己的死来唤醒人心:即便权相当道,也当道义先行。 观其一生: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既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又不拍须溜马阿谀奉承。走的是坦荡正道,讲的是沥血真言。可谓是心系大衍,日月可表;志在万民,苍天可鉴。其言其行,可追圣人。 也不知道人群之中是谁悲壮的喊了一声:“为大人送行!” 来此凭吊的人们开始弯腰俯身,全然不顾这满城的风雨和满地的泥泞,黑压压跪满一地,齐声高呼:“为大人送行。” 声壮悲沉,悸动京师。 马车上的王夫人听见这些人都来送行,更加不能抑制自己的悲痛,更加用力的抱紧自己的两个孩子,嘶声大喊:“右龄,你听见了吗?右龄......你听见了吗?”两名孩童听见母亲嘶声大喊,又被吓得失声痛哭。 王夫人听见儿女痛哭,心中母爱上涌。但又想到心中所爱已经不在人世,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嘶声痛哭。 儿女见状抱住母亲,三人相拥哭作一团。 旧时画面又浮现眼前…… “右龄,你去了京师后想当什么样的朝官?” 王右龄拥着少女,傻傻的笑着,一句话也不说出口。 那时,还没成为王右龄夫人的秦姓少女,看着他呵呵笑着问:“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王右龄那时风华正茂,闻言点头。他接着用手扶着少女的头发,轻轻说道:“愿为飞絮衣天下,不道边风朔风寒。”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秦姓少女便对这位高瘦男子心生爱慕,不能自拔…… 远处老槐树下,有一人身着深衣,撑着一把雨伞静静站着。此刻看到路人送行的场景,不禁感触万千,泪流满面。 只见他对着王右龄住的那座破旧老宅深深一躬,心中默念:“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虽然我平日里对你总是恶语相向,但是我是多么希望你不要过早展露锋芒。待你羽翼丰满,我再退位让贤,亲手送你坐到御史丞这个位置。到那时候,你更可以大展拳脚了呀,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老人老泪纵横,悲痛不已。 此时,树下又有一人领着一位少年到来,两人望着马车的方向目不转睛。 后面来的这人半边肩膀都已经被雨水淋湿,他将伞面多数侧倾于身边的少年,为他遮蔽风雨。 少年开口低声问道:“吴先生,马车上坐的是谁?这些百姓为何要向他下跪呀?” 这位先生开口解释道:“这些百姓来此是为了给心中的英雄送行,马车之上坐的是那位英雄的妻儿。” 少年“哦”了一声,并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位英雄死前为天下做了一件大事,才能感召这些百姓自发前来为其送行。”先生看着少年,用手抚摸着他的脑袋,低声说道:“舒之,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我对此并不完全认同。江湖中有武夫凛然大义,庙堂里何尝没有书生不屈傲骨呢?” 后面来的这人正是吴轩声,他为其撑伞的少年便是简舒之了。 此刻,简舒之听着吴先生的教诲,看着百姓雨中送行的场景,久久不能回神。 马车渐行渐远,吴轩声领着简舒之面向王右龄生前住的那座破败宅子,深深鞠了一躬。 孙思成和吴轩声两人打了个照面,相互点了点头便没有说话,一起站在树下怔怔的望着远方…… “右龄,你看见了吗?你为天下人加衣,天下人都来看你了。”马车上的妇人用手抹净脸上的泪水,一脸呆滞的低声的说道。 …… 京北古道尽头,有一小队商旅面南骑着骆驼而来。驼铃声声,清脆悠扬,响于京北古道。驼队负重慢慢前行,行经万里黄沙,千里戈壁,现在终于可以遥望京师。 领头的那只骆驼上坐着一名花甲老人,戴着一顶毡帽,一脸的风尘。花甲老人伸手抓过驼背上的水囊,咕隆了几口储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头望向远方。 大漠戈壁荒无人烟,进入大衍的地盘之后,开始出现村庄的炊烟。临近京师,更是觉得繁华。 天空晴空万里,天高云淡。有北雁南归,排字而行。 驼队后面的行商远远望见京师的高大壮阔的身影,莫名的激动了起来。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快到大衍京师了!” 躺在驼峰间闭目养神的那几人听见队伍中有人在欢呼,便睁开眼睛望向前方,脸上也慢慢露出笑容。第一反应是感觉这躺旅途终于快要结束,也顾不上去想这趟带来京师的商品热不热销,此次买卖又能带回去多少钱帛了。 有一瘦小的汉子激动的跳上花甲老人骑乘的骆驼身上,咧嘴笑问道:“陆老,前面那座城池就是大衍的帝都吗?” 被称为陆老的那位花甲老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是不是感觉特别雄伟,远远比离歌城要大?” 那名瘦小的汉子点了点头,他的眼里放着光。要知道,这是他第一次离别故土,穿行万里到达异国他乡。 而眼前这座雄浑的城池,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想到即将分别,这名瘦小汉子不禁眼圈泛红。 要知道,这只驼队从离歌城出发,浩浩荡荡五十人。中间历经各种磨难,最后只剩这十余人安全抵达大衍,其他人都横尸他乡。驼商——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职业。 穿越万里黄沙的时候,这只驼队遭遇风暴袭击,如果不是身边这位老人帮忙,估计这名瘦小汉子早已埋骨黄沙。临近离别之际,让他怎不悲伤。 第36章 牢笼 燕交两州地势开阔,沃野万里,是大衍帝国的四大粮仓之一。 大衍皇城建在燕州的腹部,皇城南面有一条官道插入两州的交汇地带直通南方。 官道连接南北贸易,来往的客商多是走这条官道。 今日官道上的客商很少,有一队载着产自南方的丝绸和茶叶的人马慢慢行进在这条官道上。 领头的是位三十左右的壮年。他的右手牵着一匹瘦弱的老马,另一手攥着一根陈旧的老烟杆,慢慢走在队伍前面。 这只队伍往北而去,一路走的比较畅通。朝堂又要征战南方,导致往北的行商渐少。趁着五路诸侯撤除封禁,北方货源紧缺,这队行商打定主意:富贵险中求。那就带足好货往北而去,希望能赚个钵满盆盈。 汉子眉开眼阔,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灰色长衣上面沾满灰尘,一边行路一边吧嗒烟嘴,体态虽然臃肿,但是步伐不乱。 他回头看了一眼队伍,嘴里吐出一团浓烟,露出一口黄牙,指着前面的道路说道:“翻过这座山头,后面就好走了,都是平地,大家加把劲把这座山头给闯了过去。” 正说话间,听见山头那边雷声轰隆,似有万马奔腾。汉子心中一惊,前面发生了什么? 正在踯躅不前的时候,瞧见山头那边一杆旌旗迎风招展,轰隆之声渐近,一支兵强马壮的队伍列阵而来。远远望去,蔽山遮野,浩浩荡荡,望不到头。 那汉子赶忙示警,让出官道。这要是耽误了行军速度,那可是死罪。 这支兵马,正是由谢大将军指挥的勤王军。此时,正挥军南下急速奔赴莽沧战场。 谢大将军与左右副将言笑晏晏,骑马行在军伍中,亲卫百余人跟随马后。 大衍帝国的政局可谓是风起云涌,先有吴轩声请出前朝遗老太保孔硕,后有大相公问责京师皇城戍守。谢大将军临危受命发兵莽沧,大衍天子顺势而为,擢升大将军担任大都统一职。又担心惹恼大相公,加封其为太傅,位列三孤,更是封为一等公,赏赐钱帛无数。太傅为虚职,大相公的权利实则明升暗降。帝王玩的都是权衡术,要顾全大局。 谢大将军端坐马上,将刀指向南方。左右副将见状,抽出战刀,大呼“破敌”。五万兵甲纷纷抽刀,齐呼破敌,声势浩大无比。 那名汉子见到这样雄壮的军威,惊的一口闷烟全部吸入胸腔,咳嗽不止。 简舒之随同来南城找他的街坊去了北城,到了五福巷找到一间做手工的杂货铺。两人站在店铺门口,没有进店。店铺招牌上写着“十三作坊”。 那名街坊说道:“上次就想和公子说这件事情,但是公子找的是一个叫做鲁邙的人。所以,我没有多嘴。” 反正,先不提能不能找到这个叫做鲁邙的人,或者根本就找不到,但是,此刻既然有间叫做十三作坊的店铺,那就先进去问问情况,万一从里面能够等到部分线索呢? 简舒之率先进入店铺里面。 伙计看了一眼来人,“公子要买点什么吗?” 简舒之说道:“我进来随便看看。” 这间杂货铺子里面摆满了手工制作的小玩意,有草绳编织的蚱蜢,有竹篾制作的蜻蜓,有黏土捏制的泥人,有铁网做成的鸟笼……商品琳琅满目,堆满一屋。 店铺伙计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出话,忙着手里的活儿。简舒之好奇的凑了上去,见那伙计动作娴熟,拿着削好的木头左看右看,时不时拿出刨刀在木头上刨出木花。简舒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别人要做什么,就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东西呀?” 店伙计看了一眼简舒之,说道:“木马。” 简舒之看道这名店伙计似乎不是那种打死也憋不出几句话的人,便问道:“小哥姓鲁吗?” 那名店伙计抬头看了一眼简舒之,没声好气的说道:“这里没有姓鲁的人。公子去别的地方问问吧!别呆在这里碍手碍脚!” 简舒之心里嘀咕,问个姓名反应都这么激烈,暗自摇头。便随手拿起一支竹蜻蜓,“这个怎么卖?” 店伙计抬头看了一眼,“要是诚心买,三十颗孔方币。” “三十颗孔方币,这也太吓人了吧,都够上一桌好酒好肉了。” 店伙计眼睛也没有抬,“不买就请出去。店子太小,你呆在这里只能妨碍我做事。” 简舒之抱歉的笑了笑,便走出店铺外,那名街坊迎了上来,“怎么样了?问出结果了吗?” “这名伙计也不是哪里来的怪脾气,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看来得下次再来了。”简舒之回答道。 “那我就先走了。”那名街坊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子,冲着简舒之拱手道谢。“公子下次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简舒之看着街坊走远,感到肉疼,那可是他辛苦攒了好久的全部家当,原先计划着先买一柄趁手的武器。现在计划只能泡汤了。 行到南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离长平街还有蛮长的路程。