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一刀美人恩》 第一章 匿住废园 顺天府城东大街的顺天当铺,门槛儿往上瞧到门楣,顶多只有六尺高,进门一丈远便是个小柜台,柜台虽小,却只比门框矮两寸——五尺八寸高下,柜台正中央开了个半圆形的小窗洞,也只能伸进大半个脑袋。 如果真有人往小窗内伸脑袋,准会被里面的伙计用大手推出来。 此刻就有个年轻人的头被里面的管帐先生往外推。 “喂,你这年轻人真够啰唆,嫌少就到别家去当呀,别尽在我这儿缠。去!去!去!” “帐房先生,你们朝奉该知道,我这玉佩是真的呀!” 管帐的鼻梁上摘下一副老花眼镜,搔搔胡子一瞪眼,叱道:“真的才当你五两银子,假的一文也不值。” 年轻人手握那块雕凤玉佩,道:“若非遇上困难,便100两银子我也不当,如今我只当20两,你就方便一下嘛!” 管帐的有些不耐烦,叱道:“忒也啰唆了,走!” 年轻人眸芒闪过一丝忿怒,正要回头走,便在这时,后房门帘掀起,一个山羊胡子的半百老者手托水烟袋走出来,他的双目好凌厉,隔着小窗望向年轻人道:“等一等!” 这人正是顺天当铺的朝奉,他匆匆地走到柜台,又道:“年轻人,你要当的东西拿来,让我评评。” 年轻人立刻又折回小窗外,把手上握的玉佩递过去,一边还解释道:“我有急用,否则怎会只当20两?” 朝奉接过玉佩,只瞄了一眼,便道:“好,收当,20两银子,日利一钱,一月为期,你以为如何?” 年轻人喜孜孜地点头,道:“好,你老开当单吧!” 管帐的见朝奉如此说,便只得开出当单,外带白银20两,一齐塞到小窗外。 年轻人收起四锭银子,小心地连同当单塞入旧得快要破了的上衣袋中,回头便走。 年轻人走得真快,眨眼之间便不见了。 那朝奉的动作虽相当快,但当他追出顺天当铺的大门外时,哪里还有年轻人的影子。 “终于出现了,嘿嘿!” 虽听不懂朝奉的话,但从他的眼神看,那模样怪吓人的。 年轻人的肩上扛着一斗米,左肋下挟着一床棉被,也真难为他,左手还提着一斤鸡蛋,匆忙地出了顺天府城,往东行五里多一点,便是一片竹林子。 年轻人穿入竹林之后,还往后面仔细观看一阵子,便立刻往竹林深处走去。 深入竹林20丈,先是一个不算小的广场,广场上荒草两尺高,有一半已枯黄了。 年轻人不走广场,沿着场边绕过去,迎面好大一片庄院,从两丈高的围墙缺口望进去,三进大院的中庭是楼房,楼檐四角有风铃,冷风吹过,还发出叮铃响声。 如果仔细看,院内的花与荒草长得一样高。 如果有人站在大门口喊一声,院子里的野鸟便会飞上半天空。 呶,现在就有七只老鸦落在大厅前面的梅树上聒噪着。 年轻人绕着墙边到了后院,他再一次往身后看,那模样就好像怕身后有鬼跟来。 他从后大厅的后面走进去,经过厅上的时候,便习惯地侧头看看那个高大又长的条桌上,上面神位仍在,但已封满了蛛网灰尘。 原来这是一座废园,只因为五年前这儿曾死过上百口人,至今没有人敢来往,便平日里也很少有人从此经过。 年轻人往角门走进道:“娘,我回来了。” 角门边有间小厢房,小窗小门关得紧,这时候从小厢房传来一声轻咳:“十郎,咳……” 年轻人推开门,侧着身子走进去:“娘,你先盖上这棉被,我再煮碗蛋花稀饭你暖暖身。” 年轻人把棉被为床上的半老妇人盖上身,一边有锅灶水桶,他手脚十分利落地煮起稀饭了。 床上的妇人挺了一下上身,抖着一头灰发,道:“十郎,你遇上什么人了?这些……” 年轻人笑笑,道:“娘,在顺天府,我不认识人的。” “那……这些棉被、米呀……” “娘,你老放心,汤家祖训我没忘,偷抢骗绝不干!” 床上的妇人喃喃地道:“十郎,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有谁会帮助咱们?” 年轻的汤十郎搅拌着锅里的稀饭,回头对床上的老娘咧嘴一笑,道:“娘,你老别操心,一切由我安排。” 床上的汤大娘又平躺下来,道:“十郎呀,你要是不说清楚,娘便是这棉被也不盖了!”她真的把棉被往一边拉着。 汤十郎忙奔过去,道:“娘,别这样,我便告诉娘知道,是我把我的玉佩送进当铺押了。” 汤大娘一把拉住汤十郎,急问:“你把你的玉佩当了?” 汤十郎道:“玉佩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娘的身子要紧。” 汤大娘叱道:“胡说,你十岁这玉佩已挂在身上,算算已有十多年,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它对你太重要了。” 汤十郎道:“再重要也比不上生命重要。” 汤大娘道:“无论如何,你得尽快把玉佩赎回来。” 汤十郎用力挤出笑容,道:“娘,你放心,我会的。” 汤十郎把一碗热呼呼的蛋花稀饭端给汤大娘,碗里还放了一块豆腐干。 初冬的天气,日落之后便有一股子寒意,汤大娘裹紧棉被喝稀饭。 汤十郎很安慰,至少这两个月的生活不用愁。 汤大娘的稀饭喝一半,忽然一瞪眼,道:“十郎,可有眉目?” 汤十郎摇摇头,道:“顺天府城再也没有人提起那件血案。” 汤大娘带着失望的样子,道:“都五年了,怕是被人遗忘了。” 汤十郎道:“就是这座大宅子也似乎被人们当成一座孤坟似的,没人敢接近。” 汤大娘喝完稀饭,叹口气,道:“是的,咱们来此快半年了,由夏至冬,未见有人来过,倒是梅树与白杨树上的喜鹊变乌鸦了。十郎呀,这个寒冬怕是要在这儿过了。” 汤十郎也喝稀饭,喝他娘吃剩的。他吃得很快,快得就好像喝凉水一样,抹抹嘴巴笑了一下,道:“娘,左老爷子的几处仇家都去过,咱们都未发现什么,如今来到顺天府,好歹咱们也要把真凶查出来。” 他看看窗外,又道:“娘,天黑了,你睡吧!” 汤大娘似乎想到什么,她叹息着,道:“倒是忘了,今天还没上香。” 汤十郎连忙上前按住老娘,道:“娘,今天你别下去了,你身上抱恙,下面又阴森森的,你不适宜再下去,等你好了再下去吧!” 汤大娘道:“十郎,你要小心点,下去多叩个头。” 汤十郎重重地点头道:“会的,娘,你睡吧!” 汤大娘伸手抚摸汤十郎的面颊,昏暗中她带着几分颤抖地道:“十郎,如果你爹他们都在,日子就不一样了,你应该是出入有车马的人了。” 汤十郎淡淡地道:“娘,咱们拍着胸膛往前走,别回头看过去,天底下没有几个人会不失望,因为那于事无补。” 汤大娘道:“可是,天底下又有几个人会忘得了过去?尤其是忘不了过去那种轰轰烈烈的日子。” 汤十郎双目一亮,细长的鼻子下面,两个鼻孔翕动了几下,道:“娘,睡吧,我下去了。” 他把汤大娘扶躺下去,又把棉被掖了几下,转身燃了一个小油灯便转出门外了。从屋顶压下来的冷风,几次险把汤十郎手中的油灯吹熄,汤十郎用左手护着灯火,偏着头走到这座大厅的后面,回廊也蔓生了杂草,他走过去,便蹭得杂草沙沙作响。 汤十郎在进人大厅前,还抬头看东边的天,天上的月亮就好像女人的眉毛一样弯弯细细的,在这种夜晚,有月亮反而更增加几许凄凉与恐怖。他似乎麻木,他对于这样的月夜,看得好像很平常,只是顿了一下,便低头走进大厅的破屏风后面。 左家废园的大宅子,到处布满了蛛网灰土,唯独这座屏风附近没有,汤十郎在墙角的壁上用力一推,二尺宽的假墙便被推开了。 汤十郎举着手上油灯先是低头往一个方形缺口下面看了一下,再看看脚下的九层石梯,这才一步一站地往地下室走下去。 虽没有阴风刮来,但那股子阴森着实令汤十郎不自在,然而,他似乎已成习惯了,只不过把上身抖了几下,就好像已把一身鸡皮疙瘩抖掉似的。 这座地下室很大,上面大厅有多大,地下室就有多大,四根大柱子分别成四方形的分布在四个室角,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处,断裂的桌椅板凳堆放着,便在这些断裂破损的桌凳前面,用被单覆盖着的,乃是一堆枯骨,在这些枯骨中,很难找出一具是完整的,近百颗大小头壳胡乱地堆在一起,头壳的下面,便是无数根长短粗细的骨头。 当然,这些骨头都是人的骨头。 汤十郎站在这些枯骨前面,习惯似的把三张被单拉整齐,就好像被单下面盖的是活人似的,然后,他在墙边取过一根香燃上,十分恭敬地打躬拜了三下,便把香插在石柱边的洞缝内。 那儿已插了近百根香了,香烧完了,上面留下的是一把竹签。 汤十郎把香插好了,他缓缓地抬起头,口中喃喃的,双目直直的,也不知他咕哝些什么,只不过从他的眼神中可以发现,他是在注视着这些断头缺手掉腿的残缺枯骨,汤十郎没有悲哀,但却也难掩他的忿慨。 他的牙齿在锉响不已。 有时候一个人的忿怒,是会掩去他内心的恐惧感,汤十郎便是这样。 他站起来,面对着那么一堆枯骨,他至少站了一盏热茶之久,方才缓缓地转身。 汤十郎举着油灯拾级而上,到了出口尚且回头向低处看了一下,就好像他还带着依依不舍的样子。 出了后大厅,来到转角小厢屋,汤十郎把厢门紧紧关起来。 “十郎,上过香了?” “娘,上过了。” “唉,何时才能入土为安呢?” “娘,这光景,咱们只有尽人事,走一步算一步了。” “十郎呀,这是千斤重担搁在你的肩上,为娘的就指望你了。” 汤十郎安慰地道:“娘,你老少烦心,我自有主张。” “睡吧,二更天已过,赶天明,你再进城去走走。” 汤十郎便在汤大娘的脚边,拉起棉被一角,覆在他的肚子上。 母子两人似乎是睡了,因为两人均未出声。 其实两人的眼睛都睁得比白天还大,只不过谁也未开口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汤十郎把稀饭烧好,还为他娘煮了两个蛋,便挟着一把油伞走了。 汤十郎刚刚走过那大片竹林子,天上便落下霏霏细雨,雨虽不大,但秋末冬初的凉风还是寒人的。 汤十郎就打了个喷嚏,他抖擞着双肩,匆匆地往顺天府城中走去。 汤十郎走了一大半的路,前面的木桥上,只见冒雨过来两个人。 这是两个女人,看样子是母女吧。 那年轻的用一块印花布巾包头,左臂弯勾着一个小包袱,右臂搀扶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太太,一顶芭蕉叶帽子就顶在老太太的头顶上。 雨似乎下得大了,木桥上有些滑,但这母女两人很快走过五块桥板,转眼到了桥这面,正与汤十郎碰个正面。 那年轻的未抬头,但老太太却看了汤十郎一眼,她的眼神带着些许凌厉,就仿佛她认为汤十郎是个坏人。 这母女两人匆匆地往前走去,汤十郎心中有些惆怅与不安,他看着手中的油纸伞,如果他把雨伞借给那个姑娘用,也许他就不会有这种不安的心理了。 汤十郎怔忡地站在桥头,他没有立刻走过河。 他痴痴地看着这一对母女,直到看不见。 老天似乎在跟汤十郎开玩笑,因为汤十郎刚过了木桥,那原本是霏霏细雨,突然间雨点加大,雨打在他的油纸伞上就好像戏台上敲边鼓似的“啪啪”响,霎时间来了一阵怪风,汤十郎的裤子也湿了一半。他急急抬头看,只见西北方好大一片黑云压过来,云端还偶尔一道雷电骤闪。 汤十郎不赶路了,他往一处林子跑去,因为那儿有一座房子,两大间带一小间,屋前一个小场子,有几只鸡鸭正躲在屋檐下。 汤十郎奔到屋前面,发觉门窗关得甚紧,再看那些鸡鸭,有两只鸭子把头压在翅膀里,对于汤十郎的到来,便一点也不见惊慌。 汤十郎站在屋檐下,正欲抖落两足雨水,忽闻屋内传来怪异的声音。 他本来准备拍开门进去的,如今那种怪声传来,倒令他产生好奇之心,于是汤十郎把耳朵贴紧门缝仔细倾听之。 “啊……” “唷……” 声音很细,也很柔,而且听起来全是女子的声音。 汤十郎心中奇怪,难道屋里有人生病了? 但当他再细听,却又不像,那声音中也充满了欢愉的味道。 汤十郎再看看天色,好像快天黑似的,显然这是一场暴雨。 他又想去拍门,却忽然又传来怪声。 “唔……啊……” “唷……哈……啊……” 汤十郎便又把拍门的手缩回来,他轻悄悄地转到那窗子附近,于是,声音便更清楚了。那果然是两个女子发出来的声音,汤十郎戳破窗上糊的花纸,眯起眼睛望进去。 里面有张大床,大棉被覆在两个女子身上,只见这两个女子相互紧紧拥抱,连脖子也似扭结在一起了。 于是,他不看了,他打算立刻走,却又发现床上的女子突然面对窗户一瞪眼。 汤十郎不加思索地撑起雨伞便走,这时候他也听到屋内传来叱喝声:“谁?” 汤十郎当然不回答,急急忙忙地往大雨中奔去。 他已经奔出一里多了,回头,只见一条人影在雨中往他这边飞一般地扑来了。 如此大的雨,这女子还追他,实在令汤十郎心头一紧,难道就为了自己偷看到她们在床上的事? 哗啦啦的大雨,掩去了足音,汤十郎一错身间,便把身子转入一片荒林中,他再从暗中偷窥,只见一个绿衣女子的手上倒提着一把尖刀,她的模样是娇美的,但被雨水淋得她面色泛白,连秀发也有些散乱。 这女子奔上坡道又回头,然后又在荒林边站了一阵子,忽然一声冷笑,转身便又回去了。 汤十郎等了一阵子才走出荒林,他不去顺天城了,如此大的雨,再加上他的裤子已湿,只好回去吧。于是,他又绕道往河那面走。 他只走了半里,便又发现那女的提刀向他奔来了,双方相距不过十几丈了,汤十郎吃惊地在想:“怎么这女子没回去,反而躲在暗中等着。” 汤十郎一看拔腿就跑,那女子边跑边尖声地叫:“站住,你跑不了啦!” 汤十郎当然不会站住,他匆忙地往河边跑,甚至还把雨伞也收起来了。 这时候汤十郎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河水暴涨,那木桥也似在晃动了。 一个箭步奔上桥,汤十郎又回头看看,那女的还在身后十丈远,于是,他提腿往桥上走,好像怕掉下河里似的,他走得很慢。 就在他走到正中间一块桥板上的时候,他站了一下,也把右足在桥板上跺了几下,似乎是很无奈地转身匆匆往河的对岸奔去。他过了河,他在河岸边又回头看。 他发现那女子已上了桥面,只不过那女子快到桥中央的时候,桥晃动下,中间的桥板忽然塌了,那女子大骇,立刻又折回岸上。 她好像不甘心的戟指对岸尖声叫:“喂,你是干什么的?过路避雨,怎么不进门呀?” 汤十郎不回答,他能说些什么? 那女子又叫:“说呀,难道你是哑巴?” 汤十郎仍然不开口,他把雨伞撑起来了,因为这一场暴雨越下越大了。 那女子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又叫道:“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呀?” 汤十郎只是木然地隔河望着,然后,他转过身徐徐地往小道上走去。 他不担心那女子再追过来了,因为河水正在暴涨,桥已经快完全不见了。 他也听到那女子的叫骂声,但他却不放在心上。 等到他走出半里远,他才回头看,河岸上已没有那女子的影子了。 汤十郎心中不是滋味,他相信那女子一定会对他出刀,但他却不会对一个女子无礼,所以他必须跑开。如果他不想让那女子追上他,那女的永远也追他不上。 汤十郎心中也想着遇到的母女两人,这么大的雨,那母女一定被雨淋惨了。于是,他又回左家废园去了。 汤十郎仍然深入竹林,绕到左家废园后面进去,从后大厅再回到边厢小门。 汤十郎刚出现,就见汤大娘手上捧着一大碗稀饭走出来,汤大娘的另一手上还有两个煮熟了的鸡蛋,他见汤十郎冒雨回来,忙叫住,道:“这么大的雨,想你该回来了,快把这稀饭送到前院去。” 汤十郎吃一惊,道:“有人来了?谁?” 汤大娘道:“别多问了,快送到门楼下,唉!可怜呢,是一对母女……” “母女?”汤十郎想到在桥头遇见的两母女,难道她母女找上这儿来了? 汤十郎接过碗,汤大娘立刻又把两个鸡蛋递过去,道:“快送去,回来把湿衣服换下,别受寒了。” 汤十郎点点头,匆忙地往前面走去,他的眉头紧皱,只因为他心中有疑团,这母女两人怎么会找到左家废园来了? 三进大院,汤十郎一直走到大门下,门房分左右两大间,当年乃是长工伙计们住的地方,门房内相当简陋,里面只不过各置着桌椅两张而已,还有一张破板小床靠里墙放着。房门关着,但却传来几声咳嗽,一听便知是老的。 汤十郎伸手拍拍门,门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那姑娘凤目望向汤十郎,她怔怔地未开口。 汤十郎开口了:“姑娘,这是我娘叫我送过来的,你们淋了雨,喝这热稀饭祛祛寒意。” 那姑娘伸出手,接过碗,也接过两个鸡蛋,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她连一声“谢谢”也不说,汤十郎却不以为意地站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动静,便又转身走了。他回到后面转角小厢房,急忙走进去,只见汤大娘已找出衣裤搁在床边上。 “快,换过衣服,小心着凉。” 汤十郎换过衣裤,再看看外面倾盆大雨,便问汤大娘道:“这母女两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汤大娘道:“你走后不久,天下大雨,我担心你过不了河,才起来往前面看看。” “娘还有病……” “所以我只站在前厅廊下看着外面,初时还以为你回来了,但竹林子里冒出两个人,这才发觉是一对母女找到这里来避雨,那姑娘一身湿衣服,冻得……” 汤十郎道:“娘就把她母女引进来了?” 汤大娘道:“那种情况下,能不管吗?” 汤十郎道:“儿子多少有点担心。” 汤大娘摇摇头,道:“我想天一放晴,她母女两人就会离去的。” 汤十郎看看外面,外面的天色更加黑了。 汤大娘也为儿子盛了一碗稀饭,汤十郎只喝了一半,他突然停住不喝了,道:“娘,门房里没有东西盖,她们一定会着凉的。” 汤大娘怔了一下,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十郎呀,这该怎么办呀?” 汤十郎无奈地道:“咱们这儿一共才两条被子,一条铺的,另一条咱们要盖,雨天夜里凉,娘的身子……” 汤大娘道:“要是没办法,咱们就只有省出一条给她母女二人盖了。” 汤十郎拍着脑袋,道:“娘,我想去把下面的那三条被单暂时取来,让她母女两人盖,等过了今夜,她们走了以后,我再把被单拿去盖起来。” 汤大娘一瞪眼,道:“可以吗?” 汤十郎道:“我想可以的,只用一夜嘛。” 汤大娘道:“也只有这样子了,你下去,上炷香,多叩个头,要祷告呀!” 汤十郎把腰带紧了一下,抹抹嘴巴道:“娘,我这就下去了。”他匆匆地走了。 汤十郎还拿着油灯,在地道口他才把灯燃上。 那堵假墙被推开了,汤十郎举着灯缓缓地走下石梯,一股子阴寒之气袭来,不由令他一哆嗦。 雨声夹杂着闷雷,带着一种奇异的恐怖,如果此人的胆子小,是不敢往地室中走下去的。 汤十郎走下去了,他仍然先看看那一大堆人的骷髅,然后把油灯搁在地上,取过一根香燃上,汤十郎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他很小心地把覆盖在枯骨上面的被单子一条一条地拉起来,立刻就见到许多骷髅出现在眼前,有些好像直向汤十郎怒视。 汤十郎一揖到地,又是念念有词,之后,还伏在地上叩了三个头。 汤十郎刚刚往石梯上走,身后突然“哗啦”一声响。 汤十郎立刻回头望,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他心中明白,那绝不是错觉,太清晰了,汤十郎反而不走了,他左臂夹着三条被单,又走到那堆枯骨前面,只不过他什么也没发现。 他以为,如果是一只老鼠什么的,那也足以叫他释怀,然而他很清楚,这个地室是石块铺的,石板铺的地面是不会有老鼠的。 汤十郎再细看,仍然毫无发现,便缓缓地转身往石梯上走着。 他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又特别举着油灯往地室中再看一遍。 走出地室,经过假墙,汤十郎急匆匆地把油灯放在一边,用力抖动着三条被单上的灰尘。 汤大娘来此没多久,便命儿子买来三条被单,把那些枯骨覆盖在被单下面,快半年了,被单上面当然尽是积聚的灰尘。 汤十郎把三条被单叠好,先回到他住的小厢房,这时汤大娘已躺在床上了。 汤大娘见儿子走进来,便指指前面,道:“十郎呀,快送去吧,她们正用得着哩。” 汤十郎点点头,道:“娘,我这就去,只是暂时借用一下吧,她们走了,我再拿回去。”他把油灯搁下,见外面大雨不停地下,便把脖子一缩,匆匆地往前面走去。 汤十郎边走,边还不时用鼻子嗅着手上的被单,就怕被单上有怪味道。 现在,他又站在门房的小门外面了,他伸手轻轻地叩着门,门又启开一条缝,又见那姑娘向外面探视。 姑娘未开口,只把个大碗递出来。汤十郎接过碗,再把三条被单塞过去。 那姑娘只是稍稍迟疑地看了汤十郎一眼,便伸手又.接过被单,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她仍然连个“谢谢”都不说,但汤十郎依然不在意。 只要姑娘把被单接过去,他就心满意足了,因为他再一次看清楚,这姑娘长得真美,如果说她似花一般的美丽,那一点也不为过,但这美貌中带点冷酷,那似乎也是另一种令男人颠倒的表现,汤十郎就觉得这姑娘够味道。 他见门又掩上,一句话也不说,搓搓脸蛋便又转身往后面走去。 汤十郎看看那个大碗,很干净,但看得出那不是用水洗过的。 那是用舌头舔过的,“干”而净,汤十郎笑笑。 他笑着,把碗往屋檐下方一送,便见一溜雨水冲入碗中,他把碗洗净,便返回小厢中去。 推开门,汤大娘拥被在床上,道:“送去了?” “娘,送过去了。” “劈些干柴吧,过午多煮些稀饭,怪可怜的。” 汤十郎道:“所幸买了米回来,要不,连咱们也要挨饿了。” 他取过一把大刀,匆忙地劈了一堆干柴。 这儿有的是木头,倒塌的梁柱,弄上一根就能烧上半个月了。 汤大娘坐在床上,道:“十郎呀,休忘了你的玉佩还在当铺,你打算如何去赎它回来呀?” 汤十郎道:“这事我清楚,娘又何必烦心呢?” 汤大娘道:“娘能不烦心吗?那玉佩对你可是再重要不过了。” 汤十郎笑笑,道:“就是重要,也总不能饿着肚子不吃东西吧!” 汤大娘有点生气的样,子,道:“饿死不典当,屈死不告状,一月到期,去把玉佩赎回来。” 汤十郎道:“是,娘。” 空气有些沉闷,汤大娘又开口了:“前面那母女两人,你问过她们没有?” 汤十郎道:“问什么?” 汤大娘道:“她们姓什么呀,从哪儿来,要去什么地方,这些你都没问?” 汤十郎摇头一笑,道:“没有。” 汤大娘道:“也真是的,下次送东西去,要问问,这也是礼貌。” 汤十郎的大眼一瞪,觉得怪委曲的。 又见那几只乌鸦聒噪着落在二道院的楼檐上,院子里的梅花树上也落了两三只。汤十郎拉开小厢门,伸头先往院子里看了一下,便把两碗稀饭端起来。 “娘,天快黑了,我送稀饭去了。” “顺便问一问她们贵姓,要去什么地方。” 汤十郎道:“娘,我认为咱们又不图回报,问不问也没什么关系嘛。” 汤大娘道:“礼貌呀,问问没什么。” 汤十郎端着稀饭走了,他走过两院回廊,绕过前大厅,穿过满院杂草,走到门楼下,他站在门房的小边门,低声道:“姑娘,天快黑了,喝点稀饭吧。” 于是,小门拉开一尺宽,又见那姑娘伸出手来,她不看汤十郎,却很快地把两碗稀饭接过去。 门外面的汤十郎,习惯地搓了一下面颊,他正要开口问姑娘贵姓,却不料小门“砰”地一声又关起来了。 汤十郎干干一笑,他明白这笑容一定很不好看,因为他也觉得笑得不是时候,更笑得好不自然。但他还是开口,道:“姑娘,喝完了就把碗放着,等一等我再来拿回去。” 屋里没回应,汤十郎只好往后院走,而且走的脚步声很大。 他是故意发出声音来的,因为他要门房里住的母女两人也听得到。 汤十郎很奇怪,他觉得这一对母女十分怪异。 越是这样怪,汤十郎便越好奇,他又看清楚这姑娘了,这姑娘美得就像大院中早已盛开的梅花,冷傲中带着无比娇艳,美丽中又有几分尊贵,她是个令人不敢高攀的姑娘。 往后院走着,汤十郎也发现大雨渐渐地小了,便在这时候,斜刺里一只黄鼠狼从草丛中跃出来,汤十郎面有喜色,只见他衣袖猛抖,一点寒芒激射而出。 “啾!”黄鼠狼只叫了一声,便软巴巴地倒在草丛中不动了。 汤十郎跑上去,伸手抓起黄鼠狼,真准,只见一只锋利无比的大半尺长三棱利箭,已贯穿黄鼠狼的脖子,鲜血正一滴滴地往地上流。 汤十郎急步往后面走去。 “娘!娘!” 小厢中传来汤大娘的声音,道:“十郎,你问了他们吗?他们往什么地方去?” 汤十郎推开门,举起手中的黄鼠狼,道:“娘,你看,我弄了一只黄鼠狼子,剥了皮足可以熬上一锅嫩肉吃。” 汤大娘只看了一下,便又问:“前面的……” 汤十郎道:“人家门关上了,我没有问。” 汤大娘道:“你这孩子……” 汤十郎却不以为然。他取出一把尖刀,将黄鼠狼剥皮去内脏,又剁成块,和上香料下锅便煮起来了。 汤大娘本来在床上躺着,闻到肉香,她坐起来了。 汤十郎道:“真香!” 汤大娘道:“熬熟了送上一碗前面去,可要问一问她们贵姓……” 汤十郎道:“碗没有了,我用盘子送上一些吧。” 黄鼠狼肉和兔肉是差不多的,如果火候够,那是相当可口的。 汤十郎烹调得也算差强人意了,他吃了一块点着头道:“娘,可以吃了。” 汤大娘道:“先弄上一盘送过去吧,等你把碗拿回来了,咱们再吃。” 汤十郎果然盛了一盘子,他还把肉汤也舀了许多,便双手端着往前走去。 越过回廊,汤十郎走到大院中,他还高兴地叫着:“姑娘,姑娘,开门啦!” 门楼下的小门拉开半尺宽,姑娘把两只大碗递出外面。 那姑娘仍然不开口,好像就要把门关上了。 汤十郎一手接碗,一手又把一盘热腾腾的肉递进去,笑笑道:“姑娘,这是我捉到的黄鼠狼肉,你们也尝尝,肉是很嫩的。” 门内,姑娘似乎迟疑一下,但还是把一盘黄鼠狼肉接过去了。 汤十郎很高兴,他再一次习惯地把面颊搓揉几下,冲着关起来的门笑笑。 这一回,他自觉笑得自然多了,但当他刚刚走下台阶,却立刻又转过身来。 他还未开口问这一对母女的姓名、何方人氏。 就在他又站到门外伸手想去拍门的时候,他又把伸出的手缩回来了。 汤十郎心想,如果姑娘不理他,那多没面子。 再一次笑笑,汤十郎回身便走,而且又是以沉重的足音离去。 虽然,他仍然未问出这对母女的来历,但汤十郎相信他总会有机会问出来的。 他拿着两只大碗又回到小厢中去,汤大娘立刻问道:“十郎,她们姓什么?” 汤十郎道:“娘,我没有问。” 他把黄鼠狼肉盛入碗里,端给汤大娘道:“娘,吃吧,管他们姓甚么的,天不落雨,她们就走了,咱们又何必问呢?” 汤大娘接过碗,吃了一口,点头道:“真香,也没有腥味呢,真馋人啊。” 汤十郎道:“娘就多吃一些吧。” 然而,汤大娘却突然不吃了。她放下碗,对汤十郎道:“快,你盛上一大碗送下去,也多时未用牲畜祭祭了,快去。” 汤十郎不反对,他点点头。 汤十郎端了一盘黄鼠狼肉,举着油灯又下了地室,他把灯放在石梯上,煮熟的肉搁在那堆枯骨前方,顺手抽出一根香燃上,毕恭毕敬地上香行礼。 他口中念念有词,只不知他叨念的是什么。 便在这时候,那堆枯骨中发出“咯咯”声,汤十郎一瞪眼,直不愣地看过去,没有移动,但他确实听到“咯咯”声。 “各位叔叔伯伯大爷、兄弟阿姨什么的,我叫汤十郎,汤百里的儿子,都是一家人,别吓我……”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又带着一丝怯意。 任何人到了这时候,都会害怕,汤十郎敢于每天下来,且与娘亲住在这里,那是因为这些死人中有他的父亲汤百里。 “咯咯咯,轰……” 这声音很沉闷,好像隔了几堵墙,汤十郎慌忙走近那堆枯骨另一边查看,因为他也自恃胆子大。这光景若换了别人,早被这声音吓跑了。 汤十郎没有跑,反而往发声的地方找,只不过他失望了,因为什么也未找到,甚至那声音再也没有发出了。 枯骨依然,阴气仍重,汤十郎看了一阵子便端起地上的供肉缓缓往上面走着。 他还回过头往下看,那堆枯骨上面,头壳的眼孔好像都在瞪着他。 汤十郎道:“那对母女走后,我马上把各位的被单再拿回来,实在对不起。” 汤十郎匆匆走回小厢室,床上的汤大娘道:“供好了吗?” 汤十郎道:“重新上香拜过了。” 汤大娘干咳几声,道:“十郎呀,你要尽快把那块玉佩赎回来,不然,娘总是放不下心的。” “娘,别操心了,过不多久,我会去赎的了。” “那玉佩十分重要,而且……” 汤十郎张口吹息了油灯,道:“娘,早早睡吧,明天不下雨,我去顺天府城碰碰运气。” 汤大娘叹口气,道:“一个钱能逼死英雄汉,20两银子,这在当年又算得了什么,便200两银子也用不到你去把玉佩当掉。” 汤十郎不接口了,他明白,他若接口,他娘的话就更多了。 汤十郎不开口,但心中在想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刚才他明明听见有声音,那声音是怎样发生的?他实在想不通,于是他翻来覆去地没睡着。 就在汤十郎刚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汤十郎挺身坐起来,只见汤大娘也迎面而坐,“至少在一里外。”汤大娘说。 汤十郎点头,道:“娘,我去瞧瞧。” 汤大娘道:“多加小心,记住,不可轻易露面。” 汤十郎动作真快,他的腰带尚未结好人已越过两丈高的围墙,跃在七丈外了。 汤十郎动作稍停,他听出那声音在西方。 西方是往顺天府去的方向,汤十郎心想,五里地就是那条小河,难道这么快已经有人把桥再搭好了?他看看天空,乌云飘如飞,只不过雨似乎停了。 汤十郎拔腿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果然一里不到,只见两条人影追逐。 汤十郎大感奇怪,这两人是干什么的? 灰暗的远方,那条小河洪水滚滚,只见前面被追的人奔到河边,竟然毫不迟疑地纵身跃人河中。 那后面追的人就在河边只看了一下,再回过头来,立刻拔身往大片竹林中跃去。 这人的身材不高,手上明晃晃的一把刀,汤十郎远远地便看到了。 但当这条人影往竹林中投进去的时候,汤十郎大吃一惊,因为竹林后面不远处,便是左家废园。 汤十郎立刻斜刺里扑过去了。 他的身法十分快,但当他快要追到那个大广场的时候,竟然没有追上那人。 他甚至也未看清那人是男是女,往什么地方去了。 汤十郎心中暗暗吃惊,如果这人是仇家,实在可怕。 他一跃进入废园,先是奔到小厢房。 小厢房中传来汤大娘声音:“十郎吗?” “娘,是我。” “刚才是刀声?” “是的,娘。” “可知是什么人物?” “没看清楚,因为一个人投入河中遁走了。” “那另一个人呢?” 汤十郎道:“另一个穿进竹林就不见了。” 汤大娘道:“快,去前面看看那一对母女,或许他们出了问题。” 汤十郎道:“娘,你要小心点。” 汤大娘道:“快去看看吧!” 汤十郎回身便走,走得比回来的时候还快。现在,他站在门楼下面了。 “姑娘。” 门未开,但里面传来一阵咳声,想是那老妇人已经醒过来了。 “姑娘,请开门。” “呀”地一声,门被拉开半尺宽,只见姑娘露出一对美而慑人的大眼睛,顺势把个盘子递出来。汤十郎接过盘子一笑,道:“姑娘,外面好像有坏人,门要关牢呀!” 姑娘不开口,甚至头也未点一下。 汤十郎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就是哑巴,也会点头吧。 姑娘没反应,汤十郎有些尴尬的样子,又道:“我回去了,有事你叫一声,我立刻过来。” 姑娘仍然看着他,就好像嫌他多事似的。 汤十郎也自觉多事,他再尴尬地一笑。 当他走下台阶的时候,他指指天空,又道:“姑娘,雨停啦!” “砰!”门关上了,震得汤十郎一愣。 汤十郎又回到小厢屋,他刚把房门关上,汤大娘又问道:“刀声?” 汤十郎道:“是的,娘,距离河边不远处,两个人对杀,但我还未赶到,其中一人跃入河中遁了。” 汤大娘道:“那个人一定受了伤。” 汤十郎道:“那个跳人河中的人也一定是水中高手。”他顿了一下,又道:“河水高涨,浪涛滚滚而下,这人如果水中的功夫平常,是不敢贸然跃入水中的。” 汤大娘道:“那另外一个人呢?” 汤十郎道:“跃人竹林之后,很快就不见了。” 汤大娘怔怔地道:“你没有追上那人?” 汤十郎道:“这个人太机警了,他好像发现我了。” 半晌,汤大娘未有再开口了。 汤十郎也没有,因为他在想着前院门房里面的姑娘:她是不是个哑巴? 汤大娘缓缓地平躺下去了。 她低低地道:“十郎呀,以后你要多加小心了。” 汤十郎道:“娘的意思是……” 汤大娘道:“小心无大差,也许真的被咱们等到了,也说不定。” 汤十郎道:“娘,睡吧,明日一早我赶进城去,再给娘多买几斤蛋。” 汤大娘道:“你去吧,最好能把你的玉佩赎回来。” 汤十郎道:“前院门楼下住的母女两人,我会送些吃的过去。” 汤大娘道:“不用你去,我去,你是男人,人家姑娘不好同你开口说话,我们女人就方便多了。” 汤十郎道:“娘,我怀疑那姑娘是个哑巴。” 汤大娘道:“不会两个人都哑巴吧?” 汤十郎不开口了。他又陷入沉思,那姑娘,她真的金口难开呀。 一大早,汤十郎便匆匆地出门了,他仍然绕道出了竹林。 绕道是不会经过大院前门的门楼下的,因为左家废园的大门上贴有封条,但他的心中可在想着那母女两人。 汤十郎看看天空,虽然没有下雨,但天空中仍然是乌云密布。汤十郎心中祈盼着,天公别放晴,最好是再下上十天半月的雨。他有这种想法,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其实他只不过心中有了那姑娘的影子罢了。 没多久,汤十郎便到了小河边,只见有五个粗汉光赤着身子在河中搭桥,河水滚滚,这几个粗汉却依然顶住浪涛用粗绳子揽在重叠的木板上。 有个大汉看见汤十郎走来,立刻大叫:“年轻人,要过河来帮忙。” 汤十郎踩着木板走过去,那粗汉叱道:“脱衣裳吧,你不怕掉下去?” 汤十郎笑笑,道:“我帮你们稳住这一头,你们快用绳子拴。” 他双手抓住木板一端,两个粗汉便在他的下面把木板往桥支架上安放。 只不过桥的支架有些偏,三个粗汉也移不动。 汤十郎道:“支架歪了。” 一个粗汉叱道:“当然是支架歪了,还用你说!” 汤十郎一笑,道:“容我站上去踩几下。” 他站到短的一端,左腿只那么一弓间,那支架便被他踩得往上游方向一偏。 这光景,几个粗汉吃一惊,五个人十只眼,看着汤十郎踩着搭好的木板,飘逸地过河而去。 汤十郎连回头也未曾,他急着要进城。 汤十郎这一个多月未曾赚银子了,那是因为他娘生病的关系,如今汤大娘身子好多了,汤十郎就得赚银子,尤其要赚足20两银子,把他的玉佩赎回来。 汤十郎赚银子的方法很特别,这真是360行之外也难找到的赚银子方法。 汤十郎会鸟叫,他也教人学鸟叫,因为顺天府这地方的闲人多,玩鸟的人更多。 汤十郎会鸟叫,似乎已经小有名气了,因为当他在周家茶馆门口刚站定,便闻得有人高呼:“嗨,会鸟语的人来了。” 随之,便见七八个汉子,手撩衣摆,提着鸟笼把汤十郎围起来了。 汤十郎伸手搓搓面颊,十分歉然地笑笑,道:“各位,今天我不表演鸟语,如果有人想学鸟语,我传授,只不过……” 围的人立刻愉快地一齐叫起来了。 “好啊,正是大伙心里想的。” “快呀,你教我们学鸟语。” “哈,能同鸟说话,逗起来才过瘾。” “传言从前有个人叫公冶长,那人会鸟语,兄弟呀,你叫什么名字?” 汤十郎见这些人七嘴八舌地问,他笑笑,道:“我叫汤十郎。” “汤十郎公冶长,公冶长汤十郎,音调差不多怪顺口,可惜不是一个人。” 汤十郎笑笑道:“人虽不是一个,但鸟语却也差不多,各位想学吗?” 众人大叫:“当然想学。” 汤十郎接过一个画眉鸟笼子,他举得高高地道:“各位请看,我同笼中的画眉说两句。”他果然对准鸟笼撮唇叫起来了。 汤十郎的鸟叫声听起来比真的鸟叫声还悦耳。 他只叫了四五声,笼中的画眉鸟已对汤十郎一连叫了十几声,好像在比赛谁的叫声美。 四周的人群本来是闹哄哄,如今变得鸦雀无声,不少人还啧喷称奇。 有人会同鸟说话,这事当然奇。汤十郎又对笼中的画眉鸟叫了七八声,画眉鸟比他叫得更加凶,光景好像在吵架似的。 汤十郎对众人道:“你们大伙看清楚了,我叫它头往左偏,它就不会往右歪,我叫它跳下横杠,它一定会马上落下来。” 他伸出手指头,撮唇叫了两声,便在叫声里,他手指往左拨,果然,笼中的画眉鸟朝左,然后他把手掌往下拍,笼中的画眉鸟真的落下笼中横杠来了。 汤十郎哈哈笑,他把鸟笼又交回给那人的手上了。 立刻,所有的人快要跳起来了。为什么跳起来?当然是高兴得跳起来。 刹时间,便有几个汉子对汤十郎道:“真是绝活,快教我们呀!” 汤十郎再一次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面颊,笑笑道:“各位想学鸟语,我自会传授,只不过在下不能饿着肚子教各位,而且我每天只教一人一鸟对话,而且……” 立刻有人应声,道:“我先来,汤十郎,你说个价码,你打算收取多少费用呀?” 汤十郎道:“教一人我收一两银子,如何?嫌贵的可以不必找我学鸟语。” 他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阵哄堂笑。 又见那人笑道:“太便宜了,我看没有一人不想学的。汤十郎,你忙吧。” 汤十郎立刻觉得自己太少要了,这些玩鸟的人,都是有钱人没事干,提着鸟笼子闲扯谈的,他们没有一个没有钱,便每人要十两银子也不为过。 但汤十郎话已出口,无法再改,便笑笑道:“一天一两银子,想再进一步指挥鸟的动作,那得要学上两个月之久方有成效。” 立刻有人沉声道:“如此说来,想指挥鸟动作,岂不要60两银子?你好诈。” 汤十郎笑道:“各位,你们会错我的意思了,学鸟语,我只收一两银子,想指挥鸟,那就看学的人是否领悟到我教的诀窍,初时我只收二两银子,如果学的人不能领悟,我一个蹦子也不要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学会了,银子随意给,一两也不少,十两不为多,各位觉得如何?” 立刻有人笑了。 “这还差不多。” “我先学,先交给你银子三两。” 汤十郎道:“我看各位只有三种鸟,画眉、八哥、百灵鸟,我便今天先传授有画眉鸟的人,明天是八哥,后天再教百灵鸟,各位觉得如何?” 这时候又有几个玩鸟的提着鸟笼子围上来了,就见那些提画眉鸟笼的人一齐拥到了汤十郎身边,汤十郎数一数就有五个之多。 他心中暗自高兴,想不到自己会用这样的方法赚银子,太愉快了。 于是,他把手一摊,笑笑道:“各位,请恕在下贪财了。” 果然,五个汉子取银子,每人三两,算一算这就是15两之多。 汤十郎不进茶馆了。 他把手一挥,道:“走吧,河边柳林下,那儿风景佳,我教你们学鸟语。” 他大步往前行,身后面跟了一大群人。 汤十郎心想:“来就来吧,人多了也为我作宣传。” 只不过他回头再看,大人小孩跟来六七十人之多,他变成大人物了。 汤十郎并不想变成大人物,他只是想弄点生活费。 汤十郎当然不怕挨饿,如果他想找上任何一家银号钱庄,他一定轻易得手。 只不过汤十郎不肯那么做。 然而,汤十郎又怎么去弄银子?他既不会写漂亮的字,又不会画一手好画卖钱,于是…… 于是他改变招式,他教人学鸟语。 如果有人相信汤十郎会鸟语,这个人准是个大傻瓜。 江湖上的傻瓜真不少,而那些傻瓜永远也不承认自己是傻瓜。 跟在汤十郎身后的人,都以为自己聪明,没有一个承认自己是傻瓜。 汤十郎口袋里装着15两银子,他心中可在笑。 娘不叫他在江湖上胡来,这件事应该不是胡来。 他想着:“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自己还得教这些人吹口哨呀。” 吹口哨并非是鸟语,只不过汤十郎最会口哨,他从小就住在大山里。 现在,他把这些人带到河边的柳树下了。 他真像个教书匠,大马金刀地站在众人面前道:“各位,坐下,坐下。” 众人立刻在他的前面依序地坐下了。 汤十郎伸手取过一只鸟笼,他举得高高的,道:“画眉属阴,叫出来的声音便也带着柔,各位请细心地观看,我同这只画眉鸟儿交谈几句你们听一听。” 众人瞪大眼,看得当然仔细。 只见汤十郎对着那只画眉鸟撮唇几声叫:“啾啾啾,啾啾啾……” 真奇怪,那画眉鸟果然也同样地叫起来。 大伙一看可乐了,汤十郎更乐,只不过他乐在心里。 他心中也在想,你们这些有银子的玩鸟,我汤十郎就要耍你们,大家笑哈哈。 他与那画眉鸟对着互叫几句之后,他又把鸟笼举得高高地道:“你们再看,我叫这鸟儿往东倒。”说着,他学鸟叫,右手指头在往东拨弄着,噢,果然那鸟儿的身子往东歪。 汤十郎大叫一声,道:“倒也!” 真奇妙,画眉鸟立刻站不住,尖声叫着倒下去。 汤十郎再叫:“起来吧!”紧接着一声鸟叫,那画眉便一跳又落在横木上了。 立刻,看的人叫起妙来了。 汤十郎道:“今天我只教五个朋友学画眉鸟叫,五位朋友出过银子的,来来来,站在河边学我吹口哨。” 五个人各自提着鸟笼,分别站在汤十郎两边,那汤十郎道:“第一声要稍稍平稳,第二声尖圆,第三声要柔和。要不断地叫,直到笼子里的鸟儿附和你的声音。” 于是,他先叫一声,五个汉子也模仿着学一声。 汤十郎还煞有介事地对每一个人的声音加以纠正。 虽然反来覆去的才三声,却也教了一个多时辰。 这时候别说是人,便鸟儿也饿了。人饿了没关系,鸟饿了会叫的…… 五个人一看鸟儿叫,高兴得不得了,汤十郎道:“各位,回去以后多练习,先是拿着小米在笼边叫,多叫十几次,然后再喂食,久了,鸟儿便听懂你叫的是什么意思了,不相信回去一试便知。”他说的有道理,大伙直点头。 汤十郎再道:“各位,明日我教八哥叫声,有八哥的人明日在此等我,至于银子,我不计较。”于是,汤十郎走了。 他身后面未听人说话,倒是学鸟叫的声音,直到他转到渡口,还听得见。 汤十郎哈哈笑了。 汤十郎只笑了几声便不笑了,因为他忽然想起左家废园里住的母女两人。 尤其是那姑娘,她真的是哑巴吗?汤十郎一边想着,便又看看天空。为什么不下雨了,浮云也变得稀薄了。汤十郎真心的想下雨,如果下雨,那母女两人也许会多在左家废园里住几天,如果雨不下了,她们母女两人也许就离开了。 汤十郎想到这儿,便立刻转往顺天府城,他要去买些好吃的,因为那母女两人需要,他娘也需要。他也想到,总得叫那位姑娘开口说话,今天,汤大娘已同她母女两人交谈些什么了。 汤十郎有了银子,而且赚得很轻松。 他也打算三天之后去顺天当铺,把玉佩赎回来,也免得他老娘不高兴。 汤十郎买了许多吃的,有米有面,卤肉鸡蛋,另外还添置一床棉被。 如果那母女走了,这棉被就自己用吧。 汤十郎兴匆匆往东走,过了河没多久,忽然发现路边有人支起个大草棚,噢,野店开张了。他往草棚内看一眼,只见两个中年人正在忙着摆设一切应用的东西,今天未开张,装修内部吧。 汤十郎当然不会走进去。他已经把一应东西办妥了。 只不过当他看到店中两人的模样,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因为那两个中年人的个头太大了,面上都是大胡子,两人的那一双大眼睛带邪气,开店不像,当山大王差不多。 汤十郎大步往前走,他忽然回过头去瞧,因为他快要进入那片竹林子里了。 此刻,过午不过一个多时辰,汤十郎又绕到左家废园的后围墙,他再四下里一阵张望,这才兴匆匆地越过墙,来到那转角处的小厢房。 “娘,我回来了。” “十郎吗?你可回来了。” 汤十郎放下一应东西,道:“有事?” 汤大娘道:“快去前面瞧瞧,姑娘的娘生病了。” 汤十郎喜忧参半,喜的是那母女两人一时间不会离开了;忧的是姑娘她娘生病了。 汤十郎道:“娘,你去过?” 汤大娘道:“你走没多久,我便去看她母女了,姑娘指着她的娘,直落泪。” 汤十郎道:“姑娘没说话?” 汤大娘道:“还说什么话?我一看床上躺的人,便知道她娘生病了。”她一顿,又道:“我对那姑娘说,等你回来去抓药,姑娘只是点点头。” 汤十郎道:“八成是冻出病来了,我去瞧瞧。” 汤大娘看到一床棉被,便对汤十郎道:“把棉被拿去,她们用得着。” 汤十郎挟了棉被往前走,他的心中在嘀咕,真巧,偏就是她娘生病了。 汤十郎匆匆地走到门楼下面小屋外,他轻叩门,小声细气地道:“姑娘。” 门开了一尺宽,那姑娘歪着头望出来。 汤十郎一见,话也忘了说,便把棉被塞过去,道:“拿去,你们用得着。” 姑娘抬眼看看汤十郎,伸出嫩白细手接过棉被,她正要关紧门,汤十郎立刻问道:“伯母病了?” 姑娘眼皮一垂,好像十分伤心的样子。 汤十郎忙又道:“姑娘,你别难过,等我把吃的送过来,我去城里找大夫抓药。” 姑娘眨动美眸,再看看汤十郎,也再一次地点点头。 她怎么不开口呀? 汤十郎真想问:“你为何不开口?”但他真怕姑娘是哑巴,那会伤人自尊心的。 于是,房门又关上了。于是,汤十郎急忙又回到小厢房。 他忙着洗米煮鸡蛋,又把卤肉切了一盘。 汤大娘道:“十郎,你那20两银子花一半了吧,别忘了,满一月快把玉佩赎回来。” 汤十郎满满为他娘装了一碗饭,又剥了两个鸡蛋,外加卤羊肉十几片,笑道:“娘,你吃。” 汤大娘接过碗,又道:“那玉佩……” 汤十郎道:“娘,三五天之后,我就把玉佩赎回来了,你放心啦。” 汤大娘道:“哪儿来的银子?” 汤十郎道:“我凭本事赚的呀。” 汤大娘一瞪眼,道:“你显露什么功夫了?” 汤十郎笑笑道:“我学鸟叫,哈哈……”他想到得意之事,忍不住哈哈笑了。 汤大娘似也想笑,道:“口技?我知道你在山中很会学鸟叫声,有时候我也会被你的口技骗过。”她想了一下,又道:“凭口技只能赚小钱,你又怎能马上赎回玉佩?” 汤十郎道:“娘,虽是口技,但我却说是鸟语,我教那些吃饭没事干、到处玩鸟的人学鸟语。” 汤大娘不以为然地道:“骗人。” 汤十郎道:“总得叫他们相信呀。” 汤大娘道:“你是怎么叫那些玩鸟的人相信?” 汤十郎又得意地道:“我先冲笼中鸟叫着,哈,等叫了几声之后,我拨弄鸟儿。娘,我以‘气功指’弄得鸟儿东歪西歪,博得他们深信不疑。” 不料汤大娘面色变了,她沉声道:“你怎可露那手绝招?若是被敌人发现,那还得了。” 汤十郎道:“娘,咱们不是等仇家找上来的吗?咱们不能永远住在这儿吧。” 汤大娘叹了一口气:“能陪你爹的尸骨在此,娘死无遗憾。”她在拭泪了。 汤十郎忙上前道:“娘,你别再伤心了,悲伤只会伤身子,咱们活着的人,无法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但却也可以为死去的找回些什么。娘,你放心,儿有分寸。” 汤大娘挥挥手,道:“去吧,将吃的快送去前面。” 汤十郎早就准备好了,他一手端着饭,一手拿着鸡蛋,加了两块卤肉便往前面走。 汤十郎刚出小门,又回过头来对她娘道:“娘,我看如果姑娘她娘病得重,我得上城里替她抓药去。” 汤大娘道:“吃了东西你再去吧。” 汤十郎急急往前面走,不多久便又站在门楼下面了。 他无法拍门,开口道:“姑娘。” “呀”地一声门开了,门开了一半,那姑娘见是吃的东西,便伸出手来接。 汤十郎道:“姑娘,稀饭很烫手,容我送进去,再看看你娘的病,我好进城去抓药。” 姑娘看看汤十郎,只是一顿间,便把门拉开了。 汤十郎心中十分高兴,急忙把吃的送进去,他看到木床上躺着那妇人,面皮黄黄的,眼睛睁得大,棉被包得紧,口中还直喘气。 汤十郎把吃的放在桌面上,他低声细气地对床上的妇人道:“伯母,你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那妇人看了汤十郎一眼,她喘着气道:“老身……只是受了风寒……都是……遇上……你这好心的年轻人,我们……我们谢……” 汤十郎淡淡地道:“伯母,这是小事,你别放心上,我这就进城给伯母抓药去。” 老妇人想起身,但被汤十郎按住,道:“你别起来,听起来,你们也是外乡人,帮些小忙也是应该的。” 他看看一边站的姑娘,又道:“姑娘,稀饭趁热给你娘吃,有蛋有肉,不够我还有。” 姑娘只是木然地点点头,她仍然未开口。她为什么连一声谢谢也不说?汤十郎以为这姑娘是个哑巴。她这么美,这么俏,为什么偏是个哑巴? 汤十郎带着一些惆怅,低头就出去了,他几乎出掌拍打在自己的头上。 急忙地,汤十郎又回到后厢房,他娘正在吃卤肉,见十郎进来,她问:“可知是什么病?” 汤十郎道:“那妇人说是受了风寒。” 汤大娘道:“小病不医变大病,不可耽误,你吃过东西快进城吧。” 汤十郎不吃东西,他对汤大娘道:“娘,我这就进城去,我到城里吃东西。” 他只稍加收拾,便往外面走去。 汤大娘道:“早去早回,只怕你再赶回来,天就黑了,还得下去上香呀。” “知道了,娘,我很快回来的。” 汤十郎又走了。他绕道出了竹林,转往府城的大路上,他抬头看天色,三天未见的太阳,半露面的搁在山头上,于是,汤十郎便加快脚步往前走。 远处已看到小河了,汤十郎已到了那个大草棚,他歪着头只一看,嗬,两个大汉正各端着大碗在吃东西呢。 汤十郎刚走过大草棚,一个大汉奔出来道:“喂,朋友,等等。” 汤十郎回头道:“你叫我?” 大汉咧开毛嘴一笑,道:“这里只有你一位呀。” 汤十郎道:“有什么事吗?” 大汉走近汤十郎,他上下看看,笑道:“朋友,该吃饭的时候了,你不打个尖再走?” 汤十郎道:“我过河到府城去吃。” 大汉吃吃笑,道:“朋友,咱们这野铺子今天才刚刚开张,而你朋友又是头一个经过,进去吧,吃饱了你随意丢两个,多给是你的面子,少给咱们也喜欢,图的就是个吉利,你朋友进去吧。” 汤十郎道:“你这儿会有什么吃的?” 大汉笑道:“当然端不出满汉全席来,只不过现成的小件也不少,荤素两全,要荤的,酱牛肉、牛舌牛肚牛盘肠,另加猪心猪肺猪耳朵、鸡鸭零碎样样有,卤鸡脚、鸭翅膀,腌脆肠、卤蛋一大盘。现炒的也行,炒辣的有肉丁,三丝全新鲜,至于素的可更齐全,粉皮拌黄瓜、水煮花生仁、豆子豆腐酱疙瘩、葱白大蒜甜面酱、烙饼、米饭你自己选,只不过,今天未包小笼包……” 他老兄一口气背了个齐全,“咯”地一声,汤十郎咽了一大口唾沫。他迟迟地道:“我有事要赶路,家中有人在生病,这么办,你们今天刚开张,不能扫了你们的兴,你替我来三张烙饼,包上半斤酱肉片,大葱面酱多多放,我一边吃一边往城里赶,你看怎么样?” 大汉吃吃一笑,道:“行,我这就给你烙大饼。” 汤十郎随那大汉走进大茅棚,只见两张桌子空无一人,他奇怪,为什么野店开在这小路边?再看店中,一边是个小睡房,没有门,从外面就看见里面有一张光板床。 那灶房在二门口,是个小草棚,这儿真简单。 就在汤十郎四下观看中,只见另一大汉走过来了。 大汉的手上拿着三个卷好肉的烙饼,笑呵呵地交在汤十郎的手中,道:“你要的夹肉烙饼,朋友,只要你认为够水准,下回多多来照顾。” 汤十郎接过一看,哟!肉夹得真不少。 “多少银子?” “你是头一位客人,我们只要喜钱。” 汤十郎自怀中摸出半两银子递过去,道:“啦,半两够不够?” 大汉双目一亮,道:“咱们收下了,朋友,你好走。” 汤十郎回身走出店门外,一路啃吃着往府城中走去。 汤十郎只刚走出大草棚野店,就见那大汉把一块半两重银子摊在手掌上吃吃笑。 他笑得实在不好看,胡子翘上老半天,另一大汉走上前,道:“这小子给多少?” “半两。” “我操他娘,才半两。” 大汉忽然一咬牙,道:“咱们这是干什么的?” 另一大汉伸手接过那块银子,他用两个指头搓银子,好像搓面似的,银子变了形,他露了一手金刚指。 “哥,可惜的是这小子不是正点子。” “兄弟,咱们等,不是有消息了?” “哥,老爷子的消息应该可靠。” “要不然,老爷子就不会派出人马来。” 两人只这么一对话,便又相继伸头朝外看。没多久,他们便把门关上了。 门里面传来粗声,道:“大哥呀,我今夜晚些时再回来,你先睡吧。” 另一粗声道:“兄弟,咱们这是办正事,你何不压压火呀,我看……” “不会那么快,我以为也不会太顺利,哥,至少今夜不会有事情。” “也真是的,你就是离不开那个骚女人,她真把我兄弟征服到她那石榴裙下了。” 立刻问,大茅棚中传出哈哈大笑声。 汤十郎走入顺天府城,习惯地走在东门大街上,店铺子已经在屋檐下把纱灯挂上了,便在这时,他走入一家小药铺,也真巧,这药铺的二门后正有一个中年汉子对着一只鸟笼叫呢。 汤十郎认识那人,早上跟他在城外柳林学鸟叫的人,他心中不由发笑。 有个伙计迎上来了,他当然不认识汤十郎,问道:“少爷,你找谁?” 汤十郎道:“找大夫。” 他故意提高声道,为的是要二门那学鸟叫的人听到。 那人果然听到了,他转头来看见汤十郎。 “怎么,是你呀。” 汤十郎走过去,道:“你真下功夫呀。” 那人吃吃一笑,道:“还不是你教的。” 汤十郎再微笑,他走到鸟笼下,抬头对着笼中的画眉撮唇学了一段鸟叫声。 真好听,药铺的另外三人也笑了。 有个伙计直夸奖:“比真鸟叫的还好听。” 果然,画眉鸟也叫起来了。鸟叫、人叫,两下里对上了。 药铺的人忙问道:“你们在叫什么呀?” 汤十郎道:“嗨!画眉鸟要生气了。” 那人忙问:“它生气?” 汤十郎道:“它当然生气,它说你对着它叫了一天,它实在很累,要休息,偏是你聒噪它。” 那人哈哈笑道:“难怪它有时把头往翅膀下钻,原来是累了。” 汤十郎道:“你这是对它疲劳轰炸,它骂你。” “骂我什么?” “它……算了,不说的好。”他对伙计道:“大夫呢?” 伙计指着玩鸟的人,道:“天边眼前,你同大夫说了半天话了。” 汤十郎哈哈一声笑,道:“是在下有眼无珠,失礼。” 那人笑道:“你来抓药?” 汤十郎道:“一位伯母受了风寒。” 大夫又问:“发烧没有?” 汤十郎道:“好像没有,只是咳得厉害。” 大夫道:“两服药管叫好,不过……”他指指鸟笼道:“你说这鸟儿骂我?” 汤十郎道:“何必同扁毛畜生一般见识。” 大夫道:“你学学它的叫,骂我什么?” 汤十郎撮唇学鸟叫,然后对大夫道:“它的叫声像什么?吃……它是说,‘别吵我,死家伙’……” 大夫皱皱眉,道:“嗯,还真像。” 他取过笔来开药单,然后对汤十郎道:“不要银子,回去煎两遍,两三天就好了。” 汤十郎道:“大夫,鸟也要休息,布幔拉下,小心猫儿惊吓着它。” 大夫点点头,道:“年轻人,明天河边见了。” 汤十郎点点头,道:“是,明天河边柳林见。”于是,他提着一包药走了。 汤十郎急急地往城外走,他原是打算再买些东西的,但他见天色已晚,便想买也改在明天。明天他还要来城外柳林教人学鸟语,那也是他唯一赚银子的本事。 他已打算过了,专教人学鸟语三天,三天之后他就去把玉佩赎回来。 汤十郎一面走,一面愉快地想着,天黑了,天空中的云儿移动得快,朵朵乌云镶银边,因为这夜月儿圆。 汤十郎又过了那条桥,他正自往左家废园方向走着,突然间,附近林子里一条人影如飞……汤十郎心中奇怪,但他也想到有一天夜晚下大雨,自己往林中一座两间大屋子檐下躲过雨。 那一次还有人追过他,只不过那人追得快,但汤十郎比那人跑得更快。 那一次汤十郎非跑不可,因为他不但听到屋子里的怪声,也看到一幅另人发昏的怪现象,两个女人相互抱着,动作比男人的还吓人。 汤十郎本来急着回左家废园的,如今他既然发现一条人影往林中奔去,便立刻改变主意了。他先是看看手上的药,他把药缚在腰带上,立刻往林中跟踪过去,他要看看这人是干什么的。 汤十郎第二次往那屋子走,屋前的小广场上,仍然是鸡鸭群一堆。 汤十郎这时候才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些鸡鸭为什么不赶入鸡笼里,难道不怕黄鼠狼?他就快到屋子正面了,忽然间,从屋子里传来几声大笑,倒吓了汤十郎一跳。 上一回屋子里是两个女子,今夜怎会是男人声? 奇怪的事情总是会吸引人的。 汤十郎最具好奇心,他蹑手蹑足地往门的左面走,左面是个大窗子。 汤十郎屏气仔细听,不由更吃一惊。只听里面有个女子声传来。 “狄老二,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怎么说?” “出任务呀,你还不压压火。” “哈……我是色胆包天呢。” 另一女子开口了:“狄老二,你哥比你老实多了。” 姓狄的道:“总得有人守住店房吧?” 外面,汤十郎怔怔地想,这男人的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他们原来是一伙的。于是他很想看看里面那男人。 便在这时候,屋内传来淫笑声,一个女子吃吃笑道:“狄老二,我们也是刚来不久,前夜碰上个女子真厉害,白玉儿差一点失手,她逃得快,跳进河里然后再绕回来,带的几斤酒,被她喝了一大半,呶,就这些了。” 姓狄的沉声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便是七尾狐也打她不过吗?” 便又闻得另一女子道:“别提了,那女子年岁不大,刀法却十分辛辣,刀刃子尽往我的脸上割,弄得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气死我了。” 男的嘿嘿笑道:“以后再遇上,你就把她往我们那儿引,我兄弟自有办法收拾她。”他似是顿了一下,又道:“你们以为,那女子是不是老爷子说的人呢。”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不对,不对,老爷子说的是个男人,而且年纪也不大。” 姓狄的道:“喂!喂!咱们奉命行事,管他是什么人物,只一出面,咱们立刻下手,现在嘛……嘿……” 一个女子吃吃笑道:“现在你是来找乐子,对不对?” 姓狄的道:“我的心肝加宝贝,难道你不想?” 于是,三个人吃吃笑了。 姓狄的道:“这酒我一人喝了,你两人等着看我的表现了,哈哈……” 窗外面,汤十郎吃一惊,他想起那晚听到有刀声,追出园外看,见到有一个人逃入河中了,原来是这屋子里的女人,那么,另外的女子又是谁? 更令汤十郎吃惊的,乃是这些男女要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这男子会是什么人?汤十郎抬头看地形,好象这儿距离左家废园也不远,除了左家废园之外,附近十多里之内并无住家,除了过河往顺天府城,那儿自然人多。 汤十郎本想离开的,因为他腰中还有一包药,他娘也在等他早早回去,只不过突然问,屋中传来怪叫声,汤十郎便又不走了。 怪叫声就在大窗边,因为屋内的大床就是靠着大窗这边摆放的。 汤十郎就觉得,怪声就在他身边似的清楚。 他很想戳个孔洞往里面望,但那太危险了,因为距离太近了,他不想被发觉,再逃跑多糗。 他抬头,见屋檐上面的瓦片层层叠叠,好像这屋子不算太旧。 汤十郎转到另一边,腾身便上了屋顶。他的动作真像是一头豹子,比豹子还轻灵快捷。只一落上瓦面,汤十郎试着去掀一片瓦,他心中明白,可不能在大床上面掀瓦,万一落下碎土掉在床上三人的身上,后果一定可想而知。 有一丝微光露出来了,因为汤十郎把一片瓦拉错开来了,只是错开一个瓦缝就够了。他把一只眼睛眯起来,另一只眼睛凑上了,他歪着嘴巴仔细看。 汤十郎看得心都快跳出来了,首先他发现,那个姓狄的男人,正是天快黑的时候在路边搭大草棚开野店的大毛汉子。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那么,他们口中的老爷子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汤十郎再往里面仔细瞧,只见一个女的两条玉腿交叠在姓狄的身上。 汤十郎看不下去了。他想着左家废园门楼下的姑娘,如果那不开口说话的姑娘,也同这两个女人一样,他的心便凉了。 汤十郎想着,忍不住一声叹息,他正要往房下落去,却不料突然间天空中落下一粒小石头。 “当啷”,小石头落在房顶上,吓了汤十郎一大跳,他忍不住看看天空。 天空永远也不会落下石头,当然,此时也不会有冰雹,因为月亮出现在空中。 汤十郎第一个念头便是快逃走。 那石头声音当然也惊动了屋子里大床上的人。 汤十郎腾身落在地面上,拔腿就往附近的林中跑,一面跑,一面四下瞧,谁会在暗中对他恶作剧。只不过当他跑了快两里远,仍然看不出有人影闪出来,这令汤十郎更吃惊,因为这人的本事太大了。 汤十郎的本事也大,但他却偏是个老实人。行走江湖,太老实也是一项缺点。 有时候太过老实,也会造成这个人的致命伤。 汤十郎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路绕道折回左家废园,刚推开小厢门,汤大娘便开口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娘,我发现什么了。” 汤大娘道:“你说说,到底看到什么了?” 汤十郎便把他这一路所见,对汤大娘述说着,他一面还得熬药。 汤大娘听着,她半晌不开口。 汤十郎已把药熬好,汤大娘仍然不开口。 汤十郎道:“娘,我把药送往前面了。” “你去吧。” 汤十郎刚走出小厢门,汤大娘才道:“回来以后,别忘了下去上一柱香。” 汤十郎应了一声,便端着热滚滚的药往前面走去。 左家废园里,荒草蔓径,但汤十郎早已习惯,便是野鸟飞往大厅,野鼠横冲直撞,他也不会动心去管。 汤十郎已听他的娘说过,左家废园原本是兴旺的,忠义门主左太斗为人十分正直,却遭到黑道血洗,百口人死在一夜之间,便是大门外广场的两栋大房子,也被大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了。 左家废园里有几处被人掘地三尺,这好像是恨之入骨的报复,连根拔除。 汤十郎知道左门主一家与忠义门的许多豪杰死绝了,但真正的原因他就不知道了。 汤十郎又到了门楼下,他刚拍门,门就由里面拉开了,这一回拉得很开,汤十郎足可以走进去。他见门内姑娘往一边闪,便也很高兴地走进去了。 汤十郎把熬好的药放置在那张破桌上,转身床边,习惯地搓了一下面颊,道:“伯母,我进城给你买了药,熬好了,你趁热喝下去,身子发出汗就好了。” 床上的妇人半撑身子,道:“谢谢……也辛苦你……了。” 汤十郎道:“没什么,没什么,你老……”转侧头看姑娘,见姑娘冷冰冰的模样,便又把到口边的话咽回去了。 他有着尴尬的感觉,便对姑娘点点头,匆匆地把桌上放的空碗盘又收去了。 汤十郎一边往后院走着,他一边可想得多了。 最叫他感到窝囊的,应该是至今不知道这一对母女姓什么。 汤十郎就想,如果他说话像他学鸟叫,那就好了,一定早就知道这母女两人姓什么,甚至要去什么地方。 只一想到鸟叫,汤十郎不由得撮唇吹了几声八哥叫。 突然,院子里野鸟朝天冲去,吓了汤十郎一跳。他回到小厢房,汤大娘仍在等他。 汤大娘见儿子回来,便低声道:“走,今晚我也下去吧,有几天没下去了。” 汤十郎道:“娘,我下去也一样,下面阴森森的,你身子骨这几天不大好。” 汤大娘挥挥手,道:“别多说了,快走吧。” 汤十郎拦不住他的娘,只好举着灯往前面走,直到后厢内的一道墙边。 汤十郎伸手推开那道假墙,回头举灯对他娘道:“娘,你慢慢地下石阶,下过雨湿气重,小心石滑。”他伸手扶住汤大娘,一步一阶地到了地下室。 汤大娘走到那一大堆枯骨前面,她的脸上一片麻木,光景是该哭的也流过不少眼泪了,该伤心也早已经伤心过了,余下的只有为这些死去的做些什么了。 枯骨一堆,分不清谁是谁,只因为枯骨大多分开了,想是在被杀的时候十分惨烈,人头与身子分了家。 汤十郎把灯放一旁,匆忙地燃上一炷香,他把香交在他娘手上,便尊敬地站一旁。汤大娘双手举着香,她口中念念有词,只有几句话她说得还清楚。 “十郎的爹呀,你赤胆忠心老远从关外来赴会,就这么一去再也不回头,你尽了忠,也全了义,可也就撇下俺母子在这浊浊江湖流浪,十郎同我不甘心,一定要找老爷子的大仇家。忠义门完了,咱们汤家没完!你呀,百里呀,显个灵吧,我们要再等多久呀?”当然,她还叨念了不少,只是未大声。 汤大娘把香插上,跪在地上的时候,汤十郎也跟着跪在地上了。 母子两人行过礼叩过头,汤大娘站起身来,她看看那一堆枯骨,对汤十郎道:“没有被单盖着,不好看呀。” 汤十郎安慰他娘:“娘,前面那对母女一走之后,我便立刻把被单再拿回来为他们盖上去。” 于是,汤大娘带着伤感的指着那一堆枯骨,道:“不知哪些骨头是你爹的。” 汤十郎道:“娘,你每一回下来,总是说这句话,有什么用?都已搅在一块了呀。” 汤大娘指指上面,她的眼中有异样。 汤十郎的双眉一挑,轻轻点头。 于是,母子两人走到石阶边,汤十郎“嗖”地一声拔身起,直往上面的假墙外面扑去。汤大娘也跟着上来了,她手上拿着油灯。 汤十郎奔到大门外,他发觉后院野草发出响声,等到汤大娘也追出去,忽然一物撞来。 汤大娘头偏手挥,“啪”地一声把来物击落,她赶上去一看,一只野鸟被她打死了。汤大娘刚走到后廊上,汤十郎已自房上落下来了。 “娘,没发现什么。” “也许是那只鸟在乱飞吧!” 汤十郎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他拔身就往前面奔去。 汤大娘却带着几分失望的样子,慢慢往小厢房走着。她又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汤十郎似一头野豹,直往楼下面扑去。 “姑娘!”汤十郎低声地在门外叫着。 “呀”的一声,门自里面拉开了,姑娘把头一歪,带着木然的样子看着门外站的汤十郎。她仍然不开口,也依然很迷人。 汤十郎就觉得她真像个月下佳人。 “姑娘,可发现什么?” 姑娘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她就是不开口。 里面床上的妇人开口了:“汤公子还未睡吗?” 汤十郎立刻低声恭敬地道:“伯母,吵醒你了。” 床上的妇人道:“刚喝了你这汤药,就要睡了,汤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汤十郎道:“伯母,我因为怕有恶人闯入,打扰贤母女,我是来请你们把门闩好的。” 那妇人叹口气,道:“已是落难人了,还有什么人来打我母女主意,汤公子好意,老身生受了。” 汤十郎道:“伯母千万别客气,在下告辞了。” 汤十郎看看门后的姑娘,那姑娘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令汤十郎想再说的话,到了唇边又咽回去了。他对姑娘只轻轻点头,便转身回后面去了。 汤十郎心中在想,他们已经知道我姓汤了,这一定是娘告诉她们的,但是她们又姓什么呢?他又想着,如果明天那妇人的病好了,也许她们就会走了。 对于这对母女的离开,汤十郎不知是喜是忧。 第二章 废园闹鬼 一大早,汤十郎先是烙了几片麦饼,又弄了一锅稀饭,切了些卤菜,侍候着汤大娘吃,然后又送了许多到前面门楼下面的小房去。 他很乐意这么做,因为这样才能跟那姑娘见一面。 只不过那姑娘虽然让他入内,却仍是不开口。汤十郎已经认定她是个哑巴了。 即使她是个哑巴,大概也是世上最漂亮的哑巴。汤十郎真的被她迷住了。 汤十郎一切收拾妥当,便又绕道往顺天府城走去。他去教人学鸟语。 汤十郎无心愚弄人,他只是从小在林中长大,荒林中学会鸟叫声,他只是教人们学鸟叫。如果他只解说教人学鸟叫,他就赚不到银子了,所以他说教人学鸟语。 千百年来,也只有一个人会和鸟对话,那个叫公冶长的家伙,只不过公冶长的心太黑了,他最后还是上了鸟儿的当。那故事,汤十郎也听过。有一回,公冶长在家中坐,有只乌鸦飞来了,乌鸦尖声叫着:“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虎驮羊,你吃肉我吃肠。” 公冶长一听起身便往南山跑,只见山中猎户在追虎,山沟里被咬死一头羊,公冶长背了就走,只不过公冶长未把肠子抛给乌鸦。 不久,那乌鸦又在叫:“公冶长,公冶长,南山又有虎驮羊,你吃肉,拜托这一回我吃肠。” 公冶长大乐,马上又奔向南山,见有人围着死羊,便大叫:“那是我打的羊。” 不料羊主人火大了,因为那羊是被人用棍打死的,不是被虎狼咬死,于是,把公冶长拉到衙门去了。 汤十郎想着这故事就发笑。他怎会什么鸟语呀? 他现在又站在树林下,手中举着鸟笼,笼中是八哥,八哥是会人语的,只要下功夫,八哥叫还真像人浯。 汤十郎也发现昨日五位学画眉鸟叫声的人,其中就有那位大夫。 那大夫对着鸟笼叫,汤十郎笑道:“别叫得太久它会不耐烦,骂人的。” 大夫哈哈笑了。 当然,画眉鸟叫声与八哥的不一样,八哥的叫声高亢、有力,声音带刚。 汤十郎学八哥叫得更像。 也可以说比真的八哥叫的还好听,因为汤十郎运气丹田,他的功夫也用上了。 他教每一个提八哥的人站在河边高声学鸟叫,当然,汤十郎又露了一手绝活。 他暗中利用“气功指”,拨弄得笼中的八哥东倒西歪,自然引得人们大为赞叹不已。 汤十郎这么一捉弄,所有在场玩鸟的,都深信汤十郎会鸟语。 汤十郎今天又收了15两银子,他现在已有力量去赎回他的玉佩了,只不过他要多赚几个,因为左家废园中又多了那母女两人,还不知这母女两人什么时候才会离开。 汤十郎打从心里不希望那对母女离开,如果问他为什么,便他自己也不明白。 汤十郎决定再过一天,才去顺天当铺赎回他的玉佩,那时候他口袋足有五十多两银子。 汤十郎仍然买了许多好吃的带回左家废园,这一回他分了一半往门楼下面的小房中送去。 那姑娘很大方,开了门让汤十郎进去,还拉开凳子叫汤十郎坐下。 汤十郎很激动,也高兴极了。 “伯母,你的病……” “好多了,谢谢你。” “别客气,我们都是客居他乡的人,大家彼此照顾也是应该的。” “你是个好青年呀。” 汤十郎腼腆地搓了一下面颊。 床上的妇人又道:“等我完全好了,到你母子住的地方,当面致谢。” 汤十郎笑笑,道:“很欢迎伯母常与家母促膝聊天,只是这左家废园实在荒凉,而且……” 那妇人道:“而且这儿曾死了许多人,是吗?” 汤十郎双眉一扬,道:“伯母也知道了?” 妇人道:“死了那么多人,几百里内谁会不知呀!” 汤十郎点点头,道:“百口人,唉!手段真毒。” 妇人道:“真是鸡犬不留,斩草除根的手法。” 汤十郎面上突然出现冷厉之色,他咬咬牙,起身道:“伯母,你们歇着吧,我回后面去了。”他拉开门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一回,姑娘也走出门来了。姑娘跟在汤十郎后面,直到汤十郎转向正厅前廊,才发现姑娘跟上来。 她的动作像幽灵,如果是在半夜,汤十郎会吓一跳。 汤十郎站住,惊讶地问:“姑娘,你……” 那姑娘不说话,她一直也是这样的。 汤十郎十分相信,如果这姑娘会说话,声音一定很悦耳,甚至比那些鸟儿唱歌还好听。姑娘错身往大厅上走,她不回头,一直走到大厅后,第二道院子的右回廊处姑娘才停住了。 一回身,几乎与汤十郎碰个满怀。 汤十郎心有不甘地退了半步,道:“姑娘你这是……” 那姑娘双目忽然一亮,伸出双手。 汤十郎发觉她的双手好美,纤纤十指春葱般样,像嫩白柔荑惹人爱,他不由得也伸出手去握。他握住她的双手,她的双目由亮转暗,缓缓地半垂眼睑。 汤十郎道:“姑娘,你这是……” 姑娘双目又闪亮,她终于启齿了:“我知道你喜欢我。” 汤十郎道:“那和我帮你们是两回事。” 他心中十分高兴,那不只是他回答得巧妙,而且也间接承认他真的喜欢她。 那姑娘的声音真好听,酷似出谷的黄莺,听得汤十郎如沐春风,如果此刻那姑娘求他办任何事情,他都会答应,当然,如说叫他赴汤蹈火,自是太甚了。 姑娘俏生生地微微一笑,道:“我却认为那是一件事。” 汤十郎道:“怎见得?” 姑娘道:“如果我很丑陋,你会如此热心吗?” 汤十郎道:“会,因为我在帮助需要我济助的人,我会很乐意的。” 姑娘不开口了。她把身子往汤十郎胸前靠去,汤十郎双手仍握住她的玉手。 “汤公子……” 汤十郎突然松开双手,环臂把她抱住了。 姑娘宛似一头小绵羊似的投入在汤十郎那有力的臂弯中,她似是闭上双目了。 汤十郎舒臂抱起姑娘,他转而走入第二座大厅楼下的左面。 左面有一张长椅,虽然长椅上蒙着灰尘,汤十郎大袖连挥,然后抱着姑娘便坐在长椅上。 姑娘仍闭着双目,她的双臂环抱着汤十郎的腰,就那么任凭汤十郎搂抱在腿上。 汤十郎低头看着姑娘,那美丽的面颊上带着娇羞与淡红,俏鼻下面的小嘴巴,说是樱桃也不为过,却正微微上翘,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汤十郎的厚厚双唇,就要低下去印上了,他突然把姑娘扶正。 他的一手几乎不是揉面颊,而是打在自己的嘴巴上。 “我该打。” 姑娘一怔,道:“你……为什么?” 汤十郎道:“姑娘,我自觉得好卑鄙,我怎可以乘人之危?你们在苦难中,我只不过帮了你们一个小忙,却想在姑娘身上占便宜,我……太无耻了。”他又要伸手打自己了。 姑娘伸手拦住他:“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何必自责?汤公子,我不会怪你的,因为……因为……” 汤十郎双目一瞪,道:“因为什么?” 姑娘道:“因为我不会把我的身子给你,汤公子,两情相悦不一定把身子奉献,是吗?” 汤十郎道:“在下也不敢有此企图。” 姑娘道:“那么,我们这样,是不会有什么的,你何必自责?” 姑娘双臂环抱住汤十郎的脖子了。 汤十郎先是挺一下脖子,突然紧紧地抱住姑娘,把一张嘴巴印上去了。 姑娘十分自然地合作,她回吻,看上去就好像是两个热恋的情人在幽会。 汤十郎再也不会说她是个哑巴了。他慢慢地有些另外动作出现了。他伸出一手去抚摸着,先是抚摸姑娘的秀发,然后顺着秀发摸向她的背后。 汤十郎把伸出的手停在姑娘的衣衫里面,摸着,揉着,就好像他习惯于揉他的面颊一样,轻轻地揉动着,揉动着姑娘的胸前。 姑娘不回避,她要汤十郎得到满足。 汤十郎早就迷惑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他这个梦做得太久了。 汤十郎20岁,这种年纪的人是奔放的,到了这个时候,是很容易丧失理智的。这种丧失理智,也是极其自然的事。 猛然,姑娘弹手而起,倒也叫汤十郎吃一惊。 “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 “对……不起……” “汤公子,我的身子已属另一个人的了,所以我不能再把我的身子送给你。” 汤十郎叹口气,道:“那个人真幸运!” 姑娘道:“别这么说,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汤十郎道:“姑娘,你已经给我最好的了,我不应该得寸进尺……我……” 姑娘一笑,真是美极了,汤十郎从未见过笑起来这么甜的。 他的眼又睁大了。 姑娘道:“汤公子,我只能这样回报,我们……” 汤十郎吃惊地道:“姑娘,听你这么说,你们打算明天要走?” 姑娘道:“不,我们打算多住些时日。” 汤十郎又高兴起来了。他这一高兴,忘情似的又抱住姑娘了。 姑娘没有再挣扎,她任汤十郎抱住她。 汤十郎道:“姑娘,我们已经相抱在一起了,但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姓氏,我真是糊涂!” 姑娘道:“人,有时候应该活得糊涂一点,人生并非是百分之百真实,太认真了反而痛苦。” 汤十郎道:“至少我应该知道你姓什么吧,就像你们已知道我们姓汤一样。” 姑娘道:“我不想欺骗你。” 汤十郎道:“这话怎么说?” 姑娘道:“我不能把真实姓名相告,如果随便说个姓氏,不是欺骗你吗?” 汤十郎道:“你有难言之隐?” 姑娘道:“也许是吧!”她缓缓地推开汤十郎,又变得木然的样子。她如果保持刚才的动作,是很美的。她一定是个快乐的姑娘,也许遇上什么悲惨的事情,才变成这样。 汤十郎见她转身往厅外走,忙上前道:“你要回前面了?”。 姑娘道:“再辛苦你几天吧。” 汤十郎道:“我乐意,也应该的。”他殷勤上前,又道:“我送你回前面去,天快黑了。” 姑娘回头一笑,道;“不用了,快回去弄晚饭吧!” 汤十郎这才拾起买来的东西,笑道:“都有了,再烧一锅稀饭就成了。” 姑娘站在那里,她看着汤十郎匆匆地往后面走去,面上流露着十分复杂的表情。 汤十郎走进小厢房,只见汤大娘已把稀饭做好了。 汤大娘见儿子回来,安慰地道:“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等不及,我自己动手煮。” 汤十郎不好说在二大厅与姑娘之事,他只笑笑,把一应吃的摆上桌,然后盛了满满一大碗稀饭,就要往前面送去了。 汤大娘道:“怎不把菜与卤味也送些?” 汤十郎道:“娘,回来的时候我已分了一半给她母女两人了。” 汤大娘一把扣住汤十郎的脉腕,沉声道:“儿呀,你告诉娘实话,你是不是被前面的姑娘迷住了。” 汤十郎吃力地道:“我……不知道。” 汤大娘面无表情地道:“你忘了,你爹早为你订过亲,你可不能乱来。” 汤十郎道:“怎么会呢?娘放心吧。” 汤大娘直直地盯着汤十郎,沉声道:“松花江畔汤百里,一生只守个信义二字,你休砸了你爹的招牌。” 汤十郎道:“娘,你多虑了。” 汤大娘缓缓松开手,道:“快送去吧,她们大概也快要离开了。” 汤十郎道:“娘,你先吃,别等我,我马上就回来的。” 他匆匆地端着满满一碗稀饭往前面走,他的心中可也不平静了。 汤大娘的话,就好像一颗大石头,硬生生地塞进汤十郎的肚子里,令汤十郎好不舒服。他想到姑娘的一句话:造化弄人。他以为他就是被造化作弄的人。 现在,他又站在门楼下的小屋门口,姑娘已拉开门对他点点头。 汤十郎进去,小心翼翼地把稀饭放在桌上,对床上的妇人笑笑,道:“伯母,你吃些喝些,要不要再熬药?” 床上的妇人低声道:“真是劳累你了,汤公子是个十分热心的人,唉!如今江湖上似汤公子这种人,实在太少了,我们母女真幸运……” 汤十郎揉了一下面颊,道:“千万别客气,只不过是顺手之势。”他看看空碗,又问:“药……” 那妇人道:“我不用再吃药了,安静地住几日就完全好了,到时候……” 汤十郎道:“对,多住几日,把身子养好再说。”他转而看看姑娘,点点头出去了。 姑娘又把小门掩上了。 汤十郎回头看,姑娘没有跟出来。 他还带点失望的样子,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便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汤大娘没有吃,她等着汤十郎一道吃。 汤十郎迂回的走回小厢房中。 “娘,你怎不先吃?” “娘跟你一齐吃。” 汤十郎坐下来,低头吃着,一句话也不说。但心中在说话,而且尽是一肚子烦恼话。 他是订过亲,可是那姑娘是个什么样?汤十郎从来未见过他的未婚妻,因为他十岁那年入山习武,便由他爹为他订了亲,这十年间的变化有多大呀。 汤十郎的爹,忠义门的好友,已在五年前为忠义门流出最后一滴血,那时候汤十郎才15岁。他不但无法为他爹找出仇家,甚至还得逃命,因为仇人的杀手群已找上松花江畔汤家。 这几年的日子,对汤十郎而言,够凶险的了。现在,母子两人住进左家废园,当然他们也凭藉着什么,也许,这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手法吧。 汤十郎吃过晚饭,他对汤大娘道:“娘,你躺着,别再去了,我去上了香立刻回来。” 汤大娘道:“别往前面去,唉!娘怕你用情在那位姑娘身上。”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一旦用上情,那便痛苦了,孩子呀,用情得当,一生幸福;用情不当,一生痛苦。娘看的听的多了,当年,左门主就在情字上痛苦过,这事还是你爹对我说的。” 汤十郎道:“我怎会乱用情?那姑娘冷若冰霜呀!” 汤大娘道:“冷若冰霜的姑娘,往往也会热情如火,甚至更甚,你还不懂。” 汤十郎立刻想到姑娘的动作,是的,她在拥抱他的时候,是毫不拖泥带水的,也是十分坦荡的。汤十郎心中好甜。 当他想到与姑娘接吻的样子,他笑了。他笑着往后厅内走进去。 汤大娘还以为儿子明白她说的话了呢。 汤十郎又进入地下室中了。他十分恭敬地上香,这一回他双膝也跪下去了。 他跪在那一堆枯骨前面,因为这一堆枯骨中有他爹汤百里的骨头。 这一堆枯骨完全是忠义门人的。 汤十郎叩头,然后看着那一堆枯骨…… 他喃喃地道:“爹你为什么要为儿子订亲?如今儿子一次也未见过她,就凭一件信物吗?我又怎么才能找到她?” 他戟指一堆枯骨,又道:“也许……也许她也早已死了,也许她的骨头就在这里面……” 汤十郎相当懊恼与无奈的样子。面对一堆枯骨说着无奈的话,他当然懊恼万分。 他不只用一只手去揉面颊,而且双手用力揉,又道:“爹,她甚至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妈也不知道,因为那年我太小,娘问你,你说还早,只是哈哈笑,你就骑着你的‘胭脂儿’便进关了,这以后……你只是要我长大惊喜一下,我如今怎么惊喜呀,爹,你的玩笑开大了!” 原来汤十郎的未来婚事是这么一回事。 他爹当年为什么不告诉他,女方是何人? 他爹汤百里甚至也不把女方姓什么告诉汤大娘知道。他真的以为这枯骨堆中也许就有他的未婚妻子的。他有理由相信因为他爹汤百里与忠义门主的交情,比之叩头兄弟还亲热,否则松花江畔汤家,又怎么会是左太斗的好友? 汤十郎无奈何;举起油灯往石阶上走去,他不时地回头,口中喃喃,这光景他过去是不会有的。他现在认识了前面那姑娘,就有这种抱怨了。 汤十郎走回厢房,汤大娘道:“十郎,你是怎么了,神不守舍地去了这么久。” 汤十郎却故意笑笑,道:“娘,是你多虑了。” 汤大娘道:“你瞒不了娘的一双眼睛。”汤大娘的话带着几分调侃地又道:“莫非那姑娘摄走了你的小魂?” 汤十郎忙笑道:“娘把我当成色鬼了,我像吗?” 汤大娘拍拍床铺,道:“早些睡吧,唉!十郎呀,那个姑娘确实很美,她是哑巴?” 汤十郎道:“娘,她不是哑巴。” “你知道?” “她曾对我说话。” 汤大娘哈哈笑道:“她对你有好感了。” 汤十郎不想再提姑娘的事,他把话题岔开:“娘,明天下午,我就把玉佩赎回来。” 汤大娘道:“你已赚足够银子了?” 汤十郎道:“等到明天,我就有60两银子了。” 汤大娘道:“银子不用太多,够花用就行了,别再逗那些玩鸟的人了!” 汤十郎笑笑,道:“那些有银子的大爷们,还等着我指导他们拨弄鸟儿呢,哈,他们一辈子也学不会。” 汤大娘道:“你便也不断地在他们的身上弄银子?” 汤十郎道:“那点银子,对他们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却能过日子。”汤大娘道:“够了,咱们喝稀饭没关系,明天一过,别再去了。” 汤十郎道:“我会找个理由对他们说的。” 汤大娘翻转身子睡下了。她微微发出鼾声,睡得很安详。 汤十郎却不安详,他瞪着两眼看小窗。他在心中直翻腾,因为他想着前面的大姑娘。 那姑娘对他说过,她的身子已经许给一个人了,那最后一道防线,她一定要为那个人守着。那个人,那个家伙,那个混蛋东西,他是何许人也,如果他出现在自己面前非教训他不可,为什么叫这么温柔而美丽的姑娘受这种苦难? 她们母女承受着风吹雨打之苦,在江湖上跑东到西,忍饥挨饿,而那个人……他知道姑娘还在这种困苦之中,能为他守身如玉吗? 这些苦难,应该是男子汉大丈夫承担的呀,如果是我汤十郎,我把姑娘早就宝贝起来了。他不由得骂了一声:“妈拉巴子!” 他这一声关外骂人话一出口,汤大娘一挺而起,低沉地道:“十郎!” 汤十郎不敢答应,他打鼾,那样子就好像在梦中,他在梦中骂人罢了。 果然,汤大娘轻轻拍拍汤十郎,叹口气又睡了。 汤十郎再也不敢吭声了。他慢慢地睡着了。 他怎么会知道,前面门楼下的姑娘比他还苦。 姑娘一样未睡着,她落泪了,她的枕头是个小包袱,早已湿了一大片,真是受尽委屈了。 汤十郎一大早便又把吃的弄妥当了。 他当然要送一些往前面门楼下,只是他想对姑娘说什么,那姑娘亦和以前一样不开口,姑娘甚至还带些冷漠的样子。 汤十郎向床上的妇人问过安,便转回后院了。 他必须尽快地往顺天府城走,因为今天他要把他送进当铺的玉佩赎回来。 今天也是他教人学百灵鸟叫的一天,他只会学鸟叫,他当然不会和鸟对话。 汤十郎想着那些玩鸟玩得痴狂的有钱人,他就想笑。 他也曾想过,有银子的人求的是快活,虽然花些银子,但能哈哈笑了。 赚银子不就是为了快乐?至少他们也笑了。 江湖上有太多的人,花了银子还是痛苦不堪,玩鸟的人只要不知道被他小小的捉弄,他们的银子便花得愉快,也值得。汤十郎想着,坦然地哈哈笑了。 他把身子隐入林中,绕道出了竹林,现在,他又到大路上了。 汤十郎刚刚发现远处的小河,附近路边的大草棚里,匆匆走出一个大汉。 汤十郎只一看便认出这人姓狄。 他是不会忘记那天夜里,他登上房子掀瓦片,偷窥到这大汉跟那间屋子里的女人“厮杀”的情景。 汤十郎站住了,因为姓狄的把路挡住了。 “朋友,你又路过此地了,进去吃点东西吧,我们这儿做不出满汉筵席来,但合时应景的东西都不缺,你要吃卤的,分荤素两种,这荤的有……” 汤十郎已听过一遍了,他摆摆手,笑道:“对不起,我已吃过了。” “吃过你也再吃些。” “为什么?” “因为你朋友是我们今天第一个路过的客人,你若不进去照顾,今天我们的生意一定不会好。” 汤十郎道:“还有此一说的?” 姓狄的道:“是呀。” 汤十郎道:“我吃过早饭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替你买二十个卤蛋,等过午我回来再取。” 姓狄的哈哈笑道:“真是好客人,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给你卤新鲜鸡蛋。” 汤十郎道:“多少钱?” 姓狄的扳动指头来仔细一算,立刻哈哈一笑,道:“一共整一两,不算多吧!” 汤十郎道:“一两银子我可买50个蛋,你这卤蛋太贵了。” 姓狄的道:“朋友,想一想,鸡蛋和卤蛋不一样,卤蛋还得人工火候调料,吃起来有味道,鸡蛋就……” 汤十郎道:“别说了,这是一两银子,过午我来取就是,再见了。” 姓狄的看汤十郎匆匆走远,抛着银子进了店,他对另一个大汉道:“大哥,这小子不像,他顶多20岁,当年那件事,他怕是穿开裆裤子的娃儿。” 那大汉思索着,道:“可是这小子打从哪儿来的?他总得有个落脚地方吧?” 姓狄的道:“附近除了那鬼地方之外,没有人家呀,难道这小子住在鬼宅?” 另一大汉阴冷地道:“咱们按兵不动,咱们等上面下来指示再行动,别惹老爷子不高兴。” 姓狄的不开口了,他抱着一盆鸡蛋放在锅里煮。 汤十郎像个带队的军官,可神气呢。 他大步朝前走着,他的后面,至少跟了近20个穿着阔气而手提鸟笼子的人。 没有吹鼓手敲打,但近20只鸟叫声,也足以称得上壮观的了。 这年头有银子的人就喜欢这调调儿,有银子的人物也最会摆架子。 玩鸟,那是时髦玩意儿,如果再会鸟语,那当然更令人愉快。 汤十郎便为这些人制造愉快,虽然,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欺骗,却无可厚非。 现在,汤十郎又站在河岸边。他取过一只鸟笼,对着金翅百灵鸟吱吱一阵叫。 说也奇怪,笼中的百灵鸟对他叫得更凶。汤十郎心中乐了,他学得更维妙维肖,逗得那鸟儿一上一下地跳,最后好像要翻脸的样子。 汤十郎装作生气的样子,突然以人语骂了一句:“你才是不要脸的王八蛋!” 站在一边的鸟主人忙问:“怎么啦?” 汤十郎道:“它骂我,我只是对它说,要听话,以后有好东西吃,它说我骗它,便骂起我来了。” 鸟主人道:“它骂你什么?” 汤十郎道:“骂我混帐王八蛋!” 他此言一出,大伙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汤十郎当然也笑了,他笑的是这些人才是糊涂蛋。 只不过,他仍然收了银子,也教几个提百灵鸟的人如何学鸟叫。 他虽然带点欺骗,但他教人学鸟叫,却是不会错的,百灵鸟叫起来像二八佳人的笑声,八哥的叫声与画眉的叫声也各有特色,只此一点,也值得三几两银子了。 汤十郎对这些玩鸟的人宣布,如果在半个月之内,他们的学鸟叫难分真假,他便开始教他们如何指挥鸟儿了。 众人见汤十郎要走,有人叫他再露一手如何叫鸟儿听他的指挥。 汤十郎当然不好拒绝,他接过一个大鸟笼,对众人道:“各位,你们看这只百灵鸟,我叫它往东偏,它一定不会往西歪,啊,往东啊!” 紧接着,他先学了几声百灵鸟叫,手指头往右挥着,笼中的百灵鸟叫着往东偏,然后又表演了几项,引得玩鸟的都乐歪了嘴。 汤十郎便在这时候匆匆地走了。他摸摸口袋,该是去赎回玉佩的时候了。 就在他走了快一里远,忽然发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十郎初时并未在意,但后面那人开口了:“会鸟叫的人,你站住!” 汤十郎当然站住,即使那人不叫,他也要站着等这人,因为他不想被人跟踪。 汤十郎的态度是和蔼的,他微微地笑,也习惯地伸手揉揉面颊。 “老人家,你叫我?” 来的是一个灰苍苍的长发老人,看年纪应是六旬的老人了,除了满面皱纹外,那一对眼神却十分清癯有神。 老人已站在汤十郎面前了,他的面皮更皱了,因为他挤出一个微笑。 有些人面皮看来是光滑的,但笑起来便满面皱纹,这老人的皱纹更加深了,一看便知是饱经风霜而又不向苦难低头的人物。 “年轻人,你会鸟语?” 汤十郎笑指河边,道:“他们都知道我会鸟语。” 老者一笑,道:“不错,我看到你教他们鸟语,而且他们都十分高兴。” 汤十郎道:“我们大家都高兴。” 老者哈哈笑了。他用手指着汤十郎,道:“年轻人,应说你比他们更愉快!” 汤十郎道:“我这个人永远都快乐。” 老者道:“当你把别人的银子弄到手的时候。” 汤十郎仍然笑笑,道:“我不否认。” 老者道:“这种赚银子的手法,实在高明。” 汤十郎道:“老人家,我不能饿着肚子教他们在河边学鸟语吧,我只收他们少少的三两银子,这对他们而言,又何足挂齿?” 老者道:“所以我说你这赚银子的方法很高明。” 汤十郎道:“怎么说?” 老者道:“你每人只收三两,但人不只一个,加起来可就大数目了,是吗?” 汤十郎道:“我说过,我要填饱肚子呀!” 老者的面皮忽然一紧,道:“你真的会鸟语?” 汤十郎道:“如果你老想学,三两银子我教你。” 老者忽又一笑,道:“你小子荤腥不忌,大小通吃呀!” 汤十郎道:“我这也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老者道:“给你三两银子,我到死也学不会和鸟儿对话,我心里明白极了。” 汤十郎笑道:“既不打算学,你叫住在下是……” 老者道:“咱们别再提鸟语,因为我明白你只会学鸟叫,而且比真的鸟还叫得悦耳,你也不会和鸟儿说话,我只对你的手势感兴趣,年轻人,你拨弄得鸟儿东倒西歪,只这一手,你应该收他们每人十两银子。” 汤十郎道:“在下非贪财之辈,我也无意靠此为生。” 老人摇头,道:“你弄错老夫的意思了。” 汤十郎一怔,道:“怎么说?” 老人指着河边那些正拚命学鸟叫的人们,淡而轻松地道:“小伙子,你敢同老夫回去再表演一次摆弄鸟儿?” 他见汤十郎双目圆睁,便又道:“你只对鸟儿叫着,不用你的手比划,或者你用个小棍逗弄,如果那鸟仍然会被你弄得东倒西歪,服服贴贴,老夫立刻送你银子100两,如何?” 汤十郎哈哈笑了。 老者道:“如是我,就笑不出来了。” 汤十郎道:“你很有银子。” 老者道:“我有花不完的银子。” 汤十郎上下左右地看老者,哈哈一笑,道:“老人家,我发觉你比我更会吹牛,我凭你这身旧得发灰的长衫,那一双鞋快漏底了吧?我看你老人家这身装扮与我差不多的穷酸呀!” 老者指头点着汤十郎,笑道:“年轻人,饺子有肉不在皮上,你这是隔着门缝看人,你把老夫看扁了。” 汤十郎道:“在下还有要事,你想打赌,咱们明天河边见。” 老者道:“明天我有事。” 汤十郎道:“今天我有急事。” 老者嘿嘿一笑,道:“年轻人,咱们不再多费唇舌,老夫这里提个人名字,你听听。” 汤十郎道:“谁?” 老者立刻道:“汤百里。” 汤十郎惊讶得张口道:“汤……”随之警惕地回答:“不知道。” 老者摇摇头,手撩长衫大步往另一条路走去,他走得很快,头也不回。 汤十郎当场愣在那儿。 他本来要问老者的,他张口没出声。他吃惊老者为什么知道他爹的名。 汤十郎慢慢地平静一下心情,便也渐渐地明白了。 那老者大概是看出他暗中使出汤家的“气功指”,那么这老者是敌是友? 汤十郎更惊讶的,乃是江湖上能人何其多,而江湖太可怕了,他掩藏身份,为生活只露了一下功夫,立刻就有人认出来了,太可怕了。 汤十郎直到那老者走得不见影子,他才转身往顺天府城中走去。 汤十郎也在心中琢磨,这老者是什么意思? 如果在山中,甚至没人的地方,他一定不会就这么叫老者如此轻松地走掉。 现在,汤十郎站在顺天当铺的门口了。 他摸摸口袋,再摸摸口袋里的银子与当票,这才掀开那个布帘跨步进去。 最先叫他看见的,便是那个帐房先生。当然,帐房先生也看见他了。 帐房先生笑了:“今天又有什么东西要当呀?银子花完了?” 汤十郎干干一笑,道:“今天不当东西,今天是来赎东西的。” 愣一下,帐房先生道:“你要赎东西?” 汤十郎取出当票放在那个小小的半圆的小窗口,道:“呶,当票。” 帐房先生仔细看着当票,然后再把当票推出小窗口,道:“还不到十天嘛,何不等到期再来赎?” 汤十—郎道:“那是我的事。” 他再把当票推进去,而且还把手伸人口袋,就等取银子了。 帐房先生道:“这样你会吃亏的。” 汤十郎道:“上当铺本就免不了吃亏。” 帐房先生道:“利钱是不能少的。” 汤十郎道:“算你十天利吧!” 帐房先生道:“利钱仍是一个月。” 汤十郎忿怒地道:“岂有此理!” 帐房先生嘿嘿笑道:“年轻人,这是规矩,如果你以为吃亏,我们不勉强,到期你再来。” 汤十郎怒道:“真吃人肉啊!” 帐房先生怪笑,也甚得意地道:“常言道得好,上当铺当,上当铺自是上当,你大惊小怪了。” 汤十郎咬牙道:“你倒很坦白。” 帐房先生道:“所以我劝你还是到期再来拿。” 汤十郎道:“我现在就要赎伺我的东西。”“砰”!汤十郎把银子重重地砸放在小窗下,又道:“呶,这里是23两银子,一纹不少,拿去吧!” 帐房先生一瞪眼,道:“年轻人,你吃亏太大了,如果你会做生意,这23两银子放高利,到期再取多愉快,你怎不多用脑筋呀!” 汤十郎道:“奇怪了,你怎么变得噜嗦了,记得当初我求你,你嫌我噜嗦,我看你跟我也差不多,快把我的东西拿来,我这就回去了。” 帐房先生不去数银子,他问汤十郎道:“年轻人,你家住哪儿呀?” 汤十郎道:“干什么?” 帐房先生赧然一笑,道:“你是个爽朗的年轻人,令我佩服,想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发达,如果下一回再来我这儿,我少收你利息,我交你这朋友。” 汤十郎冷笑道:“你祝我再倒霉?” 帐房先生道:“出门在外,任谁也有不方便的时候,你敢说以后不找我?” 汤十郎忿怒地道:“找别家也不找你这里,喂,取我的东西呀!” 帐房先生没办法了,他搔搔头皮,取过银子与当票,隔着小窗对汤十郎道:“年轻人,你稍等,我去柜后库里取东西。” 汤十郎道:“你快些。” 帐房先生回身往后面走,他还用斜眼看小窗。 小窗外是汤十郎,他要隔窗认清这年轻人。 然后,帐房先生掀起一道门帘子,急匆匆地奔到后堂屋,只见堂屋里一高一矮两个人,对着八仙桌上喝茶。 帐房先生奔过去,那个身材高的人转过头来,这人敢情正是顺天当铺的朝奉。 “什么事?” 帐房先生急步趋前,当票银子托双掌,道:“张爷,那小子突然今天要赎回他的玉佩,你看怎么办?” 朝奉一瞪眼,道:“利息不少!” 帐房先生道:“那小子照付一月利息。” 朝奉一挺而起,道:“告诉他,就说我不在,库房无法打开。” 帐房先生怔神地道:“张爷,行吗?” 朝奉道:“行!” 帐房先生遂又无奈地转回前面来。 汤十郎见帐房先生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 “年轻人,真对不起,我们朝奉出门去了,库房由他保管,你的东西要等几天了!” 汤十郎闻言冷笑,道:“欺我外乡人吗?” 帐房先生赔笑道:“虽是当铺,但一视同仁,怎会欺你是外乡人?” 汤十郎道:“你,你打算叫我等几日?” 帐房先生心中一乐,伸出三个指头,道:“不多,不多,朝奉三天就回来了。” 汤十郎道:“这么说,你是要我等三天了?” 帐房先生道:“是!” 汤十郎道:“这三天我全是为了等我的东西,无别事可做,吃拉睡全是为了你们呀!” 帐房先生把当票与银子全推出小窗外,笑道:“你多包涵了,三天之后再来。” 汤十郎道:“我等三天,只不过这三天对我很重要,我也有极大损失,这么办,我每等一天,银子十两,三天银子30两,现在,你把30两银子给我,我三天后再来赎回我的东西。” 帐房先生闻言,嘴巴一咧,道:“哇操,你倒啃到我们头上了。” 汤十郎道:“帐房先生,我是个从不放过任何机会的人,就像你们一样,上门前来当东西,不就是你们的机会到了?所以……” 帐房先生道:“如果我们拒绝呢?” 汤十郎道:“顺天府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帐房先生吃吃笑了。 汤十郎道:“如何?” 帐房先生道:“初时看不出你这年轻人,还以为你老实,此时才知,你很刁!” 