因为事出偶然,简舒之没有和任何人提及。心里揣摩着回去后肯定要被郑老询问。所以,他绕了个路,希望晚点回去,免得又要浪费口舌和大家解释半天,最好是等到大家都睡着了,这时候再偷摸回去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正行在道上,左右蹿出两个黑衣人,挡住去路。 简舒之感觉不妙,心里想着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什么人?刚想转身跑开,后面又蹿出两人,一共四人将他紧紧包围。 这伙人话也不多说,围住之后简舒之之后,相互使了个眼神就逼了过来。 简舒之怎么会是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打倒在地,接着后脑壳被人重重一击,他感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简舒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小黑屋里,手上和脚上都被绑上了绳索。 “这是什么地方?”简舒之环顾四周,屋里光线很暗,只有一间窗户透进月光。四周都是铁栅栏围成一个房间,简舒之正在打量这一切,忽然听到有旁边有人一声咳嗽。 简舒之循声看去,隐隐约约看到隔壁的角落里蜷曲着一个人影。因为光线昏暗,也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能看见那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似乎被关押了很久。 简舒之尝试着想要挣脱出来,那人听见动静,低沉的说了一声:“没有用的。即便你挣脱出来了,也逃不出去!” 简舒之没有理会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器物中的小刀出现在了手中。他右手持刀,慢慢来回割着被反手捆缚的绳子。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绳子给割开。 隔壁那人又说了一句,“看不出来,还有点门道。即便这样,你也逃不出去!” 好在里面没有守卫,没有人听见。简舒之回他一句:“你能不能小声说话!”接着用小刀割脚上的绳索。 隔壁那人静静地看着简舒之做完这一切,便再也没有说话。 简舒之手脚恢复自由,匆忙跑到铁栅栏边,却发现铁栅栏门被上了门锁。现在来看,可以判断出这一间牢房。只是不知道关的都是些什么人。简舒之没有继续和自己纠结,跑到隔壁的栅栏边,示意那名男子过来。 那名男子随即站起身来,一身叮叮当当。 简舒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是犯了什么重罪,全身都被铁链锁住,更有一条链子穿过他的琵琶骨链接到墙上。看这样子,似乎受过无数折磨。 “你被关进来多久了,这里是哪里?” 那蓬头垢面的男子似乎在回忆,“我已经记不清楚被关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中间逃过几次,每次逃到外面总被人发现,重新被抓了回来!” “你逃过几次,怎么逃的?”简舒之好奇的问道。 “强行破开这里的铁栅栏!” 简舒之眼睛一亮,似乎看到希望。 “但是他们现在给我下了禁制,只要我一运功,全身就疼痛难当。更别提提气运功了。” “我刚进来的时候天天想着逃出去,后来折腾几次,我便死了心。即便能够出了这间牢房,也逃不过外面的守卫的眼睛。我看你功夫寻常,所以,劝你还是安心呆着吧。” 简舒之被人打击也不气馁,说道:“尝试一下总比没有尝试的好吧!万一真能抓住空隙逃出去呢?” 那名蓬头垢面的汉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想的真是天真!” “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简舒之没有分辨,转移话题问道。 “被关进来还用理由吗?那你又是因为什么被关了进来?”那名男子坐下反问道。 确实,简舒之完全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被人击昏,然后被关进这间牢笼,他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到,更不知道幕后的黑手是谁了。以前觉得会是京都四少的手脚,现在看来,应该不会是了。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的门一开,走进来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手里拿着钥匙,挨个查看牢房。 简舒之见状,赶紧小心翼翼的爬回原处。 这间黑屋子里面关押的人不多,一共四间牢房关押了人犯。简舒之被关在第三间房,前面的两间房里各关了一人,但是,那两人都不说话,仿佛死人一般,此刻连牢头进来,都没有反应。 那牢头走到简舒之这间牢房前面停下脚步,阴森森的说道:“公子哥,进到这里就别想着出去啊。你旁边的那个就是最好的例子!要是想着法子出去,有你的苦果子吃。” 简舒之没有说话,故意装晕。 牢头嘿嘿一笑,“别在我面前装死,刚才两人还说的兴高采烈,当我是聋子吗?”说完,拿起钥匙串砸在铁栅栏上。 第37章 逃出生天 隔壁牢房那名蓬头汉子闻言不耐烦的翻身坐了起来,那条铁链被他扯的直响。“我劝你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然的话,我出去的第一事情就是屠你全家。”瞧那蓬头垢面的汉子的那副模样,感觉不是江湖大盗就是杀人魔王。 那名胖子牢头对蓬头垢面的那位汉子的威胁,并不感到害怕,相反,他觉得那名汉子的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抗议。 毕竟,蓬头汉子早已沦为阶下囚,而且又被钉穿琵琶骨,牢牢锁在墙上,能有什么作为?更何况此地又在他的管控范围之内,蓬头汉子敢与他相斗,那简直是虎落平阳…… 想到此处,那牢头给自己长了一个嘴巴子,嘴里念念有词,“瞧自己这张碎嘴。”接着咧嘴轻蔑一笑,“那也得等你先出去了再说这些。你若敢再次尝试逃跑,我敢保证你会死无葬身之地。大爷我今天心情好,便和你多说几句话。大爷劝你早点放弃逃跑这个念头,在这里孤独终老不好吗?每天还有好酒好菜伺候。” 那名汉子“呸”了一声,震得铁链都在簌簌发抖。 那名肥头大耳的牢头见状哈哈大笑,心里想着就是要刺激刺激这个不知好歹的糙汉。刚想发飙给那蓬头汉子一点颜色瞧瞧,不料外面有人叫唤,“还在里面磨磨叽叽,大人都等的不耐烦了。快点把那小子带出来。” 那牢头对着外面喊了一声“知道”,又恶狠狠的瞧了一眼蓬头垢面的汉子,便摸着钥匙打开了简舒之这间房门,并移步走了进去。 简舒之暗道一声坏了,这牢头要是走近绝对会发现自己已经挣脱了束缚。 简舒之索性将心一横,就趁这牢门被打开的时机,逃跑出去算了。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挨点皮肉之苦再次被抓进来吗,此刻不去尝试更待何时? 等到牢头走近,趁其不注意,简舒之从器物中取出小刀,一刀插入那牢头的腹中。 那名牢头压根就没想过简舒之会挣脱束缚,更想不明白他手中怎么会藏有小刀。简舒之被送进来的时候,是牢头自己亲手给他绑上的绳索,并查看全身是否藏有利器,很可惜的是都没有找到。 牢头张着一张不可思议的大嘴,刚想出声呼叫。 简舒之赶紧捂住那人的嘴巴,自己故意大叫一声,用以掩盖牢头临死前的痛苦呻吟。对敌人仁慈,那无异于自寻死路。简舒之此刻还不想去死,再没半分考虑,捡起钥匙,直接冲出牢门。 外面两名守卫听到里面一声惨叫,便在牢笼外面叫骂,“别在里面鬼哭狼嚎,装神弄鬼。”两人一骂完便又守在门外,相互说笑。 简舒之急急忙忙找出钥匙,慌慌张张的给隔壁的那个蓬头汉子开了牢门,再从钥匙串中找到一把特殊钥匙,打开那条穿过汉子身上的琵琶骨并链接到墙上的铁链。 铁链一点一点的从身体中抽拉出来,上面沾满了血肉,蓬头汉子虽然吃疼,但此刻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此刻已经麻木的没有了知觉。 这名蓬头垢面的汉子完全没有想到,逃离这里的机会来得如此突然。 简舒之想找人协助,那汉子心中何尝不是如此想法。 外面的那两名守卫等的有点不耐烦,相互看了一眼,“里面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了?”其中一人问道。 “能出什么状况?”另一人反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的癖好!” 牢头素有断袖之癖,也不是什么秘闻。两人相视一笑,这个鬼地方呆久了,别说那牢头,即便是自己都会发疯。 过了半天,两人觉察不对,按照道理来讲,此刻早该出来了,莫非里面真的出了变故?两人立马警觉,准备探入牢房。 谁知刚一开门,一对拳头不由分说的砸入两人胸口,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一命呜呼。 简舒之呆了一呆,看不出来这位蓬头汉子实力竟然如此强劲,一拳就能将人毙命。听他言语,这还不是他的巅峰状态,如果处于巅峰状态,那又该有多么恐怖。 蓬头汉子笑了一笑,说道:“你小子运气还真是不错,居然让你找到机会取得钥匙。” 简舒之说道:“也怪他们粗心大意,没有想到我藏了小刀并割开了绳索。” 蓬头汉子点点头说道:“那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如果这次我们两人全力配合,说不定还真有可能逃走一人。” “你有什么计划吗?”简舒之连忙问道。 蓬头汉子略微沉思说道:“办法倒有,得去试一试。” “你换上这人的衣服,动作要快一点。”蓬头汉子指着那名早已死透的身材矮小的守卫说道:“不出意料,巡查的队伍马上要过来了,我全力吸引他们的注意,拖住他们的视线,你可以趁乱逃走。” 简舒之一愣,“那你怎么办?” “我即便想逃也没有那么容易,两人一起行动,目标会更大,断然逃不出去。只有你先逃出去,然后再找人营救我,这才是我的真正计划。”说完,蓬头汉子把一只信物交给简舒之,附耳告诉他要找到某人并把东西交给他,请他出手帮忙。 简舒之听到蓬头汉子的计划,再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或许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简舒之刚套好衣服,就看见有人举着火把前来这边探视。 那汉子见状,一脚踢飞简舒之,但是力道拿捏恰到好处,既没伤到人,又将简舒之送到光线不明的角落。 蓬头汉子便迎着那队巡查冲了上去,心中却暗道:“我此生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全靠你了!” 简舒之看到那汉子迎上巡查队伍,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两人还没有讲到几句话,就敢以性命相托,简舒之感到自己责任重大,便一咬钢牙,转身躲入阴暗中。 那些巡查显然不够打,蓬头汉子没出手三次就把这波人摆平,正仰天长大笑之间,又有一队黑衣人围了上来。 蓬头汉子顿足沉腰,摆出一副豪气冲天的架势,喝道:“还有没有更能打的?” 那群黑衣人抽刀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多说什么废话,提刀围了上去。 简舒之明白那蓬头汉子是拼着一口气在给自己争取时间,在此地多呆片刻,就多一分危险。如果此时不走,最终的结果会是两个人都走不掉。 简舒之从地上抓了一把灰尘扬在自己脸上,用手涂抹均匀,便沿着暗处低头乱闯。 好在蓬头汉子那边惹出的动静太大,简舒之又穿着一身巡查的服装,几乎没人过来盘查。来往的人最多匆匆一眼,见到他脸上灰尘满面,身上血迹斑斑,只道是那边战况激烈,需要增援,便转身朝着蓬头汉子那边赶去。 也不知道摸摸撞撞走到了何处,巡守越来越少。简舒之抬头看去,不知道自己刚才兜兜转转从哪里绕进了一座院子中。 好在院中无人,简舒之机警的左右观察了一会。围墙旁边有颗参天大树,树枝粗壮,是藏身的好地方。 简舒之小心翼翼的爬到树上,心想着躲过几波巡查之后。再从树上跳出院墙,那就真的可以确定逃出了这个鬼地方。 他心里算盘打的倒是挺好,可惜不等他跳下树去,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简舒之的肩头。 简舒之大吃一惊,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观察半天,能够确定树上没有一个人影。而身后这人从何而来,又如何能够悄无声息藏在自己身后。只听扑腾一声,简舒之吓得直接从树上摔落院外。 前脚刚落在院外地上,就听见院中有人大呼“有刺客”。 简舒之想都没想,张开脚丫子便跑。此刻如果被人追上,那就太对不起那名蓬头汉子了。 简舒之卖力跑出了两个弄巷,身后那人竟然依依不舍追了上来。 那人走近,简舒之如临大敌,正准备摆开架势和他拼斗一场。那人自己揭开面纱,露出一张绝世容颜。 “你怎么会在这里?”简舒之目瞪口呆的看着来人。 “我还正想问你呢?”温婉看着简舒之说道。 简舒之看了一眼温婉身后,见到后面没有追兵,便把温婉拉到一旁,将下午的经历讲给她听。 温婉听完简舒之的讲述,一脸惊讶,“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何人袭击,也不知道被抓来的这个地方是哪里吗?” 简舒之点点头。 温婉正想解开谜底,便听见后面有人追了出来。她匆匆蒙上面纱,说道:“你现在赶紧逃走,我去迎敌拖延,在长平街碰面。” 温婉见简舒之一动不动,焦急说道:“我有能力自保,你快点先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简舒之虽然肩负着蓬头汉子的期望,但此刻他怎么也不会丢下温婉先跑,让她单独迎敌。温婉见状,只好说道:“那你跟着走吧!如果情况不妙,还是走为上计。” 两人没跑出多远,便被人团团围住。一队人扑向温婉,一队人追上简舒之。 温婉手中青锋遇人见血,厉害无比。一队人马竟然不能近身半步,难怪酒鬼老人对温婉的资质赞不绝口。简舒之却被欺负惨了,被人围住之后,将他击倒在地。 温婉刚想来救,有一人抢身上前,直扑温婉而来。她心中暗叫“糟糕”。转眼间,就被这人缠住,竟不能抽身去帮简舒之。 简舒之被击倒在地后,又被人以刀抵住脖子,那人嘿嘿一声冷笑,大刀提起落下就要砍掉简舒之的脑袋。 温婉大惊失色,拼着两败俱伤也要逼退来敌。奈何别人只求缠住温婉,并不和她硬碰硬,看这情形,只怕后面追兵也会源源不断的赶到。 简舒之拼命想要挣脱出来,奈何敌方人多势众,把他牢牢压住,不能动弹半分。 “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吗?”简舒之默默闭上眼睛,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听取温婉的意见,先跑一步就好了。自己武功稀疏平常却又要逞这个英雄,导致自己既没能安全脱身,又连累了温婉。 一想到此处,简舒之的求生欲望忽然变得特别强烈。手臂上的刺青小剑携带一股气息突然不听号令,自行运转了起来。 体内气息运转越来越快,简舒之感觉自己全身发热,似要爆体而亡。而手臂刺青处的皮肤变得更是滚烫异常。 就在那柄大刀要砍上简舒之脑袋的瞬间,温婉想要相救已经来不及的时候,那枚刺青小剑却临危护主携带一道惊天剑气透体而出…… 第38章 刺青飞剑的威力 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围剿之人手中武器俱都掉落一地。 那些人目光之中充满恐惧,脖子上被利器左右洞穿,伤口不断往外喷血,即便用手捂住也于事无补。惨叫还没来得及从口中发声,便见这些人往后跌倒在地,然后白眼一翻气绝身亡。 温婉直接看得目瞪口呆,这枚刺青小剑杀人无声无息,简直就是一大杀器。而这物化外放,剑气外显的手段,分明是那圣人手笔。见到此状,叫她如何不惊。 简舒之体内气息紊乱,气血不顺,早已昏死倒在一旁。 那枚刺青小剑在半空中光速穿梭,全身覆盖的惊天剑气引发天地剧变,皇城之上开始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刺青小剑似有灵智,直接飞上云霄与天地异象形成对峙。最后,这道剑气光华直上九天云霄破开云层,慢慢消失不见…… 温婉见到敌人惧都毙命,赶紧背起昏倒一旁的简舒之,转身潜入雷雨夜中。 …… 而此刻,章州问剑宗的藏剑谷内突然万剑齐鸣,剑身俱都颤抖不止,隐隐有出鞘破空之势。未等剑谷守墓人上报情况,便见剑宗阁老携带弟子一行现身藏剑谷中。剑谷守墓人连忙迎了上去,正欲表明情况。但见剑宗阁主示意大家不要惊慌,待到万剑趋于平静,不再长鸣,他的目光缓缓从剑谷之内移开,投向北方…… 函州喋血关头,有一袭长衫男子正在城头眺望夜空。当下夜黑风高,月儿高悬,身边长剑却忽然颤抖不止,他用手紧紧握住剑匣,轻轻抚摸,目光望向月白东方。夜空中有夜鸮飞过,男子突然惊觉,弹指出剑仰天大笑…… 豫州洗剑溪,有一栋竹木小屋筑在溪边。一白衣女子正在溪边浣洗衣物,听到竹屋墙上青霜长鸣不已。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木屋,眼中露出诧异,忽又想起什么,抬头望向北方,眉目含情微笑不止…… 温婉背着简舒之悄悄回到长平街,刚把他送入房间安置妥当。 简舒之便悠悠醒转,他睁开迷糊双眼看了一下环境,发现已经脱离危险,便长长舒了一口气,便又仰身摔倒在床榻之上。刚重新躺身,忽然发觉很不对劲。他用手摸摸自己上身,发现身上外衣已经被人褪去,而自己正舒服的躺在床榻之上。 简舒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再睁眼仔细一看,发现温婉正面红耳赤的坐在床榻边上,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外衣。 简舒之心中顿时有万马奔腾,见到温婉此刻娇羞模样,不禁想入非非。她这是要干嘛?虽说女子早熟,但自己还是懵懂未知的少年啊。此刻这样面面相对真的好吗? 虽然心中不诚实,但身体反应却很诚实。因为两人相隔较近,温婉身上的幽香更像是催情毒药,不停被简舒之的鼻子吸收,简直不能自控。 这是真的尴尬! 温婉侧过头去不敢看他,嘴里支支吾吾,“你别胡思乱想,我见你昏迷不醒,便给你……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不……还是……先把外衣穿上吧!”说完,把衣服递了过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看见。 简舒之慌慌忙忙的接过外衣,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好了,温姑娘可以转身了。” 温婉便慢悠悠的转过身来,确定简舒之已经穿戴完毕,才慢悠悠的说道:“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要去找郎中,幸好你没有受伤,也及时苏醒了过来。” 简舒之感觉脑袋炸裂,完全记不清昏倒之后的事情。 温婉给简舒之大概描述了一番后面的变故。 简舒之闻言,惊讶的张大嘴巴。他一直以为这次脱困多亏温婉力挽狂澜,不料却是这枚刺青小剑立了大功。他之前便和酒鬼老人探讨过这枚刺青小剑的作用。当时,酒鬼老人没有明言,只是说这枚刺青小剑另有用途,无比珍贵。 温婉一脸好奇的问道:“你这东西从何而来?” 简舒之没有隐瞒,便告诉她是一名道人赠送的。后面陆续发生的诡异事情,他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便不好多说。 “对了,温姑娘。你怎么也会出现在那座院子中?” 提到此事,温婉脸上露出苦楚,犹犹豫豫半天没有开口。 她抬头见到简舒之目光诚恳,一脸关心的神色,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之前曾有提过此次来京师有重任在身,不知你是否记得?” 简舒之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一直在他的记忆之中,当时,温婉没有具体说明,他也不好多嘴去问。 既然,温婉此时愿意提及此事,他当然会洗耳恭听。 温婉看着简舒之的双眼,认真的说道:“并非我不信任你,但还是需要你立下毒誓,绝对不把此事说给第三人听。” 简舒之心里虽然纳闷,还是依照温婉的意见,发了毒誓。 发完毒誓之后,他又隐隐感觉自己和温婉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了一些。毕竟,两人都有把自己的秘密的告诉对方,心里不禁窃喜。 温婉开口问道:“先不提我此次来京师的目的。我比较纳闷的是你都不知道被什么人袭击,也不知道被关押在什么地方了吗?” 简舒之点点头。 温婉白了一眼简舒之,开口解释道:“那里是大相公府!” “大相公府?”简舒之半天才反应过来,“大相公府为什么会建有牢狱?” 温婉也觉得非常不合理,“里面关押的都是什么人?” 