汤十郎并不发怒,淡淡地道:“我也套你一句话‘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帐房先生面色一寒,他突然伸手自小窗口推着汤十郎道:“去,去,少胡来,三天之后来取你的东西!” 汤十郎面皮一紧,抖手扣住帐房先生的手腕。他内力贯臂,五指一紧,帐房先生“啊”地一声,痛得斜身靠在小窗后,道:“你!” 汤十郎道:“帐房先生,我很文明,最不喜动粗,现在,把我的东西还我!” 他再一次用力,帐房先生双目见泪,道:“你……松开手呀……他妈的!” 汤十郎冷哼,五指几已陷入对方手腕肉中,痛得帐房先生怪叫一声,几乎要昏过去了。 “你松手,我再到后面找找看!” 汤十郎道:“哼,你少玩什么怪招,马上取我的东西来,否则……” “放手!”朝奉出现了。 前面有人哎呀叫,朝奉当然要出面。 汤十郎吃吃一笑,他把手松开了。 帐房先生抽回他的右臂,左手托着直甩不休,口中厉骂:“他妈的,老子手腕骨碎了呀!” 朝奉道:“我就要出门去办事了,两三天就回来,怎么我还未走,就出事情!” 帐房先生苦兮兮地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要来赎他的东西,我才叫他等三天,他就对我动武。” 朝奉看看汤十郎,再看看帐房先生,道:“当票拿来!” 汤十郎又把当票与银子塞过去,朝奉接过一看,道:“尚不满十日。” 汤十郎道:“我付你一月利息。” 朝奉道:“收你十日利息,我们怎好多收。你等着,我去取你的东西。” 他转对帐房先生道:“咱们开当铺,不就是为人方便救人急难?怎好多取?” 帐房先生道:“我只是要他到期来取,绝无多取不义之财,是他……” 朝奉“哼”了一声,转身进二门去了。他很快把汤十郎的玉佩取来了。 汤十郎接过玉佩,他看了又看,另外又收回二两银子,他对朝奉看看,脸上是笑,却是冷笑。 朝奉道:“年轻人,看清楚了,这东西不会有错吧?” 汤十郎道:“这是我的东西!”他塞入袋中,愉快地转身就走。 汤十郎把玉佩赎回来,高兴之余,便想到住在左家废园里的那对母女,初冬了,她们未有冬衣御寒,如果一场大雪下来,她母女就惨了。 汤十郎走到一家蒙古人开的毛衣铺子里,驼毛衣裤,他买了三套,他自己只添了一件羊毛皮背心。他买的毛质较粗糙,只花费十两银子。 他把毛衣裤打包扛起,兴奋地便往左家废园走回去。 汤十郎过了河往东南绕,然后回大草棚野店取回20个卤蛋,他曾看见一个矮子在桥上过。他很小心地等那矮子消失之后,他才又往荒林中走,他回左家废园,总是很小心的,每一次他都绕道。 他现在进入那片竹林子里了,汤十郎在竹林子里面又回头看,直到没有人影,他才放心地往左家废园的后墙外匆匆地跃过去。 他再也没想到,他的行踪还是被人踩上了,那个人正是过河的矮子。 从地形上看,矮子一眼便认出来,汤十郎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个地方便是左家废园。矮子认定汤十郎是住在左家废园,这同汤十郎身上的玉佩,是有一定的关连。 矮子不绕道,他直接潜在左家废园附近的密林里,他跃在树上踞高临下。 他不久便看到绕道过来的汤十郎了。 矮子很快地又奔回顺天府城,他也直接找上顺天当铺的后面。 “士全,踩到了吗?”这是顺天当铺那个朝奉的话,口气很迫切。 “张兄,果然不出意料,那小子住在左家废园。” 姓张的道:“确实吗?” “我看着他进去的。” 姓张的冷冷道:“都已经五年了,原以为鸡犬不留,想不到老爷子说中了。” 矮子道:“左家废园,阴风惨惨,荒草已长到屋瓦上,那小子胆子不小。” 姓张的道:“却也是个躲藏的绝佳之地。” 矮子眼睛一亮,道:“这件事得尽快向老爷子报告。” 姓张的道:“士全老弟,我们必须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向老爷子做一个完整报告,你说对不对?” 矮子点头,道:“古丁兄言之有理。只不知古丁兄要怎么进行。” 张古丁,别以为他是顺天当铺的朝奉,如果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会吓人一跳,当年纵横太行的黑手豹心就是此人。 另一矮子也非泛泛之辈,有北地神偷之名的,正是这位尹士全。 两个黑道人物,却也得听命于别人——那位他们口中的老爷子。 张古丁站起身来不停地蹀踱着,不时地捋着他的山羊胡子,陷入深思中。 尹士全瞪着一对大眼睛,道:“古丁兄,老爷子见过那玉佩了,是吗?” 张古丁道:“那夫夜里我便拿去给老爷子看了。” 尹士全道:“老爷子怎么说?” 张古丁道:“老爷子派出杀手,按桩似的分布在左家废园附近,老爷子要玉佩,人却不溜活口。” 尹士全道:“老爷子一定有目的。” 张占丁道:“忠义门下不少忠义之土,虽然把姓左的灭绝,也毁了忠义门十二分堂,但老爷子并不开心,因为老爷子要的,却仍然未到手。” 尹土全道:“难道他要那玉佩?” 张古丁道:“所以我们要弄明白,什么人住进左家废园里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以为这件事还是辛苦尹兄出马,去探一探左家废园。” 尹士全先是怔了一下,道:“我去?” 张古丁道:“若论轻功与智谋,非尹兄莫属。” 尹士全道:“我好像去定了。” 张古了道:“尹老弟难道怕鬼?” 尹士全哈哈笑了。 汤十郎经过这么一天的奔波,他总算把玉佩赎回来了,他当然要向他娘细说。 他推开小厢门,没有看见他娘。 他急忙放下带回来的东西,却发现油灯不见了。 汤十郎明白,每当他娘思念他爹汤百里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去那地下室中孤独地坐在石阶上,无言无语,默默望着那么一堆枯骨发愣。 于是,他立刻匆匆忙忙地走入后大厅,他推开那道假墙,有一丝光亮露出来。 汤十郎果然发现他娘又坐在下面。他匆匆地走下去道:“娘,我回来了!” 汤大娘伸衣袖拭着泪,抬头,叹气,缓缓地站起身来,道:“替我为你爹上香吧!” 汤十郎取过一根香燃上,恭敬地把香插在那堆枯骨前面,还叩了个头。 “娘,上去吧!” “天快变了。” “怕是要下大雪了。” 汤大娘伸手摸摸汤十郎的衣衫,道:“冬天下雪,你这身衣衫。” 汤十郎笑笑,道:“娘,我添了毛衣了,你上去先选一套合身的。” 汤大娘道:“选一套?难道你买了几套?” 汤十郎干涩地一笑,道:“我买了三套,另外两套是要送……”“送给前面那对母女的,是吗?” 汤十郎道:“她们好可怜!” 汤大娘道:“是你看中那位姑娘了?”她深深一叹,又道:“十郎呀,你爹已为你订了亲,虽然未见过面,但咱们却不能毁约,你爹乃一诺千金的人,总得先查出对方真的不在人世,你才可以另找,至于前面那位姑娘,唉!你死了这条心吧!” 汤十郎道:“娘,别提了,我已把玉佩赎回来了。” 他自怀中摸出玉佩,又道:“娘,你看!” 汤大娘面带喜色地道:“以后不许再把玉佩示人,十郎,你应该知道这玉佩多么的重要。” 汤十郎道:“我知道,玉佩有价也无价。” 母子两人上得大厅,汤十郎小心地掩好假墙,举着灯陪着老娘进入小厢房中。 汤十郎急忙打开包袱,取出三套毛衣裤,高兴地道:“娘,你喜欢哪一套?” 汤大娘一看,道:“都差不多。” 她见汤十郎的皮背心,点点头道:“倒是满合你的身子。” 汤十郎见饭菜已好,便把20个卤蛋也取出来。 他先是装些吃的,然后带着两套毛衣裤,笑对他娘道:“娘,你先吃着,我送去就回来。” 汤大娘道:“儿子呀,记住娘的话,只伸义手,休露真情,那会很痛苦的。” 汤十郎道:“娘,你多心了。” 他匆忙地往前面走去,天空中偶尔发出呼啸一声,大风刮得左家废园里哗哗啦啦响,尤其是楼的角檐风铃声,更是凄凉得令人凄沧与无奈。汤十郎想着她娘的话,心中那份苦就甭提了。 现在,汤十郎又站在门楼下面的小门外了。 “姑娘!” “呀”地一声,门开了。门开得很大,不似从前,从前门只开半尺宽。 汤十郎十分高兴,门开得大是对他欢迎。 姑娘的脸皮未动,但眼神中带笑,虽然不说话,但汤十郎已经很满足了。 他跨步走进门,把吃的东西放在桌上,便笑对床上那老妇人道:“伯母,冬天快要下第一场大雪了,我特意到城里给贤母女两人各添一套毛衣裤,我没有太多银子,只是些粗糙的毛衣裤,你穿上身子看看。” 床上的妇人挺了一下上身,点点头,道:“汤公子,你真想的周到,我母女也就生受了。” 汤十郎真的打从心眼快乐了。如果她们拒绝接受,他一定会很痛苦。 当他看向姑娘的时候,姑娘的双目水汪汪,精光湛湛地正看着他。 汤十郎更乐了。他心中的快乐,比之他表现出来的多得多呢。 他心中想着:如果我能同她携手漫步林中,多妙。 他也很想仔细与姑娘谈谈,但他不能主动,他只能在心中想。 年轻男子,心中永远想得美。 汤十郎便似在做白日梦,因为他看着姑娘吃吃笑。 床上,妇人也看着汤十郎,她心中也在想着什么。 如果她的心中事,汤十郎知道一点点,也必然吃一惊。 那妇人心中想什么?这只有她母女两人才知道。 江湖上有许多很神秘的人,她母女大概就是这种人。 妇人的眼中似乎也有着几许怜悯的光芒,但汤十郎却把那种眼神当成可怜相。 汤十郎很想安慰几句,但他不会说。 那妇人却被汤十郎的动作引得脸皮一松。但看在汤十郎的眼里,他高兴了。 这时候姑娘站在一边不开口,那妇人却开了口。 床上的妇人摸着手中毛衣裤,脸上一片不安地道:“这几天已经叫汤公子费心了,汤公子设想得真周到,给我们添置毛衣裤,而我们……” 汤十郎急忙一笑,道:“伯母,你别这么说,只怪我汤十郎没有太多银子,要不然我会多添置些过冬的棉衣,咱们都是出门在外,相互帮忙自是应该的。” 那妇人看着汤十郎,道:“汤公子,你们打算在此住多久?” 汤十郎道:“还没一定。” 妇人立刻又问:“那,汤公子的家乡?” “关外,松花江畔。” 妇人道:“你们同这左家废园的主人是……” 汤十郎道:“没……没什么相干。” 妇人不问了,她坐起来,那姑娘立刻把一碗饭送过去,碗中还放了一个卤蛋。 汤十郎道:“你们吃吧,我回去了,夜里关好门窗,天真的冷了。” 他的话虽然多了些,却句句出自真诚。那姑娘没出声,她随着汤十郎走出小门。 汤十郎见姑娘跟出来,他本来要拦住的,但当他看到姑娘的目光时,便低下头往前大厅走着。姑娘未停下来,她仍然跟在汤十郎的身后面,她的动作就好像一个小媳妇跟着她丈夫走似的。 汤十郎站在大厅右侧,他回过身来看着姑娘。 姑娘也看着他,姑娘的双目更湛湛有神了。 汤十郎有着不敢高攀的感觉,因为他突然发觉这位他心仪的姑娘,是那么的高贵,而他,只是长白山下松花江畔一个家园被毁的人。 汤十郎正自打量着姑娘,姑娘却慢慢地伸出她的双手来了。 汤十郎突然变得勇敢了。这种勇敢也是姑娘诱发出来的。 猛地张开双臂,汤十郎把姑娘抱人怀里了。 姑娘也环抱住汤十郎的腰,两个人没有说话。 汤十郎只仰面看向大厅外,姑娘的脸半贴在他的右肩上,一时间双方似乎只听到“轰隆轰隆”声,那是两人的心在狂跳。 半晌,汤十郎托起姑娘的下巴,他很文雅地吻了一下姑娘的面颊。 姑娘不回闪,她仰起潮湿的俏嘴巴。 汤十郎用力的抱着姑娘,他也把嘴巴印上去了。 这是热吻,这也令汤十郎想着上一回两人的拥抱。 汤十郎吻着,一手便在姑娘的身上不停地抚摩着,他已感觉出姑娘身上发出的灼热,那是真心的表示。他已发觉,姑娘不只是对他的帮助心有感激,而且也产生了感情。 汤十郎就要把姑娘抱起来了,然而,姑娘开口了:“我回去了,出来久了,娘会生气的。” 汤十郎闻听,好像当头一盆冷水浇过来,冷水浇熄了他的热情与欲火。 他也想到娘的话,不能落入情网。他干干一笑,道:“我忘了你也该回去吃饭了。” 姑娘道:“你也没吃呀。”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便走了。 汤十郎未走,他发怔的站着,姑娘的走就好像带走了他的魂似的。 汤十郎失魂落魄了。他木然地走着,木然地推开小厢门,又木然地坐下来,汤大娘看在眼里,便知道儿子迷上前面的姑娘了。 汤大娘道:“阿郎,快吃吧!” 汤十郎道:“娘,我们把她母女两人接来这儿一起住,你看如何?” 汤大娘道:“她们只住几天,咱们又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来路。” 汤十郎道:“这些并不重要呀!” 汤大娘面色一寒,道:“你忘了,咱们在这阴森森的大宅子里苦苦守候为的是什么,你敢保证他们是友非敌?还有咱们每日下去上香的事,很容易被她们知道,儿呀,江湖凶险,你知道的太少了。” 汤十郎不开口了,他虽已爱上姑娘,但身背血海大仇,他不能再叫他娘伤心。 汤大娘道:“快吃吧,早些睡,怕是要下大雪了。” 是的,外面西北风刮得呼呼啦啦地响,院子里枯草发出“刷刷”声,仿佛山摇地动似的叫人不安宁。 汤十郎就十分不平静,他扒了一碗饭,两口便吞下两个卤蛋,这就是他的一顿饭。 汤十郎侍候他娘先睡下,他靠在床边发怔。 他想得真多,也想得深远,只不过他最想的,莫过于如何把前面的母女两人留住,甚至有一日能带着他母女一齐回关外,他也憧憬着未来。 未来总是美好的,如果将来同姑娘住在长白山下,奔驰在松花江畔的绿影之间,狩猎于老山丛林之中,恩恩爱爱地抛去尘世间一切烦恼,那该多惬意呀! 想到美处,汤十郎吃吃笑了。汤大娘却苦恼了,她为儿子担心呢。 夜,本来是很静的。 左家废园尤其静得吓人,只不过今夜更吓人,因为西北风压下来那股子慑人的寒风,似乎还带着几许死人的味道,这也许是因为左家废园在五年前死了上百口人吧,就算没有真的死人味,但在自我的心理感觉上,就不由得以为这儿充满了死人味。 现在,就有个人似乎在嗅什么味道。 风吹草动难听足音,但那条人影却突然落在墙头上。唔,是个精悍的矮个子。 他一身夜行衣,背插一把尖刀,只在墙头上环视几眼,立刻便往院中落下去。 他落在第一道大院的正厅廊上。 这人真够机警,贴着身子靠紧柱子不动,那对眼睛却正在滴溜溜直转动。 不旋踵间,这人一跃而入,扑进大厅上。 左家废园的大厅上,尘土蛛网处处,物倒窗破,早已没有人来过,平时汤十郎到门楼下,也是绕回廊而过。那人四下看了几眼,立刻往厅后走去。 这人出了后屏,刚绕道回厅往第二座楼下大厅走,猛然间他一瞪眼。 “谁?”他沉声问道。 第二座楼厅前廊下,正站着一个披发黑长裙的人影。 那人影不动,连头也未转动,长长的黑袖,被风吹得时而飘起来。 那人叫了两声,反手背上拔刀。 他好像往黑影处移动了,也故意把脚音踩得很重,几乎是“咚咚”声。 那人边走边道:“是人是鬼,尹某要出刀了!”他已距离黑影一丈多,也看见黑影。 那苍白得泛青的脸,那古井不波的架式,长发三尺披盖着半张面,实在令人觉得她就是鬼。 姓尹的一怔,道:“你是谁?” 黑影仍然不动,但尹某人动了。他突然出刀,他的尖刀直往黑影身上扎去。 “哧!” “呼!” 真玄,只这么两声起处,一片黑袖抹过汉子的脸,就在他尖刀扎空而双眼一暗之间,立刻旋刀七杀。等这姓尹的七刀劈完,附近哪有什么黑影。 夜风更劲,吹得姓尹的直打哆嗦。他不是冷得哆嗦,多半是吓着的。 姓尹的似也不太相信邪事,刀指前方,纵身便往厅内扑去。 他看着黑影闪在屏风后,硬着头皮杀过去。 只不过当他扑到屏风后,那儿什么也没有。正自迟疑,忽闻身后有泣声。很凄凉的凄泣声,姓尹的猛回头,哇操,那黑影又站在厅外廊上了。 黑影仍然不动,就好像她根本就站在那儿。姓尹的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这定是鬼,因为只有鬼才有这种身法,也只有鬼才会如此这般的虚幻莫测…… 于是,姓尹的认定遇上鬼了。这地方本来死了许多人,有鬼是不足为怪的。 人同人可以拚个你死我活,但人同鬼又怎么拚搏?再大胆的汉子,到了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而且逃得越快越安全。 姓尹的挥刀虚砍,低吼一声平飞而起,一口气飞跃出大厅,拔身往墙外跃去。 姓尹的身法够快,快得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爆发出本能的力量,那是超强的。他往竹林中穿去了。 他也相信那“鬼”再也追不上他了。于是,他回头对那左家废园准备作最后一瞥,这动作任何人也会做,姓尹的当然也会。 只不过当他刚回头,呼!身后两尺不到,一团黑黝黝的黑影正紧紧地跟着他,那正是如影随形,而且连一点声息也没有。这光景除了鬼之外,还会是什么? 姓尹的几乎要叫一声“妈呀”。 “妈呀”这是人的本能喊叫,当人们碰上要命的事情的时候,本能的会叫“妈”,因为天底下只有生养他的妈才会拚了命去救儿子。 姓尹的没有叫出口,但他突然,也是本能的往身后挥出一刀。 “嗖!” “呼!” “哎唷!” 姓尹的刀劈空了,黑衣袖又卷上他的脸,这一回似乎袖上有零件,姓尹的脸上出现两道血印,鲜血与他的冷汗搅和着往下流。他没命似的往前跑,就快到小河岸的木桥上了。他再也不回头,直到他上了桥,又过了河。 姓尹的似是被吓破胆子似的,张口叫不出声音来,他张口尽喝西北风,直到看见顺天府的高大城墙之后,他才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喘大气。 他似是虚脱了,半晌才自言地道:“他妈的,鬼呀,就他妈的活见鬼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脸颊,再低头看:“血……是血救了我,唔……血呀!” 传言鬼怕见血,有人遇上那东西,打破鼻子流鼻血,那东西自会逃走。 姓尹的就以为是他脸上的血救了他,因为他深信真的遇上鬼了。 姓尹的至少在地上跌坐了半个时辰之久,方才缓缓地站起来。 他往顺天府城走去,此刻,三更天还未到,他又来到顺天当铺后院。 他抖着一身不自在,低沉地舒了一口气。开门了,只见黑手豹心张古丁已站在厢屋门内。 姓尹的正是神偷尹士全。尹士全一步冲进屋子里,大喘着气地坐下来。 张古丁吃惊地道:“你怎么挂彩了?” 尹士全道:“若不是挂彩,怕是逃不回来了。” 张古丁道:“怎么说?” 尹土全道:“他妈,我遇上那东西了。” “鬼?” “不错!” “真的有鬼?” “绝对错不了。” “你说说,我听听。” 尹士全喘着气道:“你快叫人为我弄上一大碗猪脚面线,我得先除除霉!” 张古丁道:“这容易,倒是你先说,你真的遇上那东西了?” 尹士全道:“一点也不假。” 于是,他把进左家废园之后的情形,对张古丁仔细地说了一遍。 他咬着牙道:“你想想,若非是鬼,为什么明明在后面,怎的一眨眼又在前面出现,我的轻功自信一流,可那东西跟在我身后一尺半,我就是未发现,你说,这不是鬼是什么?” 张古丁怔住了。 尹士全道:“吓死我了。” 突然,张古丁又问:“除了那东西,可见到有什么人在里面?” 尹士全道:“屁,里面荒凉得可怕,屋内尘土一寸厚,屋外荒草一人高,西北风直吹得叫人全身起鸡皮疙瘩,果然凶宅一座,操他娘,真想一把火烧了它!” 张古丁道:“能烧老爷子早下令了,就是烧它不得才一直留着。” 尹士全低声道:“为什么老爷子不烧?” 张古丁看看左右,低声道:“里面有宝呀!” 尹士全怔住了。 就在这时候,张古丁突又问:“那个姓汤的年轻人,他又到哪里去了?” 尹士全道:“我跟的可也够紧,直到我见那小子往左家废园方位走去,我肯定这小子住在左家废园,所以我才趁夜摸进去的。” 张古丁道:“你琢磨一下,是不是那小子故意把你引去,之后,他又溜了。” 尹士全道:“我想也是这样,他妈的,说不定我真的上了他的当了。” 张古丁道:“尹兄,我命人为你弄一碗猪脚面线,吃过了好生睡一觉。” 尹土全道:“张兄还有何打算?” 张古丁道:“我得连夜向老爷子报告,如何去做,咱们不能再做主了。” 尹士全道:“我看也只有如此了。” 张古丁叫来一个伙计,吩咐煮一碗猪脚面线,他又取过伤药,递在尹士全手中,道:“快把脸上伤处治一治,怕是会有疤痕了。” 尹土全咬牙低声骂道:“他妈的,邪门得很!” 天亮了,但天色却是郁悒得很,那铅灰色的天空中,仿佛就快要压下来似的,带着几许沉闷。 一大早,汤十郎又把稀饭熬好了,卤蛋、酱肉,还有油饼,十分丰富。 汤大娘低头吃着饭,她见儿子十分高兴,便是到口边的话也咽回去了。 汤十郎用个木盘子,把一应吃的端上,高高兴兴地往前面门楼下面送过去。 汤大娘望着儿子背影直摇头,她在叹惜。他口中呢喃着,脸上是无奈之色。 汤十郎又来到门楼下,他对着门内道:“姑娘,我送早饭来了!” “呀”地一声门开了,姑娘抿嘴一笑:“进来吧!” 姑娘的笑与话,令汤十郎十分高兴,提脚便走进小屋内了。 “伯母,你早。” 那妇人笑了,道:“早,辛苦你了。” 汤十郎把吃的往桌上放,一件一件小心的放,口中连说:“不苦,不苦,应该的,倒是伯母客气了。” 话完,东西也放好了。 姑娘对汤十郎笑笑,道:“你吃了?” 汤十郎道:“我回去吃。” 姑娘道:“为什么不坐下来一齐吃?” 汤十郎道:“我的留在后面,我娘还等着我回去一齐吃,这儿只够两位吃。”他笑笑,慢慢往门外退去,那模样就好像真怕姑娘伸手去拉他,其实他心中真想姑娘伸手拉他。 姑娘也伸手了,只不过姑娘的手去拉门,汤十郎已站在门外了。 他看着姑娘,发现姑娘对他深深地一瞥。 汤十郎只看姑娘这么浅浅一笑,一切就足够他消受了,如今姑娘在他娘的面前开口了,这是多么大的鼓舞呀。汤十郎几乎是跳着回到后面的。 汤十郎端着饭碗还发笑,他太高兴了。 汤大娘道:“十郎,你今天不要去府城了。” 汤十郎道:“娘,我本来要去的,可是……” 汤大娘道:“可是什么?” 汤十郎道:“可是那天我回来,半路上碰见一个人,那人点破我的计谋了。” 汤大娘很惊讶地道:“什么样的人?” 汤十郎道:“我在河边柳林教人学鸟叫声,事后我往府城去赎玉佩,突然出现个老者,这老人……” 汤大娘急问:“什么样的老者?” 汤十郎道:“约莫五六十岁年纪,很健朗,他说我是骗人的,要用100两银子跟我打赌,赌我不会指挥笼中之鸟。” 汤大娘道:“你遇上能人了。” “是的,娘,那人还道出我爹的名字来了,他好像认得我爹,大笑着走远了。” 汤大娘陷入沉思之中。 汤十郎又道:“娘,咱们汤家绝学‘气功指’,这位老人必然很明白。” 汤大娘道:“你去,再去柳林边,看看会不会再碰上那老者。” 汤十郎道:“娘,你叫我去会那老人?” 汤大娘道:“如果碰见……你必须再碰到老人,如果碰见,便找个地方对他问明白!” 汤十郎道;“娘以为这老人……” 汤大娘道:“必是你爹旧识,他不会是敌人。” 汤十郎沉思着,半晌才道:“娘,我这就去一趟,只不过,我不会再收那些学鸟语人的银子了。” 汤大娘道:“今天等不到,你明天再去,一定要把他等到才是。” 汤十郎道:“我可以对老者说,我就是汤百里儿子吗?老者会相信吗?” 汤大娘道:“我以为那老者已经知道你是汤百里的儿子了。” 汤十郎道:“他怎会知道?” 汤大娘道:“因为汤家绝学‘气功指’是不外传的,而你的相貌又极像你爹,如果老人是你爹的故友,他心中必认定你是汤百里的儿子。” 汤十郎点头道:“难怪他笑着走了……” 汤十郎又进城去了。 他先走到周家茶铺,今天,他应该传授玩鸟的人如何驭鸟,所以他刚刚站定,十几个玩鸟的人已经往他的面前围过来了。 汤十郎笑笑,道:“走,河岸边热闹去。” 他当先往小河边的柳林下走去,仪态潇洒,神情愉快,一边走,一边口中吹着口哨。 也真奇怪,汤十郎吹口哨,后面十几个笼子中的鸟儿也一齐欢叫起来了。 逗得众人哈哈笑,汤十郎也有些奇怪,难道自己真的会鸟语了? 只因为他自己明白,他只是会学鸟儿叫。 汤十郎不但不会同鸟儿对话,更不会驭鸟,如今他闻得鸟儿齐鸣,多少也暗自吃一惊。他不只这事吃惊,当他远远地发现一个人,悠闲地提着一只鸟笼站在河边的时候,他更加的吃一惊。 因为那个提鸟笼的人,正是那位欲同他打赌的老者。 老者仍是那副打扮,看起来好像是玩鸟人的跟班伙计似的,一副寒酸模样。 但汤十郎永远也忘不了老者的话,他不但要赌100两银子,而且他还有花不完的银子。如果老者坚持要赌,汤十郎今天非栽跟头不可。 汤十郎不再吹口哨学鸟叫声了。他在发现老者之后,便住口不再吹了。 “嗨!年轻人,你早哇!” 老者的声音十分得意,那表示他赢定了似的。 汤十郎却腼腆地上前深施一礼,道:“老人家,你比在下更早,不是?” 老者哈哈笑了。汤十郎也笑,只不过他笑得十分勉强,当他回身看着十几个跟来的人之后,他笑得更不自然了。 那老者似乎很体谅汤十郎,他不急于同汤十郎打赌,他往一边站去。 汤十郎本是不来的。他打算不再来了,只因为老者的出现,他现在又来了。 汤十郎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想妥法子了。 他的方法是拖延,他根本不会驭鸟的。 他对那老者点点头,这才对十几个玩鸟的人招招手,笑道:“各位,我先考考各位的鸟语如何,要学驭鸟,必先同鸟儿沟通思想,等学会鸟语之后,方可再入门学驭鸟的本事。” 他看看远处微笑的老者,他也冲着老者一笑,又对那些人道:“各位学驭鸟,我这里不收分文,只希望各位学了驭鸟快乐,我便也快乐了。” 他招手叫过一人,道:“你学鸟叫吧,我看你学得怎么样。” 那人举着鸟笼,翘起嘴巴便叫起来了。他叫,鸟不叫,汤十郎却笑了。 于是,汤十郎接过鸟笼子,对着鸟笼学起鸟叫来了。 啊!真奇怪,只见那八哥鸟头一偏,斜眼看向汤十郎,翅膀一抖便随之叫起来了。这光景看的人只是欢叫惊喜,围得可紧呢。 汤十郎的叫声真神,比真鸟叫的还悦耳。 一阵叫过,他吃吃地笑着把鸟笼交在那人手上。 “你刚才同这鸟说的什么话?” 汤十郎笑笑,道:“我问它,为何不同主人谈几句话呀!” “它怎么回答?” “它说你说的是外国话,它不懂。” “哈哈……” 听的人全笑了。 鸟主人提着笼子大笑,道:“饿你三天不管饭!” 汤十郎立刻笑道:“它会骂你王八蛋的。” “哈哈……” 大伙这么又一阵哄笑,汤十郎再接过另一人的鸟笼看着,他叫鸟主人对着鸟儿叫几声。 汤十郎听罢直摇头。 他每一个听罢都摇头,玩鸟的人却没有一个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于是,汤十郎叫每个玩鸟的人,多多地学鸟叫,什么时候学会同鸟儿对着叫,他再教驭鸟。他永远也不会教他们学驭鸟,因为他本人也不会。 西北风越刮越大,学鸟叫的人被风吹得嗦嗦发抖,而汤十郎却随着那老者过河去了。 就在一座林子边,那老者站住了。 老者举着手上鸟笼,笑对汤十郎道:“年轻人,你拨弄我这鸟儿,如果他真听你的,我输你100两银子。” 汤十郎一笑,道:“你有吗?” “我当然有,我说过,我有用不完的银子。” 汤十郎道:“你虽有用不完的银子,但我却不想赚你的,更何况没那么多银子,我……” “你怕输了没银子赔我?” 汤十郎年轻气盛,道:“我怎么会输?只不过你偌大年纪,我怎好赚你的?” 那老者哈哈笑起来了。 汤十郎道:“你笑什么,好像你赢定我了。” 老者道:“天下打赌没有包赢的,否则,便是有诈。年轻人,你有诈吗?” 汤十郎暗暗一惊,因为他这样也算施诈。 但当他看向老者的时候,他发觉老者很和气,这就叫他放心不少。 淡淡的,汤十郎道:“如果你输了,就算不给银子,在下也不会强取。”他伸手,又道:“鸟笼子拿过来。” 老者笑呵呵地把鸟笼递在汤十郎手上,道:“小心呢,别把我的鸟儿戳死了。” 汤十郎道:“戳死一只赔十只,你这鸟……”他仔细看了一下,笑道:“这只画眉大概一岁多吧!” 老者道:“好眼力。” 汤十郎笑笑,道:“尾巴不过两寸长,嘴角黄皮尚泛白,这是幼鸟,老人家,我先同它交谈两句再说。” 老者哈哈笑了。 汤十郎对着鸟儿叫了七八声,画眉鸟开口了。 鸟儿说的是人语:“恭喜发财。” 它叫得很清楚,汤十郎也惊异地瞪大眼睛。 “你教它学会人语?” 老者道:“比我去学鸟语要快得多吧!” 汤十郎道:“它还会说什么?” 老者道:“你问呀,你不是会鸟语吗,你叫它把学的人语全部背出来呀。” 他这是考汤十郎了。 汤十郎也不管那么多了,对着那只画眉便是一阵画眉鸟叫声,还真的像极了,否则,画眉鸟也不会扑抓雀笼子偏头看他了。 突然,画眉鸟叫起来了:“有鬼!有鬼!” 汤十郎一怔,再学了几声鸟叫。 老人哈哈笑道:“年轻人,你怎么不驭乌呀?” 汤十郎一笑道;“好,你老仔细看。” 他对着鸟儿叫了几声,伸出手指去拨弄。 他当然是指给老者看的,他要鸟儿往东倒。果然,笼中的鸟儿往东边歪。 汤十郎道:“老人家,我叫这鸟儿点点头,你可要看清楚了。” 他话甫落,伸出手指似指挥,口中鸟叫声真好听,笼中的鸟儿在点头了。 便在这时候,忽见老者疾伸一个薄木片,隔在汤十郎的那只右手食中二指前面,只见木片被一股暗流摧动着闪晃不已。 木片闪晃,笼中鸟儿也点头,那老者哈哈一笑,立刻自怀中摸出一包银子,塞在汤十郎的手上,又把包蒙鸟笼的黑布袋也抛给汤十郎,道:“便是这鸟儿也送你了。” 汤十郎傻呼呼地不知所以,那老者大笑着往河下流走去,走得十分快,等到汤十郎出声叫喊,老者已在三十多丈外了。 汤十郎掂掂一包银子,很重。当然重,100两银子就是六斤多,当然重。 他看看那黑布袋子,放下鸟笼取袋子,他心中想,这老者鸟也不要了。 就在他收起银子再准备把鸟笼蒙上时,忽然发现黑布中有张便条。 汤十郎连忙取出来仔细看,只见条笺上写得很简单,却也吓了一大跳。 那便笺上写着:“住在鬼地方,小心鬼上门。” 汤十郎抬头看向远方,早已不见老者的影子了。老者早巳扬长而去了。 汤十郎好像被人重击在脑门上似的,他拾起鸟笼就走,而且走得很快。 他一边走,一边抱怨他自己,为什么没把老者身份弄明白,回去如何向娘交代? 这老者怎会知道自己住在鬼地方?他到底是友是敌? 只不过,当汤十郎摸摸怀中的时候,银子鼓鼓的坠得口袋重受不了啦,于是他相信老者是友。 汤十郎也不知是惊还是喜,便匆匆往回走了。 快正午时分了,汤十郎过了小河,只见那座野店内还真有客人在吃东西。 汤十郎与他娘住在左家废园,每天只吃两顿饭,很简单的饭,天就快落雪了,这个冬天一定很难过,如今有了银子,汤十郎高兴极了。 他立刻走进野店里,那两个大叔对他一瞪眼,立刻间,两个大叔又笑了。 汤十郎当然知道这两人是干什么的,他两人与另外两个女子是一伙的。 他们等着要宰一个年轻人,开店,那是幌子。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他跃上房顶,掀瓦往下瞧,那情景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只一想起那夜,汤十郎便重重地看了姓狄的一眼,可也巧,姓狄的也对他露齿一笑:“哟,是你呀,老主顾又上门了。” 汤十郎看看茅棚内,木然地一笑道:“大掌柜要发财呢,今天客人不少。” 姓狄的哈哈笑道:“老主顾,你今天要点什么呀?” 汤十郎道:“两斤高粱酒,各样卤菜切一包,另外嘛,有油饼馒头也来个十斤吧。” 姓狄的一听,吃一惊,道:“哇呀,你要这么多要养活多少人呀?” 汤十郎指指天空,道:“怕是要下大雪了,我得多备一些吃的,万一雪大不能出门,岂不惨了?” 姓狄的点点头,道:“有道理,我这就为你去弄来,你等着。” 这姓狄的走了,另一个姓狄的却直不楞登地看着汤十郎哈哈地笑。 汤十郎也笑,他不知道,原来这两人是兄弟。 而且是亲兄弟,正在看他的是老大。 老大的外号叫“野狗”,真名叫狄化一。老二叫狄化中,也有个外号叫“穿山甲”。 狄化一边笑着一边问:“朋友,你住在什么地方呀?” 汤十郎道:“七里外的山岗后。” 狄化一怔了一下,道:“好像没听说过那地方有人家,你朋友住的什么村?” 汤十郎道:“刚住没几天,也不知是什么村。” 他不想再被问,因为他也是随便一句应付话。 他指着正在装酒的狄化中,道:“掌柜的,你算一算,这些一共多少钱?” 狄化中伸出指头一件一件的算,他算到最后笑了。 “哟,真不少,一共是银子12两八钱哟。” 汤十郎有的是银子,五两一锭的他取了三个,道:“找我吧!” 就见狄化中用个小袋子把一应吃的喝的装起来,伸手递给汤十郎,笑道:“足够你吃上一个月的了。” 汤十郎淡淡一笑,拿起袋子就走。他走得快,刹时就快绕到那片大竹林子了。 他再也想不到,竟然有只“野狗”暗中跟踪他到了那片竹林外。 那只“野狗”并非真的狗,而是野店的狄化一。 这人真会跟踪,就好像一头最敏锐的猎狗一样。 汤十郎已经十分小心了,但当他回身仔细看的时候,竟然会没有发觉狄化一跟踪他。他跃过墙进入左家废园里,却仍然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如果他发现,是不会回到左家废园的。他会再绕道往北走,过那一道山岗去。 现在,汤十郎推开门,走入小厢房中,汤大娘一见,便问道:“可见那老者了?” 汤十郎道:“娘,见到老人家了。” 汤大娘见儿子手上提个鸟笼,便惊讶地道:“你怎么弄了一个鸟笼子。” 汤十郎便把与老者的谈话说了一遍,更把那片便笺取出来,交在汤大娘手中。 汤大娘接过来仔细看,不由紧皱眉头。 半晌,她沉重地道:“住在鬼地方,小心鬼上门。这是示警,我们要多加小心,儿呀,此人是友。” 汤十郎道:“他故意输我,呶,送了我100两银子,我一口气办了许多吃的,还有两斤高粱酒,天下雪,喝些酒会暖和。” 汤大娘脸色冷傲地道:“他虽对我们示警,却也不知道,我们是专等鬼上门的。” 汤十郎道:“我们已等了半年多了。” 汤大娘道:“这是警告,却也算是好消息,儿呀,值得咱们母子两人干一杯。” 汤十郎笑笑道:“我为娘斟酒。” 他取出碗,把酒倒上,母子两人对喝十大口。 汤十郎道:“我也送些前面去。” 汤大娘道:“你就是忘不了前面。” 汤十郎哈哈笑了。 他这一声笑,却也使暗中跟来的狄化一回头便跑,姓狄的跑得真快,刹时便出了竹林又回到大草棚中,野店里的客人都走了。 狄化中迎上来,急问:“哪条道上的?” 狄化一哈哈笑道:“听得不太清楚,但人却只有两个,那小子与他的老娘,两人就住在左家废园里。” 狄化中道:“哥,你真的看清楚了?” 狄化一道:“三座大院都是荒草蔓径,门倒窗破,就只有那么一个小厢房住着那母子两人。” 狄化中道:“哥,原来只是一对母子,老爷子也太大惊小怪了。” 狄化一道:“我认为,这是小事一件,咱们今夜三更天,摸进左家废园里,一刀一个,宰完了事,老爷子面前,咱们也露露脸。” 狄化中道:“哥,正是我心中要说的,哈……那小子抵不住我一刀劈。” 狄化一道:“兄弟,小觑敌人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这可是老爷子时常告诫咱们的。” 狄化中哈哈笑了。便在这时候,忽见一个矮子奔进野店里来了。 这矮子只往椅子上一坐下,狄家兄弟便哈哈笑着迎上前来了。 那狄化一抱拳,道:“什么风把你老兄也吹来了。” “阴风呢!” “阴风?”狄化一怔怔的。 狄化中道:“尹兄,有话说仔细。” 来人原来是神偷尹士全,他此刻匆匆地赶着来了。 神偷尹士全进入野店里,拉把椅子坐下来,狄化中顺手斟上一杯酒,笑道:“尹兄,你一边喝酒一边说。” 尹士全一口喝完杯中酒,重重地把酒杯放下来,道:“贤昆仲,这几日可有什么发现?” 狄化一道:“尹兄,你来得正是时候。” 尹士全双眉往上一挑,道:“怎么说?” 狄化一道:“有个年轻人,住在这方圆几里内,他说住在七里坡后,我却暗中跟踪他……” 尹士全一笑,道:“跟人,是你的专长!” 狄化一笑笑,道:“一点也不错,我跟着那小子去了个地方,你再也猜不着是什么地方。” 尹士全道:“左家废园。” 狄氏兄弟一怔,那狄老大道:“你怎么知道?” 尹士全道:“我也跟了一个人,我也到了左家废园,我却是遇上鬼了。” “鬼?”狄家兄弟齐声说。 尹士全道:“不错。鬼。” 狄化中忽然哈哈大笑,道:“什么鬼,美不美?尹兄,你莫非眼花缭乱了?” 尹士全道:“正好,我就是请两位贤昆仲走一趟左家废园的,信与不信,一去便知。” 狄化一道:“尹兄,实告诉你,过午不久,我便追踪那年轻人到了左家废园,里面住了两个人,是母子两人,他们住在第三进后厅左侧的小厢房中。” 他哈哈一笑,又道:“你想想,里面住有人,哪里会有鬼?” 尹士全道:“你看清楚么?” 狄化一道:“绝对错不了。” 狄化中道:“我们还打算今夜去干掉那对母子,也好在老爷子面前讨个好。” 尹士全道:“得,有件事情我顺便交代,干了那对母子之后,把年轻人身上的一块玉佩搜回来,老爷子很重视那块玉佩。”他顿了一下,又道:“只不过那夜我确实遇上那东西,而且千真万确是个女鬼,呶,我这脸上两道爪痕不会假,那东西身法真吓人,忽东忽西,一弹四丈高下,人有那种身法?” 狄氏兄弟对望一眼,那狄化中道:“漂亮不漂亮?” 尹士全道:“模样冷又艳。” 狄化中笑道:“如果长得美,奶奶的,老子身上有火,先压在她身上再说。” 尹士全道:“快快弄些酒菜,咱们一边吃,一边合计,今夜我在你们这野店不走了,等着你们凯旋回来,我也好向老爷子去交差。” 狄化一对狄化中道:“兄弟,把门关上,我去弄几样小菜,咱们陪尹兄喝到二更天。” 狄化中道:“何不把七尾狐两人也叫过来,咱们三人口中喝着,眼睛瞧着,手上摸着,岂不是快乐。” 尹士全摇摇头,道:“别去找那两个骚娘们,休忘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干。” 狄化一也点头,道:“尹兄说的也是,不能误了正事,老爷子面前挨骂的。” 就这样,三人在这荒郊野店里对酌起来。 三人喝了两斤半高梁酒,八分醉意挂脸上,尹士全便不再喝了。 “贤昆仲,别喝了,拿你们的家伙上路吧。” 狄化一道:“上路?” 尹士全道:“左家废园呢!” 狄化中道:“尹兄不去?” 尹士全道:“只不过母子两人,我如果也去,一是有抢功之嫌,二是太小觑贤昆仲的武功了。” 狄化中仰面一声笑,他伸手斟满一杯酒,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道:“搁着,回来再喝。” 尹士全起身相送,道:“祝你们马到成功。” 狄化一与狄化中两人相视一笑,抓起砍刀便往外走去,尹士全望去,哈哈笑起来了。 尹士全为什么发笑,那是因为他得意。一个得意的人,自然会发自内心的笑。 尹土全就是因为太得意了,他不由得举杯哈哈笑,因为他本来是奉命去把汤十郎的玉佩偷回来的。老爷子交代下来,命神偷尹士全偷回玉佩,但尹士全已经在左家废园遇过鬼,他担心再遇上。 但尹士全又不能违抗老爷子的命令,万般情急之下,便想到了狄家兄弟两人。 本来,他是邀两人一同前往,既然狄氏兄弟一力承担,他又何乐而不为的等在野店中享现成的? 尹士全愉快地喝着酒,算时辰,他大概要等到四更天,也许狄氏兄弟手脚利落,三更天便折回来了。 是霜还似雪,令人难以分得清,只不过被冷风吹在脸上,好像有点似刀刮。 狄化中缩缩脖子问他哥,道:“出了竹林就到了吧?” 狄化一道:“偏北方,那是左家废园正大门,咱们顺着墙边往后院绕,不走前院,因为大门上了封条。” 狄化中道:“也免得真的遇上鬼。” 两人正谈着,前面突然景物一变,前面出现个大广场,只不过这广场大部分长了野草,倒像个牧羊场了。狄化一手一挥,低声道:“随我来。” 狄化中紧紧地跟在他哥后面,两人沿着围墙走,寒风吹得荒草矮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就在这时候,前面走的狄化一突然一愣,他站住了。 狄化中也站住了,因为他也看见前面不远处,那么神秘的一团黑呼呼的影子。 黑影左右飘忽不定,上下弹跃着,但见长发抖开来,宛似顶着一片乌云。 狄化一沉声吼道:“谁?”他手中砍刀一挥,未往上冲杀,那是壮胆。 狄化中哈哈冷笑,道:“哥,让我来。” 砍刀一举,左手暗暗运力,狄化中低吼一声,便往那团黑影砍去。 他身法十分粗暴,不顾一切地出招,果然是穿山甲作风。 “嗖!” “飒!” 这声音起自两人之间,但就在声音甫落,便见那团黑影一弹而起,直往前面广场中央飞去。 狄化中一刀劈空,回头便沉声对狄化一道:“追,她娘的,八成不是鬼。” 只要不是鬼,狄化一就胆子一壮。随之一声冷笑,道:“兄弟,你摸清了?” 狄化中道:“鬼挨刀不会闪,千刀万刀也是空,娘的,这东西怕挨刀,哥,人是怕挨刀的。” 狄化一道:“好兄弟,一语提醒梦中人,咱们今天捉活的。” 狄化中道:“如是漂亮,咱兄弟就地乐一番。” 兄弟两人色胆包天了,举刀便把黑影围紧了。 黑发遮着半张脸,体态是盈盈而立,一双长袖几乎垂在地面,那地面的荒草几已蔓到她的腰际。 狄化中偏过脸,仔细看着,不由得“啧啧”两声,道:“娘的,鬼若都似这般艳,这般美,老子宁找鬼也不会去找七尾狐她们消遣了,嘿。” 狄化一砍刀一指,叱道:“喂,别装神弄鬼了,你是谁,快说,狄大爷的刀不杀无名之辈。” “我现在是鬼。” 狄氏兄弟先是一怔,狄化一叱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过去与未来就不是鬼?” “不错。” 狄化一冷笑,道:“你的声音美而冷峻,你明明是个大活人,而你口中的气,也清晰可见。” 天冷,出气似雾,更证明她不是鬼,鬼是不会有气喷出来的。 黑影冷冷道:“我现在是鬼,因为我面对的是鬼而非人,所以我是鬼。” 狄化一叱骂道:“他妈的,老子们并未装鬼。” 黑影道:“装鬼并不重要,干鬼事重要,所以你们就是鬼。” 狄化中对狄化一道:“哥,咱们抓活的,乐够了再去找那对母子去。” 黑影却冷凛地道:“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狄化中举刀叱吼:“且等老子把你压在下面,自然会告诉你!” 狄化中发劲,当然,狄化一也出刀了。 只见两把砍刀,挟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兜头盖脸地直往黑影狂砍而上。 “呼噜”—之声暴起,一团黑影螺旋式的往空中旋升而起,便在黑影在半空中下压的刹那间,两道黑而长的袖子便卷向敌人。 “啊……” “呀……” 狄氏兄弟的尖叫声,划过长空,传入夜空中久久不息。 真吓人,狄化一与狄化中,兄弟两人竟撞在一起,两人的后脑上,刀痕半寸深,瞪着一双大眼睛互相拥抱而不立即倒下去。 那黑影,果然似一团黑云般穿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便在这时候,又一条黑影如飞地扑来了。是的,汤十郎来得真快。 汤十郎已睡下,但当他听到叫声,便迫不及待地飞奔到前面来了。 汤十郎扑近狄氏兄弟的时候,狄氏兄弟仍然未倒下。他两人仍然在冒鲜血。 汤十郎认识这两人,不正是新开野店的那两个大叔吗?他们竟然找来了,而且…… 汤十郎还以为两人未死,因为死人是会倒下地的。 狄氏兄弟还在站着,四平八稳地站着。 实际上,狄氏兄弟不只是四条腿站得直,他两人的砍刀也支在地上,这等于两个支柱。 汤十郎发现刀仍在两人手上,只刀尖支在地,便更以为两人没有死。 他伸手去拍狄老二的肩头,却拍了一手血。 他是暗含内力拍的,便也拍得两个僵立的大叔往一边倒下去。 “轰!”倒地之势是突然的,汤十郎闪身两丈外,心想:死了! 汤十郎上前去看,心中着实吃惊,这是死于刀下的,这种刀口子很齐整,显然对方的刀很锋利,是一种吹发立断的利刀。 汤十郎忽然拔身而起,他很快地奔向门楼下面。现在,汤十郎就站在小门外。 “姑娘!” “谁呀?”妇人的回答,年纪大的人是容易醒来的。 “是我,伯母。” “有事吗?” “是我听见有打斗声,特来看看的。” 于是,小门拉开了,出来的是姑娘,她好像刚醒来,一副慵懒样子。 “姑娘,小门关好,附近有人厮杀,而且也死了人,我是担心你们。” 姑娘露齿一笑道:“谁会找我们落难之人呀,汤公子,倒令你为我们担心。” 汤十郎想伸手去拉姑娘,但他的手伸出一半便又把手收回来了。 姑娘却又低声笑笑,道:“你不会藉故想来看我吧,你没睡着,便来看我,是吗?” 汤十郎笑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你不会说我痴吧?姑娘。” 姑娘浅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有高兴。” 汤十郎大胆地去拉姑娘,姑娘没有拒绝,但姑娘却对汤十郎道:“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夜里又这么凉,别冻坏了身子,我们还依靠你呢。” 汤十郎打自心里愉快了。姑娘的这几句话,仿佛说短时间不会走了。 这母女不走,汤十郎就很高兴,他宁愿为她们忙碌,如果她母女要走,他就会痛苦了,说不定他还会求她们住下去。 汤十郎高兴地握住一双柔荑,笑笑,道:“姑娘,这天好像是要下雪了,赶着天一亮,我进城去,办一些御寒的东西,火炉焦炭大棉衣,要不然大雪落下来,就不好受了。” 姑娘道:“你好像要长久地住下去了。” 汤十郎笑笑,道:“住着不花银子的房子,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姑娘道:“原来你也是贪便宜的呀。” 汤十郎道:“就算是吧,只要能同你在一起。”他伸臂要搂姑娘了。 姑娘却藉势一退,道:“明日一早要进城,那就早早地睡口巴!” 汤十郎很想吻一下,他痴痴地看着姑娘,道:“那么,我回去了,你多小心,若有风吹草动就呼叫,我立刻赶过来。” 姑娘道:“你要保护我们?” 汤十郎胸一挺,道:“我是个男人呀!” 姑娘笑笑,道:“你能杀死那些恶人?他们的手上往往带着刀子呀!” 汤十郎笑笑,道:“在下多少也习了点武功,一般盗贼尚能应付。” 姑娘点点头道:“真看不出你还学过武功呀!” 汤十郎道:“在关外家乡,我的马上功夫也是一流的,我在马背上能翻跟斗。” 姑娘吃吃笑了。她推了汤十郎一下,道:“回去吧,你不是明天还要进城吗?回去睡吧。” 汤十郎似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往后面走去。 他走到前厅长廊下,还回头看姑娘,只不过姑娘已经进去了。 汤十郎想着那两个死人,他便又绕道奔到搏杀地方,他要查看一下,这两人为什么被人杀得如此干净利落,因为汤十郎也非泛泛之辈。 汤十郎相信,他只要仔细观察,便一定可以发现些什么。 汤十郎急奔至现场,他却大吃一惊,因为地上的两具尸体没有了。 死人是不会再站起来走的,至于僵尸,那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那么,这两具尸体又是怎么失踪的?汤十郎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动。 他的脑筋在动,而且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不停,只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他相信,两具尸体是被人移走了,至于是被什么人移走,汤十郎实在想不起来会是谁。半晌,就在几片雪花飘下来的时候,雪花在汤十郎的脸颊上溶化成水的时候,他伸手在脸颊上揉着。 他本来就有这个习惯,现在他的手掌上揉的是雪水,这令他稍稍地清醒一些,他明白一件事情,那便是他必须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因为暗中有只很神秘的手,这只手很难判定是敌是友。于是,汤十郎很迅速地回去。 汤十郎很为前面的母女两人担心。他也相信,尸体与那一对母女是不相干的。 他甚至也相信,两个大叔的死,也与前面住的母女两人无关。 于是汤十郎推开小厢房的门走进去了。他很小心地不出声,怕是惊扰了他娘。 但她娘却开口了:“十郎,刀声吧。” “是刀声。” “去查看了?” “是的,娘……”他顿了一下,又道:“娘,我还以为娘睡着了。” 汤大娘道:“咱们等的什么?不就是刀声吗?” 汤十郎道:“娘,死了两个人。” 汤大娘并不惊讶,只淡淡地道:“死的是什么人?你可曾见过他们吗?” 汤十郎拉开棉被一角盖在身上。 他们只有这么一床棉被,娘儿俩合盖,汤十郎也知道,前面母女两人也是一床被子两人盖。他正打算明日一早再进城去买棉衣棉被同吃的,这一次他要多买些,因为他有银子。 汤十郎躺下来,他低声地道:“见过,就是在小河过来不远的路边开野店的两个人,兄弟两人。” 汤大娘道:“这两人不是开野店,他们是有目的的。” 汤十郎道:“是的,娘,他们是有目的,他们的目的好像就是那件大血案。” 汤大娘道:“这样,你以后行动上,更要多加小心才是。” 汤十郎道:“娘,我知道。” “娘,我知道。”这是门楼下小房间内的姑娘说的。 床上,妇人低声而有力地道:“这小伙子真心的喜欢你,本来是一件好事情,可是你不要忘了,你已经订过亲,这件事你绝不能更改。” “娘,我知道。” “要节制,适可而止。” “娘,我知道。” 妇人一声叹息,道:“汤公子是个热心的好人,但你却是身不由已。” 姑娘道:“所以,我不敢太接近他。” 妇人道:“你心里已经有他了。” 姑娘道:“是的,娘,我心里已塞满了他的影子。” 妇人道:“很危险。” 姑娘道:“可是我的未婚夫又是个什么模样?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去哪里找到他?” 妇人道:“等咱们办完事以后,就必然知道了。” 姑娘不开口了。每一次,那妇人只要说到这句话,姑娘就不开口了,她再多说,便多余了。 不再多说,也是一种无奈。既然是无奈,除了叹息还能怎样? 姑娘的叹息在内心,她是不会出声的。 汤十郎变成个大忙人,他不但要侍候他娘,也侍候门楼下面住的母女两人。 他是甘心情愿的,所以一早便做好了饭给他娘吃,也端了一盘子送到前面去。 现在,汤十郎愉快地往顺天府城走去。 就在路边的野店门口,他发现一个矮子,那人正踮着脚尖往他这面看。 当汤十郎快到野店的时候,矮子的双目一亮,然后急急地走回野店里。 汤十郎这一回未被叫进野店,他自己也不会走进去,因为他知道姓狄的兄弟两人全死了。姓狄的兄弟两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件事便汤十郎也觉奇怪,是何人杀了这兄弟两人?又是什么人把狄氏兄弟两人的尸体弄走的? 汤十郎走过野店,他还侧头往里面看,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 他只看到一个矮子坐在桌边喝着什么,这人是他从未见过的。 汤十郎本打算走进去的,可是他没有,因为他已经知道开这野店是有目的的。他打算等,等到三两天之后,看一看是不是还会有人再接掌这野店。 汤十郎刚刚走过野店不久,野店中那矮子一掌拍在桌面上,低哼道:“完了,完了,这小子好端端的,狄家兄弟未回转,他们……完了。” 矮子匆匆忙忙走出门,远远地盯着前面走上桥的汤十郎,双方保持着半里距离,直到汤十郎走进城门,那矮子方才又转而奔回顺天当铺里。 矮子正是神偷尹士全,他在野店等消息,当他发现汤十郎的时候,就知道狄家兄弟完了。他为自己而庆幸,如果他也去了那阴森森的鬼地方,说不定他也完了。 他曾在左家废园里遇上“鬼”。 尹士全也深信那是鬼,但狄家兄弟不信邪,如今却不见他们回来。 尹士全奔向顺天当铺的后房中,只见黑手豹心张古丁正在吃东西。 “你回来了。” “回来了。”尹土全坐下来直喘气。 “昨夜的事办得如何?我等着去见老爷子了。” 尹土全道:“我就说嘛,有鬼有鬼,你们都不信,昨夜果然出事了。” 张古丁猛一挺,道:“怎么说?” 尹土全道:“二更天狄家兄弟两人去收拾那一对母子,直到天亮未回来。” 他抓起酒壶满满斟上一杯酒喝下去,又道:“不料,我正在他两人的那个大草棚中枯等,却又发现那小子,好自在轻松地走过来,他进城里来了。” 张丁古吃一惊,道:“这会是真的?” 尹士全道:“怎会是假?” 张古丁嘿嘿冷笑,道:“尹兄,你有麻烦了。” 尹土全一愣,道:“我有什么麻烦?” 张古丁道:“老爷子必然会问及你,你怎么不同狄家兄弟一起,你是不是怕鬼?” 尹士全道:“张兄,我以为杀那母子两人何用人多?也是狄家兄弟不叫我去,杀鸡焉用牛刀呀!” 张古丁道:“多你一人,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这一点你可曾想到过?” 尹士全不开口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去也不过多死一个人,但他能怎么样去辩驳?尤其是老爷子如果这样问他,他更不敢反驳了。 张古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尹兄,你应该明白老爷子的脾气,咱们只能忠心做事,坏了事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尹士全脸皮也泛青了。他仍然僵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张古丁又道:“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尹士全道:“张兄,你以为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是我,又该怎么办?” 张古丁道:“如果我是你,去向老爷子认罪。” 尹士全道:“我有罪?” 张古丁道:“你别以为那件血案之后,敌人就会绝子绝孙了,他们必还有生人,而且再出世,必然很难对付,老爷子就这样说过,想斩草除根,那得持之以恒有耐心,想得到敌人的宝藏,更要有决心,这中间如果坏工老爷子韵大事,尹兄啊,你当知后果了。” 尹士全一个哆嗦,道:“听你这么一说,天爷,我好像已出纰漏了。” 张古丁道:“而且是要命的纰漏。” 尹士全道:“好,我去向老爷子请罪。”他真要起身了。 张古丁道:“急什么?” 尹士全道:“老爷子等着回话呀。” 张古丁道:“我问你,狄家兄弟死了?” “他们至今未回来,必是完了。” “你敢确定?” “我……等他们到天明呀。” “也许他们还活着,也许他们已经回去了。” 尹士全道:“他们若活着,那小子就不会活着,张兄,我就是看到那小子方才回来的。” 张古丁道:“你应该再回去。” 尹士全道:“怎么说?” 张古丁道:“等我见过老爷子以后,再去找你。” 尹士全想想,道:“也罢,我就再回去,娘的,真希望看到狄家兄弟活着。” 他又匆匆地走了。 当然,他是回那间大草棚去的。 第三章 疑云密布 汤十郎很高兴,今天他不再教人驭鸟了。 他再也不去找周家茶铺那些玩鸟的人了,他的技术早就被人戳穿了。 他认为就是被那老者戳穿的,因为那老人明白自己是骗那些吃饱了去虐待鸟儿的有银子的大爷们的银子的,如今老人等于送了他一百两银子,如果他仍然去骗人,就对不起那老人。 汤十郎何许人也,汤十郎是不屑于骗人银子的。 这一回他扛了个好大的包袱回来:两床棉被,两套被单子,还有四套棉衣,另外还有吃的用的,其中他还买了一些女红与胭脂花粉。 他相信,姑娘打扮一下会更好看。他更相信姑娘是不会讨厌他的。 不讨厌就是喜欢,汤十郎已经很满意了。 至于那些想学鸟语的人,就叫他们每天站在柳林下面对鸟鸣叫吧。 汤十郎想着,便也得意地笑了。他笑着过了桥,桥上已有积雪。 他也把帽子拉紧,走在西北风的呼啸里,他仍然笑得出来。 现在他又要经过那间野店的门前了。 当他发现大草棚内仍然坐着一个矮子在喝闷酒的时候,他着实地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矮子的同桌上坐着两个女子,而且还很亲切地侍候那矮子。 汤十郎只打算看一眼便走,然而其中一个女人却笑呵呵地追出草棚外面来了。 “哟,过午了嘛,客官呀,进来打个尖呀。” 汤十郎仔细看这女人,他心中吃一惊,怎么会是这女人,这个他曾经看到过的女人。这女人正是他爬在房顶上偷窥过的女人。 那么,草棚内的另一个女人,必是叫七尾狐的白玉儿了。 一个是三手妖女石中花,那么她就是石中花,汤十郎知道这两个女人不好惹,但他也不怕她们。 汤十郎停下脚步,道:“我在府城吃过了。” 那女的正是三手妖女石中花,她几乎要伸手去拉汤十郎,吃吃地道:“看你扛着大包袱,一定很累,进去喝盅茶呀。” 汤十郎道:“我不渴。” 石中花媚眼一挑,道:“来嘛,给不给银子没关系呀,你……来呀。” 石中花双手齐出,就要抓向汤十郎了。汤十郎很会闪,双肩一晃两丈远。 石中花“咦”了一声,道:“真会闪,今天非拉你进去喝杯茶不可。” 她变个身法,双手交替往前拍抓不定,但汤十郎仍然左闪右晃,石中花的手总是碰不到汤十郎。 石中花改变口气了。 她媚眼一瞟,半撒娇似的道:“原来你的功夫同你的模样也一样俊呀。” 汤十郎不回答,他拔腿就跑,而且跑得很快,真怕石中花死缠住他。 石中花不追了,她冷冷地笑,口中喃喃地道:“等着,早晚我吃了你。” 她回身走进大草棚内。 “那小子跑了?” “跑了。” “你没把他弄进来?” “那小子是会家子,我一试就知道。” 那矮小的人敢情正是神偷尹士全。 这时候他急急地走到草棚外,踮起脚尖引颈看,汤十郎已在一里外了。 真快,只这么几句话,人家已在一里外了。 尹士全回到棚子里,两个女人迎上来。 那白玉儿道:“尹大哥,至今未见狄家兄弟,咱们要怎办呀?” 石中花也急急地问:“是呀,尹大哥平日主意最多,快想个法子吧。” 她又走到外面瞧,回过头来,道:“那小子走得真快,一下子不见了。” 神偷尹士全瞪着一双鼠目,道:“我正在想法子别叫老爷子整治我,这时候我还能想出什么法子。” 石中花道:“不如咱们这就前往左家废园查看,就算是人真的死了,总也会有尸体在吧!” 白玉儿道:“我绝不相信狄家兄弟两人的武功那么不济,他珂人又不是纸糊的人,就凭刚才那小子?” 尹士全道:“那小子不一定杀得过狄家兄弟,我怕的是他们遇上鬼了。” 白玉儿道:“尹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你别忘了,你的工作一大半在夜里进行,你几曾见过那东西?” 尹士全冷冷笑道:“谁会常遇到那东西,一生一次已够窝心的了。” 白玉儿道:“我就不相信。” 尹士全道:“去了你便知道。” 白玉儿道:“我今夜就要前去,尹大哥,你去不去?” 尹士全道:“我在等指令,我也正在担心事。”他不由得看看外面,这一段路很少有客人经过,只因为这儿距离左家废园太近了。 五年前的左家大血案,至今人们不敢挂口边,怕的是惹上杀身之祸。这年头人们都知道趋吉避凶求太平,如果有人忽然提起左家废园,听见的人会立刻走开。 尹土全力劝白玉儿与石中花二人,多多的忍耐,且等老爷子的命令再行事。 石中花这时候很不平,因为她与白玉儿已搬入那孤独的小屋很久了,怎么就不见老爷子进一步行动。听人说,那个小屋原是住着当年左家的长工一家,左家出事了,长工一家人便也不见了。 石中花道:“尹大哥,不论怎样,咱们今夜潜进左家废园看一看。” 白玉儿道:“对,咱们三个人前去,人多胆壮,咱们就不怕那东西了。” 尹士全道:“万一出事怎么办?” 白玉儿道:“什么时候尹大哥变得胆子小了?” 尹士全道:“等你们看到以后,我看你们不吓个半死才怪。” 白玉儿吃吃冷笑了。 石中花道:“尹大哥,咱们先养足精神,二更天去干掉那母子两人。” 尹士全道:“你说那小子是个会家子?” 白玉儿道:“会又怎样?咱们三对一呀!” 尹士全在沉思着,他想着那夜遇“鬼”的事,那鬼飘忽不定,一蹦就是四丈高下,那绝对是鬼,只有鬼才会虚幻飘动。他至今仍然深信他是遇上鬼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两位,我真的被那东西吓昏头了。” 石中花俏媚地往尹士全身边贴,媚笑道:“怕什么,有我两人陪着,怕什么?” 她故意把奶子碰在尹士全的身上,蹭呀蹭的,一副引人入瓮的架式。 只不过尹士全丝毫不起反应。如果是平时,早就顺势把石中花抱在怀中了。 一个被鬼吓个半死的人,欲火很不易燃烧起来。 尹士全就是没感觉,他甚至想把石中花推开。 不用他推了,因为就在此时,草棚忽然一暗,棚中三人转头看,呀,好高大的一人横着膀子进来了,这人只一走进草棚中,石中花第一个巧笑起来了。 “哟,是包爷呀,什么风会把你的大驾吹来呀。” 那姓包的足有六尺半高,他掖下有个长布包,走进草棚内,重重地把他那长布包放在桌面上。 “嘭!”好重好大的声音,显然,布包中包的是他使用的兵器之类。 这姓包的大马金刀坐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垂头丧气的尹士全。 姓包的未开口,但尹士全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抖,道:“老爷子派你来的?” “是。” “是要你来杀我?” “不是。” 尹士全面上有了笑意,他忙举起酒壶斟酒,道:“吓我一跳。” 他把酒杯推向姓包的,又道:“包兄,喝酒。” 姓包的一口喝干,沉声道:“尹兄,说吧,左家废园里谁住着?” 尹士全道:“只不过一个妇人家同一年轻小伙子,两个人而已。” 姓包的道:“就把你吓破胆了?” 尹士全道:“我不是怕那对母子,我遇上鬼了。” 姓包的叱道:“天地之间哪来的鬼?天底下每天都死许多人,难道天地间都变成鬼世界?” 他又喝了一杯酒,道:“我包立人住过乱葬岗,从未见过什么鬼呀妖的,娘的,还真渴望一见。” 尹士全道:“我明白了。” 包立人道:“你明白什么?” 尹士全道:“老爷子派你来收拾那一对母子的了。” 包立人道:“也是查清楚狄化一兄弟两人是怎么失踪的,而你……” 尹士全一紧张,道:“我……怎样?” 包立人道:“你就在这儿吧。” 尹士全道:“我等包兄立功回来,咱们一齐去见老爷子去。” 包立人道:“如果我杀了那对母子,也寻到玉佩,你就没事了。” 尹士全道:“老爷子为什么念念不忘那块玉佩,真不懂张古丁为什么原物交给年轻人。” 包立人道:“你不懂,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正在我的小小香筑享太平日子,却突然又要为老爷子操蕉,你说,我心里又如何?” 尹士全苦笑道:“咱们都听命于老爷子,死而无怨。” 于是,石中花靠过来了。白玉儿也笑着为包立人斟酒。 姓包的一高兴,弯臂便把石中花抱住了。 “格……”石中花笑得真荡。 包立人怀中坐了个三手妖女石中花,身边又有个七尾狐白玉儿的挑逗,便也欲火上升起来了。 石中花吃吃一笑,她贴住包立人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只是几句话,包立人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行,咱们这就走啦。” 他放下怀中的石中花,回头一巴掌拍在发愁的尹士全肩头上,道:“老尹,我走了,夜里我自会去收拾那母子两人,你就在这儿等我回来好了。” 神偷尹士全道:“别把精神放尽,留力气办正事,我的命就在你这一回了。” 包立人哈哈一笑,他大步往外走去,因为石中花走了,当然,白玉儿也走了,草棚中只有尹土全一个人了。 包立人的那个长包袱不是他自己拿的。 他的包袱由白玉儿扛在肩上,看上去很重,压得白玉儿一个肩头往下沉。 包袱包的是一把刀,一把厚背单环砍刀,刀长三尺三寸三,重量三十二斤半,砍刀如此重量,当知用刀之人臂力一定是惊人的。 包立人就属于大力士型人物,如果提到当年血洗左家,姓包的那天至少砍死近二十人。由于他心狠手辣,便也成了老爷子身边的红人。 他又奉命前来杀人了,只不过眼下他不杀人,他跟着两个淫荡女人来到那两间小屋子里,他发觉这儿不怎么样,但屋子里却很干净。女人住的地方,总是比大男人住的地方爽多了。 包立人只一进入门内,那石中花已捧出些吃的出来,白玉儿把包袱往桌子上一放,有些吃不消地道:“包爷呀,你这家伙太重了,压得我吃不消呀。” 白玉儿奔到大床边,她忙着铺大棉被,又把个小小火炉子生上炭火,要知外面已落雪了。西北风刮得呼呼响,天尚未晚外面已经黑起来了。 石中花把酒搬在桌子上,小菜一共摆了四样,另外便是一大包落花生。在顺天府这地方,冬天人们常常吃这玩意儿,因为这种又名长生果的花生米,天冷暖身子,再加上高粱酒来上半斤,这个人就可以顶着冷风走夜路了。 包立人不走夜路,却准备两场恶战。一战当然是去左家废园宰活人,另一战便是要上场作“男女战争”。 酒菜都有了,人也围在桌边了,那白玉儿也把个小火炉子放进大被子下面。 为什么把火炉子放在棉被下面? 天太冷了,棉被当然也凉,一旦盖在身上,身子骨不好的人会受凉的。 在北国,人们睡觉,不分男女,均要脱个精光才会睡得安逸,白玉儿她们自也不例外。 大床上,火炉暖着被子,桌子上,两女一男吃着酒,包立人愉快极了。 包立人至少喝了两斤半高粱酒,花生米一把一把往口中塞,直到他的双目泛红色,看人的时候似花豹。他的嘴巴红红的,大舌头在嘴唇上卷着舐。 他那可以伸进大拇指头的两个鼻孔,就好像拉风箱似的翕动着发出呼噜呼噜声。他那两个大手掌,四平八稳地按在桌面上,左右两手的指头,还交替着敲打着桌面发出叮咚响。 坐在他两边的石中花与白玉儿两人,却流露出一副十分媚人的得意相。 白玉儿斜目直瞟包立人,她的一手藏在桌下面,她的腿好像在动。 石中花吃吃笑,她的一手也在桌下面,至于在干什么?她的嘴角在勾人了。 当然,她勾的是身边的包立人。三个人没有谁开口说话,包立人没有,石中花与白玉儿没有。这光景正应了那么一句话,风雨来临前的一片宁静。 说宁静还真宁静,便三人的出气声彼此都听得清。 包立人一直看向正前方,他不看石中花,也不看另一边的白玉儿。 白玉儿上身很端庄,桌下面却不一样。她的一手在轻轻的捏着包立人。 石中花偶尔吃吃笑一声,她的手也在桌子下面对包立人不老实。 她们如何不老实,没看见,不能乱说。 只不过就在一阵古井不波之后,那包立人忽然似发疯地一声雷吼,双臂箕张,左右便挟起石中花与白玉儿两人站了起来。 “格格”笑声如敲竹片,低声怒吼如猛虎下山,三个人挤进房间内,那包立人便要把两女往床上抛去。 “等一等,棉被下面有火炉。” 白玉儿叫着,挣扎下地,包立人差一点未把两人掷在床上。 白玉儿匆匆地取出火炉放在地上,便吃吃笑道:“被子下面好暖和哟。” 石中花一个穿山甲式,一头便钻进棉被下了…… 屋子外面,西北风刮得“呜呜”响,小片的雪似飞砂,敲在脸上带着那么一些儿痛。包立人把帽子拉得低低的,衣领子伸得长长的,只把半张嘴脸露外边。 他走出门,先是“呼”了一口气,认了方向便往左家废园走去。 这条路对他是不会陌生的,五年前他就来过。 五年前他是来杀人的,而且还杀得真不少。 包立人记得,当他杀过那么多人之后,他竟然三天手无缚鸡之力,一口水也喝不下,他躺在床上做噩梦。只不过他原本就是个为人操刀的杀手,慢慢地便又恢复他的本性,他的本性便是杀人。 包立人现在就是前来杀人的,当他大步穿过那片竹林子的时候,他的那把舐过人血的厚背砍刀,已稳稳地搁在他的肩头上了。 现在,包立人大马金刀地站在左家废园的那片长满荒草的广场上。 他直视着左家的大门楼,他心中在抱怨着,因为五年前血洗左家的时候,就有人向老爷子建议,放一把火把左家废园烧光,永远也不会有人再来了。 但老爷子不答应,至今他就是弄不懂,为什么老爷子不听建议而留着这个令他看了不愉快的凶宅。 包立人有些不信邪,他打算托着他那三十二斤半重的厚背砍刀踢开大门往里面走。他也想到尹士全对他说过的凶宅有鬼,而且尹士全亲眼看见过,但他仍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相信,即使有鬼,鬼也怕他的刀。 包立人正打算从荒草中走过,却发觉还是沿场边走好一些,因为草长有雪,人走过去会湿衣裤的。 他转往右边走,场边似有人走过,包立人边走边看看四周,他很想发现什么。 左家废园中很静,静得就好像落雪的声音也听得到。 包立人已经到了左家废园的围墙角了,他稍有迟疑,因为他本打算沿着围墙边走向门楼的,但荒草几乎快到围墙一半高下了。 虽然冬天荒草枯萎,但枯草上落了雪,那一样会把衣裤弄湿的。 包立人却又发现在面的地上草很短,右面近围墙处也有几棵老树光秃了。 于是,他贴着围墙边往左家废园的后面走去。 他已知道那一对母子住在最后一道院子的小厢房中,距离围墙也最近。 包立人当然是听神偷尹士全说的。 尹士全遇到鬼,这件事在包立人而言,他是不大相信的。他只相信刀。 包立人的刀仍然托在肩头上,他走到左家废园的后面来了。 虽然天色灰蒙蒙,却因落雪而见灰光,包立人只在墙外踮脚伸长脖子,便能看到左家废园的大后院了。后院内花草陈杂,那傲寒的几株腊梅,花儿真艳,如是在白天,一定很吸引人的。 左家废园里,也只有这些腊梅花最可爱了。 包立人四下一探,他双掌往围墙上面猛一按,好大的一个身子,“扑通”一声落在后院内,把几只乌鸦惊得振翅飞起,发出惹人讨厌的呱呱声。 包立人并不在意,他不怕把小厢房中睡的母子两人吵醒,他甚至面上带点揶揄的笑意。他正欲举步往转角的小厢房走去,当然是去下刀杀那一对母子。 猛然间,空中传来一声冷冷厉叱:“别走了,朋友,天寒地冻,吵人好梦,会令人不高兴的。” “呼噜噜”一声暴响,包立人好大的身子,那么轻灵地拔空而起三丈高下,横着膀子往发声的地方飞去。 就在包立人刚站在围墙外,不远处正有一个影子在缓缓地往附近竹林边走着。 包立人一声沉吼:“站住!” 那人并不站,他仍然往竹林边上走。 包立人火大了,厚背砍刀一抡,刀指地上,大步往前面那人冲杀过去,他口中厉骂:“他妈的,你还走得了!” 突然,前面黑影旋过身来了。 他是个年轻人,一身紧衣裤,未带帽子,好像他刚刚起床似的。 包立人抡刀欲砍,那人伸手阻止,道:“请等一等,如何?” 包立人却反问道:“你他妈的是谁?那对母子之一?” 黑影点头,他,敢情正是汤十郎。 落雪在他的头上,他不抖甩,冷风刮在他身上,他也不打哆嗦。 汤十郎只是冷视着面前这个巨汉,口中那么认真地道:“你找我们?” 这就等于他承认是那对母子其中之一,包立人嘿嘿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我要杀的人呢。” 汤十郎道:“你要杀我?我却又不认识你。” 包立人嘿然冷笑道:“你没有必要认识老子,江湖上有许多人死在他不认识的人手里。” “你是为人操刀?” “也是为我自己。” “怎么说?” “我操刀杀人,自然也有必然的代价,而且每次总是令我满意的代价。” “你一定不会说出那个令你杀我们的人。” “真聪明。” “这是杀手的行规,我懂。” 汤十郎顿了顿,又道:“所以我不欲知道何人指示你杀人,我只问为什么。” 包立人冷哼,道:“因为你们住的地方不对,再加上你手边有一块玉佩,小子,你死定了!” 汤十郎不由地把手按按腰际,道:“唔,我明白了。” 包立人道:“明白什么?” 汤十郎道:“你是受雇于那家当铺的朝奉,他一心想得到我的玉佩,才买通你来杀我们。” 包立人冷笑道:“小子,你去猜吧。” 汤十郎不开口了,他也不动。他好像被冻僵在那儿了。 包立人动了。他双手抱刀斜劈,冷风刮过,发出裂帛也似的“嗖”声,一刀砍向汤十郎的腰。 那光景也吓人,便是一棵大树,怕也吃不消他这万钧之势的一刀杀。 刀声未已,刀已闪过汤十郎,却见汤十郎的身子一个猛弹,刀片子自他的双足下掠过,差半寸未削上他的双足。 于是两道劲急得令人不及眨眼,就仿佛追回逝去的时光般冷芒线影,“噜噜”声中射入包立人的双目之中。 “啊……” 包立人那一声嗥叫,再一次地把竹林中刚静下来的乌鸦,又惊—上半空中。 包立人抛刀掩脸,鲜血自他的指缝中渗出来。 他难以忍受那椎骨的刺痛,竟然不敢把眼中的两根半尺长的利箭拔出来。 包立人的巨躯,撞着竹子也撞着树,竹子被他撞得沙沙响,树也被他碰得往一边歪:“你妈的,可恶啊,把你家包大爷的双目射瞎掉,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啊!” 汤十郎站在一棵巨竹下,冷冷道:“别大吵呀,你会吵醒我娘的。” “你妈的,原来你……这箭……” 包立人急急地摸着插在眼中的利箭,他几乎惊叫起来,但汤十郎却又淡淡地道:“你姓包?” 包立人怪吼道:“老子包立人!” 汤十郎道:“姓包的,你仍有活命的希望。” 包立人大骂:“去你娘的,老子已生不如死呀……我的儿……” 汤十郎道:“好死不如赖活呀。” 包立人厉叫:“你杀了老子吧!” 汤十郎道:“只要你说出指使你来杀我们的那个人,你死不了啦。” 包立人咒骂起来,道:“操你娘,有种你们就住下去,早晚叫你们知道伤了你家包大爷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小子,你等着吧!” 汤十郎道:“你答非所问呀。” 包立人道:“你这一辈子也休想知道。” 汤十郎道:“那么,你也死定了。” 包立人突然双臂箕张,对着发话的汤十郎狠狠地抱过去了。 他抱住了两棵竹子,汤十郎却从一侧旋开去,便闻得包立人一声厉叫:“啊!” 只见包立人双目之中的两支利箭,已没及箭尾的三角形尾部了。 汤十郎便是在包立人向他抱来的刹那间,一掌拍在双箭上,箭便穿人包立人的脑中了。 汤十郎抬头四下看,听着,觉得一切平静了,他匆匆地自包立人双目中把他的慑魂箭拔出来,就在草上抹去血迹,急快地装入袖中。 汤十郎飞一般的越过墙,他先到门楼下四面望了一下,他很想拍门叫姑娘,但他伸手中途又把手缩回来了。于是,他转而又回到后院小厢房了。 汤十郎推开门。 “收拾了?” “娘,你醒了?” “我能睡得着吗?十郎呀,咱们这半年没有白等呀。” “娘,我第一次杀人。” “任何事情都会有第一次。” “杀人果然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你才刚刚开始哟,十郎……” “一次就不愉快了,真不知以后怎么办。” 汤大娘道:“如果想到你爹,还有跟你爹一起的人,你便不会感到内疚了。” 汤十郎未开口,但汤大娘却又说了:“十郎,你在杀他之前,问出些什么了?” “他一句一骂,我问不出什么。” “你至少也该搜他的身吧,你应该知道,他也许接收了某人的指示呀。” 汤十郎刚躺下来的身子猛一挺,道:“娘,我忘了搜他的身子了。” 汤大娘道:“你太大意了,也是线索呀。” 汤十郎一跃下了床,他把被子一推,立刻拉开小门闪出去。 外面风雪似乎更大了,汤十郎急忙把小门又带上,因为床上还睡着他老娘。 紧一紧衣领,汤十郎拔身飞过围墙,刹那间奔到竹林边,他怔住了。 汤十郎吃惊地在地上摸着,地上积雪并不多,他也四下张望,一副想不通的模样,因为包立人的巨大尸体不见了。 包立人很明显的就是死在这里,为什么一转眼之间,尸体不见了。 那么重的尸体,会到什么地方去了?当然是被人搬走了。 汤十郎绝对明白包立人死了,就像他知道,包立人的尸体也是被人搬走一样。 那么,是何人搬走的?这人又有什么目的? 汤十郎身上一层雪,他怔怔地立着,双目在灰暗中不停地转动。 他也在地上看看,看足印,只可惜雪下个不停,即使有足印,也已消失不见了。 汤十郎想到门楼下面,但微摇头,因那母女两人是不可能在此刻搬动尸体的。 汤十郎迷惘了。就在他迷惘中,一跃而上了墙头,再从墙头跃上屋,然后往二进大厅的二层高楼顶上扑去,他站在楼顶上面,那地方他从不轻易上去,半年多他第二次上去。 那地方也最高,汤十郎顶着冷风极目四下搜索,只不过他什么也没看见。 汤十郎失望地下楼来,无精打采地又走回小厢房。 小厢房中是温暖的,有母亲的地方就有温暖,但汤十郎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他一句话也没说。他不但不开口,而且也希望他娘又睡着了。 但汤大娘却在汤十郎坐在床上的时候开口了:“没有搜到东西?” “不是。” “那是搜到什么了?” “没有……” 汤大娘叱道:“怎么说话颠三倒四。” 汤十郎道:“尸体不见了。” 汤大娘吃一惊,道:“会有这种事?” 汤十郎道:“确有这种事。” 汤大娘半晌不语,汤十郎也不说话了。 母子两人再也无法睡,两人辗转反侧。 汤十郎实在想烦了,便冷冷地道:“敌乎?友乎?” 汤大娘却慎重地道:“言之过早。” 汤十郎道:“娘,会不会波及门楼下的母女两人呢?要不然……” 汤大娘道:“你说呀。” 汤十郎道:“要不然劝她母女两人早早离开,免受池鱼之殃。” “十郎,你真要她们离去?” “我……不知道。” “那姑娘似已对你有情了。” “正因为这样,儿子怕连累她们。” 汤大娘道:“十郎呀,我虽反对你同那姑娘感情升级,但这么恶劣的天气,你若是把人家劝走,不是太过没有人情味了?” 汤十郎道:“真为她们担心呢!” 母子两人直到四更将尽,方才睡去。 汤十郎醒来的时候,正有几只乌鸦在左家废园二院呱呱乱叫,也可以说汤十郎是被乌鸦叫醒的。他一挺而起,汤大娘睡得正酣呢。 汤十郎小心地走下床,生火煮饭,又把前夜菜肴热在锅子里。他把一切弄妥后,便轻轻地拉开门,小心地走到外面院子里。 他不由又走到竹林边,这里,什么也没有,地上只有雪,甚至连血迹也不见。 汤十郎紧紧地皱着眉头,他口中却在喃喃地道:“敌乎?友乎?” 他停立一会儿,便又匆匆地折回小屋里,锅里已冒出白烟,汤大娘也醒来了。 “你又去看过了?” “是的,娘。” “白白跑去。” “为什么?” 汤大娘道:“外面下雪,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汤十郎道:“娘,敌人还会出现的。” 汤大娘道:“那是当然,十郎,你以后多加小心了。” 汤大娘的话令汤十郎神情一振,年轻人的盛气立刻就表现出来了。 “娘,咱们不是为了爹的仇吗?” 汤大娘道:“也是为左门主一家的仇。” 汤十郎道:“我们已等得太久了。为什么等了半年多才有动静,我真的想不通。” 汤十郎当然想不通,如果他早出示他身上的那块玉佩,他们早就有消息了。 汤十郎不只侍候他娘吃早饭,他还得端了一盘饭往前面门楼下面送去。 他现在就站在门外叫:“姑娘,在下送早饭来了。” 门“呀”的一声拉开了,姑娘的双目一亮,闪在门后面看着汤十郎走进来。 汤十郎把吃的往桌上摆,一面斜目看床上。 “伯母,吃早饭了。” 那妇人支起上身加穿衣裳,愉快地道:“若不是汤公子想得周到,又买了棉衣什么的,我们母女就苦了。” 汤十郎道:“伯母,咱们都是出门在外嘛,你们妇道人家一切不方便,我是个大男人,应该我来做。” 他看看床角堆的三张床单,想起那是地下室中覆盖那一堆枯骨的,临时抽来暂用,如今她母女有了两床厚棉被,下面已铺了厚草与新被单,这些旧被单就用不到了。 汤十郎把三张旧被单抱在怀中。 “伯母,这些旧的我收回去了。” 那妇人点点头,道:“应该帮你洗净的。” 汤十郎忙摇头,道:“不用,不用,这些都是……”他未敢再说下去,因为他不好说这些被单原是覆盖在一堆枯骨上面的。 汤十郎对姑娘微点头,道:“我回去了,你们吃吧。” 姑娘冲着汤十郎露齿一笑,她拉开小门。 汤十郎本来走出去了,却突然回身来。 他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姑娘,半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吗?” 姑娘眨动美目,道:“什么动静?” 汤十郎道:“比方说奔跳声,或者是刀声。” “刀声?” “是呀,你们听到没有?”他好像想起什么来,又道:“又比方说是吼叱叫骂的声啦。” 姑娘淡淡地摇头道:“没有呀,夜里风大,我只听到风声,也怪可怕的。” 汤十郎立刻逼近姑娘,他低而有力地对姑娘道:“记住,此后遇上什么危险,你一定要尖声大叫。” “为什么要叫?” “我听到了也好前来救你呀。” 姑娘一笑,道:“你好像什么都会……你会进城赚银子,你会煮饭烧菜,你还会侍候人,更要保护人,真难得。” 汤十郎耸耸肩,道:“可惜并不为你赏识。” 姑娘把头低下了。 汤十郎道:“快关好门,外面风雪大,冷风吹进屋子里,伯母会受寒的。” 姑娘再一次眨动眼睛,她每眨动一次眼睛,汤十郎便有一股冲动的感觉,很想上前去抱她,甚至吻她,吻她那美丽明媚的大眼睛,然而…… 汤十郎心中带着一丝酸苦,这种不足为外人知道的苦楚,他只能憋在心里。 他的苦痛更不好向姑娘倾诉。无法向心爱的人倾诉苦痛,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汤十郎猛回头,匆匆地走了。 他如果再耽着不走,也许他会落下泪来。 小门掩上了。 “这孩子是个痴情的人。” “娘,他流露的是伟大的爱。” “你懂什么叫伟大的爱?” “娘,当他知道我不会嫁他,他也知道我已有了归宿的时候,仍然对咱们百般关怀,且有过之,你说,他的这种爱不是伟大的吗?” “嗯,也许他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不能得到你,却更多地把爱付出来而不计较,真也难得了。” 姑娘把被子盖在身上了。她的双目却直视着上方,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风把窗子刮得哗啦啦地响,就好像拉风箱一样。 “娘……你睡着了?” “没有。” “娘,我怎么办?” “别瞎想了……倒是你刚才发现什么了?” “我出去的的候,只发现他往小厢房走进去。” “再也没看见什么?” “没有,我知道他会来我们这里,便匆匆地折回来了,我什么也未曾发觉。” “雪太大了,否则,你可以再出去看看,也许会看到些什么。” 姑娘不开口了,她翻了个身子,棉被往面上拉拉,她的心中在想,这棉被不就是汤公子吗?真要是汤公子……该多好呀。 汤十郎走到小厢房里,汤大娘立刻问:“前面那对母女怎么样了?” “她们睡了,没事。” “那就好,你也睡吧。” 汤十郎道:“娘,你先睡吧,我下去看看,还有,这几床被单拿回来了,我去再盖上。” 汤大娘道:“唔……天好冷呀。”她这是一语双关。 汤大娘裹裹被子,因为外面下大雪,另外的意思便是想他的老伴汤百里。 汤百里死在左家这儿,虽然尸骨难辨,可是老夫老妻感情好,虽然只是枯骨,也想着应该为那些枯骨盖些什么。 汤十郎也是这样意思,爹死了。他的未婚妻是何人呢?爹说要他到时候惊喜一番,却令他至今痛苦。来此左家废园,那还是母子两人多天商量的结果。 当他母子两人进入这荒凉的左家废园时,真凄惨,那枯骨散落在各处,断头断肢的尸骨不全,还是他母子两人各处拾取,才把枯骨堆在那地室下面的。 汤十郎明白,他爹与几位叔叔的尸骨也在里面,只怪当时年纪小,他娘守在他身边不进关,如果他的艺业无成,汤大娘永远也不会叫他入关。 此刻,汤十郎用大手掌遮住油灯,三床被单搭在他的肩头上。 汤十郎走得很小心,因为风很大,雪也大,他是绕过风头进入后大厅上的。 他到了那道假墙前面,伸手用力把墙推开,沿着石阶往下面走去。 地室中很阴森,堆了那么多的枯骨,汤十郎心中很平静,他并不感觉可怕。 相反的,他倒觉得是下来同他的老爹会面似的。他有了这样想法,便更加胆子大了。 他不但有会亲的感觉,他的武功也令他胆子壮大。他把灯放在石阶上面,拉下肩头的被单,抖开来。 他喃喃地道:“爹,门主,各位叔叔伯伯,天寒地冻,十郎没有忘记你们,盖上被单,你们安息吧。” 汤十郎把一张被单抖开盖上去,然后又抖开第二张被单往上盖。 百具枯骨,三张被单是盖不严的,只不过这些枯骨乃大部分堆起来,盖上被单,看上去足有四五尺那么高。 汤十郎再把第三张被单盖上去了。 就在他刚刚覆盖好的时候,突然听得枯骨堆中发出“咚”地一声响。 汤十郎本能地一瞪眼,他急急忙忙地把三床被单又抖掀开来,他发现那大堆的枯骨仍然是原来的样子。 枯骨未变动,但那一声“咚”又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汤十郎听得十分清楚,这已是第二次听到这怪声了。于是,汤十郎立刻全身不自在。 他先是头皮一麻,一身的鸡皮疙瘩令他一哆嗦。 汤十郎喃喃自语:“爹、各位叔伯们,如果各位有什么指示,那就给十郎个梦吧,十郎就是为了各位的深仇大恨才来的。”他先是恭敬地一躬到地,然后又开始把被单往一堆枯骨上覆盖,他边盖边仔细地看着。 他也更把耳朵竖直了听,希望那声音再出现,只可惜汤十郎什么也没有发现。 汤十郎把被单盖好,他还四下里查看,他很想再听到那“咚”声,但他真的失望了。于是,汤十郎端起油灯,缓缓地走到上面。 他把假墙推合上的时候,还想再听到那种突如其来的声音。 汤十郎一直想不通,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怪声,这件事他一直未向汤大娘讲过,因为汤十郎认为,年纪大的人不应该听这种邪事。 现在,汤十郎走回小厢房里来了。 扬大娘根本未睡着,他低声地道:“下面还好吧?” 汤十郎道:“很静。” 他心中嘀咕,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告诉老母亲。 他把被子裹在身上,双目可未阖起来,刚才那声音十分清楚,就好像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发出来的,而且又是发生在一堆枯骨中间,那种邪事是怎么发生的? 汤十郎累了。他是在想一个问题想久了想累的。 他正要睡着时,汤大娘却开口问他:“你备了几日吃的喝的?” 汤十郎道:“十天八天还不成问题。” 汤大娘道:“包括前面母女两人?” “是的……娘……” “那就好,这场大雪怕要三五天之久才会停下来。” 汤十郎道:“如果需要什么,儿子随时可以进城去办,这点雪也没什么。” 汤大娘道:“别再进城了,等天放晴再去吧。” 娘儿俩睡了,只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也不知外面是否天已亮,却突然有姑娘的叫声传来。 “汤公子!” 汤十郎立刻掀被而起,他匆匆披衣系腰带,风耳帽戴在头顶上。 “那姑娘在叫你了。”汤大娘没动,她仍然用棉被盖住半个头。 汤十郎道:“我这就去看看。”他匆匆地拉开小门往外走了。 汤十郎拉开小门,匆忙地奔到后厅的廊上,只见姑娘焦急的模样正等着他。 “姑娘,出了什么事了?” 姑娘迎上汤十郎,道:“汤公子,请你帮忙。” “你说吧,什么忙?” 姑娘道:“我娘的气喘毛病又犯了,还以为已经治好了呢。” 汤十郎道:“气喘是很不容易治的毛病,天冷就会犯。” 姑娘道:“已经三年多未犯了,不料半夜里她忽然上气不接下气。” 汤十郎道:“莫非我叫你们,你开门之后有冷风刮进房里?” 姑娘把一张药单送在汤十郎手上,道:“麻烦你上街去,照单子抓两服药。” 汤十郎道:“灵吗?” 姑娘道:“灵,我娘只要吃两服,气喘就会好的。” 汤十郎把药单揣入怀中,对姑娘安慰地道:“姑娘,你且回前面照顾你娘,我把早饭做好送过去,立刻进城为你跟抓药。” 姑娘浅浅一笑,道:“你现在就进城,我做早饭。” 汤十郎道:“那怎么可以呀,也不急在一时。” 姑娘道:“做饭本来是我们女人的事嘛。”她就要往小厢房走去…… 汤十郎一把拉住姑娘,道:“怎好叫你下手做吃的,我娘也会说我的……” 姑娘美目一瞟,道:“不会的,倒是天下大雪害你进城,我娘也不好意思。” 汤十郎见拗不过姑娘,便与姑娘一齐进入厢房中。 “伯母。”姑娘低声叫着。 “娘!”汤十郎走到床边。 汤大娘一看,就要起来。 姑娘上前按住她,道:“伯母,你别起来,天下大雪,很冷的,我是求汤公子帮忙来的。” 汤大娘道:“应该的,咱门虽是一前一后近在咫尺,却很少来往。来,坐在床边说话。” 姑娘没有坐下,她浅浅一笑,道:“伯母,我请汤公子进城为我娘抓药,我娘的气喘病又犯了。” 汤大娘道:“那种毛病,天冷就会犯,十郎呀,你这就快去吧。” 汤十郎道:“娘,姑娘要自己动手做饭,你看……这不大好吧。” 汤大娘笑笑道:“姑娘做的一定好吃。”她对姑娘笑笑,也等于同意姑娘做饭了。 姑娘却轻声地道:“伯母,怕要你失望了。” 于是,汤十郎指指屋子一角,对姑娘道:“你看,锅碗粮米在那搁着,你做什么,自己动手吧,我这就进城去了。” 汤十郎找来一件蓑衣披上,拉开房门便往外面走去,他站在墙边还回头看。 姑娘竟然前来做饭了,真出入意外。 姑娘做着早饭,她知道妇人一边在看她,只不过她来此是另有目的的。 姑娘边做饭,还回头对汤大娘笑笑,道:“伯母……” 床上半坐的汤大娘,道:“别客气,你叫我汤大娘就是了。” “汤大娘,你们是从关外来的?” “是呀,我们本来住在松花江畔的。” “那儿一定很美。” “是呀,白水黑山间,一片大草原。” “汤大娘,你们怎么会来到这儿的?” 汤大娘叹口气,道:“我们是在寻人呢,唉!十郎他爹不知为什么没有回家去,我们这才进关内来寻他的。” 姑娘没有看汤大娘,她正在切卤蛋。 汤大娘反问道:“姑娘,你能告诉我,你们姓什么吗?” “姓桂。”她又解释道:“就是桂花的桂。” 汤大娘道:“桂姑娘,你母女两人流浪在江湖上,却又是为了什么?” 姑娘道:“也是寻人,我们寻了快一年了,最后才经过这里,遇见汤公子。” 姑娘把吃的往桌上放,又问:“你们怎么住在这荒凉的宅子里呀?” 汤大娘道:“除了这儿稍能安身之外,咱们的盘缠不多,能住什么地方?” 姑娘点点头,道:“同我们的情形是一样的,这个严冬便只有住此地了。” 汤大娘看看姑娘,只见桌上饭热菜香,便点头笑笑,道:“真是好手艺,定会比十郎做的好吃多了。” 姑娘也一笑,道:“怕大娘嫌弃吧。” 汤大娘走下床,抹了一把面,问道:“姑娘,你们是什么地方人呀?” 姑娘双目一暗,道:“大同。” 汤大娘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道:“唔,很远啊。” 姑娘道:“我们一路走来的。” 汤大娘道:“也真难为你母女两人了。” 姑娘道:“大娘,你们与这宅子的主人认识吗?” 汤大娘摇摇头,她的双目中隐隐地眨动一下,道:“我说过,只是路过,开春以后,我们就回关外了。” 姑娘不问了,她为汤大娘盛上一碗稀饭,热油饼也放在桌子上,便又装了些在盘子上,道:“大娘,你吃吧,我这就到前面去看我娘了。” 汤大娘道:“桂姑娘,多带些吃的过去。” 姑娘道:“足够了,大娘。”她出门走了,她的心中在激荡着。 当她走进小门之后,她的娘便急急地问她:“可摸清他们的底细了?” 桂姑娘放下吃的,道:“至少有一件事情,她没对我实说。” 桂姑娘说着,把一碗稀饭送在她娘手中。 那妇人道:“什么事?” 姑娘道:“她不承认与宅主人有关系,她说他们不认识这里的人。” 妇人道:“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他们未弄清楚我们的来历之前,他们永远也不会承认与此地有关系。” 姑娘道:“就如同我们一样,也不会承认与这儿有什么关系。” 妇人点着头,扒了一口稀饭,又道:“只因当年没有问清楚,害得咱们‘瞎子骑驴’。” 姑娘道:“娘,你不是也有几年未见过爹吗?” 妇人道:“五年多了。” 姑娘道:“我们也找了五年。” 妇人叹口气,道:“累人的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你爹。” 姑娘道:“应该快了吧,传言爹到顺天府左家,可是左家却在五年前便被人血洗满门了。” 妇人不说下去了,她的脸上有着迷惘之色。 她好像心里面隐藏着一件绝大的秘密,因为从她的眼神中似乎已看到了。 姑娘未发觉,她撕着一块油饼吃。 偶尔,妇人会咳一声,她并非气喘毛病发作了,只不过她要设法弄清楚后面汤大娘母子两人是什么来历。她本来无意去打听汤家母子的,但当姑娘发现汤十郎搏杀大刀片子包立人之后,妇人才起了探问汤家母子两人来历之心。 汤十郎披着蓑衣踩着半尺深的雪往顺天府城走,他心中想的可真多,但最令他愉快的,当然是姑娘亲自烧饭,不知她做的饭好不好吃。 但无论如何都会令汤十郎高兴。前面,他又见到那座大草棚了。 汤十郎没有吃早饭,他准备进去买几个卤蛋,一边走,一边剥着吃。 于是,汤十郎走到草棚门外,他伸手拍门。 “开门!开门!” 他以为天寒,里面的人不开门,客人上门才会开。 他也记得,这儿原是两个毛汉主持,后来又换成两个女子,但不管女的男的,在汤十郎的心中都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因为他们在床上乱来,汤十郎在屋顶上可也看得很清楚。 这时候,草棚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道:“我说老包呀,你终于回来了,急煞我也!”草棚的门拉开了,拉开门的是个矮子。 汤十郎一愣,怎么这野店又换主持人了? 那矮子一看不是包立人,就已经令他吃惊了,再看竟是汤十郎,不由往后倒退一大步,道:“你……你……你……你是……” 汤十郎笑笑,道:“我是买卤蛋的,有吗?” 那矮子敢情正是神偷尹士全。 尹土全一见汤十郎,便知道大刀片子包立人已经完了。 就好像狄氏兄弟两人一样,包立人凶多吉少了。 神偷尹土全听汤十郎要卤蛋,便想到老爷子正要得到汤十郎身上的那块玉佩。其实尹士全很想出手,凭他的神偷本领,再加上武功,他自信应该可以对付汤十郎,只不过先是狄氏兄弟,如今再加上一个大刀片子包立人,尹士全便疑虑了。 他指指屋角的锅灶右面,道:“吃多少,你自己去拿,银子随意。” 汤十郎点点头,他走过去,拉开食柜小门,果然里面卤了不少卤味。 汤十郎取了五个卤蛋,冷油饼拿了一张,这些正好路上走着吃。 他把碎银子搁在桌子上,正要往外走,尹士全已微笑着提了个酒壶,道:“朋友,天真冷啊!” 汤十郎口中塞了个卤蛋,点着头道:“冷!” 尹士全道:“能坐下来喝一杯吗?” 汤十郎想了一下,点点头,道:“也好,你给我来上一杯,银子照给。” 尹士全摇摇手,道:“不用,算我请你。” 汤十郎拉张凳子坐下来,他举起杯子笑笑,道:“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酒?” 尹士全哈哈一笑,道:“常言道得好,烟酒不分家,你又不是大酒篓,三两杯酒我供得起。” 汤十郎道:“你很慷慨嘛。” 尹士全自己也斟酒一杯,他举了一下,道:“来,干一杯!” 汤十郎见尹士全一饮而尽,便也张口喝了半杯。 “朋友,你好像就住在这附近?”尹士全试探着问。 汤十郎这一回很坦然,他点点头道:“不错,我也见过你,如问见过你几次,我想应该是两次了。” 尹士全道:“你老弟做什么买卖呀?” 汤十郎摇摇头,道:“我不做买卖。” 尹士全道:“总要吃饭吧?” 汤十郎道:“我可以告诉你老啊,我们母子两人是流浪人,到处为家,哪儿有住住哪儿,至于吃饭嘛,但求个温饱而已。” 尹士全道:“就我所知,这附近并未有人家,难道你住在……左家废园里?” 汤十郎心中冷笑,但他的面上是迷惘的,因为他已明白此人的目的了。 汤十郎笑笑,道:“我说过,哪儿方便我们住哪儿,我们只求可以避风雨。” 尹士全道:“听说左家废园闹鬼呀,那儿是间凶宅,你们不怕鬼?” 汤十郎道:“怕鬼?你不觉得当今之世人比鬼还可怕得多吗?” 尹士全愣然一瞪眼,汤十郎已站起身来了。 他冲着尹士全一抱拳,道:“谢谢你的酒。”他拾起卤蛋便往门外走去。 尹士全没有开口叫住汤十郎,甚至也未站起来,他只是愣然地不开口。 他庆幸未对汤十郎出手,因为只汤十郎的那句话,就不应该像他这么年轻的人说的。 显然,汤十郎是饱经忧患的人,他敢于住在左家废园里,必然有所凭藉了。 就在汤十郎离开不久,尹士全也急急的走了。他是往顺天当铺去的。 大刀片子包立人出事了,他必须马上把消息送去,当然,他的心中是忐忑的难以平静。 汤十郎是进城来抓药的。他只知道那家药铺,因为药铺的大夫玩鸟。 上一回汤十郎前来抓药,大夫就没有收他银子,想着,汤十郎还真想笑。 下雪天,药铺的大门关得紧,汤十郎刚走上台阶,便听得药铺里面传来鸟叫声,听起来真悦耳。 汤十郎伸手拍门:“开门啦!” 门开了,只见是伙计,手上还提个酒壶。他一见汤十郎便笑道:“会鸟语的来了。” 汤十郎脱掉身上蓑衣走进门,只见一个火盆边,那大夫正逗着他的八哥在对叫着,他一看汤十郎冒雪前来,笑了。 他一把拉住汤十郎,道:“快,教我怎么驭鸟。” 汤十郎一笑,道:“大夫,我今天是来抓药的,呶,这是药单子。” 那大夫接过药单子看了一遍,道:“简单啦,我叫伙计抓药,你教我驭鸟。” 汤十郎道:“救人要紧,下回来教你。” 大夫道:“药方简单,这种病不要命,来来来,你听我同八哥对叫。”这大夫玩鸟入迷了。 汤十郎便也想好了对策。他叫大夫先学鸟叫几声,才微笑道:“不成,你的叫声不够火候,你听我叫几声。” 汤十郎只一叫,那鸟儿便在笼中活蹦乱跳地大叫。 