简舒之面露难色,“我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简舒之不禁想到自己之所以会被袭击,会不会是那京都四少玩的游戏,故意找人把自己给抓了进去。如果不是如此,便没有更加合理的解释。自己和大相公府的人马无冤无仇,更没有纠纷,如果是受命于大相公的指示,那万万说不过去。 “我出现在大相公府并不意外。”温婉低声说道:“因为我的任务就是刺杀大相公!” 简舒之被温婉的言语惊呆,这可算是惊天大秘密了。 “还记得在咱们在京师见第一面的情景吗?”温婉问道。 简舒之点点头,那天的场景可谓是记忆深刻。当时,胖子被荀孜打伤,自己抢身去救,如果不是温婉及时出现,现在躺在床上的应该会是两个人。 “我最开始的计划是想和晏治平搭上关系,而后进入大相公府,再伺机接近大相公,完成我的刺杀任务!” “那后面为什么又选择放弃计划呢?” 温婉脸上露出鄙夷,“我和晏治平见面之后,便发现此人贪财好色,竟然对我起了歪念头。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住的地方,隔三差五跑来约我,我对他本来就无好感,后面更是反感至极。故而宁可放弃任务,也不愿意委曲求全作贱自己。所以,我才会离开悦来客栈用来躲避他的骚扰。” “那天非常不巧,我约你去悦来客栈见面,恰好被晏治平撞上。后面的事情,你也清楚了。万幸的是你没有受伤,不然,我会责怪自己没能照顾你的周全。” 听完温婉说的这些,简舒之备受感动。先不去提温婉对自己的关心,温婉执行任务的这波心路历程那可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按照温婉所言,这个任务源于家族。那么,温婉会有什么样的身世背景?这个家族又因何与大相公府势同水火,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简舒之觉得不能多问,只能等着温婉自己揭开谜底。 “这便是那所谓的美人计么?“简舒之笑了一笑,不惜让家族成员以身试险,那么这个家族该有多么冷血无情? 温婉冲着简舒之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自嘲的笑容,也分不清楚她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家族。 简舒之忽然觉得温婉很可怜,又不知道怎么出言安慰,只能呆呆注视温婉。 “相公府并非如同表面所见,里面道行很深。”简舒之提醒道。 “那还用多说,刺杀大相公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简舒之点头称是。 温婉又开口说道:“你被抓进大相公府,在我看来,应该不是受到晏治平的指使。” “那你的意思是大相公要抓我了?” 温婉摇摇头说道:“也不是仅仅为了抓你,依我看来,此事应该是针对吴尚书而来!” 简舒之恍然大悟,这段推论或许非常接近事实的真相了。但是,如果针对的是吴先生,那起因又是什么? 温婉看了一眼正在思考之中的简舒之,“那枚刺青小剑果真厉害,竟然能够引发天地异象。如此看来,它定然不是凡物了。” 简舒之撸起袖子,看见那枚刺青小剑安静的依附在自己的皮肤之上。 它每次搞出的动静都会让自己吃尽苦头,但自己又没有好的控制办法,真是让人头疼不已。如果哪天搞出动静太大,自己这个小小躯体又不能承受,那时死的便是自己了。这枚刺青小剑,如同一把双刃刀,伤敌又伤己。 简舒之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苦笑,这时候才想起来要检查自己的伤势情况。 这枚刺青小剑飞跃天际又安然折返飞回的时候,简舒之尚在昏迷之中。随着刺青小剑的回归,简舒之的气息逐渐稳定,气血也慢慢恢复了运行,好在现阶段,自己皮糙肉厚,反噬之伤不算太严重。 现在看来,刺青小剑必须要在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刻,才能诱发它的灵智,它才会选择自动护主。有了这样的一大杀器,简舒之感觉自己的底气都变得更加足了。 只是,个中滋味太不好受。现在回头想想,吃这点苦头,很值。 温婉和简舒之告别后,想要回去睡觉,简舒之便把她送到门口。 这时,只看见酒鬼老人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他看到两人之后,显得非常高兴。便将两人招呼回了房间,酒鬼老人神秘兮兮的说道:“月圆之夜,皇城之巅。一剑袭来,天外飞仙(致敬古龙先生)。明天便是月圆夜,两位有没有兴趣跟我一道去闹闹皇城?” 简舒之眼睛一亮。“这是要和捕雀房开战了吗?” 第39章 决战皇城 温婉带着简舒之离开小巷不久后,便有追兵陆续赶到。 领头的是一位久经战阵的老江湖,他仔细的查看死者的伤口,给出一个结论,死者是被同一人击杀。他的面色凝重,能够以一己之力搏杀这么多人,其中还包含一名登堂名家,这人的实力实在过于恐怖,大相公府什么时候又招惹了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 “头儿,需不需要如实上报?”旁边一人低声问道。 那名老江湖半蹲在地上,盖上死者惊惧的面孔,沉声说道:“这可是几十条性命呀,必须马上汇报。逃跑的那个小子找到了吗?” “只抓到了姓鲁的同伙!” “那小子武功稀疏平常,肯定会藏身在某个地方,多安排人手,把他找出来便是了!” “卑职一事不明,斗胆相问。这个毛头小子究竟犯了什么大罪,需要咱们如此大费周章捉拿于他呢?” 那位老江湖目光之间流露出不悦的神色,“这是上头给的命令,你我安心做事就成,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废话!” 那名副手点头应诺,心中虽有不满,却不敢表露出来。 南城的“孟记粥铺”在京师那是远近闻名,粥铺里能出百样粥品用以满足四方来客不同口味的需求。大相公晏仲安是这家店铺的常客,虽然府上也有厨艺精湛的伙头,但却熬不出这家的味道。 别看大相公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但他却不喜过着那种夜夜笙歌的生活,平日里吃的清谈寡味,一如他的性子。 与其说这家粥铺制作的粥品有着自己独到的地方,倒不如说令他怀念的是过往的那段时光…… 大相公晏仲安每到月中的时候,就会脱去一身黄紫换上布衫,独自一人来到这家店铺。他会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点一碗白粥,然后静静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大相公晏仲安是这家粥铺的老顾客,店铺掌柜总会记得给他留出位置。而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临街的座位被一位头戴毡帽的花甲老人给占着了。 粥铺伙计见到大相公走了进来,便和他解释说怎么也请不动那个老头换到别的位置,现在只能委屈大相公了。 大相公晏仲安说了一声“无妨!”,还是坐到临街的那张桌子上,只不过不是平时习惯的位置。 “这碗白粥倒还是原来的味道。”毡帽老人自言自语,仿佛没有注意到身边来人。 晏仲安闻言露出微笑。 店铺伙计先给大相公晏仲安端上熬制温热的白粥,再给端上一碟昨夜已经腌制好的脆萝卜,放在面前。 大相公晏仲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萝卜放入口中,咬的咯吱响。 毡帽老人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大相公晏仲安,问道:“可有些人在这里一吃就是十几年,也不曾换换别的口味,这些年下来不觉得腻吗?” 大相公晏仲安端起瓷碗,抿了一口白粥,温度似乎比平日要烫嘴一些。他便慢慢放下碗筷,迎上毡帽老人的目光,“既然回来了,就本本份份的做好自己,不该问的事情就不要问。” 毡帽老人咧嘴一笑,“还是以前的臭脾气,一点都没有改变。” 很多年前的那天,也是在这间店铺,也是临街的这张桌子,曾有三个身份迥异的人坐在这里指点江山。那时候,毡帽老人还没见老,独自站在一旁听这三人谈笑风生。这一晃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三人之中只余下晏仲安还安稳的活在世上。 大相公晏仲安端起碗筷,对着白粥一边吹气一边低声说道:“有些事情没有变,可有些事情却早已经变了。” 毡帽老人没有接话,目光之中露出缅怀的神色,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怔怔出神。 晏仲安喝完白粥,便起身付账。临走之前,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毡帽老人。 毡帽老人正面带笑容,望着窗外出神。 晏仲安回到相公府的时候,早有兵署执事陶潜候在疏密院中。 “征兵启事已经张贴出去好久,但是应者寥寥。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怕征兵一万已是极限,离预期目标会有很大差距。” 大相公嗯了一声,“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如果实在为难的话,那就只能加大酬金了。” 晏仲安接着开口又说:“通知中阁执事起文,我好上报朝堂。” 兵署执事陶潜领命下去。 大相公晏仲安的屁股还没有坐稳,又有卫队首领找了过来。 晏仲安见到来人,领着他进了后堂。 “情况怎么样了?” “依照大相公的吩咐,兵分两路行动。查找纸张来源的人马还没传回消息,但与少爷发生争执的两个少年已被锁定目标,两人都住在尚书府。昨日寻到机会,已将其中一人擒拿,只等严刑逼供,就能顺藤摸瓜找出端倪。谁料竟被这小子找到机会逃出监牢,至今没有找到踪影。” 晏仲安闻言双目紧闭,“又是尚书府的人吗?” 吴轩声近期一系列的动作令人应接不暇:先是借助察举征辟请出前朝遗老孔煜担任副考官,与作为主考官的大相公争锋相对;再次是亲身莅临御史督察王右龄的祭事……大相公府内的密档上面早已记载的密密麻麻了,而今又冒出惹事生非的两个少年就住在尚书府,这如何不让晏仲安浮想联翩,并且不会引起重视呢? 晏仲安不禁冷笑,“这是要和相公府硬杠上了!” 那名下属自告奋勇,“大人何需为了这点小事伤神?”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擒贼先擒王,安排杀手介入即可。” “此事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吴尚书之所以会突然发力,必是有所倚仗。