汤十郎道:“它说听不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大夫大为佩服,忙点头。 汤十郎又道:“你看我叫它跳!” 他骈指往笼中指了几下,那鸟儿果然东倒西歪站不稳,倒引得大夫与伙计哈哈大笑了。 汤十郎又暗中使出他的气功指来了。他对大夫道:“你的功夫尚差,多多的学它叫,譬如说,你导引它叫,弄些它喜欢吃的东西,你叫着,然后喂它食物,久了便知道吃是怎么叫了。” 那大夫点头,道:“有道理,我照办。” 汤十郎取了药,一共是三包,他要付银子,大夫却拉住他喝酒。 汤十郎无奈,只好在火盆边坐下来。 大夫举杯,道:“来,我敬你。” 汤十郎举杯一晃,道:“谢谢!” 大夫对汤十郎很热情,小菜还有四五碟。 “吃,别客气!”大夫如此招待,令汤十郎内心实在过意不去。 汤十郎还多少在骗这位大夫。大夫放下酒杯,笑问汤十郎道:“兄弟贵姓?” “我姓汤。” “你好像住得并不远吧?” 汤十郎指着左家废园方向,道:“是不大远,距此五六里路。” “东边五六里路?” “是呀!” 大夫忽然眨动眼睛,道:“要过一条小河?” “不错。” “那小河上搭的便桥一共五块木板?” “不错,大夫也去过?” 大夫全身一震,道:“你过了小河还走几里?” 汤十郎不好再骗这位大夫,只淡淡地道:“过了河走不过两里地,一片大竹林……附近。” “左家废园?” 汤十郎道:“不错,好像就是左家废园。” 大夫怔住了。一边的伙计也吃了一惊。 汤十郎却淡淡地举起怀子喝着酒。 他把杯中酒喝完了,但没有人再为他斟酒。汤十郎不好自己斟酒,他有些尴尬。 大夫突然神秘而又低声地道:“汤兄弟,我真心地拜托你,如果有人问你,你千万别说来过我这里。” 汤十郎愣住了,道:“为什么?” 大夫道:“也算是我求你吧!” 汤十郎道:“你好像怕什么人似的?” 大夫道:“汤兄弟,趁着外面下大雪,你赶快回去吧,我不留你了。” 大夫下逐客令了。汤十郎心中一紧,他站起身来,伸手怀中取银子。 大夫忙拦住,道:“免了,只要别提来过我这里,我便阿弥陀佛了。” 汤十郎淡淡一笑,披上蓑衣提了药,大步走向街上,身后面,但闻“砰”地一声响,药铺的门关上了。顿然,汤十郎有着孤独之感。 他低着头往城外走,心中想不通,为什么大夫听到他住在左家废园,便吓得慌了。他自然不会知道,左家遭灭门大祸的事,至今仍是个悬案,案子既然悬着,谁不怕惹祸上身? 汤十郎想不通的事情,他只有回去和他的娘亲商量,至少他娘知道的比他多。 神偷尹士全冒着大雪回来了。 他走进顺天当铺的时候,当铺的朝奉黑手豹心张古丁正坐在火炉边喝甜酒,火炉一边还放着一盆热呼呼的糖炒栗子,张古丁剥着吃。 另一边坐着帐房先生,当然,帐房先生也一样在享用。现在,尹土全走进来了。 张古丁一瞪眼,只见尹士全走上前,哈着冷气烤烤双手,又端起酒来喝两口。 帐房先生又取过酒杯来了。 他为尹士全斟上一杯,笑道:“快喝了把身子暖暖。” 尹土全全身直冒气,便张口也冒出阵阵白雾来。 他喘了几下,这才对张古丁道:“张兄,大事不好了!” 张古丁暗暗咬牙,道:“又砸锅了?” 尹士全道:“不见包立人回来,却见那小子又到府城来了。” 张古丁几乎跳起来,道:“真有这种事?” 尹士全道:“一点也不假。” 张古丁道:“大刀片子包立人也栽了?真玄!” 尹士全道:“如果他们遇上的是鬼,一点也不玄。” 张占丁道:“若是有鬼,怎么那母子两人没遇上,偏就叫他三人碰个正着?” 尹士全道:“四个,张兄,我最先遇上。” 张古丁道:“如果包立人也完了,老爷子一定发火,我得马上向老爷子报告。” 尹土全道:“张兄,上天言好事呀!” 张古丁道:“如今连我也难自保了。” 尹士全道:“张兄,我同你一齐去见老爷子。” 张古丁道:“不,你还是在此等我。” 他说着,取过一顶狐皮帽子罩在头上,便匆匆往外走去。 尹士全的心中七上八下,他唯一想着的,便是如何把自己置身事外。 一时间尹士全想不出良策,便只有借酒消愁了。 黑手豹心张古丁出门不过一个时辰,便匆匆地回来了。 张古丁的面上泛着青色,但那绝不是天冷冻的,因为他的额上还冒着汗珠子。 尹士全上前迎住张古丁,道:“如何?” 张古丁道:“老爷子差一点没把我杀了。” 尹士全道:“老爷子要杀你?” 张古丁道:“也包括你在内。”他跌坐下来,酒也喝不下,道:“老爷子忿怒得骂咱们是饭桶,办这么一点事情就办砸。” 尹士全道:“可是老爷子却放你回来了。” 张古丁道:“是我苦苦哀求的。” 尹士全道:“你答应老爷子什么了?” 张占丁道:“三日之内把玉佩送到老爷子手上,外加那两母子的人头。” 尹士全道:“老爷子不相信左家废园闹鬼?” 张古丁道:“老爷子只相信那对母子有问题。” 尹士全一咬牙道:“张兄,事到如今,没有话说,咱们今夜就一同下手。” 张古丁道:“尹兄,你偷我杀。” 尹士全道:“好,就这么决定吧!”这两人又坐下来对饮了。 汤十郎又走到大草棚外面了,他想着那个柜内放的几个酱肘子,那玩意儿天冷下酒最相宜,于是,他打算把酱肘子带回去。 汤十郎推开门,里面有人在,是个女人。那女人对着他一瞧,便吃吃地笑了。 汤十郎没笑,但他认识这女人,这女人正是那夜他爬在屋顶看到的女人。 此女非别人,七尾狐白玉儿是也。 “进来呀,外面好冷。” 汤十郎不想肘子肉了,他回身便要走。白玉儿一个箭步奔上去,双手拉住他。 “别走呀,要吃要喝全都有,小兄弟,快快进门坐下来,我先为你暖上一壶高粱酒。” 汤十郎走不了啦,但他甩开白玉儿的手,道:“别拉扯,我进去。” 白玉儿“哟”了一声,道:“怕什么,这儿只有你我两人的,小兄弟。” 她叫的真亲热,但汤十郎却不舒服。他坐在椅子上,把药放一旁,道:“我知道你不是店东家,店东家是两个大男人。” 白玉儿吃吃笑道:“你说的男人呀,那是我的男人,他们有事不在家,所以我来了。” 汤十郎心中想笑,他淡淡地道:“把那卤酱肘子包给我,别的什么也不要。” 白玉儿却把酒送上:“来嘛,天冷喝杯酒呀。” 她为汤十郎斟酒,俏目斜着看,那俏嘴还带着歪歪的好像在逗汤十郎。 汤十郎当然知道这个女子浪,他才不上当。 他把酒喝下肚,一锭银子放桌上,道:“我有急事要办,快把酱肘子包起来。” 白玉儿俏笑着,伸臂勾住汤十郎的脖子道:“别走嘛,你走了我好孤单哟!” 汤十郎正要甩开这白玉儿的纠缠,却见白玉儿又往他的怀中歪坐下来了。 汤十郎冷然一笑,道:“你知道我住什么地方呀?” 白玉儿巧笑道:“你住在屋子里!”她仰着面。 汤十郎道:“我当然住在屋子里,而且那里有许多屋子没人住。” 白玉儿道:“左家废园?” 汤十郎道:“你怕鬼吗?” 白玉儿全身一震,一弹而起,道:“你是鬼?” 汤十郎打蛇顺竿上,他装鬼。 他把取眼往上翻,嘴巴一咧半尺宽,“嘿”地一声怪叫。 白玉儿真的吓一跳,她忙不迭地往后退。 于是,汤十郎自己取了酱肘子包起来,临去,还对白玉儿“啾”地一声叫。 白玉儿突然尖声叫:“你不是鬼,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呀!” 她再去扑汤十郎,但汤十郎很会闪,他闪到门外便大步往前走。 白玉儿追出来,她追了十几二十丈,却无法追上汤十郎,于是,白玉儿回来了,她喃喃地道:“这小子会武功,而且很高啊。” 汤十郎绕向竹林中,他回过头看了一下,笑笑。 他也喃喃地道:“这个女人怎么又回到草棚里来了?” 他当然不知道,昨夜他杀的那个大汉包立人在去左家废园之前,就曾经同白玉儿与石中花,在她们住的小屋热乎过。 如今都快午时了,白玉儿不见包立人回去。 白玉儿是来找姓包的,要不然,汤十郎也不会在这儿遇上白玉儿了。 汤十郎匆匆地走到左家废园,他并不从前面走进去,左家废园大门上被官家用封条封上。就算官家不用封条,也没有人敢走进去。 汤十郎从后面跃过墙,提着的酱肘子先送回小厢房里,汤大娘道:“看你冻得脸泛青,外面雪大风急,喝些高粱酒吧。” 汤十郎道:“晚上吃肘子,我把药先熬了送过去,回来给娘弄吃的。” 汤大娘道:“早上姑娘来做饭,真是不错,做的饭又香又好吃。” 汤十郎笑笑,道:“只可惜不能当你儿媳妇。” 汤大娘道:“娘也是这么想,不知将来花落谁家了。” 汤十郎不开口了。他低头把药熬,嘴巴对着火口吹,发出“噗噗”声,就好像他要把眼前不如意的事情吹得无影无踪。 汤大娘当然明白儿子的动作,她只好安慰道:“十郎,以我看也就在这个冬天了,咱们沉住气,仇家是沉不住气的,等这里的事弄个水落石出,有幸能找到你讨的人更好不过,否则,娘前去为你提亲去。” 汤十郎抬头道:“娘,你找谁去提亲?” 汤大娘道:“前面那位姑娘呀。” 汤十郎不但不高兴,反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汤大娘立刻问:“怎么的,你不是迷上前面的姑娘了吗,怎么叹气?” 汤十郎道:“娘,名花早已有主了。” 汤大娘道:“她们却到处流浪。” 汤十郎道:“娘怎么知道人家到处流浪?” 汤大娘道:“早上她对我说的,她们姓桂,桂花的桂,到处为家,也许她们在找什么人。”汤大娘说着,又自言自语道:“找人……也许在找……找她的未婚夫。” 汤十郎道:“所以,我一点希望也没有。” 汤大娘道:“你不用泄气,咱们慢慢地打探,儿子呀,你难过,娘伤心啊。” 汤十郎道:“娘,你不是说过,儿子除了那个女人之外,别无选择嘛。” 汤大娘道:“所以咱们一定要等到这里事情弄明白之后,才能去找前面的姑娘。” 汤十郎道:“到那时,前面的母女早不知去什么地方了。” 汤大娘道:“严冬已临,天寒地冻,前面门楼乃是避风雪最佳的地方,她们不会马上走的。” 汤十郎道:“希望如此。” 于是,他把药熬好了,满满地盛了一碗,小心地往前面端去。 就在汤十郎快要到门楼下的时候,小门开了,只见姑娘俏生生地走向他身前。 “你回来了。” “呶,药也熬好了,还有两包留在后面。” “真不好意思,这么大的雪要你往镇上跑。” “应该的,虽然分两边住,但咱们就同一家人一样。” 姑娘接碗低头浅笑着。 汤十郎道:“都是在外流浪嘛,咱们不彼此照应,谁会帮咱们?” 姑娘美眸一亮,扭身便往小屋中走去。 汤十郎也走进去:“伯母……我把你吃的药拿来了。” 床上的桂夫人就仔细地看着汤十郎,一边点头笑笑,道:“真是热心青年,也算是我母女幸运,能遇上你这么好的人。” 汤十郎见不得别人夸奖,尤其是这桂夫人,他有些不自在的双手去揉面颊。 姑娘把药送到她娘手上,道:“娘,趁热喝吧。” 汤十郎也随应道:“对,快喝,凉了苦嘴。” 姑娘拉着凳子对汤十郎道:“你坐呀。” 汤十郎真听话,他坐下了。 姑娘对汤十郎浅浅一笑。 床上的桂夫人开口了:“汤公子,你们是关外人?” “家住松花江畔。” “怎么会进关来的?” “找人,已经找了半年多了。” “谁?” “我爹,还有……” 汤大娘只回答找她丈夫汤百里,这是一大早姑娘在后面问过汤大娘的。 如今汤十郎“还有”二字,立刻引起姑娘的注意。 姑娘偏头看汤十郎,等他继续说下去。 汤十郎道:“还有个亲戚。”他不说是未婚妻,因为那会令桂姑娘不舒服。 既然会令人不愉快,汤十郎当然改口说是亲戚了。 姑娘低下头,她也把目光收回去。 桂夫人喝过药,把碗交女儿手上,道:“汤公子,我母女还是非常感激你们的照顾,如果不嫌麻烦,我们开春才离开,你多多帮忙了。” 汤十郎几乎要欢叫了。 姑娘一双目光直视着汤十郎,而汤十郎也正看向姑娘。 “伯母,这正是我的荣幸,就算随我们回关外,我也会尽力侍候你们的。” 桂夫人笑笑,道:“希望有回报的一天。” 汤十郎道:“就别再说客气话了。” 他更腼腆了,接过碗,便忽匆地走了。汤十郎走得很快,因为他高兴嘛。 他往后面走着,口中吹着口哨,声音很柔和;比鸟儿唱歌还引人人胜。 “娘……他的话同他娘说的是一样的。”桂姑娘说。 桂夫人道:“他们八成是友非敌。” “娘,我昨夜便发现了,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懂。” “那尸体,是吗?” “是的,那尸体为什么不见了,而且很快就不见了,一定还有别人躲在暗中。” “那么,躲在暗中的人是谁?” “我们一定要把这人找到。” 姑娘说着,把小门紧紧地又关上了。 现在,汤十郎带着满面笑容走回小厢房中,正遇上他娘刚下床。 “你回来了。” “娘,真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前面桂家母女两人要住到明年开春才离开。” “你也要累到那时候。” “娘,咱们不是希望她们住下去吗?” “不,我们希望她母女住下去,也希望有一天她们同咱们一起去关外。” 汤十郎哈哈笑了。他真的从内心高兴,他打算要喝两盅庆祝一下,他把酒取出来。 “十郎,你要喝酒?” 汤十郎道:“也把她母女两人请到后面来,大家一齐喝几杯。” 汤大娘道:“别叫她们母女前来,我们去。” 汤十郎道:“娘,我弄些热酒小菜,也把稀饭油饼带上,四个人热闹热闹。” 汤大娘道:“看你高兴的样子。” 汤十郎就好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他发出哈哈的笑声。 其实,不论年纪多大,在自己母亲面前都会流露出童稚心,这原是人的天性。 汤十郎可忙了,他切着肉,弄着油饼,边做边吹口哨,他吹的口哨十分悦耳,汤大娘就笑呵呵。现在,汤十郎弄了五样菜,其中就有酱肘子一盘。 汤大娘提着酒袋,跟在汤十郎后面走。 汤十郎走得快,母子两人转眼之间便来到门楼下面的小房门外了。 “桂姑娘,开门呀,我娘来看你娘了。” 门开了,只见姑娘忙迎上,道:“大娘,我娘只是老毛病,吃过药好多了,倒叫你老操心。” 汤大娘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走进门,道:“出门在外病不得,咱们都是流浪人,我听了一直不安心,这才……” 桂夫人坐起,她伸手去握汤大娘的手,道:“老姐姐呀,害你操心,真是的。” 汤大娘拍着桂夫人的手,道:“好妹子呀,咱们一见如故嘛,你养身子,别客气,要吃要用找十郎。” 桂夫人道:“贤母子都是热心的人,碰到你们,是我母女的幸运。” 汤大娘道:“快别这么说,我听不惯客气话,下床来吧,咱们聚在一起喝几杯。” 桂夫人道:“我能喝酒吗?” 汤大娘道:“酒别多喝,少喝有益。” 她扶着桂夫人走下床,她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桂夫人的手腕不放松,直到两人并肩坐下来。 汤十郎忙坏了,又斟酒,又装稀饭,还得把菜一样样的往桌上摆。 桂姑娘也帮忙,只不过她做得很斯文。四个人一齐坐下来了。 汤大娘面上有个笑,很神秘的笑,姑娘看不懂,但汤十郎看到了。 只不过汤十郎一时间还猜不着娘为什么会这么笑。 于是,汤十郎举杯,道:“来,咱们先干这一杯。” 四个人只有他一人干杯,高兴嘛。 姑娘浅尝,也浅笑,就像她娘一样,带着含蓄的一笑,便拿起筷子吃着菜。 汤十郎夹了一块肘子放进桂夫人碗里,却对姑娘那边一笑。 虽然,汤大娘母子与桂夫人母女,双方围在桌边愉快地吃着喝着,偶尔还笑呵呵,但双方谈的话都是不着边际的话,很显然,双方都隐瞒着什么。 双方也明白对方有隐瞒,但谁也不去揭穿,因为那会扫兴的。 半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双方凑合在一起,总得有分寸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但不论怎么说,这一顿饭对于汤十郎而言,真算是热闹不足愉快有余。 一顿酒菜直吃到天黑,方才散去。 汤大娘与汤十郎相扶着往后面走,过了二廊到后院,汤大娘的嘴巴闭得紧。 汤十郎一手提着残肴碗盘,他的面上好得意。他高兴之余还吹起口哨来了。 母子两人走进小厢房,忽见汤大娘回身把门关上,十分慎重地对儿子道:“儿啊,我告诉你,你心中可得有个底呀。” 汤十郎头一回见他娘这般吃惊,便问道:“娘,你发现什么了?” 汤大娘道:“当然是发现什么了。” 她叫汤十郎燃上油灯,一边坐在床沿上,又道:“娘发现她母女两人不对咱们说实话。” 汤十郎一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娘,咱们不是也有保留吗?” 汤大娘道:“那位桂夫人身具奇高武功。” 汤十郎吃惊地道:“娘,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得了气喘病吗?” 汤大娘淡然地一笑,道:“我试过她的脉象,那是属于龙腾虎跃奔天庭、气催血脉过任督的现象,桂夫人只是不外露,她真是高人。” 汤十郎惊道:“真乃出人意料之外。” 汤大娘道:“所幸她们不是仇家。” 汤十郎陷人沉思中了。他想着,如果桂夫人武功高强,那么桂姑娘必然不是泛泛之辈……那……她们来此必有另外目的了。她们也许就是为了左家灭门血案而来的。 就好像他与老娘暗中潜住在此地是一样的目的。 这本来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因为那个指挥血洗左家满门的人,至今仍不知是何人。道上不知道,便官家也难倒了。 这桩血案一悬五年多,附近顺天府城的人,就没有人敢在私下谈论。 现在,不过半年期间,前后来了四个人——汤家母子与桂家母女。 现在,汤十郎闷不出声地躺在床上。汤大娘只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睡了。 第四章 红粉襄助 鹅毛似的雪花轻悄悄地从空中飘落,风声反而小了,甚至似无风,但落雪像有声音,声音回响在人们的心里,绵密哀鸣,仿佛在幽幽地诉说着什么。 阴霾的夜空中呈现着的是那股子阴冷。这严冬的苍茫与寒瑟,不只以形象的酷冷,更以实际的索然凄凉传送给大地上生存的人们。 如果在这种天气里会有人在雪地上奔跑,那么,这人必然有着十分不平常的事办。还真有,而且是两个人。 大雪纷飞中,荒野里冒出这两个人奔走如风,看上去就宛似两个幽灵。 两个一高一矮的黑衣人,那矮的在前,高的紧随在后,刹时间踏雪穿入竹林中,左转右弯从另一端闪出来。 前面的矮子非别人,神偷尹士全是也!后面的当然是黑手豹心张古丁了。 那张古丁双手各握着一把锋利尖刀,神情冷傲,尹士全双手也握着东西,右手一支桃木剑,左手一把短刀,黑棉帽连到脖子上,下裤的绑腿扎得紧。 尹土全为什么带来一把桃木剑,只因为他仍然相信左家废园里不干净,有鬼。 鬼是怕桃木剑的,因为桃木剑驱邪。 两人这是奉命前去对付汤家母子两人,最要紧的便是汤十郎怀中藏的那块玉佩。 此刻,左家废园里面何止阴沉,那简直就像十八层地狱一般酷冷与寂静,厚厚的一层白雪,反而更加添了吓人的气氛。 那神偷信邪,因为他曾遇到过那东西,此番再来,桃木剑举在脸前。 这两人到了大场边,尹士全虽然个头矮,却仍然低头哈腰学鹤行。 他示意身后的张古丁也学他的样。 张古丁变了,如今满面杀气腾腾,龇牙咧嘴,再也不像顺天当铺朝奉那种和气生财的模样。两人已经到了围墙下了,那尹土全拉住张古丁,低着嗓音道:“张兄,如是平常百姓家,弄个玉佩小事一桩,可是……” 张古丁道:“人都来了,还提这些做甚?” 尹士全道:“张兄,我认为咱们今夜过玄关,生死一念之间呀!” 张古丁道:“真如你说的那么严重?” 尹士全道:“张兄,你当明白,干我这一行的,最喜夜间下手,30年熬出‘神偷’之名,可也不是浪得的,但却从来未曾遇见鬼,那一回我真的被吓破胆了。” 张古丁道:“可以理解。” 尹士全道:“张兄,我真的不懂,老爷子为什么一定要得到那块玉佩。” 张古丁道:“你还不死心?” 尹士全道:“咱这是赴汤蹈火,便死吧,在死之前也要弄个明白吧?” 张古丁道:“操,你变了,变得缩头缩尾的,哪里像是大名鼎鼎的中原神偷。” 尹士全道:“随你怎么说吧,张兄,顺天当铺里最名贵的东西有一半是我尹土全送去的,没一件不比那块玉佩名贵,但老爷子却叫咱们这时候把玉佩送到他面前,我真的不懂这是为什么。” 张古丁道:“什么时辰了?” “二更天刚过。” 张古丁道:“好,我把我知道的、猜到的,一古脑儿告诉你。” 尹士全道:“虽死无憾。” 张古丁叱道:“没那么严重。” 尹士全道:“张兄,休忘了,咱们已有三个杀手失踪了,这……” 张古丁道:“却也没有证明他们已死。” 尹士全道:“我对他们不表乐观,张兄,我在洗耳恭听呢。” 张古丁稍稍思索,背贴围墙低声道:“玉佩乃是左家之物,当年老爷子血洗左家,搜了不少金银,但左家的宝物老爷子是见过的,那真是十分诱人的宝贝,其中就有那块精雕凤佩。有凤佩必有龙佩,那原是一双十分精致的上品,当年左太斗在世,就常在腰带上挂着这双玉佩见客。老爷子当然认得,只不过那夜血洗左家,却再也找不到这玉佩,而左家珍藏的宝物,也一件不存。更令老爷子非得到此物的,乃是左家被灭门的一年前,左太斗把它的龙雕玉佩差人送往山西,其目的便是以此玉佩为证物,作为一双儿女的订情信物,老爷子的二公子尚未娶妻,为了左家留在官府的大片田产,老爷子便有意要他的二儿子娶那尚不知什么模样的女子,事情的大概就是这样,你懂了吧。” 尹士全道:“那小子不是把玉佩送进当铺吗?却又为何再被那小子赎回?” 张古丁道:“也是老爷子的安排,目的是斩草除根,还怕玉佩会跑了?” 尹士全道:“却害得我那夜遇鬼。张兄,左太斗生前乃忠义门门主,难道他也曾留下什么孽根孽苗在山西?” 张古丁道:“风流不是风流人的专利,左太斗只是门主,他不是圣人。” “那么,老爷子又如何去找左太斗的孽苗?” 张古丁道:“到了那时候,二少爷身挂雕凤玉佩,再由老爷子身边四大金刚相陪,大摇大摆地遍游山西名城,就不难找到那女人了。” 尹士全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也难怪老爷子决心要夺取这玉佩了。” 张古丁道:“带玉佩的小子为什么要来到此地呀?正为了想寻找他的未婚妻子。” 尹士全道:“对,张兄一席话,我的茅塞顿开。时辰到了,咱们下手去。” 张古丁点头又抬头,“嗖”的一声越过墙,这动作哪里是当铺朝奉。他像个飞贼。 天空降雪无声音,雪地上落人,总会发出轻悄悄的“沙”声。 只是这么两声“沙”,就足够惊醒梦中人了。 尹士全自以为不会出问题,如果不碰鬼便不惧。他不从前面跃入左家废园里,而改由围墙外面绕到后院来,便是要避开里面的“邪物”。 张古丁偏头往后厅这边看,尹士全的贼本事施展出来了,只见他似蛇般的贴地一纵两丈半,一点声音也没有,便地上的雪也未碰起半粒来,真灵巧的身法。 尹士全已站在那间小厢房外面了,而张古丁双手握刀守在他身后。 尹士全贴耳小门听,然后举刀往门缝插去。 于是,围墙外面有声音了:“两位,里面没有财宝,里面睡的是老人家呀。” 站在小门外的张古丁真玄,头一偏,“嗖”地一声,人已往发声地方撞去,便也撩起两股冷风激荡。尹士全也不挑门闩了,随后一跃便站在墙头上。 张古丁双刀破空,却未见人影在什么地方,他刚站定,竹林边又有人声传来:“竹林子内可遮雪,两位,何不过来。” 张古丁双刀并举往竹林边扑,尹士全则低声道:“张兄,小心上当。” 于是,两人并肩站在那人面前了。“哈,原来是两位呀,连夜前来,莫非冲着在下?”这人正是汤十郎。 他发觉来的竟然是顺天当铺的朝奉与那草棚中的矮子,不由也暗自不解。 张古丁变了,变得很冷傲,变得就像个杀手。 而他,根本就是个大杀手,否则,老爷子是不会把他派来的。 张古丁冷然道:。“你果然住在左家废园。” 汤十郎道:“已经住了半年多了。” 张古丁一愣道:“这么久?” 汤十郎道:“有什么不对?” 张古丁道:“我问你,前几天,可有人夜里来过。” 汤十郎当然知道,他还杀过包立人,但他是不会承认这件事的。 不承认的最好办法,便是装糊涂。汤十郎很会装糊涂。 “有人来过?什么人?这儿闹鬼呀!” 张古丁叱道:“胡说八道,闹鬼,你还敢住!” 汤十郎指着左家废园前面道:“前面两院闹鬼,后园我没遇见过。” 尹士全立刻点头,道:“对,对,对,我就……” 汤十郎眼一瞪,道:“你去过前面?” 尹士全道:“我也遇上那东西。” 汤十郎暗暗咬牙。 张古丁却冷然地道:“大雪夜,咱们不是来谈鬼的。” 汤十郎道:“有何指教?” 张古丁道:“玉佩。” 汤十郎哈哈笑道:“开当铺的,你霸王硬上弓呀,那玉佩我不会再典当的。” 张古丁举着双刀,冷笑道:“不是当,是叫你双手送过来。” 汤十郎道:“凭什么?这是顺天府界内,王法所在,你敢行抢?” 张古丁道:“不只抢,也杀人。” 汤十郎道:“只为一块玉佩,你也要杀人?” 张古丁道:“就算是吧。” 汤十郎道:“这光景,就算我把玉佩双手奉上,你们仍然不会放过我了?” 张古丁坦白地道:“也包括你娘在内。” 汤十郎道:“我想,你们一定受人指使,在这大风雪夜里前来杀人。” 张古丁嘿然,道:“你去猜吧!” 汤十郎紧问一句道:“这人是谁?” 张古丁仍然一句:“你去猜吧!” 尹士全紧接一句道:“就不信你小子没遇见鬼。” 汤十郎道:“鬼有什么可怕的?你不以为人比鬼可怕多了?” 尹土全嘿嘿道:“所以你宁与鬼为伍。” 汤十郎道:“你等与鬼何异。” 张古丁倏然弹身,口中厉叱:“杀!”就在他发刀同时,尹士全贴地平飞,右手短刀17次平削,传来“嗖”声窒人。 汤十郎未见晃动,他人已斜在右方两丈外,便也神奥地抖出两道劲芒。 “哦!” “啊!” 张古丁双刀抛空,拚命地抱住一根巨竹没有立即倒下,他的左边颈上几乎贯穿着一支不足尺长的利箭。 这位江湖上的黑手豹心,双目几乎凸出眼眶外,那是他很难相信眼前的事实。 神偷尹士全的背上一箭穿心,他双手撑在雪地上很想站起来,但他挣扎了一下,又无力地趴下去。 张古丁拚力戟指汤十郎,道:“你……你……是……谁……” 汤十郎淡然地站着不开口。 尹士全趴在雪上也叫:“你……就是……鬼……” 汤十郎仍然不回答,他不必同快死的人计较什么。 他内心中却很激动,因为他就是为报仇而来的。 缓缓地,就在张古丁与尹士全两人不再稍动的时候,汤十郎走过去,他拔出他袖中射出的箭。他走了,只等大雪把这两具尸体覆盖了。 汤十郎走进小厢房,他刚把门再关上,汤大娘已问他:“什么人?” “开当铺的与一个矮子。” “收拾了?” “是的,娘,他们为玉佩,也要杀咱们。” “可恶!” 突然,汤十郎拔身去开门。 汤大娘道:“怎么了?” 汤十郎道:“娘,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汤大娘道:“看什么?” 汤十郎又拉开门了。他低声地、但很有力地道:“尸体!” 汤大娘道:“尸体怎么样,等天明你去处理掉,不就没事了?” 汤十郎道:“尸体会失踪的呀!” 说着,他拔身而去,跃过了围墙便又落在荒野的雪地上,十几个起落间,便到了竹林旁,他愣住了,因为地上已不见尸体,这才多久,尸体不可能会被埋在雪里。 汤十郎仍然在地上扒,地上除了雪,什么也没有。 他怔怔地抬头往竹林中看,那灰蒙蒙与阴暗的竹林中,静得吓人。 “这是谁?他为什么要把死人抱走?难道死人也有利用的价值?” 汤十郎心中奇怪,天底下的怪诞事情,果然是无奇不有,令人吃惊。 他缓缓地往回走,他也四下里看,因为他相信,尸体绝对不会在太远。 他更相信,尸体一定就在左家废园附近某一个地方。 汤十郎越过墙,他失望地又推开小厢门。 汤大娘道:“十郎,尸体怎么样了?” 汤十郎回身掩门,道:“尸体又失踪了!” “又……失踪?难道上一次……” “是的,娘,上一回我搏杀一个大汉,转眼之间,尸体便不见了。” “所以你刚才匆忙地去查看。” “是的,娘,可惜去晚了。” 汤大娘道:“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汤十郎道:“娘,我猜不到。” 汤大娘道:“十郎呀,你别急,此事刚开端,热闹在后面,早晚咱们会发现,到底是何人在暗中弄鬼。” 汤十郎道:“娘,咱们仍然装不知,我想到前面桂姑娘那儿。” 汤大娘道:“以娘看,他母女必然也是为了左家的事情才赶来的,巧的是同咱们碰上了。” 汤十郎道:“娘肯定她们与咱们是同路人?” 汤大娘道:“多观察,少讲话,万一是敌人派来的,我母子两人就上当了。” 汤十郎道:“娘多心了。” 汤大娘道:“多心比少心好,江湖路远,步步是险,戒慎恐惧,古之明训。” 汤十郎道:“娘,儿知道了,睡吧!” 他怎么睡得着?如果前面母女是仇家派来的人,那该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汤十郎祷告着,千万不要。只不过汤十郎内心不平静,直至天快亮了才睡着。 这一场大雪终于停了。 大雪下了足足五天半,路上积雪有两尺半那么深。 汤十郎拉开盖子看米缸,米已快用光了,油盐也要再添购,更要紧的还是火炉子烧的炭,还有他娘喜欢喝几杯的高梁酒,这些都等着汤十郎添购。 吃过早饭,汤十郎匆匆地走到前院门楼下,桂姑娘拢着秀发走出来。 “桂姑娘,早……” “早,汤公子,你提着袋子背上褡裢,莫非要进城?” “是呀,粮食快吃光了,还有使用的,我问问,你们需要些什么,我一齐办回来!” 门里面,桂夫人也开口道:“进来吧,汤公子!” 汤十郎闻叫,立刻与桂姑娘走进去。 “伯母,我这就进城去了,伯母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去办。” 桂夫人道:“我们欠缺银子,再叫你花费,太……过意不去了。” 汤十郎道:“这是见外了,伯母,银子我有很多。” 桂夫人道:“汤公子,我们只有留待以后回报了。” 汤十郎道:“伯母,我汗颜,别再说些客气话了。” 桂夫人道;“那么,你若方便,买回半斤人参,我这身子需要补一补了。” 汤十郎道:“这简单啦,我买一斤老山人参,别的我不懂,人参我打小时候就常服用。” 桂姑娘道:“你家在关外,关外出人参呀!” 就这样,汤十郎很高兴地走了。 他临去,对桂姑娘道:“午饭就烦姑娘做了。”他低头笑一下,又道:“我娘很喜欢你做的饭,她赞了好几次。” 桂姑娘浅浅一笑,道:“你去吧,我到后面去做饭。” 汤十郎伸手,他想去拉拉桂姑娘,不料桂姑娘柳腰一扭便走了。 汤十郎跃过墙,外面的雪很深,几乎到他膝头上去了。他拔腿、提气,突然双臂箕张,身子疾飞而射,再看他的双足,只不过踏人雪中半尺深。 汤十郎虽然踏雪“有”痕,但他的轻功足以列在一流高手之林了。 汤十郎经过草棚的时候,草棚是关着的,而且关得很紧。 他没有去推门,继续往前走。 当他过了木桥不过一里半,迎面一个老者举着一个鸟笼走过来了。 那老者口中不断地学鸟叫,叫得也还不错。汤十郎听了暗暗点头不已。 忽然,那老者指着走来的汤十郎道:“啊哈,原来你在这儿呀,找你好久了!” 汤十郎一怔,忽然想起,这不是“输”我一百两银子的那位神秘老者吗? 他也笑着迎上去,道:“你老找我?莫非你想要回你的一百两银子?” 老者笑叱道:“胡说,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有花用不完的银子呀!” 汤十郎道:“那么,你找我干什么?” 老者提着鸟笼道:“找你打赌呀!” 汤十郎笑笑,道:“莫非又想送我一百两银子?” 老者抚髯笑道:“真聪明,不过,你敢吗?” 汤十郎道:“不是不敢,是不忍。” 老者面皮一紧,道:“怎么说?” 汤十郎道:“你偌大年纪,赚钱不易,我怎忍心再把你的银子赢入我的口袋,所以我不忍。” 老者道:“年轻人,你怎么又忘了,我曾对你说过,我有用不尽的银子呀!” 汤十郎道:“银子虽多,奈何我不动心。” 老者道:“你太过份了。” 汤十郎道:“我怎么过份了?” 老者道:“我输你一百两银子,你应该给我一次捞回本的机会吧,为何赢了就不来了?” 汤十郎道:“这么说来,你仍然想赢在下了?” 老者道:“我是有此心。” 他指着鸟笼,又道:“今天我赌的是我来驭鸟,你看我驭鸟的方法,同你的一般样,若是驭不了,老夫抛下一百两银子,掉头走人。” 他斜着眼睛看汤十郎,道:“怎么样,敢来吗?” 汤十郎心中冷笑。 天底下哪有真能驭鸟的人,他只是用气功指稍为暗中拨弄鸟儿罢了。 他见老者以挑逗之心拨弄他,不由犯了年轻人好胜之心,倒要看这老者如何驭鸟。他冷然点头道:“好,就赌你如何驭鸟。” 老者哈哈笑了,举着鸟笼,学着汤十郎驭鸟的模样,并起右手食中二指,撮唇吹着鸟声,指头拨弄着,这才对汤十郎道:“你老弟看我的,我先叫这鸟儿跌下木梁来。”说着,他一面吹口哨,一面并指在笼外拨弄,只可惜那鸟儿一动也不动。 鸟儿甚至也不叫了。 老者拨弄了一阵,双目一瞪,叱着笼中鸟儿,道:“怎的不听老夫指挥了?” 汤十郎哈哈笑了。 老者道:“输了,输了,只不过,年轻人呀,你虽然赢了,可否为老夫表演一次,如何?” 汤十郎接过鸟笼,笑道:“你又买了一只画眉鸟。” 老者道:“令我输银子的鸟儿,还养他做什么?” 汤十郎道:“这么说,你这只鸟又不打算要了?” 老者道:“是呀!”他抚髯笑笑,又道,“可记得上次吗?那只鸟会人语,他告诉你有鬼了吗?” 汤十郎笑笑,道:“我不养鸟,我自顾不暇,所以我放生了。” 老者道:“真可惜!” 于是汤十郎伸手指去拨弄笼中鸟儿,那鸟儿果然又被他拨弄得东倒西歪。 忽然,老者出掌,掌风拍向鸟笼,只见那鸟儿“吱”地一声几乎窒息而死。 汤十郎立刻觉出一股罡风逼来,气功指不由得贯足十成真力迎上去。 “嘶嘶”之声起处,老者忽然收掌,随手取出一袋银子抛在地上,道:“行,你又赢了,一百两银子是你的了,哈哈……” 汤十郎并不去注意银子,他忙伸手启开鸟笼,把那只画眉鸟儿取在手中,只见鸟儿已奄奄一息了。 汤十郎抬头看那老者,只见一条影子在树林中,他想喊,但老者走远了。 汤十郎想着上一回老者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住在鬼地方,小心鬼上门。” 汤十郎也想着:“这老者曾提过爹的名字,那么,此老又是何许人也?” 汤十郎迷惘地拾起银子。他掂掂那个银包,足有百两银子,他实在想不通,即使老者真有用不完的银子,可也不是如此大方的随便一赌而送人的。 汤十郎无可奈何地走了。他往顺天府城中走去,有许多东西要在这一次赶办,今天他打算用箩筐挑东西,因为有几样东西是无法背回去的,只不过他必须先去买人参,桂夫人要吃的东西,他是不会忘记的。 他不但买人参,而且买最好的,因为他现在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 即使那老者没有再输他一百两银子,他也够买人参。 他不但买人参,也打算为桂姑娘买几件皮货。 汤十郎已经把桂氏母女两人当成自家人了。 现在,他愉快地走进那家药铺,药铺的门半开着,当他刚一走进去,发觉大夫坐在一个铁罩火盆边。 大夫没有玩鸟,大夫直不楞登地看着汤十郎,那样子就好像他根本不认识汤十郎似的一片冷漠。 汤十郎向大夫打招呼。 “大夫,你好!” 大夫道:“怎么又来了?” 怔了一下,汤十郎道:“来买人参。” 大夫道:“你以后别来,行吗?我送你二两人参。” 汤十郎道:“我要一斤上等人参。” 大夫吃惊地道:“那至少需20两银子。” 汤十郎道:“我有。” 他取出四锭银子搁在桌上,道:“大夫,你收下!” 大夫不看银子,他看着汤十郎,道:“年轻人,我以后不希望再看到你。” 汤十郎道:“我还等着教你驭鸟的呀!” 大夫摇头又摇头,道:“我不学驭鸟,我也不再玩鸟了,所以你以后别再来了。” 汤十郎愣然,道:“却是为什么?” 大夫道:“不只我不学驭鸟,茶馆的人都把鸟笼收起来了。” 汤十郎道:“他们都不再学鸟语了?” 大夫道:“年轻人,话到此处该打住了,你快走吧!” 汤十郎叹口气,道:“这是为什么?”他伸手拍拍二十两银子,又道:“大夫,一斤上等人参,我拿了便走。” 大夫往柜台挥挥手,站在那儿发愣的伙计,立刻自柜中取出一盘上等老山人参,汤十郎一看便点点头哈哈锌了。 “不错,这是上等货。” 别以为他年纪轻,他乃家住辽东省,人参对他不陌生,他当年也常吃。 汤十郎把人参往袋子里塞进去,正想同大夫聊几句,因为上一回大夫还请他吃了几杯酒,今天怎么全变了? 不料那大夫就像见了瘟神似的,冲着他直挥手,道:“你快快地走开别回来,我这里求你!” 汤十郎眨眨眼睛未开口,那伙计已拉开门对他瞧。 那当然是下逐客令的表示,因为店门半开着,何用再由人去拉门。 汤十郎道:“大夫,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快走,我求你!” 大夫怕的样子,令汤十郎也不舒服。于是,汤十郎无奈地走了。 汤十郎刚刚走出门,身后面发出“砰”的一声响,药铺的大门关上了。 汤十郎回头看,心里酸,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了? 汤十郎决定要把事情弄明白,否则他会憋出病来。 他想着大夫说的,大伙都不再学鸟语了。于是,汤十郎往城外走去。 城外的周家茶馆有许多人学鸟语,他不相信在一场大雪之后,他们都不学了。 汤十郎不假思索地便往城外走来。 这时冬天雪刚过,茶馆里卖茶也卖酒,只不过酒是高梁酒,菜却是一样,香酥的花生米而已。 周家茶馆门已开,厚厚的布帘像是挂着一个老旧棉被似的,挡得十分严密。 汤十郎背着个布袋,掀开帘子走进去,啊,里面与外面不一样,因为里面真的很暖和,有几个喝酒的还似乎冒着汗珠子。 汤十郎突然出现,茶馆里面的人齐瞪眼。 周掌柜迎上来了:“嗨,是你呀!” “掌柜的,你发财!” “我本来生意还不错,可是你一来就发不了财了。” 汤十郎心里不舒服,但面皮还谇轻松地一笑,道:“掌柜真会说笑,把在下当成丧门神了。” 他冲着几个曾跟他学鸟叫的人举举手,又道:“嗨,各位好呀,学鸟语怎么样了?有进步吗?” 不料他刚说完,众人仍然直瞪眼,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就好像根本不认识汤十郎。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又犯了毛病,用力把面皮揉了几下,干干一笑,道:“这……是怎么啦?” 掌柜的指着门外,道:“两个山字叠一起,年轻人,你请出去吧。” 汤十郎一怔,道:“你赶我走?” 掌柜的有些火儿,道:“难道你赶我走?” 汤十郎道:“好像我什么地方得罪各位了。” 猛古丁,有个中年大汉站起身,他似是八分醉的戟指着汤十郎,道:“滚!他妈的,噜嗦什么?” 汤十郎岂吃这套,他胸一挺,道:“你叫谁滚?” 大汉推开桌子,道:“王八蛋,当然叫你滚!” 汤十郎面皮一紧,道:“凭什么?我喝茶付茶钱,喝酒给银子,我又不偷不抢,我是个大好人呢,你叫我滚?” 大汉果然腰圆腿粗,茶馆里他老兄约莫是老大,那么伟岸的宛似铁塔一般,两三步已站在汤十郎的面前了。 大伙这就等着看热闹。掌柜的也退到柜台边,他不开口了。 汤十郎没有动,他毅然地站在门内看着。他不但看众人,也看这大汉。 他发现这大汉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手掌大,指头粗,眼睛瞪起赛铜铃,这要是胆小的,还真被他这一股子气势唬得打哆嗦。 当然,汤十郎不会打哆嗦,他还冷冷地看着这大汉,好像同老朋友初见面似的:“你这是……” 大汉指着门外道:“小子,你是自动出去呢,还是要你家大爷把你抛出去?” 汤十郎道:“你想抛我出去?” 大汉咬牙露一半,道:“只待你点头了。” 汤十郎道:“你以为我是被人吓大的?” 大汉出手了。他只出一只手往汤十郎抓过去。 “轰!”好一团人影平飞着被摔出门外去了,当那厚厚的门帘又阖起来的时候,外面带进一股子冷风,反而令茶馆里的人清醒不少。 汤十郎仍然站在那里,他好像根本未动过,就好像那大汉一下子会飞,打从汤十郎身边飞出去似的。 茶馆内突然一声“唔……” 汤十郎十分友善地笑笑。 掌柜的面色也变了。他心想:“这小子是能人呀!” 汤十郎走向掌柜,他面上带笑地站在掌柜面前:“掌柜的,你姓周?” “周家茶馆五十多年了,老字号,谁人不知道!” “周掌柜,我问你,只不过落了一场大雪,为什么大伙看到我,比看到瘟神还讨厌?” 周掌柜道:“你自己心里该明白。” 汤十郎笑笑,道:“莫非我曾收取大伙几两银子学鸟语?没关系,如果你们有人不愿意,我退银子呀!”说着,他一把抓出几十两银子在手掌中,现在有的是银子。不料周掌柜摇摇头,道:“年轻人,你把银子收起来,还是快走吧!” 汤十郎道:“如果不弄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只不过,汤十郎的话说完,在场的人竟无人开口,也没人再看他,都低下头。 汤十郎又不能发火,他直直地看着周掌柜:“周掌柜,你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后我会走。” 周掌柜道:“年轻人,我告诉你以后,你可别提是我说的。” 汤十郎道:“我答应你。” 周掌柜道:“有人见你去了左家废园,你……你就是住在那儿的,是吗?” 汤十郎道:“那又怎样?” 周掌柜道:“五年前的大血案,震惊整个顺天府,至今案子未破,官府的封条封着,你却去了那里,年轻人,你不怕惹祸上身,咱们大伙可不愿多事,所以……你……还是快走吧!” 汤十郎怔了一下,原来为了这件事,也难怪,半年多以来,就没有发现有人往左家废园附近走动。更可以理解的,是躲在暗中的真凶,他也不大举出动找上左家废园,只派几个二流角色露露面。 汤十郎深深地叹口气,道:“打扰了!” 他只简单的一句话,便无精打采地往外走去。 汤十郎刚刚掀起厚门帘,一股锐风迎面而来。 汤十郎的反应是一流的,他横肩错步后退。 “嗖!” 好利的一把尖刀对着他的胸口刺至。 汤十郎伸手捏拿刀身,用内力往屋内拉。 “轰!” “轰”声起处,只见原来那个大汉,双手举刀又平飞进茶馆里面来了。 紧接着一阵唏哩哗啦声,一张四方桌子被大汉撞得杯飞盘碎,只差未把桌子撞翻。等到这大汉痛苦地站起身来,汤十郎已经走远了。 大汉也走了。他走的一瘸一瘸的,但周掌柜却未上前拦住他。 茶馆里面的客人,仍然是目瞪口呆。 当汤十郎把大汉摔出门外的时候,他们就愣住了。 汤十郎对于这些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他母子两人已经在左家废园住半年多了,直到他把玉佩交进顺天当铺,这才慢慢地被人知道。左家废园自从五年多以前被人血洗之后,别说是废园内,便方圆四里之内,也没有人去过。 汤十郎与他老母前来,他们就是要找出凶手,因为在地室下面的那堆枯骨中,就有他父亲汤百里在内。 汤十郎本来就要人知道,他们住在左家废园,这与他们当初的愿望大为不同。 当初,汤十郎母子两人是不想被人发觉的,因为这有两个最重要的原因。 其一,那是汤十郎母子两人欲在左家废园中发现些什么,也好利于找出凶手。 其二,左家废园已遭到官家封查,那是等官家破案的。 但汤十郎渐渐地明白了,左家血案,官家永远也无法子破了。官家只把左家凶宅查封,因为官家也以为左家已经没有人活在这个世上了。 汤十郎悟出其中原因,便也改变作风,他由暗走向明的地方,他相信,他不久便会把凶手引出来的。不是已经有人找上左家废园了? 汤十郎心中唯一担心的,就是桂家母女两人。 如果凶手找上左家废园,只怕要殃及她们了。 只有这件事令汤十郎最伤脑筋,他不能更不愿叫桂氏母女两人快走,却又怕害她母女受累,于是,汤十郎便也陷入痛苦之中。 汤十郎最后下了决心,那就是尽力保护她母女不受到伤害。 汤十郎怀中有银子,除了一斤老山人参,他更办了吃的用的,果然挑了两筐子回去了。有了这些吃的用的,汤十郎琢磨,至少可以用上一个月之久。 他对于那位老人家,心中多少也透着感激,如果不是那老者大方地“输”了他200两银子,汤十郎想要四个人平安地过这个隆冬,怕是不太容易。 东西全部挑回左家废园的后院小厢房中,却见桂姑娘正与汤大娘说笑着。 汤十郎也看到锅子里炖着肉,真香,这种化雪的冷天,喝上一大碗肉汤,再来上几杯高梁酒,那是令人暖洋洋的事情。 汤大娘见汤十郎买了许多东西,心里也觉奇怪,当汤十郎把一斤老山人参当先取出来的时候,汤大娘一眼便看出那要不少银子。 汤十郎把老山人参往姑娘的手中一塞,道:“姑娘,这是你娘要的人参。” 姑娘也不客气,立刻接在手上,道:“半斤就够了。” “拿去吧,你娘需要。” 姑娘微点头,便把人参提着,道:“锅里面炖的肉好了,我为你盛一碗。” 汤十郎道:“还是盛了一齐拿去吧,这儿我自己来。” 桂姑娘也不多留一会儿,她果然装了一大碗肉带汤,便往前面走去。 汤大娘道:“十郎,你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吧?” 汤十郎笑笑,自怀中取出一包银子,道:“娘,银子我花不完的。” 汤大娘一怔,面皮一紧,道:“从哪里来的?” 汤十郎道:“娘,汤家明训我未曾忘:不偷不盗不撞骗。这银子来得正当。” 汤大娘道:“莫非你又遇上那老人了?” 汤十郎笑道:“娘,你猜对了。” 汤大娘道:“你不可欺他老呀!” 汤十郎道:“娘,我若不同他打赌,怕会惹他生气,说不定他还会骂我。” 汤大娘一瞪眼,道:“十郎,这老人绝不简单。” 汤十郎叹道:“是不简单,他说他有花不完的银子。” 汤大娘道:“这老人也许是……” “是什么?” “也许是与左家有关系的人吧!” “那又怎样?” “我也说不上来,只不过我以为这老人有问题。” “不简单啦,娘,下一回遇上我一定问清楚。” 汤大娘改变话题了。 她先是往小厢房门口看看,这才对汤十郎道:“十郎呀,那人参……” 汤十郎一笑,道:“娘如果喜欢,明天我再进城去买一斤,给娘补补身子。” 汤大娘道:“娘的身子需要补吗?” 汤十郎道:“娘的意思是……” 汤大娘道:“我暗中摸过桂夫人的脉象,她的身子好得很,不会比我差一点,她不需要那些老山人参。” 汤十郎道:“桂夫人有气喘病呀!” 汤大娘道:“她没有,她好得很。” 汤十郎怔了一下,便盛了肉汤端上,道:“娘,咱们吃吧,我早就饿了。” 汤十郎还伸头向外面瞧,然后又回过身来把小厢门关起来。 他有些神秘地低头道:“娘,打从今天起,咱们夜里得要警觉点。” 汤大娘道:“打从头一天到此,娘就提高警惕了。” 汤十郎道:“娘,外面已经有人知道咱们住在这左家废园里面了。” 汤大娘道:“当这左家附近忽然有了那家野店之后,娘就知道了。” 汤十郎道:“所以咱们要特别小心啊!” 汤大娘道:“咱们不就是等那伙凶手出现吗?” 汤十郎道:“不过,我最担心的莫过于前面的桂氏母女两人了,她们……” 冷然一笑,汤大娘道:“为你自己担心吧,儿子,你还真的太嫩了,也难怪你爹当年立下一条门规,你不满20,学艺不成,绝不许你涉足江湖。唉!你爹的话是很对的。”汤大娘又叹了一口气,道:“唉!你的艺业成了,却仍然欠缺些什么。” 汤十郎道:“娘,难道我们不该为桂氏母女两人担心吗?她们是女流呀!” 汤大娘道:“她们不需我们担心,娘敢说,她们母女均非等闲人物……” 汤十郎并不惊讶,却淡淡地道:“希望她们有自保的能力。” 这母子两人相对地吃着东西,半晌,也不开口说出一句话。但两人的心中却在嘀咕着什么。 终于,汤大娘推碗站起身来了:“十郎,走,下去看看。” 汤十郎立刻起身取过油灯,道:“娘,我也买了许多香烛冥纸,要不要下去烧些冥纸?” 汤大娘道:“烧香就可以了。” 汤十郎举着灯在前面走着。汤大娘在他的后面道:“对于已死的人,探看与否,甚至祭奠叩拜,也许只是虚饰的表现,并无意义可言,形式上的做作,绝不能改变既发生的事实。死亡,本就是一种无可避免的无奈……” 她走得似乎很吃力的样子,间歇中,她干涩地又道:“虽说是无奈,但对于造成死亡的因果却可以追溯与究讨,十郎呀,这就是咱们的执着。” 汤十郎道:“是的,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于是,汤十郎又把那道假墙推开了。他把油灯照着地面,也照向石阶,侍候着他娘,一步一步地往下面走去。 汤十郎把油灯搁在石阶上,他取香燃上,恭敬地交在汤大娘手上。 汤大娘走到那一堆枯骨前面,她盈盈地下拜,双目中似有泪水,道:“百里呀,你赤胆忠心为老友洒热血抛头颅,何等壮烈,你可知我与十郎在过什么日子吗?”她把香插在地上,又道:“敌人似乎要出现了,百里呀,你天上有知,我没有令你失望,十郎已有成了,剩下的便是为你与老友们讨回些什么,但愿你能在暗中帮些什么。”她叩头,也示意汤十郎叩头。然后,她站起身来。 她围着大堆枯骨走着,也弯腰把枯骨上面覆盖的被单再加以整理,就好像她为热睡中的亲人把被子拉整盖严密似的。 冬季,总是夜来得早,这时候外面好像又起风了。 寒天里如果起风,不出三天便又是一场大雪要来。 汤大娘与汤十郎走出地室的时候,外面的寒意很浓,院子里已是灰蒙蒙一片。 母子两人走回小厢房里,汤十郎把炭火烧起来,小厢中顿时暖和不少。 汤大娘对汤十郎道:“早早睡吧,不是有人知道我们住在这儿了吗?” 汤十郎道:“是的,娘,夜里要警醒些。” 他本想再往前面去的,他必须要去告诉桂家母女两人,万一有风吹草动,也好叫他一声。然而,他也想到他娘的话。 汤大娘说,前面的母女两人是不需他去保护的。 汤十郎当然更相信他娘的话,因为他娘绝非泛泛之辈,这些年的相处,有许多事情他娘看一眼便知道,他有时候更佩服他娘。 有了这种想法,汤十郎真想有机会加以证实。于是,他把被子裹在身上睡了。 这夜的风特别大,大得几乎要吹塌房子似的,左家废园中,二道院中二楼檐上挂的八串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几处门窗难以承受风刮而碰撞得快要碎了。 左家废园外面的大片竹林子,雪尚未完全融化,却又像是要折断似的发出呼啦啦的扫地声。 冬天有这样大风,谁也知道,不出三两天,一场更大的风雪就要降临了。 约二更天刚过,左家废园前面的竹林子里,宛如五头野狼似的冒出五个大汉。 五对锋利吓人的目芒,相互间眨动着。 有个大汉,头上除了风帽之外,额头上还缠着一块包伤的布,这人,正是那个在茶馆中被汤十郎摔伤的人。只见他扑近一个大汉身侧,低声道:“杜爷,到了。” 姓杜的目光一闪,道:“我知道到了。” 他回过头对另一大汉道:“老蔡,这里真如你知道的,很邪?” 姓蔡的道:“你不信,问刘飞。” 只见另一黑汉弯腰接近姓杜的道:“老杜,真的邪得很,一开始是狄家兄弟,他两人本是安排守在附近的,两个人不自量力,擅自夜探左家废园,两个人失踪了;这以后大总管奉老爷子命令,派出大刀片子包立人前来查看究竟,他妈的,连包立人也不见了。” 姓杜的冷冷道:“真有这么邪的事?” 姓蔡的道:“老朝奉张古丁与神偷尹士全都不见了,你该知道,这两个人是一流的,可是,操,全没有了。” 姓杜的道:“白天来人找过没有?” 姓蔡的道:“谁敢来?老爷子交代过,叫咱们大伙不许白天来,怕的是被发现送到官府去,案子还未了,老爷子不想惹是非。” 刘飞一边道:“老爷子只想着左家的宝藏,所以老爷子在未发现宝藏之前,只有按兵不动。” 姓杜的道:“可是咱们已经有五个人失踪了,难道老爷子仍按兵不动?” 姓蔡的道:“老杜,老爷子原是发现什么了。” 刘飞道:“老爷子发现一块玉佩,有了那玩意儿,也许能找到什么,老爷子才命人去找那小子,想不到……那小子真有一手。” 在茶馆挨摔的大汉接道:“那小子是个练家子,咱们今夜要小心呢。” 姓杜的似是这五人的头目,他冷视着左家废园,开始调度了。 “老蔡、老李……”他顿了一下,又道,“李大壮,你听着。” 在茶馆挨摔的大汉叫李大壮,他立刻应道:“杜兄,你吩咐。” 姓杜的道:“你一个人过去。” 他话未完,李大壮发怔地道:“我一个人去?” 姓杜的道:“不是叫你去同那小子打架,你先别怕,行不行?” 李大壮拉拉一边另一壮汉,道:“王老八,你怎么不说话?” 姓王的冷冷道:“有什么好说的,出刀宰人就成了。” 姓杜的叱道:“吓破胆了不是?” 李大壮道:“我一个人准定出不来。” 姓杜的道:“不用你出刀,我只是叫你去把那小子引到竹林子里面来,咱们在林子里干掉他。” 李大壮想一想,道:“可是左家废园那么大,我怎么知道那小子住在什么地方,万一我没有遇到他而碰上那东西,我不也失踪了?”他老兄原来想到失踪的那些人了。 姓杜的冷哼一声,道:“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你只管往竹林子里跑来,我们四个接应你。”这等于逼李大壮上梁山,这时候他只有硬着头皮去干了。 李大壮紧一紧手中砍刀,暗自咬牙,长身而起,他的模样就好像壮士赴战场,抱必死决心一般。 李大壮宛似涉着一池混水似的从广场的草丛中直往左家废园前面走过去。 竹林子里面,姓杜的四个恶汉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李大壮,灰苍苍的远方,阴森森的左家围墙内,可以听到的便是那风铃叮叮当当响,偶尔传来一声撞击声,李大壮人已到了门楼的右方了。 两丈高下的围墙,李大壮双臂一张便站在墙头上了。他站的那段墙,正是门楼下面小房的后面,这里原有花树与石凳,都被荒草蔓没了。 李大壮不看小门楼内,他看向迎面大厅内,两边回廊他也看,希望一下子就找到汤十郎。 他纵身落在草丛中,准备蛇行鹤步往正面大厅接近。 李大壮只走了五六步,突然脖子上冷冰冰的好不自在。紧接着,他头皮要炸开似的猛回头,只见墙头上有一团黑影子。 初时还以为姓杜的来了,但一想不对劲,那黑影的个头不够大。“谁?”李大壮低沉地喝问,本能地把砍刀横在胸前。 那黑团不动,也未开腔。黑影更不稍动,但有一撮长发被风刮得波浪式的飘荡不已。 李大壮再吼:“谁?” 他开始有些害怕了,但手中刀却也为他壮了胆子。 李大壮不往左家废园里面去了。他怕再碰上另一团黑影。他也想到了,那黑影绝不是去茶馆的那个年轻人,因为年轻人的身高也有六尺上下。 李大壮想着包立人他们都已失踪,这一定就是面前黑影干的。 李大壮不想失踪,因为失踪与死亡,几乎就是同一回事情。 猛然间,李大壮发动了。 只见一片刀芒起处,李大壮九刀合一刀,对着那黑影便撞上去了。 不料那黑影一弹三丈高下,李大壮却由黑影的足下往墙外飞去。 李大壮的动作是出人意料之外的。 那黑影也似一怔间,李大壮的人已踏着荒草往对面的竹林子冲去。 他就快冲进竹林子里面了。突然他的头顶上一暗,李大壮吃惊的举刀上砍。 “啊……” 他不该抬头的,那样,他的最弱的地方便暴露出来了。 李大壮那又粗又长的脖子上,被那团追来的黑影狠狠地切开来了。 “轰通!” 李大壮的身子又奔了七大步,重重地摔在竹林边。 黑影刚刚站定,便发觉从三方面围上来四个怒汉。 是的,杜十心、蔡成刚、刘飞与王老八四个人悄没声地围上来了。 黑影仍然站着,对于地上死的李大壮,黑影连看也不看他。 姓杜的嘿嘿地怪叱道:“是个雌儿,扮鬼吓人呢?” 黑影不开口,站得更稳当。 刘飞冷笑,道:“妈的,人不当,当鬼。” 蔡成刚道:“说,哪条道上的?” 黑影连眼皮也不抬,双袖垂着使双手也看不见。 如果想看黑影的模样,大概只有鼻子以上半片面孔,那一双冷如冰的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直视着夜色苍茫的远方,如果不是四个人而是一个人,这黑影一定吓煞人。 王老八接道:“喂,你既是人,又是女人,刚才出手那么毒辣,不给人以活命的机会,太过份了吧?” 蔡成刚道:“快说,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需知爷们不是找你的,爷们是找一个年轻小子来的。” 他见黑影袖刀怪异,多少有些胆怯,是以才把话扯到汤十郎的身上。 但黑影仍然不开口。她看上去就好像夜幕中的一座石雕。 于是刘飞怒吼道:“装神弄鬼的东西,吃老子一刀!” 他侧着身子横撞过去,右手的厚背砍刀直到他快与黑影接上的刹那间突然劈出。 “嗖”声是窒人的,只不过刘飞的刀一劈而空,却传来一声怪叫。 “啊!” 是王老八的声音,刘飞一听便知道王老八完了。 原来那黑影错身之间,双袖疾挥,竟然抡中右前方的王老八。 王老八果然中刀了,他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就那么一声喊叫倒下了。 只见那团黑影飞在巨竹之间,宛似穿花蝴蝶,灰夜的苍茫中,几道冷电激荡在黑影的足下,只那么一闪而逝间,又传来几声凄厉的嗥叫。 杜十心与蔡成刚几乎撞在一起倒下地的,地上的雪刹时被他两人流的鲜血融化了约面盆那么一大片。 刘飞往竹林内逃,只不过他逃了五六丈远,便被那黑影堵在竹林中。 刘飞横刀,道:“我们不是找你来的,我们要找那个小子的。” 黑影仍然不开口。她似乎很讨厌开口说话。 刘飞退着步,又道:“你想怎么样?” 黑影仍然不开口,她好像没有移动似的,但实际上她距离刘飞更近了。 刘飞倏然出手了。他再出手便是拚命杀法,旋刀;左右交叉出招,整个身子似乎是往黑影冲过去一样。 “嗖!” 真快,快得不及眨眼之间,黑影已在三丈外了。 刘飞未喊叫,那是因为他的脖子被抹了一刀。 他出气发出啊声是低沉而粗哑的,很不好听。 那黑影只在竹林边上站了一下,便拔身而去。 这人真是神秘。这人出刀杀人也够辛辣,一个活口也不留。 非但如此,甚至也不多问些什么,就仿佛她只是为了杀人,把人杀了也就完事了。 夜风又冷又急,呼啸着刮向东南方,天空的云并不多,但云如飞一般掠过。 那个黑影也在这时候落人前院的围墙内,那黑影只一到了门楼下,倒立刻“噫”了一声。 “你……” “桂姑娘,你的身手……” “汤公子,你来了多久?” “看到你出刀,我放心,便来这里等你了。” 那黑影正是桂姑娘。 桂姑娘本来是惊讶的,到了这时候,便淡然地道:“你的身手也不弱呀!” 汤十郎道:“好像比你差一点。” 再一次淡淡一笑,桂姑娘道:“你怎么也来了?” 汤十郎道:“原来睡下了,但风声中传来一声厉叫。” 桂姑娘道:“一共五个人。” 汤十郎道:“你把他们全杀了?” 桂姑娘道:“他们不该杀吗?他们是来杀你的。” 汤十郎道:“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还不知道,左家废园中住着贤母女。” 突然,小屋内传来桂夫人的声音,道:“有话进来说吧,外面天冷啊!” 汤十郎道:“打扰伯母了,在下也要……” 他突然不说了。他的动作也令桂姑娘吃一惊。 汤十郎低声对桂姑娘道:“那些尸体……” 说着,汤十郎拔身而起,一跃而越过围墙,拚命地赶到竹林边。 桂姑娘也来了,“你说什么尸体?” 汤十郎道:“你杀死的人呢?” 桂姑娘指着地上,她仔细看,口中也发出“噫”声:“怎么尸体不见了?” 汤十郎道:“五具尸体全不见了。” 桂姑娘怔怔地道:“如此短暂工夫就把五具尸体运走,这会是何人?” 汤十郎道:“我想不通,为什么尸体会消失得这么快,尸体会放在什么地方呢?” 两人又找了一遍,竹林中什么也没有。 汤十郎对桂姑娘道:“桂姑娘,我绕到后面去了,天太冷,你也早些歇着,至少今夜不会再有事了。” 桂姑娘看着汤十郎,道:“汤公子,我们彼此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我们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还是各自回去多想想吧!” 汤十郎道:“也正是在下心中想说的。”他挥挥手,拔身而去。 桂姑娘也走回去了,她对于汤家母子是有戒心的,就好像汤家母子一样,他们对桂氏母女一样的不放心。 汤十郎回到小厢房中,心中十分激动。 汤大娘躺在被窝侧着身子道:“什么人?” “娘,五个下三烂角色。” “你都打发掉了?” “不是我打发,是桂姑娘。” 不料汤大娘并不惊奇,也不以为怪地道:“是我意料中的事。” 汤十郎道:“桂姑娘出刀很神奇,也很辛辣,我从未见过她那种刀法。” 汤大娘道:“她用的是什么刀?” 汤十郎道:“看不清楚,她的衣袖遮住了。” 汤大娘沉思了,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汤十郎也睡下了,他仍在激动,因为他一直尽心想加以呵护的桂姑娘,却有一身奇高武功。他有着被愚弄的感觉。 他实在想不通,桂家母女两人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她们也是同自己一样的目的? 汤十郎在激动中也有些迷惘,这光景很容易造成他在心理上的冲动。 “砰!”汤十郎一掌拍在床上。 汤大娘淡淡地道:“十郎,别生气,淡然处之。” 汤十郎道:“她们为什么这样?她们为什么要这样?我对她们是诚心的呀!” 汤大娘道:“这就是当初我劝你,别把感情放在一个你摸不清、猜不透的姑娘身上的原因。” 汤十郎重重地道:“我还是弄不懂。” 汤大娘道:“如果你的心中没有桂姑娘,你便会豁然开朗多了。” 汤十郎不开口了。是的,他心中一直存在着桂姑娘,对于桂姑娘当初的冷漠,适可而止的态度,汤十郎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他早就爱上她了。 如果不是桂姑娘说明她已名花有主,而他也已有了从未谋面的对象,汤十郎早就要求桂姑娘嫁给他了。 汤十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慌慌,如果这时候他能睡得着,他必是有道高人了。他当然睡不着,因为他不是有道高人。他只是一个火般热情的年轻人。 一侧的汤大娘心中当然明白,但她又如何去劝说儿子呢?她只是暗暗叹气。 于是,汤十郎又起来了。睡不着,在床上翻动,反而影响他娘安宁。 汤大娘当然知道儿子在苦恼,她却不开口,她假装睡着了。 汤十郎伸手取过一盏油灯,他把灯罩套在灯上面,开了厢门走出去。汤十郎没有去找桂姑娘,他独自往后厅走去。 他是在苦恼中想诉说些什么。 推开假墙,他下了石阶,灯笼放在石阶上面,汤十郎回身站在那堆骸骨前面。 他站了一会儿,本来是喃喃自语的,渐渐的,他的声音大了。 “爹,你给我订的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叫我母子惊喜,你连她的姓名也不告诉我,爹,你这个玩笑开大了,也把我弄惨了。” 汤十郎有些痛苦的双手抱住头,他咬着牙,又道:“难道这一辈子叫我活在幻想中吗?” 就在汤十郎自怨自艾,又抱怨他爹的时候,那堆骸骨中忽然发出“轰”声。 汤十郎听得清楚,头皮也发麻起来。 他自恃一身绝世武功而又胆子大,然而遇上这样邪门的事情,也不由得冒出冷汗来了。 “轰!”更清楚了,好像就在那堆骸骨中发出来的一样,汤十郎疾忙暴退。 他喃喃地道:“爹,难道是你要对我说什么?或者……或者你以为儿子不孝。” “轰!”又是一声传来,汤十郎几乎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又祷告地道:“爹、各位叔叔伯伯,你们不要这样,我是替你们报仇来的……我……爹汤百里,与左门主生死之交,他为义而殉难,我汤十郎这是继承父志,立意要找出元凶,望各位叔叔伯伯多多指示小子一条明路……” “轰!”这一声更清楚,汤十郎已举起油灯要上去了。紧接着又是一声“轰”。 汤十郎摇摇头,稍稍清醒地站在石阶前不动,他要静观其变。 只不过,汤十郎站了一会儿,那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汤十郎眨动眼睛望过去,那一堆骸骨并未有丝毫的移动,那么,这“轰”声又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汤十郎在想:“难道真的有鬼?” 于是,他静悄悄地登上石阶,他出了假墙还往回望,他希望再听到那种声音,但他又怕听到,一种反常的矛盾心理,令汤十郎迷惑,以为这真是鬼。 汤十郎着地无声地回到小厢房,他只刚刚把灯吹熄,床上的汤大娘又开口了:“十郎,你刚出去,桂姑娘便来了。” 汤十郎吃惊地道:“她来了?” “是的,她没有进来。” “她不进来?” “她也不说话,她只是站在小窗前一会儿,便又往前面走了。” 汤十郎道:“真是她吗?” 汤大娘道:“我装作睡着,我没有叫她。” 汤十郎道:“她默默地来,又悄悄地走?” “是的,十郎。” “她为什么前来?” “也许她想向你诉说些什么吧!” 汤十郎道:“我不想再看到她。” 汤大娘道:“如果这样,你便错了。” 汤十郎道:“我为什么错了?” 汤大娘道:“你为什么不再理她呢?” 汤十郎沉声道:“她不该欺骗我!” 汤大娘道:“她什么地方欺骗了你?” “她会武功,而且她的武功奇高。” “那就是欺骗你?你问过她会武功吗?难道她们深藏不露便是欺骗你?这是说不过去的。” 汤十郎道:“我不想受人愚弄,娘,我一心在保护着她们呀!” “那是你甘心情愿的,十郎,桂姑娘如果长得很丑,你仍然会这样吗?你还会爱她吗?” 汤十郎怔住了,他低头站着,忘记睡了。 汤大娘道:“别只是站在自己一边想事情,十郎,江湖上有许多不幸的事情发生,便是有些人只想到自己,却忽略了对方,要知利益二字有时候分开来讲才最适合。” 汤十郎仔细地听着。 汤大娘又道:“利益是不可以独占的,你若得利,也要对别人有益,这样,天下便太平了。” 汤十郎忽然又拉开门,匆匆地往前面走去。 他似是豁然想通了什么,一路往前面门楼走去。 就在前面大厅后廊柱边,他发现一团人影静静地靠着那巨大的圆柱站着。 汤十郎道:“谁?” 那影子仍然不动。当然,也没有声音回答。 汤十郎奔过去,他才看清楚,“是你!桂姑娘。” 不错,桂姑娘就站在那里,直到汤十郎走到她面前,她仍然未动。 汤十郎也未再动,他看着她。两个人对望着,半晌,汤十郎伸出手来,因为他忽然发觉桂姑娘的双目之中出现两颗晶莹的眼?目。 汤十郎以手去拭,泪是温的,他问:“你怎么不进去?” “对不起,吵醒你们了。” “我还没睡,我不在……” “她老人家也未睡着。” 桂姑娘让汤十郎为她拭泪,她却仍是那么孤傲地道:“你不在?你去……哪儿了?” 汤十郎道:“姑娘,你不会知道吧,左家废园里就是一个大坟场。” 桂姑娘并不吃惊。但她的表情令汤十郎吃惊,难道她已经…… 汤十郎又道:“左家上百口的人都死了。” 桂姑娘的双目似冒火。 汤十郎又接道:“五年多了,百口之众尸体风化,只剩骸骨一堆,在……”他看看桂姑娘,道:“在一处地室中。” 桂姑娘只是咬咬牙,她仍然不开口。 汤十郎道:“姑娘,你去后面的时候,我就是在地室中,我还听到……”他看着桂姑娘,又道:“我听到地室中有‘轰’声,就在一堆骸骨中。” 桂姑娘仍然不开口,就好像她又恢复到初来此地的时候,像个哑巴一样。 汤十郎道:“我不只听到一声,我听到四五声之多,直到我吃惊才上来。” 桂姑娘仍然不吃惊,好像在等着汤十郎改变话题。 汤十郎又道:“桂姑娘,你不以为那是鬼吗?我遇到了鬼呀!” 汤十郎正说着,不料桂姑娘发动了。她忽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汤十郎的腰。 汤十郎先是一怔,然后,他便双臂用力,连肩带头一下子把地抱在怀中了。 桂姑娘把一张嫩脸贴紧汤十郎。 汤十郎却低声道:“桂姑娘,我们都算是很不幸的人啊!” 桂姑娘开口了:“汤公子,也许我们生来就是为别人而活的人。” 汤十郎道:“生而为别人的人,是很痛苦的。” 桂姑娘道:“想想,谁又为我们呀?这些天以来,我母女跑东到西,奔波受累,受那风刮日晒之苦,忍饥挨饿的找来此地,为的是……只有一个字‘杀’!” 汤十郎全身一震,道:“找来此地?” “是的,我们找了很久。” 汤十郎道:“只为了一个‘杀’字?” “是的,只是一个‘杀’字!” 汤十郎道:“我不一样,我们是为了报仇。” 桂姑娘道:“报仇与杀戮,好像没有什么分别。” 汤十郎道:“桂姑娘,今夜我们总算稍稍吐露出彼此的心声了,如何更加坦白地相对,那就看以后了。” 桂姑娘道:“至少,我已被你看出来,你也被我看出来,我们都是江湖上的人。” 汤十郎道:“而且也算得高人。”他立刻用唇吻上去了。 汤十郎紧紧地拥着桂姑娘,也尽情地吻着,桂姑娘的反应是强烈的,她磨蹭着樱唇,这光景与从前是不尽相同的,因为她没有从前那种腼腆。 只不过当两人热吻到一定的高潮时,汤十郎欲将桂姑娘抱起来,却遭到桂姑娘的拒绝了。 “不……我不能。” “你……哦,你心中有了男人……” “我说过,我心中的男人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却必须为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守住身子。” “你真的那么固执?” “不是固执,是守信。” 汤十郎欲再去抱桂姑娘,但桂姑娘转过身去了。 “回去吧,夜来风又起,怕是又有一场大雪要下了。” 汤十郎突然上前拉住桂姑娘,道:“下雪并没有什么,因为我不怕寒冷,你这样的拒我于千里之外,才令我的心寒冷呀!” 桂姑娘幽怨地瞥了汤十郎一眼道:“咱们乃江湖儿女,应该明白身不由己。” 汤十郎黯然地道:“真是可悲。” 他松开了抓住桂姑娘的手,任由桂姑娘缓缓地走去。 汤十郎没有动,直到桂姑娘消失在前厅回廊,汤十郎仍然站着。他似乎僵立在那里了。 桂姑娘走回门楼下,她立刻怔住了。她站在门外往里面瞧,心中开始紧张起来。 她看得很清楚,因为门楼下小房中,床上不见她的娘。 桂夫人不见了,从床上的一切看来,好像桂夫人去得很仓促。 桂姑娘头不转动,她双目四下里巡视着,突然间,她拔身而起,犹似野猫子似的往外扑去,她以为娘发现什么了。 当她落入一片杂草之中,隐隐约约地从风中听到了细语声,桂姑娘认准方位,她绕道过去了。那是在大片竹林子的最左边,而且她也似乎听到有人在争辩着什么。从声音中,她便知道其中就有她娘的声音。 只不过当桂姑娘在暗中接近的时候,竹林中有了反应,而且也是冷厉的声音。 “是月秀吗?” 桂姑娘闻言,便不再隐藏了。 她缓缓地走近两个黑影前面,突然对桂夫人叫了一声:“娘!” 是的,桂夫人正站在一个稍瘦的半百灰发汉子三丈外,她的神情是黯然的,就在这种黯然中带有几分无奈,便也显出她的生涩痛苦样子。 桂夫人见女儿也来了,便伸手拉住桂月秀。 “娘,他是谁?” 桂夫人未开口,但那人开口了:“月秀,你小时候戈大叔也曾抱过你。” 桂月秀道:“戈……大叔?” 桂夫人道:“孩子,叫戈大叔。” 桂月秀对着那瘦汉点头,道:“戈大叔。” 瘦汉却淡淡地一笑,道:“长得果然如其名,秀丽如月,月中嫦娥,好。” 便在这一声“好”中,瘦汉立刻又换了副冷冷的口吻,道:“一点眉目也未找出来?” 桂夫人道:“没有。” 瘦汉又道:“那一双母子是否按兵不动?” 桂夫人道:“他们似乎志不在宝藏。” 瘦汉道:“他们志在何方?” 桂夫人道:“报仇。” 瘦汉露齿一笑,道:“你真的相信他母子两人不是为宝藏吗?” 桂夫人道:“很难确定,看来是的。” 瘦汉以叱责的口吻道:“这是什么话?” 桂夫人道:“他母子常去地室中上香拜祭。” 瘦汉道:“障眼手法,不足相信。” 桂夫人道:“如果真如你所言,他母子两人也太过狡猾了。” 瘦汉道:“难道忘了,江湖上你永远别去相信别人的话。”他顿了一下,又道:“就算被你发现了,亲眼看见,也不可以轻言确信。” 桂夫人道:“所以我说,很难确定。” 瘦汉看看桂月秀,冷然道:“今夜你杀了我五名手下人,是吗?” 桂月秀全身几乎颤抖了。 她睛芒连闪,直直地盯着瘦汉,口中喃喃地道:“戈……大叔……我不只杀五人。” 瘦汉手抚短髭,道:“我知道,尹士全、张古丁、大刀片子包立人,再加上狄家兄弟,他们都死了。” 桂月秀道:“有些不是我杀的,我未曾杀那么多的人,戈大叔。” 姓戈的淡淡一笑,道:“我并不责怪你,月秀,他们都该死,该死的人被杀,我只有高兴。” 桂夫人道:“你不怪罪月秀?” 姓戈的道:“当然不会,我还要嘉许她。” 桂夫人道:“留下敌人不杀,只杀了你的手下人,而你为什么反而要高兴?” 姓戈的道:“你怎么想不通一点?其实你按平常之心便会自然地想通了。” 桂夫人道:“你还是明说吧!” 姓戈的道:“事情很简单,他们的死,是因为他们欠缺用头脑。”他似乎稍加思索,又道,“狄家兄弟既好事,又鲁莽,他们不应该自作聪明,贸然探庄;张古丁与尹士全却又犯了聪明过度的毛病;至于大刀片子与今夜死的五人,又犯了我最厌恶的不合作的行为,他们当然该死。” 桂夫人道:“他们却都是你的勇土。” 姓戈的淡淡一哂,道:“与其留着坏事,还是死了的好一些。” 桂月秀道:“你不为他们伤心?” 姓戈的走近桂月秀,道:“伤心?你看看这莽莽江湖上,每天都会死上一些人,又有谁真的伤过心?” 他把一手按在桂月秀的香肩上,又道:“你的戈大叔,是一位善于用人的人,那些死了的人,至死还为我而尽全忠。” 桂月秀道:“你更应该为他们而伤心。” 姓戈的道:“孩子,当我的目的未完成,那时候我才会伤心,而死人,却是完成目的中应有的程序,你见过有几个领袖群雄的大人物,认真的为他那些尽忠而亡的人流过一滴眼泪?” 桂月秀不开口了。她感到,而且是突然感到面前这瘦汉好可怕。 瘦汉却拍拍桂月秀,又道:“嗯,桂不凡果然有一位不凡的女儿。” 桂月秀道:“可是我爹却不见了。” 瘦又道:“月秀,你爹号称‘追魂怪客’,我以为你爹还活着。” 桂夫人立刻走近姓戈的面前,道:“这是你第二次如此说,那么,你凭什么下此判断?” 姓戈的一笑道:“不见尸呀!” 桂夫人指着左家废园,颤抖着手,道:“那一大堆枯骨中,会……” 姓戈的道:“没有,桂家嫂子,等你们完成了我的目的之后,我拍胸脯为你去找回桂不凡。” 桂月秀道:“戈大叔,你这话是真的?” 姓戈的举手,道:“可要大叔起誓?” 桂夫人道:“我们不敢,我们仍然会尽力而为。” 姓戈的抚掌一笑,道:“太好了,回去多注意那一对母子,他们不一定只为了找仇人,他们寻宝才是真。” 桂月秀道:“这样耗下去也不是良策。” 姓戈的道:“必要时候,你便把身子交在那年轻人的手上也可以。” 桂月秀道:“我不能。” 姓戈的道:“你能。” 桂月秀道:“我的身子已有主了。” 姓戈的道:“如果想拢住那一双母子,你只有把身子交出去。” 桂月秀心中不快,她是头一回见此人,只因为娘对此人礼让几分,她才表现出谦恭,否则,她是不会同这人说这么多的话。 桂月秀带点不悦道:“为了你达到目的,却叫我把宝贵的身子送人,你……” 不料那姓戈的双目一厉,逼视着桂夫人,道:“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桂夫人忙施礼,道:“小女年幼不懂事,你包涵。” 桂月秀再一次怔住了。 姓戈的一抖袖子,道:“那就看你的了。”他回身就走。 不见衣动,不见闪晃,转眼之间不见了。 这人的轻功了得,几乎已达缩尺成寸的功夫了。 桂月秀拉住她娘,道:“娘,这人……这姓戈的……” “别再多言,先回去吧!” 桂月秀道:“娘,这人究竟何人?” 桂夫人道:“回去娘告诉你。” 桂夫人转身往竹林中走去,她穿过竹林,打量四周,立刻拔身而起,以一种怪异身法,刹时间落在门楼下。 桂月秀已把小门推开了。 母女两人,桂夫人坐在床沿上,她见女儿把门已关牢,这才伸手把女儿拉住。 她直视着女儿月秀,道:“孩子,咱们这是为的什么呀!” 桂月秀不开口,她等着母亲说下去。 桂夫人叹口气,又道:“你戈大叔与你父八拜之交的情义,这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桂月秀道:“原来他是爹的结拜兄弟。” 桂夫人道:“是的,就在这顺天府城的东西两面,百年来住了两大家族,位在顺天府城西南11里地方,住的是戈家,那戈家堡中高手如云,而顺天府东面不到十里地方,住的便是左家。” 桂月秀道:“左家废园?” “不错,正是这里。” 桂夫人顿了一下,又道:“顺天府城的人们,只一提到东左西戈,指的便是这两大家族。” 桂月秀道:“娘,咱们不该来的。” 桂夫人道:“咱们已经来了。” 桂月秀道:“咱们可以走吧?” 桂夫人道:“你爹,还有你的未见过面的丈夫……这……你都放弃了?” 桂月秀道:“娘,后面那对母子怎办?这样下去,难道要同他们刀兵相见?” 桂夫人道:“他母子是好人,也是正义之士,只不过,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来,我们也只有下狠心了。” 桂月秀道:“我们能狠下心吗?他们热心地照顾着我们,而他……姓戈的……” 桂夫人立刻面色一寒,道:“你戈大叔不出面派人照顾咱们,对事情的进行更有利呀!” 桂月秀道:“我不懂。” “你会懂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桂月秀道:“我真的要把身子送给汤公子吗?” 桂夫人道:“你不是也喜欢汤十郎吗?” 桂月秀道:“可是,我怎么有脸去见我的……” 桂夫人道:“当然,为了目的而有所牺牲,至少,那还是以后的事情。” 桂月秀不说话了。她的心中在激荡着。 她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汤十郎的影子,那种木讷、腼腆与热诚,应该是女孩子心目中的标准丈夫。 桂夫人拍拍女儿,道:“折腾了这么久,该睡了。” 桂月秀未睡下,她低声地道:“娘,我要在什么情况下,对汤十郎出刀?” 桂夫人怔了一下,她又坐起身来,道:“当事情发展到有碍我们的时候,当我们发现双方是同一个目的的一刻,也就是我们出刀的时候。” 桂月秀道:“如果我把身子交在汤十郎手上,我还能对他出刀?” 桂夫人重重地道:“是的,休忘了,身子交给他,那只是你的手段而已,戈大叔会很高兴的。” 桂月秀道:“戈大叔真的不计较我杀了他的人?” 桂夫人道:“你戈大叔权衡轻重,我母女要比那些有勇无谋的人物高明多了。” 桂月秀沉默了。 母女两人无言无语,躺在床上。半晌,桂月秀又道:“娘……” “嗯!” “我在什么情况下,才把身子交给汤十郎?” “当然是在关键时刻。” “娘,什么时候才是关键时刻?” “这要你自己去体会了。” 桂月秀想了一下,道:“如果我献出身子,而汤十郎又不能被我有所利用,我是不是该杀了他?” 桂夫人道:“就算你不杀他,娘也不会放过他,娘不会叫一个在我女儿身上占便宜的人活在这世上。” 桂月秀闻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她深深一叹,道:“汤十郎呀,你会不会对我……” 桂夫人道:“他当然会,月秀,天下的男人娘最清楚不过,他们长着一双如豹的爪,野猫一般的嘴鼻,那一双眼睛就宛如贪婪的野狼,见了美貌的女人,总会流露出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汤十郎不是想动你吗?” 桂月秀道:“他是情不自禁,而我,多少在引诱着他,否则……” 桂夫人道:“其实那并无分别。” 桂月秀道:“娘似乎在恨天下男人了。” 桂夫人道:“我恨天下男人20年了。” 桂月秀道:“也包括爹?” 桂夫人道:“你爹……”她似乎又陷入另一个沉思中,转了个身便不再开口,甚至拉棉被又往身上压了几下。 桂月秀不再多问,她躺下来,却也把思维连系到左家废园的后面。 左家废园后面,住着的乃是汤家母子两人,她真的会在必要的时候对汤十郎下手吗? 第五章 白衣姑娘 天早就亮了,只不过天空中那种郁悒的铅灰色厚云层,把光亮完全遮掩住,大地就将承受另一场大风雪的来侵,汤十郎便在这时候把一应吃的端过来了。 他的心中十分愉快,因为既然桂氏母女均是武林高人,他还担心什么? 如果桂姑娘母女两人能与他们携手合作,那将会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但汤十郎再也想不到桂氏母女却是另有阴谋,且是站在他母子两人的敌对立场。 汤大娘也想不到,她只把桂氏母女视做武林中一对带着落魄意味的母女而已。 “桂姑娘起来了吗?” 汤十郎的叫声甫落,门楼内的小门便“呀”然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桂月秀十分俏丽地露出上半身,浅浅笑道:“汤公子,你起得真早,就连早饭也做好了。” 汤十郎双手端盘,道:“桂姑娘,我送早饭来了,伯母还在睡吧?” 桂月秀浅浅一笑,道:“进来吧,我娘早醒了。” 汤十郎很高兴地把一应吃的端进去,小心翼翼地搁在桌子上,回身,桂夫人已坐直身子,道:“很丰富嘛!” 桌面上热腾腾的粥、小菜、馒头,汤十郎搓着双手道:“伯母,你老趁热吃!” 桂夫人道:“你也坐下来,咱们大家一起吃。” 这还是头一回,桂夫人主动留汤十郎,虽然只淡淡的一句话,但已令汤十郎满意了。他看看桂月秀,笑笑道:“不啦,我娘等我回去一起吃的。” 他往门外走,桂月秀送他到门口。就在门口转弯处,桂月秀暗中伸手,她拉了一下汤十郎,低声地道:“谢谢。” 他回头,直视桂月秀:“怎么,突然客气了?” 桂月秀道:“我们应该谢谢你的照顾呀。” 汤十郎道:“我已照顾你母女一个月了吧?” 桂月秀一反过去的矜持,俏皮地道:“从前谢你在心里,如今说出来不是更好?” 汤十郎笑了。如果不是在这儿,如果在夜里,他一定会抱她,亲她,只可惜…… 汤十郎看看小门,道:“别再谢我了,你们接受我的,我已很高兴了。”他转身走了,带着满腹的愉快走了。 “他回后面了?”汤十郎走后,桂夫人问着。 “是的,娘。” “情况还算正常。” “娘是说……” “汤十郎好应付,我们渐进,切勿急躁。” 桂夫人放下筷子,又道:“今天一定会下雪,在这样的夜晚,对于某一些有目的的人,最是方便不过。” 桂月秀道:“娘是说汤十郎母子?” “不错,他们一定有行动。” 桂月秀道:“娘,你亲自出马吗?” 桂夫人道:“你去,我相信你戈大叔的那些饭桶手下人物,这几天不会再来了。” 桂月秀道:“我并不喜欢戈大叔。” 桂夫人道:“我们却不得不听命于他。” 桂月秀道:“戈大叔真能告诉我们想知道的?” 桂夫人道:“江湖上,你戈大叔的消息最灵通。” 桂月秀道:“我不喜欢受制于人。” 桂夫人道:“江湖上受制于人的人最是可悲。” 桂月秀道:“我们就很悲哀呀,娘。” 桂夫人道:“不,咱们并不悲哀,咱们是有条件的,你戈大叔以条件换我母女的协助,事情完结,彼此之间桥归桥,路归路。” 桂月秀道:“戈大叔的条件,还不是为了左家的宝藏?他够富了,还贪心!” 桂夫人道:“你不懂,天下最贪婪的人就是富人,他们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就如同江湖高手一样,当他们发觉任何一种武功秘籍的时候,总会想尽办法据为已有。” 桂月秀道:“爹的生死,我的未婚夫,这些事情,真的只有戈大叔才知道?” 桂夫人道:“你戈大叔说他知道,他就一定会知道。” 桂月秀道:“他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们?” 桂夫人冷笑,道:“这就是条件,等咱们在此发现什么以后他才会告诉口咱们。” 桂月秀道:“这不是条件,这是威胁。” 桂夫人道:“我们却无可奈何。” 桂月秀沉默了。母女两人带着那份无可奈何的唏嘘,相对默然。 汤十郎高兴极了。当他奔回后小厢门的时候,他几乎笑出声来。 汤大娘已吃了半碗热粥,见汤十郎那副高兴的样子,笑笑,道:“桂姑娘对你有表示了?要不然,你不会那么高兴。” 汤十郎搓搓鼻子,笑道:“知儿莫若母,哈……” “有什么好笑的?” “她今天开口对我说‘谢谢’了。” 汤大娘白了儿子一眼,道:“她早该说谢谢了。” 汤十郎自己撕开一个大馒头,蘸着菜汤便往口中塞,那副愉快的样子,倒令汤大娘心中一紧。 “儿子呀,小心呢。” “娘,我高兴呢。” “小心乐极生悲。” “娘,儿子只乐不悲。” 汤大娘放下碗道:“儿子,别忘了,咱们尚未摸清她母女两人的真正来路。” 汤十郎不以为意地道:“她们绝不会是敌人吧。” 汤大娘道:“如果她们是敌人,那一定是最厉害的敌人,真正的敌人,往往就是你最接近的人物。” 汤十郎道:“娘,你说的多可怕呀。” 汤大娘抹抹嘴巴,道:“当你发觉身边的人物是你真正的敌人的时候,往往悔之已晚了。” 汤十郎瞪大眼睛,道:“她母女没有理由是我们的敌人呀!” 汤大娘道:“而我们真正的敌人还未曾出面呢。” 汤十郎道:“我们已杀了不少敌人,他们的死早晚会引出那个幕后的仇人来。” 汤大娘忽然沉默了,她似是在思索着一件事情,她的眉头几乎扭结在一起。 汤十郎道:“娘,你想到什么了?” 汤大娘道:“我在想,那个开当铺的家伙是不是单纯地为了那块玉佩?” 汤十郎道:“娘是说,那夜我杀的两人,他们的幕后还有人指使?” 汤大娘道:“八成是。” 汤十郎道:“娘,当时我也向这两人问过,他们嘴巴硬得紧。” 汤大娘道:“失去一次机会了。” 汤十郎道:“敌人是不会死心的,娘,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汤大娘道:“那块玉佩真的重要?” 汤十郎道:“我也想不到,玉佩出现,敌人便立刻盯上我了。” 汤大娘道:“当年这玉佩是你爹亲手拿回来的,看你爹当时高兴的样子,想来这玉佩一定不简单。”他拍拍儿子肩头,又道:“小心藏好,别再轻易示人了。” 汤十郎一笑,道:“娘放心,任谁也休想把玉佩夺走,只不过……”他伸头看看门外,又道:“娘,如今前前后后已经死了几个人了,怎么那些尸体一下子都不见了?” 汤大娘又皱眉头,道:“邪门,会要那些尸体去做什么?” 汤十郎道:“娘,这会不会是敌人把他们死的人弄走,免被官家知道?” 汤大娘道:“当然有此可能。” 母子两人正在说着话,附近传来足音,汤十郎立即走到小厢门边,“是你呀,桂姑娘。” 不错,来的正是桂月秀。 她好像又加以打扮梳妆了,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与娇,令汤十郎的眼睛一亮。 “我是送碗筷过来,顺道向大娘问安。” 小厢内,汤大娘已笑笑应道:“不敢当,不敢当,桂姑娘快进来坐呀。” 汤十郎接过碗筷,笑道:“我会去拿的,何必你亲自送过来。” 桂月秀走进门,很有礼貌的对汤大娘裣衽一礼,便站在一边微微笑。 汤大娘立刻拉住桂姑娘的一手,笑道:“坐,坐,坐在我身边。” 她从姑娘头上看,直看到姑娘的足上:“真美,不知将来便宜谁。” 汤十郎闻言,怔怔地看了桂姑娘一眼。 不料桂姑娘也正在看他,两人的目光相接,汤十郎反而低下头了。 汤大娘心中有些不自在,因为这局面,显然是儿子不济事。 但她却哈哈一笑,道:“桂姑娘,咱们虽然住在这座废园里,前后也有一个月了,可也未曾畅谈过,今天难得你来,可得好好谈了。” 不料桂姑娘却笑容引人地道:“大娘,我来,也是顺便请你前面去,我娘也想找人闲话呢!” 汤大娘大乐,哈哈笑道:“那很好呀,我也有此一想,太好了,你娘身子骨好多了吧?” 汤大娘明知桂夫人没病,但她装做不知道。 桂月秀道:“我娘的身子骨好多了,有个人同她谈谈话,她一定好得更快。” 汤大娘站起来了,她看看外面,道:“要下大雪了。” 汤十郎忙拉过一件棉衣,道:“娘,外面凉,你披上再去。” 汤大娘笑笑,对桂月秀道:“我这就过去了,说不定我同你娘一起吃午饭。” 她的意思,当然是叫姑娘留下来。 桂姑娘当然也会做饭,这是给儿子制造机会。 不料汤十郎没会过意,他笑笑道:“好呀,你们去前面,我为你们做些好吃的。” 桂姑娘掩口笑了。 汤大娘只得明讲,她拍拍桂月秀的手,道:“桂姑娘,把你拿手好菜也做两样,让汤大娘尝尝。” 桂月秀道:“只怕不合大娘口味。” 汤大娘笑笑,道:“总比十郎做的好吃多了。” 她再一次地拍拍桂月秀的手,便出门往前院走去。 汤十郎愣住了。 桂月秀站在门内未走,她对汤十郎甜甜一笑。 “坐呀,姑娘。” 桂月秀道:“你娘真好。” 汤十郎道:“我……我……” 桂月秀哧地一笑,道:“你也好呀。” 汤十郎立刻上前,他拉住桂月秀,道:“桂姑娘,你真的好美。” 桂月秀道:“这话你已对我说过三次了。” 汤十郎道:“我只会这么一句,可也说的是我心里面想说的话。” 桂月秀美眸一亮,道:“你很喜欢我,是吗?” “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了。” “可是,我们又不知道彼此来历,我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又是什么人,只不过偶尔借住在这里,怎好说喜欢便喜欢上呀?” 汤十郎道:“我说过,关外的松花江畔有我家,而你并未告诉我什么。” 桂月秀道:“那我问你,你们在此为的是什么呀?”她指指外面,又道:“这儿是一座废园,阴森森的好可怕,而你们……” 汤十郎看看桂月秀,立刻想到她娘对他说的话,便淡淡地一笑,道:“住在这儿,不是很清静吗?” 桂月秀的脸上闪过一丝幽怨,她缓缓地抽回双手,转身坐在椅子上。 汤十郎道:“桂姑娘,你在想什么?” 桂月秀道:“我在想,如果我们能结合……” 汤十郎忙上前,道:“怎么说?” 桂月秀道:“我是说,我如果嫁给你……” 汤十郎道:“你如果愿意,我乐意。” 桂月秀道:“可是……” “可是什么?”汤十郎急问。 朔秀道:“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坚持住在这座废园里,你能告诉我吗?” 汤十郎的心中又是一怔,他是有警觉心的人。 他看看桂月秀,发觉她也在看着他,她的眸子里充满了疑问。 “姑娘,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住在这里?” “暂时不便明说。” “什么目的?”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你现在不能对我说吗?” “我不想拖累你们母女。” “你怀疑我的武功?” 汤十郎道:“你身怀绝技……” “那不就行了,快告诉我呀!” 汤十郎仍然摇头,于是,桂月秀不再追问了。 她也不再说话,但她的心中在作另一番安排,因为她相信,在她的安排之下,汤十郎会把住此的目的告诉她的,她也相信,汤家母子必有秘密,这个秘密也正是戈大叔想知道的。 桂夫人并不去打探汤家母子来此之目的。 汤大娘却很想弄明白桂家母女两人的真实来历,因为她一直认为这一对母女的突然到来必有目的,虽然桂姑娘出刀杀了几个仇家的人,但汤大娘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老嫂子,听姑娘说,你的病体好多了。” 桂夫人撑直身子,笑呵呵地道:“吃了药,好多了,这个月下来,真亏你们贤母子大力照应了,谢谢!” 汤大娘坐在床边上,道:“你我异乡作客,理应相互照应,这我不是说过了,别谢了。” “坐在我身边,天真冷,又要下大雪了。”“可不是嘛,老天下大雪,咱们外乡人就惨了。” “这一场大雪,又不知要下多久了。” 汤大娘道:“说正格的,你们有什么打算呀?” 她这是试探着问,桂夫人却回以轻描淡写地道:“有什么打算,那得等开春了。” 汤大娘道:“开春以后,你们回乡去?” 桂夫人道:“也不一定呀。” 这两人话虽投机,但相互间谈的尽是废话。 只不过,中午这一餐真不错,有四个热炒全是桂月秀动手做的。 这一餐,四个人在一起吃。虽然是一张桌上吃,可是四个人各怀心事,各不吐实,倒令桂夫人无可奈何,而汤大娘更具戒心了。 落雪了,天空中落下的是鹅毛似的雪花,轻悄悄地带着些许恐怖,这样,左家废园便更令人毛骨悚然了。 汤十郎举着灯,从地室中登上来的时候,几乎惊叫出声,因为地道上面有个人,但当他看清那人的时候,他笑了。 汤十郎急匆匆地走上地面,他的背靠在那堵假墙上,脸上一片干干的笑意。 他把灯再举高,于是,一张美艳的面孔便现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 是桂月秀,她就站在假墙一侧。 她并未立刻回答,汤十郎却又道:“你也不打一声招呼,要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呀!” 桂月秀道:“我并未吓着你呀!” 汤十郎道:“也许我的胆子特别大吧!” 桂月秀淡淡地道:“我是来找你的,但你不在,我便来这里了。” 她指指地下室,又问:“你去地下室了?” 汤十郎道;“实对你说,我常下去。” “你下去地室,必然有重要的大事。” 汤十郎道:“大事?哼,下面只不过有一堆骸骨。” “是死人骸骨?” “不错。” “你在此刻下去,不怕?” “我说过,我的胆子特别大。” 桂月秀道:“我的胆子也不小呀!” 汤十郎道:“你是说,你也想下去看看?” 桂月秀道:“可以吗?” 汤十郎道:“当然可以。”他侧身,让路,举灯。 于是,桂月秀真的往地室中走下去了。 九层台阶走一半,汤十郎道:“桂姑娘,这儿是堆了几百口人的骸骨,他们是在一场浩劫中丧失了生命,那个主使者好毒,他鸡犬不留……” 桂月秀未回答,她已落在地室中了。她站在一堆骸骨旁,一边插了一炷香。 香正冒着烟,汤十郎却伸手掀起一张被单来。 于是,白骨一堆露出来,竟然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桂月秀看得一咬唇,她几乎不敢正视。 当然,她更不能说出这惨案与戈家堡有关系。 她绕着那堆骸骨走了一圈,汤十郎站在石阶旁看着,两个人也未开口说话。 桂月秀没有,汤十郎更没有,只不过两人的眼神时而交接,然后立刻又分开。 当桂月秀在这巨大的地室中绕了两圈之后,她才走到汤十郎身边。 “汤公子,你原来是为死难的人上香呀!” “他们之中有我的亲人。” “谁是你亲人?” “我爹,还有与我爹一起入关的几位大叔。” “唔,原来你们在此住下,是有原因的了。” 汤十郎道:“你总算知道了我们来此的真相。” 桂月秀道:“你们不是为了……” 汤十郎愣然一瞥,道:“你说什么?” 桂月秀道:“我是说,你母子两人并无别的事了?” 汤十郎道:“别的事?” 桂月秀道:“曾听人言,左家废园有宝藏呀!” 汤十郎先是一怔,旋即哈哈笑起来了。 桂月秀不笑,她缓缓地往上走了。 汤十郎笑道:“左家废园有宝藏?这里只有骸骨,贤母女原来是……哈……” 桂月秀猛回身,道:“你别误会我母女是为寻宝而来,我们什么也不为。” 汤十郎不笑了,他举着灯,伸另一只手去拉桂月秀。 桂月秀也把手递过去,两个人站在一起了。 两人相凝视着,然后,汤十郎推合假墙,便把桂月秀搂入怀中了。 桂月秀很合作,她顺势反抱过去,汤十郎的油灯早被搁在一张布满灰尘的长凳上。此刻,汤十郎变得很粗犷,这是他第三次抱桂月秀,他早就心猿意马了。 他抱得桂月秀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更以手去撩拨桂月秀的乳峰,口中发出呓语。 桂月秀也一样,她毫无反抗之意,这便使得汤十郎勇气倍增,一张嘴已印在桂月秀的樱唇上吸吮不已。汤十郎一边吻着,一边欲解衣扣了。 桂月秀却呓语似地道:“不,不……这地方……” 汤十郎闻言,似乎得到鼓舞一般,立刻松开双手,匆匆地把一边的一张长凳子扫拭干净,桂月秀一旁未行动。 她等汤十郎欲再抱她的时候,便温柔地扑进汤十郎的怀中了。 汤十郎全身发热,外面虽然已下大雪,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寒意。 他欲解桂月秀的衣裳了,只不过他俩然在犹凝不决,因为,在他心中忽然有痛苦的念头。他已经知道桂月秀有了来婚夫,而他也早已订了亲,这样做,他不但伤害桂月秀,也对不起尚未谋面的未婚妻。 就在汤十郎一阵犹豫不决中,扭动中的桂月秀低声道:“十郎。” 汤十郎一怔,道:“嗯。” 桂月秀道:“爱我吗?” 汤十郎道:“可以为你而死。” 桂月秀满意地把头抵住汤十郎的下巴,道:“别说死字,十郎,我也爱你呀!” 汤十郎道:“我们都身处逆境呀。” 桂月秀道:“让我们协力去克服吧。” 汤十郎十分感动地道:“真是太好了!” 桂月秀道:“十郎,你可以真心的告诉我一件事吗?” 汤十郎道:“当然可以。” 桂月秀道:“大娘和你只是为了在此拜祭你那受难而死的爹与几位大叔吗。” 汤十郎双目突然一厉,他在咬牙。 桂月秀也觉得汤十郎的身子在颤抖,只不过她仍然温柔地坐在汤十郎的怀中。 她很冷静,当然,她要认真地听汤十郎的解说。只不过他并未再说下去。 桂月秀忽然抱紧汤十郎,她主动的吻着,低声说道:“你生气了?你心中有事,快说出来嘛。” 汤十郎突然一挺身子,双手抓住桂月秀的香肩,双目厉芒倏现,道:“好,我告诉你吧!”他轻轻一声“嗯”,尚未及说下去,忽然间,院子里一声冷笑传来。 这一声冷笑声太突然了。 汤十郎不及站起身,而桂月秀已伸手拨得长凳上的油灯往院中飞去。 霎时间,厅内一片漆黑,反而落雪的院中一片灰蒙蒙。 于是,两条人影分从大厅的前后跃出来了。 汤十郎往院中扑去。 半空中传来一声尖冷的笑声:“真不要脸!” 汤十郎往发声的地方扑去,桂月秀已跃在一堵破墙头上,她极目往大院中看去。她是从大厅的后面扑出来的,当她四处观看而未有发现什么,她的心中那股子忿怒,从她的脚跺下处便不难发现,被她一脚跺的地方,立刻碎了两块墙砖。 汤十郎飞身越过偏厢,大雪中,他发现一团如雪白影,悠悠荡荡地飘浮在前方不过十丈远,那身法宛似行云流水般的顺畅,汤十郎发足追不上,他有些吃惊。 旋踵间,他已发现前面的白影转入一处矮林,等到汤十郎追过去,早已不见白影踪迹。 雪下得更大了,汤十郎不时以手拂落挂在双眉上的大雪花,他呼吸吐出白雾可见,怔怔地,他不知往哪里再去找那白影。半晌,他才拂去肩上的落雪转回身。 汤十郎边走边思索,只不过他实在想不通,那人为什么要走,而且是逃走。 汤十郎也搞不清那白影是敌是友,就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回到左家废园。 他本打算去门楼下面的,他也带着几分懊恼,因为,他本来正与桂姑娘温馨有加,甜蜜进行着男女之间那种至高境界的关键时刻,却被这白影泼了一盆凉水。 汤十郎想着,桂姑娘一定忿怒极了,如果这人再出现,桂姑娘必然出刀。 他遥遥地看着前面,然后低头往后面走着。 斜刺里传来一声低问:“你没有追上那人?” 汤十郎立刻转过去,院子一角,桂姑娘木然地站着,她的面色很难看。汤十郎明白,那绝不是因为天寒冻的,女人在气极的时候,便是那种灰惨惨的面色。 “原来你未回去呀!” “我问你,追上那人了吗?” “那人轻功太高了。” “你没有追上,是吗?” “我追到一片矮林便不见了。” “这个女人会是谁?” 汤十郎一怔,道:“是个女人?” 桂月秀道:“而且年纪不大。” 汤十郎道:“你怎么知道的?” 桂月秀道:“因为我是女人,十郎,我相信那女子还会再出现。” 汤十郎道:“如果再出现,我一定要活捉她。” 桂月秀道:“我们两人合作。” “对,我两人一齐出手,谅她难逃。” 他欲伸手去拉桂月秀,不料桂月秀却闪过一边,道:“十郎,经过这么一搅和,咱们还有兴致吗?回去吧,大娘一定等急了。” 汤十郎道:“伯母也在等你了。” 两人相视苦笑,分别转身往回走去。 汤十郎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走得很吃力。 这一场大雪很大,一直下了五天才停,左家废园已经被厚厚的大雪堆得几乎完全埋住了。 废园里面积雪与台阶齐平,汤十郎仍然没有停下来休息,他忙着为前面的桂家母女两人送吃喝,还得加送炭火给她们取暖。 真难得,一大早有了阳光,汤十郎很高兴,决定今天赶往城里去一趟,因为一应吃的用的都需要添加了。 他收拾一番,便对汤大娘道:“娘,我进城去了,过午我就回来了。” 汤大娘道:“大雪没有融化,走路过河小心啊!” 汤十郎笑笑,道:“我自会小心的。” 汤大娘又道:“到前面去问问,也许桂家母女需要些什么,也为她们办些吧。” 汤十郎道:“是的,不过这两天……” 汤大娘道:“这两天桂姑娘又不理你了,是吗?” 汤十郎道:“她见我不开口,就好像当初刚来的模样,令我不解。” 汤大娘道:“你一定有什么地方开罪人家了。” 汤十郎准备走了,他拉开房门,又道:“我没有,我怎么会得罪她呢?喜欢还来不及。” 汤大娘遭:“姑娘善变,你自己去体会吧。” 房门关上了,汤十郎提着一只大袋子,布褡裢子装了银子50两,不高兴也假装高兴地大步奔到门楼下。 “桂姑娘,开门了!” “呀”地一声门开了,只开了个半人宽的门缝。 桂月秀只露了半张面。 “桂姑娘,今天天气不错,我进城去办东西,你们需要什么,可以对我说。” 桂月秀未开口,桂夫人在里面说话了:“是汤公子吗?我们什么也不用了,这么大的一场雪,你路上多小心呀!” 汤十郎又是精神一振,忙应道:“是,是,伯母,我会小心的,你们关好门窗,外面还真冷啊!” “砰!”门关上了,汤十郎真想问她,为什么这几天要这样冷淡对他。 汤十郎在门外高声道:“我走了,过午我就回来。”外面有踩雪的声音。 汤十郎踩雪半尺深,而地上的雪有四尺深,当然,他施展了功夫。 就在他刚到竹林中时,只见白影一闪,看上去宛似高山腰上溜过一片白云。 汤十郎定睛再看,那白影似已停在竹林边不动了。 他便立刻想到那夜的情景,不假思索地拔腿便直扑过去。 那是人,而且是女子。 当汤十郎站在这女子身后三丈远,那女子仍然未回转身,从她的后面看,她披着一件带风帽的白披风外罩,苗条婀娜的身子就好像一座玉雕的女神。 汤十郎再细看,不由大吃一惊,这白衣女子站在雪堆上,而她的双足几乎只隐进雪中三寸深。 汤十郎很清楚,那地方应该是平坦之地,落雪应该与别处一样深。 他怔怔地开口道:“喂,姑娘!” 传来的声音很清脆:“叫我?” 汤十郎道:“这地方只有姑娘呀。” “这地方应该还有另一位姑娘。” 汤十郎愣了一下,立刻确定那夜的白影就是眼前这位女子。 他想再接近这女子,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不料眼前宛似一座雪山阻路,汤十郎身子就要进入雪中了。 他这一惊,立刻又退回原处,双目直视,又是刚才的景象,不由开口道:“姑娘,眼下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我是在问姑娘。” “你问我什么?” “姑娘怎么站在这里?” “这是你的地方?” “当然不是。” “那么,你多管闲事了。” 汤十郎双目一瞪,道:“大清早天寒地冻,姑娘站在雪堆上,你这是为了什么?” 他真不会说话,因为他心中想好的,一旦到了嘴巴边,便改腔换调不成文章了。 “我站在这里,关你什么事?” 汤十郎也不满意自己的问话,因此,对于白衣女子的抢白,并不以为意。 他干干一笑,道:“姑娘,在下只是一番善意。” 姑娘仍然未回过身来,她的长披风在随风飘动,便也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送进汤十郎的鼻孔。他很想看到这白衣女子的面孔,但他只一动,顿觉面前尽是白雪。 他的心中明白,这白衣女子一定不简单,江湖上还未听谁说过有这样的人物。 他也未从他娘口中听过,也许她是鬼?汤十郎一念及此,顿觉全身不自在。 就在全身鸡皮发炸中,他忍不住低呼:“鬼……你是……” 他鬼字未再出口,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了。 哟!真是个大美人呀,天下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 汤十郎顿然说不出口了,他本来说她是鬼的。 那白衣女的顶门上,一缕刘海露一半,细细的长眉似弯月,一双美眸闪着光,挺直的鼻子勾着一张再巧不过的俏嘴巴,她轻启双唇,口中的贝齿还闪着光,一只手握着白披风一角,看得出皮肤比雪还白。 汤十郎怔住了。他喃喃地道:“只会天上有,人间几多见啊!” 白衣女浅笑道:“我是鬼吗?” 汤十郎忙道:“不,你是仙……” 白衣女打量着汤十郎,道:“看样子,你是进城去办东西了?” 汤十郎道:“你说对了,在下是要往城中办东西。” 白衣女道:“你就住在那废园里,是吗?” 汤十郎有问必答地道:“不错。” 白衣女道:“里面还住了一位姑娘?” 汤十郎道:“不错。” 白衣女面皮一动,好美的一个梨涡露出来,她似笑非笑地道:“你们不是一家人?” 汤十郎道:“那位姑娘有母亲,她们住在废园前面,在下和家母住在后厢。” 白衣女遥遥地望向左家废园,道:“你们相处得很要好了?” 汤十郎道:“异乡相遇,彼此照顾,这原是应该的。” 白衣女浅浅一笑,道:“那位姑娘对你不错吧?” 汤十郎道:“她很好。” 白衣女慢慢地侧过身子,她似乎在沉思。 汤十郎愣在当场,它忘了要进城去办东西。 就在一阵僵持中,白衣女低声道:“你们住在左家废园很久了吧?” 汤十郎道:“半年有余。” 白衣女再直视汤十郎道:“难道官家不知道?那是官家上了封条的凶宅呀!” 汤十郎笑笑,道:“地处偏僻,咱们又是江湖中人,暂住一时,便官家知道,也无可非议。” 白衣女道:“别处也可以住,难道你们有什么目的?” 汤十郎双目一亮,他再看白衣女,心中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快。 他认为和这白衣女对面站,站上一天也不会厌。 汤十郎并非好色之徒,而是她实在太美了。 美丽的女子永远都令男人心醉的。 汤十郎本来已心醉,但当他闻得白衣女的话后,顿然有了警觉之心。 “姑娘,你以为我们有什么目的?” 白衣女道:“我怎么会知道?” 汤十郎道:“那么,姑娘此刻出现,又有什么目的?” 白衣女道:“我当然有目的。” “什么目的,可否见告?” “我在找人,找我要找的人。” 汤十郎道:“你找人应该去城中找,那地方人多,这儿只有我们四个人。” 白衣女道:“城中没有我要找的人,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心中的人是谁了。” “谁?” “我心中热爱的人呀!” 汤十郎一怔,道:“原来你在找你的爱人,只可惜左家上百口人全死了。” 白衣女道:“我知道左家的人全死了,只不过我还是要查清楚的,因为我爱的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东西。” 汤十郎道:“你知道谁是凶手吗?”他认定白衣女在找她的爱人。 白衣女道:“我会查出来的。” 汤十郎正欲转身离去,白衣女长袖一挥,弹身拦住他的去路,道:“你还没有对我说,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汤十郎道:“你说的哪个姑娘?” 白衣女斜睨着汤十郎,俏嘴稍动,道:“夜里,你们两人那么要好地抱在一起,我当然问的是她了。” 汤十郎心中想:你承认夜里进入左家废园了,其实你就是不说,我也已经猜到是你了。 他淡淡地道:“姑娘,这对于你寻找你的爱人,似乎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白衣女道:“可是我要知道那位姑娘是谁呀!” 汤十郎道:“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白衣女淡淡地道:“我就不让你走。” 汤十郎少年气盛,闻言冷笑,道:“姑娘这是威胁?” 白衣女道:“不是,而是我要知道的事情,我便一定会知道。” 汤十郎道:“你今天怕要失望了。” 白衣女浅浅一笑,道:“普天之下,你是不是令我失望的第一人,还没有确定,我相信……” 汤十郎道:“你最好相信我是个不受威胁的人。” 他转身往另一方向走,双足入雪半尺深,显然已施出轻功了。 白衣女未动,她只不过一声喟叹。仅只这么一声喟叹,斜刺里衣袂飘动,只见两团黑影,宛如两只坐山苍鹰一般,直往汤十郎罩过来。 两个黑影尚未到,丝丝锐风已及身。 汤十郎暴吼如虎,错步甩袖,手中布袋疾抡,人已闪在三丈外,只不过他刚站定,左右两面已分别站了两个人,两个女人。 汤十郎抬眼看,却见这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老的手持拐杖只有三尺那么长,乌黑发亮,那是钢制的。 这老婆子满头灰发,面貌端正,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儿。 那少女长得十分黑,黑得皮肤发光,一双大眼睛宛似一头黑猫的厉芒,她的面皮不动,脸上已显出一对梨窝半分深,一口牙齿似白玉,只可惜鼻梁有些塌。 这两人堵住汤十郎的去路不开口。 白衣女子开口了:“如果你对我说出那位姑娘是谁,我就让你过去,否则,你怕是……” 汤十郎不等白衣女说完,一声冷笑,道:“姑娘,我说过,我讨厌被人威胁。” 白衣女道:“我仍要知道那姑娘是何人!” 汤十郎道:“你可以去问她啊!” 白衣女道:“我要你告诉我。” 汤十郎道:“姑娘,你有些欺人太甚吧?” 白衣女道:“你很固执嘛!” 汤十郎不示弱地道:“你也一样。” 白衣女白袖一甩,道:“你今天就别走了!” 汤十郎一怔,只见那黑姑娘双手一错,“忽”地一声直往汤十郎的怀中撞去。 与此同时,那灰发女人横拐平扫,一招拨云见日,拦腰就打。 汤十郎双臂暴展,拔空而起三丈余,指风拐声就在他的身下疾速越过,却闻得白衣女抚掌道:“这招强渡关山还可以!” 汤十郎心中一怔,这白衣女怎知道这招名叫强渡关山? 只不过他已无暇多想,因为灰发女人的钢拐就快沾上他的背了。 汤十郎不及多想,左臂下撩,发出“当”的一声响,他已把钢拐拨歪三尺,左足旋踢,硬把黑姑娘的攻势逼退。 白衣女又抚掌道:“这是苍龙戏水,颇见功夫。” 汤十郎又吃一惊。这光景,他最好是尽快拔腿走人。 他的念头甫起,人已再次腾空,五个半空心跟头不落地,他已往竹林外飞去。 灰发女人与黑姑娘就要追,白衣女却平淡地道:“你们别追他了。” 灰发女人回身道:“小姐,怎可让他逃走啊?” 黑姑娘也叫道:“他不给小姐面子,要他好看!” 白衣女道:“他会回来的,他娘不是在废园吗?” 灰发女人道:“小姐,咱们就在这儿等他?” 白衣女道:“不,回去吧。” 她走得十分轻快,刹时间三人消失在矮林的另一面,着实令人费解,因为那个方向是没有人烟的。 汤十郎奔上桥,踩着雪过了河,他回头看,不见有人追来,心中落下一块石头似的,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个怪女子,还有……”他引颈再回头瞧,又自语地道:“她们是不是鬼怪呀,那个白衣女子……” 汤十郎提着布袋往城中走去,他突然担心左家废园里住的桂氏母女两人了。 那白衣女为什么要问桂姑娘的姓名?汤十郎实在想不通为什么。 他一辈子也想不通,就因为想不通,他才替桂月秀担心。 汤十郎已经看到顺天府城墙了,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鸟叫声。 不是真的鸟叫,是人学鸟叫。 汤十郎对于鸟声是很清楚的,他精于鸟叫。 现在,他就明白这鸟叫声是人学的,而且学得并不怎么样像。 转了个弯,他看到一个人,一个手中空空如也的老者,这老者口中正学鸟叫。 这个老者对于汤十郎而言,几乎就是老朋友了。 汤十郎还未开口,那老者已抚髯大笑,道:“啊哈,是你呀,多日不见了嘛。” 汤十郎上前抱拳,道:“十多日不见了,你老安泰?” 老者笑道:“一场大雪冻不死,我老人家够安泰。小哥呀,是不是缺少银子花了?” 这老人,正是两次“输”给汤十郎银子的老人。 老人真亲热,上前拉住汤十郎的手,笑眯眯地道:“小哥呀,你这是进城吗?” 汤十郎笑道:“老人家,你猜对了,我这是进城去办些日用东西,粮米肉炭,今年冬天好像特别冷呀!” 老人道:“你的银子够花吗?” 汤十郎道:“你给了我不少银子,这个冬天没问题。” 老人道:“那点银子算不了什么,那也是输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 汤十郎涎脸一笑,道:“那与给是一样的,我老实对你老人家说,我驭鸟,确实动了点小手脚。”汤十郎说着还微微的脸一红,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老者忽地仰面大笑起来。 汤十郎吃惊地道:“你,不会叫在下退银子吧?” 老者笑着,拍拍汤十郎的肩头,道:“我老人家最喜欢诚实的少年人,你令我太高兴了,哈……” 汤十郎道:“可是,我等于骗了你呀!” 老者道:“我不是对你说过嘛,我有用不完的银子呀,哈……” 汤十郎腼腆的一笑,道:“天下没有嫌自己银子多的人……” 老者拍拍自己衣袋,道:“我就不一样,我有时候就讨厌我多金。” 他看看汤十郎的褡裢,又道:“你很诚实,令我高兴,也值得鼓励,这两锭银子给你。”说着,他自怀中摸出两锭银子,至少有40两之多。 他往汤十郎的褡裢中塞,汤十郎就没闪开。 “老人家,你……这是……” “你诚实,我奖励。” “我已经惭愧了。” “仍然值得奖励。” 汤十郎道:“我却难消受呀,我如何回报?” 老人笑道:“我有用不完的银子,何需你来回报。小哥呀,帮我花银子吧!” 汤十郎道:“你……真的多金?” 老人道:“多得不得了。” 汤十郎道:“我遇上财神爷了。” 老人哈哈一笑,道:“我老人家比财神爷还财神爷,哈哈……” 汤十郎怔住了,就在汤十郎一怔之间,老人甩袖扬长而去,汤十郎这才想问问老者高姓大名,他拔腿去追。等他追到柳林边,老者已消失不见了。 “好快的身法,这老人若非高人,他就真的是个财神爷下凡来了。” 汤十郎自言自语地走回头,心中想着今天的遭遇,不由得心乱如麻。 时近中午,汤十郎已经把一切买齐全,包括吃的用的烧的,另外他还特别买了些姑娘喜用的花红首饰。 他现在有银子,买几件银首饰太简单了。当然,这些首饰是送给桂月秀的。 汤十郎很满意自己购买的首饰,他相信桂姑娘一定也喜欢这些饰物。 女人都爱美,如果点缀些美而高雅的饰物,更能衬托出美人的高尚气质。 桂月秀就有一种令男人倾心的气质。 汤十郎似乎已忘了,他还有一位未曾见过面的未婚妻子,他似乎也忘了他怀中的那块凤雕玉佩了。 汤十郎过了桥,心情开始紧张了。他实在不想再碰见那白衣女子,他也明白,白衣女子必然大有来头,在此情况之下,他只有躲。 他挑着一应吃用之物,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走得十分辛苦,虽然大雪停了,但今天无阳光,地上仍然厚厚一层积雪。现在,他快到那间大草屋了。 汤十郎很清楚,大草屋是一家野店,狄家兄弟两人开的店,狄家兄弟已死了。 一大早大草屋没开门,汤十郎并不惊讶,也许不开店了,如今却又发现草屋有烟冒出来,这倒令他奇怪。 汤十郎没有在城中吃东西,尽快地赶回左家废园,但当他此刻经过草屋门口时,忽然间,眼前黑影一闪,只见那灰发女人横着拐杖拦住他的去路。 “你干什么?” “我家小姐请你进去。” “你们小姐为什么请我进去?” “进去便知道了。” “我应该听你们的?” “不听不行!” 汤十郎忿怒的要放下肩上的东西了。 忽又闻得野店中传来十分温柔的声音,道:“齐姥姥,咱们是请人家进来的,要客客气气的。” 灰发女人立刻收杖,对汤十郎道:“你请!” 她的表情换得真快,便老脸上也有了笑意。 汤十郎一看,反而不好意思了,他重重地一哼,挑着东西走进草屋中。 汤十郎放下挑子,发现野店换了人,两个女子在掌管,可不是他曾见过的石中花与白玉儿两人。 野店中央一张大方桌,那黑姑娘守在白衣女的身子后,她的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冲着汤十郎盯得紧,就好像汤十郎有行动,她立刻还击似的。 汤十郎放下担子,转而面对白衣女道:“姑娘,我们不相识,你何苦找我麻烦。” 白衣女却指指她对面,道:“坐呀!” 她不等汤十郎开口,又对身后的黑姑娘吩咐:“黑妞儿,叫她们上菜吧。” “是,小姐!” 黑妞儿双手一拍,对后边的两个女子道:“刚才点的酒菜,送上桌来吧!” 只见灶边站的两个女子,立刻行动起来。 大锅盖一掀,热呼呼的菜正热着,两人分别端出来,一股子菜香,早已飘入汤十郎的鼻中,他怔住了。 白衣女再指对面凳子,道:“坐呀!” 汤十郎不由地拉开椅子坐下去了。 黑妞儿上前忙斟酒,冷冷地瞧着汤十郎。 灰发女人一边站,握着拐杖不出声。 汤十郎开口了:“姑娘,我不能在此久坐,我娘等我回去做饭呢!” 白衣女道:“还有那位姑娘也等着,是吗?” 汤十郎道:“不错!” 白衣女笑笑,道:“那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汤十郎道:“萍水相逢,如此而已。” 白衣女道:“你们很要好嘛!” 汤十郎道:“不关你的事。” 灰发女人似欲发火,白衣女却指着桌上菜肴,道:“公子,我们吃吧!” 说着,她伸出一双粉白细嫩、十指尖尖的巧手,拾筷端碗,美眸注视着汤十郎。 汤十郎心中一荡,便不由自主地取碗拾筷。他好像着迷似的双目也瞧着对方。 当白衣女轻启樱唇往口中送东西时候,汤十郎也往口中送着。 白衣女往盘中取菜,汤十郎便也跟着夹菜。半碗饭吃过,白衣女淡淡地问汤十郎:“那位同你一起的姑娘,她是你什么人?” 汤十郎似已沉醉在一种半幻觉的思维中,但他的定力仍然了得,闻言立刻用力摇晃着头,便也随之又清醒过来了。 他发觉自己同对面的白衣少女一同吃饭,简直就不敢相信。 于是,立刻又将碗筷放下来。 汤十郎双手撑桌而起,道:“对不起,姑娘,我得赶着回去了。”说完向外走去。 白衣女对汤十郎的这种反应也觉一怔,她明白,只此一招,便知汤十郎的武功一流。她不再去拦阻汤十郎了,她甚至端坐在椅子亡没动一下。 看起来汤十郎有些失礼的样子,白衣女那么温柔地请他吃饭,他却吃了半碗离桌而去,实在不应该。 灰发的齐姥姥就要出手去拦,白衣女手一横,道:“齐姥姥,由他走吧!” “小姐,他无礼!” “不是无礼,他自信心太强了。” 黑妞儿道:“小姐,我去教训他。” 白衣女道:“不,等我们找到大叔之后,应该可以问明白的,是他指示送信叫咱们来的。” 灰发的齐姥姥沉声道:“大叔这个人,神出鬼没,我们一时间还真不容易找到他。” 白衣女道:“会的,我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大叔,他一定就在顺天府城附近,他叫咱们来,他也会来。” 黑妞儿道:“小姐,咱们走吧!” 白衣女道:“好像有人来了,你们坐下来吃吧!” 齐姥姥闻言,立刻与黑妞儿一齐坐下来了。 这两人对于白衣女十分顺从,取来碗筷便大吃起来。 便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三个大汉。这三人长得很威猛,宽肩膀,大高个儿,两个人的面皮泛红色,另一人好像粉白透青色。 三个人只一进人野店,灶台边的两个女人迎上来了。 “哟,才来呀。” 这些人好像是相识,两个红面汉已粗声笑起来了。 白面汉子也走过去,但当他回身发现白衣女子的时候,他几乎惊叫出声了。 “哇,美呀!” 两个红面汉也随声转头看。他两人先只看到黑妞儿与齐姥姥,他们当然不在意,如今发现白衣女,两人也直眼了。 其中一人调侃地道:“今天是什么天呀!” 另一人道:“庄怀古呀,今天是天上仙子下凡的天呀!” 两人说着,便哈哈笑起来了。 白面汉子没有笑,他仍然盯着白衣女瞧,口中似还在喃喃自语着。 灶边的两个女子便在这时把两个红面汉子拖坐在另一张桌子边,其中一人笑道:“别逗了,吃酒吧!” 姓庄的又笑了一声,对发愣的白面汉子道:“别瞧了,于世争,再瞧也不当用。” 白面汉子似是没有听见,他反而走近白衣女。 他不但走近白衣女,而且双手抱拳深施一礼,道:“美丽的姑娘,在下姓于名世争,今天虚度28,家住顺天府西方不过十多里处,今日有幸见到姑娘,诚三生之幸也。”说完,他再施一礼。 白衣女掩口吃吃笑了。 黑妞儿却冷冷道:“真奇怪,咱们想知道的,人家偏不说,不想知道的,自己送上门来说,讨厌!” 她话声甫落,白面汉子双目一厉,一股子冷芒直往黑妞儿逼过去。 齐姥姥看到了,她一顿钢杖,叱道:“看什么!” 白面汉子于世争口角一撇,正要开口,白衣女站起身来了。 “齐姥姥,咱们走吧,付帐!” 齐姥姥要付银子,白面汉子忙上前:“不用,不用,这点酒饭算我的。” 齐姥姥取出一块银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道:“你是什么东西?” 白衣女已往野店外面走了。她走得很轻盈,白面汉子于世争被白衣女的仪态吸引住了,对于齐姥姥的怒叱,好像根本未听到。 于世争还不由己地往门口走,就好像他要送一送白衣女子似的。 黑妞儿走在最后面,当她走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对着地上吐口沫。 于世争这才忿怒了。 他突然出手,右掌直拍黑妞前胸,管他女人或男人,揍人是真的。 不料黑妞儿也非泛泛之辈,她抬左腕,横推如电,右手并指就往敌人的双目戳去。她一招两式,攻守兼备,也恰到好处。 于世争疾忙往后把头仰,口中“咦”了一声,等他再进,白衣女三人已在七八丈外了。 庄怀古与另一红面汉刘大年,已在边吃边叫:“于世争,别争了,过来吃酒吧!” 姓于的心中不在意,他只在意那白衣女子,因为白衣女已把他的魂勾去了。 于世争是由一个女子把他拖回桌上的。 野店换人了。 野店原来由穿山甲狄化中与野狗狄化一兄弟两人掌理的,只不过狄氏兄弟死了,至今连尸体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如今野店换了两个女人。 别以为是女人,如果动起刀发起狠,比大男人还狠上好几分。 这两个女的,一个叫做小春天马艳红,另一个叫山茶花林玉。 野店把男人换成女人,当然是有用意的,至少,女人心比较细嘛。 于世争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他似失魂落魄的人。 林玉为他斟酒,他张口好像喝凉水,“呱嘟”一声便杯底朝天了。 于世争指着门外,问道:“她们从哪儿来的?” 林玉手指东边,道:“左家废园方面。” 她此言一出,庄怀古惊道:“鬼……” 刘大年笑道:“便是鬼,我们的于老弟也认了。” 于世争不开口,他似乎下了个很大的决心。 庄怀古似乎已看出于世争的心意,他举杯不饮,却十分慎重地对于世争道:“兄弟,意乱可以,情不可迷,你知道那白衣女是干什么的!再说……”他仰头喝干杯中的酒,又道:“别忘了,咱们是奉命来此协助办事的,别把事情办砸,咱们几个都丢脑袋。” 于世争闻言,嘿嘿冷笑了。 另一红面大汉刘大年可不管了,他一边喝酒,还把马艳红往怀中抱,身边的火盆热烘烘,他的脸便也更红了。 马艳红右臂搂着刘大年的粗脖子,嫩嫩的面皮顶在刘大年的顶门上蹭,这两人热呼得直哈哈。 于世争开口了:“刘兄,我真不懂,老爷子有足够力量去收拾那母子两人,却又自找麻烦,弄来那对母女去对付,她们行吗?为什么?” 刘大年道:“老弟,咱们跟随老爷子身边办事,也快十年了吧,咱们的规矩,只管为老爷子分忧办事,绝不开口问为什么.你难道忘了?” 于世争道:“又要监视她们母女,更要协助她母女对付那母子两人,真难呀,怎么进行?” 刘大年道:“很简单,相机进行,暗中监视,必要时咱们出刀。” 于世争道:“听说,前前后后,老爷子外围人马已经失踪十个人了,娘的,这里面难道真的透着古怪?” 刘大年道:“老弟,那要等我们发现以后才知道。” 于世争道:“刘兄带头来,咱们何时行动。” 刘大年看看门外道:“化雪以后,如今雪有半人深,那地方必然行动不便。” 正在调笑的马艳红巧笑一声,道:“别再提任务了,喝酒吧!” 她把酒杯往刘大年的口中送去,刘大年张口就喝。 一边的庄怀古哈哈笑道:“这雪三天化不完,还好,咱们这儿不寂寞,两个老相好在此作陪,哈哈……” 五个人围在桌边吃喝逗乐子,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 冬天的夜晚来得快,草屋中有些黑,马艳红忙从灶台上取过油灯燃上,却被庄怀古拦腰抱起来:“小乖乖,别点灯了,咱们摸黑寻乐子吧!” 马艳红的长脸往后仰,便也把一头长发甩到后面,她吃吃笑道:“猴急了?” 庄怀古不听她唠叨,抱起来往一边走。 一边当然是个小睡房,这两人一拥进入房间里去了。立刻,从房间里传来几声男子哈哈笑。 这光景早巳撩起刘大年与林玉两人的欲火,林玉挣开刘大年的搂抱,低下身子便把地上放的大火盆端起来了。 林玉把火盆往房间里端,只因为化雪天比之下雪天还冷几分。 那刘大年哈哈笑,酒足菜饱睡觉,有个林玉陪他去玩乐了。 林玉把火盆往床边一放,加了炭又吹起来,只不过她吹了十几下,床边上,刘大年已掀开另一张大棉被。 刘大年一伸手,“扑通”一响,已把林玉拉进被子里面去了。 于世争在桌边喝闷酒。 自从他发现白衣女之后,他真的魂不附体,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因为白衣女太美了。 于世争心中想着,如果白衣女能同他共效于飞,他娘的,便只睡上一夜,第二天叫他死也愿意。如果白衣女答应嫁他,白衣女叫他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包括出刀去杀老爷子。 于世争一想到老爷子,猛地喝一口酒,他抹抹嘴巴站起来。 于世争根本不去注意睡房中的声浪,他紧一紧腰缠的练子飞爪,又拍拍背上的蛇尾刀,拉开门便出去了,他是往左家废园方向去的。 他在吃酒的时候就琢磨好了——那白衣女既然是往左家废园方向,那里附近无人家,白衣女一定住在左家废园里面某个地方,只要摸进废园,暗中查探,必能找到白衣女的踪迹,至于左家废园中的另外四人,到时候再说了。 于世争踩雪而行,他往那片竹林中去了。 他是绕道摸近左家废园的,当他遥看远处黑白分明、林屋交错的废园,便不由得想到五年多以前的那天夜里,那真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恶战,没有火把,也没有嘶叫,双方只是咬紧牙关搏命。 那时候于世争与另外12大杀手,紧随着老爷子往左家内厅杀去,那场面令人一辈子也难忘怀。他更难忘记他曾追杀一个人,那人从左边围墙跃出墙外的情形。 他记得他的练子爪生生撕裂开那人半张面皮。 于世争有些得意,他伸手摸着一棵冬青树,那人就是死在这冬青树下的。 现在,于世争歪起嘴角,发出一声嘿嘿的冷笑声。 他得意于五年多前的那场血杀,便不由得抬头四下里仔细打量着。 在这种可以冻死人的寒夜里,相信住在左家废园的四个人,应该拥被熟睡了。 他也相信,那白衣女必然也在这废园某个地方。 于世争暗中一咬牙,双臂一张就要往废园内跃去,就在这时候,忽见一团白色影子,挟着衣袂飘动声,直往左家废园后面飞去。于世争一见大喜过望,毫不迟疑地拔身便追,那白影落在一片斜地上不动了。 于世争一跃而到白影身后,他看清楚了那白影正是他心中想见的美人儿。 “姑娘。” “你很有心嘛。” “我为卿狂。” “不是狂,是疯。” “虽疯也甘心。” “疯比死痛苦多了。” “我于世争心甘情愿。” 于是,白衣女缓缓地回转身来,她的面上披挂着白色的挡风布巾,看上去宛似一尊活观音。地再看看于世争,低低的声音很柔和,道:“今夜你找我?” 于世争道:“冒着寒风,只为再看姑娘一面。” 白衣女抿嘴却未笑,道:“那表示你喜欢我了?” 于世争道:“在下说过,我为卿狂。” 白衣女道:“但你却非多情种,你只不过被我的姿色所迷。” 于世争道:“得亲芳泽,死而无憾。” 白衣女掩口一笑,道:“言重了吧。” 于世争道:“肺腑之言!”他往白衣女身边移动着,且双目发出异样的光芒。 如果你在夜里见过野狼的眼睛,那么,于世争便是那副样子。 白衣女未动。她反而正面对着于世争。 如果她此刻伸手,于世争必然会上前拥抱她。 她当然不会伸手,她也未再笑,她淡淡地道:“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可否为我做一件事情?” 于世争闻言,精神大振。他把宽宽的胸脯一挺道:“姑娘,你有事请吩咐,为姑娘牵马坠镫我甘愿。” “为我去杀一个人。” “谁?” “住在此处有个年轻人,你能杀了他吗?” 于世争嘿嘿笑了,道:“姑娘,就算是你不要这小子的命,这小子也活不久了,他死定了。” 白衣姑娘道:“我要他今夜就死。” 于世争道:“那么,这小子看不到天亮了。” 白衣女道:“那你快去吧,那年轻人好像住在后院某一处。” 于世争道:“姑娘,你在此等着,我去取那小子的命,用不了多久的。” 白衣姑娘只把白衣长袖一抖,便又转过身子往一棵大树下走了。 那儿雪不深,那儿却闪出两个人。两个人当然是齐姥姥与黑妞儿。 三个人看着远去的于世争,她们相视在点头。 齐姥姥却低声开口了:“小姐,你真叫这人去杀他?” 白衣女道:“如果他打不过这人,他就不是我要找的人,是吗?” 黑妞儿道:“如果打过这人,也不一定就是小姐你要找的人呢!” 白衣女道:“我讨厌这个人。”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往竹林走去。 于世争才刚刚走近左家废园的后院墙,有一条人影如夜猫子似的到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仔细看着他笑了。 来人未笑,来人却拔身往竹林方向扑过去。 于世争一看,不由冷笑,道:“小子,留下小命吧!” 那人正是汤十郎。 汤十郎为什么舍了于世争而往竹林扑去? 汤十郎早就听到声了,他刚巧处在下风头,白衣女对于世争的话,他听到了。 他去竹林,是要找白衣女问一问,为什么她要人去取他的命。 不过,于世争也非弱者,他在汤十郎身后追得紧,汤十郎如果要摆脱于世争追赶,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杀了于世争。 就在快接近竹林的时候,汤十郎猛孤丁回转身来,倒令于世争一愣。 “你追我莫非要杀我?” “不错!” “是刚才那白衣女的指使?” “不错。”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爱的女人。” “就因为她美吗?” 于世争嘿嘿一笑,道:“这世上真正美女不多见,白衣姑娘就美。” 汤十郎道:“所以她命你杀我,你就追杀我?” 于世争道:“为美女出刀,武士之荣幸。小子,你的话太多了!” 汤十郎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于世争道:“为你自己可怜吧。” 汤十郎暗中咬牙,他也看到对方在抽取一支练子爪。 于世争又是一声嘿嘿,道:“小子,你接招吧!” “嗖!” 好凌厉的飞爪罩过来,汤十郎倏然贴地平飞,那爪自他的背上半尺处掠过。 于世争再冷笑,旋动着练子爪直往汤十郎撞去。 就在他旋动中,左手已自他的背上拔出一把锋利的尖刀,那是一把蛇尾刀。 汤十郎单足点地之间,于世争的两件兵刃已到了他面前半尺不到,白雪辉映中,汤十郎嘿然拍出双掌。 “哗哗”两声,他拍歪击来的两件兵刃,倒令于世争心中一惊,这小子了得。 于世争这一念头甫起,正准备痛下绝招,忽见汤十郎在雪地上打起车轮跟头直旋转。汤十郎只旋了七次,便把身子猛一弹,他人在空中抖左袖,随之…… “哎!” “咚!” 于世争只扑击一半,一枝锋利的摄魂箭已从他的咽喉穿到脖根上。 于世争死得双目发直,比牛蛋还大的眼珠子,几乎已憋出眼眶外。 汤十郎落地,他伸手拔出他射出的摄魂箭,箭上带出一溜鲜血来。 他刚把箭再收回袖中,便见一团白影在竹林中闪晃。 汤十郎不假思索地便往林中扑去。 那团白影未走远,她站在竹林边一块石头上。 是的,白衣女就站在那里未走。 当汤十郎奔过去的时候,白衣女还掩口在笑。 汤十郎不笑,他火大了。 “姑娘,你好毒哇!” 白衣女眨动美目,道:“这是你说的。” 汤十郎指着远处死去的于世争道:“你以你的美貌指使那人杀我,为什么?” 白衣女道:“他却死在你手中了。” 汤十郎道:“那是因为我还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中。” 白衣女只浅浅一笑,汤十郎便发觉她实在美,如果说倾城倾国也不为过。 白衣女长袖一抖,那动作也柔美,就好像一道自然的流水,那么美妙的从眼前流过似的,令人为之一爽。她款款移动着身子,细声妙音地道:“你没有损失什么,我很高兴呀。” 汤十郎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衣女道:“你告诉我,那位姑娘什么来历……” 汤十郎道:“我没有权将她的来历告诉别人,而我其实也弄不清她的来历……” 白衣女道:“你们那么亲热地在一起,会不知道她的出身?” 汤十郎道:“我不作强辩,如果你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吧!” 他不能对白衣女动手,因为他是个男子汉,白衣女又未对他采取敌视,当然他更无法出手。在这种天寒地冻的雪地里,汤十郎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马上走。他转身了。 “你要走?” “我们无话可说。” “你就留下我一人走了?” “我们本来不住在一起。” 白衣女似很黯然地一叹:“唔……” 这声音十分凄凉,汤十郎听得一皱眉头,他不由得回头看过去。 他真的又一怔,因为美人的忧愁还会叫人心生不忍。 白衣女的双眉在动,嘴唇在动,她甚至一身的白衣也在微微地动。 汤十郎满腹怒火,被白衣女的这一表情顿时间化为乌有。 “你……干什么?” 白衣女道:“我想同你说话,你却要弃我而走。” 汤十郎苦笑道:“在这种寒夜?姑娘,你倒很有兴致,我没有。” 白衣女道:“至少,你应该表示……” “表示什么?” “表示你不再生我的气了。” “如果我说不生你的气,那是骗你,我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去原谅一个命人来杀我的人!” 白衣女道:“那人其实杀不了你的。” 汤十郎又要发火了,他重重地道:“那人的武功足列一流杀手。” 白衣女道:“可是他仍然被你杀了呀!” 汤十郎道:“如果死的是我呢?” 白衣女道:“在你未死之前的刹那间,那人便先死了。” 汤十郎道:“你凭什么如此说?” 白衣女道:“你如不信,可以去看看那个死了的汉子,他的左曲池上有东西。” 汤十郎道:“什么东西?” 白衣女道:“你看过我抖袖了吗?” 汤十郎当然看到了。她抖袖的姿势很美妙。 白衣女也曾对于世争抖过袖子,汤十郎当然不知道。 汤十郎道:“你抖的袖子,很好看。” 白衣女道:“有时候好看的姿势会取人性命的。” 汤十郎吃一惊,道:“你真玄呢!” 白衣女郎道:“你听过绝阴指这个名字吗?” 汤十郎吃惊地道:“什么绝阴指?” 白衣女丝毫不隐瞒地道:“是一种十分柔又阴的神功,可以杀人于无形。” 汤十郎道:“你在那人身上动了手脚。” 白衣女道:“我在那人的气海穴拂了一下,如果他用力聚真气,他出刀要比平时慢三分。” 汤十郎有些不相信地道:“这是真的?” 白衣女道:“撕开衣服,一看便知。” 汤十郎是个不信邪的年轻人,闻言立刻转身往那死去的于世争处奔去。 他要证明,他要验尸,他很难相信白衣女能在举手投足间杀人于无形。 只不过当他奔到搏杀过的竹林边时,立刻,怪事又发生了。 于世争的尸体不见了。 汤十郎立刻在雪中翻找于世争的尸体。 今夜不下雪,尸体应该很快找到,但汤十郎找了很久,于世争的尸体仍是不见。 汤十郎顿时有着后悔的感觉,他应该暗中看守尸体的。他奔向白衣女。如今尸体不见了,他明白,再也找不到尸体了。 白衣女仍然站在原处,她未走,也未随汤十郎来找于世争的尸体。 她宛似一座女神般站在雪地上。 汤十郎又走回去了。 他本打算回小厢房去,可是他见白衣女仍站在那里,他不忍离开,便又走回去了。 白衣女巧笑地问道:“你看过了?” 汤十郎道:“什么也没有了。” 白衣女美眸一紧,道:“没有?” 汤十郎道:“在下是说,尸体不见了。” 白衣女忽地拔身而起,行云流水般地到了竹林边,她在地上看得很仔细。 汤十郎也在四下望。 白衣女道:“真可惜,地上被搞乱了,否则,我可以找到尸体走去哪里。” 汤十郎深深一叹,道:“姑娘,在下不陪你了,后会有期。” 他不等白衣女再有表示,拔身便往左家废园中奔去,他走得很快,等到白衣女伸手,汤十郎已经不见了。 就好像留下一堆惆怅,白衣女喟叹着:“他是谁?那女的又是谁?大叔叫我找的人是他吗?” 附近奔来两条人影,只听齐姥姥沉着声音道:“小姐呀!你只点个头,这小子就由老婆子侍候他,怕他不说出那女子是他什么人?” 白衣女道:“姥姥,有些人可以用强,但对他不行,咱们不能对他用强。” 黑妞儿道:“小姐,回去吧,快四更天了。” 白衣女道:“要不是为了找人,我真的不愿离开口咱们天山不老峰,江湖啊……多么令人无奈。” 齐姥姥道:“小姐,不如回去吧!” 黑妞儿道:“我赞成回去。” 白衣女道:“要回,你两人回去吧,我一个人反倒耳根清净。” 齐姥姥忙摇手又摇头,道:“这怎么可以,我是不会舍了小姐回去的。” 黑妞儿也道:“小姐不回我不回去,小姐呀!你可别撵我回去。” 白衣女叹口气,道:“走吧,改天咱们再来。” 三个人徐徐往远处走去,一时间,左家废园附近又陷入一片死寂。 汤十郎推开门刚进去,汤大娘已低沉着声音问道:“来人收拾了?” 汤十郎道:“人是收拾了,只不过我又遇见那位神秘的白衣女了。” 汤大娘道:“白衣女也来了?” 汤十郎道:“是的,娘,这白衣女似身怀绝学。” 汤大娘道:“怎见得?” 汤十郎道:“娘,你可听过一种阴毒的武功,叫……叫什么绝阴指的功夫?” 汤大娘全身一震,道:“绝阴指?” 汤十郎道:“是白衣女这样说的,绝阴指可以杀人于无形。” 汤大娘道:“当年曾听你爹提过,好像属于天山派的不传绝学。” 汤十郎立刻又道:“不错,白衣女也说过,她好像来自天山……” 汤大娘道:“奇怪,天山派的人,怎么也到此地来涉这混水?” 汤十郎道:“白衣女追问我,前面桂家母女两人底细,娘,我怎么会知道?” 汤大娘道:“她为什么要追问桂家母女?” 汤十郎道:“我也不知道!” 汤大娘道:“十郎呀!你以后多加小心,既知来了强敌,你要处处小心了!” 汤十郎道:“娘,我杀了那人再去追白衣女,因为白衣女指使那人要杀我,但等我明白白衣女的真正目的以后,再回去找那人的尸体验正,那……” “尸体又不见了,是吗?”汤大娘接了一句。 汤十郎道:“是的,娘,尸体又不见了,真叫人觉得古怪!” 汤大娘却平淡地道:“其实天下古怪的事情很多,一旦被揭穿,实在很平常,你以后多加注意,早晚你会发现些什么的。” 汤十郎不回答,他拉开棉被盖上身:“睡吧,明天再去查看,尸体失踪,总会留下足印,雪又那么深。” 汤大娘说完,在床上转了一个身。 汤十郎仍然不开口,他在想着那白衣女。 白衣女是何许人?她怎么突然在此出现?难道她与左家也有什么牵扯不清的瓜葛? 第六章 谣传有宝 一大早,左家废园里飞来了一大群乌鸦,阵阵聒噪声,早把汤十郎吵醒过来了。 汤十郎刚生起火来做早饭,门外面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声音,道:“汤兄。” 汤十郎十分高兴,因为这声音来自桂月秀。 桂月秀改口叫他汤兄了,她原本叫他汤公子,那样听起来很陌生,如今改口叫汤兄,双方的距离又近多了。 汤十郎立刻奔出门,桂月秀已冲他露齿一笑。 “桂姑娘,你早哇!” 桂月秀道:“汤兄,你也早。”她往门内瞧瞧,又道:“大娘醒了吗?” 屋里传来汤大娘的声音道:“醒了!醒了!姑娘来屋子里吧,外面凉。” 桂月秀道:“大娘,一大早来打扰,真不好意思。” 汤大娘道:“进来说话。” 桂月秀走进小厢房中,汤十郎把馒头蒸上了。 “姑娘,这么早来,一定有事了?”汤大娘在床上问。 桂月秀道:“我娘又咳了,她非要最好的老山人参不可,前次买的人参,她已经用完了,所以……” 汤十郎笑笑道:“容易,容易,吃过早饭,我进城去,这一回多买些回来。” 桂月秀浅浅的、也是甜甜的一笑,道:“汤兄,又要花你的银子了。”汤十郎道:“我高兴,因为我有银子,如果我没银子,便是想帮也帮不上了。” 汤大娘道:“桂姑娘,你娘为什么咳了要人参?在药理上,有些不相称吗?” 桂月秀双目一眯,她只淡淡地道:“我也不清楚,只不过每次我娘都是服了这老山人参之后,方才痊愈的。” 汤大娘不问了,她只把棉被又往脖子上扯了一下。 汤十郎却笑笑,道:“姑娘,等馒头蒸好了,菜饭我送过去,然后我进城。” 桂月秀眨动美目,点头道:“我先提些热水回去,天冷,我娘不能用冷水。” 汤十郎用罐子装了热水,桂月秀提着便往前走了。 半晌,汤大娘全身不动,却沉声道:“桂夫人吃人参,她一定在练什么武功。” 汤十郎道:“吃人参会练什么武功?” 汤大娘道:“人参补气,练武之人常服,可防走火入魔、桂夫人八成是为了怕走火人魔,她才要老山人参……” 汤十郎道:“我们帮助她,也没有什么不对呀!娘,你没觉得桂姑娘对咱们越来越亲近了吗?” 汤大娘道:“咱们仍然摸不透她们的底细。” 汤十郎坦然一笑,道:“那早晚她会对咱们说的。” 汤大娘面色一寒,道:“十郎,你如果这么想,就危险了。” 汤大娘的语气很重,汤十郎立刻回头望。 他带着几分不解地道:“娘,听你说的多严重。” 汤大娘道:“其实,咱们如今身在何地,你应该十分清楚,敌人已现,危机已临,随时就会搏命,十郎,我们输不起呀!” 汤十郎道:“娘,我们输不了,也不会输。” 汤大娘叱道:“骄兵!” 汤叶—郎道:“不是骄兵,因为我们抱必胜之心而来。” 汤大娘道:“不要小觑任何敌人,你处处多加小心,娘不能失去你。” 汤十郎闻言黯然了。同样的,他也不能失去他娘,如今身处险地,大小事情都要小心,他娘说的对,他们输不起呀。 汤十郎把早饭弄好,盛了一些送到前面。 桂月秀已在门楼下面等着他了:“你来了。” 汤十郎把吃的送过去,笑笑,道:“姑娘,快吃吧,趁热吃。” 桂月秀双手去接木盘,顺势还在汤十郎的面皮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汤十郎怔住了。他也发觉,桂姑娘吻了他以后,立刻也满面桃花似的羞低了头,回身便进去了。 汤十郎至少愣了一阵子,方才摸着被吻的面皮,回身往侧面走去。 那处矮墙有缺口,他从缺口处走出左家废园。 汤十郎愉快极了,他又学着鸟儿叫。他只要高兴,便不由自主地学着鸟叫。 绕过矮林,出了那大片竹林,汤十郎远远地便看到那家野店了。 野店中这时候有灰烟冒出来,汤十郎快要走过野店了,忽见一个大汉从房后提着裤子走出来,汤十郎一看便知道这大汉刚撒过尿。 那大汉也看到汤十郎了。 “嗨!”大汉带几分吃惊的叫。 汤十郎以为大汉对他打招呼,正欲回答,却发现野店中又跳出一个黑面大汉。 两个大汉并肩站立,四只眼睛盯紧了汤十郎看。 汤十郎可以从两人的眼神中发现两人不怀善意,既然如此,这招呼便也免了。 他半低着头往河边走,野店中传来女人叫:“喂,一大早有热面吃,你不进来吃一碗呀?” 汤十郎回头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向他招手。 汤十郎回头摇手,那意思是他不吃。 那女人却要追汤十郎,就好像从前狄家兄弟硬要汤十郎吃东西一样。 汤十郎立刻回头,他拍拍肚皮,道:“你别叫了,我刚才吃过了。” 那女人故作惊讶地道:“刚刚?你说笑,这附近又没有人住的地方,你小兄弟在什么地方吃过了?” 汤十郎道:“我带着干粮,我吃过了。” 那女人看看汤十郎,笑笑道:“进门喝杯酒如何,天太冷了呀!” 汤十郎说:“这样吧,我很快回来,你为我热上一壶酒,我办好事回来吃。” 那女人忙点头说:“好,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进去替你热上一壶二锅头。” 汤十郎并未注意那女的,他只冷眼望向那两个红面大汉。 两个红面大汉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他心中很不舒服,就好像把他当成个怪物看似的。他当然不知道,他昨夜杀死的那人,正是与这两人同一条线上的。 不错,这两个红面大汉正是庄怀古与刘大年。 这两人与野店的两个女人马艳红与林玉两人,夜来一阵天翻地覆之后,才刚刚起来,不料汤十郎就出现在这儿了。 汤十郎都出现了,那么,昨夜他们的同伴于世争怎么至今未回来? 于世争的武功很高,算得是一流杀手。 老爷子身边的十三太保,个个武功高强,当年老爷子把13人比做是沙陀王驾前的十三太保,江湖上提到戈家堡大杀手,多一半便是指的十三太保。 如今于世争不见回来,而汤十郎却大摇大摆地从左家废园方向走来,当然会引起庄怀古与刘大年的疑心。 那女的林玉,就是想把汤十郎拉进野店问这件事的,只可惜汤十郎不进去。 庄怀古沉声对身边的刘大年道:“刘兄,于世争会不会有问题?” 刘大年道:“如果有问题,多一半也是失踪了。” 庄怀古道:“于世争如果失踪,老爷子面前,咱们如何交代?” 刘大年道:“咱们能说他是去找那白衣女吗?” 庄怀古道:“白衣女子神秘兮兮的,我看有点邪门。” 刘大年道:“这儿本就邪门,庄兄,且等那小子再回头,必要时咱们抓他去见老爷子。” 庄怀古道:“老爷子叫咱们来干什么的?” 刘大年道:“拦住咱们的人,不许他们擅自再接近左家废园呀!” 庄怀古道:“既然叫咱们拦人,这小子咱们能动他吗?” 刘大年道:“这小子不是也住在左家废园吗?” 庄怀古道:“他根本就住在废园,只不过大家装做不知道罢了。” 刘大年指指远去的汤十郎,道:“这小子快过河了,咱们等他。” 两人拍拍肩头走回野店去了。 汤十郎走过桥,心中仍然在冷笑,等他回过头来,野店门口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心中在想,这两个大汉的模样,一看便知是玩刀的人物,因为那四只眼神够凌厉吓人的。 汤十郎又吹起口哨来了。他才刚走过柳树林,迎面来了一个人。 “哈……又见面了呀,哈……”汤十郎也笑了。他笑着迎上前,双手抱拳,道:“老先生,咱们真有缘,在下又遇上财神爷了。” 是的,汤十郎又与那灰发老人见面了。灰发老人哈哈笑着,伸手拍拍汤十郎的肩头,道:“小兄弟,一大早你又要进城吗?” 汤十郎道:“去买些老山人参,别的不买。” 老人头一仰,道:“哟,买人参呢,那可是需要很多银子的呀!” 汤十郎道:“我还有,没问题。” 老人再拍拍汤十郎,露出十分关怀的样子,就好像老子关照儿子似的道:“小兄弟,看得出你并不富裕,如今还要上街去买老山人参,我问你,你打算买多少?” 汤十郎道:“少说也得买上三五斤。”他拍拍口袋又道:“我有足够的银子。” 老人呵呵一笑道:“我问你,你把银子去买老山人参,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汤十郎笑笑,道:“我省着用,一两个月还过得去。” 老人道:“小兄弟,别省着用了,该吃该花尽管花用,人生几何呀?” 汤十郎笑道:“那也得有啊!” 老人自怀中一摸,竟摸出一锭金子来了。 汤十郎的眼睛猛一亮,老人已把他的金锭往汤十郎的手上塞进去了。 汤十郎惊讶地道:“老人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道:“为了感谢你呀。” 汤十郎道:“感谢我?我又没教你学鸟语,那是骗你的呀!” 老人道:“我感谢你,是因为你帮我花银子呀!” 汤十郎的嘴巴却张大了。他急急地道:“不,不,我怎好收你的金子,这不可以!” 老人把手压在汤十郎的手上,道:“小兄弟,你怎么忘了,我有花不完的银子呀!” 汤十郎道:“我无功不受禄,你一把年纪,我怎好再花你的银子。” 老人哈哈一笑,道:“你帮了我好大的忙呀,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汤十郎道:“就因为我帮你花银子?” 老人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我有那么一股子怨气,憋了几年了,好不容易有了纾解的时候,着实的叫我老人家爽快不少,所以我要找人帮我花银子,小兄弟,你就成了我要找的人呀!” 汤十郎摸摸自己的额头道:“真奇怪,天底下还有找别人帮着花银子的人。” 老人道:“有,我就是呀!哈哈!”老人说着,转身便走。 汤十郎愣然不知所以,他看着老人十分愉快地走了,心中实在想不通,这老人为什么会选上自己替他花银子? 汤十郎摸摸袋中那锭金子,他拿在手上看了一下,掂一掂,自言自语地道:“十两,十两金子呀!” 汤十郎口袋丰富了。 一个人的口袋中装了几十两银子,再加上十两金子,这个人当然多金,尤其是在那个年代里,一分银子吃饱饭的情况下,汤十郎几乎算是富裕的人了。 汤十郎既然袋中多金,他便大方的一口气为桂夫人买了五斤上好的老山人参。 汤十郎也为他娘买了些吃用的,当然,少不了也为桂月秀买了一支簪子,虽说是银子打造的,可是簪子上面镶的那颗翡翠却绿得透亮,好看极了。 汤十郎把一应买的收在褡裢里,他高高兴兴地出了顺天府城往东行。 往东当然是回左家废园。汤十郎愉快极了,他几乎想仰天大笑。 当他刚出城,经过周家茶馆门前的时候,忽见茶馆中奔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汤十郎认识,他们是跟汤十郎学鸟语的。 两个人上前拉住汤十郎不放手,其中一人急急地道:“你可出来了,大伙正找你呢。” 汤十郎道:“两位,今天我有事呀!” 另一汉子道:“不行,今天你得进去,大伙都在找你,大伙的嘴唇快吹破了,就是不会学鸟叫。” 汤十郎道:“今天真的很忙,改天吧。” 两人仍然缠住汤十郎。其中拉住汤十郎不放手的,大叫道:“快来呀,教鸟语的人来了!” 于是,茶馆内刹时走出七八个人来。 汤十郎一看,全是出银子要学鸟语的人。这些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汤十郎。 “你可露面了!”这些人怎么不再计较汤十郎住在左家废园了? “走,教咱们学鸟语。” 其中还有那位大夫也在起哄:“年轻人,我学两声八哥叫,你听听,吱吱啾啾啾,啾啾吱吱吱……”叫着,他自己也笑起来了。 汤十郎看了四周11个人,有一半手中提着鸟笼,这些人只是闲情逸致高,并非是恶人。 汤十郎心中想,何苦骗这些人的银子。 当初只因为他极需要银子,才出此下策,如今银子有的是,那锭金子折合成银子,如今还有六七十两在袋中。 汤十郎冲着围住他的人笑笑,道:“各位,咱们先进茶馆中,大伙听我解说,如何?” “好啊,先上课,后实习,大伙学鸟语。” “对,咱们进茶馆,茶资由我付。” “我付,我请大伙喝茶。” “谁也别请谁,快进去吧!” 真是七嘴八舌,汤十郎听得直摇头,道:“进去吧,进去我再告诉各位。” 大伙像是把汤十郎当英雄般的拥进茶馆中。 汤十郎走进茶馆,他冲着周掌柜一笑,一锭银子塞在周掌柜手中道:“所有的茶资由我支付。” 周掌柜托着银子笑道:“太多了!” 汤十郎道:“多就上些干果吧!” 大伙一见汤十郎出资,都不表同意,但见周掌柜已把银子收下也就不再争什么。 汤十郎见各人都已落座,他才又自怀中摸出一把银子放在茶桌上。 众人一看愣住了。 汤十郎却笑笑,道:“各位,我这里的银子是从各位手上借来的,如今一文不少,还给各位。” 大伙再一次愣住了。 那位大夫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汤十郎身前,道:“年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啦,不打算把你的绝艺传授我们了,这未免说不过去吧?”他不怕惹祸上身了。 汤十郎笑笑,道:“大夫,你……” 却见另一人大声道:“嫌银子少吗?没关系,只要你开价,咱们大伙照付吧!” 汤十郎一看,大伙在点头,不由一声苦笑道:“各位,实不相瞒,我也只会学鸟叫,我和各位是一样的,不会鸟语。”他此言一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的话,只因为当初他表演驭鸟,令大伙已深信不疑。 大夫哈哈笑道:“年轻人,别逗了,你再会说谎话,也骗不过大伙的一双眼睛,哈!” 汤十郎有些无可奈何了。 这年头,说实话不一定有人会相信,反倒是说谎骗人,别人以为这是真。 如果此刻汤十郎故伎重施,他相信再弄上几十两银子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 汤十郎当然不屑于这样做,一个多月前,如果他不是手头一时拮据,他绝不会临时立心去骗银子花用。 他如今已有的是银子,在他的背后,那位神秘老人就是他的财神爷。 那位神秘老人,他有用不完的银子,就好像他老人家为财多而很烦恼似的。 汤十郎有财神爷撑腰,当然不在乎这些人的数十两银子,他要把银子还给他们。 他对各位摆摆手,笑道:“各位,我说的是老实话,这世上没有人会和鸟儿对话的,我当然也不会。”他看着大伙静下来,遂又道:“古时候出了个公冶长,公冶长会鸟语,其实他只会听鸟语,他也不会跟鸟对话。”笑笑,汤十郎想尽力解释:“各位,我会学鸟叫,这是不错的,至于鸟儿听懂没有,天知道!” 他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迫问道:“喂,那你又怎样叫鸟儿东歪西倒呢?” 随之有人附和:“是呀,你叫它往东歪它就不会往西倒,这总不会是假吧?” 汤十郎道:“各位,我只能说,那确定是在下动了小小手脚而已。” 大夫猛一起,伸手拉住汤十郎,道:“年轻人,你还对我说过,我的鸟儿说我吵死人,这也是假的?” 汤十郎笑道:“不错!” 大夫对大伙道:“他如此不够意思,咱们再看他弄一次假吧!” 于是,大伙又把汤十郎围在一张桌上了。 开茶馆的周掌柜也站在一张凳子上看热闹。 周掌柜早就听说过汤十郎的传奇,这一回,机会来了,他当然要仔细地瞧瞧,他现在竟不怕惹祸上身了。这时候有人把一个鸟笼放在桌上,道:“好,你再弄一次假吧,让咱们大伙瞧瞧。” 汤十郎拍拍鸟笼,笑道:“各位,我如果不把指头指着鸟,这鸟一辈子也不会听我的。” 大大立刻问:“为什么?” 汤十郎哈哈一笑,道:“各位,不用这鸟儿,你们且看这桌上的茶碗吧!” 大伙把目光移向茶碗,汤十郎伸出右手,拿出二指骈举,缓缓地指向两尺远的茶碗。他运起气功指来了,这一回他用了三成功力。 他曾以气功指拨弄笼中鸟儿,那时他只用了一成功力,怕的是力道捏不准,出手不稳,把笼子里的鸟儿戳死就不妙了。如今他指的是茶碗,他用了三成功力。 “嘟嘟!嘟嘟!”桌上茶碗被他推得哗拉响,却也把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汤十郎哈哈一声笑,他拨开众人要走了。 他把银子留在桌子上,却见那大夫上前拉他衣裳,道:“年轻人,你不能走!” 汤十郎道:“为什么?” 大夫道:“你不该扫了大伙的兴。” 汤十郎笑笑,道:“我把银子还你们了。” 大夫道:“银子不重要,你得留一手教教咱们大伙。” 众人立刻又附和着道:“对,教咱们你的指上功夫。” 汤十郎道:“各位,这是功夫,那得苦练方成。” 众人又是一阵喧嚣,那位大夫道:“年轻人,你只把学习的窍门告诉大伙,咱们回去自己练。” 汤十郎心中想,这些人真的吃饱饭没事干,也罢,整整他们也无妨。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些人发现他会武功,想改学武功了。 汤十郎笑着坐下来,他对茶馆伙计道:“去,找一块砖头来!” 不用找,门口就堆了一堆红砖头,那伙计取来一块交给汤十郎。 汤十郎拿着砖头站起来,道:“各位,想学我的功夫,首先,要以指戳砖头,你们看我的。”只见他右手中指抵在那块砖头上,他力贯右臂,气通中指,对准砖头就是猛一顶。 “扑哧!”汤十郎指头洞穿过砖头,就好像戳穿纸一张。 大伙一见,立刻一个满堂采。 汤十郎放下砖头拍拍手,笑道:“各位,你们就这么每日练习戳砖头吧!” 他又要走,那大夫又拉住他问:“要练多久,才像你一样?” 汤十郎道:“只要功夫深,钢梁磨成绣花针,你们回去戳砖头吧!” 有个年轻的问道:“每天怎么练呀?” 汤十郎道:“五更天气清,可练半个时辰,睡前浊气重,也应练半个时辰。” 大夫再问:“你这一回不是寻咱们大伙开心吧?” 汤十郎道:“大夫,你若不相信就去玩鸟吧,哈……” 汤十郎再一次拨开围着他的人群,笑容可掬地往门外走去。 再也没有人出手拦他了。 汤十郎走了,银子又分给当初想学鸟语的人,只不过,这些人把银子分了以后,立刻出了茶馆的门,他们在门外面,每人拾了一块砖头,兴冲冲地回去了。 当然是回去练功夫。 汤十郎根本不想再去那家野店。 他打算绕道行,只可惜这儿只有一座桥,汤十郎非走这座木桥不可。 他走过木桥抬头看,心中猛一愣,因为野店门口有个女人在坐着。 天空的阳光照下来,半暖不暖的会晒得人打瞌睡。 门口的女人未合眼,她还把眼睁得大大,因为她发现汤十郎从小河方向来了。 两只手臂摆呀摆,细柳腰儿扭呀扭,那女人直冲着汤十郎便迎上来了。 汤十郎逃避不了啦,他哈哈地笑:“干什么?” 那女人的尖指头指着汤十郎道:“哟,你忘了大清早你说了什么话呀?小兄弟。”她站在路中央,汤十郎也站住了。 他反问那女人,道:“我说过什么话呀?” 女人尖声一笑,道:“贵人多忘事,是不?”她手指汤十郎又道,“你叫我把酒热上,等你回来吃的啊,怎么样?你难道真的忘了?” 汤十郎哈哈一笑,道:“我说过这话的,走,我进你店中吃酒。” 他此言一出,那女人就要伸手拉,汤十郎却闪身一边躲,而且闪得令那女人吃了一惊。她心中想:这小子是高手,竟然闪过我的神仙一把抓呀! 她紧走三步才跟上,口中哈哈笑道:“小兄弟,你一定饿坏了吧,快进去,锅里留有鲜肉包,你渴了吧,刚熬的绿豆稀饭你喝几碗。” 汤十郎笑而不回答,大步走进野店里。 这时候,野店中坐着三个人——两男加一女。男人正是庄怀古与刘大年,两人中间坐着马艳红。 三个人见进来的是汤十郎,两个男的不理会,他两人碰杯喝着酒。 马艳红站起来了,道:“哟,这不是早上路过的客爷?快进来烤烤火,热热脚,化雪天外面冷得慌呀!” 汤十郎笑笑,拉过椅子坐下来。他肩上的褡裢搁在桌面上,笑对身边两女道:“吃的喝的你们送来吧,我吃喝完了要赶回去的。” 马艳红立刻去灶台,刹时间又是吃的又是喝的,一古脑儿全送上来了。 吃的东西冒着气,汤十郎取过一个包子塞往口中,那林玉已为他倒酒了。 酒也是热的,汤十郎吃了四个包子,他举手拿起酒杯,正欲仰头喝下去,忽然看见两女对他哈哈笑。 汤十郎心中一紧,他想着,过去这儿住的两个大汉,两人是兄弟,干的事令他不敢苟同。狄家兄弟同附近的两个女人有一手,然后这两人失踪了,显然这里的人有问题。 这两个女的为什么总是要他进店来吃酒? 汤十郎不由地望向庄怀古和刘大年两人,他发现两人似乎在冷笑。 汤十郎把酒杯放下了。他自怀中取出他在府城买的那支银簪,对二女笑道:“你们看,这支银簪好不好?” 马艳红笑着伸手去接,口中啧啧叫好,道:“这是买给谁的呀?” 汤十郎道:“当然是买给我心上人的呀!” 马艳红道:“真可惜,原来你已有心上人了。”她把银簪交回汤十郎,道:“还你。” 汤十郎道:“闻得银器会变色,我试试。”说着,他把银簪往酒杯中插去。 汤十郎看得清楚,那银簪未变成乌黑色,这表示酒中无毒,他巧妙地这么一试,心中便释疑地要喝酒了,不料那支银簪却慢慢的由白变黄。 汤十郎一瞪眼,他却不立即把事情揭穿。 他曾听他娘提过,银簪试酒有两种,银簪变黑是剧毒,银簪变黄乃迷魂药。 汤十郎的思考十分快,只不过眨眼工夫,他心中已经明白了。 他慢慢地放下酒杯,道:“这几天不舒服,酒不吃了,我吃包子。” 两个女子相互一望,便在这时候,庄怀古举着酒杯过来了,道:“这位兄弟,咱们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我敬你一杯。” 汤十郎抬头一笑,道:“可惜我不能饮酒。” 庄怀古拉把椅子坐下来,道:“我不勉强,你兄弟不喝,我喝。” 庄怀古放下酒杯,伸手去拍汤十郎的左臂。他好像亲热似的,但当他的右手掌搭上汤十郎手腕上的时候,汤十郎顿觉如被千斤石压住一般。 汤十郎想抽回手,但他未抽动分毫。 庄怀古却嘿嘿笑了。 汤十郎也笑了,却是苦笑,他不运劲去抗衡,他要看看这位红面大汉想干什么。 庄怀古笑了几声,道:“兄弟,你住在左家废园,对不对?” 汤十郎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忽见刘大年也走过来,他的一掌按在汤十郎的右肩上,汤十郎的身子一沉,他坐的椅子咔咔响。 那当然是承受巨大压力才会发出来的。 庄怀古又道:“兄弟,你很机灵嘛,迷魂汤不喝,就这么想走?” 汤十郎道:“两位,你们这是干什么?” 庄怀古道:“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汤十郎道:“两位,你们用强?” 刘大年嘿嘿一笑,道:“我们一向都是这样,小兄弟,你住在左家废园,这一点我们已知道。” 汤十郎道:“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刘大年道:“你为什么住在左家废园?” 汤十郎道:“住在废园不花房租银子呀!” 刘大年对庄怀古道:“这小子真滑头,咱们得加把劲使些力了。” 庄怀古点点头,两人的掌力加重了。 汤十郎也暗中运力了,把内力以气功分别抵在肩头与手腕,这样他便可以把两股压力阻挡于无形。 江湖上能把气功分开运行的人实在少见。 江湖上早就有人把气功汇聚在体内,有的可从皮上观看到一块青黑的皮肉,刀枪不入,且可承受千钧之力,如果有人能把气功分成两处,这人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汤十郎便是这样的高手。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人,然后,他摇摇头,才慢吞吞地道:“两位,你们能不能松手?” 庄怀古哈哈笑道:“能,等我们话问完了,便自然把手拿开。” 刘大年也加上一句,道:“小兄弟,你可得坦白呀,否则你会残废的啊!” 他的话汤十郎很相信,因为如果换作是一般人,只怕早就“哎哟”叫着吃不消了。 汤十郎不会求饶,但他却想知道这两人想问些什么。 他也稍稍紧皱眉头,看起来他好像有些吃不消的样子。 汤十郎道:“两位想知道些什么?” 庄怀古道:“你们在废园干什么?” 汤十郎道:“住不花房租的房子,不好吗?况且我娘爱清静嘛!” 庄怀古嘿嘿冷笑道:“不怕有鬼吗?” 汤十郎道:“我们并未看到什么鬼怪,娘对我说过,这世上有些人比鬼可怕多了。” 刘大年一咬牙,叱道:“放屁!这世上没有人不怕鬼,有几个人怕人的?” 汤十郎道:“可是,废园中真的没有鬼呀!” 庄怀古道:“那我问你,昨夜废园中可有什么事发生?比方说有没有人去过?” 汤十郎心中立刻明白,原来那个被他杀死的人与这两人有关系。 他干干一笑,道:“半夜里好像听到一叫声,后来就再也没有听到了。” 刘大年急问:“什么叫声?” 汤十郎道:“狼叫声。”他看看对面站的两个女子,又道:“这地方有野狼,你们在此多加小心啊!” 他指的当然是色狼,但他却不知道,她们原本就是同一路人物,那林玉与马艳红两人,就如同石中花与白玉儿一样,她们也可以称做狼。 色狼不一定只指男人而讲,女人中也有色狼呀。 庄怀古立刻又追问汤十郎,道:“除了狼叫之外,还有什么动静?” 汤十郎道:“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刘大年道:“你没有出去查看?” 汤十郎道:“左家废园常有怪声,我听惯了,就蒙头睡我的大觉。” 刘大年道:“你睡得着?” 汤十郎道:“我为什么睡不着?” 庄怀古道:“我们有个人失踪了,小兄弟,你可曾碰到什么人吗?” 汤十郎忽然想起白衣女来了。 白衣女指示那大汉去杀他,他为什么不给白衣女也添些麻烦? 汤十郎故意低头想一下,然后一瞪眼,道:“啊,我倒忘了,左家废园附近有位白衣女子,是否这白衣女子知道你们那个失踪的人,我就不清楚了。” 庄怀古猛一怔。 刘大年沉声道:“庄兄,话入正题了,敢情于老弟找上那白衣女子了。” 庄怀古道:“莫非白衣女把于世争留下来了?他娘的,于世争真有一套。” 刘大年道:“我却并不这样想,也许白衣女把于世争给做了。” 庄阡古道:“我不相信,于老弟非豆腐做的,他的武功我清楚。” 刘大年道:“莫忘了,于世争的毛病就犯了刀灾,他太好美女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哇。那白衣女身边的两个跟班也非等闲之辈,只怕……” 汤十郎忽然高声道:“两位,你们尽在讨论着,也该把你们的手移开了吧,在下吃不消了。” 刘大年嘿嘿冷笑,道:“小子,你们住在左家废园,绝非为了省房租,说吧,你们什么目的?”他暗中又在加压力了。 汤十郎这才明白,这两人也是难缠的人物,如果想离开,只好猛一抖了。 猛一抖,那是脱困最好的办法,否则,他只有乖乖地等着两人盘问下去。 就在庄怀古正要再追问什么时,汤十郎突然暴喝如雷:“去!” 他左腕猛抽,右肩疾缩,两个动作合并起,人已站在半丈外了。 这动作来得很突然,两个女的往门口拦,汤十郎似游鱼般地走出门外了。 庄怀古愣住了,他瞪着眼有些不相信。刘大年想抽刀,却被庄怀古止住了。 这两人未去追汤十郎。 马艳红却大声喊:“喂,你吃包子没给钱呢。” 汤十郎只装没听见,他走得更快。 马艳红想追上去,林玉却拉住她,笑道:“马大姐呀,他不上咱们的当,你想同他上床,都得等下一次了。” 原来马艳红果然在那酒中动了手脚,汤十郎差一点上了她的当。 庄怀古半晌才沉声道:“这小子深藏不露,咱两人算是被他瞒得可怜。” 刘大年道:“难道他练过什么金刚大法吗?” 庄怀古道:“不论他练过什么绝世武功,如果我全力施为,他绝难逃过我的鹰爪断脉功。” 刘大年道:“这小子不简单,是我们太大意了。他……他并未反击。” 两个女的走进来了。 马艳红走到庄怀古身边,伸手抱住庄怀古的脖子,道:“走了,走了,走了就算了,咱们喝酒吧。” 刘大年拉过林玉也坐下来,四个人立刻又是打情又骂俏,把刚才的事全忘了。 马艳红喝过一杯酒,她起身,用力关上野店的门,道:“开他妈的店,关门烤火取暖吧。” 林玉笑呵呵地在刘大年面上摸了一把道:“咱们本不是开店的,谁耐烦呀。” 刘大年笑笑,用力把林玉往怀中一搂,道:“今天再看你如何喊我几声好哥哥,哈哈……” 林玉又摸摸刘大年,道:“你不也喊我好妹子呀,嘻!” 就在这时候,店外有了人声。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十分清晰。 林玉猛抬头,她对马艳红使眼色,那意思是要马艳红不必出声。 马艳红已站起来了,她对林玉点点头,却把一只眼睛往门缝外望,不由得大吃一惊。 马艳红低声在庄怀古的耳畔道:“正点子。” 庄怀古立刻过去看,他的面色一紧,对刘大年道:“刘兄,是白衣女三人。” 刘大年道:“快开门。” 立刻,马艳红把门拉开了,便看见白衣女三人就快到野店门口了。 马艳红笑笑,道:“哟!开门见喜呀,三位来得真是时候呀。” 白衣女当先往野店中走,她身后面紧随着齐姥姥与黑妞儿两人。 野店中,庄怀古与刘大年两人举杯喝酒,两人很自然,他们不看白衣女三人。 林玉揭开锅盖子,热腾腾的肉包子往大盘中拾着,口中直吹凉气——包子太热了。在这样的天气里,谁不想吃热东西呀。 黑妞儿早走了过去,她抢过林玉手上的盘子,道:“我自己端。” 黑妞儿不但夺过盘子,而且自己先取了一个塞进口中,一边吃,一边把盘子放在白衣女面前,对白衣女点点头,道:“包子干净,小姐吃吧。” 她的话当然是指包子馅中没有毒药。 白衣女伸手取过一个包子,她看了一下,咬了一口便不再吃了。 齐姥姥道:“多少你也吃几个,饿坏身子怎么得了。” 白衣女道:“我吃不下,姥姥,你们吃吧。” 便在这时候,那庄怀古与刘大年站起来了。 两个人大步跨到白衣女附近,却被黑妞儿拦住了,她喝道:“你们干什么?” 庄怀古抱拳,道:“有件事情,要在你们小姐面前请教。” 黑妞儿道:“什么事?” 庄怀古道:“你请让路。” 他出手,却是醉拳十八推中的半推半就。 黑妞儿不闪让,双掌来了一个拂花问柳,她把庄怀古的掌势化解了。 庄怀古“噫”了一声,全身而上,看上去他是走向白衣女,却是对黑妞儿递了三掌,还在下面勾了一腿。 黑妞儿冷笑一声还击,庄怀古就是没占便宜。 刘大年伸臂去挡黑妞儿,齐姥姥站起来了。 “有什么话要问,开口便是,不用过来了。” 庄怀古一声哈哈;道:“这位美丽的姑娘,我们有个伙伴,昨夜突然失踪了,不知姑娘可曾看到?” 白衣女不动,她甚至也不看庄怀古,却淡淡地道:“我怎么会看到呀!” 这声音美得很,庄怀古与刘大年听得好舒畅。 刘大年冷冷道:“姑娘,吕祖面前吐心声,真人面前不说假,有人说是你看到我们同伴的。” 白衣女的双目一亮,道:“谁?” 刘大年道:“我们的同伴被你的美色所惑,他追你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庄怀古接道:“有个年轻人,说是你见过我们的同伴,怎么样,你不承认?” 白衣女心中冷笑,她知道这一定是汤十郎说的。 她指使那人对汤十郎动刀,如今汤十郎立刻报复,这未免也太快了。 她心中带着几分苦涩,这是她说不上来的难过,汤十郎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她? 白衣女一叹,道:“二位,如果我看到你们的同伴,那位公子自然也看到了,你们怎么不问他呢?也许你们的同伴是遭了那公子的毒手也说不定呀。” 白衣女的话,令庄怀古一怔,汤十郎只说左家废园附近出现过白衣女,却未见白衣女杀人,难道于世争也与前些人一样,不明不白的失踪了? 白衣女站起来了:“姥姥,咱们走吧,这里很令人难受。” 齐姥姥钢杖一顿,叱道:“连一顿饭也吃不好,小姐,咱们走。” 刘大年横身一拦,道:“姑娘,我便实话实说,我们的那位同伴是去寻找姑娘你,他至今未见回来,我们这是在等他呀。” 齐姥姥大怒,叱道:“可恶无赖,退开!” 她出仗横扫,杖风发出呼啸,几乎打中刘大年。 刘大年一个横步闪,嘿嘿冷笑,道:“想打架吗?老子是凭打架长大的。” 他要回手拔他的刀了,却又被庄怀古拦住。 庄怀古手一让,道:“我这兄弟有些毛躁,对不住了,三位请。” 刘大年咬牙道:“庄兄,你……” 庄怀古看着白衣女三人离去,便对刘大年道:“刘兄,你难道忘了,当家的交代咱们,多用眼睛多用脑,少出手忌毛躁吗?” 刘大年道:“庄兄,于老弟失踪了,咱们就这件事,怎么向老爷子交代?” 庄怀古道:“我已经有计较了。” 刘大年再看看远去的白衣女三人,他坐下来就问:“庄兄,你有什么计较?” 庄怀古道:“咱们今夜悄悄摸进左家废园,仔细地去查一查,也许就能发现些什么。” 刘大年道:“庄兄,你也忘了老爷子的交代?老爷子叫咱们三人守在左家废园附近,不可擅自进去。” 庄怀古道:“这我知道,我是说,咱们悄悄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发现什么也不现身,不会出问题的。” 刘大年想了一下,点头道:“都是于世争,一个人失踪,却要咱们去冒险。” 庄怀古拍拍手道:“刘兄,咱们吃饱了睡大觉,养好了精神夜里去看看。” 林玉开口道:“看什么,左家废园有鬼呀。” 马艳红也接上口,道:“大冷的天,有被窝不睡,跑去废园看鬼呀。” 庄怀古道:“你两人知道个屁,于世争不比一般人,老爷子面前不好交代。” 刘大年道:“别说了,你两人只管把被窝暖热,等我们回来以后,好好地一同登巫山吧,哈哈……” 林玉吃吃笑了。 马艳红道:“可别一去也不回来呀,我的心肝。” 她这么一声叫,庄怀古冲着地上“呸、呸、呸”连三“呸”,道:“你可真会说,尽拣不吉利的话,娘的。” 马艳红却哈哈笑了…… 汤十郎兴冲冲地绕道进入左家废园,对于野店的不愉快事,此刻早已忘怀了。 他先奔进小厢房中,汤大娘已问道:“老山人参买回来多少?” 汤十郎把褡裢搁在桌子上,伸手取过一大包老山人参,道:“娘,上好的老山人参,我一共买了五斤。” 汤大娘吃一惊,道:“你……把银子花光,咱们以后的日子……难道不成你再去当你的那块玉佩。” 汤十郎笑着拍拍口袋,道:“娘,如今咱们不愁没银子,银子有的是。” 汤大娘道:“你忘了你爹的话?” 汤十郎道:“娘,你别操心吧,儿子遇上财神老爷了,哈!” 他把遇那老人的事,对汤大娘说了一遍,汤大娘也陷入迷惘了。 汤大娘不说话,汤十郎抱着人参往外走,当然,他还把那支银簪也带在身上。 汤大娘没有拦汤十郎,她自言自语地道:“老人,老人,他会是谁?” 汤大娘双眉深锁,想不通那老人何许人也,只不过她相信一件事,天底下没有那么傻的人,会把金子捧手塞入别人怀中。其实,她老人家还猜对了,天下是没有那么傻的人,天下的人只有为金子打破头。 汤十郎兴高采烈地走到门楼下。 “桂姑娘,我回来了。” 小门“呀”地一声打开,俏丽的桂月秀半带羞又半带俏的闪身到了汤十自腼前。 “你回来了,老山人参呢?” 汤十郎把一包老山人参往桂月秀手上一放,道:“拿去,一共是五斤。” 桂月秀惊讶地道:“一斤足够了,何需五斤,你难道发财了?” 汤十郎笑笑,道:“姑娘,别为银子事费心了,我有的是银子。” 桂月秀一笑,转身欲走,汤十郎伸手拉住,道:“姑娘,我送你一样东西。” 桂月秀眨着妙目,道:“你送我东西?” 汤十郎自袋中取出那支银簪,道:“桂姑娘,这是我给你买的,你喜欢吗?” 桂月秀接过一看,愉快地笑道:“真好看,这翡翠我很喜欢,你……真好。” 她伸脖子,轻轻地吻了汤十郎一下,转身往小房中走去。 汤十郎快乐地用手搓了鼻子一下,转身便往后边走,他还得为四个人弄吃的呢。 桂月秀走进门,急匆匆地打开那个粗布包,里面果然是老山人参。 床上面,桂夫人已低声道:“出去看看,那小子走了没有。” 桂月秀只把头往外一瞧,立刻把小门关紧,道:“娘,他回后面去了。” 桂夫人指着大包老山人参,道:“阿秀,快!拣一根最粗最大的拿给我,快!” 桂月秀在五斤老山人参中挑选了一支最大的人参,匆忙地在茶杯中洗了一下,便交在她娘的手上。 桂夫人立刻往她的口中塞进去。她那原本泛青的脸色,旋踵间,好看多了。 她双目微闭,盘膝坐起身子,那么安逸地运起内功。 桂月秀就守在她身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桂夫人的脸色变得红润,变得好像年轻20年的模样,双目缓缓地睁开来,那湛湛的眸芒,宛如清潭碧水,明亮极了。 她好像也不再喘息,不见咳嗽,伸出双手,十指力握又伸展,发出咯咯嘣嘣响,那手背上便也显出一条条青筋在蠕动不已。 那当然不是一根老山人参的作用,老山人参只不过帮助引导她的气血畅流。 桂夫人本来习韵是西域的蛤蟆功,这种功夫应该是由男人学的。 桂夫人的丈夫桂不凡便练就一身蛤蟆功,这种功夫着重的是气道,练到巅峰,可吹气伤人。 桂不凡如今生死不明,桂夫人为了寻夫,便冒险修习这种阴毒的武功,只不过她需要老山人参的辅助。现在,她缓缓站起身,她站在床前很严肃。 桂月秀低呼:“娘。” 桂夫人不回答,她忽然面对小窗,原本不大的嘴巴,忽然张开来,对着小窗吹气。于是,惊人的事情出现了。 桂月秀看得低呼起来。那小窗格子发出“忽忽”声,就好像有人在推窗子。 这光景着实令她母女高兴。 “娘,你成功了!”桂月秀上前去扶她娘。 桂夫人只把手臂一挡,桂月秀几乎摔倒在地。 “砰!”如果不是小桌挡住,桂月秀非跌倒不可。只不过桂月秀反而愉快地笑道:“恭喜娘,你已练就当年爹的绝世武功了。” 桂夫人缓缓散去体内神功,她立刻又坐在床上,伸手拉过女儿,道:“阿秀,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桂月秀道:“娘的意思是……” 桂夫人道:“照你戈大叔的交代去做。” 桂月秀道:“难道真的?” 桂夫人道:“不许违抗。” 她把头稍抬,满脸坚毅地又道:“你爹,还有你的男人,你戈大叔事成之后必会对咱们有个交代。” 桂月秀黯然地道:“是,娘。” 于是,桂夫人又取过一支老山人参,她往口中一塞,便立刻“咯嘣、咯嘣”地吃起来,那模样就好像她吃的是一根棒棒糖,刹那间,一根老山人参被她吃完。 汤十郎愉快极了。 他在往后面走的时候,不时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抚摸他那被桂月秀吻过的地方。他笑,当然是独自发笑。他跳,走两步跳一跳,因为他爽快呀。 汤十郎走入小厢房的时候,口中吹着百灵鸟的叫声。 长白山出产百灵鸟,那儿的百灵鸟叫的声音也最好听不过。 汤十郎如果高兴,他就会吹起百灵鸟的声音,而汤大娘只要听到儿子学百灵鸟的叫声,便知道儿子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丁。 现在,汤大娘就已经猜到儿子遇到快乐的事情了。 汤大娘不等儿子开口,便笑笑道:“十郎呀,有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也叫娘高兴一下。” 汤十郎道:“娘,她收下了。” 汤大娘笑叱道:“她当然会收下,是她们求你为她们买的,而且娘以为,那老山人参对她们必然十分的重要,她们怎会拒绝?” 汤十郎大笑起来了。 汤大娘也笑道:“看你高兴的样子,忘形了。” 汤十郎收住笑,道:“娘,不是老山人参,是另外一件东西。” 汤大娘脸色一整,道:“另外一件东西,是什么东西?你送她们什么东西?” 她老人家以为,儿子身上可以送人的东西,也只有那一块凤佩,如果他把凤佩送人,那就是大不该,也是大不敬的事。 汤十郎又笑了。笑着坐在他娘身边,道:“娘,我在街上买了一支银簪,上面还镶了一支绿色翠玉,好看极了,我送给桂姑娘,她收下了。” 汤十郎的话说完,还抚掌哈哈地笑。 汤大娘脸色一寒,叱道:“真是儿大不养爹,女大人家的,天下的父母最是倒霉不过了。” 她这话令汤十郎一怔。汤十郎道:“娘,你……不同意……” 汤大娘道:“我辛苦把你养大,几曾见你送娘一件什么小东西,如今你才认识桂姑娘不过一个多月,你就把心掏给人家了,我……伤心呢!” 汤十郎忙笑赔不是道:“娘,那是爱情,咱们是亲情,做儿子的可以把命交在娘的手中,何需什么礼物呀,娘,别生气。” 汤大娘忽然哈哈笑了:“娘是逗你玩的,只不过,十郎呀,你可得记住一件事情,你爹可是把你的婚事安排过了的,在未加证实以前,你可得稳住呀。” 汤十郎道:“娘,爹去世几年了,谁知道爹给我订的婚事人在何方?这要是找上20年,娘,你要不要在有生之年抱孙子呀!” 汤大娘道:“等不了20年,这些天的情况看来,娘以为就快了。” 汤十郎道:“快了?我看不像。” 汤大娘道:“不像什么?” 汤十郎道:“不像是快结束,反倒是进入五里雾中去了似的。” 汤大娘道:“就因为出现那白衣姑娘?” 汤十郎道:“娘,你忘了,官家尚未插手呀。” 汤大娘的双目一厉,她不再多言了。 汤十郎道:“娘,那白衣女的武功很玄,她身边的两个跟班也都俱上乘武功。” 汤大娘道:“娘会找机会去看一看这白衣女的。” 汤十郎道:“奇怪,这白衣女倒还真美,如果她与桂姑娘比,白衣女美多了。” 汤大娘道:“我的儿子还未被白衣女的美色夺魂,诚值安慰。” 汤十郎笑道:“太美的女人也会令男人害怕,白衣女就是美得叫人不敢接近。” 汤大娘道:“无论如何,你要与桂姑娘暂时保持一段距离。” 汤十郎道:“娘,我是想,如果有一天,我同桂姑娘能结合,咱们便一家四口回关外,你同桂夫人二老由我们奉养,咱们长白山上去打猎,松花江上去捉鱼,草原之上任驰骋,那该多么有诗意呀!” 汤大娘叹口气,道:“你太天真了,儿呀,这些幻想,你趁早收藏起来吧!” 汤十郎道:“儿子以为这是水到渠成之事呀。” 汤大娘道:“那要等这儿的事情完了。” 汤十郎似是很有把握地笑了。 晚饭做的是白面馒头小米粥,卤肉还是羊腿卤的,另外小菜两样,汤十郎把吃的端上桌,便扶汤大娘先吃,他自己端了一盘往前面送。 汤十郎走到二道院,只见桂月秀独自一人以手支着脸颊,苦恼地坐在廊前台阶上。还是汤十郎开的口,桂月秀才回过头。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愣,吃晚饭了。” 桂姑娘站起来,她的手中正在玩弄着一支银簪。 那当然是汤十郎送她的簪子,如果他不是双手没空,他一定会上前抱桂月秀。 这时候桂月秀是需要他安慰的。 桂月秀道:“你又送饭过来了。” 汤十郎一笑,道:“我顿顿送呀。” 桂月秀一笑,道:“我娘说,要你这一顿同我们在一起吃,可以吗?” 汤十郎道:“好呀,只不过我端来的只够你们吃的。” 他把盘子往桂月秀的双手一放,笑道:“你等我,我回去再拿些过来。” 桂月秀本想叫住汤十郎,但汤十郎已绕过回廊消失在大厅后面了。 破方桌上,放的是汤十郎带来的,吃的东西,桂夫人端坐在床边笑容可掬。 桂月秀低头撕馒头,好像吃得很不自在。 汤十郎自在,他已啃吃两个大馒头了。 汤十郎还把几块焦炭加在火上烧着,这样,小屋子里便暖和多了。 桂夫人对着汤十郎笑笑,道:“这一回你为我买了许多老山人参,真是太好了,我们不知怎么谢你,所以叫你前来,大家一起吃一顿,我也好藉此机会表达心意。” 汤十郎忙摇手道:“伯母,你见外了,咱们出门在外不方便,相互照料应该的。” 桂夫人笑笑,道:“说得很感人,只不过,咱们这前后住了有一个多月了吧!” 汤十郎道:“是有一个多月了。” 桂夫人道:“这一个多月,又是寒天下雪,若非汤公子相助,我母女怕是沦为饥寒之殍了。” 汤十郎笑道:“伯母,你客气了,就凭桂姑娘的武功,你们不会陷入绝境的。” 桂夫人笑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本事再大,不能去偷去抢,你说是吗?” 汤十郎忙应道:“当然,当然。” 桂夫人道:“我女月秀,今年20,公子今年多大了呀?” 汤十郎的心头一震,这是快要话入正题了。 他脸色微热地忙回应:“在下今年也20了。” 桂夫人看看女儿,再看看汤十郎,只这么一个动作,便令汤十郎迷了心窍。 桂夫人真会捉弄汤十郎,她又笑问道:“你说过,你们家在关外,是吗?” 汤十郎道:“松花江畔!” 桂夫人道:“公子,我想明白一件事,因为我心中有个很大的决定,是……” 她再看看女儿,又道:“也许是关系到我女儿终身呢。” 汤十郎忙抬头应道:“伯母想明白什么?” 桂夫人道:“我想知道,你们母子两人准备何时回关外去呀?” 汤十郎道:“伯母,老实说,还不一定。” 桂夫人道:“为什么?” 汤十郎顿了一下,道:“这事我娘才知道。” 桂夫人心中不快。她心中想,这小子把话推给他妈,真狡猾。 但她表面仍然微微笑道:“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住呀?” 汤十郎脸色一紧,道:“实不相瞒,我爹同几位大叔就死在这左家废园中,已经五年多了。” 桂夫人道:“真凄惨。那你们打算要做些什么?” 汤十郎道:“此地死了上百口人,尸骨已碎,堆成一堆而无法辨认,我们无法把尸体运回家乡,我娘思夫心切,我们便在这儿守节,至于多久,由我娘决定了。” 桂夫人眨动眼睛,道:“就为了守节?” 汤十郎不回答了。他们当然是为了报仇,但他此刻口风紧。 桂夫人又道:“我以为守节其次,如换是我,此仇必报。” 汤十郎双目见红,道:“报仇?如何去报?都已经五年多了。” 桂夫人道:“难道你们住在此处不为报仇?” 汤十郎再一次不开口了。她娘说过,此刻绝不能对人提到报仇之事,那会替自己引来大的麻烦,敌人是不容许有人替左家翻案的。 桂夫人看汤十郎不回答,深深一叹,道:“汤公子,另外有一件事,不知公子听过否?” 汤十郎道:“什么事,伯母想知道什么事?” 桂夫人道:“公子可认得有个白衣女吗?她们是何来路?” 汤十郎惊讶地道:“原来伯母也知道那白衣女呀,在下曾见过她两次。” 桂夫人道:“汤公子,防人之心不可无,那白衣女说不定就是你们的仇人!” 汤十郎道:“我会小心的,伯母。” 桂夫人道:“那就好,你多吃吧,我不陪了,我身子弱,得躺下了。” 汤十郎立刻站起来道:“伯母,我也吃好了,如果没事,我收拾了回后面去了。” 桂夫人对女儿道:“你闲着也去帮帮忙吧,这些事本应由女人做的。” 桂月秀低声应“是”,她帮着汤十郎收拾着。 她也不时地偷看汤十郎,发觉汤十郎对她笑,她便也报以一笑。 她送汤十郎出门,立刻又回到小屋内。 桂夫人道:“他回后面了?” “是的,娘。” “真是个鬼灵精,看外表忠厚,心眼似那花果山上下来的猴子,我小觑他了。” “娘,他也没说假话呀。” “你为他说情了?” “我看他是老实人嘛。” 桂夫人咬咬嘴唇,道:“我不能再往下问他,怕的是他心犯疑。” 桂月秀道:“娘,咱们对戈大叔实话实说。” 桂夫人道:“还有你这一关,女儿,你下点功夫,总会在他的口中套出他们真正的企图,听说这左家废园中埋藏着大批金银宝物,否则……” 桂月秀道:“戈大叔就是为了宝藏才……” 桂夫人手一抬,止住女儿说下去。 她低声道:“不可随便说出口,你忘了当初来时我对你说过的话了?” 桂月秀道:“女儿并未忘记。” 桂夫人道:“去吧,尽早摸清他们母子两人的真正企图,咱们也好对你戈大叔有个交代。” 桂月秀点点头,黯然地走出去了。 这夜有月色。 月亮光照在雪地上,立刻把大地像镀了一层银子似的,看上去那么柔美。 汤十郎拉着桂月秀的手,两个人缓缓地走在竹林间,两人的影子拖曳在地上,歪歪地,长长地,缓缓地游动着,这光景能说不美妙吗? 汤十郎未开口,桂月秀也没有,两人夜游似的并肩走着。 就在一处斜坡大树下面,桂丹秀拉住汤十郎不走了。 汤十郎立即面对桂月秀,然后,两人拥抱在一起,汤十郎的双臂有力地拥抱住桂月秀的腰肢。 “汤公子!” “叫我十郎吧,月秀。” “十郎!” “月秀!” 然后,汤十郎低头吻着怀中的桂月秀。 桂月秀回吻,而且她由被动变为主动。 他几乎吸吮着汤十郎的“灵舌”出声。 汤十郎似也忘我了,然而这地方不适宜席地而卧。天太冷了,夜间当然更冷。 两人吻着,抚摸着对方,直到…… 汤十郎忍不住地忽然双手托抱起桂月秀,他展开身法便往左家废园里奔去。 桂月秀毫不反抗,她的一臂勾住另一臂,紧紧地圈在汤十郎的脖子上。 汤十郎鼻孔发出粗重的声音,宛似一头豹,刹那间他抱着桂月秀进入左家废园的第二进大厅中。只不过他看了一下,又不对,抱着桂月秀又到了后面的大厅。 真急人,这儿的一切很脏乱,无奈何,他有些饥不择食地把那道假墙推开了。 他把桂月秀放下来,道:“你等着,我去取盏灯。” 不料桂月秀却又抱紧他,道:“不要灯,凭你我的武功,虽暗也可视物呀!” 汤十郎一笑,他扶住桂月秀,指向地室,道:“我扶你走下去。” 桂月秀故意问:“到下面做什么呀?” 汤十郎道:“没什么,至少下面干净又不寒冷,很适合咱们……” 桂月秀道:“你坏……” 汤十郎道:“不是坏,是太爱你了。” 桂月秀已到了地室下面了,她极目看到一堆东西,是用被单覆盖着的。 她当然知道那是一堆枯骨,但她并不放在心上,这也许就叫艺高人胆大。 她也准备在这里出刀,当然是向汤十郎出刀,因为她也无奈。 如果汤十郎为了宝藏,更为了报仇,桂月秀便只有出刀了。 她如果在这时候对汤十郎出刀,相信汤十郎一点防备也没有,他非死不可。 汤十郎怎么也不会相信,他心爱的桂月秀,竟然会对他下毒手。 然而,汤十郎此刻却很坦然。他又抱住桂月秀,灰暗的地室下面,只在假墙处转弯抹角的反射来几许月光,但也足以分辨出人体来了。 汤十郎不但吻着桂月秀,也在桂月秀的身上抚摸不已;口中还喃喃地自语着。 “我……爱你……” “我……也是……” “阿秀……啊……” “十郎……你……” 汤十郎只稍稍用力,桂月秀便躺下去了。 地面虽然凉,但两人全身在发烫。 地面未铺被,但汤十郎把外衣铺在地上了。 桂月秀把双目半闭上,她轻声地道:“阿郎,这事之后,我便是你的人了。” 汤十郎有动作,他似乎在解衣裤。 他回应的声音很低,道:“这事之后我娶你。” 桂月秀却突然紧抱着汤十郎不松手。 她似乎脸上微红,全身微抖,不能自己。 汤十郎不及脱完衣裤,忙又将桂月秀抱人怀中,他以为应该先加以安慰,虽然这还是他有生第一次如此,但他相信桂月秀也一样。 汤十郎开始爱抚着桂月秀,他还不知道,当桂月秀一旦问出他的企图目的之后,就会很痛苦的对他出刀。他以为桂月秀此刻只是女人本能的反应。 有许多女子,当她们第一次同男子如此之前,也都会有她们的这种反应。 汤十郎解去了桂月秀身上的衣扣,长袖之下他似乎发现有刀,但他不在意。 他把手按在桂月秀的胸上,那么文明的揉搓着,桂月秀被揉得不停地嘤咛。 桂月秀搂抱得更紧了,她还左右摇着头。 汤十郎完全进入亢奋状态了。 男人如果到了此刻,那会丧失一切理智而不会顾忌一切后果的。 桂月秀几乎要爆炸了,她抓住汤十郎的长发。 这两人已半迷惘了。如果此刻天塌了,他们也不去再管—了。 桂月秀低声地问他道:“阿郎,我似乎已是你的人了。” 汤十郎有力的双臂猛一抱,道:“我说过,此事之后我一定娶你。” 桂月秀道:“我……相信你会娶我……可是……可是我想知道……你与伯母两人何时才能回家乡。” 她来个远交近攻手法,先把她想知道的留在后边说。 汤十郎道:“也许快,也许再等到明春吧!” “为什么等到明春?” “这是我娘的主意。” “伯母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儿?只不过因为伯父等几人死于此?” 汤十郎不由得回头看,他父亲的尸体就在这里。 这一看令他心一寒。他有些嗫嚅地道:“也算为我父守几日孝吧!” 桂月秀又问:“也要为伯父报仇,对吗?你做人子的,能不为死去的父亲报仇?血海之仇呀!” 汤十郎轻吻着桂月秀,似乎刚才的冲动收敛一些。 汤十郎道:“报仇,当然要报仇,父仇不共戴天,我们是不会放弃的!” 桂月秀暗中去握刀把了。她准备出刀,汤十郎仍然不知道。 汤十郎又道:“等我们结过婚以后,你就是我们汤家的人了,你也有为公公报仇的义务吧!” 桂月秀道:“是的,我有义务,因为你已是我丈夫了,我当然嫁夫随夫。” 桂月秀很紧张,这短促的一刻,她出刀,或是把身子交给汤十郎。 汤十郎对她太好了,在这样的寒天里,照顾得她母女两人几乎是无微不至,她能对他下杀手吗? 桂月秀便又低声地问:“阿郎,我猜你们也在此地寻找什么。” 汤十郎道:“我们等……” “等什么?是等什么人?” 汤十郎坚定地道:“等人,你猜对了!” 桂月秀忽问:“等什么人?” “仇人,我们在等仇人找来,如今又有你的协助,我们更有报仇希望了!” 桂月秀道:“你的仇人一举杀了上百口的忠义门之士,你我才几个人呀!” 汤十郎冷笑道:“我怕他们不来!”他吻了桂月秀的唇,又道:“你不已经杀过一些人吗?。那些人必然是我们仇家的鹰犬。” 桂月秀是杀过,她也知道那些是戈大叔外围的人,虽然她杀了也无关紧要,但那些人终于还是戈大叔的忠心之人。她似乎不必再问了,汤十郎在此果然是为了报仇。 他们报不了仇,却妨碍她们寻找宝藏的工作,戈大叔是不容许有人妨碍他的计划的。如果汤家母子不在,也许有左家相关的人暗中前来取宝,忠义门还是有人的。 于是,桂月秀欲出刀了,她的手已握紧了刀把。 桂月秀在咬牙,她对着汤十郎咬牙,这叫汤十郎看起来,好像她在承受他的爱抚似的。 桂月秀却又问道:“阿郎,难道你至今还未有什么心上人吗?” 这句话如同棒喝,桂月秀及时提醒了汤十郎。 汤十郎不由得望向那堆骷骨,便也立刻打个冷颤。 他心中在念叨:“爹呀爹……我……怎么办?” 他再一次地收敛了那股子欲念,也立刻拉起桂月秀的裤子,却碰到桂月秀的右肘,桂月秀正欲出刀的右肘,碰得汤十郎一怔。 他弹身而起,道:“阿秀,对不起,我冒犯你了,我忍不住,我该死!” 说完,他立刻往地室上面奔去,真怕桂月秀强行拉住他似的。 汤十郎一口气奔出后大厅,一个人站在一堆枯草地上,仰天看着圆月,几乎要哭出来了。 桂月秀只差未对汤十郎用刀。 她本欲在汤十郎回答她问话的时候,突施杀手的,但汤十郎却突然退缩了。 汤十郎不但退缩,他甚至也“临阵逃脱”,倒把桂月秀一人留在地室中了。 桂月秀是个姑娘,有汤十郎陪她下来,虽面对一堆骷骨,但她并不害怕,如今留她一个人,渐渐的,她有些胆怯的样子。 带着几分幽怨,桂月秀缓缓地走出地室,她不知道,为什么她问了汤十郎那句话,就会把汤十郎问得丢了她不管而去。 其实,汤十郎也痛苦,当桂月秀忽然问他,心中可有意中人的时候,这真的如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一般。 他这次进关来,那不只是为了报仇,更重要的乃是寻找他那未见过面的未婚妻。 他怀中藏的是一块雕凤玉佩,那就是他爹为他挂在身上的信物,如今人未找到,他爹汤百里的尸骨就堆在他的面前,他又怎能在此一刻,违背他爹的遗言,而同桂月秀在此绸缪云雨?他不能,便再不孝的人,也不能找这地方吧。 