这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那名下属点头称是。 大相公晏仲安目光一寒,突然冷笑。 “若是再有几年时光给你,或许还能形成气候,只可惜……”大相公自言自语道。 …… 月圆之夜。 酒鬼老人领着简舒之跑到了皇城脚跟,温婉却没有跟来。当她听说酒鬼老人要和人对敌,根本提不起什么兴趣,只道酒鬼老人功夫差劲,没什么好看。酒鬼老人差点气死,只差最后绑着她来了。 来的路上,酒鬼老人笑问简舒之害不害怕。 简舒之摇头表示一点都不害怕。 酒鬼老人又说:“你可知道今天,我要对敌的是哪位高手吗?” 简舒之回答道:“不是捕雀房的大猎头吗?” 酒鬼老人笑了一笑,“此人可是被天下人评为当世第十人,厉害无比!你现在怕了吗?” 简舒之嘿嘿一笑,“既然您老执意带我过来观看,那肯定是胸有成竹。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酒鬼老人说道:“讲实话,我没有必胜的把握。” 简舒之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既然没有半点把握,那喊自己过来,这不是送死吗? 酒鬼老人见状说道:“要是害怕,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去。” 简舒之一咬牙,“既然都来了,那就不走回头路了。假如你不幸落败,我还可以帮你收尸。你喊我来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吗?” 酒鬼老人骂了一声晦气。 皇城之下早早就有一人在等着两人的到来。 远远望去,那人头上戴着一顶毡帽,颤巍巍的立在皇城墙根的晚风之中。 酒鬼老人带着简舒之走到城墙跟前。 简舒之不由好奇的多看了那人两眼。这个糟老头就是文评武判榜上的第十人吗?看他这身打扮怎么都联想不到此人会是那武判榜上飞来飞去的高手。 此人花甲年纪,精神倒还矍铄,只是身板过于瘦小,貌似一阵风都能将其吹倒。他的双手拢在袖子中,皮肤干燥黝黑,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赶了万里长路。 酒鬼老人并没有立即动手开打,拔开酒葫芦先喝了一口酒,再和那糟老头开始聊起家常。 “怎么没有见到你的帮手?” 酒鬼老人指的是捕雀房的人马。 毡帽老人笑了笑,“人多能管用吗?” 酒鬼老人就爱听别人的赞美,对着毡帽老人说:“这倒是说了句大实话。来喝一口酒暖暖身子?” 毡帽老人拒绝了酒鬼老人的提议,“在离歌城呆久了,刚回到大衍,竟然还有点不习惯。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戒酒了。” 酒鬼老人笑了笑,“酒都戒了,那功夫没有落下吧?早知如此,该去离歌城找你。” 毡帽老人说道:“瞧你说的,虽然在离歌城呆久了。武功倒没有荒废,不然,也走不过万里黄沙。” 两人没完没了的一句接一句,简舒之起初还没有觉察出什么异状,后来才发现皇城根的墙面上时不时的会有灰土掉落,这才惊觉两人早已争锋相对较上劲了,那道城墙墙面总在不经意间多出一道剑痕或者一道爪印,都是两人暗劲相搏留下的痕迹。 酒鬼老人提议:“咱们就在这皇城底下比拼算了,既分胜负也分生死。但先得立下规矩,不能伤及外人,又不能毁坏这城墙!” 毡帽老人说道:“一切依你所言。虽然不能放开手脚,却能考验细节把控。如此来看,还是我占了莫大便宜。” 毡帽老人的武功套路讲究辗转腾挪,尤其以近身见长,酒鬼老人这个提议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这个地方不会有人过来吧?” “已经吩咐戒严,城墙上面都见不到一个守卫。你我放开手脚,生死相搏就是了,也了你一桩心愿。只是,你带的这个小兄弟在旁边,会不会碍手碍脚,万一伤到了他又该怎么办?” “不是说过伤到外人便输吗?” 毡帽老人嘿嘿一笑:“我不是担心自己,是怕你伤到别人。” 酒鬼老人轻蔑的说道:“打过才知道。” 毡帽老人呵呵一笑,慢慢从袖中伸出双手。 简舒之定睛一看,这双手修长纤细,保养极好,就在毡帽老人抖手瞬间,指尖上面立刻覆盖一层银甲。 第40章 酒鬼老人的实力 陆旬,既是大衍帝国捕雀房的主理人,又是盘踞文评武判榜天榜的十大高手之一。虽然在江湖中的名声不太好,但是,武道造诣却异常了得,擅长以弱搏强,尤以绕指柔术名动江湖。 甫一见面,陆旬便施展出自己的成名技,力求快速制敌。 酒鬼老人见到陆旬刚一上来便使出押箱绝技,立刻明白对方心意,这是准备生死相向全力一搏了。 酒鬼老人不敢妄自托大,一改往日作风,开始谨慎应对陆旬的招数。 只见他用手拔开葫芦嘴的软木塞,三柄寸余短剑从葫芦嘴中鱼贯飞出,环绕身旁,悬空伺敌。 这三把短剑形态各异,剑身纹路鲜明,却又薄如纸片,锋利异常。 简舒之眼力再不济,此刻也明白酒鬼老人使得是那另辟蹊径的驽剑之术,震惊的张大嘴巴。 酒鬼老人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控制飞剑如臂指使,简舒之心中更是倾佩不已。或许真如酒鬼老人所言,他是那种绝世高人,而且是很高的那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惊艳世人。 酒鬼老人见到陆旬欺身上前,连忙撤步后退,口吐真言,“去。” 对敌期间,战局瞬息万变,分心乃是大忌。酒鬼老人也是艺高人胆大,还不忘贪恋美酒,提起酒葫芦仰头猛灌,大叫一声“爽”。 简舒之不禁感慨:真是一个老酒鬼。 三柄飞剑首尾相连排成一线长蛇,此刻如同电闪,瞬间刺向毡帽老人。 陆旬历经太多生死相搏的场景,所以经验十足。当他看到三柄飞剑来势汹汹,自己如果不变策略硬要近身,必定会被飞剑钉成透心凉。他便果断选择驻足定身,堪堪避过杀机。 毡帽老人精神一振,眼睛放光,“驽剑术果然天下一绝!让人大开眼界。” 酒鬼老人闻言呵呵一笑,“文评武判榜上的人早该挪挪屁股了。非要我一个一个打下来不成?” 毡帽老人没有接话反驳,眼睛血色上涌,“刚才不过开胃小菜,还是拿点干货出来吧!” 三流高手锻体,讲究拳拳到肉,一招一式看的分明。二等名家开始练气,气息流转千里,生生不息。一品宗师开始炼神,讲求觉悟、证道、合道。例如剑修到达一品宗师境,要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要做到心中有剑,手中亦有剑;第二阶段要做到心中有剑,手中无剑;第三阶段要做心中无剑,手中亦无剑。 陆旬多年前便是榜上之人,是那一品高手,只是不知道经过多年蛰伏,他的武道极限到了哪里。 毡帽老人的眼睛开始变红,提气运神,气机攀至巅峰。攻速陡然加快,眼睛一眨之间,避过飞剑的围攻,抢到酒鬼老人的身前。 被毡帽老人近身,那如同被判死刑。多少成名高手就是死在他近身强攻之下,只见他的指尖套甲开始变长,毡帽老人肤色开始变白,套甲越变越红,满头白发冲冠而起,状若疯魔。十指搭上酒鬼老人的肩头,只需用力,就能将其四分五裂。 简舒之直接被吓傻,酒鬼老人不会就这样不小心落败了吧? 酒鬼老人竟然不避不退,三枚飞剑聚成一线直插陆旬后颈而来。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即便陆旬能够将酒鬼老人击杀,自己也难逃一死。陆旬可不想就此毙命,立刻分出右手,迎上飞剑。 掌剑相交,迸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断。酒鬼老人趁势沉肩,与变爪为掌的陆旬互换拳掌。两人互换一招之后,相互后退十步。每退一步,地上裂纹激增,隐隐有往城墙蔓延的趋势。 酒鬼老人见状,抹去嘴角的鲜血,咧嘴笑道:“不过瘾。” 毡帽老人陆旬说道:“那就彻底放开手脚,大战一场?” 酒鬼老人闻言哈哈大笑,“正有此意!” 只见酒鬼老人快步攀上城头,大呼剑起,“上面等你”。撂下一句话后,竟然腾空而起,蹿上皇城城墙上空。 简舒之看得目瞪口呆,这你妈是仙人的手笔吗? 毡帽老人陆旬也不示弱,跺脚飞腾追上酒鬼老人。 酒鬼老人再次拔开酒葫芦,葫芦里面万千飞剑倾泻而出,形成一片剑幕,剑尖所向,是那身型瘦小的毡帽老人。 毡帽老人陆旬见状,绕指柔术火力全开,覆甲手指急速变长,形成蛹茧,把自己牢牢包覆。 酒鬼老人见状大笑,“且看我破开你这龟壳!”酒鬼老人气沉丹田,身形随风飘舞,口中重重吐出一字“破”,响如晴天霹雳,全城可闻。 更有好事者循音而来,唯恐错失眼福,亦想近距离观这百年江湖惊天一战。 空中万千飞剑如同过江之鲫,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朝着那“龟壳”飞去。酒鬼老人意驽万千飞剑,已达极限,感觉力有不逮。 这些年来养气孕剑就是为了今日一战,假如这样都不能破开陆旬的绕指柔术,那这场比试,已经可以说是已经落败。 但见那些飞剑叮叮当当撞上甲壁,火花四射,远远观去,如同一颗暴雷,只差一声惊天巨响,就能破开这具龟壳。无奈龟壳韧性极为强劲,万千飞剑最终力衰,开始掉落在地上。 虽然没能破开陆旬绕指柔术的防守,但陆旬的滋味也不好受。这些飞剑一柄接一柄的撞上甲壁,初期还能坚持,但是数量一多,陆旬感觉开始吃不消了,全凭那生生不息的那口气苦苦支撑。撑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口中开始喷血。 酒鬼老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驾驭这万千飞剑,太过耗费心神,最后气力不支,跌落下来。 酒鬼老人的驽剑术没能破开陆旬绕指柔术的防守,陆旬也无力再次发起进攻。两人俱都负伤无力再战,只能算是打成平手。 这个时刻,主要有人出手,就能取掉这两名绝世高手的脑袋。 两人从城墙上空重重坠落,在皇城墙角跟处砸出两个大坑。 简舒之收起被惊讶的一直合不拢的嘴巴,心中暗道:“不会都死了吧!”便赶忙跑到酒鬼老人的坑前。冲着里面大喊:“死了吗?” 酒鬼老人慢慢艰难的从坑中爬出,五孔都在流血,从空中摔下来后,又没有更多气力护体,身上都是伤痕。爬出坑之后,气息羸弱的骂了一句,“龟孙子。”便再无言语,昏死过去。 这句龟孙子也不知道是骂简舒之,还是骂那陆旬,简舒之没去深究。 陆旬也没好到哪去,这次负伤之重,平生罕见。摔落坑中之后,再也爬不起身。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皇城城墙之上有一人影飘然落下,直扑简舒之而来。 简舒之暗吃一惊,这人来势凶猛,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酒鬼老人此刻已经昏死,再也没有援手施救。看来,这次真要丧命于此了。原来还曾戏言要给酒鬼老人收尸,此刻真是打脸。 