他爹与忠义门生死结盟,他几乎是半个忠义门的人,这种事不能干。 汤十郎就是想到这节骨眼上,便溜上来了。 他当然很痛苦,他一时间无脸再回去,于是,他往竹林这边绕过来了。 就在汤十郎刚到竹林边,林子里白影一现,那不是白衣女来了吗? 汤十郎对白衣女无好感,他站在竹林边不动。 只不过一瞬之间,白衣女已到了他面前。 “你……” “我在找你!” “你找我干什么?” “提醒你呀!” 汤十郎道:“你有什么事要来提醒我?” 白衣女指指远方小河方向,对汤十郎道:“我看到两个恶人,往这边过来了。” 汤十郎道:“恶人?什么恶人?你是好人吗?” 白衣女叹口气,道:“你说我是好人还是恶人?” 汤十郎道:“一个美姑娘,夜里往荒林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恶人。” 白衣女一跺脚,道:“好,你这是说我是恶人呀,我这就走了。” 她转身就走,汤十郎却冷冷地道:“以后少来打扰。” 白衣女忽回头,道:“打扰?我打扰你了?” 汤十郎道:“我不喜欢再看见你。” 白衣女道:“就是因为我叫那人杀你?” 汤十郎道:“那已足够叫人讨厌你了。” 白衣女道:“好吧,你既然讨厌我,我也叫你不快乐。” 汤十郎满腹的火,道:“你想怎样?” 不料白衣女又道:“我找人来杀你。” 汤十郎冷笑了。 “你不相信?” “我等你把你的两个跟班叫来!” “用不到她们出手。” 汤十郎怔怔地道:“还有别人?” 白衣女道:“当然有,而且就来了。” 她说着,把双手指了几下,道:“出来吧,你们不是在找你们失踪的人吗,问他呀!” 白衣女的话甫落,哗,只见两个大汉分别提着刀斧自林中走出来了。 这两人踩地有声,沙沙的雪被他两人踩得响,双双已站在白衣女身侧了。 白衣女指着汤十郎,道:“要找人,去问他。” 来的,敢情正是庄怀古与刘大年两人。 刘六年手上握着把怪刀,那庄怀古手中正是一把锋利的板斧。 他两人只想暗中探探左家废园的,不料刚走近,便被白衣女呼叫出来了。 原来庄怀古与刘大年两人,在野店中吃饱睡够养足了精神,便趁月色赶着潜来左家废园。他两人已有五年多未曾出现在左家废园。 忠义门主左太斗满门被杀之后,戈家堡那面就不再有任何人出现在左家废园。 但当汤十郎的雕凤玉佩在顺天当铺出现以后,左家废园就热闹起来了。 已经死了11人了,但顺天府城却无人谈论左家,人们甚至还不知道左家废园刀声已响。此刻,庄怀古与刘大年为了寻找于世争,两个才硬着头皮赶来此地。 白衣女看着庄怀古与刘大年,指着汤十郎,道:“你两人要寻的人,他一定知道。”她再对汤十郎冷冷一笑,道:“我说得对吗?” 汤十郎火大了,只不过他这种带些木讷的人,发起火来反而说不出话来。 他气得双手十指格格响,牙齿挫得吱吱叫,他恨透这白衣女了。 庄怀古却冷然问汤十郎,道:“这位姑娘的话是真的吗?” 汤十郎道:“不错。” 刘大年手中刀猛一抡,咬牙道:“你承认我们那位兄弟的失踪跟你有关?” 汤十郎似乎已定下心来了,他猛吸一口气,强把心中怒火压下去。 他原本要把杀于世争的前因后果,一古脑的全部吐出来的,他不能叫白衣女置身事外,但当他看向白衣女的时候,立刻又改变了他的心意。 白衣女也正在看他,她的那种风采、那种眼神、那种仪态,任何人看了都会对他产生爱怜之心,包括她的敌人在内。 汤十郎发火的时候,便是把白衣女当成了敌人。 汤十郎在月下看白衣女的模样之后,便立刻瓦解了他对白衣女仇恨的心。 他下了个决定,他决定自己搅起来了。 当刘大年逼问他的时候,他冷然地道:“你猜对了。” 他指指白衣女,又道:“她的话完全正确,这件事在下不但知道,而且也由在下一手导演,这件事这位姑娘虽然知道,却与她毫无关系。” 白衣女不但不惊奇,反而还微微笑了。 汤十郎不笑,他回敬白衣女一句:“你……满意了吧?” 白衣女以袖掩口,不知她什么表情。 刘大年却厉吼道:“好小子,你是怎么导演的,你把我们兄弟怎样了?” 汤十郎道:“你很想知道吗?” 庄怀古一顿手中板斧,冷冷地道:“说!” 汤十郎道:“你们的同伴不应该来此闹事,就好像你两位也不该来是一样,所以他死了。” 庄怀古与刘大年两人对望一眼,这两人谁也不出手。 并非他两人怕,正因为他们不怕,才不贸然出招,这就是高手的耐性。 有时候耐力对一个武者是很重要的。 戈家堡的十三太保,个个武功高强,也个个心机深沉,遇到像今夜之事,他们必先弄清楚原因。 庄怀古嘿嘿冷笑,道:“好小子,你很够种。” 汤十郎道:“在下从不说谎,我杀了那人。” 刘大年道:“我们的同伴并非泛泛,你能杀得了吗?” 汤十郎道:“你们的同伴很嚣张,出招就要命,可以说在下是在自卫中才杀了他。” 庄怀古大怒,举斧直劈而上,道:“那么,你小子再一次自卫吧!” 庄怀古出手,刘大年不出手,他盯着白衣女,他不能不对白衣女防着。 汤十郎忽然错身往竹林中闪去,庄怀古的板斧发出“咔”地一声响,一棵巨竹应声而断。 庄怀古厉吼:“哪里走!” 不料汤十郎并未真走,他忽然一个大旋身,几乎与追来的庄怀古碰个满怀。 庄怀古举在半空中的板斧落了一半无力了。 他还有最后一口力气,当板斧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大叫了一个字:“走!” 然后“轰”的一声,庄怀古作古了,他倒在竹林子里。 汤十郎的摄魂箭自庄怀古的左胸拔出来,他大步往竹林外面走来。 当他发现白衣女的身法几乎在半空中飘飞,他也看到刘大年正像个没头苍蝇,左冲右突难以逃走。 庄怀古的那声“走”甫起,刘大年便拔空往回逃,但当他人在空中的时候,忽然发觉前面一团大雪堆,他惊讶着又折回身往另外一个方向,真奇怪,另外的方向也一样是大雪堆。就这样,他逃了三个方向未走开,汤十郎便在此时走过来了。 “你不想为你死去的朋友做些什么?” “要,但不在此时。” 汤十郎道:“何时?” 刘大年道:“当我有必胜把握的时候。” 汤十郎道:“你们今夜前来,不是抱着必胜信心吗?” 刘大年道:“爷们只为寻那失踪兄弟,并未准备同人搏杀。” 汤十郎道:“你们已经出刀了,朋友,你在此时还有什么推搪?” 刘大年道:“你小子不可欺人太甚。” 汤十郎道:“那么,左家满门百口之众,不就是死在尔等之手?” 刘大年沉吼:“拿出证据来。” 汤十郎道:“不需要证据,刀就是最有力的证明,朋友,你出招吧!” 刘大年这还是头一回如此窝囊。 他侧头去看白衣女,不料白衣女早不见了。 刘大年暗中咬牙,他的怪刀已平斩过去,口中厉喝如虎,道:“你死吧!” 刘大年把毕生的功力全部运在他那把月牙形的怪刀上,带起的是一声凄厉的“嗖”声,宛如一颗忽现又隐的流星砍向敌人胸脯,而他的头部门户大开,光景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打法。其实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如果汤十郎出招迎上来,大概汤十郎也不会捡到太大的便宜。 果然,汤十郎没有硬搏。他拔身斜飞,越过敌人的右上方,刘大年心中一喜,因为他并不打算拚战到底,当白衣女突然不见,他便打算尽快离开此地了。 汤十郎拔身而起,刘大年旋刀往空,但他的身子已经往竹林中奔去。 然而,他绝对想不到,敌人会在空中出手。 汤十郎的摄魂箭便在他身子拔空时倏然出袖。 那种百发百中,箭箭不爽的利箭,刘大年是躲不过的。 刘大年想不到背上的一箭直贯前胸,他倒下去了,他在倒地的时候还不太相信的回头骂:“你妈……的……” 汤十郎闻骂露齿一笑。挨骂的人只有忿怒,他怎会笑得出来? 他当然要笑,他不但笑了,而且习惯地又用指头在自己的脸上搓了几下。 他虽然挨骂,但他想着地室中那些枯骨,他已为他们做了些什么,两者比较,汤十郎还是笑得出来的。 只不过当他把一支摄魂箭插回袖中的时候,猛抬头,却不见附近有白衣女的踪影,但他相信白衣女必然未走远,白衣女此刻会去了哪里? 汤十郎拔身而起,直往竹林外面扑去,他要追问白衣女,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为他制造麻烦。 他一直追到大道边,仍不见白衣女的影子,月光下,大地美极了,那份宁静与美,只有在此刻你才会领略到这个世界有多美。 汤十郎四下观望,但他不是看风光,他无心于此,只想找到白衣女,然而…… 汤十郎突然一怔,立刻拔身往竹林中折回去。 他自言自语:“怎么搞的,我怎么会忘了?” 他忘了什么?便见他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直往原来的地方奔去。 他又回来了,但也怔住了。 “怎么搞的,又不见了。”他还在雪地上拨弄着,但他一无所获。 汤十郎立刻又奔到另一地方,他仍然匆忙地在地上找,但他仍然一无所见。 他当然是寻找尸体,被他杀的庄怀古与刘大年两人的尸体又不见了。 汤十郎就是找不到两具尸体,当然他无法解开这个令他头痛的谜。 汤十郎显得有些沮丧的样子。 他也想着刚才在地室中,他本将与桂月秀共谱爱歌,共效于飞的,但他却在一念之间,来了一个急流勇退,他拔身而冲出地下室。 他再也想不到,就是他这么一退却,却也保住他的一条命,当时,桂月秀还在犹豫,是否出刀杀了汤十郎。 此刻,汤十郎无精打采地走回小厢房。 汤大娘在被窝中,道:“你去了很久。” 汤十郎道:“大半个时辰了。” 汤大娘道:“这么长时间,足可以赶到顺天府城再赶回来。” 汤十郎道:“是的,娘。” 他不能把地下室的一幕对他娘说,当时他与桂月秀在一起,他那跃跃欲试的心境,如果说出来,他娘必然会恼怒的。 汤大娘不只一次地告诫汤十郎,在未摸清楚桂氏母女两人底细之前,双方最好保持距离,助人可以,不能因为助人而失去戒心。 汤十郎有时候也独自在想,桂氏母女为什么也会偏偏转来此处居住?如果不是我汤十郎伸手支助,她们又怎么生存下去?她们必然有目的,那么,她们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也想找出什么仇人吗? 汤十郎想得越多越感迷惘,如今他似是无言以对他的娘了。 汤大娘转了个身,她侧着面看儿子,又问道:“你同桂姑娘在一起?” “是的,娘。” “你们在一起可曾……” “没有,娘。” “那么,只是在谈天?你可问出她们的来历了?” 汤十郎道:“没有,后来她回去了,外面有了敌踪。” 汤大娘道:“什么人?” 汤十郎已拉起被子盖身上了,他如今身心俱疲,心理上的疲倦还超过身上的。 他—边躺着,道:“两个杀手,比之当初那些来人的武功高出很多。” 汤大娘道:“你杀了他们?” 汤十郎道:“同以前一样。” 空气中宁静了一阵子后,汤十郎又道:“当初咱们定的计谋,只要杀了仇人,立刻把尸体弄走,如今却是那尸体会突然地不见了,倒也省了我不少手脚。” 汤大娘道:“真奇怪,这一定有人在暗中弄的手脚,会是什么人呢?” 半晌,汤十郎又道:“这位在暗中弄手脚的人,其武功必然很高。” 汤大娘道:“可是,这人为什么代我们清理那些死人尸体?他是什么目的?” 汤十郎道:“那要找到这人以后才会明白。” 汤大娘道:“娘可以断言,此人是友非敌。” 汤十郎道:“是友?忠义门的人早作鸟兽散了。” 汤大娘道:“别发牢骚,也许他们转入地下了,他们俟机而动。” 汤十郎道:“他们真会等,一等五年多。” 汤大娘道:“当前要紧的,乃是先结合桂家母女,要知道,如今敌人似已开始注意咱们了,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虽说只是失踪,使他们一时间陷入迷惘,但时间一久,必将有大举的行动,咱们不能孤单出击,所以你要尽快摸清桂家母女的来历,不失为一支有力的援兵。” 汤十郎道:“如果我们能与桂家结合为一家,就太好不过了,娘,我见过桂姑娘出刀,高呀!”他还在做梦,他当然不知道他几乎挨刀。 汤大娘的反应很冷淡,她似是心有所感地问道:“能同桂家母女联手已经不错了,至于结成一家人,十郎呀,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汤十郎道:“娘怎么会知道?”他的语气带着自豪的意味,因为他自以为桂月秀已与他肌肤相亲,而且他也几乎占有桂月秀其人了。 然而,汤大娘却又淡淡地道:“十郎呀,你还年轻,至少娘看得很清楚,桂家母女必然有为而来,只不过我们尚无法知道罢了。” 汤十郎道:“娘,睡吧,我会设法打听出来的,我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明白的。” 桂月秀几乎把牙咬碎,她有着受辱之感。 汤十郎为什么会在那种节骨眼上突然舍她而去? 任何一个男人,尤其是像汤十郎那种极端冲动的年纪,绝对不会在那时候突然离开已对他袒裎的女人,然而,汤十郎却真的走了。 桂月秀在走出地室的时候,便产生了羞辱感。 她没有去追汤十郎,她甚至是低着头走回前面门楼下面的小房中。 当桂月秀推开门的时候,桂夫人的手上正握着一根老山人参还未往口中塞,道:“你怎么了?” “娘……”桂月秀想哭,却忍住了。 “你还没有问出什么?” 桂月秀道:“娘,我下不了手。” 桂夫人倏然抛下手中人参,低声叱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桂月秀道:“娘,咱们这一个多月以来,吃的花的用的,人家从不缺咱们什么,也从未有过不满的表示,这种情义,实在令女儿一时间下不了手。” 桂夫人冷笑连声道:“你发起慈悲心了?”她忽然伸手,拉过女儿的手,低声道:“阿秀,咱们接受他们的资助,不,看起来咱们不能忘恩负义,可是咱们就是要装成这样,你还不清楚吗?咱们不是花不起银子,咱们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咱们不在乎,咱们这样一副可怜相是有目的的,咱们就是要接受他们的接济,然后在他们意料之外,才有下手的机会,等他们挨刀之后,虽然说咱们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但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死了,这世上还会有谁知道?”这话出口,桂夫人还温柔地拍拍女儿的手,又道:“记住,去创造一个绝佳机会,如果他母子只为报仇,那就尽快出刀,别再误了咱们的大事情。” 桂月秀心中像海潮似的起伏着。 她低声地道:“娘:他们确实为了报仇而来。” 桂夫人道:“那就找个机会出刀吧,记住,你杀了那小子以后,立刻回来,娘去找汤大娘。” 桂月秀不回答了,她似乎在咬唇,手还有些发抖。她能对汤十郎下手吗? 桂夫人说,她们还有更重大的任务,那么,桂月秀只有顺从她娘的话了。 “睡吧,孩子,你要好好养养精神了。” “娘,戈大叔真的知道爹的下落?还有,戈大叔也会告诉我们,我的大家在什么地方吗?” 桂夫人道:“一堡之主,绝无戏言。” 桂月秀道:“如果他欺骗咱们……” “他不会,他也不敢,你该知道娘的脾气。” 胡秀道:“左家废园长满了荒草,官家又不闻不问,这样下去……” 桂夫人道:“以后的事,你就别再操心,你只准备对付那小子就行了。” 桂月秀不开口了。 她躺在桂夫人一边,缓缓地把被子盖在身上,只不过一时间她是睡不着的。 汤十郎根本无法成眠,他遇上这些事是难以把心情平静下来的。 他本打算起来,也许他该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好好地想上一想。 于是,他慢慢地把被子掀开,轻悄悄地走出小厢房。 汤大娘在儿子走出门之后,低声喟叹:“嗨,这半年也真苦了这孩子了。” 是的,汤十郎确也够苦了,单只每天要侍候三个女人,就令他忙个不了。 汤十郎走出门,他不往前面走,因为他怕此刻再遇上桂月秀。 如果此刻碰到桂月秀,他不知该如何对人家解释,向人家抱歉了。他转而越过后院的草地,一跃而过了后院的围墙,这地方也是他常往竹林绕的捷径。 汤十郎本来往竹林走的,但当他快要接近竹林的时候,忽见一团纤小人影儿,宛如幽灵一现,那么轻灵地站在左家废园左边矮墙上。 汤十郎身子一晃间,正欲追扑过去,不料那黑影一个反弹,斜刺里闪飞到竹林这边来了。 汤十郎真的以为是鬼了,因为只有鬼魂才会在空中如此飘闪如风,跳动如飞。 汤十郎相信,这人的轻功绝对在自己之上。 那黑影一跃三丈余,眨眼之间便到了汤十郎附近,汤十郎更相信,这黑影一定是发现自己才又折回来的。于是,汤十郎坦然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你……是谁?”这声音真好听,汤十郎以为天下最好听的声音乃是百灵鸟的叫声,但这人的声音比百灵鸟的声音还令人陶醉。 她,是个女子,听声音,这女子顶多十八九,或者20岁,月光之下,在一地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出这女子的高贵气质。 汤十郎发觉这女的一张脸皮之白之细嫩,比之那白衣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空中有寒星在闪烁,这黑衣女的双眼闪动得比天上的星儿还吸引人。 汤十郎怔住了,他忘了回答。 黑衣女又问:“嗨,你是什么人?” 汤十郎像从迷惘中清醒过来似地道:“我叫汤十郎。” 黑衣女道:“喂,汤十郎,你怎么在此地?这儿不是左家废园吗?” 汤十郎道:“不错,这儿正是左家废园,姑娘,你夤夜来此,莫非……” 黑衣女道:“我呀,我是来凑热闹的呀!” 汤十郎大感奇怪,道:“凑热闹?凑什么热闹?这儿只不过是个官家查封的废园,并没有什么热闹呀?” 黑衣女道:“嘻嘻,八方风雨就要会废园了,你还不知道?” 汤十郎道:“什么八方风雨?你在说些什么?” 黑衣女道:“没知识,八方风雨也不知道。” 汤十郎道:“姑娘台前,在下请教。” 黑衣女掩口一笑,道:“至少有四个门派的人物,他们正纷纷往这里赶来,汤十郎,这儿就快热闹了。” 汤十郎怔住了。 如果再有四门派人前来,自己便很难分辨出谁是真正参与左家大屠杀的仇人了。难道只因雕凤玉佩,消息立刻传出江湖了? 汤十郎一顿急问:“姑娘,这些人为什么奔来左家废园?这里一无所有呀!” 黑衣姑娘又笑了。她只一声笑,汤十郎便精神一紧,便也引得汤十郎睁大了眼睛去看她。 黑衣女笑着道:“你听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极普通的话吗?” 汤十郎道:“此话我懂,但与这些来此的各派人物扯上什么关系?” 黑衣女道:“关系可大了。”她伸手指向左家废园,又道:“你知不知道,这左家废园原本是忠义门总舵?” 汤十郎道:“好像是吧!” 黑衣女道:“什么叫好像是,对你说,根本就是。”她再指往西方,接道:“顺天府城附近有两大世家,人称东左西戈,这附近还有个传说,你可想听一听吗?汤十郎。” 汤十郎道:“在下正在听着。” 黑衣女似是很愉快地一笑,道:“顺天府城的人们,平日是不会随便说的,暗里却有不少人知道,他们暗里说的是‘左家庄戈家堡,官爷见了也弯腰’,也就是说官家也不愿意惹上这两家人。” 汤十郎道:“姑娘,今夜在下长了不少见识,且不过你尚未说出几路人马要来此地的目的。” 黑衣女美眸一亮,道:“为财呀!” “什么财?” “当然是财宝。” “在下怎么不知道?” 黑衣女道:“汤十郎,你怎么不多想一想,那忠义门在江湖上风光多年,便左太斗也独领风骚30春,当然集了不少财富,但江湖上谁都知道,五年多以前,左家满门一夜被杀得鸡犬不留,却没有人找到忠义门的宝库,而且至今成谜。” 汤十郎道:“我明白了,这些人原来为财宝而来。” 黑衣女道:“你总算明白了。” 不料汤十郎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黑衣女道:“你笑什么?” 汤十郎道:“左家废园没有宝,只有骸骨一堆,恐怕他们要失望了。” 黑衣女道:“我以为必然有宝,只不过尚未找到罢了。” 汤十郎双目一瞪,道:“姑娘,你就是为财宝而来的吗?” 黑衣女嘴一撇,道:“不屑。”她是不会承认的。 汤十郎道:“可是,姑娘你不是为财宝也赶来了?” 黑衣女道:“我是赶来了,但不是为财宝。” “为什么?” “因为传言有一块玉佩出世,才引起我的兴趣。” 汤十郎心中一紧,他终于明白,自己的那块玉佩出世之后,果然引来麻烦了。 他重重地道:“姑娘,怎样的玉佩?你虽说不为财宝,但你还是为了玉佩呀!” 黑衣女哈哈一笑,道:“我不会要玉佩的,我只是想看一看,因为……” 汤十郎再也不会把玉佩取出来示人了,他娘命他好好地把玉佩藏起来,千万不能随便示人。他是不会把玉佩出示给黑衣女的。 汤十郎想了一下,才缓缓地道:“就因为一块不相关的玉佩,就证明左家废园有宝藏?真可笑!” 黑衣女道:“传言玉佩出自左家废园,那左门主当年嗜玉,犹爱玉佩,你想想,八方人马虎视耽耽已等了五年多,如今稍有风吹草动,他们能不蜂拥而来?” 汤十郎闻言怔住了,他再也想不到事情越见麻烦了。 原本他们只想找出凶手后报了大仇就出关,如今却又牵扯出这么复杂的后果。 汤十郎不能见人便杀吧,过去一段日子,他相信所杀的人都与主凶有关系,他不主动去找真凶,他要真凶自己上门来,如果各路江湖人物齐齐出动,汤十郎就难以下手了。 黑衣人见汤十郎沉思,不由一笑,道:“汤十郎,就快五更天下,我要回去歇一歇,你可不知道,我赶了两百多里路,好累哟。” 汤十郎道:“姑娘,你请便。” 黑衣女道:“你呢?” 汤十郎道:“在下就住在此地!” 黑衣女本来转身要走,忽又回身,道:“汤十郎,你不怕有鬼?” 汤十郎道:“鬼?你不觉得人比鬼可怕多了?” 黑衣女美眸一亮,道:“也有道理嘛。”她笑笑,又道:“汤十郎,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我明天夜里再来找你。” 汤十郎道:“找我?干什么?” 黑衣女道:“你住在这里,是吗?” 汤十郎道:“我已说了两遍。” 黑衣女道:“所以我找你,请你带我进左家废园。” 汤十郎道:“你若想进左家废园,可以自己进去,在下也只是暂住而已。” 黑衣女道:“你这人真狠心,我只不过请你带我进去看看,你也拒绝我,我……”她黯然地似乎要哭了。 汤十郎道:“奉劝姑娘,别再来了,为了想看看玉佩就冒这种险,不值得的。” 黑衣女道:“我不管,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 汤十郎道:“那么,姑娘,你能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黑衣女道:“几百里外,很远的。”她仍然不说出她住在什么地方,但已令汤十郎满意了。 汤十郎再问:“姑娘的大名是……” “我叫楚香香。” “楚香香”汤十郎念着,又道:“多好听的名字,姑娘是一个人前来?” 楚香香道:“是呀,我一个人很方便的。” 汤十郎道:“姑娘此去,歇在什么地方?” 楚香香道:“住在一家大客栈里。” 汤十郎不好再问下去了,他点点头,道:“也罢,姑娘二更天来此,我带姑娘进去吧!” 楚香香嘻嘻哈哈地走近汤十郎,道:“你真好,汤十郎,谢谢你了。” 汤十郎叹口气,道:“姑娘,有许多人为财死,而你却是为了好奇。” 黑衣姑娘笑笑,道:“除非我想死,否则我永远也不会死的,我如今还不想死,所以我就不会死。” 汤十郎道:“世上有许多死于好奇的人。” 黑衣女道:“我不是。”她转身徐徐走去,走得很慢。 当汤十郎欲回身的时候,空中传来黑衣女的声音,道:“汤十郎,记住了,二更天咱们在此会面呀!” 汤十郎极目望向竹林,早巳不见楚香香的影子了。 汤十郎刚刚走到后面围墙边,迎面传来低沉的声音,道:“十郎吗?” 汤十郎立刻奔到发声处,果然,汤大娘站在一片荒草中,直视过来。 “娘,你怎么起来了?天寒地冻!” 汤大娘道:“你去了哪里?” 汤十郎左右一看,拉过他娘就急往后院中走。 “娘,有事发生了。” 汤大娘道:“有什么事?” 汤十郎道:“快进去,回去我再告诉娘知道。” 汤十郎很紧张,便也令汤大娘愣然了。 “砰!”汤十郎把门关上,同他娘一齐坐在床沿上。 “娘,刚才我碰见一个黑衣姑娘,她叫楚香香。” “楚香……香?” 汤十郎道:“此女轻功高绝,她对我说,不久之后左家废园要热闹起来了。” 汤大娘道:“怎么说?” 汤十郎道:“她已知有四个门派的人,暗中赶来左家废园了。” 汤大娘道:“什么样的人物?” “只说是四个帮派之人。” “他们来干什么?” “财宝,这些人等了五年多,为的是左家财宝。” “胡说,这儿哪有财宝?” “自从我的玉佩上了当铺,风声便传出了。” 汤大娘顿足一叹,道:“如此一来,妨碍咱们的报仇大计了。” 汤十郎道:“娘,咱们怎么办?” 汤大娘也想不出好办法,不知何人传的谣言,竟说这左家废园有财宝。 汤十郎又道:“娘,黑衣女还会来的。” 汤大娘道:“她已经来了。” 汤十郎道:“黑衣女明日夜二更天再来,她请我带她看看这里的一切。” 汤大娘道:“她是这么说的?” 汤十郎点头,道:“是的,娘。” 汤大娘道:“那就想法子把她带来,娘要好生问问她。” 汤十郎道:“娘,黑衣姑娘楚香香好像很娇,你若见了她,尽量温和些对她。” 汤大娘道:“娘自然知道,十郎呀,把心安下来,好好养精神,娘想个法子,唉。各路人物出现,实在是一个大麻烦。” 汤十郎这一回真的睡下了,他不再多想,甚至也不去想楚姑娘。汤大娘一直想到天亮,仍然紧皱着眉头。 第七章 恩将仇报 大地上积雪化成泥水,天空中又见乌云盖顶,昨夜的明月已不在,好像另一场大雪要来临了。天刚黑,便见左家废园西方一片荒草林中,三条人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三个人不动,但他们的口在动。 这是一男两女,男的瘦高伟岸,紧身绿袍罩身,头戴一顶披肩呢帽,双手放在袖子里。这人说话很低沉,也不多说废话。 “摸清底细了吗?” 这口吻带着一些威逼的味道,他敢情正是戈家堡的堡主戈平阳。 站在戈平阳面前的正是桂家母女两人。 桂夫人闻得戈平阳的话,忙应道:“他母子表面祭拜亡魂,实则为了报仇。” 戈平阳咬咬牙,道:“还有何企图?”他这话指的就是有关左家宝藏。 桂夫人道:“没有了。” 戈平阳冷笑一声,道:“那就动手吧,杀了他们。” 桂月秀正欲开口,戈平阳突然低吼:“我问你,前夜你是不是又杀人了?” 桂月秀道:“我没有。” 戈平阳道:“前些时一共死了十个,那些只是我的外围手下,他们只求表现,虽死不足以影响我的实力,但最近的三人又失踪了,他三人乃我身边的人,也是我戈家堡十三太保中三大杀手,所以我把你们召出来问问。” 桂夫人道:“这三天来,我以参喂功力,大半时间由阿秀守在我身边,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 戈平阳道:“那就是他母子下的手了。” 桂月秀道:“戈大叔,最近左家废园里来了个白衣姑娘,这女子很邪门,好像会使那传言中的大挪移神功。” 戈平阳双眉一挑,道:“出现过几次?” 桂月秀道:“我见过两次。” 戈平阳道:“你们记住,能杀就杀了她。”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么说来,马艳红她们的报告是真的了。” 马艳红便是与林玉掌理野店的人,庄怀古三人失踪了,这种大事情她们马上暗中送消息进戈家堡了。 桂月秀与她娘是不知道谁是马艳红的,她两人闻言对看一眼。 桂夫人道:“戈堡主,我们答应你杀那母子两人,可是我们的要求也简单,我丈夫,还有我女儿的未婚夫的消息,这两件事……” 戈平阳笑笑,道:“弟妹呀,咱们不是言明了?当初劳动贤母女的驾,也只是这点点要求,唉!只为我下手太不方便了,否则……” 桂夫人道:“好,咱们这就回去,那小子送来的晚饭还未动筷呢。” 戈平阳点点头,道:“祝你们马到功成。” 他转身绕道而去,桂夫人对女儿道:“你都听到了的,别再犹豫了。” 桂月秀道:“娘,给我时间好不好?” “你要多久才下手?” “我们刚遇上不如意之事,一时间我不好向他去接近。” “你是说,等他来找你?” 桂月秀道:“这样我才有更好的机会呀!” 桂月秀说完低下了头,她的话桂夫人自然明白,汤十郎那夜遽尔离去,必然良心受谴责,这种事必须顺乎自然,有机会等男的上门来。 桂夫人点点头,道:“走,吃饭去。” 桂月秀与她娘展开身法,宛如夜鸟投林般闪人那荒芜的左家废园中去了。 汤十郎的心中好像塞了一块大石头似的不愉快,他只是把吃的送去,他连多看桂月秀一眼也不敢看,就那么匆匆地回后面去了。 这光景桂月秀说得不错,想再接近,得等。 只不过汤十郎不到二更天便走出左家废园了。 他要先到那个与黑衣女会面的地方,他是男子汉,不能叫女人等他。 汤十郎并未等多久,他便清楚地看见附近走来那黑衣女子楚香香。 “楚姑娘,你很准时。” “汤十郎,你也守信。” 两人对笑,只差未拉手。 黑衣姑娘道:“汤十郎,今夜你作我向导,咱们去游左家废园。” 她说得真轻松,好像是去游山玩水一样。 汤十郎道:“姑娘,我问你,这世上有鬼吗?” 楚香香道:“有人说世上有鬼,说有鬼的人总是说得有条有理,有凭有据,就好像这世上有鬼,所以我也就相信有鬼了。”地看看汤十郎,又一笑道:“你也许不相信有鬼,是不是?” 汤十郎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相信有鬼?” 楚香香道:“如果你相信有鬼,你就不会住在左家废园里了。” 汤十郎哈哈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有鬼这档子事。楚姑娘,如果有鬼,就叫咱们去见识一下吧。”他伸手对楚香香道:“请!” 楚香香一笑,道:“你先,我又不是向导。” 汤十郎道:“我倒是忘了。” 于是,汤十郎立刻拔身而起,他故意卖弄身法往左家废园的后边飞掠而去。 汤十郎是全力施为的,因为他明白这楚香香的轻功高绝,他自己的轻功也不弱,于是,他起了好胜之心。 汤十郎飞奔如幽灵,一口气落在后大厅的后廊上,但当他回头去看楚香香的时候,他吓一跳,因为楚香香就站在他身后两尺还不到。 楚香香不以为意地道:“这儿是后院了?” 汤十郎张口结舌,半天才点头,道:“不错,这儿正是左家废园后院。” 楚香香似是很惋惜地道:“唔,这儿满目疮痍,荒草漫径,不复当年豪华了。” 汤十郎吃惊地道:“这么说,楚姑娘曾来过这里?” 楚香香道:“六岁那年到过,时隔十多年,这里对我已陌生了。” 汤十郎道:“楚姑娘,原来你与左家是世交?” 楚香香道:“我爹与忠义门的人是老交情。” 汤十郎道:“这是真的?” 楚香香道:“我见你老实忠厚才告诉你的。” 汤十郎道:“太好了,楚姑娘,你既然来了,就应该先下去拜一拜。” “拜一拜,拜什么?” “左门主一家百口之众的尸骨呀!” 楚香香道:“现在何处?” “在地室中堆放着。” 楚香香道:“快带我去看看。” 汤十郎立刻当先往大厅上走,转人大厅来到那道假墙边,只见他用力猛推,那假墙便立刻移动出一道小门。 汤十郎道:“楚姑娘,我先下去把灯点上,你再小心地走下去。” 楚香香拉住汤十郎道:“汤十郎,小心呢;” 汤十郎道:“我天天下来,每次来上一炷香。” 说着,他摸黑走入地室中去了。 楚香香目光往大厅上看,只见到处结着蛛网,尘土层层,已把美好的家具掩得灰蒙蒙好不凄凉。 地室中有了灼光,下面,汤十郎举着油灯,道:“楚姑娘,下来吧!” 楚香香早就认准那九层石阶了。她只踩了两阶,人已落在地室下面,汤十郎指着那大堆被单下的枯骨,道:“姑娘请看。” 楚香香走过去,伸手掀起被单一角,只低头一看,面色立刻大变。 汤十郎突然发现了她的神色不同,他把油灯放下来,伸手取过一炷线香,燃上,交在楚香香手中,道:“姑娘,你应该向忠义门死难的人上一炷香吧!” 楚香香接过香,跪下了。她口中喃喃自语,听不清她说的什么话。 但汤十郎发觉她的滚滚热泪在眼眶中打滚,只差没有嚎啕大哭。 楚香香缓缓站起身,她面对汤十郎,道:“汤十郎,你每天来上一炷香?” 汤十郎道:“我已经上了半年多的香。” 楚香香黑衣微抖,道:“这里必然有你的亲人了。” 汤十郎道:“你猜对了。” 楚香香急问:“是你的什么人?” 汤十郎道:“我爹,还有三位叔父,他们一齐死在这里的。” 楚香香道:“我知道,你一定为报仇而来。” 汤十郎道:“官家无能,一等五年多,我们只好自己设计动手了。” 楚香香道:“希望能帮你什么?” 汤十郎笑笑,道:“谢谢,姑娘,咱们上去吧!” 他把灯再举起来,楚香香沿着石阶走上去。 汤十郎熄了油灯也跟了上去,他把假墙推上,转身对楚香香道:“姑娘,我娘很想见见你,愿意赏光吗?” 楚香香道:“你娘?在哪里?” 汤十郎道:“就在侧边小厢房内。” 楚香香道:“好哇,去拜见一下伯母。” 汤十郎闻言十分高兴,立刻带领楚香香往小厢房中走过去。 楚香香道:“汤十郎,这里只有你同伯母住吗?” 汤十郎道:“原本是的,后又来了母女两人,她们住在门楼后面。” 楚香香道:“一对母女?” “是的,她们姓桂,桂花的桂。” 楚香香不以为意地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汤十郎道:“她们不与外人来往,在下也只是帮帮她们,平日里很少来往。” 楚香香道:“小心啊,不叫的狗会咬人的。” 汤十郎笑笑,道:“姑娘说笑了。” 他已站在小厢门外,伸手边推门,边又低声地道:“娘,楚姑娘来看你了。” 只见汤大娘坐床上,亲热地说道:“快过来,楚姑娘。” 楚香香伸出双手迎上去,道:“伯母,我叫楚香香,来给你请安了!” 汤大娘笑眯眯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快快坐在我身旁。” 她用手拍着楚香香的手,又道:“你们看,谁家的姑娘长得也没有你好看。” 楚香香道:“伯母说笑了。” 汤十郎已取来茶一碗,笑道:“楚姑娘,你吃杯茶。” 楚香香接过茶,低声地道:“伯母,你们在此半年多了吧!” “七个多月了。” “这儿可有什么发现?” 汤大娘道:“最近才见敌踪。” 双方已知对方何人了,汤大娘也不隐瞒。 楚香香道:“伯母,我去过地室,真残忍。” 汤大娘牙齿咬得格嘣响。 楚香香又道:“废园中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汤大娘闻言,心中一动。 “楚姑娘,你指的什么可疑之处?” 楚香香道:“汤夫人,伯母,我是说这左家废园中除了那个地室之外,还有什么可疑之处,譬如说地窖之类,或是暗道之所。” 汤大娘心中不快,她淡淡地道:“这倒是未曾发觉,姑娘,恕我冒昧问一句,姑娘的家乡是何地呀?” 楚香香道:“常州府人氏。” 汤大娘双眉—挑,道:“常州流星派?流星雨楚百川是姑娘的什么人?” 楚香香也暗自一惊,道:“那是家父。” 汤大娘道:“噢,站娘出自名派,老身失敬了。” 楚香香忙施礼,道:“想不别伯母也知道我们流星派。” 汤大娘道:“也是十郎他爹生前说的,只可惜老身并未到过常州。” 楚香香道:“如果伯母愿意,我愿接伯母前去常州府一游,那里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呢。” 汤大娘笑笑.道:“再说吧!” 一边的汤十郎却笑笑道:“楚姑娘,时辰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吧,姑娘你住哪里?” 楚香香一笑,道:“不用送了,汤公子留步,我也该回去了。” 汤大娘立刻起身送客,道:“姑娘好走。” 这才没讲几句,就这么要分手了,其实这是汤大娘对儿子作了暗号,汤十郎方才出口送客。 楚香香走出小厢房,低声问汤十郎:“汤公子,你不打算带我四处看看么?” 汤十郎道:“时辰太晚了吧?” 楚香香道:“你答应带我参观,你食言!” 汤十郎似是无奈了。他想不到两人走出小厢房,楚香香就逼他了。 楚香香不能不再仔细观看左家废园,她的到来,显然是有目的,只不过汤十郎一时间是不会知道的。 汤十郎又怎务会对楚香香食言,他暗自一狠心,道:“好吧,我这就带姑娘到前面去看看。” 楚香香高兴地伸手拉住汤十郎,吃吃笑道:“谢谢你呀,汤公子!” 汤十郎更加无奈了。 汤十郎陪着楚香香,两人进入第三座正厅上,只见灰蒙蒙中桌椅条凳东倒西歪,上面布满了灰尘,汤十郎道:“楚姑娘,这里乱七八糟,实在无可看之处。” 楚香香却似感兴趣地道:“汤公子,从这些家具上便可以看出来,当年住在这里的左家,过的日子多气派呀!” 汤十郎淡淡一笑,他是不会再把那一道假墙推开的。 只不过楚香香却很细心地在这座大厅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四五遍。 汤十郎催她离开,但楚香香仍然在走动着。她越走越慢,她的脚触地有声。 汤十郎顿觉奇怪地看着楚香香这一动作,忽见楚香香奔到墙边,双手举拳便在墙上敲个不停。她也越敲越剧力,好像擂鼓一般打得墙壁“咚咚”响。 汤十郎吃惊了。 楚香香就要敲中假墙了,他业发觉楚香香边敲边侧耳去仔细听,楚香香知道是假墙,她显然在比较声音了。 这动作立刻提醒汤十郎,此女不简单,她是有为而来,她的目的显然是想发现些什么。 汤十郎堵住楚香香,不让她再敲下去,他伸臂一笑,道:“楚姑娘,你这是……” 楚香香一笑,道:“汤公子,我是一个很仔细的人,你不是带我参观吗?我这是参观呢!” 她偶尔斜睨汤十郎,便也立刻令汤十郎心神一荡。 她伸手,而且去推汤十郎,很巧妙地推着。 汤十郎不自觉地往一边闪去,而楚香香却及时地一掌拍打在假墙上。 “咚!”这一声“咚”,楚香香立刻露齿一笑。 汤十郎道:“楚姑娘!” 楚香香吃吃一笑,道:“汤公子,你为什么不叫我参观得尽兴?” 汤十郎道:“怎么说?” 楚香香笑笑道:“想当年忠义门盛名江湖,左太斗义盖四方,他的居地,必定异于常人,我好不容易地远自常州赶来,机会不再,我岂肯错过?” 汤十郎是听不懂楚香香话的,他只是怔了一下。 楚香香已“咚咚咚”连敲十几下,她把耳朵紧贴在那道假墙上听了一下只一下,她再一次露齿地笑了。 她笑着对汤十郎道:“汤公子,我要走了,真感谢你带我进来参观。” 汤十郎道:“你不再往前面去看看了?” 楚香香道:“不了,你如果不早点回去陪伯母,她会惦念你的。” 汤十郎心中不是味道,这楚香香的话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她刚才为什么强要他陪她参观,此刻又如此说。 楚香香已走出大厅了,汤十郎道:“那么,我送你出去口巴!” 楚香香低声一笑,道:“我还记得来时的路,汤公子,咱们再见了!” 汤十郎道:“姑娘,你好走!” 楚香香腾空而起,只那么一晃之间,便已消失在墙外边了,真好身法! 汤十郎暗自佩服,他不知道自己的轻功有没有像楚香香这样的高绝。 汤十郎正准备回小厢了,不料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道:“她是谁?” 汤十郎吃一惊,因为这声音是桂月秀。桂姑娘什么时候来了? 他抬头看过去,第二道大厅后面的柱子一边有个人,那正是桂月秀的身影。 汤十郎大步走过去,低声地也带着几分尴尬地道:“阿秀,原来你也来了。” 桂月秀有几分腼腆地道:“阿郎!” 汤十郎未再伸手去拉,因为他想到地室中那一幕,他不知道自己突然离去是对还是错了。 桂月秀道:“阿郎,那人是谁?身法很快。” 汤十郎道:“楚香香,常州流星派的公主,她爹是流星雨楚百川,这位楚姑娘好像有目的才来此地。” 桂月秀冷冷地道:“你们头一回见面?” 汤十郎道:“还不足半个时辰。” 桂月秀道:“只不过半个时辰,你已知她是何派何人的女儿,一见如故了。” 汤十郎笑笑,道:“楚姑娘对我娘这样说的。” 桂月秀道:“她已见过伯母了?” 汤十郎道:“也只讲了这几句话而已。” 桂月秀缓缓转身,却又低声幽怨地道:“你娘很喜欢她,是吗?” 汤十郎道:“我娘不喜欢她。” 猛回头,桂月秀道:“真的?” 汤十郎带着些许冲动地想伸手去拉桂月秀,只不过他尚未伸出手,桂月秀却伸手了。她上动地拉住汤十郎道:“伯母是真的不喜欢那位楚姑娘?” 汤十郎道:“我娘喜欢的是你。” 桂月秀立刻又有更进一步的反应了。 她把身子往汤十郎的胸前靠过去,动作是那么的娇羞不胜。 她的口中发出低而含磁性的声音:“阿郎哥!” 汤十郎几乎不能自己了,他伸臂搂住桂月秀的柳腰,低头吻着她的秀发。 他也碰到一件东西,桂月秀头上插着一支银簪。 她今夜特别把簪子戴上了,汤十郎发觉之后当然很高兴,他摸摸那簪子。 汤十郎道:“今天我没去向伯母请安。” “我们都没有。阿郎哥,我们都有无奈。” “是的,诸多的无奈啊!” “阿郎哥,我们活得好苦啊!” “是的,我们活得苦,但,我们却又必须活下去。” 桂月秀流泪了。 她的眼泪一出,汤十郎还以为是前夜自己突然离她而去侮辱了她,她才流泪。 汤十郎带着些许抱歉为桂月秀拭泪水,还低声地在桂月秀耳畔道:“阿秀,别伤心,我不会再像上一回,抛下你一人独自离开了。” 桂月秀道:“真的?” 汤十郎又兴奋地点头,道:“绝对是真的!” 桂月秀主动地去吻汤十郎,她很柔和地在汤十郎的怀中扭着。 如果一个女子,在男人怀中挑逗,这个男人就很容易冲动。 冲动就是欲火上升,汤十郎又“忍无可忍”了。 汤十郎这一回又把桂月秀抱起来了。 这一次他是不会把桂月秀抱到地室去的。 上一次他就是忽然发觉是在那一大堆枯骨旁边之后,觉得不应该在那种地方办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他才欲念全消,毫无兴趣,代之而起的是内疚。 这一回他变了,他抱起桂月秀往二道大厅内走去,他记得大厅的一边放了一张长凳子。天色虽然黑,但汤十郎仍然分辨得很清楚。 桂月秀也看得清楚,他们两人均俱上乘武功,处在黑暗之中仍比一般人看得远。 汤十郎把桂月秀抱进大厅之后,很快地便坐在那个靠壁的长凳子上了。 桂月秀的双手紧紧地搂着汤十郎的蜂腰,就好像怕汤十郎再从他身边跑掉似的。 实际上她还真有这个目的。 这一回,她打定主意了,她再也不叫汤十郎看到明天的太阳光了。 桂月秀本来是不打算今夜出来的,但她娘逼她出来,所以她是无奈地出来了。 她只一出来,便发现黑衣女楚香香,如今楚香香走了,却也留下个大好机会。 当然是杀汤十郎的大好机会。 女人施展媚力,好像天生的特性,有时候会很自然的流露出来的。 桂月秀也不例外,当汤十郎把她抱在怀中的时候,她发出低低的“唔”声。 声音是低了些,但只要汤十郎听到就好,因为桂月秀只叫汤十郎一个人听到。 汤十郎当然听到了,而且他听得全身肌肉一紧。他却抱得更紧了。 他吻着怀中的桂月秀,从轻轻的吻,直到半啃式的吻,然后变成吸吮。 于是,桂月秀把“唔”变成了“啊”,她似乎是陶醉了,陶醉在一种原始性的幻觉中,忘了自己。她也去抚摸汤十郎,而且从汤十郎的脸孔往下摸。 她每摸一处,便会令汤十郎的被摸处发出反应,那正是性的反应。 桂月秀往汤十郎的全身摸着,也揉捏着,只要汤十郎用力吻吮她,她便用力去捏对方。 于是他动手去解扣子。当然,他解的是桂月秀的扣子。 桂月秀不忸怩,她似乎早已陶醉了,她的双手,那么用力地抱住汤十郎。 两个人未躺下来,但两个人已心贴心对坐在一起,那就像风、像雨,像是行在妙曼的巫山峰下。 这情景还真够妙,两人的上衣未脱掉,只因为天气太冷了桂月秀很痛苦。她这是有生头一次,这也是她的无奈。 她也爱汤十郎,但他们却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这能说不是上天的安排? 这对于桂月秀而言,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爱的男人,但她却偏偏要在此时出刀对付她的爱人,这是谁也承受不了的事情,但她必须承受这样的痛苦。 汤十郎好像攀上了火焰山似的,他周身赤热,呼吸粗浊,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与桂月秀两个人了。 桂月秀却在咬牙,她由痛苦而转为美妙,然后她再由愉悦而变成虎豹。 虎豹是会噬人的呀。她正把意志力往一个念头上集中着,那便是一个“恨”字,她在培养杀人的情绪了。 她本来不需要在杀人之前培养什么情绪,她又不是没杀过人,但对付汤十郎却又不一样,因为这一个多月的交往,她早已爱上汤十郎了。 一个女人,如果要杀死她爱的男人,一时间只有用尽力气把杀人的手段升华,否则是下不了手的。桂月秀已有了杀人的意念,她的眼神中有了冷焰,那是同她在出刀杀人之前的厉芒毫无异样。 汤十郎陶醉在温柔乡中了。他再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此时挨刀。 当然,他更想不到对他出刀的人,竟会是抱紧了他,表现出不胜娇羞与柔情,而又口中发出满足且带那么一点痛苦状的桂月秀。 就在这两人紧抱不动中,桂月秀的刀,那把当年在江湖上令人闻之丧胆的追魂刀,突然自她的袖中闪着慑人的光芒,直往汤十郎的右肋下切过去。 人处在忘我之境的时候,总是很得意的。 汤十郎得意,但这两天前后出现白衣女子与楚香香,这也会带给他一定的警觉心,他痛快,但也很注意附近的一切,当他在得意的时候,正欲低头去吻桂月秀,突然间,他的右肋下如被针刺,本能的反应是求生。 汤十郎咬牙不出声,他就像抛掷扑在身上恶豹似的,抖手把怀中的桂月秀往外掷去,但也被桂月秀的追魂刀带起—溜鲜血。 “当!” “唔!” 汤十郎以右肘上附的摄魂箭身,阻挡了桂月秀的刀往他的腹内刺,那一声“当”便是出白刀箭相碰发出来的。 汤十郎忍不住“啊”了一声,他痛得一弹而起。 桂月秀跳起身来扎着自己的裤带.她在咬牙但似乎也在流泪,这才真叫痛苦。 汤十郎以双手匆忙把衣裤整好,他把左手紧紧地按住右肋。 他好痛苦,他不但伤口在流血,在痛,他心中也在流血,在痛…… 有时候心中流血比之肌肤流血更痛苦。 汤十郎如今正是这样。他沉吼:“桂……阿秀,为什么?” 桂月秀双目冷厉,她举刀:“阿郎,原谅我!” 汤十郎惊怒交加,身上在流血,鲜血从他的指缝间往外溢,他的裤管也染红了。 他咬唇,唇破而不知痛地道:“为什么?” 桂月秀道:“我爱你,可是……我又非杀你不可……” 汤十郎道:“为……什……么……”他这一声吼,很重,字字带血。 桂月秀道:“为了我爹,为了我丈夫。” 汤十郎急急地再问:“你爹是谁?” 桂月秀道:“桂不凡是我爹,他老人家几年未回家了;但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汤十郎道:“这个知道的人逼你向我出刀?” 桂月秀道:“你已知道了,那么……” 汤十郎急问:“你不是未结婚吗?” 桂月秀道:“是的,我未结婚.刚才你已见了。”刚才她流红。 汤十郎叱道:“那么谁又是你丈夫?” 桂月秀猛摇头:“别多问了。” 汤十郎道:“你母女来此,本来就是负有杀我的使命,是吗?” 桂月秀尚未开口,斜刺里传来一声低沉声:“不错,是负有使命,只不过不是杀你一人,包括你娘在内。” 桂夫人精神奕奕,长发挽髻,稳稳地站在大厅门下,她一点病容也没有,两只眼睛睁得比平时大得多了。 汤十郎看得吃一惊:“伯母,你……” “不要叫我伯母,你应该咒骂我们!” “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对我下毒手?” “嘿嘿嘿!”桂夫人笑声似蛤蟆,比之平日难听很多,也吓人一跳。 汤十郎心中一紧,她怎么变成这样? 桂夫人道:“汤十郎,杀人需要时机,只要时机成熟时,自然不会再拖延。” 汤十郎道:“什么时机?” 桂夫人道:“你已是将死之人了,当然可以告诉你,这样也算回报你这一个多月以来对我母女的侍候。” “侍候?”汤十郎火了。 “是的,你侍候我母女,无微不至。” 汤十郎叱道:“我只是基于同情。” “如果我不是有个漂亮女儿,你会同情我们吗?” 汤十郎愣然。 桂夫人又道:“你为我有个漂亮的女儿而侍候我们,也许只有稍许的同情,所以,汤公子,我也有回报。” 汤十郎咬牙,道:“你们的回报就是杀我?” 桂夫人道:“我女儿已经把她那圣洁的身体给了你,你应该满意了。” 汤十郎怒视桂月秀,道:“原来是你娘的授意呀!” 桂月秀的刀平举,但身子未动。再动,必分胜败。 她未开口回答,汤十郎叱道:“桂夫人,拿你女儿的身子回报我对你们的恩情,你可耻!” 桂夫人嘿嘿连声笑。 “你还笑得出来!” 桂夫人道:“汤公子,我女儿也正要找一个童男与她交合,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汤十郎闻言大吃一惊,她想到刚才那一幕,桂月秀的动作有异样。 他沉吼:“你说什么?” 桂夫人带着几分得意地道:“她已开过身,吸取过阳,从此之后可练功。” “她欲练什么功?” “老身习的乃是蛤蟆功,她当然是要练我的功夫。” 汤十郎道:“你女儿的刀法已够辛辣了。” 桂夫人道:“那是她爹的刀法,何况艺多不压身,多学一种又何妨。” 汤十郎想到他娘的话,这桂夫人不是病,她吃了人参在助功。 汤十郎道:“我送你的那些人参?” 桂夫人道:“练蛤蟆功,讲求的乃是气,世上补气最好的东西,当然就是人参,气走百骸血流畅,嘿嘿嘿,汤公子,你该知道了吧!” 汤十郎道:“我仍然不明白,这是你们杀人的最佳时机。” 桂夫人道:“也罢,老身便再吐露一些心声吧!” 桂月秀道:“娘!” 桂夫人手一摆,桂月秀的刀斜指,身子往汤十郎一侧移动着。 那光景只待他她娘一个示意,她便对汤十郎下刀。 桂月秀动,汤十郎不动,他虽然左手按住流血伤口,但他也下了个狠心,他准备以摄魂箭的最后绝招“怒射天鹰”,来一个两败俱伤。 他不希望桂氏母女去伤害他的娘; 桂夫人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她的双手平举,手掌伸直,上身开始下挫,口中厉声道:“汤公子,你想知道的我已说了七成,你该领死吧!” 汤十郎道:“我死,但我想完全明白!” 桂夫人顿了一下,她又收起双掌,道:“也好,看在你那五斤老山人参上,我便告诉你!” 她对女儿示意,准备出手。 但却又对汤十郎道:“汤公子,我母女寒冬来此,也有计划的。” “什么样的计划?” “冬日人少呀,是不是?” 汤十郎也听不懂,他怔怔地道:“怎么说?” 桂夫人道:“当年忠义门被血洗,可是左门主的仇家一点财物也未得到,江湖之上谁不知左太斗富甲一方?他的财宝呢?”她顿了一下,又道:“他的财宝仍然藏在左家废园某个地方,只是未被发现!” 汤十郎大为吃惊,道:“原来你们也是为财宝而来,桂夫人,真高招呀!” 桂夫人道:“江湖之上,对于这件大血案,暗潮汹涌五年多,各路人马不露风声却又蠢蠢欲动,谁也不明里出手一试。” “为什么?” 桂夫人道:“你实在老实,这一点也想不到!” 汤十郎道:“我只会听。” 桂夫人道:“这件大血案并末结案,大门上贴着官家封条,任何一路人马,也不打算同官家为敌,包括顺天府西面的戈家堡。” 汤十郎怕她们出手,他意犹未尽地道:“你们一定在这里找过许多遍了。” “你猜对了。” 汤十郎道:“你们也一无发现?” 杜夫人道:“地室中一堆枯骨,地面上再无假墙可觅,实在叫人不解。” 汤十郎道:“桂夫人,所以你们在失望之余要走了,不再住下去了?” 桂夫人道:“这儿只适合鬼住。”她戟指汤十郎又道:“你母子马上就是鬼了,哈……” 她的身子猛一挫,双掌疾伸,有一股难以看到的灰蒙蒙毒气.已自她的双掌往外奔流。 而桂月秀的追魂刀,便也在她拔身腾空中,直往痛苦中的汤卜郎切过去。 “当!” “啪!” “轰!轰!” 这一连串的声音倏然间响起来,大厅之上尘土飞扬,家具暴响,便在这窒人的搏杀甫停,人们才发现大厅上多了四个人。 齐姥姥的钢拐,拚力地拦住桂月秀的刀,这两人正自嗔目怒视,只不过谁也未出手。不是不出手,而是桂月秀在惊看着她娘。 汤人娘出现了,她正是以双掌,竭力的与桂夫人双掌对上了。 两人四掌相交,各有进退,地上的方砖发出格嘣响。 黑妞儿紧守在白衣女身边,她的神包严肃。 汤十郎很痛苦的仍然站着不动。 白衣女便在这时候吃吃浅笑,道:“这是个什么世界呀,有恩不报还要别人死,你们练毒功的人真的心也变得漆黑了?” 黑妞接道:“小姐,我过去,这是个好时机呀!” “时机”二字乃是桂夫人说的。 她要杀汤十郎,正是选好了时机,此刻黑妞儿出口,她的心一沉。 那齐姥姥平着钢拐,道:“小姐,老身对付这丫头,至少是个平手,她动不了汤公子一根汗毛。”她的话,正是同意黑妞去助汤大娘。 白衣女叹气,她似乎不胜寒意地道:“人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狗画虎难画骨呀!” 突然,桂夫人暴喝一声,双掌狂推之间,她已倒翻出七个跟头,落在大院的雪堆荒草之中。 “阿秀,咱们走!” 只这么一句话,两条人影已往墙外飞去。真快,刹时间这母女两人不见了。 今夜实在非好时机。今夜来了白衣女,她未命人去追,只是冷冷地笑。 一场原本是一面倒的恶战,就这么一下子结束了。 白衣女走向汤十郎,道:“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吗?” 汤十郎流了许多血,他本打算同归于尽的。 他相信在他挨刀之前,他可以把桂氏母女两人射死,因为他已下了决心。 然而情况有变,他不动了。 他此刻顿觉这世界亏欠了他许多似的,他很想找地方去抱头痛哭。 但,他此刻却又要强打精神。他不能伤了老母的心,原本是想结合桂家母女两人的力量的,汤十郎甚至想娶桂月秀当老婆。 他现在好心痛啊。他已忘了白衣女向他关怀的问话,怔怔地站着。 白衣女伸手了。 她摸摸汤十郎的左肋,立刻吃惊地道:“嗨,好长的刀口,这女子太狠心了。” 汤大娘却也走过来,一把扶住汤十郎,道:“阿郎,你的伤……” 汤十郎干涩地,也是苦兮兮地道:“我的心伤得好重,娘……” 汤大娘道:“娘早就叫你注意,你糊涂了。” 汤十郎道:“娘……我……”他本想说在那种时刻,任谁也不会想到会挨刀,但当他发现白衣女正以她那迷人的眼神直视着他的时候,他改口了:“娘,我对不起你老人家。” 汤大娘看看白衣女三人道:“今夜援手之情,老身记下了,姑娘,咱们再见了。” 白衣女忙自怀中摸出一包伤药,送到汤大娘面前,道:“收下吧,有了此药,汤公子就不会再流血了。” 汤大娘笑笑,道:“伸出援手,已令老身无法还报,刀伤药我们还有,姑娘,夜深了,快回去吧!”她扶着汤十郎便往厅外走去。 白衣女有些木然了,她站在那里,直到汤氏母子两人消失不见。 齐姥姥道:“小姐,咱们走吧。” 黑妞儿道:“这老太太,她是茅炕石头,又臭又硬,好像并不感激咱们。” 白衣女道:“不,她心中好感激,如是凡夫俗人,她早已向咱们言谢不迭,她不言谢,那是她在心中有些什么,我看得出来。” 齐姥姥道:“小姐,回去吧,汤十郎伤了,三五天是好不了的,咱们等他好了再来。” 白衣女道:“唉!想同他说说话的,怎么会是这样?真是不巧!” 齐姥姥道:“巧,如果不是小姐在今夜前来找汤十郎谈些什么,小姐永远也找不到这年轻人了。” 白衣女道:“姥姥,你看他的伤重不重?” 齐姥姥道:“说重不重,说不重还真的很重。” 白衣女叱道:“你这是什么话!” 齐姥姥道:“说重嘛,他那一刀挨的地方不对劲,那地方如果波及内腑,他就惨了。”她顿了一下手中杖,又道,“好在他还年轻,身子骨又结实,他应该挺得住。” 黑妞儿道:“他当然挺住了,他未曾倒下去呀!” 白衣女低声幽怨地道:“他若倒了,死了,我会为他做些什么呢?” 齐姥姥道:“是的,小姐,我老身非打死那狠心的丫头不可!” 这三人再看看四周几眼,白衣女道:“姥姥,这儿阴森森的,咱们回去吧!” 齐姥姥道:“夜来天寒地又冻,还是快回去吧!” 这三人就像左家废园冒出的幽灵,利时间消失在那大片竹林中了。 汤十郎果然伤得不轻,只差内腑未伤着。 汤大娘一句话也不多说。她能说什么?此刻只有救治儿子为当务之急。 床头有个长方形小木盒,那里面珍藏的便是他们从关外带来的刀伤灵药。 汤大娘扶着儿子睡在床沿边上,举着油灯只一看,她老人家直吸大气。 她不能也不敢对汤十郎说这刀伤有多危险。 其实,在当时,如果汤十郎的反应稍慢那么一点,他便永远也别想站起来了。 桂月秀的那一刀,似乎切中他的肋骨,幸好他的反应快,总算捡回一条命。 现在,汤大娘把一包药粉打开来,一把既红又香的药粉,就那么按在几乎半尺长的刀口上面。汤十郎的反应是直吸大气。 “痛?”汤大娘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汤十郎道:“娘,不痛。” “咱们家传刀饬药搽上痛,我知道,不过……”她又将一把药末按上去,接道,“虽然痛,但很有效,止血愈合,娘这一生未见过更好的。” 汤十郎道:“所以娘拒绝了白衣女的赠药。” 汤大娘道:“那白衣女是干什么的?” 汤十郎道:“娘,至少她也助了我们一把,解了咱们的危机。” 汤大娘道:“娘不能随便接受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的赠与,白衣女她们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前来?你想过了吗?” 汤十郎不开口了。 他那刀口处痛得他直咬牙,但鲜血却止住了。 汤大娘取来一块布,为汤十郎把伤处包扎好,她老人家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孩子,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她开始问那事情的根由了。 汤十郎只简单地道:“是桂月秀站在二遭厅后廊上等我,好像有意来会我。” 汤大娘道:“不是会你,是杀你。” 汤十郎道:“她也几乎把我杀了。” 汤大娘道:“你为何不保持警觉?我曾一再地提醒你,她们母女两人十分神秘,你却不听。” 汤十郎道:“谁会在那种时候去防备爱你的人呀!” 他不好细说,那情形当然很特别。 汤大娘却明白儿子的话中含义,因为她似乎也听到桂夫人说了些什么。 汤十郎有些歉意地问道:“娘怎么会赶来的?” 汤大娘冷冷道:“你的吼声,娘听到你那种吼声,便知道你上了人家的当了,你想,娘还能躺得稳吗?” 汤十郎道:“桂夫人习的乃是外门毒功——蛤蟆功,你出掌相抗,难道……” 汤大娘冷冷一笑,道:“你忘了,咱们的家传辟毒珠,再以娘的大力金刚掌,她得不到什么便宜。” 汤十郎又想再问,汤大娘已拍拍儿子,道:“睡吧,你需要多睡。” 汤十郎也真的累了,他闭上眼睛,只不过当他闭紧眼睛的时候,满脑子出现着桂月秀的影子。满脑子人影儿在晃动,汤十郎怎能睡得着? 汤大娘似乎已知道儿子痛苦,她出手为儿子推拿,也把内功往儿子的体内引导,直到汤十郎微微地发出鼾声。 一觉醒来,汤大娘只有亲自做饭了。 汤十郎醒过来的时候,汤大娘指着门外,道:“孩子,时已过午了。” 汤十郎道:“外面天很暗。” 汤大娘把吃的端到床边,道:“又下雪了。” 汤十郎不由地道:“前面桂家母女……” 汤大娘怒叱道:“你还提她们呀,找死不是?” 汤十郎道:“娘,她们还在吗?” 汤大娘道:“她们能不走吗?” 汤十郎道:“走了?” 汤大娘道:“应该说,半夜就逃走了。” 汤十郎道:“又下雪了,她们会去哪里?” 汤大娘冷叱一声,道:“为你的伤着想吧,你还忘不了她们呀!” 汤大娘说完,忿而走出门外。 汤十郎却自言自语:“她……无论如何,她把那圣洁的处女之身给了我……” 汤大娘忽然回来,她抓住汤十郎,道:“她真的献出了身子?” 汤十郎点点头。 汤大娘急问:“你们……真的……” 汤十郎再点头。 汤大娘咬牙道:“这一对母女太阴毒了!” 汤十郎道:“她们习的是阴毒的蛤蟆功。” 汤大娘道:“吃亏的却是你。?”她松开手,又道:“你已愧对你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了,你忘了你爹的遗言,孩子!” 汤十郎道:“桂夫人曾坦诚地说,我帮了她女儿,这样她女儿就可修习她的武功了。” 汤大娘道:“真叫人料想不到。” 汤十郎道:“料想不到的乃是她母女这一个多月以来,曾找遍了左家废园各地,为的是左家的财宝,忠义门的财物呀!” 汤大娘闻言,全身一震,道:“真叫人不敢相信,还以为她母女平常足不出户哩,唉!我们果然被她母女两人瞒过去了。” 汤十郎道:“而且瞒得咱们好苦。” 汤大娘道:“你还用大把银子为她们买人参,送吃的,哼,太可恶了!” “也太可怜了!” “她们可怜?” 汤十郎道:“她们当然可怜,因为她们杀不了我们,她们又怎么向指使她们来杀人的那恶魔作交代?” 汤大娘点点头,道:“但愿她母女俩被那人宰掉,我老人家就愉快了。” 汤十郎却不开口了,他的心中想着桂月秀,便扒入口中的东西,似也觉得毫无味道了。 汤十郎的刀伤很重,只不过两天多,他娘身边的刀伤药已经用完了。 汤十郎左肋下的刀口子仍未愈合,他仍然需要继续敷药,汤大娘守在厢房中,她不让汤十郎走下床。 虽然,汤十郎很想往门楼下面去看看,但他又担心他娘不答应。 他心中仍然塞满了桂月秀的影子。 桂月秀的冷漠,那是当她们母女初来的时候。 桂月秀的热情,当然是他们两人相悦之时。 桂月秀那既冷傲又奔放的样子,让汤十郎再也难以安静下来了。 “娘,咱们还有多少粮食?” 汤十郎怕再一场大雪断炊,他不想劳动他娘。 汤大娘重重地道:“少了两个狼心狗肺的人帮咱们吃喝,再过十天也没问题。” 汤十郎道:“娘,别骂她们狼心狗肺!” 汤大娘叱道:“你少装痴情汉,她们一心要杀掉咱们,你还为她们设想呀?” 汤十郎道:“娘,她们也无奈,她们受制于人啊!” 汤大娘道:“咱们江湖人,讲的是恩怨分明,有恩不忘,有仇必报,咱们对她们怎样,老山人参也侍候了,哼,别说谢字,竟然出刀,太可恶了。” 汤十郎心中一痛。 他本来想说出,桂月秀已经回报过了,因为她献出了她的身子,然而,他也想到桂夫人的话,桂夫人说过,她女儿与童男接触过以后,对于修习蛤蟆功,大有助益。他的心痛,便是他想到此处。 汤大娘冷笑连声,道:“这母女两人真奸,原来是想打发财主意,妄想寻到忠义门的宝藏,天真!” 汤大娘的话说完,汤十郎摇头叹息,道:“她们大感失望了,左家废园里,哪里会有什么宝藏。” 母子两人在这小厢中闲谈着,不觉已近午时,汤十郎道:“娘,明日一早,我进城。” 汤大娘叱道:“别忘了,你的伤……” 汤十郎道:“咱们没有药了,顺天府城内,我认识一位大夫,他的医道还不错,我去找他看看,或许会好得快一些。” 汤大娘道:“也罢,且等明日一早,我陪着你进城去一趟,你一个人前去,娘不放心。” 母子两人正说着,忽闻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娘在吗?” “谁?”汤大娘一闪到了小厢房外。 “大娘,是我。”来的不是别人,白衣女是也。 “是你,姑娘!”汤大娘没有叫白衣女进屋内坐,她站在白衣女面前,双眼直视过去,仿佛要看穿白衣女似的:“姑娘,你此刻前来有何指教?” 白衣女笑笑,道:“大娘,我是前来探望令郎的伤呀,我知道他伤得不轻。” “谢谢,我儿好多了。”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我儿睡着了。” 白衣女笑笑,道:“是我来得不巧。” 汤大娘道:“所以也不请姑娘进去坐了。” 白衣女转身只一半,忽然又回过身来。 她伸出雪白的手,手上一包东西,笑笑道:“大娘,令郎需要这些。” 汤大娘没有伸手去接,她问:“这是什么?” “刀伤药呀!” “我儿已好多了。” “如果用我的药,令郎如今已可以奔跑了。” “不用了,谢谢。” 白衣女道:“那么,我可以转告大娘一件事情。” “你请讲。” 白衣女看看手上的一包药,道:“这几天来了不少各路江湖人物,我明白,他们的目的就是左家废园,到时候恐怕凶多吉少,所以,这药……” 汤大娘道:“姑娘不也是来路不明的人物吗?左家废园实在什么也没有。” 白衣女笑笑,道:“可是,就凭大娘一句话是堵不住芸芸众生之口的,所以令郎的伤……” 汤大娘看看白衣女手上的布包,她顿了一下,终于接在手中,道:“这是老身第二次领你的情了。” 白衣女道:“只有一件事很可惜。” 汤大娘神情一紧,急问:“什么事?” 白衣女道:“桂家那对母女的去处。我只知她们往西奔去,追了一阵子便失去她们踪影了。” 汤大娘也觉可惜,如果知道她们的去向,应该可以推断出那个幕后指使她们的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血洗忠义门的元凶。 白衣女转身要走,汤大娘开口叫住她:“姑娘!” 白衣女面带甜甜的微笑,回过身来,道:“大娘!” 她这一声叫得很柔,很嗲,便汤大娘听来也一怔。此女很能令男人心醉,连女人见了也爱怜不已。她也不由得走上去,很热情地伸手握住白衣女的嫩手,点着头道:“姑娘,你高姓呀?” “席。” “芳名?” “我叫席玉神。” “真是个好名字。” “大娘,谢谢。” 汤大娘道:“来此目的?” 席玉神道:“寻找我的心中之宝,大娘,嘻嘻。”她笑着,还半掩口的又道,“我还没有见过面的心中之宝。”她越笑越好看,花枝乱颤似的又道,“大娘,你说可笑不可笑?” 汤大娘道:“千里姻缘最为甜,愿席姑娘尽快找到你的如意郎。”她以为席玉神是找她的情人。她松开手,也示意不再留白衣女了。 席玉神收敛笑容,摆摆手,道:“大娘,多保重了。” 她走起路来也好看,婀娜多姿,实在好看。 汤大娘也看得直点头。她喃喃地道:“江湖代代出尤物,此女当之无愧。” 汤大娘虽然收下白衣女席玉神的那包药,但她却没有使用。 她甚至也不对汤十郎提这件事。 汤大娘想得多,她怕上当,如果白衣女送来的是毒药,她岂不害死自己的儿子?防人之心不可无,汤大娘就是这么小心谨慎。 “娘,白衣女来了?” “是她。” “她来干什么?” “告诉咱们,江湖上各路人马正往这里集中,他们的目的就是这左家废园。” 汤十郎道:“左家废园什么也没有啊。” 汤大娘道:“很难叫人相信这儿什么也没有。” 汤十郎道:“娘,你不以为,这又是那个暗中谋杀忠义门的元凶玩弄的手法?” 汤大娘道:“怎么说?” 汤十郎道:“那恶人发现他已失踪十多人之后,又不便亲自出面,便想出个十分阴险的计谋,放话江湖,左家废园有财宝,江湖上太多的人喜爱财宝,这些人自然就会奔来了。” 汤大娘点头,道:“也有道理。” 汤十郎道:“实际就是这样,娘,人来得多了,我们便很难分别对付,反倒是元凶处在暗中等机会了。” 汤大娘道:“咱们收拾些与那人不相干的人物,对那人只有好处。” “对,只可惜咱们无法去说服那些人了。” 汤大娘道:“儿呀,咱们不能再树仇人啦。” 汤十郎道:“仇家却招来许多江湖大豪,准备着变成我们的仇家。” 汤大娘道:“一旦到了那时候,我们就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汤十郎道:“真阴毒。” 汤大娘道:“咱们得另想方法了。” 汤十郎道:“娘,咱们进城去,我先把伤医好,否则,你一人多累。” 汤大娘不反对了。她准备把白衣女的伤药取出来,但她仍然犹豫。 他们本来打算到明天再进城,但被形势所逼,如果拖一天,对她母子便多一天的危险。在汤十郎的坚持下,汤大娘这才扶着儿子往顺天府城走去,而且连午饭也只吃了一半。 此刻,母子两人经过那家路边野店,汤十郎转头看到野店里面,不由暗自吃一惊。 他发现店里面有四个女人围坐在桌边嘻嘻笑。 这四个女子对汤十郎不陌生。 这四人正是七尾狐白玉儿,三手妖女石中花,山茶花林玉与小春天马艳红。当然,这四个女子也发现汤十郎了。 四个女子齐站起,四个人并肩奔出门外面。 马艳红还招手叫:“哟,是你呀!” 汤十郎面无表情地不回答。 林玉却接道:“嗨,小兄弟,你的气色不对劲,怎么了,碰上鬼了?” 汤十郎咬咬牙,却又低下了头。 不料林玉突然双臂一张,拦住母子两人的去路,她沉下脸道:“别走。” 汤十郎道:“干什么?” “有件事情要请教。” “什么事?” 林玉看看汤十郎,然后再看看汤大娘,她冷笑一声,道:“我问你,前几天在我这儿的三位大男人,怎么至今未见他们回来呀!” 汤十郎道:“你问我?” “不错。” “我问谁?” 林玉怔了一下,道:“你……问你自己……” 汤十郎叱道:“我自己不知道。” 马艳红道:“他三人去了左家废园呀!” 汤十郎故意大声道:“四位,难道你们没听过,左家废园里闹鬼呀!” 石中花愣然一哆嗦——女人怕鬼。 白玉儿却又问:“你怎么还活着?” 汤十郎道:“我们活得很好,因为我们心中无鬼,阎王爷又是亲戚,嘿……” 林玉面色一寒,道:“你们一定知道,如果不说……”她忽然一笑,又道,“哟,原来你受伤了,怎么伤的呀,嗯?” 马艳红道:“鬼抓的吧?” 林玉笑道:“叫我看看。”她伸手去摸汤十郎的伤,汤大娘出手了。 “滚!” 有一股罡风自她的掌上打出来,那林玉顿觉双足腾起,不能自己。 “哎唷!” 汤大娘一掌拍在林玉的右胸上,打得林玉跌出两丈外,半天爬不起来。 马艳红怒叱:“老太婆,你打人?” 汤大娘道:“惹火了老身要杀人!” 石中花急忙扶起林玉,低声道:“你忘了,咱们这是干什么。” 白玉儿也跟上一句,道:“别得罪客人呀,咱们的衣食父母呀,至于那三个大男人,关咱们屁事!” 林玉却已龇牙咧嘴地怒视着汤大娘。 汤大娘早就要发火了。这时她也不多言,扶着儿子便往小河走去。 远远的,那河上的小木桥已清晰可见。 当然,桥那面的一个人也看到了。 桥那边站着一个人,他双手背在后面,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好像在观赏山水。 但当汤十郎走上木桥,他干干地笑了。木桥那边的人也微微笑了。 那人正是几次赠金的老人家,如今他又碰上汤十郎了,而且也遇见汤大娘。 “嗨!有缘到处都相会呀,年轻人。” 汤十郎手抚伤处苦笑,道:“不错。” 母子两人下了桥,老人家已经迎上前来了。 那老人重重地看了汤大娘一眼,他似乎有些抖嗦的样子,只不过在一闪间便又哈哈笑了。 “年轻人,你受伤了?” 汤十郎道:“差一点再也看不到老伯了。” 老人一瞪眼,道:“要爱护自己呀!” 他指指汤大娘,向汤十郎道:“介绍一下,这位夫人她是……” “家母。” “噢,是你娘呀,幸会了……哈……” 汤大娘点点头,并未开口。 汤十郎对他娘道:“娘,几次赠金的人.就是他老人家,他……自称有花不完的银子,他好像对于多金也感苦恼,苦恼银子太多了。” 汤大娘重重地看了老人一眼,道:“才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人。” 老人哈哈笑,伸手又取出两锭金元宝,道:“年轻人,我这就证明这世上有我这样的人,你收下。” 汤十郎怔怔地道:“老人家,这是……” 汤大娘道:“世上人多得很,你把银子送别人去。” 老人摇头道:“他们不配,夫人,这就是老夫烦恼的地方。” 汤大娘道:“我们配吗?” 老人笑道:“配,只有你们才配。” 汤十郎道:“老人家,我已花了你不少银子了。” 老人却坚持地道:“你现在更需要,你这伤就需要很多银子,收下吧,救人于急难,我老人家快乐呀!” 汤大娘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一笑道:“那对你重要吗?” “重要。” “我以为不重要,夫人,你可以忘了有我这么一个人。” “我们能忘吗?” “能!” “如何忘法?” 老人把两锭金子塞入汤十郎的袋中,道:“年轻人,别学你娘,她太固执了。”老人说完,转身就走。 汤大娘的眉头皱起来了。 汤大娘看着老人那种行云流水的身法,她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这老人……这步伐……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身法……” 汤十郎愣然地道:“他……是谁?” 汤大娘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如果她想起此老何人,一定会奔上前去拉住他的。 如果她知道此老是谁,也必定会告诉儿子。 汤大娘摇头,她只摇摇头,汤十郎便不再问了。 现在,汤大娘扶着儿子来到那家药铺里,这家药铺的大夫曾跟汤十郎学过鸟语。虽然后来汤十郎承认是骗了他,也骗了别的人,更曾把银子退还,但这位大夫仍然吹口哨。 这位大夫已学鸟叫成瘾了,而且吹出的鸟声很逗人,便笼中的鸟儿也会为他的吹奏和应。 当汤十郎与他娘走进铺子里时,这位大夫正在学鸟叫,见汤十郎走来,他不赶汤十郎离开了,立刻哈哈笑道:“嗯哼,你老弟又来了,哈……” 他只笑了一半,当他发觉不是汤十郎扶老太太,而是老太太扶着面色苍白的汤十郎时,这位大夫吃一惊。 “怎么啦,年轻人?” “我……受了点伤。” 汤大娘把儿子扶在椅子上,她看看这家药铺。 药铺门面不算大,在这顺天府城中,只不过中等而已,再看正面二门楣上,一块木刻小匾,上面刻的四个黑字:“石家药铺”。 汤大娘很仔细地看着。汤十郎就不像他娘仔细。 汤十郎还不知道这家药铺的字号,他只认识石大夫。 汤大娘很慎重地对石大夫道:“我儿是刀伤,已经三天了,劳驾你看看,诊费多少不计。” 石大夫点点头,道:“令郎与我们是熟人,都爱鸟叫,你放心,我瞧瞧。” 汤十郎把左侧身子转过来,石大夫双手解开汤十郎的衣衫低头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他看看,又摸摸,低呼道:“这是一刀两杀,出刀的人一心想要你老弟的命,可是这刀法却明显的稍有迟疑,如果下刀的人不犹豫,这皮肉就不会有高低不一样之分,如果出刀杀你的人一刀直杀,老弟呀,你早没命了。” 只这么一分析,汤十郎已明白桂月秀虽然出刀伤了他,但仍然在犹豫。 汤大娘自然也佩服石大夫高明。 想不到这家不起眼的药铺里,还真有一位好大夫。 这就叫庙不大神灵,山不高秀丽,石大夫的话,汤十郎的心中可也有数。 只见石大夫取来一应救急药物,细心地把汤十郎刀伤敷药包扎,更为汤十郎弄了几大包吃的药,这才笑对汤家母子两人道:“我以为,你们暂时不宜远行,找家客栈暂住下来。” 汤大娘道:“怎么说?” 石大夫道:“他这伤不宜多走路,每天要换一次生肌长肉的药,至少三五次,方才可以走动。” 汤大娘忽然想到白衣女临去赠的一包药,便从袋中取出来,道:“大夫,你可识得这药?” 石大夫接过手中打开看,他皱着眉头闻了又闻,点点头,道:“不瞒老太太,这乃刀伤药中圣品,有此伤药,三两天之后,全部的伤便无大碍了。” 汤大娘道:“那就换这药吧!” 石大夫笑笑,道:“不用,要知我的药也有效果,明日再来换此药,效力上更好。” 汤十郎自怀中摸出一锭金子,道:“大夫,你收下。” 石大夫哈哈一笑,道:“一两银子足够了,年轻人,你收回去吧!” 汤大娘点点头,取了一两银子搁在桌子上,道:“我们到哪里去住店?” 石大夫指向东道:“你们只转个弯,那条大街上就有一家大栈房,这样,明日再来就近了。” 汤大娘扶着汤十郎走出石家药铺,往东转,果然发现一家大栈房。 这家栈房还有大门楼,大马车直往院子里驶进去,从门外看,里面的院子还真够大,门楼一边有块金字招牌五尺长,尺半宽,上面的金字很醒眼:“牛家大客栈。” 汤大娘扶着儿子走进去,迎面奔来个中年人,这人已笑问:“住栈?” 汤大娘道:“可有干净双人房?” 那人手一指,道:“现成的一间,客人从关外回来,他们今年往江南去了,两位,烧的炕还是热的呀!” 汤大娘扶着汤十郎,随那中年人直走过去,那门上挂的厚厚门帘子掀起来,果然屋子里面冒出一股子暖和的热气来。 天真冷,天也黑了。天不是因为晚上才会黑,有乌云罩头的时候,仍然会黑。 汤大娘抬头看看天,低声有些不快地道:“又要下大雪了,这天气……” 汤十郎并不注意天气。汤十郎只关心着左家废园。 如果左家废园里去了各路人马,左家废园岂不又变成杀场? 左家废园已死了上百口之众,难道死人也没有享受清静的权利? 他只一想到地室中的尸骨,便暗自咬牙切齿。 小客房虽然小了些,但里面布置得很舒适,有一张双人大床,棉被就有五床,叠得足有两尺高,床前的火盆还有余火,那伙计说得不错,这间客房中的客人才刚走。 一张方桌上的茶杯、茶壶很干净,一边还有个洗面架,面盆发黄光,铜制的。 汤大娘看了一下,便对那伙计道:“很好,晚上为我们送吃的,你记住,红烧肘子越肥越好,清淡的酒来一壶,包子送来20个,鲜肉汤送个大碗的。” 那伙计笑了,道:“夫人,天一黑,吃的东西便会送上来,只不过,咱们这客栈有个陋规。” 汤大娘道:“什么规矩?” 那伙计涎脸再笑笑,道:“是这样的,咱们这牛家人客栈,每天进进出出的上百人次,不好把客人当成白吃白住的一个个追问,所以,住咱们这儿先交定金。” 汤大娘道:“多少?” 那伙计道:“不多,不多,只银子二两。” 汤十郎取出一锭五两重银子,道:“收着,吃的用的,不够再来拿。” 伙计托起银子,道:“两位,天快变了,不过两位放心地住着,饭菜我挑热的鲜的送,晚上的炕我们加柴火,绝对令两位……两位是……” 汤十郎道:“她是我娘。” 伙计立刻又笑道:“贤母子呀,只管住下来,一定同在家里一样。” 汤大娘挥挥手,那伙计立刻出门去了。 汤大娘走近门边,伸手撩起厚门帘一角往外看,不由对儿子道:“这间房子还不错,四面咱们看三面。” 汤十郎道:“娘,咱们住不了几天,只要方便舒适也就好了。” 汤大娘回过身,她把床上的棉被铺起来,先叫儿子躺下去。 汤十郎的伤处似乎不太痛了,他把手也松开来道:“娘,白衣女的药确是真的。” 汤大娘道:“娘不能不加提防,咱们再也输不起了。” 汤十郎点头,道:“是的,娘,行走江湖,上当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两人正在说着,只见两个伙计一齐走进门来了。 一个汉子手上提着一包木炭,立刻把炭往火盆上加去,他还用嘴巴吹。 另一人把热茶往桌上放,铜面盆里也倒热水。 他回头,笑对汤大娘,道:“夫人,先洗把脸,咱们马上把吃的送过来,老酒一壶?等火盆的火旺了,立刻煨上火,你老喝热酒。” 汤大娘点点头,道:“好生侍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两个伙计连声应诺,恭敬地退出去。 住客栈当然比在左家废园里方便又舒适,汤家母子两人却并不快乐,他们想着左家废园,想着左家废园地室中的那堆枯骨。 大堆枯骨里面,汤大娘相信她的丈夫汤百里就是其中一个。 她已经五年多未再看到丈夫了,思念之情牢牢地系着她的心。 她进关不是为了舒适享受,她是为了报丈夫的仇。 如果汤十郎的伤好了,便是外面下大雪,她们也不会多停留一刻。 大约二更天还未到,汤家母子两人刚刚躺在床上,外面便下起大雪了。 果然,这是一场暴风雪,因为西北风吹得窗门“轰轰”响,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天当然不会塌下来,但天空中飘落的雪却宛似毛线球那么大,刹时间屋顶地上便也变成一片白色了。 汤大娘把火盆加上粗炭,这样便可以烧得久一些。 她见汤十郎吃过石大夫的药很快地睡着了,心想,这石大夫的医道还不错,至少可以让伤者安静的睡觉。 就在汤大娘似睡未睡的时候,忽然听得客栈大门口发出擂鼓似的声音。 有个伙计在门后大声地应:“来了,来了!” 大门开了,只听一声厉骂:“他妈的!叫了半天才开门,你们开的什么客栈!” 紧接着是个女的声音,道:“快带我们去客房,这可恶的老天。” “是,是,三位跟我来。” “砰”!大门又关上了,想是三个男女跟那伙计去客房中了。 客房就在汤大娘母子两人的隔邻,伙计的声音传来:“三位,二更天已过,灶上已封火,热炒的怕是没有了,不过卤味也不错,暖酒煨在火上,填饱肚子没问题。” 传来男的声音:“什么暖酒呀,高梁酒你送来五斤,卤味越多越好,快去。” 伙计立刻往外走,只不过,他走到门口又回去了。 “三位,咱们这儿的规矩,客人住店,先得放定银,完了算帐,多退少补。” 那男的高声喝骂:“你妈的屁,哪有这种规矩?” 那伙计不愠不火地道:“客官,小子乃是伙计,吃人饭受人管,这是东家规定下来的,你客官多多包涵吧。” 传来女的声音道:“要多少?” 伙计道:“每人先交银子一两。” “拿去,娘的,城里人就是认得银子。” “谢谢,吃的马上送过来。”伙计出门去了。 那女的沉声道:“咱们这是干什么来的?别因小失大,为了这点小数目,误了大事就划不来了。” 另一女子道:“就是嘛,咱们也不在乎这点银子。” 男的粗声道:“他妈的,咱们来得真不巧,偏是这一场大雪当头落。” 汤大娘就翻来覆去的不耐烦。 伙计送上酒菜,这三个男女的声音更大了。 三个人喝着酒,半夜里男女还猜拳,一闹直到三更天,就在西北风的呼啸中方才安静下来。汤大娘只恨得咬牙关,却也不便去吼一声。 只不过这一场大雪真够大,第二天一大早,积雪已到门槛那么深了。 汤十郎这一夜很舒服,他睡到天亮才醒过来。 汤大娘急忙问儿子:“今天觉得怎么样?” 汤十郎道:“娘,似乎轻了些。” 汤大娘道:“等吃过饭,咱们去找石大夫,娘打算今天把白衣女送的药用上。” 汤十郎道:“这么大的雪,何不找伙计去把石大夫请来,咱们加倍出银子。” 汤大娘点点头道:“外面下大雪,如果石大夫肯出诊,咱们当然乐意花银子。” 于是,就在刚吃过早饭后,汤大娘把伙计叫来了。 不过,伙计身后面跟来一个人,这人只一进门,汤十郎便笑了。 “大夫,你辛苦了。” 是的,石大夫来了,他还把药箱子也提过来了。 石大夫对汤大娘点点头道:“好大的雪,怕你们不方便走路,我自己就来了。” 汤大娘微微一笑,道:“你很热心,谢谢,我还正打算叫伙计过去请你呢。” 石大夫把外罩脱了来,站在门口抖落一身雪花。 他回头,对汤十郎道:“你老弟可认得一位老人家?” 汤十郎吃一惊,道:“老人家?长得什么样?” 石大夫双手一阵比划,最后才又道:“五十上下年纪吧,这么高,颔下一把灰胡子。” 汤十郎忙点头道:“认识,认识,他老人家我可认识,他帮了我大忙。” 石大夫笑笑,道:“他又帮你一次忙了。” 汤十郎道:“怎么说?” 石大夫道:“天未亮多久,他老就拍我药铺门,硬生生把我从热被窝拉起来,这大冷的天。”他搓搓手,看看窗外大雪,又道:“一锭金子呀,他叫我马上赶来你住的这家客栈,用最好的药,出最大的力气,赶快把你的伤治好,我能拒绝吗?” 汤十郎道:“他老人家呢?” 石大夫道:“走啦!” 汤大娘道:“这人到底会是谁?” 汤十郎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地照顾我?” 石大夫道:“年轻人,我为你先把药换上。” 他向汤大娘伸手,道:“夫人,昨日你叫我看的那包药,现在拿来。” 汤大娘道:“真的是好药?” 石大夫道:“实不相瞒夫人,你手中的药比之我的,不知要强多少倍。” 汤大娘脸色一沉,道:“昨日为何不用?” 石大夫道:“不是不用,而是你取出来的时候,我已为令公子包扎好了,老实说,在这顺天府城,我石中玉的刀伤药,也算—等一的了,刚上好再剥下来,实在砸我自己招牌,夫人,你担待了。” 这话说得中规中矩,很有道理,汤夫人无话可说,立刻把白衣女送的药递在石大夫手中。那石大夫接在手中闻了又闻,道:“此药得之不易,如果我没弄错,其中三味必采自天山。” 汤十郎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白衣女子那美丽的倩影,难道她来自大漠草原。 她为何长途跋涉赶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左家废园里的财富?怕是她会失望了。 石大夫拆开汤十郎包扎的布条,汤大娘一边仔细看,边点头满意地笑笑。 石大夫点头,道:“还好,伤口四周消肿了,如果用我的药,三天之后可以愈合。” “要是用我的药呢?”汤大娘急问。 石大夫道:“当然会好得更快。” 汤大娘安心了,她拍拍儿子汤十郎,道:“阿郎,你叫娘好担心啊。”她的眼睛含着泪水。 汤十郎道:“娘。” 汤大娘道:“老实对你说,这两天来,真怕你伤及内腑,如果伤及内腑,你什么都完了。” 汤十郎道:“害得你老人家为我操心。” 石大夫动手为汤十郎敷药,他好像很珍惜的样子,轻轻地撒着那包粉红色药粉,立刻一室清香,而汤十郎顿觉一种舒适感自伤处往体内冲。 这种感觉也立刻使他不再有任何痛的感觉。汤十郎笑了。 汤大娘见白衣女子的药已用去一半,立刻又担心起来了,如果再换药两次以上,那该怎么办? 不料石大夫包扎好汤十郎的伤以后,他抚掌一笑,道:“好了。” 汤大娘道:“大夫,你一次用去一半,再换一次就完了,那该怎么办?” 石大夫哈哈一笑,道:“再也不用换了。” 他拍拍汤十郎的肩,笑了,道:“三天之后应该落痂了,你老弟真幸运。” 汤大娘吃惊地道:“真有你说的这么灵光?” 石大夫道:“你也不用吃药,我也不必再来,雪停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汤十郎摸出一锭银子,石大夫直摇手,道:“不用了,那位老人家已付了,而且付的是金子。” 他收拾好用具,提起药箱,又笑道:“你老弟真幸运,那位老人家好像是很有钱的人,金子花的好像并不心痛,换是我就心痛。”石大夫笑着走了。 外面好大的雪,但他走得很有精神,一大早赚了一锭金子,那年头是很不容易的事。 石大夫踏着大雪走了,却留下一片惆怅,汤十郎的心中立刻又涌现出两个女人,一个是桂月秀,另一个便是白衣女子。 他实在弄不清楚,这两人到底他应该喜欢哪一位。 汤大娘半天不开口,她也陷入沉思中了。 她想的不是桂家母女,当然她也不会去想白衣姑娘。 她想的是那位灰发老人。 她想着老人的身法,她以为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那老人,只不过似那么年长的人,她一时间也很难想得起来,但她仍然沉思着,因为…… 因为这老人必然知道左家血案,但他又为什么扮成一位神秘兮兮的人物? 她迷惘了,汤十郎更迷惘。 母子两人也不再多话,彼此闭目躺在床上。 汤家母子正自陷入沉思中时,忽然隔壁传来嘿嘿哈哈的笑声。 汤十郎还不在意,但汤大娘在意了。 昨夜来了两女一男,粗声粗气地扰了她老人家,想不到在这时又开始叫嚷了。 住客栈原本免不了被吵,但这两女一男吵的声音不一样,偶尔还有怪怪的响声传出来。汤大娘当然听得懂那种“异”声。 “异声”来自床上。 “异声”也令汤大娘心中不快,她喃喃自语:“好无耻,天都亮了。” 汤十郎还没听懂,他问:“你在说什么,你骂谁无耻?” 汤大娘道:“你睡你的,别多问。” 汤大娘说着,便披衣坐起来。她在那种“淫声”传来之际,很难合起眼的。 汤十郎也想坐起来,但被他娘喝住:“睡下去,赶快把伤养好,这些肮脏地方,早走早好。” 汤十郎一怔,立刻听到隔房传来几声女人的浪笑。 汤十郎眉头一紧,道:“是些什么人?” 汤大娘道:“等天放晴了咱们就走。” 汤十郎道:“娘,咱们忍耐。” 汤大娘自鼻孔冷哼。 她转头看向墙壁,就好像她要看穿墙壁,看到隔壁三个男女似的。 她的脸上也出现了忿怒之色,因为隔壁不但有声音,而且还有撞墙的声音。 墙壁被撞得“咚咚咚”地响。 第八章 巧救母女 鹅毛似的大雪,交叉混乱地从空中压下来,屋子里的人们拥被而眠,人间好像陷入地狱似的,只闻得呼啸的西北风在怒吼。 如果这时候还有什么声音,那就只有住在汤大娘隔壁的两女一男了。 这三人午间起来,又是酒又是肉,直吃到天黑才收场,于是,这三人又喧闹起来了。汤大娘几次坐起又躺下,看得汤十郎的心中好不忍。 三更天了,汤大娘终于睡着了。 汤十郎以手按按他的伤口,而且用力的按,他一点也不觉痛了。 汤十郎再试着舒伸左臂,他惊喜地坐直身子。 他很想叫醒他娘,他想告诉他娘,他已完全好了,但他却没有喊,因为他娘好不容易才睡着。 只不过隔壁的声音仍然那么喧嚣,他真怕把他娘吵醒,于是,汤十郎轻轻悄悄地下了床,他披起棉衣,走出房门,他想去求那三人小声些。 汤十郎走到隔壁小窗外,只听得里面传来“嘻嘻”之声与淫笑。 他怔住了,如果人家在作房事,他这是去触霉头,这样的事不好说。 汤十郎既然不能拍门求人家收兵安静,便只有摇摇头又走回屋子里。 汤十郎刚上床,汤大娘便也醒了。 “娘,你醒了!” “隔壁的客人真可恶。” “娘,定下心来睡吧!” 汤大娘再也睡不着了,她披衣坐在床上。 隔墙的声音更大了,声音中充满了邪恶。至少在汤大娘听来就是邪恶。 年纪大的人是不容易沉睡的,汤大娘睡到四更天再也难以成眠,便是隔壁的两女一男安静下来,汤大娘仍然无法安枕。 现在,五更天了。五更天却正是隔壁三人好睡的时候,听,那有序的鼾声宛似打雷,声声呼噜来自幽幽深谷似的令人难以消受。 汤大娘再也忍受不住了。 “阿郎,今天回去吧!”回去,当然是回左家废园,那儿当然清静。 汤大娘是爱清静的人,她也清静惯了,如今被这三人一吵闹,她老人家早就快发火了。 汤十郎道:“娘,咱们可以换间客房。”他指指外面,又道:“天正下大雪,你老人家冒雪回去不大好呀!” 汤大娘道:“别为我,你的伤如何了?” 汤十郎道:“娘,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就如同没受伤一样。” 汤大娘道:“那就好,咱们尽早走。” 汤十郎想着半夜看的那一幕,心中也觉若在此处住下去,娘一定会生气,倒是走了的妥当。他当即起床,准备着收拾东西上路了。 汤大娘也起来了,她老人家面对那堵墙,再听着那种交杂而忽高忽低的声音,忍不住心头火起。只见她双掌对着那墙突然拍过去。 “轰!” 真够吓人的,只见那堵墙虽未被她推倒,却也碎屑纷纷落下来。 墙在晃,隔壁已传来吼骂:“他妈的,天塌啦!” 天当然没塌,墙快塌了,墙上留着两只手掌,那是汤大娘的双掌,当她的双掌收回来的时候,那堵墙才又稳了下来。 “哗哗啦啦”一阵响,隔壁的房门拉开了,好粗重的声音传来,道:“伙计,伙计,他妈的,死光了不是!” 斜刺里奔来一个伙计,这人还正在裹身子,外面正下着大雪口内。 “客官,怎么啦?” 门里暴伸一手,直把那伙计抓入屋子里,吼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墙快倒了,落了一床的灰土,他妈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伙计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也看到大床靠边处尽是灰土,再看这两女一男,也都是满头满发的灰土,原来三人的头顶在墙的方向睡得好自在呢。 如果汤大娘把墙推倒,这三人必被压成重伤。 伙计看看那墙,再看看地上,不解地道:“客官,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啪!” 好清脆的一掌,打得那伙计大叫,道:“喂,你怎么打人呢?” “老子还杀人,你说,你们这是不是黑店?” “黑店?” 伙计的叫声,立刻把另外一人也叫来了。那人一进门,立刻吃一惊。 “怎么回事?” 挨打的伙计戟指那粗汉,道:“他打人!” 只听得“跄啷”一声,好一把宽刃砍刀拔在粗汉手上,粗汉砍刀一抡,吼道:“这墙是怎么一回事,想把咱们三人压死不是?” 女的声音传来:“不说清楚,没完没了!” 另一女子接口道:“把他们掌柜抓来!” 两个伙计也不知怎么一回事,便在这时候,汤大娘与汤十郎走出门来了。 汤大娘经过隔壁,重重地看了看里面的两女一男,她几乎又气又笑,三个男女灰头土脸,正自发火呢。 汤十郎向伙计道:“我们走了,在哪儿算帐?” 一个伙计迎上来,道:“天才放亮,这么大的雪天,二位就要上路?危险呢!” 汤十郎淡淡地道:“谢谢关心,我们有事。” 那伙计道:“押金折合,你们正好。” 汤十郎道:“那么,再见了!” 忽然,挨嘴巴的伙计走出来,他捂着面问汤十郎:“客官,你们住在隔壁,可发觉这墙落灰土?” 汤十郎笑笑,道:“声浪太大了,墙也吃不消。哈哈……” 他也看了屋内三人一眼,嘴角一挑,便同汤大娘往客栈外走了。 畦,这家大客栈有得吵的了。 汤十郎似是精神也恢复了。 汤大娘没有再搀扶他,汤十郎走路很轻灵,汤大娘的心中直念阿弥陀佛。 母子两人过了小河,踩着大雪绕道那片大竹林,从破围墙口进入左家废园里。 汤大娘走进小厢房的时候,她几乎怔住了。 汤十郎也怔住了。 “娘,有人来过。” 汤大娘点点头,道:“不错,有人来过咱们这里。” 汤十郎道:“娘,咱们的一切用品全部换成新的,这米面粮食.腊味香肠,还有……” 汤大娘道:“火盆好亮,是青铜打造的。” 汤—卜郎道:“这是谁为咱们弄的?” 汤十郎拉开床上的厚丝棉被,道:“娘,你歇着吧!” 汤大娘点头往床上躺,她的眉头在打结。 她环视四周,这小厢房收拾得很干净,可就是弄不清楚,是谁来收拾的。 汤十郎一边想,一边把炭火燃烧起来,小厢外面下大雪,他母子两人的脚早冻木了。 火烧起来了,汤十郎把火盆送到床边上,掀开一边的水缸,哇,水缸里的水是满的,上层已经结了冰。 汤十郎做吃的了,可也又想到了前面。 想到前面门楼下曾经住过的桂氏母女两人,她们在这大雪天会不会受冻? 汤大娘很平静地躺在床上,她偶尔会看一下汤十郎,只不过当汤十郎遥望窗外时,汤大娘冷冷地道:“阿郎,你又在想桂家母女了?” 汤十郎不回答。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汤大娘不高兴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怎么同你爹不一样?”她叹了口气,又道:“你爹明知进关危险,他仍然同你两位叔叔拍胸脯共赴难,为的是个义字,如今你却为情所苦,阿郎呀,你难道忘了你挨的那一刀吗?” 汤十郎道:“娘,我没忘,我就是想不通这一刀她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汤大娘道:“她们不是表明了?这一对母女这么毒辣,原来也为了左家的财宝,可是她们失望了。” 汤十郎忿然沉吼:“要财宝,为什么不对我明言?我可以帮她们去找呀!” 汤大娘道:“如果她们不受制于那人,也许她们母女仍然住在前面未走。” 汤十郎沉默了。 一个受制于人的人,有时候是无奈的。 母子两人吃过饭,汤十郎再也难安心了。 他不能忘了桂月秀,他更忘不了同桂月秀的相拥相抱攀巫山行云雨的一幕,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桂月秀的咬牙苦撑。难道她真的也要修习她娘的功夫? 汤十郎不由自主地缓缓往前面走去。 当他走过第二座正厅的时候,还特别进去摸摸那长凳,地上仍有血迹,汤十郎当然知道那是他身上流下的。 他静静地站着,也思忖不已,他到现在还以为这场杀身之祸是噩梦。 这当然不是梦,只不过太出他意料之外了。 有时候许多出人意料的事,那与做梦是很难分辨的。 人生不就如同梦一场吗? 汤十郎转出大厅,从回廊走到门楼下面,他伸手去敲门,只不过他敲了两下便苦笑了。 他把门推开,里面仍然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小屋里已没有桂家母女两人了。 汤十郎并未走开,他摸着房中的每一用具,大部分还是他为桂家母女花银子买来的。想着当初他的身边并不富裕,但他仍然为她母女赶办过冬用品,却换来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 汤十郎口中沉吼:“为什么?这些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为什么?” 西北风在呼啸着,也吹去了汤十郎的抱怨,但永远也吹不去他心中的疙瘩,如果桂月秀在他面前,他实在不知道是对她动手还是对她说“我不计较”! 汤十郎也想到白衣女,如果不是白衣女的及时赶来,也许他已死了。 想到白衣女,汤十郎叹口气,他缓缓地走了。他走回小厢房去了。 汤大娘便在汤十郎推门的时候,对汤十郎道:“你又去前面了?” “是的,娘!” “你应该去地室的,若非你爹有灵,咱们还能再回来吗?” 是的,再生之后,首先应去地室叩头一番,这也许就是祖上有德吧。 汤十郎回道:“娘,我这就去地室。” 汤大娘道:“娘也下去,唉,你要多叩头呀!” “是的,娘!” 于是,汤十郎陪同汤大娘,两人往后厅走去。 后厅内一切仍是原来的样子,这令汤十郎放心不少。 母子两人来到那假墙前,由汤大娘推开假墙,汤十郎便举着油灯往地室中走去。汤大娘提醒儿子道:“小心,你的伤还未愈。” 汤十郎已落在地室中了,他先是看看那一大堆枯骨,见被单仍然盖得好端端,立刻拾起线香燃上,交在汤大娘的手上。汤大娘很虔诚地把香插上,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汤十郎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他没有站起来。 这母子两人至少在地室中守了半个时辰才又走上地面,回到小厢房里。 这一夜很平静,平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外面落雪。 左家废园虽然这几天平静,但这也正是即将大屠杀前的宁静。 这样的宁静,会令人坐立不安的,会叫人毛躁的。 汤十郎不但心情毛躁起来,他也用手去搔他的伤处。 他搔得很用力,恨不得把包扎的布巾抓碎,恨不得把伤处再抓破。 就是这样的“沙沙”响声,把汤大娘弄醒了。 “你在干什么?” “我这伤处……”说着,汤十郎又抓起来。 汤大娘抬头看,立刻对儿子喝叱道:“不要抓了!” 汤十郎道:“痒得难受呀!” 汤大娘道:“你就快痊愈了。” 汤十郎道:“我以为我上白衣女当了,她这是在整我,我忍受不了啦!” 汤大娘道:“这正是她的药高明之处,一夜之间,你的伤处已结痂了,而且痂也将脱落,太好了。” 汤十郎道:“真有这么玄?” 汤大娘道:“不是玄,这是真实的,你要忍耐,等这一阵子痒之后,你就完全好了。” 汤十郎只好强忍着斜坐在床上。 他当然明白受伤将愈,伤口必然发痒,但这一回痒得太过份了,实在叫人难受。他痒得吃不消,只好下床把火盆加旺,他把伤处去烤火。 不料他烤火之后,痒得更厉害,如果不是石大夫包扎得巧妙,只怕他会把伤处抓破了。汤十郎已无心吃喝,他甚至也忘了给他娘做饭。 这时候他已至坐立难安的样子,只想找个出口怒气、解解烦躁的办法。 这时候他是不会学鸟叫的——叫不出来了。 便在这时候,附近有了声音,汤十郎侧耳听。 那声音是往这边走来的,而且快到了。 汤十郎沉声喝问:“谁?” “我!”声音好听,是个女的声音。 “你是谁?” “开门呀!” “你到底是谁?” “你心中想找谁,我就是谁。” 汤十郎道:“我心中空无别人,你快说,你是谁?” “嘻!”传来一阵笑声。 “汤公子呀,我是奉我家小姐指示前来的呀,你快开门呀。” 汤十郎拉开门,眼前是位姑娘,姑娘手上提着个篮子,好像装的是吃的。 “你是……” 汤大娘开口了:“她是白衣姑娘身边的人,快请进来吧!” 是的,黑妞儿披着斗篷来了,她冒着大雪前来,当然是送东西来的。 黑妞儿先把一身雪花抖落在门外,匆匆地走进小厢房,她笑笑,把篮子搁在小桌上,先对床上的汤大娘一礼,道:“老夫人,你早哇。” 汤大娘点点头,道:“真有礼貌。” 只见黑妞儿挽起袖子,打开篮盖,里面是个铜罐子,她把罐子取在桌上,掀开罐盖,里面冒着香喷喷的味道出来了。 她对床上的汤大娘道:“老夫人,人参八宝稀饭,你老趁热吃,我们小姐亲手做的。” 汤大娘愣然,道:“这怎么好意思呀!” 黑妞会说话,她笑笑道:“你老客气才不好意思的。” 她取过碗来满满地盛了一碗,恭敬地送在汤大娘手中,她才对汤十郎道:“汤公子,要不要我为你装一碗?” 汤十郎道:“我不吃。” 黑妞儿一笑,忙自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来。 汤十郎心中不悦,他正痒得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黑妞儿已对他笑道:“我家小姐叫我把这包东西交给你,说是吃下这药,你不但不会伤处发痒,而且也胃口大开,你快吃下去吧。” 汤十郎闻言,喜道:“真的?” 黑妞儿道:“错不了。” 汤大娘立刻对汤十郎点头道:“快吃下去吧,也是人家小姐一片好意。” 汤十郎当然要吃,他已经痒得难以忍受了。 他接过纸包打开,只不过一粒小白丸,还没有一粒玉米大,他“咯”地一声抛入口中,咽下肚里。 黑妞儿笑笑,道:“气运一个周天,你就不痒了。” 汤十郎闻言,高兴得坐在床沿上,他气纳丹田,神游虚幻,双目低垂,一副宝相庄严。 再看黑妞儿,她已为汤十郎装了满满一碗人参八宝稀饭等着汤十郎吃了。 铜罐里装的多,汤大娘又喝了一碗才对黑妞儿笑问道:“我们住的这屋子,必是你们小姐命人整的了。” 黑妞儿道:“是呀。” 汤大娘道:“你家小姐为什么要助我母子?” 黑妞儿道:“老太太,这世上许多助人的人,他们不为什么,我们也是呀。” 汤大娘心中在想:“拿我当二愣子呀?” 她不问了,只笑笑。 汤十郎睁眼来摸伤处,他愉快地道:“真灵光。” 黑妞儿道:“天山灵药,天下无双,你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汤十郎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谢了。” 黑妞儿道:“别谢了,你该饿了吧?” 汤十郎经黑妞儿一提,立刻拍拍肚子笑道:“饥肠辘辘,好像三天没吃饭。” 不等黑妞儿去端碗,汤十郎已抢过碗来,大口一张,宛如灌水似的一口喝完。 铜罐中还有三碗多,汤十郎也不客气,更忘了问问他娘还要不要,他来了个一马扫,差一点用舌头去舐碗。 “真好吃。” 黑妞儿道:“好了。” 汤十郎一怔道:“什么好了?” “你的伤好了。” 汤十郎道:“哪有这么快?” “看看便知道。” 汤十郎去解扎在腰间的布带,汤大娘急道:“再等两天,莫忘了石大夫的交代。” 黑妞儿笑笑,道:“什么石大夫驴大夫,比我家小姐呀,他差远了。” 她又对汤十郎道:“你解开了便知道。” 汤十郎解得还真快,三几下便把扎紧的布带取下来了,发觉一条黑痂黏在布带上面,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在他肋下。 汤十郎高兴地对他娘道:“娘,全好了!” 汤大娘也笑了。 黑妞儿嘴一撇,道:“我走了。” 汤十郎拦住黑妞儿,道:“我同你一齐走。” “干什么?” “去向你家小姐致谢呀!” “谢什么,你不觉得庸俗?” 汤十郎一怔,黑妞儿已轻灵地把风帽罩在头上,匆匆地走出小厢房,她走了。 汤大娘半晌不开口,她在沉思着什么。 汤十郎也没有说话,他想不通,为什么白衣女如此对他示女子。 “她一定有目的。”汤十郎想了许久才脱口说这句话。 汤大娘道:“她当然有目的。” “是什么目的?” “知道就好了。”汤大娘往床上躺下,似这样的风雪天也只有躺进被窝才舒服。 汤十郎道:“娘,敌乎?友乎?” 汤大娘道:“娘以为,非敌非友,大概……” 汤十郎怔怔地道:“难道她也是为了一探左门主的宝藏而来?” 汤大娘道:“总是脱不了一个‘利’字吧。” 汤十郎道:“娘,我也以为只有一个‘利’字了。” 他一夜未睡好,只为伤处痒得难受,如今伤处不痒了,且也吃了人参八宝稀饭,两只眼睛好像千斤重的睁也睁不开了。 汤十郎拉开棉被,立刻呼呼大睡了。 汤大娘也睡了,她的心中一宽,便也睡得稳,而且脸上还带着微笑。 “砰!” 这是有人敲门了,汤大娘睁开眼来,问道:“什么人?” “是我呀,老夫人。” “是你,黑妞儿。” “是呀,快开门呀,雪下得好大。” 汤大娘推醒汤十郎,道:“阿郎,去开门。” 汤卜郎从沉睡中醒过来了。 “干什么?娘。” “去开门,黑妞儿来了。” 汤十郎道:“娘,什么时辰了?” 门外传来黑妞儿的声音,道:“汤公子,是吃饭的时辰到了。” 汤十郎掀被而起,匆忙地拉开门闩,只见黑妞儿满头满身一片白,手上提着那竹篮。黑妞儿笑呵呵地走进门,先抖落一身雪花,再把篮子搁桌上。 汤十郎道:“你这是……干什么?” 黑妞儿笑道:“给你们送饭呀!” 汤十郎道:“我们自己会做饭呀!” 黑妞儿已把两碗肉放得整齐,白得似雪的馒头,也堆在一个盘子上,这才面对汤十郎道:“扣肉下面是鹿茸药,另一碗是红烧蹄花,对你的伤有帮助,汤公子,这些东西你会做吗?” 汤十郎怔住了。他才不会做这么香又可口的大菜。 他会把生的煮熟也就不错了。 黑妞儿又对汤大娘道:“老夫人,我家小姐说,总得叫你老人家吃些像样的,这是大寒天呀。” 汤大娘笑了。她起床拍拍黑妞儿道:“我好高兴,仿佛觉得你家小姐就是我汤家儿媳妇似的。” 黑妞儿道:“比儿媳妇还孝敬你,这年头,儿媳妇欺公婆的可多着呢,我家小姐可不会。”她拉开椅子,侍候汤大娘坐在桌边上,又道:“你们快趁热吃,吃过了我收拾。” 汤大娘示意汤十郎,母子两人立刻吃起来。果然好吃,比下馆子还强十分,免不了汤十郎又来了一个一马扫,他顿觉精神好得不得了。 汤大娘又愉快地笑了。 黑妞儿在火盆边烤着火,见汤十郎母子两人又吃光,她也不多说,立刻收拾了就走。 这黑丫头做事还真的干净利落,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看得汤大娘直点头。 她母子两人想想过去一个多月,他们侍候桂家母女,到后来还挨一刀,如今…… 如今变成别人侍候他们了,而且又是无微不至。 汤大娘叹道:“想想过去,看看现在,阿郎呀,咱们进入五里雾中了。” “是的,娘,我也大惑不解呀。” “汤家从不轻易接受别人好处,汤家只助人。” “娘,别以为咱们山穷水尽,这只是一时间的形势,我们只是无法掌握住形势罢了。” “如何去扭转形势?” “娘,咱们静观,沉着应付,只不过……” 汤大娘道:“不过什么?” 汤十郎把声音放低,道:“娘,你听说过吗?不久将来,江湖各门派会有人潜入左家废园,这么一来,便打乱了咱们的报仇计划了。” 汤大娘不吭声,她仔细地听。 汤十郎又道:“我们不能再屠杀仇家的人了,必须先弄清楚再决定是否动手。” 汤大娘道:“谁会承认曾血洗过忠义门?” 汤十郎道:“总会有办法的。”他顿了一下又道:“至今我还想不通一件事。” 汤大娘道:“你说,什么事?” 汤十郎指着外面道:“那些曾经被我杀的人,他们确实是死了,但尸体怎么会失踪的?” 汤大娘道:“我想过了,这大概只有一个解释。”她把头抬高,声音充满忿怒地又道:“我以为这一定是那个主谋血洗忠义门的恶魔,为了怕被人识破他的人来到这左家废园,他便在派出人之后,又暗中派人跟踪前来,如果他的人被杀,便立刻把尸体运走,毁灭证据。” 汤十郎也同意他娘的解说,他点着头。 他想不到更好的解释,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最好的解说? 汤十郎本来要动手做饭的,外面天快黑了。 但汤大娘却叫他省省事,因为汤大娘以为白衣女必然会命人把吃的送来。 果然,汤大娘猜对了。黑妞儿大叫着拍门了。 “开门呀,天快黑了,难道还在睡呀。” 门被拉开了,黑妞儿提着食盒走进门:“外面真冷,冻死人了。” 汤十郎道:“姑娘可以不必来呀,我这里不缺少做饭粮,你何苦冒雪前来。” 黑妞儿把食盒放在桌上,对汤十郎笑笑道:“你这儿有面有腊味,还是我送来的,只不过我家小姐说,汤夫人年岁大了,你又受了伤,应该吃点好的。来,你来看,今天这菜饭,火烧狮子头,清蒸嫩鹅,还有一大罐猴头炖山鸡,你吃过?” 汤十郎笑了。 食盒中还有栗子糕,汤十郎小时候最爱吃。除了这些,还有油酥饼七八张。 黑妞儿还去床边扶汤大娘,道:“汤夫人,来来,你老趁热吃。” 汤大娘笑笑,道:“你家小姐想得真周到,这些还真是我最爱吃的。” 母子两人也不再客气了,对坐在桌边吃起来。 黑妞儿一边看,一边笑,好像她快乐极了。 汤家母子两人更快乐,他们只吃不干括儿。 天下当然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天下只有坑人的事情。 有人说,人是上天的产物,上天造人,上天也把人再毁了,所以天下没有一个人长命不死,人都是两手空空的来,再两手空空的去。 只有上天永不老,所以人永远坑不了天。 汤大娘心中就这么想,如果白衣女想坑她母子,那就叫她使出来吧。 想透了这些,汤大娘便坦然地大吃大喝起来。 汤十郎发觉他娘胃口好,吃得多,他也便大吃了,而且表现出津津有味的样子。 汤家母子两人吃饱了,把送来的东西吃完了。 黑妞儿一看,对汤十郎道:“你吃得真不少!” 汤十郎道:“嫌多就别送了。” 黑妞儿忙笑道:“不是啦,我是发觉你一顿的耗费,够我们三人一天的份量,不由脱口说你吃得多,其实呀,你越多吃我家小姐越高兴,你若不吃呀,我家小姐就不会笑了。” 汤十郎道:“明天打算送什么来呀?” 黑妞儿道:“那要小姐决定了。”她收拾好了,提着食盒就走。 汤大娘看着黑妞儿走出去,立刻对汤十郎示意。 汤十郎当然明白,因为他也如此打算,他打算暗中跟踪。 真快,汤十郎一旦展开轻功,他就精神百倍,门只一开间,他已消失在左家废园的后院了。雪夹劲风,直往屋子里灌,汤大娘忙把门关上。 她老人家往床上躺,放心地看着儿子离去,好像很不在意的样子。 汤十郎绕进竹林中,他发现在又浓又密的雪花中一条人影往一个斜坡上飞去。 那斜坡并不高,而且距离左家废园并不远,斜坡上满是梅花林子,如今白中出现红点,满坡十分艳美,只不过这儿汤十郎没来过,因为这儿没有人家。 如今他发现这黑妞儿往斜坡那面飞奔而去,立刻拔身衔尾直扑那并不高的山坡。 汤十郎再也不多犹豫了,他相信应该可以找到白衣女的地方。 只要找到白衣女,他就会对她直问,她到底想干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汤十郎打定主意要找白衣女,这也是他娘的意思,汤家是不受这种恩惠的,如果这样下去,那会渐渐受制于人的,莫忘了,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何不摊开来,挑明了干,任谁也心安理得。汤十郎一边想一边追,他追到山坡上了。 他一头钻人梅花林中,寒风中送来梅花香,但汤十郎却并不停下来欣赏这种美景。便在这时候,梅林中传来一声“啊哈!” 这声音对汤十郎十分熟悉,汤十郎侧头望去,白皑皑的梅林中有了人影。 如果不是人影动,他永远也看不到这儿会有个人,而且是个老人。 老人披着白毛披风,头上也罩着白狐披肩长帽,正对他哈哈笑。 是他,那位赠金的灰发老人。汤十郎尚未开口打声招呼,老人已笑哈哈地道:“怎的,你小兄弟也来欣赏这美景吗?” 汤十郎苦笑一声道:“美景不错,可惜并非良辰呢,老人家。” 老人哈哈一笑,道:“如果你同老夫踏雪赏梅在这凛凛寒风之中,此刻便是良辰呀。” 汤十郎急得侧头去看黑妞儿。 老人却又笑道:“小兄弟,你看什么?” “不瞒老人家,在下追赶一个人。” “你在追人?追到这儿?” “是呀!” “这儿没有人。” “我明明看她往山坡这儿上来了。” “你必是眼花了。” “怎么说?” 老人手指山坡另一面,笑道:“你到坡上去看吧,你只一看便知道了。” 汤十郎急忙拔腿往山坡奔上去。 西北风吹得他如撞墙一般艰难,但当他到了坡上往下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风。 “怎么会是这样?” “全是坟墓呀,小兄弟。”老人家真快,他也上来了。 汤十郎看着大片坟丘,不由向老人道:“老人家,这、这……怎么会是这么多的坟墓,实在令人吃惊。” 老人故意调侃地道:“你怕鬼?” 汤十郎道:“鬼?” 老人笑笑,道:“你必是眼花了,你在追鬼,这儿只有鬼呀!” 汤十郎闻言,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人道:“天黑了,你不走我老人家要走了,小兄弟,再见了,再见了。” 汤十郎很想再问什么,但当他发现老人已在十几丈外的山坡下,他便也急急地往回走。他还往那片坟堆抛了个无奈的眼色。 当汤十郎奔到山坡下,早已不见那老人了。 他不由得奇怪,这儿还会有什么可以避风雪的人家,他怎么没有发现? 他记得当初来的时候是夏天,附近他早已查看过了,左家废园附近,方圆五六里没有人家,可是那黑妞儿去哪里了?她不是鬼,如果汤十郎相信有鬼,左家废园就住不下去了。左家废园里死了那么多的人,必定会闹鬼。 汤十郎奔回那大片竹林的时候,他吃惊地闪身躲到一棵巨竹后面,因为他很清楚地看到前面有巨汉,那汉子的双肩上各揽着一个女子。 这巨汉奔到一片密林中后,双臂一抖,便把肩上的两女人抛下地。 三个人站在雪地上,两个女人各自取出手巾为巨汉拭着额上滚落的汗水。 如此大的风雪,巨汉还流汗,显然他揽着两个女子走了很长一段路。 那巨汉四下里看了几眼,却也令汤十郎冷笑了。 原来这三人正是在顺天府城中牛家大客栈里住的两女一男。 前夜里汤十郎只在窗外看,不知道此汉如此高大,约有六尺五寸那么高。 汤十郎找了一个下风头,他可听得清楚。 只听那巨汉沉声道:“你们别害怕,有我包震在,什么鬼怪也得躲起来。”他双手托起一女子,用力搂了一下子,又道:“我的巧巧放胆子,你只管大胆地进去啦。”他又托起另一女道:“小小呀,别害怕,咱们一齐进去吧。” 三个人蛇行鹤步地往前走。 汤十郎却冷笑了。他只不过冷笑一下,忽又见前面三人停下来。 前面的人停止不前,汤十郎便也站着不动。 便在这时候,风啸中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道:“包爷,你说你当年曾来过?” 姓包的粗声得意地道:“你两人顺我手看过去,东边有个转角墙,那天夜里杀得惨,包大爷便是从那地方跳进去的,院子里已经躺下了不少的人了。” 另一女子道:“当时你们没有搜到财宝呀。” 姓包的道:“怎么没搜,大伙说好了的,—搜到财宝平均分,可他奶奶的搜到天亮也没有。” 那女子道:“天亮以后你们就撤走了?” “怎么不撤,官家来了,惹麻烦呀。” 那女子指着左家废园,又问:“包爷,你这一回再来,有把握找到什么?” 姓包的道:“传言左家有宝玉出现,咱们不可错过机会,当年忠义门乃江湖上最富有的门派,能发现一块宝玉,就会发现更多财宝,咱们走。” 两个女的紧紧跟在姓包的身后面。 那姓包的就好像一堵墙似的,把二女挡在他身后。 天空中的雪似乎小了,风也小了,竹林边的积雪一尺那么琛,踩上去微有“沙沙”声。·姓包的就要到东面墙下了,他回头对两女道:“准备好家伙,进去以后不论遇到鬼或人,立刻杀!” 只见两女两把剑,那姓包的却是一把鬼头刀。 三个人正准备往围墙上面跃,忽然一边发出“吱”的一声响。 听起来似鸟叫声,但这时候哪儿来的鸟? 这时候如果有叫声,而且似鸟叫,那一定就是鬼。 “谁?” “呜……呜……”是哭声。 姓包的刀一抡,吼道:“他妈的,出来!太行之虎包震,率西山双娇宋巧巧宋小小来也!” “呜……” 姓包的听出声音在竹林里,不由回头对宋家姐妹道:“别走开,我进林子去杀鬼!” 宋巧巧道:“那你快点回来呀!” 包震冷笑道:“放心吧,咱们还等过快活日子呢。” 他手中鬼头刀一抡,大跨步直奔竹林而去。他果然够胆子,鬼头刀抡得“嗖嗖”响,口中厉喝:“他妈的!老子是鬼的爸爸。” 骂着,一个腾空,人已进入竹林中了。 竹林中没有声音了。竹林中只有人影儿在飘忽不定,在那白皑皑的雪的反映下,看上去就似幽灵。 包震猛一顿,他左右直起脖子看,好像突然迷失方向了。 便在这时候,斜刺里传来一声沉沉的声音,道:“这种天气你也想来发财!” “谁?” 他终于看见了,一个人影就在他的右边三丈多一点,像个石膏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你是谁?” “你应该认识我的。” 包震当然不认得汤十郎,但汤十郎却认得他。 只不过当汤十郎稍加解释以后,包震还是想起来了。 他一旦想起来就开骂了。 汤十郎淡淡地道:“牛家大客栈,咱们住隔墙呀!” 包震一听大怒:“他妈的,你仗着有那么一点内力,隔墙要把墙推倒呀!” 那不是汤十郎推的,是汤大娘发火以后,使出大力金刚掌拍推的,墙上有了两团掌印,包震才发觉是汤家母子两人干的。 他骂汤十郎,但汤十郎却冷冷地问他:“姓包的,五年多以前,你也是参与血洗忠义门的人物了?” 包震一怔,道:“谁说的?” “你自己说的,你刚才自己说的!” “我没有说。” “原来你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呢,哈……” 包震忿怒了,心想:“不就是你一个人吗?顶多还有个老太婆,姓包的不含糊你。” 果然,包震突然嘿嘿冷笑了。 他的鬼头刀斜指地上,咧着一张血盆大嘴,—道:“小子啊,你永远也只能听一次,你再也听不到第二次了。” 汤十郎却淡淡地道:“姓包的,你承认了?” 包震在错步了。他本来就要直欺而上的,但见对方如此平静,如此不把他放在心上,他立刻把轻敌之心收拾起来。 搏杀久了,有经验的出刀者,并不惧怕流血掉肉,他们往往会被搏杀的宁静与敌人的冷静所震慑。 包震便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不莽撞了。 他在错步中,沉声道:“好小子,你又是什么人?官家的,或是与这左家有什么渊源的?” 汤十郎道:“你很想知道?” 包震忽然停住身子不动了。 他极目想看清对方,但汤十郎双手下垂不见任何反应,甚至连兵器也难看到。 他侧着身子看向汤十郎,道:“你究竟何人?” 汤十郎道:“你把我当成复仇者吧。” 包震冷笑道:“就凭你,嘿……” 汤十郎道:“所以我在此等,等你们一个一个的送上门来。” 包震道:“十派高手,你杀得了吗?” 汤十郎道:“只有九派了。” 包震大惑不解,道:“九派?” 汤十郎道:“你姓包的这一派已经除名了。” 包震忽地想通了,他也仰天哈哈大笑。 汤十郎也笑了,他笑得带点勉强,道:“姓包的,我以你的性命,换你一句话,如何?” 包震咬牙道:“你想叫包大爷说什么?” 汤十郎道:“你只要告诉我,五年前是谁邀约十派高手血洗左家,我就放你。” 包震龇牙咧嘴地抖着手上鬼头刀道:“小子,你是真的想知道?” 汤十郎道:“我在洗耳恭听。” 包震左手食中二指,指着他右手的鬼头刀,道:“小子,你可以问它肯不肯告诉你。” 汤十郎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悲哀呀!” 包震怒道:“为你自己悲哀吧。” 他出刀了,那直扑的架式,宛如泰山压顶,好不惊心动魄。 刀声挟着呼啸,在他那沉吼如虎声里宛如山谷奔雷,倏然九刀一口气暴斩而下。 果然有太行之虎之威势,只不过他九刀出手,刀刀砍空,而汤十郎便在这时候,忽然一个大车轮往左转去。 “啊!” 汤十郎身子站定,包震已抛刀双手力抱前胸,那一支摄魂箭,几乎已没入他的胸内了。 包震很不愿意倒下去,他以左肘部扶住一棵竹子,歪着身子张着口…… 缓缓地,汤十郎走到包震面前。他只看了包震一眼,伸出两根指头,便把那支摄魂箭自包震的胸前拔了出来。 箭上不见鲜血,因为包震穿了一件鹿皮背心,外罩一件老棉袄,鲜血被棉袄拭掉了。 汤十郎掉头就走,死人不好看,就叫姓包的靠着那根竹子把身上的黑血洗净吧。 接着,他往左家废园那边绕过去了。 汤十郎并未忘还有两个女子在墙外等着包震回去,然后一同进入废园找宝呢。 他并不想杀死这两个女人,她们并未参与血案。 她们只不过与包震搅和在一起罢了,也许…… 也许她们是受到姓包的挟持,不得已才跟了姓包的。 江湖上有许多女子,就是被男人强迫而只有无奈地跟了这男人。 汤十郎这么想,为的便是找个理由不杀这宋家姐妹。 有时候放走敌人,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至少要令自己在心理上得到平衡。 好大的一个雪球,自围墙上砸下来,砸得围墙下面宋小小与宋巧巧两姐妹全身几乎被埋住了。 当雪球碰碎的时候,两人急忙抬头看,只见一团黑影拔空四丈高下,平着直往院中屋梁一角飞去,在那雪影的陪衬下,谁也分不出那是人或是鬼。 “鬼!”宋小小指着消失不见的黑影。 姐妹两人既把黑影不当人,她两人便立刻抖落身上的雪花,不打招呼就往来路奔去。 那宋巧巧还尖声呼叫着:“包爷!” 她还不知道她们的包爷已经死了。 汤十郎并未往回走,其实他早该回小厢房了。 他出来是为了跟踪黑妞儿的,想不到他在追踪的路上发现了那神秘的老者,更令他吃惊的,乃是那山坡后面竟然是坟墓。 这些发现他应该尽快去告诉他娘的,然而他没有,他拔身立刻往竹林中摸去。 他刚才把宋氏姐妹吓走,当然不会再去追赶宋氏姐妹两人了。 汤十郎是想到包震,想到包震的尸体,一定要找出是什么人把死尸移走的。 现在,汤十郎奔人竹林中,而且很快地找到刚才搏杀的现场。 现场有足印为证,但现场却不见包震的尸体。 尸体那么快不见了。包震是个大汉,拉走尸体的人,必定是个大力士。 汤十郎环视四周,他愣住了。 落雪似乎又大了,雪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但他仿佛已无感觉,只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自语道:“我又失去一次机会了。” 汤十郎缓缓地往回走,他真的累了。 汤十郎刚刚进入左家废园后大院,暗中传来汤大娘的声音,道:“阿郎!” “娘!”汤十郎奔过去,才发现他娘满身雪花站在廊柱后面。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娘,你为我操心了。” “娘能放心吗?你伤刚好。” “娘,快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汤大娘似是吁了口气道:“闻得各路人物要来,我太担心你了。” 汤十郎笑笑,道:“回到屋子里,我有好消息对娘说,娘听了一定会高兴。” 汤大娘淡淡地道:“为你爹报了仇,娘才会高兴。” 母子两人推开厢门走进去,小厢中的油灯已燃上,汤大娘把火弄大些,就坐在床沿上把双脚往火边一搁,两手便也穿进袖管里了。 汤十郎抖落一身雪花,双手捂嘴吹了几口热气,取来热酒喝了几口,这才坐在他娘对面,道:“娘,你在牛家大客栈住的时候,隔壁的两女一男,你老人家还记得他们吗?” 老人家冷沉地道:“该死的家伙!” 汤十郎道:“死了!” 汤大娘道:“死了?你怎么知道?” 汤十郎道:“因为是我杀的。” 不料汤大娘并不高兴,她沉声道:“就因为娘讨厌,你就把他们杀了?” 汤十郎道:“儿子不会乱杀人。” 汤大娘叱道:“你又为何把人杀了?” 汤十郎道:“娘,儿子发现一件大秘密。” “快说。” “当年血洗忠义门的人,一共有十个组合,十派人物联手做的案子。” “这是谁说的?” “就是住在牛家大客栈的大个子说的。” “那汉子也是其中之一了?” “不错,这人姓包,来自太行山区。” 汤大娘道:“当初我也想过,这件血案一定不只一帮一派干的,那忠义门精英众多,再加上你爹与几位叔叔,放眼江湖,找不出一个门派可以抗衡。” 汤十郎道:“忠义门必然树大招风,也许在某一件事上犯了众怒。”汤大娘道:“你把他三人都杀了?” 摇摇头,汤十郎道:“两个女的并未参加屠杀,我把她两人吓走了。” 汤大娘道:“这就好……可是……那尸体……” 汤大娘也想到尸体失踪之事,忙问儿子汤十郎。 汤十郎苦笑着摇头道:“尸体又不见了。” 汤大娘抱怨不已,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会忘了?唉!” 汤十郎笑笑,道:“娘,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未向你老人家禀明。” “是你追踪那黑丫头的事?”她顿了一下,又道,“你一定把人追丢了。” 汤十郎道:“我追到斜坡上,却被那老人叫住了。” “什么老人?”汤大娘急问。 汤十郎道:“就是那位赠金老人。” “他……怎么在山坡上?” 汤十郎道:“老人家在梅子园里,他好像在赏梅。” “踏雪赏梅?好兴致。” 汤十郎道:“不过我还是追到山坡上,可是山坡的另一边全是坟墓,哪有那黑丫头的影子。” 汤大娘也愣然了。 “怎会是坟墓?” 汤十郎道:“老人告诉我,那儿本就是一堆一堆的坟墓。” 汤大娘道:“白衣女她们会是异类?” 汤十郎呵呵笑了:“娘,你也相信?” “娘相信她们绝非异类,她们只是神秘罢了。” 汤十郎道:“娘的话正是我心里想的。” 汤大娘道:“不过,血洗忠义门这件事,倒是出我意料之外,当年竟然是十派高手联合对付左门主,这就难怪会在一夜之间,上百口之众无一幸免。” 汤十郎道:“但也不知都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主其事者也真够神通广大了。” 汤大娘道:“难道……桂家母女两人也是当年参与此血案有关的人?” 汤十郎道:“至少她们知道此事,也许桂月秀她爹就是曾参与搏斗的高手之一。” 汤大娘重重点着头,道:“这是有可能的。” 半晌,汤十郎又道:“我以为当年这些参与的人,除了把忠义门铲除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瓜分财富。” 汤大娘道:“他们都失望了。” 汤十郎道:“他们却又不死心呢。” 于是,汤大娘嘿嘿冷笑。 汤十郎站起来,他走到窗前,道:“她们去哪儿了?她们一无所获呀!” “十郎,你难道又在想桂家母女?你不死心?” “娘,不是的。” “那你在说的是谁?” “我如果再遇到桂月秀,便叫他说实话,定要坦白的告诉我,她们是否受制于人?” “她们一定受制于人,否则……” “娘,你先睡吧,我要好好想想。” “已经没有时间叫你思考了,唯一的便是养足精神,去应付未来的杀戮。” 是的,他们已无多的时候去详细思忖了,因为各路人马正从四面八方往这儿聚集。 江湖上的争霸,不外是财富与权势。 有些人不但争财富,也争权势,如果这样的人多了,江湖便很难太平了。 只不过江湖上也有不少争义的人,他们为义赴汤蹈火,也两肋插刀,如果江湖上这样的人多了,这世上便也充满了人性。 谁能说汤十郎母子两人不是这样的人物? 一连两天,左家废园很平静。 黑妞儿按时把吃的送过来,汤家母子两人照单全收,一件不留,吃完嘴巴一抹,连个“谢”字也免了。 奇怪,黑妞儿反而很高兴,这样,她也懒得多说话,收拾了碗筷走人。 汤大娘也未再叫汤十郎暗中去跟踪黑妞儿,汤十郎也不想走出左家废园。 他等着那些找上来的江湖大豪们,他已同他娘商量好了,敌人奸诈,何不以诈去对抗? 如果诈得高明,就很容易把主谋的人诈出来。 有了这个决定,汤十郎也懒得再多事了。 雪停了。雪在前一天晚上就不下了。 风也停了。风虽然停了,但天上的云仍然很厚,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亮,这大地上就如同蒙上层黑布罩子。 左家废园附近的竹林子里,三条人影如飞一般地往这边来了。 三个人全是一身轻装,黑黑的把全身连头也罩住了。 从这三人的身段上看,应该是两男一女。 那身材小的人奔走在前面,不时地往后面把手一挥。 后面的两人各自背插兵刃,腰挂镖囊,他们踏雪无痕,行走如飞,只有从鼻孔中冒出两股子白气,直往空中散去。 这三人一直不停留,刹时间便跃进左家后院子里。 只见前面那个瘦小的黑衣人,手指后面大厅,再指指一侧的小厢房,对身后的两人点点头。后面的两个黑衣人也对前面的黑衣人回以点头,于是,三个人小心翼翼地直往后厅上扑过去。 三个人很快地消失在大厅的暗影中不见了。 这三人来得真快,也似乎识途老马。于是,在那道假墙前面,三人不动了。 这是三个很神秘的人物,他们用黑巾几乎把半张脸也蒙住了。 此刻,那瘦小的黑衣人轻轻地出拳来打着墙壁,另外两人则紧守在两边。 三个人不出声,谁也不开口说话。他们只以眼色与手势传达意思。 瘦小的黑衣人耳贴墙壁,她的动作就好像在聆听着墙内的人在说话似的。 就在一阵轻敲中,那瘦小的人回头指指那道她听了半晌的墙,对两个大汉点着头。于是,两个男的横起肩膀去顶墙。 两个人几乎全力而为,便也闻得“沙沙”之声起处,那道假墙被推开了。 三个人互相点头,只见一人自怀中摸出一个火种,随之又见他摸出火摺子,张口“噗”地一声,立刻红光亮,照得一片光明。 他把火折子照向地上,立刻就见一道石阶。 三个人大喜过望似的,顺着往下面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走去。 九道石阶走完,三个人立刻并肩站在那里。 三个人几乎张口结舌的吐不出一个字出来,因为,地室中面对石阶处站着两个人。这两人不出声,面色寒寒地看着下来的三个人。 是的,这两个人并非别人,乃汤大娘与汤十郎两人,他们正巧在地室中。 地室中还有香火,一根线香已快烧尽了。 汤十郎不开口,他在看着三人。 他很想看穿此三人是什么目的,但他只看到三对吃惊的眼睛。 汤大娘也不开口,她等着三人开口。是的,那三人之中有人开口了。 而且开口的人声音很好听,似黄莺唱歌似的声音,汤十郎就会学黄莺叫声。 “哟……你呀……不认识我了?” 汤十郎大吃一惊,他似乎想到了,这人不是那天夜里来的黑衣姑娘吗? 她……怎么来了? 她难道也是参与屠杀忠义门的凶手? 一时间,汤十郎未回答黑衣女的话。 黑衣女动手了,只见她把头上的黑罩包头巾往嘴巴下面拉了一段,立刻露出一副十分美丽的面庞。 太美了,那一双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再加上那一口晶莹的贝齿,粉白的脸皮,她就像一尊玉雕女神。 她当然不是女神,她的背上插了一把刀,女神是不会带刀的,那看上去还带着不伦不类的样子。 汤大娘就惊艳,但当她老人家再看黑衣姑娘背上的刀,她心中只喊可惜。 黑衣女并非别人,楚香香是也。她对汤十郎笑笑,笑得好迷人,道:“你想起我了吗?我曾告诉过你,我叫楚香香呀!” 汤十郎道:“我没有忘记姑娘,姑娘也知道这儿……” 楚香香道:“那你为什么还带着惊讶?” 汤十郎道:“我是很惊讶,因为你竟然会又找到这儿来了,我能不惊讶?” 楚香香笑笑,对汤大娘道:“再次见面,给汤伯母问安。” 汤大娘冷然道:“不敢当。” 楚香香立刻又指着身边两个黑衣人道:“我来介绍,他是我爹,常州府流星派掌门楚百川,另一位是我叔父楚大川。” 两个黑衣人对汤家母子两人点点头,却依然不开口。 汤十郎开口了:“姑娘,你们连夜找来,为的是什么?” “见一面分一半呀!” “什么意思?” 楚香香指着汤氏母子两人身后的大堆枯骨,道:“那么多的财宝,怎么,不分一些给我们呀?” 汤十郎冷冷笑了。他看看楚香香,再看看楚百川,缓缓地在摇头。 楚百川冷冷沉声道:“汤公子,你拒绝我们?” 汤十郎仍然在摇头。 摇头的意思很多,摇头可以表示不答应,摇头也可以表示这里没有财宝,当然,摇头更表示对方的无知。 楚香香却对汤十郎甜笑道:“汤公子,你怎么只摇头呀,难道你不答应?” 楚大川却耸动一双浓眉,沉声道:“你身后一堆枯骨也是一堆财宝,你们能运得走吗?” 楚百川道:“只有咱们双方联手,事情就容易办了。” 汤十郎转而对他娘道:“娘,财富真的这么重要吗?为什么这么多的人拚上性命要夺取别人的财宝?” 汤大娘道:“这原本就是人吃人的世界。” 楚百川道:“小兄弟,我们并不是杀人谋财的人呢。” 楚香香接道:“咱们常州流星派是道上举正义旗帜之士,几曾去谋别人财富。” 汤十郎道:“那么,各位如今不是想分一杯羹的吗?这又该怎么说?更何况你们说枯骨之中有财宝。” 楚香香笑笑,道:“其实这也是我的主意。” 她走近汤十郎又道:“汤公子,我们在回程的路上,就在进关的那天,传言左家废园发现宝物,我爹我叔本不来的,可是一场大雪,咱们被困旅店,我便独自来了,我在上次发现了这地方,如今前来,却又遇上你们在此,如果汤公子愿意,咱们联手移开枯骨,搬取财宝,如何?” 这话一说,汤十郎立刻看看他娘。 汤大娘似是失望地道:“难道你们当年未曾参与左家这件大血案?” 楚大川怒叱道:“你说什么?” 汤十郎道:“我娘想知道,你们是否参与忠义门这件血案。” 楚香香道:“流星派岂肯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汤十郎大大喘了一口气。 如果叫他对付一个姑娘,他实在下不了手,尤其是要对付一个像楚香香这么美的姑娘,他更不忍心。他错步一让,道:“楚姑娘,怕是你们失望了。” 楚香香怔了一下,道:“怎么说?我以为枯骨堆下有财宝。” 汤十郎道:“楚姑娘,你自己去看吧!” 楚香香回过身,先是看了他爹一眼,见她爹暗自对她点头,这才对汤十郎道:“难道这堆枯骨下面没有忠义门积存的金银宝物?” 汤十郎道:“何必问我?自己动手去目的地吧,烈士之骨,高过财富。” 他当然说的是他爹的尸骨,如果二者相比,他一定舍弃财宝。 楚香香立刻走过汤十郎左侧。她只走了五步,便弯腰掀起地上的被单。 “噗噜”之声起处,被单扬起一丈高下,便也使得楚香香尖声叫起来。 “啊!”她惊叫,是因为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有这么多枯骨。 楚香香几乎是扑进她爹怀里的,她几曾见过这么多死人骨头。 于是,楚百川与楚大川兄弟两人也吃惊了。 “好大一堆枯骨。”楚百川大叫着抱紧女儿。 楚大川一个箭步走过去,他仔细地看,口中发出吃惊又怒的声音:“大小骸骨为什么变成无法分开,这是何人手段,简直骇人听闻。”他这么一说,证明楚家父女只不过是为了财富,他们并未参与当年血洗忠义门之事。 汤大娘对儿子汤十郎道:“对他们说,这儿没有什么财物,左家废园也没有地方藏财宝,赶快回常州,免得惹上是非就后悔莫及了。” 她这话也等于说给楚家主人听的,不料楚大川冷冷道:“咱们既然来了,就不怕什么麻烦上身。” 汤十郎嘿然,道:“那么,你们就各处去找寻吧,可别把命丢掉了。” 楚大川怒道:“来者不怕,怕者不来!” 楚百川道:“二弟,少说两句,双方既无仇,又无怨,何必翻脸。”他又对楚香香道:“孩子,咱们走吧!” 汤十郎道:“楚姑娘,别再来了,这里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事情了,何必惹上是非。” 楚香香重重地看看汤十郎,她缓缓地走上前道:“汤公子,我会记住你的话,只不过,我想问一件事情,你肯告诉我吗?” 汤十郎道:“如果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楚香香道:“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这里阴森森的,你们不怕?” 汤十郎黯然伤神地指着那堆白骨道:“楚姑娘,我好像曾对你说过,我爹同几位叔叔,他们的尸骨就在这里,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楚香香黯然了。楚百川拉过女儿,道:“咱们走。” 于是,楚家三人匆匆地走上石阶,刹时间走得无影无踪。 汤十郎再一次吁了一口气。 汤大娘道:“阿郎,把被单重新盖好,咱们也该上去了,这天气好冷。” 汤十郎立刻扯起被单,重新盖在那大堆骷骨上,又把油灯拨弄亮。 “娘,你小心上石阶。” “娘,你小心上石阶。” 这是同样一句话,但这话却不是汤公子说的。这句话是桂月秀说的。 桂月秀伸手扶住她娘,从一座小小三合院的大门前,往那座七级台阶上走去。 桂夫人抬头看上去,门楣下面挂着匾,匾上刻着“怡养园”三字。 她点点头,道:“上去拍门。” 桂月秀走上台阶,尚未伸手拍门,那两扇厚厚的朱漆大门却从里面拉开了。 开门的是个女子,她看看桂氏母女,道:“堡主知道你们来,在内室等着哩。” 桂夫人与桂月秀母女两人往里面走,他们发现,这三合院很精致,里面不但设备好,便住在这儿的人也都个个漂亮。 所谓漂亮,当然是这里住的都是女人,而且看上去每个女子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穿过大院正中花道,桂夫人与她女儿桂月秀,并肩走到正屋廊上,已看到戈家堡堡主九头狮子戈平阳,端坐在一张太师椅子上。 戈平阳那稍泛紫红的脸膛,表情很复杂,他直视着进来的桂氏母女,紧紧地闭着嘴巴。就在戈平阳对面,已摆了两把椅子,好像就是为桂氏母女两人准备的。 “坐。” 戈平阳把手一摆,立刻就见两个侍女送上两杯清茶,端正地搁在桂氏母女两人面前。 桂夫人却冲着戈平阳福了一礼,道:“戈堡主,我们失手了。” 戈平阳立刻回以笑容,道:“坐下说话。” 桂夫人坐下了,桂月秀也坐下来了。 戈平阳道:“你们往外地躲了三天,这是对的。” 桂夫人道:“不能叫人看出我母子与堡主有瓜葛。” 戈平阳笑笑,道:“那小子命真大。” 桂夫人侧脸看看女儿。桂月秀忙低下头去。 戈平阳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淡淡一笑,道:“相处一个多月,总是带几分感情,下不了狠手,这正表示阿秀是个有良心的人。” 桂月秀低声道:“戈大叔,对不起。” 戈平阳哈哈一笑。 桂夫人道:“堡主,我母女已尽了力,如今已无法再为堡主效劳分忧,可否把阿秀她爹的消息告诉我?是生是死,但请实说。” 她母女两人直视着戈平阳,就等戈平阳一句话了。 戈平阳面色一紧,嘿嘿笑道:“想是你们很急了。” 桂夫人道:“已快六年未见她爹了。” 桂月秀道:“戈大叔,求你……” 戈平阳又是一笑,道:“你不是也在找你那未见过面的丈夫吗?” 桂月秀再一次低下头。这表示她不否认。 戈平阳忽地仰天一声笑,他的双掌重重地拍在他面前的方桌上。 “哗!” “轰!” 只听得铁链响动,地面裂开一条缝,桂氏母女两人一愣之间,随之坐的椅子往地下猛沉,刹时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桂夫人知道上当,立刻抓紧她女儿桂月秀。 “这老贼……” 桂月秀道:“娘,咱们上当了。” 便在这时候,又是一声“哗啦”响声,她母女两人坐的椅子忽然腾空而起,地面又恢复原状。 这种突然的变化,若非事前有备,实在很难提防。 桂夫人忿怒地极目四下看,她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桂月秀道:“咱们怎么办?” 桂夫人双手摸着四周,四周空荡荡。她再摸地上,似乎摸到一根根似柴薪的东西。 便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极吓人的冷笑。这当然是戈平阳在冷笑。 “戈堡主,你这是何意?” “戈大叔,放我们出去!” 冷笑声停了,但戈平阳却沉声道:“为老夫办事不力的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桂夫人道:“我们为你办事,却是双方有条件,我们未取你分文,只不过换取你的消息,戈堡主,为何要如此待我母女?” 戈平阳嘿嘿冷笑,道:“眼前我有急事待办,哪有闲功夫应付你们,桂夫人,你们安心地等着吧!” 桂夫人道:“等多久?” 一声哈哈狂笑传来,便也传来戈平阳的回答。那是令人吃惊的一句话。 “你们能活多久,就等多久吧!哈……”声音越来越小,似是戈平阳出门走了。 桂夫人无力地跌坐在一堆似柴薪的东西上面。桂月秀就坐在她娘身边。 她用力抱住她娘,就好像怕她娘突然消失不见似的。 桂夫人安慰地拍拍女儿,道:“孩子,你后悔了,是不是?” 桂月秀道:“我……不后悔。” 桂夫人道:“这几年我们在江湖上遍找你爹,至今仍然没有消息,却又陷身在此,你……应该后悔。” 桂月秀道:“我只有一件事后悔。” “后悔你没杀了汤十郎?” “是的,娘,如果我杀了汤十郎,戈大叔就会把爹的消息告诉咱们。”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当然,戈大叔也不会生气的把咱们囚在这里了。” 桂夫人咬着牙道:“女儿,你错了。” 桂月秀道:“我说错了?” “是的,女儿,如果我们杀了汤家母子两人,只怕我母女死得更早。” 桂月秀怔住了。 桂夫人又道:“戈平阳何许人也,可惜我太相信他了,我应该有所提防的,可惜……” “晚了,是吗?”黑暗中又传来戈平阳的声音。 戈平阳根本未走开,他只是略施手段,叫人以为他已离去,而实际上他就在附近聆听。 桂夫人大叫:“戈平阳,你想怎样?” 戈平阳又笑了。 桂月秀道:“戈大叔,你放我们出去,我答应你去杀汤家母子两人。” 戈平阳冷笑道:“你已失去大好机会了。” 桂月秀道:“我就算正面搏杀,也足以摆平汤十郎。” 戈平阳道:“不必了,我已另有谋略了。” “什么谋略?” “我把消息传扬江湖,那些当年与老夫联手之人,闻风必然前米,汤家母子两人便有天大的本事,谅也难以应付他们的围攻,还要你们何用!” 桂夫人道:“忠义门遭到灭门之祸,你是主谋?” 戈平阳道:“你才明白呀!” 桂夫人道:“你为何不亲自出马?” 戈平阳哈哈一声狂笑,道:“桂夫人,这是什么所在,顺天府城地面呀,左家大血案,官府尚未落案,那种是非之地,我怎好前去?” 桂月秀道:“我已杀过你的人了。” 戈乎阳道:“那是他们擅自前去逞能,他们死有余辜,即使你不杀他们,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桂月秀道:“他们却都为你尽忠。” 戈平阳道:“尽愚忠而坏事,这种缺乏头脑的人,留下来早晚会出事。” 桂夫人道:“戈平阳,你有足够力量对付汤家母子,你至今不出手,为什么?” 戈平阳又是一声大笑,道:“为财,哈……”他竟然也是为财。 桂家母女当然也为财,他们真的殊途同归了。 桂夫人带着嘲弄地道:“人为财死呀!” 戈平阳道:“那是你们,老夫不是。” 桂夫人吃惊地道:“原来你也知道我母女两人的目的?” 戈平阳道:“你们三天之后才来见我,却在这三天之中仍然暗中找遍左家废园,难道不是为财?” 桂夫入吃惊了,她暗中捏捏女儿的手,桂月秀不知她娘什么意思。 她们确实暗中又去了一次左家废园,汤十郎并不知道,但戈平阳知道。 戈平阳在左家废园四周,均撒下暗桩,左家废园的动态,他随时掌握。 突然,戈平阳怒喝道:“丫头,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桂月秀道:“戈大叔……” “别叫我戈大叔,你快说,是不是你杀了庄怀古、刘大年、于世争三人?” 桂月秀道:“我不认识这三人呢。” 戈平阳道:“至今未见这三人回来,你该明白此三人乃是老夫身边的死士,戈家堡的十三太保,如今人不见了,八成在左家堡那面失踪了。” 桂月秀道:“不是我,如果他们在左家废园失踪,必是汤十郎下的手。” 戈平阳似是火大了,他吼声似雷,道:“你这丫头,太令老夫失望了。” 桂夫人道:“如果你放我们出去,一天之内,必把汤家母子两人的头送来。” 戈平阳怒叱道:“老夫一生行事,从不干没把握的事情,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好像真的要走了。 桂夫人急忙大叫道:“戈平阳,你真要我母女的命吗?” “这句话你多问了!” “那么,在我们死前,可否告诉我,我的丈夫会在何处?” 戈平阳嘿嘿狂笑,道:“你的丈夫?哈……嘿……” 桂夫人急迫问道:“你快说。” 戈平阳立刻收住笑,道:“不就是与你母女两人在一起吗?哈……” 桂夫人大惊道:“死了?” 戈平阳道:“老夫在血洗左家的时候,你那不知好歹的丈夫就死了。” 桂夫人道:“是你杀了我丈夫?” 戈平阳道:“因为桂不凡自以为不凡,他该死。” 桂月秀大叫道:“老贼!” 戈平阳却平淡地道:“你怎不叫我戈大叔了?你是那么好的人,为何如此大吼小叫呀!” 桂月秀尖声道:“老贼,你没种,你不敢同我对搏,你是一头猪,我恨你!” 戈平阳道:“你应当恨我,因为你爹死在我手里。” “为什么?” 戈平阳道:“因为你爹也与左太斗有交情,他知道了我要对付忠义门,所以他向老夫力谏,他几乎要同老夫翻脸,老夫诚意邀他加入,给以重酬,却仍然打不动他的心,于是……嘿……嘿……” “于是你杀了我爹。” “不是杀,是活活把他饿死在这地牢里,就好像你们现在一样,哈……” 桂夫人道:“你也打算把我母女饿死在这里了?” 戈平阳道:“我不会持刀杀你们的。” 桂夫人道:“你叫我们慢慢死?” “不错,这地方凭谁也想不到。”他似是得意地又道:“江湖上谁会想到我这怡养园会是个刑场。” 桂夫人道:“你大概在此杀了不少人吧!” “不记得了。” 桂月秀道:“你太阴毒了!” “此刻知道,不嫌晚了?丫头,老夫多少也为你可惜,你年纪轻轻,貌美似花,却死得这般早,只不过你不该是桂不凡的女儿,你生错地方了。” 桂月秀尖声道:“老贼,你会不得好死的!” 戈平阳道:“至少你们看不到,是吗?哈……” 他这一回真的走了。他走到大门的时候,还回过头来沉声道:“掩门。” “是,堡主。” 紧接着,便听得“扑通”声传来,那是大门上闩的声音。 桂夫人拉住女儿,她的全身在颤抖。 桂月秀也哆嗦,她当然也气在心头,这时凭谁也莫可奈何。 渐渐的,两人在黑暗中久了,也能看到对方了。 桂夫人摸着女儿的脸道:“孩子,你爹已死六年了,咱们至今才知道。” 桂月秀道:“老贼说,爹也死在这地牢中。” 桂夫人道:“咱们上了他的当,他的话绝对不会是假的,他知道咱们已奈何不了他。” 桂月秀似乎在地上摸,她摸着一个骷髅,然后又是一个骷,髅,她们跌坐在骷髅堆上。 桂月秀吃惊道:“娘,这下面尽是骷髅。” “刚才戈平阳已经说过,这里他坑死过不少人。” “这里子有我爹的尸骨吗?”“你爹也死在这里。” 突然,桂月秀“哇”地一声哭了。她抓起一个骷髅头往怀中抱着大哭:“爹,爹……” 桂夫人并未拦住女儿哭泣,因为她也在掉泪。 半晌,桂夫人问女儿道:“咱们包袱里还有多少吃的东西?” 桂月秀道:“大饼五张,卤蛋十几个,除此之外,便是娘的三斤多老山人参了。” 桂夫人道:“孩子,这儿干冷,你我背对着坐,有了人参,咱们还能支持个十天半月。” 桂月秀道:“如果汤十郎只买一斤人参,咱们此刻只有饿死了。” 这母女两人再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地牢之中等死,桂夫人等于送上门来找死,她当然不甘心。 半晌,她忿怒地道:“这老匹夫,我们如果为他杀了汤家母子两人,他仍然饶不了咱们。” 桂月秀流泪哭她爹,闻言大声道:“这太不公平了,我死不甘心呢!” 桂夫人道:“孩子,少用力气,尽量呼吸缓慢,咱们的粮食不多,今天每人半个蛋吧!” 这母女两人在这地牢中过着省吃俭用的日子。 一时间,她母女两人插翅也难飞出去。 汤十郎母子两人愉快极了。 他母子既不用进城去办东西,又不担心天寒地冻,一切都由黑妞儿全力照顾。 汤十郎每日陪着老母说说闲话,日子过得可真惬意。 母子两人偶尔也会对坐在火盆边,举杯喝两盅老黄酒,那些菜馔不用说天天不一样。这光景与桂家母女两人就大不相同了。 桂家母女两人正自各衔一根人参吸着,省吃俭用地以维持生命。 桂夫人再也不能像当初在左家废园那样,把人参当成麻花似的“咯嘣咯嘣”一口气就将一根吃下肚子里。 汤大娘不吃人参,但她并未少吃过人参,当年生长在长白山下,那地上别的没有,老山人参也叫千年棒槌的,她吃了不知有多少。她老人家现在吃白衣女为她做的东西。 她知道白衣女有企图,但白衣女不开口。白衣女甚至已几天不露面,就是想问问,也无从问起,如果问黑妞儿,黑妞儿总是一笑就走。 这种自在的生活,汤十郎过得心中犯嘀咕,当初他侍候桂家母女,多一半是基于同情心,如今自己并不需要别人同情,白衣女为了什么? 天色又黑了,这几天出了阳光,使地上的雪也化得差不多了。 汤十郎吃过晚饭,他看着黑妞儿收拾碗盘就走,他心中打定了主意。 他这一回决心要去跟踪这黑妞儿了。 他选择今天,是因为他以为三天自己不出门,黑妞儿一定不防。 汤十郎往外走的时候,汤大娘并未拦阻。她只淡淡地道:“别被发现了。” 汤十郎笑笑。 汤十郎好像很有把握地点头一笑,这也是对他娘安慰的表示。 他远远地盯着黑妞儿的身影,黑妞儿快,他就快,黑妞儿慢,他也慢,刹时间又看到那座斜坡了。 汤十郎知道斜坡那面是坟墓,斜坡这面是梅林,如今雪已化,满坡梅花正开放,如果仔细看,这儿的风光真不错。 汤十郎见黑妞儿已到山坡上,他这就准备自竹林中飞身上山坡了。 猛孤丁,附近传来好听的一声喊叫。 汤十郎生生把欲起的身子又稳住,因为这声音太好听,就好像他学的黄莺叫。 “汤公子!” 汤十郎抬眼看,竹林中只见黑影一闪,妙曼地走出一位黑衣美人来了。 汤十郎一见,眼也睁大了。 “你……楚姑娘,你们没回常州府?” 来的正是楚香香。楚香香仍然一身黑色打扮,她的面上薄施脂粉,双目更见明亮。 她真大方,伸手向汤十郎打招呼,俏生生地站在汤十郎的面前。 汤十郎急得直跺脚,因为他追的黑妞儿不见了。 他如果不理会楚香香,他相信这一次必然会发现白衣女住的地方,但楚香香也一定会追去。 楚香香的轻功,汤十郎是见过的,那足以列人武林高手了。 楚香香很主动,她伸手去拉汤十郎,笑笑道:“汤公子,我们没有走。” 汤十郎道:“远离是非乃上策,快走为妙。” 楚香香道:“你母子不怕,我们怕什么?” 汤十郎道:“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楚姑娘,我们为的是报仇,你……你们为什么?”他心中当然明白,他们为的是财宝。 江湖上任谁也相信,忠义门有大批财宝,至今未为人发掘出来。 很显然,这一次前来的江湖人物均是为谋取这些财宝而来,包括流星派的人。 楚香香的手很细,很嫩,从她身上也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 她几乎与汤十郎脸碰脸了。 她柔柔地,低声道:“汤公子,初时我们是为了忠义门财富,忠义门的人绝了,留下的财富当然谁也可以插手,你以为呢?更何况我们正需要一些应急。” 汤十郎道:“左家废园并没有财宝。”他回头指着左家废园,又道:“你也看过了,左家废园里只有枯骨一堆,包括我爹的尸骨在内。” 楚香香道:“我知道左家废园一时间找不到忠义门的宝藏,但我们却又回来了。” 汤十郎道:“你们不死心?” 楚香香道:“不是。” 楚香香在汤十郎的胸前蹭顶了一下,道:“我们本是走的,但途中发现两批人往顺天府赶来,我爹一见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汤十郎却淡淡地道:“可知什么人吗?” 楚香香道:“一批四男一女,他们是熊耳大山中洪家寨的强盗。” 汤十郎道:“另一批呢?”楚香香道:“另一批乃夫妻档,关洛道上出了名的恶夫妻,他们可高兴呢。” 汤十郎道:“他们一齐来了?” 楚香香道:“这些人杀人不眨眼,我太为你母子两人担心了,所以要求我爹与二叔再回来。” “回来干什么?” “帮你们呀!” “谢谢,楚姑娘,我们也是外来的人,我们不是忠义门的人,他们还能怎样?” “可是你们住在左家废园呀!” 汤十郎道:“是的,我们住在左家废园,而且已经七个多月了。” 楚香香道:“我们现在不为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果有人敢对你母子出刀,那得先把我们摆平。” 汤十郎哈哈笑了。 楚香香半带羞地道:“你不相信?” 汤十郎道:“我相信什么?” “相信我们是来帮你呀!” “帮我什么?” “当然是帮你抵抗那些人了。” “你怎知他们会来左家废园?你又怎知道他们会出刀对付我们?” 楚香香浅浅地一笑,道:“我当然相信我爹的话,我爹知道洪家寨是个什么所在,洪家的人冒着寒天往顺天府赶来,八成就是来左家废园的。” 汤十郎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谢谢你们。”他打算回去了。 本来是跟踪黑妞儿的,却中途遇上楚香香,无奈何,还是回去吧。 但楚香香却拉住汤十郎不放手。 她指着西南面问汤十郎道:“汤公子,你知道河岸附近的那家野店吗?” 汤十郎当然知道那家野店,当初是狄家兄弟在料理,如今换成女人了。 汤十郎点头道:“知道。” 楚香香道:“那野店如今好热闹。” 汤十郎说:“客人多了,当然热闹。” 楚香香笑笑道:“客人?他们怕不是客人吧,他们好像是一家人。” 汤十郎道:“你怎么知道?” 楚香香道:“他们男女相互拥抱,说的更是标准顺天府地面上的话,打情骂俏的样子,比一家人还亲热。” 汤十郎说:“你看到是这样?” 楚香香道:“距离并不远,咱们走去一看,你就相信我的话了。” 汤十郎心想,既然没有跟踪到黑妞儿,再去那家野店看看,应该无妨碍。 他对楚香香点点头道:“楚姑娘,你带路。” 楚香香似是很高兴的样子,她立刻往小河方向奔去。 野店就在小河不远处,汤十郎当然知道。 汤十郎不但知道有家野店,还知道另一边有两间小瓦屋,里面住了两个女娇娃。 虽然天未落雪,但夜里还是黑漆一片,这时候只有关起门来吃酒,或是煨着火盆摆龙门阵,那才最愉快。 楚香香展开轻功如幽灵,汤十郎在后紧跟上。 这两人均俱有上乘轻功,五六里路何需一刻之间,前面便隐隐有了灯光。 灯光是从土砌的墙缝中露出来,前面的楚香香突然刹住身子,回头对汤十郎道:“汤公子,咱们要不要进去呀?咱们可以冒充……冒充一对情人或……什么的。” 汤十郎一笑,道:“我不说你还不知道,开店的人认识我,我哪有你这么美的情人呀!” 楚香香十分愉快,因为汤十郎说她美。 如果像汤十郎这样的人能夸称一声美,这个女子一定很美。 楚香香笑道:“汤公子,原来你认识她们,那么,另外几个男人呢?你也认识?” 汤十郎摇摇头,道:“不认识。” 楚香香道:“也好,咱们暗中去瞧瞧。” 汤十郎指指野店后面,低声道:“绕过去,我记得野店后面有窗户。” 楚香香的动作真快,侧身一跃三四丈,落在地上没声音,看得汤十郎也想拍巴掌叫声“好”。 这两人只几个纵跃间,已落在野店的后面了。 野店后面又搭了一间小灶房,原来把灶房移到野店的后面了。 灶房里面有女人,这女人正往几个大酒壶中灌黄酒,一张大桌上一大盆刚出锅的卤味,正冒着烟。那女人一手提酒壶,另一手托起大盘子,就那么扭呀扭地叫起来:“来了,来了,接住了。” 立刻,迎上两个大个子,两人分把酒菜接住。 汤十郎往里面只一瞧,啊!里面几乎塞满了人,仔细看,男女至少十一人。 楚香香拉拉汤十郎,她在汤十郎的耳边嘀咕着。 汤十郎头一偏,他便看见那儿有个墙洞。他把眼睛眯着看,不由全身不舒服。 楚香香也要看,但汤十郎却用手把洞孔堵住了。 堵住是不要楚香香看,也似乎不许她看。 但每个人都有好奇的本性,越是不叫她看,她非要看。 她推汤十郎,但汤十郎的手按得紧。 楚香香要叫喊了。她示意汤十郎,如果不准她看,她要叫了。 汤十郎无奈何,只有收回手,也摇着头。 于是,楚香香急急忙忙把眼凑上去瞧。 她只瞧一眼,全身立刻不自然,因为那是个睡房,房中的大床上,一双男女在作游戏。 楚香香愣住了。忽然,她回过身来抱住汤十郎。 汤十郎一惊之下,发觉楚香香发烧一般的面笼带着怒气难忍的样子。 汤十郎示意楚香香快走。便在这时候,野店前门有人来敲门了。 野店中的男女不叫不闹了,这时候有个女子去开门,道:“谁呀,这时候还来吃饭呀……” “是我,我是石中玉。” 突然有个女子应声道:“是我妹子来了,快开门呀!” 野店门开了,只见一个俏丽的女子,全身裹着一件黑色披风走进门来。 她只站在门内并未多走,但屋内的人却惊叫了。 “哇哇,美呀!” “哟!石中花的妹子似天仙呢!” 一共八个男人,都围上来了。 不料石中花回身手叉腰,冷冷地道:“想死不是,我妹子可是怡养园侍候当家老爷子的人,你们不要命的就伸手动动她。” 石中花此言一出,八个男人似泄气皮球,立刻又退回桌边来。 石中花拉住她妹子的手,低声道:“你找来此地太危险了吧!” 那石中玉指指门外,道:“这里人多,出去谈话。” 姐妹两人并肩走出门,石中花还把门关上。 这姐妹两人转到墙角上,石中花道:“什么事?” 石中玉道:“老爷子又把两个女的打人地牢了。” 石中花急问:“有几天了?” 石中玉道:“算一算已有四五天了。” 石中花道:“时间短,还饿不死。” 石中玉道:“昨日我听过,地牢中一点声音也没有,八成已经饿死了。” 石中花道:“还未有臭尸味吧!” “没有,姐,可以下手了。” “她们身上带有东西吗?” “有,单那年轻女子头上的银簪子我就很喜欢,还有她们的小包袱也沉甸甸的。” 石中花思忖一下,道:“好,四更天我去。”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道:“老爷子在吗?” “老爷子这两天好像忙得不可开交,他已两天未在怡养园住了。” 石中花点点头,道:“记住,咱们还在老地方见面。” 这姐妹两人挥挥手又点点头,便立刻又分手了。 原来这一对姐妹花,一个是三手妖女,一个是野玫瑰。 姐妹两人长得俏,被人引进戈家堡,石中玉便被戈堡主选入他的怡养园中。 只不过这石中玉与她姐勾结,每遇戈平阳坑死人之后,便与她姐联手,偷偷进入地牢中,搜刮那些被害死在地牢者身上的财物,着实弄了不少银子。 这姐妹两人心中明白,发这种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手到取来。 如今怡养园地牢中又坑了桂氏母女两人,石中玉又来找她姐姐了。 黑暗中,汤十郎听得清,他也吃一惊。 石中玉提到被坑的年轻女子有一支银簪子,会不会就是桂月秀。 汤十郎见石中玉走了,而且走得很快,他知道追之不及,何况身边还有个楚香香。追不上石中玉,这儿还有个石中花,今夜非得跟踪她不可,倒要看看,是不是桂月秀。 汤十郎想到桂月秀,也多少有些黯然神伤的样子,她母女已四、五天未吃东西,一定饿死在那个怡养园的地牢了。 汤十郎立刻拉过身边的楚香香,道:“楚姑娘,你要听我讲。” 楚香香眨动美眸,道:“我会听你的。” 汤十郎道:“我请你今夜先回去,因为我现在有要事,不能不去办。” 楚香香道:“我可以帮你呀!” 汤十郎道:“不,这件事情你不能插手。”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楚姑娘,咱们明晚左家废园的竹林再见面,不见不散。” 楚香香想了一下道:“这屋内的男女……”想到刚才看的一幕不由低下头去。 汤十郎道:“楚姑娘,咱们能管吗?算了。” 楚香香道:“好吧,我听你的,那么我走了,休忘了,明晚竹林见呢!” 汤十郎拍拍楚香香的臂,道:“不会忘的。” 楚香香已转身了,但突然转回来,也突然在汤十郎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 然后她腾空而起,连翻几个跟头未落地,刹那间消失在一道野林中了。 汤十郎被她这一吻怔住了。他只是怔了一下,突闻得野店中传来一声尖笑。 这笑声把汤十郎惊醒过来。 汤十郎急忙往里面看,不由咬牙道:“乱七八糟!” 原来里面几个大汉把三个女的抱在怀里,又是啃又是摸,酒也不喝了。 汤十郎尚未看到石中花,却忽然间,一个大汉把个女的扛在肩头上,吼道:“他妈的,这地方太挤了,走,到你住的地方去。” 那女的头一甩,汤十郎看清了,敢情正是石中花。 石中花摆动双腿尖声道:“胡老二,今夜不行呀!” 那姓胡的道:“胡二爷哪一次也行。” “轰通”一声门开了,姓胡的扛着石中花便往外走。他连门也不再关上了。 姓胡的扛着石中花往东南方奔,汤十郎一见不怠慢,暗中死跟上了。 汤十郎不是看男女间战争的。 他是去跟踪石中花,因为汤十郎不知道怡养园在什么地方。 汤十郎仍然关心桂家母女两人,他暗中在想,最好不是她们母女俩就阿弥陀佛了。 果然。 汤十郎暗中跟着姓胡的走,只走了一半,便认出来,此路正是去那两间瓦屋的路。他曾去过那地方,也曾上屋顶掀瓦片,而且。也看到狄化中与女人在屋中“打闹”过,如今他又来了,好像又要再欣赏一次那种最最原始的游戏了。 再一次听得“轰通”一声响,汤十郎抬头看,姓胡的把门踢开了。 他双手扛着石中花,只有用脚踢开门了。 石中花吃吃笑,姓胡的不笑。 姓胡的出气有声,好像老牛在拉磨,只见他大步跨进屋子里,不回身,脚后跟猛一勾,“咚”,那扇木门又关上了。 “放我下来呀!猴急成这样。” “你个浪货。” 石中花找到灯燃上,她还为姓胡的斟了一碗酒,笑笑道:“喝了吧,喝了你才有力气。” 姓胡的双手托碗,仰面只三大口,一碗酒便已下了喉也入了肚。 他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伸手就抓石中花。石中花也去抓姓胡的。 汤十郎本来不往那里面看,但叫声久了便也忍不住往里面瞄一眼。 他至少在外面等了快半个时辰,忽然间,屋子里传来石中花得意的笑声。 “胡老二呀,你喝了我的迷魂酒,一睡睡到五更头,老娘我不陪你了,哈……” 汤十郎闻言,立即暗中看,床上的“大战”已结束了。 石中花收拾妥当,背插尖刀一把,那才真正是她的吃饭家伙。 “噗”地一声把灯吹熄,石中花闪身走出门,她把门再关上,看看天色,自言自语地道:“三更天了,我得赶快去了。” 她转身就跑,她哪里知道,后面跟了一个人,这人当然是汤十郎。 汤十郎十分小心地跟在石中花的后面,过了小木桥,转弯绕道奔到府城西面,也奔过一座大堡墙,斜看西北方不到半里地,那儿有一座三合院。汤十郎躲在树后面,因为就快到那座三合院了。 果然,只见一条人影从三合院的墙边迎上来了。 两下里相距远,汤十郎听不见她们说些什么,但见两人往墙后跑,他立刻又追过去。他刚刚追到院后墙,已看不见石家姐妹两人了。 汤十郎一急忙跃上墙,再登房,他发现有人在掀窗子。于是,他笑了。 只见石中花与石中玉正自窗户上往屋子里面钻。 汤十郎再看这座三合院,除了院正中一条石道,两边种的花还真不少,冬天的花开得艳,夜半香味特别浓,只不过此刻院中不见人,这么冷的天气,人早就裹着棉被睡大觉了。 汤十郎侧过头看向屋子里,怎么不见那姐妹两人的影子? 他再一次发急,也不想想这间房是戈平阳的睡房,当然不会在这儿有地牢。 汤十郎心一横,冒险也翻过墙,他走到内室门往外瞧,屋子里面没点灯,但他仍然看得清,却也吃一惊。 原来这石家姐妹正自用绳索一根往腰上缠,石中花的尖刀衔在口中,这就要有动作了。那石中玉端坐在一张太师椅子上,她的双手按桌面,慢慢地摇动着,怕的是猛一按会震动出声音来。 “咔咔咔咔”之声仍然有,但小多了。 从她的动作看,这姐妹两人常干这种事。于是,方桌前面露出个地洞口是方的,洞上面本来放了两把太师椅,此刻已翻转到下面了。 石中花手一摆,她顺着绳子就往下面溜滑着,这地牢有五丈那么深,洞墙也是石砌的,人落下去,除了有人救,想上来比登天还难。 汤十郎还在看,忽听得上面椅子上的石中玉对着地牢口开了腔。 “姐,下去先出刀,万一没有死,她们会喊叫呀!” 从地牢中回来一声,道:“别叫,我知道。” 汤十郎一听不得了,此时再不出手,地牢中的两人没命了。 人若饿上四五天,哪有力量去抵抗? 于是,汤十郎就像个幽灵,当他跳到石中玉身后的时候,一支摄魂箭便已抵在石中玉的脖根上了。 “姑娘,我不想杀人。” “你……是谁?” “别叫绳子再下去,我只再说一遍,你若听话,你姐妹两人死不了。” “你……要干什么?” “先把绳子稳住。”他低喝,摄魂箭几乎把石中玉的脖子戳破。 石中玉把绳子稳住了。 却又听得地牢中传来石中花的声音,道:“妹子,绳子怎么不动了?” 汤十郎道:“快对她说,先把下面的人救上来,否则,你姐妹今夜就死。” 石中玉只有对地牢中石中花说:“姐,别杀人了,咱们把下面的人救上来吧!” 地牢中石中花叱道:“你疯了!” “我没疯,若不然,咱姐妹立刻活不成。” 便在这时候,忽见地牢中“沙沙”响,石中花上来了。 她只冒出个头,就发觉她的妹子后面站了个人,好闪亮的一支箭,抵在她妹子的脖根上。石中花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双手攀住洞口看,心想,这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时间急迫,汤十郎低喝道:“快,想死不是?” 谁也不想死,石中花心想:只要你不是戈家堡的人,大抵今夜死不了。 她对汤十郎点点头道:“我下去救她们,但如果已经饿死在下面,我也没办法。” 汤十郎道:“死要见尸,快下去。” 石中花无奈何,她只好抓牢绳子往下沉。她这一次下得快,“忽通”一声落下地。 她踩在一堆骷髅上,却发现两边跌坐两个人,这两个人还有气,发出粗浊声音,倒令右中花一惊,不由开口道:“真能挨饿,我是下来救你们的。” 地牢中,正是桂家母女两人。两人闻得有人下来救她们,双双把眼睁开来。 两人只能睁眼看,想动手,可就困难了。 一个人饿了四五天,这人连站也困难。 石中花先把绳子捆在桂夫人腰间,她低声叫,“拉上去了。” 上面地牢口边,石中玉亲自去拉绳子,匆匆把桂夫人拉上来,汤十郎一看,大吃一惊,急忙帮着解绳子,于是,很快的,桂月秀也被救上来了。 当绳子又放下去的时候,汤十郎对石中玉道:“你自己救你老姐上来吧,我们先走一步了。” 石中玉急道:“从后窗出去呀!惊动了人我姐妹就死定了。” 汤十郎笑笑,小心地把桂家母女两人抱出后窗,然后,他一边一个挟在肋下,运足功力便往外奔去。好在是两个女人,否则汤十郎麻烦大了。 “我记起来了,他妈的,是他。”石中花从地牢中上来,第一句话就是骂。 石中玉急问:“那小子是谁?” 石中花道:“见过一面,就是住在左家废园里面的小子呀!” 石中玉咬牙道:“咱们去找他。” 石中花道:“老爷子交代,谁也不许接近左家废园,老爷子只派人在左家废园附近监视。” 石中玉道:“你怎么把这小子引来了?” 石中花道:“别再多说了,咱们只装不知道,我得赶快回去胡老二怀里,晚了他会起疑心的。” 姐妹两人一商量,就这么的分开了。 汤十郎真的累极了,他挟着桂家母女两人,一路奔,这一奔就是好几里,五更天了,他别的地方不能去,只好转到周家茶馆来了。 周家茶馆在城外,那儿距离小河就不远了。 天未亮,汤十郎就去拍门了。 “开门呀!周掌柜。” “谁呀?这么早来喝茶。” “是我,周掌柜,你先开门吧!” “真冷呀!”周掌柜的伙计起来了。 那伙计刚把门拉开,不由笑笑,道:“哟!学鸟叫的来了,你……这……” 伙计指着汤十郎两臂的桂家母女两人,愣住了。 汤十郎不管那么多,急忙扶着桂氏母女走进门。 “伙计,你快快弄来些吃的喝的。” 伙计忙问:“她们是……” 汤十郎沉下脸,道:“快去!” 伙计道:“天还未亮,这么办,我把火弄大些,下上两碗汤面,如何?” 汤十郎道:“那就快。”伙计去弄面了。 桂月秀却流出眼泪来了。桂夫人半晌才把眼睁开,她只淡淡地看了汤十郎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她此刻还能说什么? 她在心中很激动,因为从她那脸皮的抖动,便可以知道她心中想些什么。 汤十郎也不开口,他只是催着伙计快把面送上来。 桂家母女两人已四五天未吃饭了。 汤十郎在为她母女担忧,但他却不知道,桂氏母女两人的真正挨饿,是在最近两天之内。先几天她母女还带有卤味和大饼,但也只能应付两天,因为桂夫人练的是蛤蟆功,这种功夫最怕饿,所以她虽然有计划,但还是忍不住的多吃许多,否则她就会虚脱。 她们也有人参,但那也只能护住真气不散,也就是有人参她们才熬过这两天。 桂氏母女本就没希望了,不料出现汤十郎,那么凑巧地把她们救出地牢来,这也算她母女命不该绝。 她们不死,戈平阳就麻烦了。桂夫人在咬牙,便是想到姓戈的。 面来了,汤十郎接过来一大碗面,对那伙计道:“麻烦你,喂这位老夫人。” 汤十郎把面挑起,他送到桂月秀口里,一面低声地道:“阿秀,你吃吧!” 桂月秀张开口,她吃着面,也吃着她流出来的泪水。 汤十郎急忙为她拭泪,还小心地道:“别哭,阿秀,快吃吧!” 桂月秀只吃了几口,忽然“哇”地一声大哭,头一低便投入汤十郎的怀中了。 汤十郎吓一跳,因为他怕再挨刀。 他急忙用手去握住桂月秀的双腕,干涩地道:“阿秀,你……不会再对我……下手……吧!” 桂月秀仰起脸叫道:“阿郎!” 另一边,桂夫人已吃了大半碗,她看看女儿,道:“吃了面上路吧!别哭了。” 果然,桂月秀拭去泪,她接过那碗面自己吃。 汤十郎一边看,心想,果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见桂月秀一碗面下肚,立刻命那伙计再端。 桂家母女又各吃了一碗,这才稍有力气。 桂夫人缓缓地吃力地站起来道:“可以走了。” 汤十郎道:“夫人,你们身子太虚弱了,不如这样吧!我带两人去见一位大夫,早早把身子医好。” 桂夫人道:“在什么地方?” 汤十郎道:“天也亮了,离此不远,有家石家药铺,里面的石大夫我认识。” 桂夫人点点头,道:“你带路吧!” 汤十郎很高兴,他领着桂家母女两人直奔进城,很快地找到石家药铺。 汤十郎又是拍开门,药铺的伙计笑了。 “汤公子,你来了,大夫刚刚起床,我去叫。” 汤十郎上次看伤付的是金子,伙计当然对他客气三分。 石大夫笑着出来,汤十郎迎上去,低声对石大夫耳语几句。 只见石大夫点点头,道:“咱们不多问,我命伙计去买鸡,人参鸡汤先弄一锅,当归枸杞各半斤,你放心,她们马上就会好。” 一听说人参炖鸡汤,桂夫人面上有了笑。 如今汤十郎有的是银子,掏出一锭搁桌上,道:“那就快去办。” 伙计一见不怠慢,拿了银子就去办,石大夫又取来两包药粉,命桂家母女两人和水吞下。那桂夫人不多言,等着大喝人参汤了。 桂月秀却又流泪了。 她看着汤十郎,面上不知如何表示才能显示她对汤十郎的歉意。 汤十郎却笑了,道:“等你们好了,咱们一齐回去,你们住的地方还是老样子,我又加以整理一下,很干净。” 桂月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汤十郎拍拍她道:“别哭,别哭,你不是很坚强吗?别哭。” 桂月秀能不哭吗? 伙计买了两只老母鸡,石大夫配料全是上等的,一大锅人参当归鸡,一古脑的端上桌,桂家母女两人立刻又大吃起来。 桂夫人捡人参猛吃着,汤十郎也啃了半只鸡。 一边的石大夫笑笑道:“好了,好了,一切全没问题了,汤公子,你还有什么要求?” 汤十郎道:“我只要求你忘了这回事。” 石大夫道:“当然,当然。” “嘭!”又是十两银子放在桌面上,汤十郎道:“够不够?” 石大夫一笑,道:“就算不给也没关系。” 于是,汤十郎陪着桂氏母女走了。他们又往顺天府城东走去。 往东,当然是回左家废园了。 汤大娘早就等得心焦如焚了,她老人家等的是她儿子汤十郎。 怎么了,一夜不见人回来? 第九章 披露身份 汤十郎与桂家母女两人缓缓地过了小桥,汤十郎早就在望那野店了,只不过当他们三人经过野店门口时,却发现野店的门紧紧地关闭着。 汤十郎心想,这些人大概一夜狂欢,如今都累得沉睡不起了。 汤十郎与桂家母女三人就快进那片竹林了,斜刺里跃出一个人来,这人只一现身,三人均吃一惊。汤十郎立刻迎上去,道:“娘,你怎么出来了。” 汤大娘叱道:“一夜之间你去哪里了?娘能睡得稳吗?你……怎么……” 汤十郎忙对他娘道:“娘,咱们回去再说吧。” 桂夫人对女儿桂月秀道:“阿秀,是咱们对不起人家,上前去,代娘向你汤伯母赔礼。” 桂月秀忙对汤大娘一个“万福”,道:“伯母,对不起。” 汤大娘冷冷地道:“知道吗?你差一点要了我儿的命!” 汤十郎道:“娘,别再提了。” 桂月秀道:“是我不好,伯母,对不起。” 汤大娘道:“你们再回来,我担心我儿子的命,怕是又有危险了。” 桂夫人道:“汤家嫂子,如今我们同为可怜人,但愿咱们能结合力量,共同为夫报仇!” 汤十郎道:“我们在此等仇人上门。” 桂夫人道:“你知道真正的巨奸元凶吗?” 汤十郎吃一惊,道:“你知道?” 桂夫人道:“不错。” 汤大娘也吃惊了。她一把扣住桂夫人,道:“走,咱们进去再说。” 两个老的前面走,年轻的人后面跟。 汤十郎带着激动,桂月秀却似腼腆。 四个人绕道进入左家废园后面小厢房中,汤十郎又开始忙起来了。 他又要侍候桂家母女的吃喝了。 只不过桂月秀也动手了,她要汤十郎看她做,那样她会面含微笑表示出她不但会用刀,也会做家事。 汤十郎守在桂月秀身边,突然间,桂月秀放下手中东西,奔到她娘身边,道:“娘,爹已被害,我再也找不到我那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了,不如……” 桂夫人道:“阿秀,可是莫忘了,咱们有信物在手,万一有一天碰上面……如何是好?” 桂夫人的话,令汤家母子两人吃一惊,怎么会与他们的目的相同了? 汤十郎也在找他的未婚妻呀。 汤大娘道:“真是太巧了!” 桂夫人回头问:“大嫂子,怎么说太巧了?” 汤大娘道:“我儿十郎,今年20整岁,20年前的正月初十日正午生,他的生辰竟与忠义门门主左太斗同一日,此事被左门主知道,非常高兴,由左门主命名十郎,意思是一人可比十儿郎,并赠一玉佩。十分名贵,那左门主对他爹提起十郎亲事,将来必使我们惊喜,至于将来女方会是哪一家,至今虽未知道,但他爹言之凿凿,定要十郎信守承诺,我们……唉!”她重重地叹息着,又道,“怎知忠义门会发生如此惨事,左门主一家被害,使十郎他爹也同遭杀害,如想找到女方,真如大海捞针,渺茫呀。” 她只顾自己说着,却并未发现桂家母女两人正自变了脸色。 汤十郎却低声道:“娘,还说这些做什么?” 汤大娘点点头,道:“对,咱们提这事干什么,倒是要知道,血洗忠义门的元凶是何人,桂家大嫂子,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桂夫人突然一把抓住汤十郎,道:“汤公子,你真的有一块名贵的玉佩?” 汤十郎怔怔地道:“是呀!” 桂夫人急问:“玉佩上什么图案?” 汤十郎道:“雕的是一只凤,但缺一尾,左下角却又多了一条龙尾。” 桂夫人道:“汤公子,玉佩何在?” 汤十郎看看他娘,转而问桂夫人道:“夫人,你要看我的玉佩?” 桂夫人对女儿道:“把你的玉佩取出来。” 桂月秀好激动,立刻自内衣袋中取出一块泛红色十分精致的玉佩,她平整地托在手中。 便在此时,汤十郎也把一块翠绿美玉雕的玉佩取在手上,他那玉佩上的雕图,果然多了一条龙尾。 桂夫人取过女儿手上红色玉佩,再取过汤十郎手中玉佩,他把两块玉佩并合一起,不由点头,道:“你们大家来看,这是真正的一对龙凤佩呀。” 汤大娘立刻接过来,她看了一下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然是龙归凤巢,龙腾凤飞,太巧了。” 桂月秀直直地看着汤十郎,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眼中在滚动着泪水。 汤十郎急上前,双手握住桂月秀双手,道:“秀……妹。” “阿郎哥。”这声音真温柔。 桂夫人道:“太出人意料了。” 汤大娘道:“桂家嫂子,造化弄人呀。” “是的,尚幸未弄出悲惨的傻事。” “大嫂子,你能告诉我,当年你是怎么得到这一块玉佩的?” 桂夫人一声悲怆的笑,道:“就是嫂子不问,我也要对嫂子说个清楚了。” 她很激动地全身一震,想是回忆着过去了。 美好的过去,总是在回忆的时候令人有不胜沧桑之感。 桂夫人面上表情复杂,但就在这种表情里,她双目含笑,直视正前方,仿佛要看到已逝的远方。 “15年了吧,当年我同不凡带着我的女儿月秀,自大理来到中原,正碰上中原武林泰山大会,便在这场震动中原武林的大会上,我们认识了忠义门门主左太斗,那时候左门主年近五十,但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一表人材。” 桂夫人说着,伸手去拉桂月秀,她对女儿看了几眼,露出满意的笑,又道:“那时候我的女儿五岁,生得十分可爱,就在左门主的家中,由左门主提议要为我的女儿找一门好亲。原本我们不在意,但左门主在意,他将这块血红玉佩,交给不凡,要我们善加珍藏,将来自会有一门门当户对好女婿,就这样,我们收下了这块血玉佩。” 桂夫人看看汤十郎,点点头,又道:“左门主没说错,阿郎的人品真不错。” 汤十郎腼腆地叫了声:“伯母!” 汤大娘道:“傻孩子,叫岳母。” 汤十郎真听话,他果然叫声“岳母”。桂夫人点头微笑了。 桂月秀转身走到她娘身后,露出一副娇羞样子。这光景看得汤大娘呵呵笑起来了。 汤大娘笑罢,忽然又问道:“桂大嫂子,那你怎么会怂恿月秀对阿郎出刀?嫂子呀,你们是否受制于人?” 桂夫人的面色也变了,她咬牙切齿地道:“汤家嫂子,我们上当了,也差一点把命丢掉。”她顿了一下,又道:“月秀她爹,当年认识左门主之后,每年必到中原三五次,顺天府来的次数多了,便也认识了戈家堡堡主戈平阳。那戈平阳多次殷勤款待我们,双方的交情便也更加深了,这以后我们反而往戈家堡走动的次数多了。”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有一回,我丈夫独自前往戈家堡,无意间发现戈平阳有图谋左家之意,碍于我们也对左家有交情,不凡力劝戈平阳不可动武相向,这件事还是他回到大理之后告诉我的。只可惜他再一次进中原,我未随行前来,想不到不凡再也不见了。” 汤大娘道:“一定是被害了。” “不错,被戈平阳坑死在一所三合院的地牢中。” 桂月秀接道:“我们就是陷入那个地牢中五天之久,戈平阳要活活把我们饿死在里面,侥幸……”她妙目看向汤十郎,又道:“也不知你是怎么会找去的,还顺利地把我们救出来。” 汤十郎道:“只是巧合。” 于是,他把半夜在那处野店发生之事,大略地对三人说了一遍。所谓大略,当然不能说得太仔细,因为当时野店里男女混杂,尤其是石中花与姓胡的一幕,如何说详细。 汤大娘道:“早该想到屠杀忠义门的元凶是戈平阳所为了,我们却苦守左家废园七个月。” 汤十郎道:“戈平阳见了这玉佩之后,便开始派人前来左家废园骚扰,他这又是为什么?” 桂夫人道:“说起来我母女也有贪心,在不知不凡的下落之后,我们并未走去,我们请求戈平阳,这老奸贼,他要有条件,他的条件是叫我们杀了你们母子两人。初时我们并不答应,月秀甚至还杀了戈平阳的人,但姓戈的坚持,我们没办法了。” 桂月秀的眼神慑人,她暗自在咬牙。 她差一点杀了汤十郎,而汤十郎又是她的未婚夫婿。 汤大娘道:“你母女未得手,惹火了戈平阳。” 桂夫人道:“形势逼的,闻得当年联手血洗忠义门的各派高手,正往顺天府集结,传言左家废园有宝物出现。” 汤大娘冷笑,道:“所谓宝物,只不过阿郎身上的那块绿玉佩罢了。” 于是,汤大娘把玉佩送人当铺之事述说一遍。 桂夫人点头,道:“原来当年联手的人,全是为了忠义门的财宝呀。” 汤大娘道:“戈平阳也必然早有心觊觎忠义门的财富,他真是处心积虑了。” 桂夫人道:“大嫂子,你得原谅我们,老实说,我们在此住下来,暗中也曾找过各处。” 汤夫人道:“你们什么也没找到。” “是的,甚至地室中也去过,可是……” “那儿只是一堆白骨。” 桂夫人道:“嫂子呀,今天我们这是上天安排,我提议弄些祭品,要我女儿到地室,为她的公公一拜,如何?” 汤大娘道:“既是一家人了,这是应该的,就叫阿郎去准备口巴!” 汤十郎很高兴,立刻打火做起菜肴来了。 他把祭品搁在盘子上,桂月秀举着油灯与一对蜡烛,四个人便转入地室中了。 桂月秀十分虔诚地跪下来。汤十郎燃香交在她手上,桂月秀举着香流泪了。 汤十郎怔怔地难开口,他看向汤大娘。 “叫她哭吧,她找咱们太久了,结果却是这样悲惨,她伤心自是应该的。” 桂月秀哭出声来了。 桂夫人道:“你两人的爹都不在了,此情何堪睹?此事怎能忍?血海深仇,咱们非找那老贼不可。” 汤十郎道:“我饶不了戈平阳!” 桂月秀拭泪而起,道:“阿郎哥,这报仇之事,便落在我两人的肩上了。” “理当如是,阿秀,咱们联手,乃我企求之事。” 汤大娘道:“报仇当然势在必行,但目前咱们却不能操之过急。”她指指上面,又道:“我以为咱们先作商量。”她当先往地牢上面走去。 于是,四个人又来到了小厢房中。 桂夫人道:“我以为咱们立刻行动,合力冲进戈家堡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汤大娘道:“不可。” 桂夫人忿怒地道:“怎不可?嫂子有何高见?” 汤大娘道:“情况十分明朗,屠杀忠义门的人,正往左家废园奔来,我们为什么不对这些人下手?要知道这些人也是凶手呀!” 桂夫人点着头,显然她同意了。 汤大娘又道:“我们四人可以分明暗两批,你母女仍然住在前面,不到关键时刻,绝不露面,让那老奸巨猾的戈平阳,以为你母女早已死在他的地牢里了。” 桂夫人再一次点头。 汤十郎道:“每日吃用,仍然由我送去……而且是暗中送过去,怎样?” 桂月秀俏目一斜,笑了。 汤大娘道:“咱们非把戈平阳引出来不可。”她看着小窗外,又道,“当我们杀光那些凶手之后,姓戈的能不出面?” 桂夫人冷笑,道:“咱们屠杀那些凶手,戈平阳一定很高兴。” 汤大娘道:“他以为咱们替他清道,然后他率人找来,那时候就是咱们复仇之日了。” 桂夫人双手紧握,她好像迫不及待了。 又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又见黑妞儿前来送吃的。 黑妞儿把竹篮子往桌上一放,笑笑,道:“汤公子,你怎么好像吃不胖嘛。” 汤十郎道:“胖?” 黑妞儿道:“是呀,像你每天三餐,全鸡全鹅加卤味,冰糖莲子什锦汤,白面馒头带包子,你一顿吃我们三人一餐的,你怎么好像越吃越瘦呀。” 汤十郎哈哈一笑,道:“黑妞儿,你回去对你家小姐说一声,这点东西不够我塞塞牙缝的,要我吃得饱,那得加一倍。” 黑妞儿吃惊,道:“哟,你是饿死鬼投生的呀,怎么这样会吃。” 汤十郎道:“嫌我吃的多不是,那就别送了,我自己也会做。” 黑妞儿忙道:“谁嫌你吃得多呀,你等着,晚上的一顿我多送,保证叫你吃个饱。” 汤十郎笑—了,他不打算再去跟踪黑妞儿了。 他看着黑妞儿提着篮子走出去,便打自心眼里笑出来了。 汤大娘笑叱道:“你这样会令她们起疑心的。” 汤十郎道:“娘,咱们不正在怀疑白衣女吗?娘,咱们这是在斗智,总得先弄清楚白衣女的目的呀!” 汤大娘点头,道:“不错,有时候斗智比动刀更重要。” 汤十郎立刻把吃的分出一半,对他娘道:“娘,你先吃,我把这些送到前面去。” 汤大娘道:“多送些,她们母女饿了五天,她们需要多多补补身子。” 于是,汤十郎很高兴地把白衣女命黑妞儿送来的东西,一大半送到前面门楼下小屋内。 汤十郎觉得是在做梦,桂月秀竟会是他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妻,而桂月秀又差一点没把他杀死。 汤十郎把吃的送到小屋里,桂夫人不由吃惊道:“这是宴客大菜,你……做的?” 汤十郎笑了。 桂月秀也吃一惊,道:“你若能做这么好吃的莱肴,我就不敢嫁给你了!” 汤十郎道:“这不是我做的。” 桂月秀道:“谁做的?你娘?” 汤十郎道:“你应该称我娘叫婆婆呀!” 桂月秀半遮面地一笑。 桂夫人道:“是我那老嫂子做的了。”她顿了一下,又道,“做的真好,色香味无一不精,的确是美食。” 汤十郎道:“岳母大人,此乃外人做的呀!” 桂家母女两人愣然。 汤十郎道:“最是令人不解的,就是那位白衣女,她们三人,大概岳母大人不会忘记吧?” 桂月秀吃惊,道:“难道是白衣女做的?”她的双目一亮,又道,“记得我那天夜里对你出刀,突然间她们三人出现了,她们救了你!” 汤十郎道:“若非她们出现,你已谋杀亲夫成功了,哈哈……” 桂月秀低叱一声,道:“我不知道你就是我寻找的丈夫呀!” 汤十郎道:“快吃吧,你们边吃,我一边告诉你们,这白衣女这几天如何侍候我母子的事。” 桂夫人早已下筷了,桂月秀也觉食物精妙,不由大吃起来。 汤十郎就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仔细地述说一遍。 桂月秀突然重重放下筷子,道:“白衣女为什么要这样?她一定对你有好感。” 汤十郎道:“阿秀,白衣女另有图谋。” 桂月秀道:“我本来恨她的,那天夜里她们破坏了我的大事,可是我自被陷落戈平阳地牢之后,我反而又感激她们三人,如今证实你是我未婚夫婿,我更是对白衣女三人由衷感激,只不过,她若想抢我的男人,我还是会对她不客气!” 汤十郎一笑,道:“我想不是,她必然另有图谋,再说,我汤十郎也不是色徒,你尽放心吧!” 桂月秀道:“你最好不是,否则……” 汤十郎道:“否则你会再对我出刀,我怕!” 桂月秀道:“这几年我心中一直想着我未来的丈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应该是个英雄,是一位我心目中的情人,我喜欢的丈夫,他不应该令我失望。” 汤十郎的心中有个“问号”,但他并未说。至少他在这时候不会说。 是什么“问号”?汤十郎的心中有疙瘩,他当然会问,但不是现在。 他要问的问题,乃是桂月秀为什么要轻易地把干净的身子交给他? 汤十郎又怎知桂月秀是为了修习她娘的蛤蟆功,才硬起心肠奉送自己的贞操,更何况她欲藉此对汤十郎下刀,既得童元,又杀了汤十郎,乃一举两得之计。 有一件事,汤十郎未忘记。汤十郎要在夜里去会见一个人,他记得有句话“不见不散”。这是黑衣女楚香香的约会。 汤十郎吃过午饭便睡了,他必需睡,他已经累了一夜,如果不善加利用空档养足精神,就无法去应付夜里发生的事情。 汤十郎二更天才赶去竹林里,楚香香原已等了半个时辰之。久,她已等得发火了,但当汤十郎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只有以笑相迎。 “你终于来了。” “也来晚了。” “不见不散,就是不限时间,汤公子,你来了就好。”汤十郎笑笑,道:“楚姑娘,今夜约在在下见面,你有何指教?” 楚香香一笑,道:“哟,看你说得多乏味,什么指教呀,你呀!”她伸手去摸摸汤十郎的胸脯,又道:“汤公子,我说我很喜欢你,你相信吗?” 汤十郎一笑,道:“我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你相信我的话了?” “我为什么不相信?” “我好高兴呢。”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你当然会高兴,如果说的是谎言,你只是表面上愉快。”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世上有许多欺骗人的骗子,他们骗了人之后,一时间会很高兴,至少在表面上高兴,但当这人的良心发现之后,就痛苦了。” 楚香香道:“这世上也有许多骗人的人,他们一骗再骗,而且十分得意而乐此不疲。” 汤十郎道:“当然有,而且很多,只不过这些人早已没心肝—了。楚姑娘,你是这样的人吗?” 楚香香“哟”了一声,道:“我对你是真心的呀!” 她贴上来了。她也小声地道:“汤公子,昨夜你忽然追去,可曾发现什么了?” 汤十郎道:“我救了两个人。” 楚香香道:“唔,原来你去救人了。” 汤十郎伸手揽住楚香香的腰肢,道:“楚姑娘,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楚香香一怔,道:“怎么说?” 汤十郎道:“你说真爱我吗?” “是呀!” “那么,证明给我看。” “这要如何证明?” 汤十郎故意去解楚香香的衣扣,又在楚香香的耳畔小声细气地道:“最直接的方法,便是献出你的身子,楚姑娘、你放心,我只不过……” 他以为楚香香听了他的话,必然会拔腿就逃,再不就是一口拒绝。然而,楚香香反而点头了。 她点头,汤十郎就打算摇头。汤十郎没摇头,楚香香却低声一句:“好哥哥!” 这真是好听的一句,但听进汤十郎的耳里,宛如晴天打了个响雷。 楚香香已是不胜娇羞的样子,她带着女人那一份嗲劲,软绵绵地倒在汤十郎的怀中,她还半仰脸,半闭眼,那模样正等着汤十郎抱她了。当然是抱到一处地方好去“交手”。 而汤十郎当然不会去抱,他只是在楚香香的嫩脸上吻了一下,他甚至不去吻楚香香的唇。 “香香。” “嗯!” “你真心的呀?” “我已决心把身子交给你了。” “你不怕我是个坏蛋?” “那么就叫我做个坏蛋的老婆吧!” 汤十郎一怔,道:“你乃流星派公主呀!” 楚香香道:“我也是我爹的独生女。” 汤十郎道:“我不打算入赘楚家。” 楚香香道:“我也没叫你改性呀!”她动手了。 她的手伸进汤十郎的衣内,摸着汤十郎的结实的胸脯,旋动着,口中发出“妙”声。 汤十郎初时一窒,楚香香的手很凉,但久了,反而觉得很嫩滑。 他立刻摇摇头。摇头是叫自己清醒,切莫坠入“盘丝洞”。 汤十郎道:“楚姑娘,我乃穷无立锥之地,跟了我你只有受苦受累。” 楚香香笑着吻了汤十郎,道:“我们不会穷,我们就要发财了。” 汤十郎道:“怎么说?” 楚香香道:“本来我没有什么信心的,可是发觉不少江湖人物往这儿集中,我便相信左家废园真的有宝了。”她似乎十分高兴地指着大片废园,又道:“宝物就在里面。” 汤十郎早就明白楚香香为的是财宝,笑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已住了七个多月了。” 楚香香道:“那是因为你缺少一个我。” “呀?” “是呀!” “你会知道宝物在什么地方?” “我老老实实对你说,我自小学过两种功夫,一种叫罗汉醉,另一种便是罗汉定,前者防身,后者听音,所以我的双耳十分敏锐。” 汤十郎立刻想起楚香香捶壁的时候,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她果然找到左家废园地室。 只不过,楚香香虽然找到地室,而且第二次还领着她爹与二叔找去,可惜下面放的是枯骨一堆,枯骨之中没有宝。现在,汤十郎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楚香香也许会嫁给他,目的只不过为了忠义门那些财宝。 财宝人人喜爱,这世上只有白痴才不认识宝物有多可爱,江湖上太多的女人,尤其是名女人,她们为财宝到手而不惜“尽其所有地剥光衣服”。 汤十郎看看楚香香,道:“楚姑娘,如果找不到忠义门的财宝,你仍然爱我吗?” 楚香香道:“爱呀!” 汤十郎愣住了,他怎能再接受楚香香的爱?桂月秀的话句句仍在他的耳中回荡着,桂月秀是不会要一个花心浪子的。 如何摆脱楚香香,成了汤十郎的难题了。 楚香香又在汤十郎的怀中扭动着。 “你怎么不说话呀,十郎。” 汤十郎道:“楚姑娘,我们不如打个商量,如何?” “商量?还商量什么?” 汤十郎双手按紧楚香香的两肩,道:“香香,你确实长得很美,很可爱,但我汤十郎也非黑心人,我看这样办,我陪你找财宝,找遍左家废园每一个角落,如果你能找到财宝,而且仍然爱我,那是咱们两人有缘,我娶你;但如果找不到,这是咱们无缘份,各不勉强,你仍然回常州流星门,如何?” 楚香香道:“这话是你说的?” 汤十郎道:“掷地有声。” 楚香香一笑,道:“那也好,咱们这就开始了。” 汤十郎道:“今天夜里从后院墙开始,如何?” 楚香香点头,道:“好哇,走。” 她拉着汤十郎便往左家废园奔去。 汤十郎心中思忖,倒要再看看她的罗汉定功夫,是什么样的施展法。 汤十郎带着楚香香,两人来到左家废园后院。 这儿院子里长满了野草,两边有几间厅屋与一间大灶房,近园墙处有一口水井,低头看下去,水井不大,但井水明亮清澈,几乎见底。 楚香香举首望天,淡淡地一笑道:“十郎,这天气也不错,三天之内不会落雪。” 汤十郎道:“三天之内你能找到吗?” 楚香香道:“如果真有宝,我一定可以找得到。” 这话说得很肯定,汤十郎半信半疑。 他拍拍手,愉快地道:“祝你赶快找到财宝。” 楚香香笑道:“这样你才人财两得。” 汤十郎道:“世上这样的好事真不多见,想不到我汤十郎遇上了。” 楚香香道:“所以你要真诚与我合作,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 汤十郎道:“一定不叫你失望。” 楚香香道:“十郎,但愿月常圆,你我共婵娟。” 汤十郎一笑,道:“可惜的是月有缺的时候,楚姑娘,你开始吧。” 笑了,楚香香挤出个醉人的微笑,立刻走近围墙下,她对汤十郎道:“十郎,你在地面上顿足,要不停的顿足,我才能辨出地下的声音。” 汤十郎道:“你又用耳朵去听?贴在地面上?” “不错,你跺脚的力量要差不多。” 汤十郎点点头,道:“这事好办,来吧。” 于是,楚香香真的把嫩脸贴在地面上了。 汤十郎的双足就在楚香香的身子四周顿起来。 他也差一点笑出声来。他为什么想笑。 汤十郎心中发笑,他却怪模怪样地在楚香香四周猛跺脚,自觉好玩又好笑。 他不但跺脚,而且十分用力,地上发出“咚咚”声,他一点儿也听不出什么。 但楚香香却听得很仔细。 她那么嫩白的皮肤,竟然不顾一切地往地上贴着,便是野草,她仍然拨开了把耳朵贴在地上。