那毡帽老人陆旬半死不活的从坑中爬出,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弹出一枚指甲,射向来袭的敌人,往后仰身便也倒地不起。 城墙上的来人见到陆旬向自己弹出一枚指甲,便没有继续袭击简舒之。要是不闪不避,自己肯定会先中招,便闪向一旁,嘴里“呸”了一声。 简舒之这才有机会看清来人,此人一脸络腮胡子,脸上两道刀疤。面目有些狰狞,是那心狠手辣之人。简舒之虽然之前没有见过此人,但对他的声音却有印象。他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捕雀房的戴猎头。 戴猎头一脸冷漠的看了一眼三人,坑中两人早已两败俱伤战力全无,都已昏死。简舒之虽然清醒的呆在一旁,但却是没有半点威胁。 戴猎头不禁得意的仰天大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我才是那枚弹弓了。”大笑之后,冲着简舒之说道:“那个老头居然会救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离歌城呆久变傻了。即便这样,又能改变什么结果吗?该死的还是要死,该杀的还是要杀。” 说罢,大刀提起径直走向毡帽老人的身边。戴猎头用脚踢了踢陆旬的身体,再次确认此人确实受伤太重已经昏死,他便慢慢提起大刀,准备一刀下去取他性命。 戴猎头不是捕雀房的人吗?他又怎么会向捕雀房的首领动手?简舒之百思不解,此刻,他的脑子里面一团乱麻。 这会儿还敢顾及其他,而不是去想办法怎么脱身,也是一大奇葩。 这戴猎头假如先杀死陆旬,下面就该轮到简舒之和酒鬼老人了。简舒之肯定会首当其冲,毕竟他可是亲眼目睹了这发生的一切事情。 简舒之见到戴猎头的大刀就要落下,忽然开口说话,“你为什么要杀他?” 戴猎头听到简舒之的问话,突然来了兴趣。反正都是将死之人,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去切。砍下这几人的脑袋也不急这一时。 戴猎头收起手中的大刀,慢慢走了过来,说道:“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如果每杀一人都需要理由,那么天下是不是可以止息干戈了?” 戴猎头笑了一笑,“你这会儿没去想着怎么乞首求饶,却想着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吗?” 简舒之从地上捡起一把飞剑,护在胸前,学着戴猎头的逻辑,冷笑着说道:“求饶能有用吗?要是求饶有用,那么江湖是不是可以没有仇杀争端了?” “确实没用。杀人不留活口,这都是那个老头教会我的。”戴猎头用手指了一指陆旬,“要怪就别怪我,只能怪他。” 简舒之知道自己打不过别人,也跑不过别人,此刻只能垂死挣扎一下。但要自己把脑袋亲自送给别人去割,那也太小瞧了自己。横竖是个死,大不了就搏一下呗!万一惹出了刺青小剑,谁生谁死还是未知之数呢! 第41章 杂货铺的店伙计 简舒之既然拿定了主意,便将酒鬼老人的日月壶拿起,拍掉上面沾惹的灰土。抬起酒鬼老人的脑袋,把葫芦枕在他的脑下。既然横竖是个“死”字,不不如死前的姿势摆的漂亮一点。 简舒之扯掉身上宽大的衣袖,再从地上拾起一柄短剑,两手各抓一支,剑尖指向戴猎头。 戴猎头见状,把大刀斜插在地上,蹲下身来平视简舒之,“你是想佯装和我对敌而故意拖延时间,等待皇城守卫出现在城墙上吗?” 简舒之确实抱有这样的期待,但听到戴猎头的问话,便意识到机会渺茫,但嘴里一点也不示弱,“谁说我想等待救兵,大不了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戴猎头站起身来,把大刀踢到一边,咧嘴一笑,“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但是,光有勇气那还不够呀!” 这里的一切都在戴猎头的算计之中,此刻见到简舒之的模样,便如同猫捉老鼠,逗他玩玩而已。看到别人在自己刀下苦苦求饶,那也是一种乐趣和成就。 “光有勇气还不够?那我这里还有胆气。”简舒之摆开打架的阵势,打不过就跑,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既打不过也跑不掉,那还不许自己咬掉对方的两坨肉下来吗? “请赐教!”简舒之扎起马步,目不转睛的盯着戴猎头的动作,伺机而动。 戴猎头觉得有趣,这是哪里蹦出来的楞头小子。多少成名高手听到自己的名头,不是吓得摇首乞尾,便是吓得屁滚尿流。“你知道我是谁吗?” 简舒之倒有点不耐烦了,“打还是不打了?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戴猎头哈哈大笑,“也对。既然一心求死,那我只好成全你了。” 戴猎头双手背负身后,缓步前行。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要单独对上一名二等名家,而且还是要生死相搏。简舒之手心里面都是汗水,这可不是和那些个京都四少打架斗殴。 月圆之夜,皇城之巅。 估计酒鬼老人都没有预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本是约好的两人对战,谁料到两败俱伤之后,又跳出来一位野心勃勃的戴猎头,想要做那得利渔翁。 沉肩,顿足,出剑。简舒之见到戴猎头托大的模样,便决定先出手了。 动作倒不慢,可是,准头实在是不敢恭维。还没近身,就被别人一脚踹飞。 简舒之口中吐着鲜血,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胸口处钻心疼,这是被那脚踹中的地方。 戴猎头抬脚踩着简舒之的脸在地上摩擦,“打?你会吃不消的。” 简舒之趴在地上死命挣扎,奈何翻不了身。嘴里啃得都是泥巴,又骂不出脏话。 “胆气?是够胆,但也就如此了。”戴猎头慢慢加重脚上的力道,看着简舒之扭曲变形的脸庞,他开始发笑。只要简舒之开口求饶,他不介意可以陪他多玩一会儿。 奈何简舒之确实是个硬骨头,此刻拼命忍住不坑声。这个时候唯一的希望就在那枚刺青小剑了,只要这位大爷能够出山,这个挨打的局面应该能够立即扭转。可是,那枚刺青小剑依附在皮肤之上,没有半点反应。任凭简舒之百般召唤,还是全无动静。 器物里还有一柄小刀! 简舒之都没有多想,小刀入手。趁着戴猎头仰头狞笑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插入戴猎头的小腿中。 戴猎头虽然是二等名家,早已登堂入室。但是,身体基底打的再好,也没有到那金刚不坏的地步。小刀插入腿中,戴猎头疼得大跳起来。 简舒之趁势滚了出来,只见戴猎头的小腿上扎着一把锋利的尖刀,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淌。 戴猎头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自己有多久没有受伤了,此刻被一个毛头小子用小刀刺伤,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虽然,以大欺小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但是,戴猎头根本不在乎江湖人的看法,如果在意江湖人的看法,那么捕雀房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另外,简舒之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不能不杀。 杀心既起,戏弄的心态开始收敛。 戴猎头慢慢拔出小刀,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把伤势简单包扎。转身捡起丢在一旁的大刀,看着简舒之的目光已经变得冷厉无比,只有剐心吃肉,才能消恨。 简舒之趴在地上慢慢后退,看着戴猎头一步一步逼近。该想的办法和该做的努力都做了,还是改变不了结果。在绝对实力面前,那些个雕虫小技如同隔靴搔痒。再也不能往后退了,脚跟已经碰到了城墙根。 此刻,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那就是学小胖子骂街。简舒之刚想开口。 只见,一条人影从皇城跟快速奔来,迎上戴猎头就是一顿猛砍。 简舒之还没看清人影,便咧嘴一笑,昏死过去。 …… 煎制药草的刺鼻味道把简舒之弄醒,他忍痛睁开迷糊的眼睛,入眼的是一座陌生的破烂小屋,瓦片的缝隙还透着白月光。灶台上点着一盏火光微弱的油灯,屋里一间大通铺,左右躺着两个人。再仔细看去,有一个人影躲在灶台后面生着炉火,药草的味道就从炉子上的陶罐中散出,弥漫这间小屋。 简舒之挣扎来一下,坐起身来,接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了一眼左右。左边一人是酒鬼老人,右边一人是那毡帽糟老头,心里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被人所救,已经摆脱危险。 “醒了吗?”灶台后面的那个人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了一声。 简舒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再次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堆放着杂物。 “这是什么地方?”简舒之捂着胸口,低声问道。 “这是我家。”灶台后面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手里端着药碗。 简舒之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还没仔细思索到底是谁,就已经看清来人的面孔。 “怎么会是你?”简舒之讶异的问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是我家,出现在我家里的难道还会是别人吗?”那人看到简舒之一脸奇怪的表情,说道:“难道就不能是我救了你们吗?” 简舒之赶紧摇头。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十三作坊的店伙计。 只见他端着药碗来到大通铺前,把药碗递给简舒之,说道:“不是毒药,先给喝了把!” 简舒之称谢接过药碗,一口气把药汤喝掉。味道有些苦楚,不过,比吃土的味道要好太多。 