她甚至有时候再叫汤十郎重新走一遍。汤十郎当然照做,而且跺的力道是一样的。 楚香香似乎乐“听”不疲,一直绕到那口水井边,她低头往井中看了又看。 汤十郎怔了一下,道:“你看井干什么?难道有宝物会藏在水井里?” 楚香香道:“我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就好像我不放掉嫁你的机会一样。” 汤十郎一笑,道:“所以我一切都听你的。” 但他心中可并非这么想。 他心中在想:“我看你找吧!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你这辈子也不会嫁我,我已经有了……” 他已经有了桂月秀,他很满意了。他曾梦想过,有一天他与桂月秀两人,双双骑马在白山黑水间,广阔的草原上,那是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多么令人羡慕的生活。而他的梦想,似乎已经快实现了。汤十郎想着,便也笑了。 楚香香不笑了。 她坐在井边发呆。 “你怎么了?” “这井……” “井的四周很平整,井又不深,一眼可以看到底呀!” “看不到底。” “白天我就看到底。” “井水结冻,你怎么会看到底?” 汤十郎哈哈一笑,道:“忘了近来下大雪,不过,井水即使结冰也不会很厚,弄个石头砸下去,冰就会破。” 楚香香道:“你说得不错,冬天水底不结冰。” 汤十郎道:“你要我去找石头?” 楚香香摇头,道:“不用了,便是把冰砸破,你也不能往下面跳。” 这倒是真的,如此寒天,谁也不敢往井里跳。 楚香香看看井下面,道:“十郎呀!咱们再往院子中央找找看。” 汤十郎道:“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楚香香拨开草丛之后,又把耳朵贴地上。汤十郎立刻绕着她用力跺着地面。这两人一直折腾到快四更天。楚香香不累,汤十郎却累了。 汤十郎双手握住脚丫子,道:“怕是双足肿了,楚姑娘,明晚再干了。” 楚香香已站在大厅的后廊边上了,她的双眉一挑,道:“这儿的声音不一样。” 汤十郎哈哈笑,道:“你听出这儿有地道?” 楚香香道:“而且一定有。” 汤十郎道:“当然有,而且你还同你老爹三个人下去过,你忘了?” 楚香香几乎笑出声,道:“对,对,你不提我倒是忘了,哈……” 那地方是有地室,那么多的尸骨堆在里面。 汤十郎道:“楚姑娘,要不要再去地室瞧一瞧?” 楚香香道:“一堆尸骨不是宝,有什么好瞧的。” 汤十郎道:“如今后院已听过了,楚姑娘,咱们今夜到此为止吧!” 楚香香立刻走近汤十郎身前,她很温柔地送上一个香吻,道:“把我未来的丈夫累坏了,好吧,明天夜里我再来,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了。” 汤十郎道:“楚姑娘,你好走,回去以后,代我问候你爹。” 楚香香一笑,道:“你真好,也很孝顺,我爹听了一定更喜欢你了。” 她缓缓转身,依依不舍地往墙外走去。 楚香香跃过墙走的时候,她还回头向汤十郎摇摇手。 汤十郎回以大喘气,不过,他也弄清楚了,楚香香他们三人确实是为了忠义门的财宝而来。忠义门已经完了,财宝一旦出世,谁都可以谋取,谁也不会说这是“抢”。 “阿郎哥。” 汤十郎吃一惊,这是桂月秀在叫他。 “阿秀。” “阿郎哥,我在这儿。” 后大厅的廊上转角处,桂月秀正站在那里。汤十郎急忙奔过去,他也微微笑了。 “阿郎哥,那女的……她好不要脸。” “她有目的。” “我知道,她也在寻财宝。” “她是常州府流星门的公主。” “可是她缠住你,还投怀送抱地吻你。” “你生气了?” “我只生她的气。” “阿秀,这是在做戏。” “我也怕弄假成真。” 汤十郎哈哈一笑,道:“我有一个阿秀,已经令我心满意足了,我不打算娶两个。” 他伸手,很自然地把桂月秀搂住。 桂月秀低声地道:“我没有打扰你们,我只在暗中看着,你不叫我同娘露面,我就听你的。” 汤十郎道:“这就对了,要知道万一被戈家堡的人发现你母女两人还活着,咱们逐个击破的计划就完了。” 桂月秀点头,她在汤十郎的胸前点头。 汤十郎忍不住托起桂月秀的下巴,轻轻地送上一个吻,吻得桂月秀闭上眼睛。 “阿秀。” “阿郎哥。” “回去吧!四更将尽,天快亮了。” 桂月秀心痛地抚摸着汤十郎。 她也弯下身去摸汤十郎的双腿,关怀备至地道:“痛吗,阿郎哥?” 汤十郎笑了。 “若是楚姑娘问,我会说好痛啊,而你问……哈……我说实话,一点儿也不痛。” 桂月秀立刻把面颊贴上去了,她也露出很甜蜜的样子。 汤十郎很愉快地对桂月秀道:“那夜救你们出来,便是因为楚姑娘前来对我说的。” 桂月秀道:“她对你说什么?” “她说河边不远处那家野店,野店中忽然出现很多不明来历的人,于是,我们便一齐去了,而且也发现那些人都是戈家堡方面派来监视左家废园的人,然后……” 桂月秀道:“然后你听到有关我母女的事了。” “不错,初时不敢相信,但来的那位石中玉,说是年轻女的头上插一支翠玉银簪,我动心了。” 桂月秀闻言,立刻摸摸发间的银簪,道:“这么说来,姓楚的姑娘间接救了我们母女了。” 汤十郎道:“这是上天安排好了的,我两人几经折磨,总算能在一起,阿秀,你要为我珍重自己。” 桂月秀道:“你也是,阿郎哥,快回去休息吧!” 汤十郎愉快又满意地往小厢房中走,桂月秀也不再停留,匆匆地回前面去了。 汤十郎刚走进小厢,汤大娘已沉声道:“你和那姓楚的姑娘搅和什么,折腾一夜。” “娘,楚姑娘的目的在忠义门的财宝。” “那天在地室中已经明说了。” “他们并未回转常州。” “他们爱财。” “娘,江湖奔波忙碌,不就是为了财。” “不义之财。” “娘,他们以为忠义门完了,忠义门埋在某一处的财宝,谁也可以去取。” “所以他们不回常州了。” “娘,他们本来是回常州的,但因为遇上几批前来左家废园的人物,他们便也决定留下来了。” “他们遇上什么人了?” 汤十郎想了一下,道:“他们遇上熊耳大山里洪家寨的强盗头子兄弟三人,还有那关洛道上恶夫妻两人。” 汤大娘道:“不错,这些人物都爱财,他们看了财宝,就如同苍蝇呆蜜糖。” 汤十郎道:“所以他们也不走了。” 汤大娘道:“你真的帮他们去寻宝?” 笑了,汤十郎道:“我为什么不利用她?她的武功了得,流星门的人善于暗器,把她拉在身边,咱们的力量也增加了。” 汤大娘道:“我的儿子渐渐有头脑了,哈……” “娘,我本来并不笨呀!哈……” 汤十郎笑着睡着了,他睡得很好,因为今天出了太阳,冬天的阳光总是叫人舒服的。汤十郎睡到鼻子里充满了香气味,他才从甜美的梦境中悠悠睁开眼。 他未动,只是低声的开口:“娘。” “我不是你娘。” 这声音美极了,汤十郎立刻把头转过来。他的面前一片白,就好像阳光照进来。 “你!”汤十郎一惊而起,那香味是白衣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白衣女双手按在汤十郎的肩上,笑道:“你睡呀!我坐在你的床沿上。” “我怎么会睡得着?我……娘呢?” “伯母把我送来吃的东西送往前面去了,那一对母女也要吃东西吧。” 汤十郎闻言大惊,道:“你……怎么知道?” “是你告诉我的呀!” “我何时告诉你了?这几日我并未看到你呀!” 白衣女淡淡一笑道:“汤公子,你不是说要加倍吃东西吗?你不会吃那么多的,你一定又有同伴了,嘻……我没有猜错,你们一共四个人。”她一顿,又道:“两人的菜饭,四个人当然是不会够的,你说是吗?” 汤十郎匆匆下床,他直视白衣女,道:“你……见微知著,你到底为什么?难道你也是为了忠义门的财宝?” 白衣女摇摇头,但却又似点头地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汤公子。” 她看看门外,又道:“如果你想明白,过午之后我在梅花林中等你。” 她缓缓地转过身子,又道:“暂时不要你娘知道,汤公子,我走了。” 汤十郎想说什么,但他张口不知该怎么说。这又是一桩令他不解的事情,既然白衣女不想要娘知道,那么,午后的梅林,是必要前往了。 白衣女走了。汤十郎只闻得衣袂飘飘,便知道白衣女已远去。 那天夜里,白衣女三人出现,令汤十郎由死神手中转回来。 白衣女也送他最好的伤药,医好了他那要命的刀伤,然后又是一天三顿送来丰盛的酒菜,这一切,她为了什么? 白衣女也不问汤十郎,为什么又把杀他的人留在前面住下来? 汤十郎相信白衣女会问的,只不过时间太过短暂,她不愿此刻惊扰汤大娘,所以白衣女匆匆地走了。就在汤十郎发愣的时候,小厢房门口出现了汤大娘。 “你起来了,快吃吧!黑妞儿今天送来许多好吃的,你趁热吧!” 汤十郎道:“黑妞儿送来的?” “是呀!她匆匆地又走了。” 汤十郎心中想,白衣女太神秘了。 他坐下来,道:“娘,你也吃吧!” 汤大娘很愉快,她笑笑,道:“前面桂家母女真的变了,变得像是一家人了。” “应该变,不就快合为一家了?” “她们将来随咱们关外去,十郎呀!咱们有的是马匹,便是仆妇也少不了人侍候她们的。” 汤十郎只是紧皱眉头,他似乎食无味。 “阿郎,你在发什么呆?” 汤十郎唔了一声,道:“娘,很好吃。” “娘不是问你吃的东西,你发的什么呆?” 汤十郎道:“娘,你想想,白衣女她们三人如此善待咱们,她们为了什么?” 汤大娘道:“管她为了什么,咱们以不变应万变。” 汤十郎道:“我要弄清楚,白衣女到底想怎样,否则我食不下咽。” “傻小子,你急什么?她们不急咱们更不急,至少咱们没有吃过她们的亏。” 汤十郎道:“不但未吃过她们的亏,而且也收了她们不少好处。” 汤大娘道:“休要被她的美色把你迷住了。” 汤十郎道:“娘呀!我发觉应付黑白两位姑娘好辛苦,比搏斗苦多了。” 汤大娘道:“阿郎,快吃吧!吃饱了睡大觉。” 汤十郎看看天色,道:“娘,吃饱之后,我要出去会一个人。” “谁?” “白衣女子。” “是她约了你?” “是的,娘。” 汤大娘冷笑了。 “是到了该说实话的时候了,哼,她终于忍耐不住要吐出真言了。” 汤十郎却很激动,不知如何去应付白衣女的约会。 汤十郎走出小厢房,他还不放心地看看前面,他要桂月秀母女两人处在暗处,但还是被白衣女知道了。 白衣女并未问他为什么又去侍候她们母女,但汤十郎却知道,白衣女一定会问他。 汤十郎奇怪,白衣女三人住在什么地方?这件事他一直没有查到。 他打算当面问白衣女,她也是为了忠义门的财富吗?如果不是,那么她到底为了什么。 此刻,汤十郎往东南方走去,那是去梅林的小道,远远地,他已闻到一股梅花香味,从西北冷风吹来的花香是沁人心肺的。汤十郎当然无心赏花,他是去与白衣女会面的。 就在他刚刚开始往梅林走进去的时候,忽然彩影中转出一团粉白丽影,那真似仙子一般的美。汤十郎暗中喝采,白衣女真美,美得超凡脱俗,与这些盛开的梅花比较,真令人怀疑这光景人间不多见了。 白衣女站住了,她站在一株梅花最多最美的树下,她那高贵的气质,不凡的微笑,再加上她尖尖十指似要去采梅花的样子,汤十郎几乎陶醉了。 汤十郎用力摇摇头,道:“你已经早来了。” 白衣女笑笑,道:“等你呀。” 汤十郎四下看,他似是在查看什么。 但白衣女却笑笑,道:“齐姥姥与黑妞儿没有来,我不叫她们来。” 汤十郎干干一笑,道:“她们很放心你一个人前来。” 白衣女道:“其实,没有她们,我自由多了。” 汤十郎道:“这样我也较可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白衣女甜甜一笑,道:“我准备回答你的问话。” 汤十郎道:“希望你实言相告。” 白衣女道:“会的,我从不说谎。” 汤十郎也笑了。他以为,为了忠义门的财宝,有几个说的是真心话,包括白衣女在内。 “姑娘。” “嗯……” “贵姓?” “姓席。” “你的芳名是……” “我叫席玉神。” 汤十郎一笑,道:“玉神,好美却又好怪的名字。” 席玉神道:“你不必奇怪,因为我生下来便属于神的人了。” 汤十郎吃一惊,道:“什么?你是神的人?” “是的,汤公子,我们天山不老峰下,有一玉神庙,我已是庙里玉神的化身了。” 汤十郎笑笑,道:“玉神化身……” “是呀,我们玉神庙里,存放着世上最美的玉,庙中一切均是玉的。” 汤十郎道:“既是玉神,也为忠义门财富而插一手?” 白衣女吃吃一笑,道:“不屑于……” “怎么说?” “忠义门再多的财富,也不会放在我眼里。” “可是你还是来了。” 席玉神道:“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汤公子,你听了以后望你成全。” 汤十郎道:“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 席玉神道:“汤公子,我只对你长话短说。” 汤十郎道:“在下在听着。” 席玉神道:“我们天山不老峰下玉神庙中,原有八块最名贵的玉佩,八块玉佩八种颜色,分别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白八色,每两块玉为一对,各有吉祥话一句。” 她缓缓地半垂面,似是在想着八块美玉的四句吉祥话,她的眉紧皱,显然在思忖。 汤十郎怔怔地望着白衣女的神情,他当然有激动的样子,心口“怦怦”地跳着。 白衣女席玉神忽然抬起美艳的脸,直视着汤十郎那怀疑的目光,道:“那八块玉有四句吉祥话,分别是‘龙凤呈样、五世其昌、子孙万代、日月同光’。”说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八块美玉,雕成四句吉详话,原是我天山不老峰下玉神庙中的至尊至宝,却不料失掉两句四块,乃是‘龙凤呈样’与‘日月同光’四块玉佩,在我上一代的玉神庙住持,由于宝玉失掉,限期百日未曾找回,她便奔上天山不老峰上面,面向东方三日三夜,终于跳峰殉难,于是……” 汤十郎急问:“于是怎样?” 席玉神道:“于是方圆五百里内寻玉神,我就是他们寻到的玉神。” 汤十郎道:“你很美。” 席玉神道:“我接掌玉神庙,却有一项任务,必须尽快找回失去的四块美玉佩。” 汤十郎不由得手按胸下——他的玉佩在身上。 席玉神道:“汤公子,这就是我来的目的。” 汤十郎道:“闻听各路江湖人物正往左家废园而来,他们只不过为的是忠义门财宝,并未有人谈及你所言的八块玉佩之事呀。” 席玉神道:“有,闻说玉佩曾在顺天府当铺出现过,还是不久前的事。” 汤十郎笑笑,道:“天下玉佩多的是,你能确定那送入当铺的玉佩就是你们要找的?” 席玉神道:“传言不会错,传言出自顺天府里面的人,而且传言中那块玉佩为凤佩,上面带有龙尾,凤绿龙红,天下只此一只,绝错不了。” 汤十郎吃惊了,他相信这一定是戈平阳的杰作,也许戈平阳早已觊觎左门主的两块玉佩而难以到手,便起了掠夺之心。 席玉神见汤十郎发愣,笑笑道:“汤公子,玉佩出自左家废园,所以我们便来了。” 汤十郎道:“席姑娘,你的目的我已知道了,但不知你如何应付各方将来之人?” 席玉神道:“他们可以夺财宝,四块玉佩留下来。” 汤十郎道:“只怕……席姑娘,常言道得好,‘宝愚心志,财迷心窍’,江湖豪强,见宝不认人,到时候只怕你也难以说服他们。” 席玉神道:“玉神庙世传绝世武功绝阴指,我不想用来对付他们,只是……” 提到绝阴指,汤十郎知道席玉神曾经助过他。 席玉神又道:“只是如果我能同你联手……” 汤十郎心中一宽,至少她还不知道,他身边正有一块凤玉佩。 桂月秀身边也有一块龙玉佩,这玉佩曲折的过去,汤十郎是不会知道的。 汤大娘也不太清楚,汤大娘只坚持着要汤十郎有一天能以此玉佩找到他爹交代的那位姑娘。 如今汤十郎找到桂月秀,他应该满足了,但他一时间又不好做主把玉佩交出来。 他决定回去同他娘商量。他也知道,席玉神为什么每日那么辛苦地按时送上三餐。他笑笑,当然笑得很不自然。 “席姑娘,我答应会为你尽力,也许……” 席玉神愉快地笑笑,道:“这就够了,至少我已有了希望。” 汤十郎道:“席姑娘,你能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吗?如果我想找你……” “你不用找我,我自会来找你。” 她顿了一下,走到汤十郎面前不过两尺远。这距离如果汤十郎伸手,就能把席玉神搂进怀里……如果席玉神仰面闭目,汤十郎就不知如何回应。 席玉神却关心地问道:“汤公子,我不明白,你怎么又同桂家母女两人握手言欢了?” 汤十郎心想,你终于问起这件事了。 他笑笑,道:“这就是江湖,江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同样的,江湖上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你说对不对?” 席玉神笑笑,道:“可是,你们和好太快了,这中间有什么契机出现?” 汤十郎心头一紧,他是不会说出双方见了那一对“龙凤呈祥”玉佩的。 汤十郎只表现出一个无奈,道:“我们与桂家母女两人,可以说均是流落异乡做客的人,本来是患难相助,后因误会而动了刀子,然后,误会很快地消除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席玉神眨动美眸,道:“我可以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误会吗?” 汤十郎不喜说谎,但他此刻不得不随机应变。有许多事情,随机应变是免不了说谎的。 他干干一笑,道:“席姑娘,一些男女之间的爱情误会,事后想通了,便也尽释前嫌了。” 席玉神道:“你与桂姑娘有了爱情?” 汤十郎一笑:“男女之间相处久了,这也是正常的现象嘛。” 席玉神道:“你们已爱到顶点?” “什么顶点?” “爱到顶点的相反,便是恨之入骨,她杀你一刀,难道不是对你恨之入骨?” 汤十郎苦苦一笑道:“席姑娘,我们又自恨之入骨而回到爱到顶点了。” 席玉神道:“你们已至夫妻之实?” 汤十郎被问得似无招架地道:“席姑娘,我可以对你明说,桂姑娘就是在下的未婚妻呀!” 席玉神双肩一挑,道:“唉,她是你未婚妻,这是真的吗?” 汤十郎很庄重地道:“千真万确。” 席玉神道:“汤公子,我在此先祝福你们了。” 汤十郎道:“谢谢。” 席玉神道:“我再祝福你有一位得力的助手,足可以应付未来的挑战。汤公子,有了桂家母女,我的希望更大了,如果再由我在一旁暗助,我以为我就快把天山不老峰下、玉神庙中失去的四块宝玉寻到手了。” 汤十郎道:“席姑娘,一旦发现忠义门宝物,在下必尽力而为,寻找你所要的四块玉佩。” 席玉神愉快地笑了,她把右手伸向汤十郎的面前,她的手背朝上,缓缓地,她把那如玉般的手背移近汤十郎的唇边。 汤十郎没有反应,因为他不知席王神这动作是为了什么,他只看席玉神中指上一颗十分晶莹剔透的玉指环,如果不仔细看,你根本看不清她手指上还带着个玉环。 “吻它吧,汤十郎。” 愣了一下,汤十郎不由得低头吻上玉指环。 汤十郎吻着,他全身一紧,怎么这玉指环如此冰凉,就好像那是一块冰? 难道席玉神的身体是冰凉的?有了这一念间,汤十郎把吻玉环的双唇,移向席玉神手背上。 唔,那是光滑的、柔软的、温馨的,然后汤十郎再看看那个玉指环,他吃惊了。 看着汤十郎吃惊的样子,席玉神淡淡一笑,道:“汤十郎,在我的玉神庙中,那些善男信女们如吻我的神玉,必得双膝跪下,你例外。” 汤十郎道:“我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 汤十郎道:“我现在还能吻它吗?” “当然可以,你应该吻它。” “为什么?” “因为它会为你带来好运,你如今缺少运气,对吗?” 说着,她又把玉环伸向汤十郎。汤十郎依言跪下去,也再一次吻那玉环。 他没有再吻席玉神的手背,虽然他想。 席玉神笑笑,道:“汤十郎,我叫你名字,因为当你吻我玉指环的时候,我是神。” 汤十郎道:“当你叫我跪吻的时候,我以为你那高雅气质就是神。” 席玉神笑笑,道:“汤公子,我今天很高兴。” “我也一样。” “我回去了。” “我送你。” “汤公子,你不用送,你只记住一句话,为我找到我急于要找回的四块玉佩。” 汤十郎道:“我尽力。” 席玉神缓缓地往梅林中走去。 她的白衣与地面上的积雪一样白,看上去就是一块活生生的美玉。 汤十郎就以为,席玉神白得高贵,白得一尘不染,唔,天山不老峰,那是永远长生的意思,她就是来自那神秘的天山呢。 汤十郎站着看,他可不是看梅花。 他看梅花丛中走动的席玉神,怎么前几次就没有发现她是“神”? 消失了,席玉神已消失不见了。汤十郎用力摇摇头,他好像在做梦一样。 便在他正要回身走回左家废园的时候,附近忽然传来一声怪笑声。 “啊哈……” 汤十郎马上循声望去,他吃了一惊。 “啊哈……好个多情种子呀!” 汤十郎苦笑了。 他仍然不动,但那人却来了。 那人正是灰发老人家,真巧,偏就在此刻他从梅林中走过来了。 汤十郎干巴巴地笑了,道:“你老人家也来了。” “这是什么话?这儿又不是你的梅子园。” 汤十郎道:“老人家,你不会再送金子我花吧?” 灰发老人面色一沉,道:“你反对我送金子给你花?你讨厌我老人家的金子?” 汤十郎道:“才不呢,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的金子呀,这世上有许多大傻瓜,但我不是。” 老人道:“那么,你并不讨厌我的金子了?” 汤十郎道:“我喜欢呀!” 老人正色地道:“那你小子证明我看。” 汤十郎道:“这如何证明?” 老人道:“简单啦,呶,你收下这一锭金子吧!” 汤十郎怔怔地道:“还有这样证明的?” 他看那锭金元宝,少说也有50两。 “拿着!” “这……” “证明我看,快拿着。” 汤十郎不是爱财的人,他迟疑。 “我……我不缺钱花呀。” “我只是要你证明给我看,快拿着。” 汤十郎无奈,他接在手中了。 有人送他金子,他还痛苦,天下还真有不少像汤十郎这样的人。 汤十郎带着些微嗫嚅地道:“我可不可以再把这金子还给你老呀?” 老人指着顺天府城方向道:“你快进城去把这些金子花完。” 汤十郎苦笑,道:“我一个月也花不完。” “你如今拖家带眷,当然可以花得完。” 汤十郎吃一惊,道:“老人家,你……” 老人淡然一哂,道:“你小子莫非不会花钱呀!” 汤十郎道:“我会花我自己的钱。” 老人笑了。 他拍拍汤十郎,道:“小子呀,你如今养了几口人?” 汤十郎道:“我娘同我,一共两个人。” 老人指头戳在汤十郎的面门上,笑了。 汤十郎也笑,傻味很浓的笑。 老人道:“你不老实了。” 汤十郎道:“我若不老实,你的金子我早就伸手要了。” 老人道:“那得我老人家高兴,我若不高兴,便一个小铜钱也没有。” 汤十郎道:“你说我不老实呀?” 老人道:“你没有对老人家说实话。” 汤十郎道:“我说的全是实情,我只同我娘住一起。” 老人道:“还有那一对母女呢?” 汤十郎怔住了:“你……知道了?” 老人道:“我老人家看到了。” 汤十郎紧张地道:“老人家,你千万不能对别人提,你要保守秘密呀!” 老人哈哈一笑道:“这么说,你小子承认了?承认你要养四口之家了?” 汤十郎只好重重地点头了。 老人一笑,道:“四口之家过日子,花费可大呀,你把金子收回去,该买的买,该吃的吃,你只要记住,你正在同财神爷打交道就行了。” “你真是财神爷?” “我有用之不尽的财富呀!” 汤十郎似乎开窍了,他专注地看着老人,笑笑,道:“我似乎明白了。” “你本来也不糊涂呀。” “你老人家非常人。” “我是你的财神爷呀!” 汤十郎摇头,道:“你不是神,你一定与这儿有些什么瓜葛,老人家,你不会告诉我的,但我却会查,而且我会很快地查出来。” 老人抬头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想知道老夫的身份吗?” 汤十郎道:“迫不及待!” “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至少解我困惑之心。” “别把不相干的事当正事,专心去应付你当前的危机吧!” “我有什么危机?” “弄不好会有杀身之祸。” 汤十郎道:“能说得更明白吗?” 老人一笑,道:“我说不明白,只觉得这左家废园里,就快要有几场豁命的杀戮了。” 汤十郎反而淡然地道:“左家废园我已住了七个多月,太平得很。” 老人再指着汤十郎笑笑,道:“你小子又不老实说话了,哈……” 汤十郎心想,这位老人不简单,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好像比席玉神还知道得多。 汤十郎道:“老人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都知道我些什么?” 老人一瞪眼,道:“好畦,用套的功夫了。” 汤十郎道:“我等着你老人家的解说了。” 老人一笑,道:“左家废园乃忠义门总堂口,当年忠义门的人义满江湖,威名遍及南北各地,便是那西域大理,大漠天山,甚至白山黑水间,他们的声威也不弱,江湖上当然免不了遭到忌妒,于是,一夜之间被各路黑道人物联手毁了,这些人多为财物,但他们遍寻忠义门宝藏不获,他们失望了。老夫说这话,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汤十郎很注意地听着,他直视着老人的表情,但老人并不激动。 老人淡淡地又道:“宝藏不是那么容易被他们找到的,他们永远也休想得逞。” 老人忽然怒视着汤十郎,沉声道:“休想,你们再花费心机也休想!” 汤十郎见老人发怒,大吃一惊,道:“老人家,你好像连我一起骂呀。” 老人沉声道:“左家废园前门下住的母女,她们曾几次在废园中东扑西找,难道不是为财宝?” 汤十郎也知道桂氏母女在废园中找过,但她们来自遥远的西方,有机会自然免不了去寻宝了。汤十郎道:“我呢?我可没有吧?” 老人嘿嘿冷笑,道:“你这小子,又不说实话了,你真的没有在废园中找财宝?” “我没有呀!” “过去没有,现在有。” “怎么说?” “你为何在废园地面跺脚?” 汤十郎立刻吃惊了。 汤十郎闻得老人之言,张口结舌,半晌才结巴地道:“老人家,你……你是怎么……怎么知道的……” 灰发老人面色一寒,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汤十郎道:“但你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灰发老人叱道:“什么其一其二,我老人家知道你也在寻财宝就是了。” 汤十郎道:“其一并不重要,其二才是关键!” 灰发老人一怔,道:“关键?你小子也弄玄虚?” 汤十郎道“不是玄虚,是实情。” “什么样的实情?” “左家废园有财宝,最近传遍江湖了。” 老人嘿嘿一笑,道:“该来的果然来了,该死的总是活不成,嘿……” 汤十郎再一次吃惊,道:“谁该死?” 老人道:“你别问是谁该死,小子,这几个月你的表现确实不凡,所以你得到老夫的奖赏,你若继续干下去,老夫不会亏欠你的。” 汤十郎心中一动,这老人终于有所表示了。 这世上哪有平白把金子送人的?老人当然有用意。 汤十郎急忙问道:“老人家,你能不能再把你的话说得更明白些?” 老人道:“你现在不必明白,但我却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要牢记。” 汤十郎道:“什么事?” 老人道:“别再去寻宝了,好好地像从前一样的干下去,你会有意料不到的好处!” 汤十郎道:“在下本来就不想寻财宝!” 老人望着汤十郎道:“嘴硬呀!” 汤十郎道:“你老别急,听我细说!” 老人道:“你说。” 汤十郎道:“看你一再助我,何妨对你老直言相告!” 老人点头,道:“那是你聪明。” 汤十郎道:“我不但直言相告,而且言必仔细。” 老人道:“当你实言相告之后,我有赏!” 汤十郎摇摇头,道:“不必!” 老人道:“为我老人家做事的人,必赏!” 汤十郎道:“我并来为你做什么事,你已给了在下不少金银了。” 老人面色一缓,道:“你为老夫做了许多令老夫大快人心之事,不但该赏,而且老夫以为应重赏。” 汤十郎道:“大快人心?” “是呀,对于你们这些一心动脑筋想发财的人,能做出叫我高兴之事,我老人家爽呀!” 汤十郎道:“你老仍然以为在下也是为了忠义门留下来的财富?” “否则你们为什么不住别的地方,而去住在鬼气森森的左家废园?” 汤十郎伸手拉住老人,道:“你老人家误会了。” “是吗?” 汤十郎叹了一口气,道:“老人家,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人,家住在何方?” 老人一哂,道:“盗宝之人可耻,老夫也不屑于问你。” 汤十郎道:“可是你送了在下许多金银。” “那没什么,你若没有为老夫办事,你一纹银子也得不到手。” 汤十郎道:“我记得咱们只赌了两次,却未为你办过什么事。” 老人似是不耐地道:“你还是表明心迹吧!” 汤十郎道:“在下……叫汤十郎,我爹名字汤百里。” 老人的双目一亮,道:“汤百里是你爹?” “不错,而且,我好像在教鸟叫的时候说过这话。” “亲爹?” “当然是亲爹。” “家乡是什么地方?” “家在白山黑水之间,勇土堡就是我的家。” 老人一把反扣汤十郎,急问:“那夫人是汤大娘?” “汤大娘是我娘。” “你们在此为了什么?” “仇恨,报仇,我爹也死在左家废园。” 老人的手似在哆嗦。汤十郎也感觉得出来,不由直视老人。 “原来你不是为了盗宝呀!” “我说过,我们是想找到仇家。” 老人面色苍白,道:“左家东戈家西,顺天府城谁不知,当年的仇搁心里,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仇人就是戈平阳!” 汤十郎道:“我已经知道了。” 老人吃惊地道:“你知道了?” “是的,也是最近两天才知道。” “何人告诉你的?” “一对母女。” “可是住在左家废园门楼下的那对母女?哼,她母女也为了盗宝!” 汤十郎道:“她们现在不盗宝了。” 老人道:“若不盗宝,可以走了。” “老人家,她母女不走,她母女与我们母子一样,留下来报仇。” 老人一瞪眼,道:“她们的仇人是谁?” “戈平阳!” “奇怪,戈平阳怎么招惹她们了?” 汤十郎道:“戈平阳杀了她的爹,也几乎坑死她母女两人。” 老人似大惑不解地道:“真有这回事?” 汤十郎道:“千真万确!” 老人急又问:“她们贵姓?” 汤十郎道:“姓桂……” 老人双眉打结,道:“桂花的桂?” 汤十郎道:“不错!” 老人眸芒一厉,道:“可知她爹的名字?” 汤十郎想了一下,道:“好像她说过,叫桂不凡。” “桂……不……凡……” 汤十郎发现老人全身一震。那老人立刻对汤十郎道:“你快快回去吧,这附近至少有十多个戈平阳的爪牙在窥伺。” “不是走,而是不可久留,回去对你娘与桂家母女说一声,四更天在这梅林中一见。” 汤十郎道:“老人家,你到底何人?” 老人道:“你别多问,今夜四更天在此相会。” 他转身疾走,汤十郎却愣然地站在那儿不动了。 他在想,这老人到底是何人?汤十郎当然想不出老人的来历,但他却也相信,这老人绝对不是与戈平阳同流合污的人。 如果他与戈平阳有交情,他也不会把戈平阳三字抛出来对汤十郎指明是仇人了。 只不过老人的行动太神秘了,汤十郎心中想,这老人一定认识桂不凡,也许…… 汤十郎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他回去了。不明白的事情,也许他娘知道。 当然,他也要把老人邀约的事情转告桂家母女两人,也许这对她母女十分重要。 汤十郎往左家废园走,忽闻得金铁撞击声,这声音令他吃一惊,好像是一片林外传来的。汤十郎听那声音很急骤,便也拔身往发声处奔去。 他至少奔了三里远,远处还看到一个大河湾。 原来上游河不宽,河湾处才见有两条河交汇在一起,便也形成一条较宽的河流。 就在河岸这一边半里远处,平地上起了一座蒙古包,好像还有人在忙碌,只是看不清楚。汤十郎再找上发声处,却是林子这一边,啊!四个人正捉对厮杀呢* 汤十郎立刻走过去,树影下他把身子藏起来,于是,他发觉两女战两男。 两个女的并非别人,齐姥姥与黑妞儿是也。 另外两男就不认识了。 只见一个既粗又高的红脸汉子,举着一把厚背砍刀,与齐姥姥杀得可热闹。 另一瘦汉似竹竿,红缨枪使得“嗖嗖”响,黑妞儿的双刀左抽右杀,右挡左劈,杀得瘦子不停地骂。 “操你娘,哪里来的野丫头子不打听老子何许人,容你这臭丫头在你家罗爷面前撒野逞能。”他一边骂,一边杀,可一时间他也奈何不了黑妞儿。 黑妞儿反倒冷冷地道:“你骂吧,姑奶奶今天叫你这色鬼挨刀。” 那边,壮汉也接上口,他吼道:“罗兄,咱们几年未下终南山了,他奶奶的,什么时候蹦出这么两个雌货够扎手,使把劲,摆平她两个,咱们去找那白衣姑娘快活了。” 姓罗的大叫:“杜兄,这也是咱心里想说的。” 他忽然厉吼:“杀!” 果然,姓罗的手中刀一紧,17刀抖手便往齐姥姥兜上去了。 齐姥姥的钢杖迎得紧,立刻又是一阵金铁交鸣。 汤十郎忍不住了,他慢慢地走出林子,又无奈地走到四人搏斗之处。 “唉,男打女呀,可耻不?” 就这么一声问,姓罗的与姓杜的立刻跳出圈外。 这两人抬头看,只见来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 那姓罗的大步走近汤十郎,戟指道:“你小子什么人?” 汤十郎道:“好人。” 姓罗的看看汤十郎,再看看他的同伙姓杜的,道:“杜兄,他叫什么?” 姓杜的冷笑了。 便在这时,那齐姥姥对黑妞儿道:“去吧,吃的赶快送过去,这两个色鬼我侍候。” 汤十郎见黑妞儿走到一棵树下,弯腰提起篮子,她只对汤十郎笑笑,便往左家废园方向走去。 汤十郎终于看清楚了,他发现黑妞儿笑得好甜,也很美,那款款的脚步,带动着她那柳枝摇曳似的腰肢,倒也另有一种美感。 这是白天,汤十郎也发觉,齐姥姥只不过灰了头发,但她的脸庞上依然光滑,不见老态,难怪她舞动钢杖虎虎生风、威风八面。这只是一刹间的事,汤十郎已面对杜罗两人了。 他仍然淡淡的,双手垂在下面,那模样就好像一个老实的徒弟在聆听教训。 只不过汤十郎不听嚷嚷,他低声有气无力地道:“好人你也听不懂?唔,我明白了。” 姓杜的叱道:“你……明白什么?” 汤十郎道:“我明白,因为你们只会做坏事,对于什么是好人,你们一无所知,你们只知道坏人,因为你们是坏人,对不对?” 姓罗的大怒,吼骂道:“对你娘的那条腿,你胆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你小子知道爷们是何许人吗?” 汤十郎道:“至少我知道,你们是坏人。” 姓杜的冷笑道:“终南双义面前,岂容你小子撒野,老子戳死你这个王八蛋。” 他就要挺枪上了,齐姥姥已接口道:“什么终南双义,你们是终南两匹色狼。” 便在这时候,姓杜的举枪往汤十郎挑刺过去。 红缨枪就快沾上汤十郎的胸口了。 汤十郎忽然收小腹,他的右肘猛一抬,只见冷芒一闪又一缩,便听得一声“嘶”! 姓杜的斜出三丈外,左手摸在脖子上,鲜血摸了一大把……他脖子上在冒血。 另一面,姓罗的还未出刀,却已发现同伴挂了彩,他一愣间跳过去道:“杜兄,你怎么受的伤?” 原来姓罗的也没看清楚。姓杜的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受的伤,他只是发觉寒光一现,自己的脖子便火辣辣的烧痛。 “罗兄,这小王八蛋邪门。” 齐姥姥已在哈哈大笑了。 姓杜的一瞪眼,怒视着汤十郎,道:“小子,算你狠,今天老子们阴沟里翻船,挨你这名不见经传小子的暗手,咱们这笔帐有得算。” 姓罗的道:“对,山不转路转,说不定就在这两天,走!” 这两人说走,走得还真快,刹时间穿林往西北方奔去,汤十郎清楚地看到姓杜的脖子冒血往指缝外淌。于是,汤十郎冷笑了。 他的心中在想着:如果在夜里,你们两个还想站着? 齐姥姥哈哈笑,道:“汤公子,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你是不是……” 汤十郎施一礼,道:“姥姥,在下是听到打斗声,才匆忙地赶来此地。” 齐姥姥道:“刚才替你抹一把冷汗,怕你被枪刺伤,原来你……哈……” 汤十郎道:“那人命大。” 他抬头看看远处,还未开口再问,齐姥姥已沉声道:“汤公子,这两个人真可恶。” 汤十郎道:“你骂他两人色狼,想是他两人要对你与黑姑娘不礼貌了。” 齐姥姥道:“不是对我们呀,他们盯着我们小姐,口中说的话真难听。” “你们小姐?” 齐姥姥道:“我们小姐本来要同黑妞儿一齐去看你们的,如今气得回去了。” 汤十郎指着远处蒙古包,道:“你们住那里?” 齐姥姥道:“如今你已知道我们的来历,那就随我去见我们小姐吧。” 看看蒙古包也不错,汤十郎笑着点头道:“应当去拜见你们小姐。” 齐姥姥很愉快,拄着钢杖“咚咚”响,大步直往远处走,不时地回头看看汤十郎。 汤十郎总是报以微笑。渐渐的,汤十郎看清楚了。那确实是一座圆圆的蒙古包。如今正有四个大汉在忙里忙外,见齐姥姥领着汤十郎走回来,他们便迎上来了。 齐姥姥冲着四人挥挥手,四个大汉便又各自忙去。 掀起门帘,一股热气冒出来,汤十郎跟着齐姥姥走进去,发觉那白衣女席玉神正跪匐在一座玉雕神像前十分虔诚地念着经文。 “小姐,汤公子来了。” 席玉神回过身来,她微微地笑了:“汤公子,欢迎你。” 汤十郎赧然一笑,道:“冒昧到来,你多包涵。” 齐姥姥道:“汤公子一出现,就把一个色狼打伤,他们立刻逃了。” 席玉神冷然道:“真气人,我原是想去看你们的,偏就遇上这两个恶人。” 汤十郎道:“原来你住在这儿。” 席玉神道:“我不住客店栈房,不习惯。” 她回头看看那尊玉像,客栈中不宜恭上神像。 她再指指后面,又道:“我们出外住帐篷,一切由骆驼驮着,很方便的。” 汤十郎当然也看到几匹骆驼伏卧在附近矮林中,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毛毯子盖在驼背上。 他看这蒙古包,地上三寸厚毛毡,四周密不透风,中间一张玉面小桌,帐顶高挂的是彩灯,香烟袅袅,庄严自在,仿佛就是个佛堂。 汤十郎再看席玉神,觉得她带有一身神秘的色彩,叫人不敢仰视她。 席玉神坐在汤十郎对面,齐姥姥已命人送上喝的东西,香果点心也不缺,一股脑送到汤十郎面前。 “汤公子,我正欲找你们。” “我来也一样,你可以叫他们通知我。” 席玉神道:“汤公子,你真的客气了。” “我是个坦白的人。” 席玉神道:“那么,我便直接对你谈了。” 汤十郎点点头道:“彼此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应该推心置腹地说了。” 席玉神道:“我回来以后想了很久,我想着如何去帮助你。” 汤十郎道:“你帮助我,也等于帮助你自己。” 席玉神道:“所以我说我已想通了。” 汤十郎道:“那就告诉我,你打算怎样?” 席玉神道:“我们联手,汤公子,如今左家废园即将不太平了。” “我已知道。” “你们有了计划?” “不错。” “我可以知道吗?” 汤十郎目光一厉,他嘴唇似是一紧,只简单的一个字:“杀!” 席玉神面无表情地道:“也是有力的手段,只不过这几天来了不少碍眼人物,你……们……” 汤十郎淡淡地道:“如果我还是男子汉,就不会轻易离开左家废园,席姑娘,我爹他们的尸骨在里面。” 席玉神道:“那么多的尸骨,好凄惨。”她顿了一下,又道:“我也猜想你们只有动刀,所以,我想,也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汤十郎一笑,道:“席姑娘,每日吃你送去的美食,足以令在下没齿难忘,你们远住边疆,不必卷入这种江湖恩怨仇杀中,免得为你们招惹灾祸。” 席玉神笑了,她笑起来实在迷人极了。 汤十郎不忍,也不愿把他的目光移去,他也笑了。 “席姑娘,我想,你一定可以得到你所求的玉佩,至少……至少……你……” 他本来想承认有两块玉佩分别在他与桂月秀身上,但他又突然觉得此时不宜,他改口了:“席姑娘,至少我会尽力帮你去寻找的。” 席玉神带着黯然的神色道:“愿玉神助我。” 第十章 物归原主 汤十郎奔回左家废园的时候,发现黑妞儿站在廊上往外面望,见汤十郎回来,便笑着迎上去:“汤公子,你怎么去这么久呀?” 汤十郎道:“我见了你们小姐。” 黑妞儿道:“你杀了那两个色鬼?” 汤十郎道:“白天不好杀人。” 黑妞儿道:“他们该死,敢侮辱我们小姐。” 汤十郎道:“我伤了其中一人。” 黑妞儿道:“若在我们家乡,他们犯的是死罪。” 汤十郎笑了,道:“因为你家小姐是神。” “是呀,你全知道了?”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只不过我饿了,我得回去吃些东西了。” 黑妞儿吃吃一笑,道:“快进去吃吧,有两道好吃的菜,凉了会走味的。” 他想着那座蒙古包,又见几只骆驼,想是这些塞北的人早就来了。 汤大娘已经把黑妞送的东西分成两份,汤十郎进来的时候,立刻对汤十郎道:“快把吃的送过去。” 汤十郎立刻就要走,汤大娘道:“别在前面逗留,回来告诉我,你这一阵子遇到什么人了。” 汤十郎道:“娘,那灰发老人他……”汤十郎顿了—下,又道:“我马上回来。” 他匆匆地走了,留下汤大娘直不楞登地迷惘了。 汤大娘看着汤十郎走去,却想着那天见那灰发老人的动作。她曾经想过,那老人的走路很像她见过的一个人,但那个长相却不一样,如今汤十郎再提起,汤大娘立刻又想到老人。 也许年纪大了,汤大娘想得有些烦躁不安了。 汤十郎把吃的送到前面门楼下面,他只对月秀说了一件事情。 “四更天有要紧事情。” “什么事?” “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桂月秀带着怀疑的问。 “不过,我觉得定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 桂月秀道:“咱们在此,时刻都等着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汤十郎道:“这一回我有预感,阿秀,前半夜多休息,你们等我来叫你们。” 桂月秀拉住汤十郎,道:“阿郎,你要多加小心啊,我……我怕你……” 汤十郎笑笑,自觉十分幸福。桂月秀的话令他很安慰。 桂月秀的嘱咐是出自内心的,汤十郎伸手摸摸桂月秀的头发,便也摸到他送桂月秀的银簪。 “阿秀,我们都要小心,左家废园四周已环伺着不少敌人。” 他说着,再吻了桂月秀,返身便往后院走。 汤十郎如今是个大忙人了,他几乎难以安安稳稳地睡上几个时辰。 当他走进小厢房的时候,发觉他娘还在思忖着什么。 汤十郎笑笑,道:“娘,吃吧,四更天咱们还有重大事情要出去呢。” “四更天?”汤大娘举起筷子。 “是的,娘,快吃了睡觉吧!” “吃了还得去地室内上香。” “我会的,娘,你早早安歇,夜来天太冷,我上了香就回来睡。” 汤大娘道:“四更天咱们去会什么人?” 汤十郎道:“不是咱们,也包括桂家母女两人。” 汤大娘道:“是什么人?那老人?” 汤十郎道:“正是,老人家似乎有很大的秘密。” 汤大娘道:“他送你金又送你银的,我就说嘛,天下还有这么慷慨的人呀!” 汤十郎道:“如果老人家有什么危难之处,便是不曾送我什么,我一样会助他。” 汤大娘道:“是他叫我们两家人都去?” “是的。” “他也许真的需要我们帮助他了。” “他是个很神秘的人呢。” “他走路的步伐,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娘,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年纪大的人,太过用脑筋去想一件模糊的事情,很伤神的。” 汤大娘几乎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碗肉丸和两个包子。 汤十郎吃得多,他几乎吃了十几个包子,好菜也全扒入他的肚子里。 他匆匆地走入后厅地室中,很恭敬地上了一炷香。 汤十郎正要往石阶上,忽闻“轰”的一声响。 他吃一惊,低头看,下面什么也看不见,大堆尸骨未动,这声音是哪里响的? 汤十郎看了一阵,摇摇头,带着不解地走回小厢房中。 他听过这样的“轰”声至少有三次了。 汤十郎没有忘记黑衣姑娘楚香香的约定,二更天刚过一半,他便又奔出竹林里,果然,楚香香已在等着他,见他现身,立刻笑迎上去。 “我最喜欢守信的人了。” “江湖上都讨厌失约的人。” “你很惹我喜欢。” “我受宠若惊。” 楚香香大方地拉住汤十郎,道:“汤公子,如果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的喜欢我,事情就好办了。” “怎么说?” “当然是全力配合我。” “然后咱们合力去挖掘财宝,共同回常州,我们……” “我们就会在一起。” “是呀,你看多好。” “我看不好。” “为什么?” 汤十郎道:“万一找到忠义门财宝,你可曾想过,咱们能躲过各路人物的追杀吗?” 楚香香吃吃一笑,道:“常州流星门的人,可不是纸扎的人物。” 汤十郎道:“这儿不是常州。” 楚香香道:“你,还有你娘,咱们双方合在一起,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汤十郎终于明白了。 如今左家废园四周,风声鹤唳,楚家三人大概已嗅到了血腥味,但却不愿放弃忠义门的财宝,便打算找他母子两人合股了。 汤十郎心念及此,便哈哈一笑,道:“楚姑娘,如果真能找到财宝,我答应同你们合作。” 楚香香立刻愉快地抱紧汤十郎,她把嫩面贴在汤十郎的脖子上磨着,道:“汤公子……你真好。” 汤十郎感到凉凉的,他不但觉得楚香香的面上冷冰冰,而且他也感觉到这股子冷冷的寒意。 财宝呀,真是害人不浅。汤十郎以为,如果不是为了财宝,楚香香是不会主动抱他的。 他回抱,把嘴唇抵在楚香香的耳根,道:“楚姑娘,时辰不多,我带你进左家废园去。” 楚香香松开手,道:“我喜欢你,几乎忘了去寻宝。” 汤十郎心中不是味道,他当然知道,楚香香为的乃是要寻宝。 他当先往左家废园奔,楚香香紧随他身后。这两人又跃进左家废园了。 楚香香很认真,她立刻找到昨晚那地方,就在井的正前方,她把耳朵贴地上。 汤十郎配合着,用力双足顿地上。 只不过,楚香香又听了一阵子,她起身摇摇头,道:“怎么今天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昨夜好像下面空荡荡,怎么今夜没空档。” 汤十郎道:“你真的会听地声?” 楚香香笑笑,道:“我的汤公子,我告诉过你,我习过罗汉定功夫呀!” 汤十郎道:“罗汉定真的那么灵?” 楚香香道:“我把耳朵贴地上,一匹马奔驰三里外,我可以听见,两匹马齐奔五里远,我仍然可以听得见,如果十匹马在八里外齐奔,我听得也清楚。” “玄门功夫。” “我从三岁起就练耳功,你不行。” 汤十郎道:“今天还是头一回听你说。” 楚香香笑笑,道:“咱们往大厅后面听吧。” 这两人一路接近后大厅,楚香香指指地面,道:“这儿的声音不一样。” 汤十郎道:“这儿是个地室,你们不是进去过吗?” “我们也看到,里面堆的是尸骨。” “要不要再下去看看?” “尸骨有什么好看的?只会吓人一跳。” 汤十郎笑笑,道:“我每天必下去一次,我是去上香的,我们不寻什么宝。” 楚香香道:“我为你难过,你爹……” 汤十郎道:“我爹死了,他为朋友两肋插刀。” 楚香香道:“忠义门的人,当年在江湖上是受人尊敬的人物。” “我爹不是忠义门的人,但我爹与忠义门门主左太斗是莫逆之交,比亲兄弟还亲。” “这种友情,就更加弥足珍贵了。” 汤十郎重重地点头,道:“江湖上受人尊敬的人,也会招致另一些黑心人的红眼,左太斗就是如此。” 楚香香道:“你是否知道元凶何人?” “知道。” “谁?” 汤十郎道:“楚姑娘,恕我暂时不能对你说。” “是不便于说?” “不错。” “我不勉强你,但我也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 “为我?” “我说过,我喜欢你。” “你也更喜欢财宝。” “我们谁会讨厌财宝,两种喜欢,不能混为一谈。” “如果找到财宝,你还会为我两肋插刀?” “会。” “你很大方。” “为我喜欢的人大方,汤公子,你就是我喜欢的人。” 汤十郎干干一笑,道:“好了,我们找吧,今夜只找到三更半。” 楚香香道:“为什么不到四更天?” 汤十郎道:“你喜欢的汤十郎太累了,我想今夜早点去睡觉。” 楚香香道:“我看你的精神不错嘛。” 汤十郎道:“内心的疲倦才是真疲倦。” 楚香香道:“也罢,咱们往两边去查看。” 汤十郎随着楚香香,两人从两廊往前找,那楚香香便是一根柱子也不放过。 她对柱子边敲打边听,看得汤十郎直摇头。 汤十郎跌坐在廊上不走了。 “今天到此为止。” “我明天再来。” “明天你早点来,我陪你到天亮。” “汤公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一定,老地方,不见不散。” 楚香香一高兴,立刻抱住汤十郎,她主动地吻上了。汤十郎当然不拒绝。 这时候男的如果把女的推开,即是侮辱。 汤十郎也不忍,吻一下有什么关系? 吻那么一下,对他老弟当然没关系,但对另一个人可就关系大了。 这个人当然是桂月秀,而且桂月秀来了。 桂月秀不但来了,而且也开口了:“真不要脸!” 这声音不但忿怒,而且也充满了醋味。天下没有女人不吃醋,而桂月秀醋劲更大。 如果汤十郎不是她的未婚夫,那另当别论,如今汤十郎已证明是她未婚夫,一切就不对劲了。楚香香猛回头,偏廊下站着一个姑娘。 “你……是谁?”楚香香带着忿怒。 姑娘当然是桂月秀,她不但怒视楚香香,也直视着汤十郎。 汤十郎干干一笑,道:“误会,误会。” “她是谁?” “她是谁?” 这三个字几乎一同自楚香香与桂月秀两人口中吼出来。 汤十郎真怕二女打起来,急忙跳在二女之间,道:“千万别误会。” 楚香香戟指桂月秀,冷冷道:“你是谁呀?” 桂月秀嘴角一撇,道:“我是谁?问他呀!” 楚香香立刻再问汤十郎,道:“你说,她是谁?” 汤十郎道:“楚姑娘,你别吼好吗?我答应帮你寻财宝,你就应该满足了。” 楚香香道:“财宝虽重要,但你的人更重要,汤……哥……呀.我已爱上你了。” 汤十郎全身不自在。这时候她还说这话,得了吗?干脆,就直接对她说真话,痛苦也认了。 他指着桂月秀道:“楚姑娘,我已有未婚妻了,她就是我未婚妻。” 楚香香抬头,两眼发呆。桂月秀却冷冷连声笑。 “这……是真的?” “我不骗你。” “怎么不早告诉我?” “有必要对你说吗?” “我……怎么……办?” 汤十郎安慰地道:“我们并未怎么样呀,你也并未损失什么。” 楚香香道:“可是我的心已动了。” 汤十郎道:“楚姑娘,我们在一起,我答应助你找寻忠义门财宝就够了,何必再把情字掺进来?” “是的,当初就是这么单纯的事。”楚香香变了,她变得很善良,也很和气。 她走近桂月秀,道:“姑娘,我并不知道汤公子已与你订下婚约了,对不起。” 桂月秀几乎动刀,但当她发觉人家如此客气,又是在不知情之下,她微微笑了。 她也想到,当初来此,并不知道汤十郎就是她寻找的未婚夫,她也曾对汤十郎好过,而且还发生了那事情。 淡淡一笑,桂月秀伸手迎过去:“姑娘,不知不罪嘛。” 楚香香再细看桂月秀,道:“你很美。” “你也一样呀!” “我却没有你幸运,汤公子乃人中之龙。” 桂月秀斜目看看汤十郎,她却对楚香香道:“果然是误会,我不怪你了。” 楚香香带着酸酸的苦笑,冲着汤十郎点点头,立刻拔身而去。 汤十郎道:“莫忘了老地方见呀!” 空中传来楚香香的声音,道:“老地方!” 她走远了,但桂月秀却贴近了。 汤十郎搂住桂月秀的腰,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桂月秀道:“我来得对了。” 汤十郎道:“我说过,我不是淫徒。” 桂月秀道:“她引你上路,就危险了。” 汤十郎道:“我会适可而止的。” 桂月秀道:“男人被诱入一定深度,是很难有理智的,阿郎,我也说过,我不能没有你呀!” 她用力地抱紧汤十郎。汤十郎立刻把桂月秀抱起来了。 他们好像又往大厅内走去。桂月秀已不胜娇羞状了。 桂月秀给予汤十郎无限的温柔,万般的娇态,为的是抓牢汤十郎的心。 虽然,汤十郎已经属于她的了,但她明白如今汤十郎四周有别的女人环伺,她不能再保守了。 汤十郎回以热情的拥抱,甜蜜的抚慰,除了对桂月秀的一份歉意,更重要的是表明自己的心,这颗心赤裸裸地交给桂月秀了。 两人热烈地合谱这美妙的相爱进行曲,都几乎忘了还有个重要的约会在等着他们呢。 黑暗中传来汤十郎的低声呼唤:“起来吧!阿秀。” “嗯……真想永远……这样。” “世上没有永远的事。” “是的,不论是美妙或者痛苦,甚至迷惘的事情。” 汤十郎“呼”地站起来,道:“迷惘,倒想起来了,咱们快走。” 桂月秀道:“哎呀,快四更天了吧!” 汤十郎道:“已经四更天了。” “快,我回去叫醒我娘。” “我也回去叫我娘,咱们在竹林边会合。” 汤十郎临去,还托起桂月秀下巴,用力将双唇吸吮过去,尚且发出声音来。 桂月秀甜甜地一笑,两人携手走出大厅来。 汤十郎指指前面,桂月秀却指指后面,不料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唤。 “我们在这儿。”这是汤大娘的声音,她老人家来了。 汤十郎与桂月秀极目看向回廊一端,那儿敢情有两条人影jlo不错,汤大娘与桂夫人都看到了,看样子两人已在那儿站很久了。 桂月秀低声呼叫:“娘。” “娘。”汤十郎也叫了一声。 那桂月秀羞得低下头,汤大娘淡淡一笑,道:“你们本就是夫妻,缺的是俗礼罢了,也没什么羞人的。”汤大娘又拍拍儿子,道:“急色鬼呀!” 汤十郎道:“娘,来了也该叫一声,我们也不会……” 汤大娘对桂夫人道:“听听,倒怪起咱们来了。” 桂夫人吃吃一笑,道:“时辰到了,阿郎,你就在前面带路吧!” 这是替汤十郎与她女儿解围,也可以说是她为女儿解羞,汤大娘当然知道。 汤大娘上前拉过桂月秀,低声安慰地道:“阿秀呀,我的未来好媳妇,如果阿郎有欺负你,你就对婆婆说,我饶不了他。” 桂月秀低声,道:“他……很好。” 汤大娘道:“他还好?什么地方好哇?” 桂月秀低下了头,只叫得一声“婆婆……” 汤大娘立刻乐歪了嘴。 汤十郎当先往左家废园外面跃出去,桂月秀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汤大娘与桂夫人并肩随后走,四个人刹时越过那一片老竹林。 汤十郎往山坡那面奔,桂月秀已低声道:“阿郎哥,山坡那面是坟场呀!” 汤十郎笑笑,道:“山坡这面都是梅树林。” “梅花盛开了。” “是的,山坡上梅花开得好美、好艳。” 桂月秀道:“可惜天黑看不见。” 不旋踵间,前面飘来阵阵梅花浓郁香味。 就在四人穿入梅花丛中不久,忽闻得附近传来沉重的声音:“过来。” 汤十郎只一听,便知道是那灰发老者。他低声地问:“老人家,你……” “别多问,快过来。” 汤十郎当先往发声处奔去。 他走着,还得向后面示意,见桂月秀与二位老人没走错方向,他才再往前进。 一道陡坡下,两座大坟墓,汤十郎只一看,心中就是一愣,又是坟墓。 再往两座坟墓前观看,一堆堆坟墓真不少。 汤十郎刚刚拨草走过去,忽见陡坡与坟墓之间有个洞,那洞并不大,容得下一个人弯腰低头走进去。汤十郎不敢贸然往里面走,他站在洞口不动了。 随后追上来的桂月秀急问:“人呢?” 于是,桂夫人与汤大娘也赶到了。 汤大娘道:“那位老人家呢?” 汤十郎压低声音叫:“老人家,你在哪儿呀?” 他叫,另外三人仔细听,声音传来了,声音几乎在四人身边。 “进来吧!” 汤十郎再也不犹豫,低头弯腰往洞中钻,桂月秀拉住汤十郎衣角不松子,如果汤十郎洞中遇危险,她拚了命也要把汤十郎拖到洞外来。 四个人相继钻进洞,便听得身后一声“轰!” 声音不大,但却令四人听得清,随着轰声,洞中伸手不见五指了。 四个人吃一惊,忽听得“沙”,一支火折子亮起来了。 汤十郎火光中一看,哈地一声笑,道:“老人家,你原来住在坟墓下呀!” 老人面无表情地道:“你说老夫与鬼为伍?” 汤十郎道:“这是你老说的。” “与鬼为伍有什么不好,与人为伍多难呀!” 汤十郎道:“我不反对你老的这句愤世语。” 火折子一举,老人换了一副爱说笑的脸孔,道:“四位到齐了,那就随我来吧!” 他当先往前走,那地道并不宽敞,但走两个人还是绰绰有空余。 只不过老人在前面不说话,举着火折子走得快。 汤十郎在洞中认方向,越认他越吃惊,因为这方向正是往左家废园去的。 桂月秀仍然拉着他衣角,一直未放手。 汤十郎很想问老人,还有多远才停下,只不过老者越走越快,越快他就越没机会开口。 汤十郎也发觉,这地道在往下走了一段后,又平坦的走上石板上,敢情地道下面是一块块平整的石板。洞中不见潮,似乎比洞外暖和多了。 从距离上看,至少走了三里多,也许有四里。 前面,老者一声低呼:“来了。”便在他的呼叫中,忽见前面黑暗中大放光明,汤十郎四人的眼睛几乎难以适应的闭起来了。 那老者抖熄手中火折子,大步直往发光处走去。 他好像变了,变得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那大片发光处,分别站着四个高大壮汉,这光景,看得汤十郎心中一动。 老人走到一座十分高雅的地下厅内,他猛地回身,指着两边排的太师椅子,道:“你们四位坐。” 汤十郎四下望,这儿的摆设真排场,架子上放的古玩玉器真不少,四周的墙上是字画,五尺高的铜火盆就有四个,分别放在四个室角上,熊熊的烈火烧得大,照得人的脸也红润润的亮。 那老人身后是条凳,上面放的是金剑与镖囊,另外便是名瓷大花瓶有八个,上面分别画着八仙像。这儿的地上是毛毯,走上去软绵绵的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这是什么地毯呀?汤十郎心里想,可就是没有说出口。 他们四个刚坐定,只见那老人已坐在上首椅子上伸手挥了几下子。 四个大汉开始动了,又送面巾又送茶水,糕点也放了一大堆在四人面前的桌子上。 这些人的脸皮白,身上也像雪一样白,想是不曾被阳光晒过吧。 那老人仔细地看着汤大娘,然后再看看桂夫人。 汤十郎也看向分别站在四个地方的四大汉,怎么这四人他从来未见过。 便在这时候,老人手一伸,淡淡一笑,道:“你们先吃一点,喝些茶。” 汤大娘看老人,看了半天直摇头。原来她在想,她心中的那人不一样。 汤十郎对老人抱拳道:“你老约我们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老人一笑,道:“老夫初时遇见你,总以为你母子两人为了左家废园好落脚,这以后,又发觉你会气功指功夫,你引得老夫注意你了。” 汤十郎笑笑,道:“我以气功指拨弄笼中鸟,不过是想混几两银子救救急而已。”他顿了一下,又道,“当时你老说出武功名字,在下也暗自吃一惊。” 老人笑笑,道:“我有一位挚友,他就练了这门功夫,是以老夫当时找机会济助你银子。” 汤大娘道:“你的这位挚友叫什么名字?” “汤百里。” “那是我丈夫。” “昨日老夫才知道。” “所以你今夜把我们找来了?” “不错,大嫂子,我大出意料。”他叫着嫂子,身子似乎一震。 汤十郎一笑,道:“你老把我们当恶人呀!” “不错,我忠义门有财宝,正因为财宝太多,方引得小人觊觎,你们突然进住左家废园,我以为你们就是为了大批财宝而来。” 汤大娘道:“你错估我们了。” 老人叹口气道:“嫂子,你们后来还出刀,更引起我的怀疑,只不过当我发觉你们杀的人,正是老夫心中所欲杀的人的时候,老夫高兴极了。” 汤十郎道:“所以你老又送我银子?” “不错,你替老夫操刀,老夫自当送你银子。” 汤十郎道:“你老不但送我银子,以后还大方地送我金子。” 老人又笑笑,道:“那是因为你杀的人身份不一样,身份越高,当然也得加重地赏你了。” 汤十郎怔了一下,哈哈一笑道:“真出我意料之外,我杀那些人只为了替父报仇。”他看看他娘,又道:“娘,爹与三位叔叔的仇,还有左门主一家的仇。” 老人全身一哆嗦,他似乎强忍激动地道:“我以为你们怕那些人搅了你们寻宝的线索,想也想不到,原来你母子两人是以静去引出忠义门的仇人。”他顿了一下,又道:“而且,你们已引来不少当年参与屠杀我们的凶徒了。” 汤十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了。 他看看老人,再看看四名大汉,问道:“老人家,你这里住了多少人呢?” 老人道:“只有我们五人。” “只有五人?” “不错,所以当我知道仇家是谁而又不能找他去报仇的时候,我内心有多痛苦。” 汤十郎道:“你欲报仇?” 老人道:“我在等,除了等机会,便是等过去忠义门下忠义之士,唉!只可惜等了这几年不见有谁再出现。” 汤十郎道:“大概以为忠义门瓦解了,没有人再登高一呼,有志之土也难成气候了。” 老人道:“这也是老夫常想到的。” 突然间,汤大娘指着老人尖声道:“你……你就是……左门主……你没有死……” 她老人家语出惊人,另外三人几乎站起来了。 那老人哈哈一笑,道:“不错,你果然就是多年不见的汤家大嫂子,哈……” 老人笑着,先是双手扯去头巾与长发,然后一招手,便见一个壮汉端过一个热水铜盆放在老人面前。老人把脸上一揉,然后把头浸入热水中。 这动作令汤十郎四人大大一惊。只见老人一边浸水一边在揉,很快的,他接过大汉手上的毛巾把头脸擦拭着,然后他抛去毛巾,正面直视汤大娘。他容貌全变了。 老人满脸红光,双目精光湛湛,虎口胆鼻,四方脸上光滑细致,他,正是忠义门主左太斗。 “左门主!”汤大娘起身一福。 桂夫人拉着女儿桂月秀,双双走近左太斗面前,两人便要往地上跪。 左太斗双手扶住,道:“要说应由老夫向你两人致歉,唉!我那好兄弟桂不凡,他……” “他被戈平阳坑死在一座三合院的地牢中。” “怎么?那晚不凡兄见我一面又回去戈家堡,原来他也被害。” “戈平阳把我母女也陷入地牢中,他得意之下,便把不凡被害之事全部抖出来了。” 左太斗咬牙,道:“可恶!” 汤大娘道:“左门主,真难令人相信,你还在这浊浊人世,实在叫人吃惊。” 汤十郎道:“左家废园里,那么一大堆不完整尸骨,传言尽是忠义门之士与左门主一家老少,难道……门主不为他们报仇?” 左太斗咬牙道:“老夫时刻不忘!” 汤十郎道:“为何五六年不见动静?” 左太斗道:“三年前,老夫暗中打探,一些蛛丝马迹也没有,但这一年多来,老夫才发现,仇人就在顺天府。哼!直到你母子两人住进左家废园之后,老夫已探出来,果然是戈平阳暗中勾结各路黑道联手对付忠义门。” 汤十郎道:“就因为我去顺天当铺典当玉佩?” 左太斗双眉一挑,道:“你的表现可圈个点。自从玉佩出世,立刻更加证明凶手就是戈平阳,所以老夫才在你身上花银子,只不过,老夫未料到你们原来也是为了报仇,而非为忠义门之财。” 他看看汤大娘,又道:“百里兄那夜住在前院大客房中,忠义门遇上大祸,百里兄与他的三位兄弟并未置身事外,他们拔刀相助。” 汤大娘道:“门主又怎么脱身的?” 左太斗道:“江湖上少有人知道,老夫的易容之术乃是一绝,那天夜里,老夫易容,原本是为了走访一位高人,所以率了他们四人同行,当时正巧不在。” 汤大娘道:“戈平阳非等闲之辈,他认定你已死在家中,那又怎么说?” 左太斗道:“忠义门内总管唐定山,他的长相同老夫差不多,经老夫对他稍加易容,他便成了左太斗。” 汤大娘道:“唐定山替你死了。” “而且死得很惨,头掉了,四肢被分了,而且……” 汤大娘道:“每一个人死得都惨。” 左太斗道:“不错,他们死得不但惨,也壮烈。”他双手握拳又道:“我会为他们的死讨回公道的,我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戈平阳的末日到了!”他几乎吼出来了。 汤十郎道:“可是你并未行动,而你们仍然藏在地道中,何日才出去?” 左太斗道:“实际上我们已有成果了。” 汤十郎道:“左门主,可以告诉我们吗?” 左太斗道:“你们不是已经为老夫出刀了吗?” 左太斗的话,立刻提醒汤十郎。 汤十郎看看一边的桂月秀,笑笑道:“左门主说的,大概是我们杀的那些人了。” 桂月秀只是微点头。 左太斗一笑,道:“你说对了,正是你们杀了戈平阳的手下,而且……” 汤十郎道:“而且你又把那些尸体拖走了。” “不错。” 汤十郎对于这件事早就想弄清楚了。 桂月秀也一样,如今正要听听那些死了的人,尸体被拖去哪里了。 汤十郎道:“门主,你拖走尸体为什么?” 左太斗哈哈笑道:“用处可大了。” 他抚须不停,似是很得意地道:“你们想过没有?你们已杀了多人,这些人的尸体如果不立刻拖走,万一被官家知道,你们如何还能再继续住下去?莫忘了,大门上还有官家的封条。” 汤十郎道:“在下已准备把死人埋掉。” 左太斗道:“埋掉!那多可惜呀!” “怎么说可惜?” 左太斗道:“这些人都曾参与血洗忠义门事件,我怎能轻易放过,又如何对我那些门下作交代?” 汤大娘惊问道:“左门主,你把尸体如何?” 左太斗道:“我的仇恨已至令我发疯,老夫自知不能轻易把那些尸体埋掉,哼……” 桂夫人道:“我同意左门主的想法,我更同意左门主的做法,这叫血债血还。” 左太斗道:“当年桂不凡兄那么的豪气凌云,却仍被姓戈的杀害,今日便是想仁慈,怕也难了。” 汤十郎道:“门主,那些尸体……” 左太斗道:“地道另一端,左家废园后院处,有一蛇窟,那个蛇坑有上千条毒蛇,老夫命他们将尸体抛人蛇坑之中,三五天便白骨一堆了。” 他此言一出,汤大娘等四人毛骨悚然,桂月秀手掩口,瞪着眼睛一哆嗦。 女人怕蛇,如果有上千条毒蛇,人落下去多吓人,虽说抛下的是死人,但也令人不舒服。 汤十郎道:“门主说所有的尸体都投入蛇坑中了?” “不错。” “我们可以去看吗?” “当然可以。”他站起来,又道:“走,就在不远处。” 他当先往一处转角走去,汤十郎跟在他身后,汤大娘与桂家母女两人走后面,至于那四个大汉,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汤十郎心中很不是味道。汤大娘也一样,觉得左门主做事很绝,人既死了,又何必糟蹋尸体?似这种有欠厚道的做法,他们就做不出来。当然,桂家母女又不一样了,桂夫人就同意左门主的做法。 果然并不太远,前面似乎有个黑洞。 左太斗从壁上取下一盏油灯,他举在前面那黑洞的一个入口,他把灯往入口中一送,道:“你们看,下面五丈深处就是上千条毒蛇……” 汤十郎把头往黑洞中伸去,真的吓了他一跳。他看到森森白骨一堆,不少蛇还在尸骨上面爬着。这种样子少看为妙,看多了就会三天吃不下饭。 左太斗手往上面指,对汤十郎四人道:“这上面就是左家废园地下室,汤十郎呀!地下室中百具尸骨,那些人均是我忠义门之士,如今老夫把敌人的尸骨抛在他们下面,嘿……也算为他们的死难做了些什么了。” 汤十郎道:“我爹他们的尸骨也在里而。” 左太斗道:“孩子,为了这血海深仇,对死者有个交代,对活的人心安理得,所以老夫引你们进来了。” 他领着四人又走回去。 那座地洞的豪华大厅上,四个大汉又把吃的喝的换上热的,侍候得可真周到。 左太斗看看汤十郎,问汤大娘道:“十郎今年多大了?” “他20整岁了。” “20岁了。” “是的,门主。” 左太斗抚着胡子,低头皱眉,道:“当年有件事情,好像我对汤兄提过的。” 汤大娘道:“门主对百里提过什么?” 左太斗道:“那年我认识百里兄不久,便顺利地得到四块宝玉,为了与百里兄交情永固,便把其中一块玉佩送给百里兄,但我知他不会轻易接受别人赠礼,才故意说是给他儿子当作信物,为他儿子订下了一门亲事,嗨,这件事我直到再遇上桂不凡兄,才算为汤兄的儿子找到一门亲家,但不知……” 他转而向桂夫人,又道:“这件事你们可知道?” 到了这时候,事情算是弄清楚了。 那汤大娘道:“阿郎、阿秀,你们把身上的玉佩取出来,叫你们左伯伯过目。” 汤十郎与桂月秀两人自怀中取出两块玉佩。 灯光下,红绿两块,玉佩上的龙飞风舞,十分好看,果然“龙凤呈样”。 左太斗托在手中,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哇,哈……” 笑着,他举着两块宝玉,又道:“不错,正是这两块美玉。”他的面色一变,又沉沉地道:“你们不知道在这顺天府方圆五百里,谁人不知‘东左西戈’两大门派,当年双方本来交情不错,老夫有什么斩获,总会请戈平阳来共赏,他也请我前去观看他的名画珍品,却想不到,姓戈的早已暗中在觊觎我了。” 也难怪,当初汤十郎把玉佩送进当铺,立刻引起当铺老朝奉黑手豹心张古丁的注意了。 左太斗双手各托一块宝玉,哈哈一笑,道:“两玉相会,天作之合,哈……” 他看了汤十郎,又细看桂月秀,微点着头道:“你们可知道这两块玉佩的来历吗?” 汤十郎心中一愣,他当然知道,因为席玉神正是为天山不老峰下玉神庙中的四块神玉失踪,来到顺天府,只不过汤十郎不说出来,他要听左太斗的自述。 那左太斗哈哈笑道:“老夫当年远赴大漠,从一位大喇嘛手中出高价买得四块玉佩。听那大喇嘛说,此乃神玉,十分通灵,当时老夫只是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回来以后,以玩世不恭的态度,送一块给我的挚友汤百里,这以后又遇上为人正直的桂不凡兄,作为他女儿的定情信物,老夫原望有一天能为你们两家主持大婚,给大家一个惊喜,却不料忠义门出了惨祸,一切幻想化为乌有,但也料不到你们两家不期而遇,难道这一对玉佩果然有灵?” 汤十郎真的吃惊了。 席玉神找神玉,也凑巧地来到此地,冥冥之中难道不正是神玉显灵?桂夫人道:“这种奇巧之事,若非神玉之助,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汤大娘道:“当年十郎他爹把玉佩戴在十郎身上的时候,十分严肃地吩咐,已为十郎找到妻子了,此生不可毁约,但我却问不出女方是谁,十郎他爹只笑不答。” 左太斗道:“那时候便是老夫也未找到女方,哈……” 桂夫人道:“如此姻缘,世上罕见,当初我看到这块红玉佩,也一样问不出男方何人,阿秀他爹只说,到时必~场大惊喜。” 左太斗抚髯一笑,道:“虽然在惨祸之后,却仍然值得一喜,哈……” 他笑,汤十郎却不笑。他指指左太斗手中玉佩,道:“左门主。” 左太斗道:“贤侄有话说?” “是的,左门主。” “必是十分重要了。” “不错。” 汤十郎看看他娘,遂对左太斗道:“左门主可曾见过一位美丽的白衣女子。” 左太斗道:“不是一位,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她们一共三人。” 汤十郎道:“左门主也知道她们三人?” 左太斗冷冷地道:“她们虽非当年参与血洗我门之人,但她们的目的已明。” 汤十郎急问:“她们什么目的?” 左太斗道:“当然是想找出忠义门的财宝。”他冷哼一声,又道:“她们一样妄想。” 汤十郎立刻摇头了,他摇头还摇手,道:“不对,不对。” 左太斗道:“怎么说?难道她们是……” “是来找宝的。” 左太斗道:“找我忠义门之宝?” 汤十郎道:“找她们失窃之宝。” 左太斗道:“贤侄何妨直言相告。” 汤十郎指着左太斗手上一对“龙凤玉佩”,道:“白衣女乃天山不老峰下玉神庙的玉神化身,她为了玉神庙失窃的四块神玉,方才千里迢迢找来此地。左门主,那白衣女曾言,除了这‘龙凤玉佩’之外,尚有一对玉佩名曰‘日月同光’,她们只希望找回四块玉佩而已。” 左太斗双目一亮,道:“有这种事?” 汤十郎道:“绝对不假。” 左太斗道:“如果把这玉佩还她们,这……” 桂夫人道:“这乃我女定情之宝,怎可还她?” 汤大娘却不说一句话,她认为儿子会知道应该怎么办。 汤十郎再看看他娘,才淡淡地道:“左门主,神玉本是玉神庙之物,物归原主是好事一桩,而在下已知桂姑娘乃我之妻,有玉无玉已无大碍,何妨成全她们?” 左太斗直视汤十郎,道:“以前以为你母子是外人,潜住左家废园,不外是想找财宝,老夫便不动声色,借你们之力去翦除老夫的仇人,如今看来,汤百里的儿子少年英雄也。” 汤十郎赧然一笑,道:“左门主,在下曾答应过白衣女子,帮她找回玉佩,但听桂伯母……” 他看向桂夫人,而桂月秀已代为答应,道:“阿郎,信物已发生奇效,我们两家已团圆在一起,应该把人家镇庙之宝归还人家。” 她这么一说,桂夫人便也不再坚持了。 左太斗大方地把一对玉佩交在汤十郎手中,道:“拿去吧!你爹是君子,君子以诚待人,君子也有成人之美,不可失信于人。” 汤十郎高兴地接过玉佩,道:“左门主,还有另外一对‘日月同光’呢?” 左太斗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你把主意打到老夫身上了。” 汤十郎道:“莫非左门主不肯割爱?” 左太斗道:“忠义门被毁,尚且没把老夫打倒,何况区区两块玉佩,你可以告诉白衣女,早晚我会把那一对玉佩送还她的。” 汤十郎笑了。 “左门主,白衣女必然有回报。” “什么样的回报?” 汤十郎道:“白衣女乃是玉神庙的玉神化身,天山不老峰玉神庙,有一门独门武功,只有玉神才可修练,听白衣女说,叫什么绝阴指,能在三五丈内致人于死,不知左门主听过否?” 左太斗吃惊地道:“西域大漠,武功庞杂深奥,老夫似乎曾听人提过,如果她能为老夫所用,老夫定会双手把玉佩捧上。” 汤十郎道:“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左太斗道:“你们两家,如今已联成亲家,但老夫今夜却有个不是的做法。” 汤大娘道:“左门主,咱们只为报仇,一切全由你做主好了。” 左太斗似乎很高兴听汤大娘这句话,他哈哈一笑,对汤大娘道:“大嫂子,我琢磨,如果计划配合巧妙,咱们报仇有望。” 汤大娘道:“左门主,你与十郎他爹既然是莫逆,咱们一切听你安排,你就吩咐吧!” 左太斗再看看面前四人,他十分认真地道:“桂家嫂子与桂姑娘,两位暂时住在此地。” 桂月秀看看她娘,两个人紧闭嘴巴不出声。 汤十郎却问道:“他们。为什么住在此地?” 左太斗道:“桂家母女两人既是被你救出那三合院,那戈平阳当然不知道,戈平阳以为她母女两人早已死了。” 汤十郎道:“这是当然的事。” 左太斗道:“但如果戈平阳的人发现桂家母女两人逃了,他会怎么样?” 汤十郎愣愣地道:“这事我们早已商定了,她们母女两人在暗处,我同娘在明处,一明一暗配合在左家废园,便有力量去对付来犯的敌人。” 左太斗淡淡地道:“那是你们尚未来此以前,此计尚可使行于一时。” 汤十郎道:“她们住在此处,我的力量便单薄了。” 左太斗哈哈一笑,道:“她们如在左家废园,万一被戈平阳查知,姓戈的必大举围杀你们,我们为什么去做两败俱伤之事?” 汤十郎四人不出声了。 左太斗又道:“老夫与戈平阳处在顺天府地方,谁的作风,一清二楚,老夫敢断言,戈平阳必然正在调兵遣将,但表面上却又按兵不动。” 汤十郎道:“他有什么阴谋?” 左太斗道:“他的阴谋十分明朗,他先是故意泄漏消息,左家废园财宝出现,把当年参与血洗我忠义门的各路黑道大豪诱来,这些人只一赶到,必会暗中找到左家废园,想那左家废园已失踪不少人了,戈平阳在不明原因中,他是不会贸然前来的。” 汤十郎道:“他叫别人来送死?” 左太斗道:“不错!” 汤十郎道:“姓戈的想借刀杀人。” “不错,当那些当年联手的人一个个倒下去之后,江湖上谁还会同他相争?” 汤十郎道:“那时候姓戈的又会来一个二次围杀左家废园了。” “不错,而且他在缺乏别人与他相争的情况下,他可能放火烧掉左家废园,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向官家买回左家废墟这块土地。” 汤十郎道:“他要这废墟何益?” 左太斗哈哈一笑,道:“用处大了,贤侄,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掘地三尺,把左家这块土地翻个身,去寻找地下宝物呀。” 左太斗的话一出,汤桂四人齐吃惊,也难怪一代宗主,左太斗真还思考得长远。 汤十郎叹口气,道:“也难怪,左门主能在这里一住数年而不动声色。” 左太斗道:“你们同意我的话吗?” 汤十郎对桂月秀道:“其实,你们留在此地,我也放心。” 桂月秀道:“那么,你们回去以后多加小心了。” 汤十郎未开口,左太斗又笑笑,道:“桂姑娘,你可以放宽心,他们母子两人不孤单。” 说着,他指着汤十郎手中的两块玉佩,又道:“贤侄,如今这两块神玉已经完成了撮合你同桂姑娘姻缘的任务,它应该物归原主了。” 汤十郎道:“神玉的任务完成,我们何必再把它据为已有?它应该回去玉神庙,享那人间香火与顶拜。”他说完把两块美玉小心地放入袋中。 左太斗又道:“贤侄出去以后,见了那位玉神姑娘,你不妨明说,若想四玉齐得,那就与咱们联手,打倒戈平阳,她携宝玉回天山。” 汤十郎道:“左门主,我想这有些不太妥吧?” 左太斗道:“咱们的力量太单薄了,虽带几分霸道,但也是无可奈何。” 汤十郎道:“左门主,玉神姑娘千里迢迢,为的是她的信仰,她忠于她的神职,她为寻玉,咱们为报仇,我以为不该把她拖下水,江湖恩怨,何必叫她们也沾上?” 左太斗道:“以贤侄的意思呢?” 汤十郎道:“把宝玉都还了她去,咱们也好专心去对付那些仇家。” 左太斗双眉猛扬,双目睛芒一闪,重重地点头,道:“汤贤侄,如此说来,老夫反而有些汗颜了。” 汤大娘道:“我儿多口。” 左太斗道:“不,贤侄豪气凌云,令老夫又想起当年挚友汤百里了。”他稍一思忖,又道:“当年汤兄曾说过,虎走天边吃肉,狗走天边吃屎,哈……果然老子英雄儿英雄也……”他忽然站起身来,道:“你们四位且坐,我这就去取那另外一对玉佩。” 汤十郎重重地点点头,道:“左门主,你也英雄。” 左太斗回头一瞥,也回报以点头。 汤十郎举目看这精巧绝伦而又十分豪华的地下大厅,心中十分惊讶,忠义门还有这么一处隐蔽地方。其实,江湖之上,不少门派都会设有秘道暗室,但像忠义门如此绵长的地道,那是不多见的。便桂氏母女也在仔细的观看。 那桂月秀低声对汤十郎道:“阿郎哥,你看他们四个人……” 汤十郎道:“他们很威猛。” 桂月秀道:“我以为那些被咱们搏杀的人,尸体是他们搬回来的。” 汤十郎道:“不错,而且把尸体投入那巨大的蛇坑中,也是他们干的。” 汤大娘吃着细点,心中在想,他们怎能做出如此可口的点心?实在令人不敢想像。 桂夫人以一种羡慕的眼光浏览着各种精美的古玩家具,她很高兴暂时同女儿住在这里。便在四人等候不久,远处传来足声,便也把四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果然,左太斗双手托着一个黄缎木盒匆匆地走来了。 那黄缎发着金光,宛如金叶子似的好看。 左太斗走到桌前,轻轻地把黄缎盒子掀开。 “啊!”好一道白光射出来,只见盒中平放着两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把玉佩在灯光下照射,又见那玉佩上大小各雕着太阳和月亮。 太阳的较亮,月亮的稍暗,但当两块美玉并放一起,那迸射的毫光就如同无数霞光,交互激射。左太斗指着“日月同光”两玉佩,道:“四块美玉,花掉我五百两金子,如今却双手拱人了。”他再多看了几眼,用力把缎盒盖牢,又道:“但见你们两人能结为夫妻,这五百两金子花得值得。” 汤大娘对儿子道:“收下吧,对你左伯伯叩首致谢。” 桂夫人也对桂月秀点头示意。于是,汤十郎拉过桂月秀,两人双双跪向左太斗。两人叩头三次,左太斗欣然接受。 他哈哈笑道:“等你们拜堂之时,老夫定会赠送你两人两件至尊宝物,哈!” 汤十郎再称谢,然后,与他娘两人跟着一个壮汉走了。 桂氏母女没走,她们暂时住在此地了。 汤十郎和他娘走过梅树林子,前面就快到竹林了,汤十郎看看天色,对他娘道:“娘,你老先回去,我去找白衣女席玉神。” 他提到席玉神,立刻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好像他得到那两对玉佩似的。 汤大娘笑笑,道:“把玉佩交给席姑娘,你也早些回来吧!” 汤十郎道:“席玉神有了玉佩,我们以后就要自己动手做饭了。” 汤大娘道:“席姑娘应该早早回去天山,对她说,娘祝福她们一路平安。” 汤十郎高兴地往另一方向奔去。 东方依然黑幕罩顶,冬夜的五更天仍然黑漆漆的,当汤十郎奔到小坡转角,他忽然发觉一处草坡上有几对人影交叉互扑,厮杀沉吼与叫骂隐隐可闻。 汤十郎一怔,立刻奔过去,他心想,这些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干上了? 只不过当汤十郎看清楚的时候,他忿怒了。 他先是看见一个大汉,脖子上缠着白巾,大汉正抖着一支红缨枪,攻向两个红巾包头汉子,红巾飘飘中,有人在溅血,显然挨了枪。 汤十郎再看另外三对人,齐姥姥又同那个使厚背砍刀的人干上了。 另外,三个矮壮汉子,每人手上两把尖刀,分别同席玉神及红巾包头的大汉在厮杀。 那席玉神一味地闪躲两个围杀她的矮汉,她躲得十分巧妙,如果仔细看她总是在刀及身的刹那间,把对方的刀引向错误方向,她却以极快的旋身脱出刀芒之外。 虽然两人合击,但席玉神仍然很轻盈地应付。 汤十郎奇怪,为什么席玉神不使出她的绝阴指神功?再看那红巾包头汉子,肩背上似乎开了口,暗红的鲜血染湿了上衣,但那大汉咬牙力搏。 汤十郎立刻明白了。罗大林与杜飞雄两人一定是咽不下这口气,又约了帮手来。 汤十郎曾经伤过杜飞雄的脖子,他没有要杜飞雄的命,想不到这才两天,他们就找来了。汤十郎站在一块石头上,高声暴吼:“住手!” 还真的管用,搏杀立刻停下来了。 刹那间,终南双义罗大林与杜飞雄两人跃近汤十郎,那杜飞雄戟指汤十郎,吼骂道:“操你娘,老子们找你没找到,想不到你送上门来了。” 汤十郎笑笑,道:“上一次不小心伤了你,好了吗?” “去你娘的,损你家杜爷不是?” 汤十郎道:“不小心都伤了心,如果小心,你怕早已站不起来了。” 杜飞雄听不懂似的骂道:“你奶奶的!” 便在这时候,另外三个矮壮汉子围上来了。 姓杜的对三人沉声道:“洪家兄弟,我说的就是这小子!” 原来这三人是亲兄弟,难怪长得一样高,便五官长相也差不多。 三个均留草胡子,铜铃眼滴滴溜溜转,这种人相书上有解说,性格凶残走邪道,啃天啃地为自己。姓洪的正是这样的人物。哥儿三人来自熊耳大山里,提起洪家寨,谁都知道那是个强盗窝,官家也绕道过。 洪老大叫洪在天,老二叫洪上天,老三叫做洪飞天,兄弟三人全到了。 洪家兄弟六把尖刀,便拿刀的姿势也吓人。他们的双臂下垂,二尺长的尖刀,右手的刀身指敌人;左手的刀身指后面,敌人如果挨一刀,第二刀就会挑在肚皮上。 汤十郎一见五人半圆形的围在他身前,淡淡地一哂,却对白衣女席玉神道:“席姑娘,他们怎么找上你们?” 席玉神道:“他们在左家废园找不到你们,便往附近找,天都快亮了,却找上了我那里。” 汤十郎已明白一半了。汤十郎道:“唉,原来是找我呀!” 杜飞雄怒吼道:“老子宰了这小狗操的,再带着这玉人儿似的美姑娘回终南,此生再也不出山了。” 汤十郎道:“那是你想的,没问问人家姑娘呀!” 杜飞雄吼道:“杜大爷做事,从来不问对方的,小子,你还有什么好噜嗦的?” 汤十郎道:“如此说来,你们今天下定决心要杀人掳人了?” 杜飞雄嘿嘿冷笑连声,偏头对洪家兄弟三人道:“你们三位看看,看看这小子是什么东西,他娘的,羽毛未丰,骨头未硬,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洪在天咬咬牙,道:“杜兄,这小子是我的了。” 他往汤十郎走去,他的面上还露出个笑,笑得还很好看。 汤十郎忙摇手,道:“等等,等等呀,何必操之过急?” 洪在天不笑了:“你有后事交代?” “就算是吧!” 洪在天咬咬牙又笑了。咬着牙还会笑,大概笑得不好看,他不但咬牙笑,还咬着牙说话。 咬牙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吓人:“说!” 汤十郎道:“容在下同席姑娘说句话,咱们再比划,如何?” 洪在天回头对杜飞雄道:“杜兄,他们是一伙的?” 杜飞雄道:“这小子住在左家废园,他们不是一伙,这小子打歪主意,想勾引我要的女人。” 汤十郎道:“你休要吃酸醋,在下只说几句话,说完了咱们杀,而且杀出个结果来!” 杜飞雄手一挥,道:“哥儿们,咱们何不大方的等他交代后事呢!” 五个怒汉退后点,仍然把汤十郎围中间。 汤十郎往席玉神走过去,杜飞雄几人就移动着包围圈,光景就怕汤十郎逃掉。 席玉神身后站着齐姥姥、黑妞儿,还有四个受了伤的大汉。 四个虽受了伤,但仍然紧紧地守在席玉神身边,身上在流血,他们的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血是别人身上流的。 汤十郎面对席玉神,他看看席玉神身后几个人,低声地道:“席姑娘,我有好消息对你讲。” 席玉神道:“你来了,就是好消息。” 汤十郎笑笑,道:“如果说,我已经找到姑娘要的东西,你……” 席玉神伸手去拉汤十郎;道:“真的?在哪儿?” 汤十郎尚未回答,杜飞雄已大怒,吼道:“他妈的,男女授受不亲,快退开!” 说着,他举起红缨枪便往汤十郎的背上扎去。 席玉神面色立变,左手推向汤十郎的身子,右手食中二指疾点。 “唉!” “轰!” 杜飞雄的红缨枪尚未沾上汤十郎背上,突觉右目一痛,而且痛彻心肺,他的身子再也站不稳,大叫一声倒翻在地上。他以右手按住右眼大叫:“老子的眼睛……” 罗大林扑上去一看,心头又惊又怒地戟指席玉神,道:“你是用什么暗器瞎了他的一只眼?” 汤十郎知道,席玉神在急怒之下,使出她的绝阴指了。 席玉神却淡淡地道:“我不想杀人。” 她的意思仍然只有汤十郎明白,如果她要杀人,他们就难逃绝阴指的戳杀。 席玉神在天山不老峰下玉神庙,人们把她视为玉神,神是不轻易害人的。 不料洪家兄弟三人相继仰天笑了。 罗大林取出伤药按在杜飞雄的伤目上,那杜飞雄已高声大骂:“操你娘,咱们还未上床,你就谋杀你的男人呀,我戳死你这贱女人!” 他不顾右目已碎,抓起红缨枪便往席玉神刺去。 “噢!” “轰……” 紧接着,便闻得“吭哧”一声,杜飞雄再也不动了,杜飞雄的脑袋也烂了。 齐姥姥早就忍耐不住了,当杜飞雄举枪再刺的时候,齐姥姥举杖拦挡,便也一杖打在杜飞雄的头顶上,打得杜飞雄脑浆进流。 杜飞雄一死,席玉神叱叫一声“姥姥”。她似乎不赞成齐姥姥杀人。 罗大林火大了,他举着厚背砍刀大声叫:“杀!” 罗大林的刀杀向齐姥姥,他两人第三次干上了。 便在这时候,洪氏三人也往汤十郎杀去。那洪在天大声道:“立体!立体!” 甚么叫“立体”?这乃是洪家三兄弟对付强敌的一种杀法。 只见洪在天与洪上天两人分左右平飞卷进,洪飞天却腾起三丈高下,半空中斜着身子往敌人罩去。但见六把尖刀,宛如灵蛇般那么厉烈地扑击出锐风劲啸。 汤十郎12个跟头往空翻,但见刀芒就在他的身子三面激射不已。 “嗖嗖”之声甫落又起,洪家三兄弟拔身再起,汤十郎却突然平飞迎上。 他不再闪避了,他本来不闪躲的,只因为洪家兄弟猝然扑杀,威力十分惊人,而汤十郎又不打算同这三人拚命,他才急闪,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汤十郎往洪氏三兄弟迎击,他人在半空中一声狂吼:“杀!” 只见他双手平伸力抖,人未到,已闻得两声尖厉的泣叫声:“啊……” 叫声并未有双方的动作快,叫声是在双方碰在一起的时候方才听到。 汤十郎从洪氏兄弟三人之间闪出来的时候,另一人,也是第三人,却已双手捧着鲜血进流的脖子,往侧面斜撞出去。洪家三兄弟倒地的位置,正是“品”字形。 三兄弟倒地翻白眼,再也站不起来了。便在这时候,与齐姥姥力搏的罗大林,忽然腾身而起,他逃得真快,身子直往竹林中奔去。他已经奔入竹林中了。 罗大林头上冒汗珠,他冒汗不是同齐姥姥久战,实际上他只不过搏杀了几个回合。 罗大林是被汤十郎那杀人的招式吓出一身冷汗。 他看到汤十郎双袖甩出,贴地滚杀的洪在天与洪上天两人的头顶各中一箭。 箭不长,但明晃晃又锋利异常,一箭扎中脑门上,这人当然死。 罗大林尽往竹林深处奔,他已快奔出竹林了。他还暗自庆幸,自己这是逃得快,他已把形势看准了,顺天府的左家废园不能再来了,命比财宝重要多了。 罗大林弹飞着跃出竹林,却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他最不愿见到,但这个人好像就是为了他,这人当然是汤十郎。 汤十郎站着,还冲他露齿一笑。 “你……”罗大林惊恐交加。 “我在等你。” “你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 “你……你是怎么走在老子前面的?” 汤十郎一笑,道:“你很想知道?” “说。” 汤十郎道:“很简单,我在这儿已住了七个多月,这儿的一切我比你清楚。” 罗大林咬牙,道:“你拦住老子,意欲何为?” 汤十郎如果未曾见过左太斗,他也许就不会追来杀罗大林。但汤十郎如今的做法,是配合左太斗的指示,他要杀那些企图再回来寻忠义门宝物之人,而罗大林正是当年参与血洗忠义门的凶手。 汤十郎很平淡地道:“你不觉你问得太幼稚?” 罗大林的厚背砍刀平举,似乎知道这一关很难闯过,便也“恶向胆边生”地道:“老子认栽,走人,怎么的,你小子打算赶尽杀绝?” 汤十郎脸色一寒,侧身指着左家废园,叱道:“是你们赶尽杀绝,妈的,你们当年联手血洗忠义门,杀得鸡犬不留,那又该怎么说?” 罗大林嘿嘿冷笑,道:“忠义门早就绝了,你小子打着为忠义门抱不平的旗号,却想在左家废园中独自寻那忠义门财宝,娘的,你心比之老子们毫无逊色。” 汤十郎忿怒地道:“好,说了也叫你死得不冤,我爹汤百里,便死在左家废园里。” 罗大林眼一瞪,道:“什么?汤百里还有儿子?” 汤十郎道:“你们想不到吧?” 罗大林突然出手,17刀交叉着往敌人劈去。 汤十郎的身子就在刀芒的边缘上滚闪不休,就在罗大林二次腾起的时候,汤十郎也拔身半空中。 “当!” “唔……啊!” 两团人影落下地,一个是平跌在地上的。 汤十郎走过去,伸手自罗大林胸口拔出他的摄魂箭,抬头看看左家废园。 左家废园已隐隐可见,是的,天已亮了。 汤十郎缓缓往前走,他走得相当慢。 他把手按着口袋,因为袋子里是席玉神欲找回去的“龙凤呈祥”与“日月同光”四块玉佩。 汤十郎刚走到转弯的斜坡上,迎面,席玉神正向他这里走过来了。 汤十郎露出个微笑,道:“姑娘。” 席玉神未笑,她很凄怆地道:“你把他们都杀了?” 汤十郎道:“只能说我报了仇。” 席玉神道:“好惨啊!” 汤十郎道:“搏杀总是无奈的。” 席玉神道:“我从未杀过人,可是……” 汤十郎一笑,道:“那是因为你是神,是玉神,玉是完美的,温和的,给人有亲切之感,所以你也厚道。” 他自袋中取出黄缎盒子,眼前金光一亮,席玉神已惊喜不已地道:“神物啊,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快随我回去吧,天山不老峰之下,有你们安乐的神庙啊!” 她伸出双手,汤十郎却并未把四块玉佩递过去,汤十郎后退了一步。 “你……不打算送还我?” “不是,我当然会还你,这是你们的宝啊!” “那么你这是……” “我有两个条件。” “只要把玉还我,让它们重回玉神庙,你什么样的条件我也会答应。” 汤十郎道:“好,我的两个条件很简单,第一,别再追问,这玉从何处得来。” 席玉神道:“我不想再追究了。” 汤十郎道:“第二,你得了宝玉,可以率领你的人,马上回转塞北,江湖是非多,少惹为妙。” 席玉神惊讶地走近汤十郎,她的眼神中露出半信半疑的光芒。 “你……不以为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你们快快回家乡去,也就算帮我了。” 他知道席玉神不杀人,留下来反而要保护她。 但席玉神也明白汤十郎的心意,她微笑:“我不杀人,但我的手下肯为我拚命。” 汤十郎道:“让他们保护你吧!” 席玉神把那黄缎盒子缓缓掀开来了,她的双目再一次亮丽的睁大了。 汤十郎立刻觉得,席玉神具有一种令人不敢仰视的威严,那种端庄是带有神秘色彩的。席玉神以手抚摸着盒中四玉,她似乎陷入沉思了。 汤十郎道:“席姑娘,你很美,美得令人心醉,我觉得有你站在身边,天下一切诗词歌赋皆变庸俗,天下一切丝竹管弦均失声色,在下以为你才是美的化身。” 席玉神娇媚地一笑,她收起玉盒,道:“汤公子,你这话会令女人陶醉的。” 汤十郎道:“我这是实话,但席姑娘,我们就要分手了,这两句赞美的话也是在下出自真心。” 席玉神带着黯然伤神的样子,道:“我们……真的就这么分别了?” 汤十郎笑笑,故示轻松地道:“姑娘,别为我留下来,我正处在敌人环伺中,岂不闻,江湖只有讲不清的是非,江湖从未有不散的筵席。”他又道:“怎不见齐姥姥他们六位?” 席玉神道:“我的人有人受了伤,他们回去治伤了。” 汤十郎道:“那就不再同他们道别了。” 席玉神突然贴向汤十郎,万般温柔地在汤十郎面颊上吻了一下。 汤十郎不回避,他以为这很正常。 席玉神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子,轻盈地往回走去。汤十郎也回转身,他走向竹林。两个谁也未回头,就好像两个陌生人似的,走了,就这样不再招呼一声就分开了。 汤十郎已穿人竹林中了,突然间,已经远去的席玉神又飞奔回来:“汤公子。” 汤十郎怔了一下,回头,只见白影如云,飘然又到了他的身前。 “你……还有事?” “汤公子,让我们再为你们做一顿饭吧!” 汤十郎笑笑,道:“席姑娘,我能拒绝吗?” “汤公子,叫我心安。” 汤十郎道:“你的人已受了伤。” 席玉神道:“是我为你做的,不用他们。” 汤十郎再一次笑了,席玉神也笑了。两个人彼此点点头,席玉神立刻愉快地往回奔去。 汤十郎自言自语:“她做的东西也一定好吃,唔,玉神,我等着你的美食了。” 汤十郎正往竹林外走,忽见两个蒙面大汉奔来,他吃一惊,因为这两个大汉各自扛着一个大麻袋,他两人打从汤十郎身边闪过去,还恭敬地对汤十郎鞠躬致敬,两人也不多说,刹时往梅林方向奔去。 汤十郎想说什么,但他尚未开口,两个蒙面大汉已在数丈之外,行动之快,令人咋舌。 不过,汤十郎只一想便明白了。 他相信,这两人背的必是他杀死的洪家三人与终南双义两人。 忠义门主未死,左太斗仍然住在这儿,他身边的四个大汉,也就在每次左家废园附近有人被杀,他们便把尸体背走,然后抛在地道下面的蛇窟里。 汤十郎相信,这两个蒙面大汉就是左门主身边的四人之中的两人。 他更相信,他两人背的麻袋中,必然是尸体。 事情只一想明白,一切便也豁然明朗了。 汤十郎相信,左门主是一位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人物。 江湖中人本性如此,只不过左门主在经过一次惨重的灭门之祸以后,报仇之心坚定,但却十分谨慎,只因为他再也输不起了,他按兵不动,一等便是五年多。 上天总是会关照有恒心的人,虽然他的敌人也等,等着左家废园的财宝出现,但他的敌人却料想不到,忠义门主左太斗竟然还活着,而且…… 而且就要还击了。 汤十郎走回左家废园,他发现出事了,因为他娘正在小厢房之中唠叨着。 汤十郎叫道:“娘,怎么了?” 汤十郎拉开厢门,汤十郎发现他娘满面怒容。 “娘,什么事?” “你进来看看,屋子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完整的,便是床铺也塌了。” 汤十郎跳进屋子里,不由咬牙切齿道:“可恶,这一定是他们五个干的!” 汤大娘道:“哪五人?他们在哪里?” “娘,他们再也不会来了,都死了。” “被你做了?” “我做了四个,另外一个是被白衣女的身边人齐姥姥打死的。” “死得好。” 汤十郎道:“那五个人是来杀我的。” “杀我们?哼!”她忽然又问:“玉佩呢,还给白衣女了?” 汤十郎点头,道:“席姑娘接去很激动,她再三向咱们致谢。” 汤大娘道:“天山不老峰下的玉神庙,她接掌神职以后,便也接下寻回失玉的重责大任,她得手了,她当然很激动。” 汤十郎道:“所以她在临去之前,一定要为我们亲手做一次她拿手的菜肴,娘,她很诚心。” 汤大娘道:“咱们这儿的一切全毁了,便是锅灶杯碗也被砸,白衣女这一餐美食,也算来得及时了。” 汤十郎道:“娘,我去前面看看,也许留在门楼下面,桂家母女用的东西还在,我去弄回来。” 汤大娘道:“快去快回。” 汤十郎立刻往左家废园前面走去,只不过他推开房门一看,小房中的东西也被砸得稀巴烂,老棉被抛在地上,棉被上一只破茶壶,棉被湿了一大片还带茶叶在上面,火盆早被掀翻在墙边上。