店伙计爬上通铺,盘腿坐下,开口说道:“五福巷子和皇城隔得不远,城门戍守总会找我制作一些小杂物捎给家里的孩子。今天晚上刚好给当值的戍守送完东西,便沿着皇城脚蹓跶回去。刚好碰到你们被人追杀,我便没能忍住出了手。” 看似轻描淡写的描述,简舒之深知戴猎头的实力,看不出来这个杂货铺的店伙计,还是一位高手。 “因为看不顺眼才会出手吗?” “江湖道义没有那么多的大义凛然,路见不平便该拔刀相助。何况,那人还是以强凌弱,以大欺小。更是该打。” “可是,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是谁都不重要了,相公府的征兵令已经下来,不久,我就要去服兵役了,他有种就去行伍中找我。再说,找到我也不一定能打败我。” 简舒之朝着店伙计竖起了大拇指。 “不仅仅是因为看不过去才出手相救的把?” “不是因为这个,那你觉得我有什么出手的理由?”店伙计接过简舒之手中的药碗,慢慢起身放到灶台上。 简舒之觉得店伙计很神秘,但是,试探之后觉得这名店伙计不是坏人。便说道:“我上次找过你问过关于鲁邙的事情,还记得吗?你这次出手相助,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名字。” 店伙计愣了一愣,突然说了一句,“他很久之前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所以,你找不到这个人。” 简舒之一愣,看来地方是找对了。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吗? 简舒之招呼店伙计坐过来,故意装作从怀中摸出那块木皮,放在店伙计的面前,“你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吗?” 店伙计拿起木皮,仔细看这上面的刻字,问道:“你这个东西从哪里得来的?” 简舒之注视着店伙计的眼睛,慢慢回答道:“鬼宅。” 店伙计先是一惊,然后又恍然大悟,说道:“难怪你会知道鲁邙这个名字。如此说来,倒也合理了。” 简舒之接着趁热打铁,问道:“那这个鬼宅的主人和鲁邙是什么关系?找道鲁邙之后要做什么?” 店伙计陷入沉思,很久之后才慢慢的说道:“鲁邙其实是我兄长。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他。至于鬼宅的主人和我兄长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很清楚,找道他之后,要干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有先找到他才能揭开这些谜底。” 这条线索貌似也断了线,看来,还是要先找到这个鲁邙的人才能揭开谜底。 第42章 再次约战 酒鬼老人和陆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做成的对头,现在两人伤重被人所救,又共处一室。想到两人清醒见面的场景,简舒之感觉脑袋有点大。只怕这两人醒来后,又是生死相向,不死不休,那就惨了。 这间住处如此寒碜,只怕也没有多余的住所给两人分开来住。 陆旬尚在昏迷之中,此刻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取了他的性命。简舒之一番犹豫,还是没有能够狠下心来取他性命。虽然这个人名声不怎么样,但是,他和自己的确无冤无仇。没有理由杀了此人,再次,别人也是店伙计所救。打狗还要看主人的脸色。更何况是杀人。刚摸出的小刀,又缩回了衣袖之中。 简舒之的细小动作没有瞒过店伙计的眼睛,“你想杀他的话,我不会阻止!只要不给我惹上麻烦。” 简舒之想了想,对店伙计说了一声抱歉,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店伙计笑笑说道:“算你识相。即便你有杀意,但是,这样的状况下,你还是杀不了别人。所以,我劝你别动歪念头,真正的高手,拼死一搏的力量远远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简舒之点点头,谢谢店伙计的提醒。 店伙计指了指地上的杂物,“这都是你们的武器,我来回跑了几趟,才把东西收拾回来。”又从墙上取下酒葫芦,丢给简舒之,“拿着。” 简舒之道谢接过。 店小二似乎不喜窥探别人的隐私,又不去问所救的人都是什么身世背景,姓是名谁。简舒之见到别人不闻不问,也没有起这些的意思,更何况,他也了解的不多,便也不多嘴。 “你怎么会知道这两人都是高手?” “瞎子都能够看的出来。现场遗留的打斗痕迹,这些能是常人肉眼可见的东西,不是高手,又怎么能够做的到。小子,江湖经验,你还嫩了一点。” 简舒之尴尬的笑了一笑,自己这不才半只脚踏入江湖,哪里谈的上江湖经验呀。 “这两人伤重昏迷,我也不想多出事端。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店伙计,我不想惹上什么麻烦,过段时间安心去军营。所以,待两人醒来之后,千万别说是我出手相救。我这几天也不会回来,以免露出马脚。这些个高手,一眼就能看穿底细,你告诉他们是被人所救就可以,要是他们问起,就说救命恩人出了趟远门,要想在这里多呆两天。我也欢迎,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店伙计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包袱,“这几天要找我就去那作坊,我这几天都呆在那里。” 简舒之听到店伙计如此小心谨慎,又刻意不让别人知道他会武功的底线,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这名伙计的身上可能还有自己没有挖掘出来的东西。简舒之的直觉很准,也相信自己眼睛的判断。 简舒之看着店伙计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便起身关上了门窗。 走道大通铺边,看到昏迷不醒的陆旬,简舒之又开始纠结起来,杀还是不杀? 酒鬼老人和这陆旬有没有仇怨先不去管他,但是,单凭捕雀房的大猎头这个头衔,便都该死。现在,机会难得,虽然此时动手,会遭到别人的临死反扑,但自己也不是怕死之人。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死了,但酒鬼老人苏醒之后,能够解决掉这个麻烦。但是,陆旬的死,必定会引起动荡,很有可能会牵连到这名店伙计。这也是店伙计反复强调不可杀的原因。思前想后,简舒之还是没有冒这个风险,只等着酒鬼老人的苏醒,看他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如果陆旬先清醒过来,又该怎么办呢?他会不会选择动手? 简舒之也想先带着酒鬼老人离开这里,那些被店伙计捡回来的飞剑,到时候回来讨要就是。但是,怕的是陆旬醒来之后又遇到了店伙计,自己再带着酒鬼老人离开之前,应该通知店伙计这几天先不要回来。简舒之想到这里,捶胸顿足,刚才应该多想想就好了,现在店伙计已经走远。如果贸然过去,陆旬先清醒过来,酒鬼老人又在昏迷之中,那酒鬼老人岂不是凶多吉少?简舒之犹豫之间,还是没有追赶出去。 陆旬一声咳嗽,还是先醒了过来,他的伤势挺重,咳血不止。头上那顶毡帽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露出灰白头发。陆旬并没有发难简舒之,环视了一眼四周,慢慢起身。他受伤虽然惨重,但是武道底子还在,没有伤到根本。“你带我来的这里么?” 简舒之是担心什么来什么,此刻见到陆旬并没有暴起杀人,还在犹豫之中要怎么回话。 陆旬又是一声咳嗽,“我不会伤你的,要是对你有杀意,我也不会出手助你。” 陆旬指的是戴猎头袭击自己一事,是他逼退了戴猎头。 简舒之仔细想想也对,如果陆旬对自己有杀意,那自己早该死了。即便两人在比试的时候,稍微留意一下自己,以他们的能力,要自己死,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简舒之又想起了店伙计的交代,便回答说:“不是我救的,是被一位高人所救。他救了我们之后,见到我苏醒之后,说有事情要出趟远门,便吩咐我留守这里,等待你们醒来。”简舒之灵机一动,尽量把谎话说的圆满。都说江湖生不由己,简舒之此刻才有体会,有些时候真是没有选择。例如,这段谎言。可能,以后还会遇到这些生不由己的更多事情,简舒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一颗热血初心。 陆旬也没有去深究简舒之漏洞百出的谎话,他可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这明摆着是救命恩人不想和他们见面,故意想隐瞒身份。但是,既然会救自己,想来也没有什么恶意。 “我就说呢,你怎么能够逼退戴猎头。” 提到戴猎头,简舒之又开始浮想联翩,戴猎头想杀陆旬这件事情,还是不能让他知道。作为敌对阵营,自己也算是锦囊的一员。捕雀房当然越乱越好,只是,可惜白白错失机会,在陆旬昏迷的时候,没有下去手。 或者,这也是简舒之的性格使然,既不想牵连到别人,也不想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达到目的。 陆旬看了一眼躺在一边的酒鬼老人,忽然开心的笑了,“还是没有把我从文评武判榜上踢下来。” 简舒之一听此话,感到头大。都这把年纪了,还在乎那些虚名。平生所见。 简舒之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出手救我?” 陆旬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如果说我是临时起意,你会相信吗?” 简舒之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陆旬笑了一笑,没有更多解释。身上的伤势因为多说了几句话,还是有点疼痛,陆旬再没有多说话,开始运气疗伤。 酒鬼老人最后一个苏醒,醒来的第一时间,没有多问什么,只问简舒之,“酒在哪里?” 简舒之遥着头丢出酒葫芦给他。 酒鬼老人做起身来,猛吸几口,睡在大通铺上,只怕会呛到自己。 第二句话才想到问简舒之之后发生了什么。 简舒之见他才苏醒,便没有多做解释,让他先疗伤。 酒鬼老人看见一旁的陆旬正在疗伤,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陆旬听到酒鬼老人的问话,觉得来气,便也没有继续下去。 酒鬼老人刚想争辩,陆旬又丢出一句话,“要是不服气,那就继续比划比划!” “来就来,谁怕谁!”酒鬼老人听到陆旬的话,挣扎着爬起来。 陆旬也不说二话,争锋而起,撸起袖子准备开打。 两人对阵,估计是前面那场比斗受伤不轻,导致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两人都没有出手。 架势刚摆出,眨眼功夫,两人气衰,跌倒一旁。但是,嘴上都不认输,相互叫嚣的厉害。 简舒之见状,跑到灶台边,给两人端来药汤,“还是先养好了再打吧。现在这个样子,打起来也没劲。”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相互扭过头去,接过简舒之递过来的药汤。 既然有台阶可下,酒鬼老人顺势推舟,“那就再订个时间再打一场,那时候广发英雄帖。” 陆旬也不甘示弱,“随时奉陪。”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再不多话。开始运功疗伤起来。 简舒之见到终于平息两人争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两老头要是真动起手来,只怕这间本就破烂的房子更加保不住了,到时候,更没有办法向店伙计交代。毕竟,缺钱呀。推开房门,不再打扰两人运功疗伤。简舒之走到屋外,默默坐门口青石台阶上仰望星空。夜空中繁星点缀,隔着星河的两端,牵牛织女星隔河相望,星光璀璨。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应景! 身上的伤势虽然疼痛,简舒之还能承受,只是,和酒鬼老人这一夜未归,只怕在尚书府会引起一阵骚动。毕竟,酒鬼老人是和天下第十人约战。此刻,没有回归,那么意味着落败了呀。 第43章 算命 北城六度巷子,紧临着五福巷,靠近皇城根。 六度巷子比五福巷还要破烂不堪,巷子两边搭建着形形色色的茅草房,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人家,才能盖上瓦房。虽然盖上了瓦房,日晒雨淋,年岁一久,也变得摇摇欲坠,仿佛用手轻轻一推,就能推倒。屋顶的瓦片更是惨不忍睹,遇上了恶劣天气,总会吹走几块破瓦,或者砸穿几块瓦片。就像杂货铺店伙计的家。 杂货铺的店伙计有一门手艺营生,不致于饿到肚子。有的人家没有什么谋生的门路,终日为了财米油盐酱醋茶绞尽脑汁。 天刚朦朦亮,这条巷子中间的那条泥路上有条身影蹒跚前行。 那人拄着一根枯木拐杖,一走一探走的缓慢,看这样是个瞎子。 简舒之和酒鬼老人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谁能料到,那毡帽老太监起得更早。 两人起身的时候,已经没见到陆旬的踪影。 酒鬼老人戏言这陆旬是害怕见到他,引起简舒之的一顿嘲讽。 简舒之找了一根木棍,在屋子中留下字迹。告诉杂货铺店伙计,他们这帮人先行一步了。简舒之看着地上的字迹,咧嘴一笑,比起刚学写字那会,实在进步太多。要是多花点功夫在这上面,说不定在有生之年能够望见吴轩声的后脚跟。 酒鬼老人打开日月壶,冲着简舒之说道:“给你变个戏法?” 简舒之瞧了一眼酒鬼老人,呵呵一笑,手里不经意间多出一把小刀,“我也会!” 酒鬼老人再没吭声,便将那散落一地的寸余飞剑都收回日月壶中。这些都是他的命根,为了铸造这些飞剑,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不多不少,刚好九百九十九把。 简舒之问道:“这只葫芦里面装的都是这些飞剑吗?” 酒鬼老人左手执壶,狠狠灌了两口酒,咧嘴笑道:“还有酒。” 简舒之眼睛翻白,决定不再理他。 酒鬼老人见状哈哈大笑,“我这说的都是大实话,不然,你还以为有啥?” 酒葫芦养飞剑,就不怕这些飞剑一个个都变成醉鬼,上阵杀敌而变得不灵光吗? 两人出了房门,在简舒之简单收拾完房屋之后。 外面天色不仅有点暗,还有一层薄雾笼罩在泥土路上。 远方传来木棍敲击路面的闷响,简舒之和酒鬼老人回头观望。 远处的薄雾之中,慢慢走近一人的身影。这个人的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油腻腻的黑色大褂,脚上穿着已经快磨穿底子的草鞋。头发也不梳理,胡乱蓬着。胡子有点长,都是污垢。脸上五官排列的还不错,看的过去,不惹人厌。只是,眼睛却紧紧闭着,是个瞎子。年纪看似不大,头发也没见白,却饿得骨瘦嶙峋,左手拄杖缓缓而来。 简舒之看到那名瞎子慢慢走近,伸手在钱袋子里摸了摸。钱袋子早就空空如也,这些年的积蓄上次作为筹资全都给了那名送信的街坊。 酒鬼老人看到简舒之一脸郁闷的模样,心里暗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汉也要为了五斗米折腰。身上有钱,还是大爷。“可是想借点钱两呢?” 简舒之歪过头来看着酒鬼老人,“感觉那人挺可怜。想给他几枚孔方币,买点馒头吃。” 酒鬼老人哟呵一声,“看不出来,你小子平日那么抠门,这时候还能发起善心。你的钱袋子以前不是挺满的吗,这会儿怎么是瘪的,这又是打的哪门子主意?上次送我喝的酒水,这会想变着法子捞本回去吗?” 简舒之回答,“我钱袋子里面的钱两都当作筹资送给了别人,这会儿真是身无分文。您老,要不先借我一点。” “条件?”酒鬼老人故意逗弄简舒之。 简舒之实在没有花招来哄骗酒鬼老人,毕竟不是胖子。 酒鬼老人看到简舒之没招的模样,觉得戏弄够了,正想开口说话,却听简舒之前后左右想了半天,这会儿憋出一句话,“你不是想收温婉为徒吗?我可以帮你。” 酒鬼老人一听此言,感觉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那就一言为定了!” 简舒之接过酒鬼老人递过来的三枚孔方币,酒鬼老人宋启先说要留着买酒,没有多给几枚。 简舒之嘴里虽然愤愤不平,但是,心里还是开心。他喊停那名瞎子,把三枚孔方币交到他的手上。 瞎子接过钱币,连忙弯腰称谢。作为答谢,硬是要给简舒之算上一卦。简舒之不信天,不信命,本想好意拒绝,但是,见到瞎子一脸诚恳。最后同意了他的要求。 酒鬼老人见状笑言,“要不,先给我算上一卦,看你算的灵不灵验。” 毕竟在外讨生活,瞎子倒没有拒绝。“那要多收一枚孔方币。” 酒鬼老人哈哈大笑,“别人算命还会打着幌子,你这什么都没有,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我靠这门手艺吃饭,怎么会是江湖骗子呢!给别人算命,每人收一枚小钱。给小兄弟算命我这是免费赠送。” 酒鬼老人冲着简舒之说道:“这样看来,你还是亏了。” 简舒之不置可否,回答道:“那我可不亏呢。略有小赚。” “两位哪位先来?”算命瞎子问道。 酒鬼老人说道,“那我先来试试水,验验真假。我该怎么做?” 瞎子说道:“摸骨断生死,手伸出来给我就可以了。” 酒鬼老人挽起衣袖,把手伸给那名瞎子。 瞎子刚接过酒鬼老人宋启先的臂腕,由下往上摸到臂骨,立刻松手弹开,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酒鬼老人觉得讶异,问道:“算出什么来了?” 看到瞎子半天不说话,宋启先一脸狐疑说道:“看来还真是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回头看了简舒之一眼,“我们还是先走吧?” 瞎子听见两人对话,觉察两人就要离去,没由来的说了一句:“两位慢走。” 酒鬼老人转过头,“还有什么事情吗?” 瞎子说道:“断骨之兆。” 酒鬼老人眉头一眺,“这谁都能摸的出来,我早些年和人有过比试,曾被人折去一臂,这条胳膊被本来就是断的,后面才被接上。你还是长点心吧。” 瞎子继续说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指你有大灾将至,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 酒鬼老人闻言更是哈哈大笑,和文评武判榜的第十人交手,都没有把自己怎么样,大灾早就过去了,开口说道:“我命不由天,自己做主。即便大灾来了,我也拿剑给顶回去。只是,你怕有大灾了。你这门手艺学的不精,是大大的灾难。” 简舒之伸出手去,“那就也帮我算算吧。”简舒之听到酒鬼老人言语刻薄,担心就此伤了这位算命的瞎子的心,便伸出手去,主动示好。 瞎子摇摇头,接过简舒之的手臂。 先是眉头紧锁,接着叹气摇头,最后,一脸茫然。 简舒之问他情况,瞎子茫然的回答:“什么都算不到!” 酒鬼老人听见这话,笑的更是大声,“早就说过你是江湖骗子吧。这下,自己倒承认了。呃,既然承认自己不会算,那也不是江湖骗子了。” …… 此刻长平街的尚书府中,乱成一锅粥。宋知书一大早就跑出去找人了。 温婉也在厅中来回走动,显得比较焦虑。早知道,昨晚就该跟着过去,现在已经过了一夜,人都没有见到,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想到酒鬼老人是主谋,本来感觉就特别不靠谱呀,看来还是印证了自己的判断。温婉有些后悔,在那唉声叹气。 高凤翔和郑西坡也难得的没有出去,都在厅中等候消息,两人早就派出了眼线,希望能够早点收到消息。 吴轩声和葛夫子有事情,先出去了,留下大家再此等候。吴轩声临行前,还特意交代一有信息,赶紧报之。 简舒之和酒鬼老人在路上边走边聊,“宋老,要不猜下大家此刻的反应。” 酒鬼老人刚把木塞子塞进葫芦嘴,开口一嘴酒香。“还能有什么样的反应?”宋启先反问,担心那是肯定。 简舒之点头,“温婉见到你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酒鬼老人说道:“她要是见到了我,肯定会追杀半条街。”酒鬼老人忽然又开始戏弄简舒之,“谁让我骗走了她的小情郎,还一晚上没有回去。所以,我得悄悄回去,不能被她瞧见了。” 简舒之知道酒鬼老人宋启先的嘴里肯定冒不出什么好话,果不其然,前半句说的挺正常,后面又开始不着调了。“宋老,在我面前可以开这些玩笑,在温婉面前还是尽量收敛一点哦。” “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吗?”宋启先问道。 简舒之点点头。表示没有忘记。温婉的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之前这些事情也没有提起过,此事,还得想好怎么开口。当然,首先还是要找温婉了解情况,万一她有师承。此刻酒鬼老人又想收她为徒,那该如何是好? 简舒之现在才惊觉酒鬼老人为什么那么开心,原来自己考虑事情还是没有那些老江湖精明周到呀,自己这又是跳进酒鬼老人挖好的坑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