汤十郎咬牙“格格”响,那些恶人就是这样可恨。 汤十郎忿怒地走回后面,母子两人对坐发怒,谁也不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候,白衣女与齐姥姥还有黑妞儿三人来了。 黑妞儿的手上提着食篮子,走进门,白衣女三人吃一惊:“怎么如此乱糟糟的?” 汤十郎却淡淡一笑,道:“被那五个该死的砸了。” 席玉神命黑妞儿放下食篮,立刻回去取应用的东西,却被汤十郎拦住了。 汤十郎道:“席姑娘,你们出门在外,一切用的都很重要,你放心,我一两天就会重新把这儿布置得更好,更舒适。” 席玉神也不勉强,她亲手为汤大娘送上一碗汤。 汤大娘接过一看,发觉只是乳白色的一碗清汤,她老人家怔了一下。 席玉神立刻看出汤大娘的心意来了。 她笑笑,道:“大娘,你喝下去,这碗汤叫‘玉液’,女人喝了最养颜不过。” 汤大娘笑笑,道:“老身今年50整,还养的什么颜,不如姑娘自己喝吧!” 席玉神笑了,她笑起来是很动人的。 “大娘,你看我今年多大岁数了?” 汤大娘道:“姑娘呀,我看你今年只不过十七八,十八九,绝不会超过20岁。” 席玉神吃吃抿嘴一笑,道:“就快要30了啊!” 她此言一出,使汤十郎吃一惊。汤十郎道:“你开玩笑。” 席玉神道:“我善于养颜,我喝的就是这‘玉液’呀!”她顿了一下,又道:“世上传说,琼浆玉液是好酒,其实我这才是真正好东西。” 汤大娘道:“老身喝这么一次,有何益处?” 席玉神道:“至少精神奇佳。” 汤大娘道:“好吧,老身接受你这一碗‘玉液’吧!”她张口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遂点点头,笑道:“好味道!” 席玉神又取了一碗泛赤红汤,送在汤十郎手上,道:“汤公子,喝了吧,此乃我族特制补品,强身增功,正是你需要的东西,喝了吧!” 除了这两碗汤之外,别无其他,汤十郎能不喝吗? 他比他娘喝得更快,“咕嘟”三声碗底朝天。 席玉神取出一个玉瓶,交在汤十郎手中,道:“为感激你,这伤药圣品送你了。” 汤十郎不由得摸摸曾挨刀的左肋,那地方是被桂月秀伤的,多亏席玉神的灵药救治,如今席玉神又将灵药赠送,汤十郎当然不会拒绝。 第十一章 被囚地牢 天下当然不会有不散的筵席。 席玉神这一伙走了,至少他们收起帐篷登上骆驼背,往北走了。 汤十郎母子未送行。汤十郎赶着要进城,因为这以后他又得自己动手做饭了。 汤十郎把床再支稳,又把火盆升上火,才笑着对他娘道:“娘,我这就进城了,把咱们用的东西买回来,万一来一场大雪,咱们也不怕受冻。” 汤大娘道:“我看明天吧,你应该睡好觉再进城,这样娘也放心。” 汤十郎笑笑,道:“喝了席姑娘……不,应该叫她……叫她什么才对?她30岁?” 汤大娘道:“女人不嫁人,永远是姑娘,她的人称她也是小姐。” 汤十郎道:“我喝了席姑娘送的那碗汤,好像很精神,我不累。” 一切收拾妥当,便立刻出门而去。汤十郎快快乐乐地又进城去了。 他怎么表示他很快乐?那当然是一路走,一路还吹着鸟叫声,他乐透了。 现在,汤十郎又快到那家野店了。 汤十郎的人未到,他的鸟叫声先到,于是打从野店里跳出个女子。 这女子手上还有吃的——酱牛肉夹在大饼里,两棵大葱另外拿,她咬一口葱,啃一口饼,这光景早已看在汤十郎的眼里了。 汤十郎虽然吃了席玉神的族人特制的补身圣汤,精神虽好,但肚子空空,今见野店中走出的女人手上有吃的,不由得干咽了一口涎沫。 那女人看到汤十郎,先是惊讶一瞪眼,旋即快步迎上去,道:“哟,这不是常从咱们小店经过的常客吗,这么早就往城中去呀!” 汤十郎尚未回话,这女子又格格一笑,接道:“我呀,猜你还未吃早饭,进去吧,我店里一锅甜稀饭,大饼酱肉吃不完,天寒地又冻,二锅头你喝上一大碗祛祛寒,我们只收你一点点钱。” 汤十郎一笑,道:“你好像认识我呀!” 那女子敢情正是小春天马艳红。马艳红几乎去拉汤十郎了,那样子真怕汤十郎跑了似的,她来个横身拦阻汤十郎的去路。其实,汤十郎决心进去吃些喝些了。 那马艳红又娇媚地一斜眼,瞟了汤十郎一眼,道:“怎么会不认识你,你常打这儿走,只这几天不见你人影,进去吧,也算是老主顾了。常言道得好,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变朋友,你说是吗?” 汤十郎已往店内走,闻言回头一笑,道:“咱们这算哪一种朋友?” 马艳红笑笑,几乎伸手去摸汤十郎,道:“你说呢?你想咱们是什么朋友,我都会答应。” 汤十郎不回答,因为他的手臂已被另一女子拉住了。 拉他的女子并非别人,山茶花林玉已笑了。 “哟,小哥哟,你这几天没到来,可想坏我们了。” 汤十郎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最受欢迎的人。 歪着屁股坐下来,汤十郎笑笑,道:“弄些吃的来,吃完了我还得赶着进城去。” “马上送到。”马艳红去灶上张罗,林玉站在汤十郎的面前笑。 “你笑什么?” “我呀,喜欢你呀!” 汤十郎想着那夜在后窗看到的情形,知道她们都是戈平阳派来这附近当线眼的。 当然,汤十郎也知道这些女人是淫娃,只不过他对这些女人没兴趣。 汤十郎闻得林玉的话,笑笑道:“你喜欢我,还是我的银子?” 林玉拉把椅子坐下来,道:“开店赚点蝇头小利,为的当然是银子,只不过对你小兄弟不一样。” “怎么说?” “我喜欢你的人,比你的银子重要多了。” 汤十郎哈哈笑了。便在这时候,那马艳红叫道:“来了!来了!” 她把吃的一件件送到汤十郎的面前,汤十郎一看就愉快地笑了。 葱油大饼五六张,切成小块叠在盘子上。 酱牛肉有两斤多,切成片片倒立着,外带面酱和青葱,还有卤蛋十八个,下酒的小菜共三样,这么冷的天,还有凉拌肚丝一大盘。 最香的莫过于那碗二锅头,汤十郎立刻去拿了,却被马艳红一把按住他的手。 “先别喝酒,吃几张葱油饼压压肚皮,免得酒冲伤了你的身子呀!” 汤十郎一笑,道:“对,你想得真周到。” 汤十郎没有吃大饼,卤蛋他一口气吃了七八个,这才“咕嘟”喝了一口酒。 “哇,真呛!” 汤十郎喝干一碗酒,肚皮立刻烧起来,他双手抓起葱油饼,夹着酱肉往口中送,一口气把桌上的东西吃了个精光盘见底,他的人也直不愣的不动了。 “咚!”汤十郎一头栽在桌子上,一副半昏迷的样子。 “倒啦,倒啦。”马艳红抚掌笑起来了。林玉伸手摸摸汤十郎的面颊,道:“真帅!”她转而问马艳红,道:“你叫他吃的什么药?” “春不老,加上神仙倒。” “两样药你全用上了?” “你以为我们乖乖地就把人送回去?” “我猜你的心中想什么了。” “难道你不想?”她拧了林玉一下,又道:“自他进门,你就为他的模样醉倒了。” 两个女人哈哈笑起来了,立刻就把门关上了。 马艳红奔到野店门口左右两边瞧一下,立刻就把门关上了。 她刚关上门,觉得这不好,不如…… 她立刻又把门开了,回身房中取了一把锁。 她为什么取锁?这当然有原因,只要一看她的举止便明白了。 马艳红走到野店门外边,她再把店门关起来,那把锁便也把店门锁上了。 这就表示野店中没人,店家出远门去了。 这光景比在店门口竖个“今天不营业”或“今天休息”还管用。 于是,她伸手拍拍那把锁,一声浅笑,便绕道奔到野店后面了。 马艳红扭腰身,双足点地腾身而起,一个身法便越过篱笆墙,喜孜孜地进了野店后灶房。她越过灶房进店堂,只见林玉在弄热水。 马艳红笑道:“你呀,弄这大锅热水做什么?” 林玉笑笑,道:“替他洗个热水澡,然后,啊哈……” 马艳红笑道:“你这洁癖也用在他身上呀!” 林玉道:“没办法,习惯了。”她烧着水,一面又道:“男人身上有怪味,我受不了。” 马艳红道:“你别弄错了,你说的是咱们堡里几个‘臭’男人,他身上不臭。” 林玉道:“不洗心里不舒服。” 马艳红道:“有些男人身上的味道是香的,肌肉香味会醉人的,呶,你嗅嗅他。” 林玉没嗅,但马艳红自己嗅。她从汤十郎的背嗅到汤十郎的头顶上。 “哟,好可爱的男人味啊!” 她见林玉不理会,便又笑道:“这味道,好像童子鸡嘛,你来看看呀!” 林玉笑道:“我有的是时间,急什么!” 马艳红道:“你不急,我急呀!” 林玉道:“静下来,等我先为他洗个澡。” 马艳红道:“我以为不可以。” 林玉道:“我这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不先替他洗个干干净净的澡,我是不会和他一张被子的。” 马艳红道:“他不可以例外?” 林玉道:“他也是男人。” 马艳红道:“他是个与别人不同的男人,我看呀……” 林玉火了,她跳出来,低叱道:“你今天老是跟我过不去,你想和我闹翻脸不是?” 马艳红也不让地道:“谁怕谁?” 林玉道:“你若不听我的,干脆,咱们装麻袋,送他去怡养园,谁也别偷腥!” 马艳红冷冷一笑,道:“这是你说的。” 林玉道:“我没忘记我说过的话。” 马艳红突然双目一亮,她笑起来了。 林玉冷声道:“你有歪点子了?” 马艳红道:“林姐呀,咱们在一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快十年了。” “是呀,都有十年交情了。” “也参与过那次行动。”她指指左家废园。 马艳红道:“咱们之间;称得上是甘苦与共了。” 林玉点头,道:“可以称得上是。” 马艳红道:“咱们又何必为这小子,伤了咱们十年的珍贵感情?” 林玉道:“说得也是。” 马艳红道:“咱们只是玩玩,玩过之后送给怡养园,又不是等着同这小子结婚,你说是不是?” 林玉点头,道:“送进怡养园,他也等于下了地狱去见阎罗了。” 马艳红高兴地道:“所以我有个好主意呀。” 林玉道:“你说。” 马艳红吃吃一笑,道:“大妹子,你听我说,这小子可有点邪,咱们进去几批人,为什么一个一个的有去无回全都失踪了?” 她见林玉也吃惊,便又道:“大妹子,我说呀,这小子一定不好惹,谁会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呀。” 林玉忽然冷笑道:“就算他是邪门人物吧,他还是倒在咱们手中了。” 马艳红道:“你说得不错,他是栽在咱们手中了,可是一旦时间久,他醒了,清楚了,那时候咱们就惨了。” 林玉道:“那容易,咱们先将他用绳拴牢呀。” 马艳红摇摇头,道:“他已经呈半昏迷状了,如果再用绳子拴,多没意思呀,倒不如立刻把他送回怡养园去算了。” 风自窗缝吹进来,马艳红已坐直身子道:“林大妹子,时辰不早了,快把这小子运回怡养园去吧。” 林玉道:“大姐呀,真不舍得呀,他……太可惜了。” 马艳红道:“咱们奉命这是干什么的?老爷子的交代敢不听?” 林玉道:“我虽然不舍得,却也不敢违抗老爷子的命令,因为我还不想死。” 两人一边说,一边找来大麻袋,便准备把汤十郎囫囵吞枣的塞人麻袋里面。 汤十郎继续做噩梦。他刚才就以为做噩梦,他脑筋清醒,可就是不能动。 这种想动而无法动的感觉,比之被人点中穴道还难过,他只有任人摆布了。 那马艳红把汤十郎四肢扭到背后绑了绳,她也把汤十郎的摄魂箭摸摸看看的随手抛在床下面。 “你小子这是什么玩意?不过你小子再也别玩了。” 林玉拉开麻袋,道:“来,装进去咱们把他扛着走。” 马艳红拖抱着汤十郎,“忽通”一声便把汤十郎往麻袋里面塞。 汤十郎一点声音也喊不出口,他像个哑巴。 他的手脚也不能动,那滋味真不好受,于是他便也心焦如焚地在心中大骂。 林玉与马艳红,这两个女子力气大,两个人轮流扛麻袋,从府城南边走小道,一路奔回戈家堡附近的怡养园去了。 她们也知道,如今天寒地又冻,野外人迹少,就算碰见有人看到,也不会知道麻袋里是活人。 只不过,这一路上不好走,高低不平带颠簸,汤十郎人在袋中,罪可就受大了。 林玉首先奔到怡养园大门,回头看,马艳红扛着大麻袋还在一里外。 她急急跳进怡养园的院子里,只见两个大汉在廊下交谈着。 “快……去把马大姐扛的麻袋扛回来。” 两个大汉认识林玉,两人立刻迎上来。 “小声讲话,老爷子在里面呢。” 林玉指指外面,道:“你们快去接人呢,我这就进去面见老爷子。” 两个大汉往外走,那林玉急匆匆地往那屋里面跑,她就快走到门口了,忽见门边处,有个神情威严,一身锦缎长袍,外罩白狐背心的汉子走到门槛后,那人正是戈平阳。 绣着一朵牡丹大花的厚门帘掀起来,林玉已站在门口往里面施一礼,道:“老爷子,婢子与马艳红两人幸不辱命,把那小子捉来了。” 戈平阳道:“一路上碰到外人了吗?” “走乡间,绕小道,未曾碰见一个人。” “很好,把人弄进来。” 林玉指着门外,道:“就快到了。” 戈平阳回身坐在他习惯坐的那张太师椅子上,脸色寒寒地宛似罩上一层寒霜。 不旋踵间,两个大汉抬着大麻袋进来了。 马艳红还拭着汗水大喘气,一个女子扛着一个男人奔走在小道上,可也真难为她了。 戈平阳对林玉与马艳红两人点点头,林玉立刻走上前,匆忙的拉开麻袋口上拴的绳子,只见袋中的汤十郎正在骨碌碌的转动眼珠子。 虽然眼珠于动了,但他仍然开不了口,他甚至一动也不能动。 戈平阳指着汤十郎,道:“是他吗?” 林玉忙应道:“老爷子,就是这小子住在左家废园,他还有个母亲,同这小子一起住在左家废园里面。” 戈平阳道:“弄醒。” 马艳红立刻自袋中取出个小瓷瓶与凉水搅和一起,一下子捏紧汤十郎的鼻子。 汤十郎鼻子被捏,嘴巴立刻张大了,这是憋气之后应有的现象。 马艳红顺势把药水灌入汤十郎的口中,一掌打在汤十郎的后脖根。 “咕!”汤十郎把药水咽下去了。 马艳红的手脚真利落,看样子,这女人常干这种事。 “闷煞我也!”汤十郎一声叫,他开口了。 他放眼向下看,发觉自己被人拴上了,不由沉吼:“放开我,你们……” 他怒视着马艳红,也逼视林玉。 林玉走上前,冷声一笑,道:“小子,你嚷嚷什么呀?上面是我们老爷子,你小心说话吧。” 汤十郎抬头看,他终于看到太师椅子上面坐的戈平阳了。 汤十郎锉钢牙,全身就要爆炸了,因为他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之下,与这杀父仇人见面,令他一点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戈平阳却抚髯淡淡地道:“小哥,你就是曾经把一块玉佩送往我的当铺去的那位小兄弟?” 汤十郎道:“不错。” 戈平阳道:“你从什么地方得到那块玉佩的?” 汤十郎道:“与你有关吗?” 他此言一出,两个大汉齐出手,一个出掌,另一踢腿,好一顿毒打,但汤十郎却咬紧牙关不出声。戈平阳冷冷一挥手,两个大汉才住手。 戈平阳仍然平静地道:“我是个酷爱和平的人,你小哥不久就会知道的。” 汤十郎几乎想大笑,却变成一声冷哼。 戈平阳又问:“那块玉佩呢?” 汤十郎道:“原来你想得到那玉佩呀。” 戈平阳道:“不只那一块,是四块。” 汤十郎已从左太斗那里知道四块玉佩曾经被戈平阳看过,而且更不只四块,而是八块,那八块玉佩乃是天山不老峰下玉神庙的神玉,除了“龙凤呈祥”与“日月同光”之外,另外四块各是“五世其昌”与“子孙万代”,如今都已在白衣女席玉神手上了。 想着,汤十郎冷冷地道:“不只四块,是八块,而且各有吉祥话一句。” 戈平阳双眉挑起,道:“你知道有八块?老夫只见过四块,那已令老夫终身难忘了。” 汤十郎道:“我把玉佩去典当,原也不知另外还有七块,只不过我现在弄明白了。” 戈平阳道:“左家的财宝被你找到了?” 汤十郎道:“左家废园只有尸骨。” 戈平阳道:“那么,你们私自住进左家废园,目的为何?” 汤十郎道:“目的,什么目的?” 戈平阳道:“你不肯明说?” 汤十郎道:“你想我会说什么?” 他往地上看,因为他曾到过这里。他来此地是为了救桂月秀母女两人。 汤十郎就是被抛在这把会往地牢翻的椅子上面,他明白,他随时有被翻落地牢的可能。他也看到太师椅子上坐的戈平阳,戈平阳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那个椅把。 虽然他明知这人是戈平阳,但他仍然要问。 “你又是什么人?” 戈平阳嘿然道:“老夫戈平阳。” “戈家堡堡主?” “不错,正是老夫。” “也是主谋左家一门血案的人?” “你竟然知道的不少嘛。” 汤十郎道:“你承认了?” 戈平阳道:“老夫并未否认。”他冷哼一声,又道:“知道的代价,便是陪上一条小命,你还想活吗?” 汤十郎道:“你要杀我?” 戈平阳道:“包括你娘在内。” 汤十郎全身一抖,很想把绳子抖落,却再一次引得两个大汉的拳打足踢。 汤十郎全身不舒服,他几乎吐血。戈平阳手一摆,两个大汉停手了。 他狠狠地看着汤十郎,道:“有件事情,我必需要弄个明白。” 汤十郎道:“因为你要把事情弄明白,所以你命你的手下人,把我弄到你这儿来?” 戈平阳道:“你说对了,确实是到了非把你抓来一问不可了。” 汤十郎道:“你除了想夺取忠义门财宝,还想知道些什么?” 戈平阳道:“老夫一生,绝不相信鬼怪之论、神妖之谈的荒诞事。” 汤十郎道:“所以你杀人。” 戈平阳嘿然一声,道:“至今未见有神鬼找上老夫。” 汤十郎道:“只不过时辰未到。” 戈平阳咬牙,他见汤十郎被揍得鼻青眼肿,内腑受伤不轻,仍然如此顽抗,心下也暗自佩服这小子有种。 戈平阳面色一厉,双目圆睁,沉声道:“你小子的时辰比老夫快多了,哼,老夫要知道的是,一批批黑夜里找上左家废园的人,他们怎么有去无回,无声无息地失了踪迹?这些人到哪里去了?” 汤十郎淡淡一笑,道:“这件事情应该问你自己。” “怎么说?” “你若不派他们去那鬼气森森的地方,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失踪。” 戈乎阳怒道:“小子,老夫今天对你已是开了恩典,客气多了,如果平日,老夫只问不答,而你……” 汤十郎道:“我汤十郎并非你豢养的爪牙。” 他此言一出,两个大汉又要揍人,却被戈平阳止住。 戈平阳道:“今天捉了你,两件事情要说明白,其一,左家废园的宝藏何在,二是那些人怎么失踪了。你如果把这两件事说明白,你小子就死不了啦。”他冷冷一笑,又道:“否则的话……” 汤十郎一瞪着瘀肿的眼,道:“不就是少爷命一条?” 戈平阳低叱道:“包括你娘的一条老命。” 汤十郎全身一震,大叫道:“你可恶啊!” 戈平阳道:“你三思。” 汤十郎道:“你何不亲去左家废园查看,用得着逼问我吗?” 戈平阳摇摇头,淡淡一哂,道:“老夫一生,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在未明白那些人为何失踪之前,老夫绝不轻举妄动。” 汤十郎道:“你为何不在白天前往?” 戈平阳哈哈一笑,道:“老夫岂能落人口实?官府未破案,左家大门上了封条,老夫虽无惧于府衙,却也不想惹嫌疑,白天不但老夫不去,便戈家堡之人,也不许他们前往。” 汤十郎道:“你的人只有在夜间前往了。” 戈平阳冷沉地道:“他们之中有几人违背我的告诫,私自前去。” 汤十郎道:“所以他们失踪了。” 戈平阳道:“小子,你一定知道其中秘密,快快对老夫明说。” 汤十郎尚未回答,忽的自边厢走来三个老者,这三人只一进入屋里,便见戈平阳立刻起身相迎。 三个老人都站在汤十郎面前,其中一人沉声道:“他的话我们都听到了,这也足以证明左家的财宝仍然藏在某一个地方。” 戈平阳一笑,道:“由这小子口中,三位已知,老夫这几年并未找到左家财宝了。” 另一老者对戈平阳点点头,道:“如此,咱们就可以坦诚的二次合作了。” 于是,戈平阳哈哈一笑,道:“三位且请客房吃酒,叫她们尽心的相陪,热情的招待,这里由老夫亲审,定要问出个结果。” 于是,三个老人狠狠地瞪了汤十郎一眼,又相继往客厢房走去。 汤十郎立刻明白,原来戈平阳为了在他的盟友之前表白他的心迹,才故意地逼问左家废园一切。他心中更冒火了。 九头狮子戈平阳侧目斜视着汤十郎,道:“姓汤的小子,其实老夫早就知道,你们母子两人是为报仇而来,并非为了左家的财宝,—只不过老夫原打算由别人代老夫动刀,不料所有前往之人,均已失去踪迹,这种怪事,老夫百思不解,如今便是‘终南双义’、‘洪家寨’三位寨主,也均不见踪影,令老夫不得不把你弄来。” 汤十郎冷笑道:“姓戈的,你实在不该把我捉到你这里。” 戈平阳道:“怎么说?” 汤十郎道:“你很注意左家废园之事,但我也知道你心中所想的,你不是对于那些失踪的人毫不关心吗?” 戈平阳道:“你错了,老夫太关心他们的生死了。” 汤十郎道:“是的,你关心他们的生死,如果他们都死绝,你就会亲自出马了,你便也独享忠义门财富了。” 戈平阳几乎一跳而起,他吼道:“谁告诉你的?” 汤十郎道:“想也知道。” 戈平阳嘿嘿冷笑了,他双手按在桌面上,沉声道:“你姓汤,那么你可能就是汤百里的儿子了。” 汤十郎道:“汤百里是我爹。” 戈平阳道:“原来为报父仇而来。” 汤十郎道:“有种你放开我,咱两人放手一搏。” 戈平阳冷冷地道:“死到临头,你还忘想对老夫出招,可笑又可怜。” 汤十郎开骂:“你没种!” 戈平阳冷冷道:“且等老夫把你那老娘捉来,你就知道老夫是否没种。” 汤十郎大吼:“你敢,你?昆蛋,你是个魔头!” 戈平阳头一偏,吼道:“这可恶的小子,他是不要命了,给我打!” 于是,两个大汉不用拳,也不用腿,两条皮鞭蘸水抽,这一轮鞭子打下去,汤十郎几乎体无完肤了。只不过汤十郎仍然不吭一声,他心中不是不痛,而是早已塞满了仇恨。 戈平阳又把双手按在桌子上,他忿怒地道:“我问你,你的宝玉佩在哪里?” 汤十郎道:“早已经弄丢了。” 戈平阳冷哼,道:“再问你,那些人怎么失踪了?” 汤十郎道:“你真想知道?” 戈平阳道:“老夫在听着你的回答。” 汤十郎道:“死了。” 戈平阳道:“死要有尸,尸体何在?” 汤十郎当然知道那些失踪的人,他们的尸体早就抛落在地道深坑蛇穴中了。 他当然不会说出那些人的下场,他只淡淡地道:“我怎么会知道?” 戈平阳厉吼:“想我那三个太保儿庄怀古、刘大年与于世争三人是凶多吉少的了。” 汤十郎当然知道,他们三人乃是戈平阳十三太保中的三人,戈平阳失去这三人,当然伤心至极。汤十郎怒视揍他的两个大汉,心想,他们也一定是戈平阳的太保儿了。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对戈平阳恭敬地道:“干爹,儿子以为先把这小子打人地牢饿上三天不给吃喝,等把他娘抓来之后,咱们揍他娘,逼他说,如果他还是孝子,你老想一想,他能不一五一十地有问必答吗?” 戈平阳重重地点点头,便也重重地拍击着桌面:“嘭!” “轰通!”紧接着,汤十郎的身子滚翻中,立刻双目一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不旋踵间,地牢中又传来“轰”的一声响,汤十郎被斜肩摔在地上,撞得七荤八素的差一点岔了气。 地牢上面传来戈平阳的沉吼:“两天之内,把姓汤的老太婆抓来,你们要多加小心了!” “是,干爹!”这声音是两人齐应。 上面,立刻传来足音,只不过汤十郎并未去注意,他滚动着身子在一堆枯骨上左右滚。他曾听桂月秀说过这地牢下面是尸骨,这里也有桂不凡的尸骨。 如今桂不凡的女婿汤十郎也跌落在下面了。 汤十郎全身上了绑,他一时间有得挣扎的。 转动了一阵,汤十郎静下心来仔细想,如果不尽快逃出去,只怕老娘要遭殃。 于是,汤十郎在黑暗中的尸骨上碰摸着。 他也试着把身上的绳子在那尖锐的尸骨上切磨着,他相信磨久了,就可以把绳子磨断。他必须先把身上的绳子磨断。 汤十郎强忍住一身伤痛,咬牙在尸骨上磨绳子,他的罪可也受大了。 汤大娘很悲伤,因为她知道儿子出事了。 汤十郎原本是过午不久就该回来了,汤大娘还等着他回来做饭呢,不料汤大娘等到天黑也不见儿子回来,她老人家便知道儿子出意外了。 汤大娘初时很放心汤十郎的行动,但左家废园这一阵子不断有敌踪出现,加以戈家堡方面的人马已在左家废园附近窥伺,种种迹象显示,汤大娘便开始为儿子的安危发愁了。 没吃没喝的汤大娘,天黑之后才走出那间小厢屋,想着前几天有白衣姑娘送吃送喝,而且吃的都是上品,如今突然什么也没有,怎不叫她悲伤? 汤大娘走得慢,她缓缓地到了竹林边,先是抬头看看天,然后便是一声叹。 “唉,我的十郎儿呀,你在什么地方呀?” 竹林中当然没回声,汤大娘便想着去找一个人,那人便是左太斗。 只不过,她想了一阵自己也摇头,左门主住的地方很隐蔽,除非由左门主亲自来接应,否则任谁也休想进得那地道中。汤大娘摸摸口袋,她连银子也没有。 就在汤大娘无计可使的时候,远处人影一现,一个俏而巧的黑衣姑娘突然间到了汤大娘面前。汤大娘单掌护身低声喝问:“谁?” 黑衣姑娘双目一亮,“哟”了一声,道:“是你呀,汤夫人。” “你是……” “难道你老人家忘了我是谁?” “你这一身黑衣裳,黑巾包了半张面。” 黑衣人立刻伸手去拉面巾。包头巾拉剩下巴的时候,汤大娘已点头,道:“唉,原来你是楚姑娘呀!” “你总算认出是我了,汤夫人呀,你怎么这时候走出来了?” 汤大娘又叹口气,她本想说她出来想找儿子的。 她也想说她这一天未吃饭,正空着肚子,但一时间无法开口,便又一声叹气。 黑衣姑娘正是楚香香,她见汤大娘叹气,先是一怔,走近汤大娘,关怀地问道:“汤夫人,你叹气?” 汤大娘立刻拉住楚香香双手,道:“楚姑娘,我儿十郎上午进城,至今未见回转,楚姑娘,老身等我儿回来做饭,可是……” 楚香香道:“会有这事?汤夫人一定饿坏了吧?” 汤夫人道:“不瞒姑娘,老身两顿未吃东西了。” 楚香香道:“汤夫人,你回废园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来。” 汤大娘道:“姑娘你是要去……” 楚香香道:“汤公子不在,自然由我侍候你老人家,我先为你弄吃的去。” 她拔身便往回路走,刹时间走了个没影没踪。 汤大娘不是饿得慌,而是在想她的汤十郎。她仍然站在竹林边,低头叹气。 汤大娘心神恍惚,不知道附近来了人。她再也想不到,她已被四个大汉围住了,等到她警觉过来,四个大汉已冷然地站在四个方位。 “老太婆,你住在这左家废园里,是吗?” 汤大娘暗中运功周身,她把四个大汉看一遍,只见正前方站的是个虬髯怒汉,手中握着一对利斧嘿嘿笑。 右面的是个拿枪壮汉,那明晃晃的枪尖指着汤大娘的右侧直闪晃。 左面的与后面的两人拿着刀,龇牙咧嘴似野狼。 汤大娘道:“你们是什么人呀,找我老婆子什么事?” 握斧的虬髯汉开了腔:“老太婆,我不妨对你先介绍一番,在顺天府城百里之内,如果提到十三太保,那便是爷们几个人,这你难道不知道?” 汤大娘道:“十三太保?” 握利斧的沉声道:“不错。”他顿了一下,又道:“大爷我还可以再对你细说,我的名字夏不邪,嘿……” 他并未介绍另外三位,但他四人属于十三太保应不会错的。 汤大娘道:“你们恶狠狠、凶巴巴地把我老太婆围住,目的何在?” 姓夏的道:“表明身份,叫你休要妄想反抗,乖乖地跟爷们去个地方。” 汤大娘道:“什么地方?” 姓夏的道:“不容你多问,不想死就走。” 汤大娘道:“是否你们把我的十郎儿抓去了?” 姓夏的嘿嘿道:“去了就知道了。” 汤大娘道:“如果我儿在你们手上,我去;如果不在,我不去。” 夏不邪哈哈笑道:“在与不在,你都得去。” 汤大娘道:“老身若不想去,任谁也休想叫我走。” 夏不邪道:“你明白,眼前乃四对一局面。” 汤大娘道:“八对一又怎样?” 夏不邪一瞪眼,吼道:“老子劈了你这老顽固!”他双斧高举,对准汤大娘的头脑便劈来。 汤大娘的双足不动,而且看上去宛似钉牢在地上似的,挺着上身滴溜旋,便也闪过两把斧刃。汤大娘挺直身子的刹那间,右掌横扫如风卷残云,但闻“啪”地一声,夏不邪几乎一头栽在地上。 夏不邪三步踉跄刚拿桩站稳,然后他厉吼:“兄弟们,围杀!” 就在他的吼声里,只见两把砍刀一根银枪,挟着窒人的“啾”声,猝然之间当头罩来。那夏不邪更是舞动双斧,把头一低,直往汤大娘的怀里撞过来了。 汤大娘见四般兵刃杀到,她大吼一声如野豹,双掌舞得花蝴蝶似的,大力金刚掌便以12成功力连拍击出,人也在空中足踢连环,便听得“吭哧”之声连连响起,紧接着“唔”、“啊”、“轰”。 黑暗中,夏不邪四人忽聚又分,已有两人倒在地上了。 汤大娘也不完整,左膝上被枪扎得裤破血流,右上臂一刀几乎见骨,痛得她老人家直喘气。夏不邪一把利斧不见了。 他好像是老大,立刻大吼:“张斗、花长红,你两人如何?” 倒在地上的两人,有一个刀也不见了,这两人一个叫张斗,另一个叫花长红。 姓花的咬牙骂:“奶奶的,那个老太婆,一掌打在老子肚皮上。” 另一个人张斗也咒骂:“妈的,张大爷仍有再战之力,夏大哥,围杀!” 夏不邪却也发觉汤大娘受了伤,他冷冷地逼向痛苦中的汤大娘,沉声道:“老太婆,你听清楚没有?哥儿们就要再出手了,你琢磨,是随爷们走,抑是把老命丢在这荒竹林子里?” 汤大娘不开腔,她冷冷地直发笑。她的笑是残酷的,久经仗阵的人,只一看就会明白,那种笑的人,必然是在心中决定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主意。 夏不邪便看得一愣,他立刻猛吸一口气。不错,汤大娘准备豁上干了。 汤大娘的决定是吓人的,她决心要在交锋中击毙两个来垫底。 她心中想着,自己年过50,死而不算夭寿,能出手打死两个比她年轻20年的敌人,实在值得。正因为如此决心,汤大娘的笑才会叫人不舒服。 她把目标认定了,姓夏的便是第一个,然后是那个弄枪的家伙。 谁弄枪扎在她跨上?花长红是也。 花长红还是哈哈笑着,他那一枪本来扎在汤大娘的那地方,没打算要汤大娘的命。 他们四人前来,是捉活的汤大娘,如果弄个死的回去,戈平阳就会出手揍他们。 戈平阳要活的,为的是逼汤十郎说实情。 此刻,汤大娘再一次把功力提升至12成,她全身血脉贲张,两手忽上忽下,那排山倒海的掌风,已快要涌出来了。夏不邪的心眼多,他嘿嘿一声笑,道:“老太婆,休忘了,你不打算活了?你的儿子呢,也不打算见你儿子?” 汤大娘吼叱,道:“我儿在什么地方?” 夏不邪道:“你想知道,那就跟爷们走。” 他几乎已承认汤十郎在他们手中了。 汤大娘道:“跟你们走?戈家堡吗?”她此言一出,夏不邪四人吃一惊。 “嘿,你好像已经知道啦?” 汤大娘道:“我老婆子知道的比你们想像的多。” 夏不邪沉声低吼:“兄弟们,上!” 四个齐发一声喊,拔身便往汤大娘飞击过去。 “杀!”这声音来得突然,随着声音,半空中出现星芒闪烁,12支金钱镖宛似流星一般疾射而至。 “哟!” “哎!” 紧接着“叮当”。之声十分清脆,夏不邪以手捂住面门,身子一歪,大叫一声:“撤!” 他“撤”字出口,当先便往竹林另一方面奔去。 张斗随之抱头狂奔不迭,他的身上至少挨了三枚金钱镖,好像有一枚还挂在后耳上。 那花长红舞着银枪往竹林中退,他怕再中镖。 另一人叫尹大金,原来被汤大娘踢滚在地上,刀也不见了,如今右手掌上中了一枚金钱镖,他抖着一只血手往林子里逃。 这四人来得突然,逃得也快,刹时间全都不见了。 汤大娘仍然站在那里,只见黑衣女楚香香使了个箭步奔上去。 “汤伯母,你怎么样?” “我受伤了。” “快,我先扶你回去,你吃东西,我为你治伤。” 汤大娘点点头,道:“楚姑娘,你来得正是时候。” “我来晚了。” 汤大娘道:“楚姑娘,你那一手暗器算得上乘了。” 楚香香道:“流星门家传绝学,我爹的暗器出神入化,像刚才这四个,我爹只需四枚便够了。” 汤大娘道:“你爹……” “我爹你已见过,汤伯母,我爹和我二叔在地下室中大家见过。” 汤大娘道:“这事我还记得。” 楚香香扶着汤大娘,匆匆地回到那间已是乱七八糟的小厢房内,楚香香便把一包吃的摊开来了。汤大娘真的饿坏了,不治疗,先就吃起东西来了。 一边的楚香香,昏暗里自怀中取了一包刀伤药,却被汤大娘拒绝了。 “姑娘,不必用你的药,我有……” “常州流星门刀伤药江湖驰名呢!” 汤大娘已把白衣姑娘席玉神的那玉瓶取出来了。 她把玉瓶封口打开,小心翼翼地把药洒在她的左胯上,真奇妙,鲜血立刻不流了。 她再把药洒在右臂,于是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她的痛苦立刻消失,面上有了笑意:“真是好药,此药是宝。” 楚香香也惊讶地道:“真是好药,见血封口,血不流了,神妙啊!” 汤大娘道:“当初还以为这药有毒,真是,如今想来,倒是错怪人家了。” 楚香香道:“谁?” 汤大娘道:“天山不老峰下玉神庙的玉神姑娘,这药乃是她送我母子的。” 提到儿子,汤大娘流泪了。 楚香香看着汤大娘伤心,便问道:“汤公子一去不回头,一定是出事了。” 汤大娘道:“刚才那四人必是戈家堡的杀手,可惜我没有拿下一个逼问我儿子下落。” 楚香香道:“戈家堡?那不就是顺天府西面的戈家堡吗?我曾知道戈家堡当年与左家忠义门,均是势力雄厚的门派,难道戈家堡……” 汤大娘道:“血洗左家忠义门的主凶,正是那戈家堡的戈平阳。” 楚香香道:“是他?” 汤大娘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楚香香道:“姓戈的如此心狠手辣,目的是什么?” 汤大娘道:“忠义门的财宝,左门主的四块玉佩。” 楚香香吃惊道:“太意外了,为财杀人。” 汤大娘道:“这世上多的是为财杀人的事件,只不过左家的财富过于耀眼。” 楚香香叹口气,道:“不瞒汤伯母,我每夜必来,只想寻到忠义门之宝物,但我不会为财杀人。” 汤大娘道:“我知道。” “你老人家知道?” “我儿说的,楚姑娘,十郎他……” 楚香香道:“我喜欢汤公子。” 楚香香也喜欢汤十郎,倒令汤大娘心头一紧。 她看看楚香香,知道楚香香说的是真心话,不由叹口气,道:“可是我儿十郎不见了。” 楚香香道:“汤伯母,这些人是戈家堡的吗?” “不错,他们正是戈家堡的杀手,也是戈平阳的十三太保之中的四个。” 这话不是汤大娘说的,这声音来自小厢外,小厢中的两人齐吃一惊。 楚香香沉声道:“谁?” 汤大娘举首看门外,只见那灰发老人双手抄在袖管里,缓缓地走进来了。 “你……”汤大娘还未说下去,灰发老人伸手制止。 楚香香不认识灰发老人,立刻伸手入袋。 她暗中抓了三枚金钱镖,如果灰发老人有不利她们的举动,她就出手。 灰发老人看看楚香香,道:“想不到楚百川的女儿不但鬼灵精,长得更标致。” 楚香香再问道:“你是谁?” 汤大娘道:“老人家乃是十郎的世伯。” 楚香香道:“原来是一家人了。” 她拉关系把握机会,令汤大娘也佩服她的反应佳、会说话。 只不过灰发老人只对楚香香点点头,道:“楚姑娘,请问你们暂住在什么地方?” 楚香香道:“牛家大客栈。” “那家客栈我知道。” 汤大娘道:“你打算……” 灰发老人道:“楚姑娘,回去对你爹说,请他在牛家大客栈多住上几天,一切费用我支付。” 楚香香怔怔地道:“老伯你是……” 灰发老人道:“对你爹说,有位多年不见的老友将会去看望他,请你爹耐心地等上几日。” 楚香香道:“我能知道老伯高姓大名吗?” 灰发老人道:“不必,到时候就会明白。” 汤大娘对楚香香道:“楚姑娘,你这就回去吧,我老实对你说,左家废园无财宝,何必寻烦恼?” 灰发老人接道:“且等老夫把事情完成,当然要奉送你们一笔重酬。” 汤大娘拍拍身边的楚香香,道:“今夜谢谢你了,楚姑娘,你这就回去吧!” 楚香香对两人福了一礼,她转身往门外走。 她带着迷惘的心情,糊里糊涂地往竹林中走。 她很想知道灰发老人的身份,但人家不说,她也就无可奈何了。 “真可惜!”灰发老人低喟。 汤大娘道:“可惜什么?” “戈平阳的十三太保中四个送上门来,竟然一个也未留下来。” 汤大娘道:“我以一抵四受了伤。” “老嫂子,没见人倒下,我便知道老嫂子受伤了。” 汤大娘道:“我那十郎儿也失踪了。” 灰发老人道:“必是被戈平阳的人捉去了。” 汤大娘道:“左门主,我该怎么办?”她忽然又问:“左门主,你说来了四个,这事门主已看见了?” “不错。” “既是门主也发觉,而我又以一敌四,为何门主你们不出手?” 左太斗道:“老嫂子,我只能看到,却无法出手。” 汤大娘道:“难道左门主的武功……” 左太斗道:“老嫂子,非关武功,实因地形。我只说可惜,并非是责怪你,老嫂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汤大娘道:“怎好责怪门主,倒是我儿十郎恐怕凶多吉少了吧!” 左太斗道:“以老夫判断,三两天之内,十郎贤侄尚不至于危及生命。” 汤大娘焦急又难过之情溢于言表。 左太斗又道:“这件事暂不能对桂家母女说,且容老夫想一妥善良策。” 汤大娘道:“左门主,你有何良策?” 左太斗双目突然一厉,右拳砸在左掌心,沉声道:“老嫂子,对付恶人只有一招管用。” 汤大娘道:“请讲。” 左太斗道:“杀!” 汤大娘道:“如何进行?” 左太斗道:“大嫂在此不出门,你仍然住在这小厢房中,我以为,戈平阳的人今夜铩羽而归,必然不会罢休,一定还会派来厉害人物再一次地前来找你,咱们就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汤大娘道:“咱们为什么不捉活的?” 左太斗道:“捉活的逼问十郎下落?” 汤大娘道:“不错。” 左太斗道:“老嫂子,那戈平阳的手下人物,有谁敢把戈家堡的事情外泄?” 汤大娘的面色倏变,道:“我儿十郎岂不惨了。” 左太斗道:“咱们只有杀,逼使戈平阳走出来,面对咱们挑战。” 汤大娘道:“为什么不告诉桂家母女两人知道?要知道她们有权利知道我儿十郎的事情。” 左太斗道:“不,桂家母女是我的一步有力棋子,我要戈平阳大吃一惊。” 汤大娘道:“左门主,我仍然为我儿担心啊。” 左太斗道:“老嫂子,黎明之前总是有一段黑暗的时刻,老夫以为咱们的出头日子就要来了。” 两人正在说着,小厢外面有了动静。 “谁?”左太斗喝问。 “是我,世伯。” 黑影闪晃,只见楚香香又奔进来了。 汤大娘奇怪,道:“楚姑娘,你去而复返,必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楚香香喘着气,道:“伯母,我走到竹林外,直往小河奔去,我是回牛家大客栈的,可是……” 她手指小河方向,又道:“我快到那家野店了,却发现野店内有灯光,想着有一晚我与汤公子两人潜在野店后面偷窥之事,便不由得又潜过去看,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汤大娘道:“你快说呀!” 楚香香道:“中我金钱镖的几个人正在里面治伤,两女四男,说话可声音大。” 左太斗道:“你听了些什么?” 楚香香道:“他们说,等歇过一阵子再来,有个女的还说,小的已被她两人弄到送去,一个老的,四个人还伺候不了。” 左太斗嘿然笑了。汤大娘伸手握住楚香香的手,感激地道:“你这消息太好了,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是。” 楚香香一笑,道:“伯母,别客气,救汤公子才是要紧事。” 汤大娘重重地点头。 左太斗起身便走。汤大娘道:“左……你……要走了?” 她几乎叫出“左门主”三字,左太斗回身摇头,她才立刻住口。 楚香香当然不知道,这老者就是左太斗。 左太斗对汤大娘点头,道:“依计而行。” 汤大娘对楚香香道:“姑娘,你可以回去了,千万别卷入是非恩怨中。” 不料楚香香头一仰,字字铿锵地道:“我不怕。” 左太斗一怔。汤大娘又道:“会给流星派惹麻烦的。” 楚香香道:“咱们江湖人,不就是惹麻烦过日子?怕麻烦就别在江湖上闯荡了。” 这姑娘说出的话比男人还要刚,左太斗听得也点头。 汤大娘道:“姑娘,你打算……” 楚香香道:“是我伤了他们,我岂能一走了之,他们再来,我先出手。伯母,我以为做了他们四个,咱们去找那间野店的两个女人,问她们要人。” 汤大娘相当激动,她看看楚香香几乎落泪——这是患难之中见真情呀。 汤大娘看向左太斗,道:“左……你以为可以吗?” 左太斗也点头,道:“好,把来人留下来,楚姑娘的身份仍然不为人所知。”左太斗看看楚香香,又道:“有时候没有儿子令人遗憾,但若有女似你,比有儿子强多多,楚百川应该无遗憾。” 楚香香就是想不起,面前这老人是什么人。 她眨动着美眸溜溜转,左太斗已淡淡地对她点点头。 左太斗转身而去,也不知他脑中有什么决策。 汤大娘与楚香香已收拾妥当之后,立刻掩藏在左家废园的后大院内。 大院内长满了野草,人藏在里面是不容易被发觉的……这里只有两条是碎石铺的十字小道,左右通东西厢,前后连前后门,那个三丈余深的水井,便在后门里面几丈远处。 汤大娘便是与楚香香两人站在井边荒草里。 那楚香香不时地看看水井,也不时地以足顿地,她也想到前天夜里,汤十郎绕着水井顿足,她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她也以为这地下的声音不对劲,但水井壁又是砖砌的,看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如今她再度站在井边上,便不由得自己顿足。 汤大娘不知道楚香香顿足是为了探宝,她老人家还以为楚香香在等人等急了使性子。 汤大娘笑笑,道:“楚姑娘,你别急,只要你没有听错,不久他们会来的。” 楚香香却赧然地笑笑,她不顿足了。 汤大娘与楚香香两人站到天大亮,以为四个戈平阳的太保不来了。 汤大娘有些泄气地道:“他们不来了,天亮了。” 楚香香道:“我听得很清楚,他们一定会来,倒是……倒是伯母你这伤……” 汤大娘道:“敷了灵药,包扎之后便一点痛苦也没有了,天山灵药,神奇至极。” 楚香香道:“伯母,如果他们再来,你千万别太用力,看我对付他们。” 便在她这话甫落,忽听墙外附近传来一声喝骂:“他妈的,鬼丫头,老子们一时不察,上了你偷袭的当,还以为我们真的怕你呀!” 就这么几声喝骂,只见从围墙外面,“扑扑通通”跳下四个恶汉,四个人虽然带了那么一点伤,如今看来仍然劲头足、力气猛,只不过夏不邪的手上少了一把斧。 他半夜逃得急,一把斧头丢失了。 四个人一字儿排开过来,楚香香双臂一张拦在汤大娘的前面,道:“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夏不邪沉猛地怒叱道:“妈的,你八成是常州流星门的人了。” 楚香香道:“是又怎样?” 夏不邪道:“潜来此处为何?莫非为了财宝?哼,忠义门的财宝你们流星门也想染指?” 楚香香不作假地承认道:“不错,前几日是为了财宝,不过现在不是了。” 夏不邪道:“现在为了什么?” 楚香香道:“抱不平,看不惯你们这些大男人以多凌寡,欺负一位老人家。” 尹大金砍刀一抡,怪叱道:“如今是白天,爷们不会再中你的暗器了。” 张斗随之暴吼道:“臭丫头,一镖之赐,你就连本带利还来吧!” 花长红更是不说话,长枪一抖之间,吼道:“老子扎你个透心凉!” “嗖!” 一把金钱镖便激射出手了,楚香香柳眉倒竖,不等花长红的枪到,甩手便射出六枚金钱镖。花长红甩肩斜掠,长枪疾收,舞了个平地旋风,便听得响起叮当声,他果然一举击落飞来的金钱镖。 而夏不邪已厉吼似虎,道:“杀!” 他的杀声未已,斧头已往汤大娘砍去,一时间六个人便狠干起来。 那汤大娘见夏不邪不要命似的仗着一身皮粗肉厚,不怕挨拳,一个劲地挥斧狂扑,不由大怒,她尖叱一声身法立变,就在夏不邪躬身逼近她面前两尺远处,身子忽然打转,双腿并起斜弹,那么神奇的闪过敌人劈肩一斧。 汤大娘未落地,反手一掌打在夏不邪的右肩背上,只打得夏不邪的身子往前滚去。 “啊!”这是夏不邪的叫声。 这一声也令汤大娘吃一惊,因为当汤大娘落地欲上,她发现夏不邪的背后上有一支尖锐的枪尖露出来。枪尖上带鲜血,好像是由地面上伸出来的。 地面上为什么有枪伸出来? 汤大娘举的双掌放下来,她奔上去一脚踢开夏不邪的身子,于是…… 于是“嗖”的一声,地面上的枪不见了。 汤大娘回身看,她吃一惊,她发现楚香香危险了。 楚香香的手上一把尖刀左右挡,头发一束不见了,黑巾已失,秀发披肩,光景有一刀切上她的头,差一分未砍中她的头皮。 对于夏不邪的死,张斗几人并未太注意,因为他们相信,夏不邪对付汤大娘,应该是个平手。 张斗与花长红,还有个尹大金,三人一心要把多事的楚香香干掉,因为楚香香误了四人的大事,他们恨透这位改变初衷而多事的楚香香。 只不过楚香香的轻功高绝,她以罗汉醉,闪躲过数次致命的危机,又以罗汉定听刀声与枪声而能及时闪躲,但时间稍久,她喘息了。 汤大娘发觉楚香香时,她正被三个大汉逼到了墙角,处于最不利的时刻。 花长红的枪,冷沉地正面往楚香香的胸口刺去。 张斗卷刀侧面劈砍,口中发出胜利在望的冷笑。 那尹大金的刀也正碰在楚香香的尖刀上,他不求有功,只要把楚香香的刀压住。而且尹大金也撩起嘴角冷笑了,因为楚香香用力抽刀难得逞,除了抛刀,便是等死。 “杀!”这一声乃是出自汤大娘之口,五丈外,汤大娘自知救援不及,她只好捡起地上那把利斧,那是夏不邪的兵器,也是唯一的一件利斧。 汤大娘大吼中,拚力掷斧。 “嗖!”这种利斧穿身裂骨的声音带点清脆,便也劈得花长红一声狂嗥。 “唔……”花长红的枪仍然握在双手,但已无力再往楚香香胸口扎去。 他回头,双目流露出忿怒、不信、无奈与痛苦,背上的一斧,就仿佛是死神的诅咒。 张斗与尹大金两人转头,这才发现汤大娘已干掉了夏不邪正朝这边扑来了。 张斗狂吼:“你妈的!”他抡刀往汤大娘迎上来了。 那尹大金的刀疾收,旋刀便朝楚香香砍。 楚香香的尖刀更快,两人距离又近,“嗖”地一刀削在尹大金的左肩头。 便在这时,附近传来“砰”地一声,汤大娘一掌打得张斗吐血。 “走!”这是张斗带着鲜血叫出来的,他已往围墙上跃去。 “轰!” “下去!” 张斗真听话——听墙头上站的怒汉话,他被一掌打倒在围墙下了。 “啊!”张斗的叫声很沉闷,他睁开双目抬头看。 “你……” 尹大金一个跟头翻上墙,不料他双足尚未站定,忽见一腿扫来,出腿的人怒喝,道:“把命留下!” “砰!”尹大金摔得真不轻,他被踢落在井边的石板上,头着地的时候发出的“砰”声。 楚香香不怠慢,她的尖刀出手了。“嗖”地一声,尖刀扎在尹大金的肚子上,尹大金两手齐出,也不知去护头,还是去摸肚,就那么一挺之间,死在井边了。 汤大娘便在这时扑上倒地的张斗。只见她老人家双目似喷火,一脚踢落张斗手中的砍刀,左手五指如钩,一把抓住张斗胸口,冷叱道:“好可恶的畜生!” 张斗并不去理会汤大娘,张斗仍然看着墙头上的怒汉——那个双目精芒炯炯、面皮煞白而吓人的五旬多的怒汉。 张斗露出那种惊吓之色,比之他挨了一记重掌还令他吃惊十倍:“你……你……是左……” 墙上那人沉声道:“左太斗。” “你……没有死……” “老夫那么容易死?” “你……” “啪……”汤大娘一掌打在张斗脸上,叱道:“快说,你们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张斗一看来了四个,如今三个已死,只有他一人还在挣扎,再看墙上的左太斗,他已失去任何活命的机会。他想到那夜血洗左家,忠义门被杀得鸡犬不留,左太斗明明已死在乱尸之中,而且堡主还站在尸体一边仰天哈哈大笑,那几乎确认左太斗已死,而且同伴之中多人可见,怎么会…… 张斗也是狠角色。戈平阳手下的十三太保,个个心狠手辣。 这张斗见被汤大娘抓得紧,心中便存了个同归于尽的念头。 他沉声对汤大娘道:“杀了我吧,老太婆。” 汤大娘道:“你还想活?” 张斗道:“所以我请你快快杀了老子。” 汤大娘道:“你怕受我老婆子分筋错骨之苦?” 张斗道:“你想知道吗?老太婆,你若杀了老子,你永远也别再看到你儿子了。” 汤大娘一惊,道:“我儿十郎,果然被你们捉去了。”她顿了一下,痛苦又急躁地道:“你们把我儿怎么样了?” 张斗冷笑,道:“你儿没死,因为我没有死。” 汤大娘低叱:“这话怎么说?” 张斗道:“我们来此,是打算把你这老太婆‘请’了去的,我若不回去,你儿子也活不成,哈……老太婆,你还想杀我吗?” 汤大娘怔住了,墙头上跳下左太斗,他站在张斗面前冷冷笑。 他的面皮好像漂白过似的又白又细,因为他住在地道中过日子,出来变了一个人,左太斗善于易容之术。如今人皮面具不戴了,真面皮白得吓人。张斗便吃惊地看着左太斗。 左太斗面无表情,只淡淡地道:“你这些唬人的话少讲,因为老夫就要去找姓戈的算旧帐了。” 左太斗忽然目光一厉,又道:“当年你们十三太保参与血洗我忠义门之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汤大娘见左太斗要出手,急道:“门主,我儿十郎尚在戈平阳手中。” 左太斗道:“放他回去,十郎就没有救了。” “怎么说?” “戈平阳是个阴狠小人,也是个极为护短的偏激角色,一旦发现他的身边人死在我们手中,更发觉老夫仍在这左家废园附近,那又是什么局面?” 汤大娘道:“姓戈的必结合各路参与当年血洗忠义门的人,重入左家废园来。” 左太斗道:“所以这人非死不可。” 就在他此话甫落,那张斗突然全身使劲,并指疾往汤大娘的咽喉点去,果然劲道十足,狠辣有余。 只不过汤大娘何许人也?只见她左掌竖起,一把抓住点来指头,稍一扭动,便听得一声“咔嚓”!张斗痛得一声大叫。那左太斗一指戳过去,“噗!”指头自张斗的顶门进入,鲜血就像箭雨般一下子从那洞口往空中喷。张斗连哼也没有,便瘫倒在地上了。 吓坏了。当然不是汤大娘吓坏了。汤大娘还在为她的十郎儿发愁呢。 是楚香香吓坏了。楚香香自从听出白面老人是忠义门主左太斗之后,便直不楞登地站在井边说不出话,她手中的尖刀垂向下,不知是走还是留。 左太斗以金刚指戳死张斗之后,他对汤大娘安慰地道:“大嫂子,你宽心,老夫来安排。” 汤大娘似带幽怨与抱怨地道:“我儿十郎的生死,全由门主定夺了。” 左太斗看向楚香香,他向楚香香招手。 楚香香腼腆地走过去,温顺地站在左太斗面前:“门……门主。”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只能自己听到。 左太斗一笑,道:“楚姑娘,你去而复返,为了一个‘义’字,多年来,咱们江湖中最需要的‘义’,你表现出来了,老夫十分高兴,如今敌人已倒,你回去你爹面前,只可提及老夫,生死之事且等老夫见了你爹之后再为详述。” 楚香香点点头,吃惊地回身就走。 她走出竹林的时候,尚自言自语:“这不是梦吧,我……难道遇上了鬼?” 左太斗见楚香香已远去,他双掌互击,声音宛如裂竹,尖亢刺耳。 刹那间,草丛中跳出四个大汉来了。这四人汤大娘全部认识,正是地道大厅中的四个大汉,他们是当年随左太斗出门不在忠义门的贴身武士。 此刻,四武士跳到左太斗面前,恭敬地站着。左太斗指着地上躺的四人,低声道:“立刻把他四人扛回去,老夫要尽快地在他四人身上动手脚。” 他要动什么手脚?汤大娘当然不会知道,但她此刻已六神无主,只有听左太斗的安排了。 四名大汉每人挟起一具尸体,立刻往墙外跃去,刹那间便不见了。 左太斗这才对汤大娘道:“稳住,稳住心情,老夫急于回去,你这就先回小厢屋吧!” 汤大娘道:“我仍然去小厢房,我睡得稳吗?” 左太斗道:“一切吃的已为你安排好了,回去吧,该吃的吃些,想喝你就喝些,如有敌人前来,你只管出手,有老夫暗中相助。” 汤大娘道:“这些全不重要,十郎他……” 左太斗道:“老夫就是为十郎,这才急着赶回去了。” 汤大娘道:“门主,一切仰仗你了。” 左太斗双肩一晃跃过墙,只不过五六丈远,他的人就不见了。 左家废园里又恢复一片死寂。谁会知道这儿在天刚亮的时候死了人? 汤大娘走回小厢中了,她发觉桌上放的是好吃的,还用木盒盖着,床上有了新棉被,就好像从前汤十郎从府城买回来的一模样,床边的火盆也升了炭火。 汤大娘有了这些,她仍然睡不安枕,食不知味,因为她想她的十郎儿哟! 如果有人提起“忠义门主”左太斗,江湖上差不多人人都知道是顺天府城东面的左家。虽然大血案已发生近六年了,左太斗的名号仍然响亮。 如果在30年前,江湖上提起千面秀手,那一样令人一震,那时候千面秀手是何许人?没有人知道,直到有一晚上,千面秀手从人家闺女房中跳出来,被少林老和尚慧空打了一掌而死在一条小河渡口,江湖上才再也不见千面秀手出现,英年早逝的这位江湖奇才之死,还真令不少人惋惜浩叹。 其实,千面秀手并未死。 千面秀手找了一个替身,改扮成他的模样,把尸体抛在渡口,他本人溜了。 他本人喜渔色,但慧空的一掌把千面秀手打醒了——人生有许多更有意义的事情,人不能尽同女人在床上做游戏。于是,不过两年,顺天府城东的忠义门出现了。 左太斗如今正以他的看家本领,匆匆地为他手下四个大汉使绝招,他把四人分别易容。四个大汉穿上了张斗四人的衣裳,便兵刃也抄在他们的手上。 左太斗把张斗四人的面皮洒上药揭下来,着意的为四个大汉改头换面一番。一边,他不停地叫桂月秀仔细地把戈平阳的怡养园厅内布置,仔细地讲给四个大汉听,如有疑问,四个大汉可以再问。 只不过两个多时辰,左太斗抚摸着四人的面皮细审着,点点头,道:“可以了,等天黑的时候,你们四人就依计行事。” 桂夫人急问:“左门主,他们四人欲往怡养园?” 左太斗道:“去救一个人。” “谁?” “不久你们就知道了。” 桂月秀道:“左伯伯可以早对我们说吗?这儿又没外人在。” 左太斗如何能说?他支吾其词地道:“尚没把握,事成之后再谈。” 桂月秀心中有疙瘩,她担心汤十郎。 而左太斗此刻确实没把握,他担心如果汤十郎没有被戈平阳囚在怡养园,他就苦恼了。如果他苦恼,再令桂家母女两人知道,大家便会惊慌得乱了章法,桂月秀就会冲出去为汤十郎拚命。左太斗当然不能在此刻对桂月秀说什么。 他叫四个大汉饱餐一顿,再足足地睡了三个时辰,直到夕阳西沉。 于是,四个大汉悄悄地出动了。 有人说,白天办事儿光明正大,黑夜干活儿偷偷摸摸,不过那得看什么人办什么事。有许多事情,还非得夜里出动才有效。 左太斗的易容术高明,但他从死人脸上剥下的一层脸皮,却仍然湿漉漉软绵绵,如果马上用,怕的是风干变了样,那便成为不伦不类的畸型面皮了。 为了这个原因,左太斗还真费了一番手脚,才决定叫他的四大武士赶在二更天奔向顺天府城西面的怡养园。 这次行动有些赌命意味,如果戈平阳人在怡养园,左太斗的四个名武士是万难得手的,当然四名武士只有搏命以救人了。 左太斗也告诫四名武士,这次行动只救人,万不得已才杀人。 左太斗也明白,如今顺天府来了不少江湖人物,这些人物,有一大半参与过当年血洗忠义门事件。这些人当年不为争名,他们为争利。 人在江湖所为何来?目的还不是一个“利”字? 当年这些人屠杀忠义门百口人之众,结果他们什么也没得到。 结果官府封了左家大宅深院至今。 如今左家废园传出有财宝出现,这些人的心便又开始热呼起来了。 左太斗也知道,最近死在左家废园的大刀片子包立人,熊耳大山洪家寨的洪氏三兄弟,终南双义罗大林与杜飞雄,太行之虎包震等一干人物,当年均曾联手出刀,他明白,比这些人物更厉害的大约都已来了。 左太斗目前最急需的,便是先把汤十郎救出来。 他必须对汤大娘有个交代,因为这一切也是左太斗一手所安排。 也因此,他把自己的贴身武士,也是他仅有的力量,全部支派出去。 四个武士变了样,猛一看,还真像是夏不邪、尹大金、花长红、张斗四人回来了。 回来?当然是回到怡养园来了。 怡养园这地方,除了伺候戈平阳的八美女之外,便是戈平阳的十三太保,有时候戈平阳也把江湖顶尖儿的高手请进怡养园里舒服一番。 前几天江湖上三大魔头还曾在这儿住过。 那时候戈平阳正逮住汤十郎在审问。现在左太斗的四大武士来了。 现在的怡养园好像很静,四大武士中有个酷似夏不邪的大汉伸手拍门。 他拍门的声音很清脆,仿佛拍在女人的肚皮上似的,“啪啪”0向。 三合院的右边厢房中,转出个妙龄女人来。 “谁呀!” “我!”回答得真干脆,只有一个字。 “你是谁呀?”声音已到门后了。 “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 “呀”的一声门开了,在不太亮的灯笼照射下,那女人掩口吃吃笑,道:“哟,是二太保呀,怎么了?面色全变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汉冷哼一声,道:“堡主……” “堡主陪着三位老爷子回堡里去商议大事了,才刚走没多久。” 她再看看大汉后面三人,又笑笑道:“你们四位回来就好,堡主正为你们四位操心呢。” 大汉沉声道:“多口,我们已碰到堡主了,这是前来提审那小子的。” 四个大汉往里面走,他们这是连唬带骗的进大门。 四个人匆匆奔进正面厅上,这地方早就由桂家母女说得十分清楚了。 四个大汉有两个站在门边把守着,那位打扮易容成二太保夏不邪的大汉坐在太师椅上了。 只不过他坐了上去按椅把,然后又按桌面,真奇怪,机关就是不发动。 机关不发动,如何能把汤十郎救出来?这一刻还真急煞人。 另一大汉奔上前:“我来试试。”于是这人坐在太师椅上照样的按桌面,他抓的地方是侧面,双手向—厂四指一用力,忽见桌前出现一个坑。 机关动了,只见桌子另一面的椅子不见了,改扮成夏不邪的大汉急忙卡住机关,自腰间拿出一根绳子,低头往地牢中呼叫:“上来吧,小子。” 下面传上微弱声音,道:“水……水……” 这当然是汤十郎在叫,他已两天多未进滴水了。 人处在饥饿的时候,最需要的便是水,汤十郎已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虽然,一根绳子在他的面前晃呀晃,他就是无力抓紧绳子往上攀。 上面两个大汉急了,那位假夏不邪喝叱,道:“汤十郎,你妈来了。” 这句话真管用,汤十郎把人的本能爆发出来了。 “妈……”汤十郎一声大叫,双手抓住垂下来的绳子便往上面攀登,他就好像上天梯似的,一口气攀到了地洞口。 “妈,我妈呢?” 扮夏不邪的大汉不回答;伸手一把抓得紧,直不楞登地把快饿坏了的汤十郎扛在他的肩头上了。 “你要干什么?” “去见你妈呀!” “我妈在哪儿?” “要见你妈别说话。”他扛住汤十郎,就好像扛着一包老棉花,汤十郎已软巴巴的像一堆棉花,爬伏在他的肩头上。 汤十郎的那股子冲动而爆发的本能,在他突然消失力道的时候,显得更加孱弱,练武的人叫这种现象为体力透支。汤十郎就好像一滩稀泥巴了。 四个大汉很高兴,扛着汤十郎往外冲。 “站住!”突如其来的一声吼,起自左厢房门口。 只见一个女子匆匆地走过来。 那女子长得美,三十来岁,她匆匆地扭着腰肢走过来。 “是谁呀,把牢里死囚弄上来,也不对我说一声。” 她拦住四个大汉在正屋门口了。 这女人并非别人,掌管怡养园的铁娘子丁翠儿。 扮夏不邪的扛着汤十郎,他冷冷地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 “二太保夏不邪。” “哟……是夏二爷呀,怎么了?规矩变了,掉进地牢的人从不会再出来的,堡主怎么对这小子软了心?发了慈悲要放人呢!” “不是放人,是审问。” “审问也在这儿呀,院内都是自己人。” 她看看另外三人,不由吃惊地又道:“两天不见四位爷的面,怎么了?你们四人的脸色好难看。” 扮夏不邪的大汉叱道:“闪开,你的话太多了。” 那女人身后又来了五个美女子,只听另一人道:“丁大姐,四位太保要办事,咱们别拦他们呀!” 那丁翠儿接过灯笼高高地举起来,她照着汤十郎的头,冷冷地道:“这小子经不起饿,再有两天非完蛋不可。” 只不过当她把灯笼贴近汤十郎头上的时候,她的全身猛一震。 “你……夏二爷,你这面皮……” “夏不邪”这大汉猛瞪眼,这一瞪,可就瞪出大麻烦来了。 易容改扮夏不邪的大汉,他只一瞪眼,可真的坏事了,因为真夏不邪的眼睛没有他的眼睛大,他这么一瞪之下,面上的人皮挣脱掉,立刻显出那是假皮来了。 铁娘子丁翠儿尖叱一声:“你们是冒充的!” 便在她的喝叱声里,右手灯笼已往大汉的头上砸过去,且口中厉叱:“抄家伙,围杀!” 四个大汉想不到这女人如此细心。 其实戈平阳能把丁翠儿派在他的怡养园中担当大姐头,自然是她有过人的机智与武功。 怡养园中八名美女,闻得丁翠儿的吼叫,一个个回身便去抄家伙。 四大汉自然不会恋战,扮夏不邪的大汉沉声喝,道:“断后……”他当先往怡养园外冲去。 这时候,有个手握长枪的大汉,这人用的正是死在左家废园中花长红的枪。 只见他长枪抖了个巨蟒出洞,枪尖直奔丁翠儿的肚皮,却在丁翠儿“呀”地一声叫中,他把长枪当棍耍,狠狠地打在另一个女人的屁股上“啪!” “啊!” 另一个大汉刀斜砍,正砍在一个女人的刀身上,发出“当”地一声响。 这只是转眼之间的事,等到八个女人举刀往外杀,四个大汉已往府城这边奔来了。 后面,就听得丁翠儿大叫:“快,快回堡里禀堡主知道,咱们这儿出事了!” 四名大汉跑得快,一口气便是六七里。 扛着汤十郎的假夏不邪,这才缓口气对汤十郎道:“喂,汤公子!” 汤十郎昏沉沉地一声应:“水!” 另一大汉道:“前面就是小河了,咱们先喂他喝口水,然后……” 汤十郎又是一声:“水!” 四个大汉不怠慢,匆匆来到小河边。汤十郎就好像闻到了水香似的,低头冲着河水看。 有个大汉用双手捧起河水,送到了汤十郎的嘴巴边道:“汤公子,你慢饮,可别噎住了!” 汤十郎“咕嘟”两口就喝完,他还要。他一共喝了十几口,好像有点精神了。 至少,他可以说话了:“你们,四位仁兄……是……” 他的话未说完,捞夏不邪的大汉已把汤十郎放下地,他对另外三人道:“他妈的,死人的皮贴在脸上不舒服,咱们就在这河边洗掉吧!” 他当先在面皮上搓,另外三人也照办,刹时间四个人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 四个大汉围住汤十郎道:“汤公子,你看一看,我们四人你见过没有?” 汤十郎月光之下仔细看,立刻点头笑了:“知道,知道,四位是我左伯伯身边的人嘛!” 四个大汉笑了。扮夏不邪的大汉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叫武进忠,文武的武。” 汤十郎道:“武叔叔!” 武进忠指着另一鼻孔特大的大汉对汤十郎道:“他叫成虎,成功的成。” 汤十郎也叫了一声:“成叔叔!” 那武进忠又指着面目冷傲的长脸大汉,道:“他叫文昌,文章的文。” 汤十郎随之叫了一声:“文叔!” 姓文的点点头,伸出舌头抿抿嘴。 武进忠又指指他身后的大汉道:“赵永年。” 汤十郎道:“赵叔!” 四个大汉站起来,长面孔的文昌走上前说:“来,我背你!” 汤十郎也不客气,双手攀住文昌的肩…… 四个人过了小河,前面不远便是那家野店了。 四个人走得快,汤十郎却急忙低声道:“四位叔叔呀,我就是在这儿上的当呀!” 武进忠伸手一挥,四个人便站住了。他低声地问:“怎么说?” 汤十郎道:“大前天我上城里买东西,走进这野店里吃东西,两个女的伺候我,咳,我喝了一大杯酒,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文昌沉声道:“这一阵子,左家废园四周不少陌生人出现,大概都是戈家堡派的人。” 汤十郎道:“这野店也是戈家堡的人。” 成虎咬牙道:“走,咱们放把火燃他个鸟蛋精光。” 汤十郎道:“四位叔叔,我好像忘了,我的家伙还在这野店中,不知是否在她们的床下面?” “床?”成虎吃的一声笑。 赵永年道:“你怎么你的家伙在床下面?” 汤十郎只能说到这里了,因为他虽然被野店中的二女迷倒,但他只是不能动,脑筋还是清醒的。那时候他才真正是任人摆布而无力反抗,他全部的力气,全被药物集中在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了。 似这种事情,汤十郎是不会对武进忠四人细表一番的。 汤十郎干干一笑,道:“野店简陋,除了床下,何处可藏我的家伙?” 文昌道:“你的家伙什么样?” 汤十郎道:“牛皮套子上面插着四支箭,一共是两个,也是我善用的家伙。” 文昌道:“好吧,如果在床下面,我这就进去替你取回来。” 武进忠道:“你一人去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一边的赵永年道:“快去取,我们等着放火烧。” 成虎已自怀中摸火种了。 文昌身法似头豹,弓腰塌肩地几个起落便到了野店的大门口了。 他忽然一惊,因为他听得清,里面的女子声在吃吃地笑个不停。 “这是干什么的?” 文昌一紧双眉,绕个圈到了野店的后面了。 他把耳朵贴近小窗边,仔细地听,唉,他几乎开骂了,因为里面传来女人的喘息叫舒服声。 他为什么开骂?那是因为里面是两个女子在作乐,这光景还真少见。 文昌看了一阵,他觉得此刻摸进去取回汤十郎的家伙实在霉气,因为汤十郎的东西在床下面。他左思右想便微微笑了。 只见他又奔回武进忠四人面前,小声地对几人说了几句话,四个人点头笑了。 于是,文昌又奔回野店后面。就在此时野店前面有人在拍门了。 “开门呢!”前面只叫一声,野店中便有了应对。 “谁呀,半夜三更天的。” “开门呢,快呀!” “大冷的天,得等我穿齐衣裳吧!” “悉嗦”之声传来,门外的人看不见,不过后窗的文昌瞧得清。 文昌心想:“哟,这骚女人的身子真够白,仿佛在水中泡过五六日一样,细嫩白胖的,如果搂在怀里,必然像搂了一堆棉花。” 这女人不是别人,小春天马艳红是也。她还有一半衣扣未扣上,急匆匆地出房门。 “来了!来了!”马艳红伸手去拉门闩,她只拉了一半。 她双目眨动地问道:“谁呀?” “开了门你不就知道了?” “你得报个名儿吧,这地方荒天野地,万一……” “我的声音你忘了?你们曾动过我的呀!” “动过你……唔……这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就是一时想不起……” “呀”地一声门开了,门外面伸进一个披头散发的大脑袋,两只眼睛泛白色,舌头吐出三寸长,厉鬼大概就是这模样…… “我来找你们两人了!” “你……”马艳红吃一惊,整个身子往后闪,口中叫:“林家大妹子,你快出来呀!” 房内走出一个人,当然是山茶花林玉。 那林玉三步走上前,睁眼一看,吃惊地叫道:“鬼!” 不是真鬼,汤十郎装成鬼,垂着舌头跳进来。他一边跳,一边叫:“还我命来!” 马艳红夺门而逃,不料她刚奔出门外五丈远,斜刺里突然一掌斜劈过来,她还未曾看清楚,后脑上着实挨了一记狠的。 “吭哧”只半声,马艳红一头栽在路边雪堆里……上一回雪太大,至今未溶化完。 那林玉被汤十郎追得绕桌尖声叫:“鬼!” 汤十郎可开心了,他伸手平着去抓林玉,追得林玉往后面逃。 林玉刚跳出后门,脖子上挨了一掌,打得她歪着身子跌靠在土墙上。 便在这时候,成虎第一个跳进去,笑呵呵地道:“娘的,只听说鬼怕恶人,今夜却见恶人也怕鬼!” 文昌已笑嘻嘻的自睡房中走出来了。 文昌的手上拿着两个皮革圆筒,上面插着箭,那正是汤十郎的摄魂箭。 别看两个皮革筒,筒上面还刻有字,一个筒上刻的是“天箭出”另一筒上刻的是“神鬼号”。汤十郎大喜过望,立刻套在两臂上,他长袖一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武进忠与赵永年两人笑着分从前后走进来了。那武进忠道:“我们可以走了。” 汤十郎道:“我饿惨了,此刻头昏眼花,全身无力,咱们何不弄些吃的。” 成虎点头道:“开饭馆的有卤味,汤公子,我为你去弄上一大包,咱们一边走,一边你吃着。” 他果然揭锅拉柜,找到不少吃的,那卤得香喷喷的肠脆耳朵,酱肘子也有七八只,酱牛腱也有六七个,卤蛋装在一个小盆里,有一盆发酵面一半不能用。 汤十郎的胃口大,他一面走,一面吃,还未到竹林呢,卤蛋已吞了15个,一根猪肠未切断,他张口从一端吃到另一端。 已经走过竹林了,那四名大汉站在地头不动了。 汤十郎举着一个酱肘子,回头道:“四位,你们怎么不走了?” 武进忠抱拳道:“咱们要回去交差了!” 汤十郎道:“我呢?” 武进忠道:“汤公子自然是回汤夫人那里了。” “我娘她老人家还好吧?” “好!” “她老人家一定想煞我了。” “不错!” 汤十郎急问:“我娘现在何处?” 武进忠指着左家废园,道:“仍然住在小厢房中,苦苦地等着她的爱儿回去呢!” 汤十郎全身一紧,酱肘子也不啃了,只见他兜起未吃完的东西,大吼一声:“娘!” 他腾空就是四五丈,一溜烟似的投入左家废园去了。 他现在吃了东西劲头大,心中一急之下,全身力道全用上了。 武进忠四人也吃惊,自觉得汤十郎的轻功是他们四人所不及。 汤十郎走了,但武进忠四人仍然未动。 不旋踵间,竹林另一面转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人并非别人,乃左太斗是也。 左太斗身后两人,正是桂家母女。 三人走出竹林外,武进忠四人已迎上前去。 “门主!” “事情怎么样了?” “汤公子已回他娘身边了。” 左太斗抚髯点头,他手挥了一下,就见四武士又躬身,便迅速地往竹林处转去,刹时不见踪影。 桂月秀心中明白,左家废园附近地面下面,有几条奇怪的地道,也难怪死在这附近的人,那么神奇地突然之间尸体会不见了。 左太斗愉快地对桂家母女两人道:“老夫总算可以对贤母女两人有了交代。” 桂夫人道:“左门主何出此言?” 左太斗道:“如今老夫可以明说,我那汤贤侄被戈平阳掳去他的怡养园中两天之久……” 他话未完,桂月秀已惊叫道:“真的?” 左太斗道:“已被老夫的四武士救回来了!” 桂月秀急问:“定是受了酷刑。” 左太斗道:“那是免不了的,只不过我那贤侄皮粗肉厚,又习了上乘气功,应该不会有太大损伤。” 桂夫人道:“汤家嫂子必然急坏了。” 桂月秀道:“娘,快去看看他们。” 左太斗道:“老夫正要同你母女一同前往,咱们这就去吧!” 他当先往废园后面走去。 桂氏母女两人并肩疾走在左太斗的身后面,桂月秀心中早就牵挂着汤十郎了。 她也明白,最近左家废园附近出现不少江湖高人,她当然为汤十郎担心。 她母女两人这些天住在地室中,虽然平静舒畅,但心头上是激动的。 她们预感,未来将免不了一场恶战。 第十二章 大仇得报 三人匆匆来到左家废园小厢房外,已闻得汤大娘在抽噎着道:“好,好,回来就好了。” 汤十郎道:“娘,孩儿上当了,是孩儿不小心,惹得娘伤心,孩儿不孝。” 汤大娘突然道:“外面是谁?” 左太斗与桂家母女出现了。 汤十郎见他三人齐来到,不好意思地从他娘怀里把头抬起来。 桂月秀走上前,她拉住汤十郎仔细看,油灯虽不亮,但她看得很仔细,桂月秀低头哭起来,因为汤十郎真的被人揍得鼻青眼肿,怎不令她伤心。 左太斗拉把椅子坐下来,他很沉重地道:“汤贤侄总算安然地回来了,这一场相互较劲,咱们不吃亏,戈平阳的十三太保……”他咬咬牙,又道:“这十三个杀胚,总算又死了四个,戈平阳必不甘心,我料定他下一步的阴谋,更狠、更毒,所以,今夜咱们得好好商量。” 桂夫人道:“我们一切全听左门主的安排。” 桂月秀道:“左伯伯,别再叫我们分开了,我如果知道阿郎有难,我会去拚命的。” 这话令汤十郎好感动。汤十郎上前把桂月秀半抱半搂在怀中了。 桂月秀缓缓抬起头,很自然地对汤十郎道:“阿郎,我们不要分开。” 汤十郎道:“是的,阿秀,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左太斗笑笑道:“江湖诡谲多变,却仍见儿女情长,可惜老夫一门遭殃,此生除了报仇,还有什么可令老夫开怀?” 此言幽怨伤感,且又无奈,但如果再想想,当知人人均是空手而来,空手而去,如果权与富能有令人醉心之处,大概只有留下后辈人的享用了。 左太斗已无后人,但见汤十郎与桂月秀的模样,伤感中带着羡慕,虽然他们的父亲已故,但延续却还后继有人,而他…… 左太斗一声喟叹,刹时又恢复过来了。 他本来豪情壮志,开怀人生,但经过这次灭门巨变,他似乎也变了。 任何人遇上这样的打击,都会变,甚至会倒下去。 左太斗没有倒下去,至少他还有报仇的心。 左太斗对汤大娘道:“你母子快把身子养息好,这里有桂家嫂子母女守着,如果敌人前来,能杀则杀,否则随她母女转进。” 汤大娘道:“什么叫转进?” 左太斗道:“撤入地道。” 汤大娘道:“怎么撤法?” 左太斗道:“我已告诉她母女,此处附近有两条地道,只不过进入地道,定要十分稳秘迅速。” 他走近桂夫人,又道:“你母女一齐住在这小厢中,大家也有个照应。” 桂夫人道:“左门主打算回去了?” 不料左太斗却扬声道:“是楚姑娘吗?你请带路,老夫这就去见你爹。” 汤十郎闻言吃一惊。桂月秀已低沉地道:“是敌乎,友乎?” 汤十郎道:“她为什么不进来?” 左太斗道:“她见你与桂姑娘这样,能进来吗?” 于是,汤十郎与桂月秀两人怔住了。那左太斗一晃之间出了小厢,转眼便不见了。 前面一条人影,正是楚香香。楚香香来得不凑巧,正看到汤十郎搂住桂月秀。 汤十郎就没有搂抱过她,至少汤十郎没主动地抱过她,而是她主动地投怀半送抱。 什么叫“半送抱”? 那是由她贴上去,而汤十郎只以一臂揽她的腰,那表示男的心存顾忌。 如今楚香香明白汤十郎顾忌什么了,他真的有了桂月秀。 而汤十郎怀中的女子必是一个好姑娘。 “楚姑娘,你可以慢走了。” “左伯伯。” “你是不是爱上汤十郎了?” “左伯伯。”应着,她便也放慢了脚步。 左太斗哈哈一笑,伸手拉住含羞带娇的楚香香,道:“姑娘,你的心事我知道,你们初到之时,我老人家便知道你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我忠义门的财宝。” 楚香香抬眼瞧,她承认地点点头。 左太斗又道:“姑娘,你修练的功夫令老夫吃惊,你学的是罗汉定,耳朵贴地可听五里外地上的动静。” 楚香香摇摇头道:“左伯伯,我还未及那种火候,我还年轻。” 左太斗道:“不过,那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抬头看天色,面色平和地又道:“楚姑娘,汤十郎确实是个好青年,如果你有心,老夫或可为你承担。” 楚香香全身一紧,她不知承认好,还是否认才对。 她的回应又是一句“左伯伯。” 哈哈一笑,左太斗道:“其实一个男人,拥上三妻四妾的人多的是,汤十郎不是好色之徒,但如果身边有两个妻子,不会有人道他不是,问题是你乃流星门公主,只怕你爹不会答应。” 楚香香又低下了头。 左太斗道:“带老夫去见你爹,不过,今夜不谈你的事,只想……” 楚香香立刻接道:“左伯伯,我就是因为左伯伯的事,才又急急地来到这里的,见汤十郎已被救出来,我真的好高兴,高兴得忘了我要对左伯伯说的话了。” 左太斗一笑,道:“你爹怎么说?” 楚香香道:“我爹听说左门主仍在,高兴极了,他决定为江湖正义留下来。” 左太斗重重地点头,道:“流星派果然光明正大,当年老夫曾下过常州,流星派的声誉,为老夫留下良好印象,所以老夫才斗胆厚颜,想挽留住令尊,助老夫一臂之力了。” 楚香香低声道:“初时我们确为忠义门之财宝,方才留下来了。” 左太斗道:“那是因为你爹并不知道老夫仍然在世上,仍然住在左家废园下面地道之中。” 楚香香道:“左伯伯的忍字功夫真高,快六年了,你仍然按兵不动。” 左太斗道:“想动,但我无兵,唯一的便是等机会。”他顿了一下,又道:“我的仇家们也在等机会,他们为的是忠义门财宝,我却为的是报仇。” 楚香香道:“左伯伯,你就快与仇人见面了。” 左太斗道:“初时,我只是发觉汤大嫂子他们母子住在废园,我不动声色。” 他放掉拉住楚香香的手臂,低喟地又道:“那时候,老夫并不清楚他母子也是为报仇而来,见他们有时候下去后厅地牢中上香,还以为有什么阴谋,你知道,老夫再也输不起了,一旦出面,只能赢不能输。” 楚香香道:“所以左伯伯等。” “是的,我只有等,等了快半年之久,事情才算认定,因为汤大嫂他母子两人出手了,而且老夫发觉他们身上的玉佩,这才认定,原来他们不是为了我的财宝,他们志在等候仇人上门。” 楚香香道:“他们也杀了你的仇人。” “不错,从他们与敌人搏杀的对话中,老夫听出来,那真正主使血洗我忠义门的人,竟然是顺天府城西的戈平阳,哼!”他重重地咬牙,又道:“忠义门与戈家堡,平日里也打招呼,行事上各礼让三分,老夫曾多次同戈平阳被府台大人请进衙门共饮,岂知姓戈的人面兽心。” 楚香香道:“江湖上有句话,‘小心敌人就在你身边’,真是一点不假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谈,前面已过了小河。 左太斗转身走向小河岸,捧起河水浇在他面上,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双手在他的面上搓。他的动作很快,一边的楚香香惊讶,刹那间,他又回过脸来了。 他变了,变得十分苍老与黑。他根本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楚香香双目圆睁,道:“左伯伯,你……” 一笑,左太斗道:“雕虫小技,掩人耳目,也不过为了方便行事。” 楚香香道:“真想跟左伯伯学习这种功夫。” 左太斗一笑,道:“不成问题,且等老夫报了这血海大仇之后,老夫一定倾囊相授。” 楚香香高兴地笑了。 左太斗与楚香香两人跃进牛家大客栈后大院,不用费神找房门,楚香香已领着左太斗来到一间大客房中,只见房中一张方桌上,对坐着两个人,那正是流星派的掌门人楚百川与他的兄弟楚大川两人。 兄弟两人见楚香香领着一个黑面老者走来,那楚百川只一看,便哈哈地笑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忠义门的左太斗,当真以为老夫未见过左门主吗?” 黑面老者只笑不开口。楚香香忙上前,道:“爹,他确实是左门主呀!” 楚百川道:“他不是。” 楚香香立刻对他爹低声几句。 “真的?” “女儿亲见。” 楚百川与兄弟楚大川两人,立刻迎着老者,抱拳一笑,道:“果真如此,真是失敬。” 黑面老者左太斗,回以躬身,笑道:“咱们推算日子,该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咱们常州醉仙楼一会,至今如昨日啊!” 楚百川立刻大笑,道:“当年南七北六,13省江湖好汉,群聚常州醉仙楼之事,至今常州地方兄弟,仍然有时津津乐道。” 他看看兄弟楚大川,又道:“我兄弟是路过顺天府的,不料听说左家废园有宝出现,想那忠义门早已瓦解,不少黑道人物正觊觎忠义门的财宝,我想着,何不留下来看个究竟,或可明白当年何人主谋忠义门之事,另外,也不相瞒,无主的财宝,见者有份,哈……想也想不到,原来左门主仍然健在,倒令人难以置信了。” 楚大川随之也道:“听我侄女说及,左门主就住在左家废园附近,而左门主至今仍然不出面报仇,在下想,左门主必有定夺了,可否……” 左太斗一笑,道:“实不相瞒二位,左某人单势孤,这几年想出面,但不能确定仇家何人。” 楚百川道:“怎么说不能确定?” 左太斗道:“当年发生灾难,老夫率人外出,主持忠义门的乃是替身,等到回来,忠义门已无一生存,所幸早年经营有方,左某还有栖身之地。” 楚百川道:“原来如此。” 楚大川道:“左门主今后打算……” 左太斗道:“仇人的身份,老夫已知,便有几路黑道人物,也有几个被杀死在左家废园。贤昆仲这次经过顺天府,也算咱们有缘,左某厚颜,想请贤昆仲大力协助,共为江湖正义出刀。” 楚百川尚未开口回答,左太斗又道:“当然,这是忠义门之事,别人也可以拒绝,这就叫……帮忙是人情,不帮乃本份,左某人难以强求。只不过,如果流星门肯予大力相助,我这里备下黄金两千两,不知……” 楚大川一怔,道:“你这是……” 左太斗一声淡淡地笑道:“忠义门存财宝,不就是用在刀口上吗?” 楚百川道:“原来留下来为了江湖正义,这金子……” 左太斗道:“左某不能叫外人白出力,你们只不过忠义门朋友,而非忠义门之人。” 楚香香这时候接上一句,道:“爹,那个老头儿要咱们千两金子,他才肯把他的东西交换,唉,如今……” 原来他们三人从关外转回来,是为了要取一件东西,是什么东西? 楚香香又道:“老奶奶没有这件东西,老奶奶活不长的呀!” 楚百川深深叹口气。 左太斗已发现了。 他深深地看了楚百川一眼,道:“你们没有千两黄金,还是要回常州去筹措。” 楚百川干干一笑,道:“所以我们留下来了,忠义门的财宝正是我们所求的,如今……厚颜了。” 左太斗一声笑,道:“没问题,且等左某的大仇得报,两千两黄金我付上。” 他站起身来,十分和善地拉过楚香香,又道:“你们别出门,等我的消息,咱们再出击。” 楚香香道:“左伯伯,我们想,何不也去住在左家废园里,大家也好有个商量。” 左太斗道:“不能,因为左家废园仍然贴着官府封条,他们母子可以说潜入借住,隆冬一过就离去,你们不能,说不定会惹上官司,这对流星门就不利了。” 楚百川道:“左门主之言,甚是有理,如何行动,咱们等左门主的通知便了。” 事情就这么快决定了。左太斗很愉快地走了。 很甜蜜,也很浪漫,汤十郎搂着桂月秀,两人的脸贴脸,细语柔柔的耳语着。 甜蜜,当然是两人不时地相互轻吻。 浪漫,桂月秀扭腰坐进汤十郎的怀抱里,秀发几乎连汤十郎的半个头也掩盖住,能说不够浪漫? “阿秀。” “嗯!” “我在戈平阳的地牢里,除了想我娘之外,便是想着你了,我好想你哟。” 桂月秀舐舐汤十郎的唇,轻声细语,语音不清地道:“我也是,阿郎,我与娘跌入地牢,我就想你,我想得还多着呢。” 汤十郎道:“你想得多,我相信,阿秀,告诉我,你都是想些什么。” 桂月秀道:“我想着我们的婚姻,我们的传奇婚姻,我们从来未曾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人,只凭长辈一句话,一块宝玉,便盲目地走入江湖。” 汤十郎道:“可是,我们终于相遇了。” 桂月秀道:“不错,我们是相逢了,我们相遇得多么凶险,多么艰难,而且几乎……” 汤十郎道:“几乎我死在你手里。” 桂月秀道:“如果你死了,如果以后我知道了真相,阿郎,我也不活了。” 汤十郎道:“很幸运,我这地方的肋骨……” 他并未说下去,因为桂月秀的手缓缓地自外面伸人他的衣裤内。 桂月秀伸手在汤十郎那受伤部位抚摸着,轻轻地抚摸着,低低地道:“我出刀原本很重的,重得可以切断骨头,但那夜我多少有了迟疑,我也放弃了几次必然击中的机会,所以……” 汤十郎一笑,道:“所以这就是我的造化。” 桂月秀半带羞,低头再吻汤十郎道:“也是……我的造化呀!” 两人立刻又拥吻在一起了。汤十郎似也坦然地以手抚摸着桂月秀的胸腹,他开始以挑逗的动作,半带夸张地低哼着。桂月秀也一样地相回应。 这地方,这个桂月秀曾经向汤十郎出刀的地方,原本是幽暗与恐怖的,但此刻却充满了另一种格凋——两个热恋的男女,正燃烧着生命的烈火,带着一种原始的动作,表现出爱的奔放。 这里没有恐怖,只有爱。这里没有诡诈,只有纯真,天上盖了乌云,这厅上似乎更暗了。 现在,左家废园有人送来吃的东西了。送东西的人是成虎。成虎就是左太斗身边的四大武士之一,他告诉汤十郎,以后就由他专门供四个人吃的用的。 成虎也告诉汤十郎,千万别出去,因为左家废园四周已经有不少敌人在潜伏着。 汤十郎当然会听左太斗的吩咐,他相信,戈平阳在知道他自怡养园逃出来以后,姓戈的绝不会轻易罢休。 有时候双方交手,端赖沉着。当左太斗知道他的真正仇家是戈平阳的时候,他十分激怒,但左太斗很能沉得住气。他已经不动声色快六年了。现在,他神秘至极地来到小厢房中。 这是正午时分,对于左家废园而言,白天反而安全,因为黑夜才是江湖人物的最佳时刻。左太斗只一走进小厢房门,便拉把椅子坐下来了。 汤十郎刚刚醒来,这位老弟昨夜很辛苦,回来的第二天夜里,便与桂月秀重登巫山,也亏得他老弟身子骨硬实,如今像个没事人似的。 那汤大娘与桂夫人已经坐在床沿上烤火取暖喝香茶,桂月秀斜睨着汤十郎抿嘴笑。 “左伯伯,你这时候前来……” 左太斗笑笑,道:“贤侄呀,我以为此时前来最恰当不过了。” 汤十郎道:“左伯伯有事,叫成叔送饭盒时候告诉我一声便妥了,又何必……” 左太斗伸手制止汤十郎说下去,他自袋中取出一张纸,双手往桌上面摊开来。 那当然不是一张普通的纸张。那上面用红蓝两色绘着一个八卦形图案。 左太斗把汤大娘、桂夫人、桂月秀与汤十郎四人,招手围在桌子边,他看看四人之后,微微点着头。 汤十郎道:“左伯伯,这是什么?” 左太斗道:“图形。” 汤大娘道:“必是左家废园的图形。” 左太斗道:“不错。” 他指着一个长方形图案,又道:“这就是左家废园,这小厢的位置在此地。” 汤大娘四人仔细看,然后左太斗又指着一条牛圆形蓝色线绕的地方,道:“这儿是竹林,再就是那道小坡地了。你们知道,坡地这面是梅花林子,另一边却是坟地。” 然后,左太斗指着八条短而粗的红线,他顿住了。 他看着四个人。他发觉,四个人紧张地等着他解说下去。在场的人,也似乎知道,这原是忠义门的大秘密。 于是,左太斗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道:“看到此图,可知当年那一场血战是如何的悲壮了。” 汤大娘几人不开口。他们还能再说什么? 左太斗道:“忠义门的这个地道,除了我妻裘氏与两大护法之外,便是我那两个犬子也不清楚。” 他再喟叹着,又道:“老夫想得到当时的激烈惨斗光景,人们忘了逃生,人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拚命,拚到最后一口气吐出来。” 汤十郎清晰地听到左太斗在咬牙,像是嚼干豆。 桂夫人道:“短兵相接,近身肉搏,当然无法再逃。” 汤大娘道:“便是进入地道中,敌人必会往地道中追杀,生死之搏,敌人不会轻易放生的。” 左太斗道:“事实上,我忠义门中人是不怕死的,当然,关键是我的兄弟们知道我不在此地,地道的秘密不泄露,也好留一处将来可以为他们报仇的地方。” 汤大娘点头,道:“不错,而且左门主就要为死难的兄弟们讨回公道了。” 桂夫人也同意,道:“天理常在,天理永远也不会消失。” 左太斗猛吸一口气,道:“还得仰赖四位了。” 汤十郎道:“左伯伯,你就详说吧!” 左太斗指着图形,道:“左家废园四周有地道相连,看似八卦,实则只有两个出口。” 他指着外面,又道:“水井下面有出口。” 汤十郎吃一惊,他想起楚香香寻宝的时候,不停地叫自己在井的四周顿足,原来井下面真的有出口。 左太斗又道:“这个出口很不容易被发觉,如今都是一家人了,我便直接告诉各位吧!” 左太斗以手比划着,又道:“井下出口是在井的北边,下面是同样的黑砖石砌成的,但当人潜入水中以后,双臂推那地方,立刻会露出一个尺半宽两尺高大的洞,人只潜入洞中,便会发觉有条水下地道,地道就在水边,那地方也有石阶,水是不会淹上去的。” 他这一解说,汤大娘四人齐吃惊。 汤十郎道:“天寒地冻,谁也不会往水里潜去。” 左太斗道:“另一出口,便是你们曾经到过的那个坟坡边处了。” 汤十郎道:“这些红线都是地道吗?出口太少了。” 左太斗道:“出口虽少,但地道中有许多地方可以窥视到地面。” 他指着一条红线,又道:“这是左家废园后园,这里就有两个可以看到地面的小孔。” 汤十郎怔住了。这也难怪,那天半夜里,张斗等四人杀进左家废园,就是在这后院狠干,当时汤大娘一掌把夏不邪打匐在地,而夏不邪却死在地面下冒出的一枝枪尖上。 原来,这儿有地道,夏不邪死也不会知道他是被地道中的人刺上一枪扎死的。 左太斗指着竹林,又道:“虽然,地道口只有两个,但竹林中也有藏身处,那是左家地窖,平时冬藏酒夏藏菜,倒也有五个之多。” 汤十郎突然问道:“左伯伯,那些死了的人,又是怎么运进蛇坑的?” 左太斗笑笑,道:“地道中只能看见蛇坑,却走不近蛇坑,蛇坑的上方还有个洞口,尸体便是从洞口抛进去的,你看,就在此地,只能往下抛,人却无法下去。” 汤十郎一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总算弄明白,那些尸体是被四个武士弄到蛇坑,而不是无缘无故的突然消失掉。 左太斗道:“我今把忠义门的秘道告诉各位,为的是应付未来的搏杀,且记,咱们只要沉着应付,胜利必然是咱们的。” 汤大娘道:“为什么不结合力量杀上戈家堡?” 左太斗道:“大嫂,除了戈家堡八九十口人之外,戈家堡外围也有三处据点互相呼应,咱们这才几个人?”他顿了一下,又道:“没有三几百人,休想撼动戈家堡,所以咱们以静制动。” 汤十郎道:“万一戈平阳大举前来……” 左太斗道:“姓戈的不傻,他虽然吃了几次亏,但对他戈家堡并未太大损失,老夫断言,他必会怂恿外人先攻,而外来的人是不会很多的。” 桂夫人道:“我们就等外人前来送死了?” 左太斗道:“不错,来一个,杀一个。” 他卷起那张图纸揣人怀中,又道:“早晚咱们把戈平阳逼来。” 汤大娘道:“杀了戈平阳,再去戈家堡。” 左太斗笑笑,道:“大嫂子,对于戈家堡,老夫早有安排,哈……” 左太斗愉快地走了。他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至少他表现了有把握与决心。 成虎来了,成虎是专门送来吃喝的,他送来很丰富的食物,真奇怪,地道中还会烧出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汤十郎吃得很多,他实在耗费体力太多了。桂月秀把鸡腿往汤十郎的碗里送,引得汤大娘与桂夫人也笑了。 楚香香果然没有再来左家废园。她听左太斗的话,一心守在牛家大客栈。 楚香香是不会忘记左太斗的话,男人便是讨上两个女人,那也没什么不得了,唯一的便是她自己了。楚香香在她爹眼中是宝贝,流星门中是公主,她要怎样才能投进汤十郎的怀抱?她为这事烦恼了。 谈到爱,天下的女子都明白,有人爱到深处无怨尤,有人却也看得开。 楚香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她坐在客房中半天不开口。 她很想再去左家废园,当然,她也很想再见见桂月秀,她更想同桂月秀比一比,看一看两人谁最美。 她抬头看天,那圆月时而被流云所掩,就好像她的心头一样,时而愉快时而愁。 只不过,她还是忍着不出声,她也不打算去左家废园了,因为她相信,很快,她就可以看到汤十郎了。她再也不去想左家废园的宝藏,汤十郎比财宝重要多了。 楚香香不去左家废园,有人去。去的乃是黑道顶尖三魔头。 这三人均已是六旬高龄的人了,雄心随着他们的年龄有增无减。 这三个老魔,正是曾住在戈平阳的怡养园中的三老人。 汤十郎被救出怡养园地牢的时候,早半天,他三人同戈平阳去了戈家堡,现在…… 现在他三人奔向左家废园来了。 如果提起三老人的名号,便连上一流人物也得靠边站,不敢在他三人面前论长短。 首先就是南天一鹤石敬山,此老在道上辈份高,自从当年参与忠义门血案之后,这几年未出山,常年住在洞庭君山,不过,他的徒子徒孙们却多活动在三江地面上。照说,他老人家应该坐享晚年愉快生活了,可也真怪,此老只一闻说财宝,立刻变得年轻不少,所以他如今又风尘仆仆地来了。 另一位乃是八百里秦川的名人,秦岭老怪封朝阳。 姓封的年轻时候还考过武状元,没考上,他不回乡,便在大山里干上了。 封朝阳不亲自开山立寨,他叫手下人干大王,从武关到长安,你只要提到封老爷子的名号,吃住就不用再花银子了。 封老爷子似乎也不甘寂寞,如今也到了。 再说那骨瘦如柴的虎头蜂关天雄,江湖黑道的独行老魔头,谁也不清楚此老家居何处,如果什么地方有银子,不用请,此老准会到。 他就是不请自来的老魔头,背了一支长箭走江湖,不少人就是死在他的这支毒箭下。 夜风又起,树枝摇曳,远远的就听得左家废园附近发出“呼啦呼啦”声,仿佛真的成了草木皆兵了。 就在这北风怒吼、寒意袭人的时候,只见三条人影儿快逾奔雷流电似的扑进那大片竹林子里,从三人的身法看过去,显然三人的武功足列江湖顶尖。 只看三人进入竹林之后,左闪右跃,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左家废园围墙下了。 三个人似有默契,腾身上了围墙,这才发现这三人的手中,各拿着怪兵刃。 三人的年纪虽然看不出来,但一高一矮一瘦,却正是曾在戈平阳怡养园住过的三个老人。不错,确是他三人来了。 虎头蜂关天雄反手背后拔出毒箭,他对一边手持虎头杖的南天一鹤石敬山点点头,石敬山伸手指向左家废园后面。 另一人秦岭老怪封朝阳右手的四尺老藤棍一指同一方向。 三个人齐点头,这是同意往左家废园去的表示。 这三人宛如黑夜幽灵出现,轻飘飘地落在院墙下。 只不过三人刚走五六丈远,左家废园的后厅长廊上,两条人影已迎出来了。 两个人影一男一女,汤十郎拉着桂月秀的手,并肩站在那里。 汤十郎不开口,桂月秀冷冷地直视面前三人。 封朝阳嘿然一声,道:“真是偷情幽会的好所在。” 石敬山杖指汤十郎道:“小子,你就是从死牢里逃出来的那个年轻人?” 汤十郎道:“三位老人家,你们是来抓我回去的?” 关天雄嘿嘿冷笑连声,一个字也不出口,他这是默认了。 石敬山道:“先回答老夫的话,你是不是从戈平阳的怡养园走脱的那小子?” 汤十郎道:“不错!” 石敬山哈哈笑了,他这一笑,使汤十郎与桂月秀两人也弄不清他为什么会笑。 只因为他这笑,应是开心至极的表示,就好像汤十郎是他儿子,突然间逃出虎口来,才使他老人家有此一笑。 封朝阳紧接道:“你小子能死里逃生,老夫三人不知为你贺,还是为你恨。” 汤十郎道:“这话怎么说?” 封朝阳道:“为了证实传言不假,当然希望你逃出来,如此,我们三人便可以当面问个明白。”他哈哈一笑,又道:“至于恨你,嘿嘿嘿,害得老夫三人半夜三更天前来找你。” 关天雄道:“天寒地冻,真不好受。” 石敬山也接上一句:“我三人偌大年纪了,但愿你小子多体谅一二。” 汤十郎干笑道:“三位老人家,听起来在下好像对三位十分重要嘛。” 石敬山立刻道:“重要至极。” 汤十郎道:“可是在下并不认识三位老人家呀!” 关天雄道:“那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我们找对人就够了。” 汤十郎道:“找我干什么?” 石敬山耸耸肩一笑,道:“两件事情要问问你。” 汤十郎道:“在下洗耳恭听。” 封朝阳指着汤十郎对关天雄与石敬山两人道:“听听,真干脆。” 关天雄又哈哈笑了,他双目睛芒一闪,看了看他手中的那支三尺长箭的箭头。 关天雄的箭不带弓,是箭也是枪,他那枪尖泛乌色,听说他在不用箭的时候,箭尖插在毒药瓶子里浸着。他看箭尖,也是他的习惯使然。 他现在先看箭,再看向汤十郎道:“我三人想知道,你与忠义门之间什么关系?” 汤十郎道:“重要吗?” 石敬山道:“如果不重要,老夫三人为何冒着寒意前来噜嗦!热被窝不好吗?” 汤十郎道:“如果我说,我爹就死在这里,而且还有我两位叔叔,你们奇怪吗?” 关天雄道:“你爹叫什么名?” 汤十郎道:“汤百里。” 不料此言一出,关天雄嘿然冷笑,道:“他娘的,汤百里是你爹呀!” 汤十郎冷然道:“口出秽言,你是个不受人尊敬的老头儿。” 关天雄仰天大笑,笑声凄厉,震得附近林子里的寒鸦也尖叫冲天飞起来了。 “好小子,你可知道,那天夜里,老夫再三告诫那汤百里,忠义门之事不要他插手,嘿……他把老夫的话当成耳边风,最可恨的是他向老夫后腰射了一箭,若非老夫是使箭名家,这一箭就要了老夫的命。” 汤十郎怒火燃烧了。 “真遗憾。” 关天雄道:“何出此言?须知当老夫得知你是汤百里儿子的时候,已引起老夫的极大兴趣了。” 汤十郎道:“怎么说?” 关天雄道:“想那汤百里以他那袖中摄魂箭驰名江湖,老夫也曾以箭闯万里,只可惜他死了,五年多以来,老夫每想到此事,心中至感遗憾与窝囊。如今你乃汤百里之子,想你也一定学会你爹的本事,正好抚平老夫心中缺憾,小子啊,你不会拒绝老夫的要求吧?” 汤十郎早巳发怒如狂了。他一瞪眼,道:“定不会叫你这老家伙失望。” 一边的桂月秀忍不住叱道:“真是不讲理,混帐至极的老东西!” 关天雄一翻凸出眼眶的大眼,骂道:“臭丫头,你不想活了!” 桂月秀咬牙,道:“你这老混球,你们已经把人杀死,而且是血洗忠义门,而你只不过中了一箭,便吹胡子瞪眼大叫遗憾,还要找我公公的后人比划,我问你,那死了的人又该怎么办?” 关天雄岂把面前这年轻男女放在眼里?闻得桂月秀的话,不由又是一声长笑,道:“当然,当然,老夫向汤百里儿子再讨教,当然也就给他儿子有报仇的机会了,这不就是江湖吗?我这是公道得很呢,嘿……” 这话倒也不错,他再次领教,也说明他曾对汤百里下过毒手。 汤十郎手臂一挡桂月秀,他就要出手了。 不料,石敬山却淡淡一笑,道:“别忙,别忙,话还没问完,千万别出手。” 汤十郎:“早晚免不了一搏,没什么好说的了。” 石敬山急摇手,道:“不,不,话若不问完,万一你完蛋,我们岂不落空?” 汤十郎怔了一下:“落空?” 石敬山道:“是呀!我们还要问你另外一件事情的。” 封朝阳也插上一句,道:“是呀,我们就是为了这第二个问题才来的。” 汤十郎气呼呼地道:“快问吧!” 石敬山道:“传言你身上有块宝玉佩,是吗?” 汤十郎道:“不是传言,是事实。” 既已豁上了,便说的话也直言不讳。 石敬山立刻竖起大拇指赞道:“真爽快。” 封朝阳也跟上一句,道:“老子英雄儿好汉嘛。” 关天雄伸手道:“拿出来我老人家瞧瞧。” 汤十郎道:“瞧什么?”。 关天雄道:“玉佩呀!小子。” 石敬山跟上一句,道:“我们瞧瞧,也好证明没有被人独吞呀!” 他这话很明显,意思是被戈平阳独吞。其实,戈平阳更加阴险狡诈,他不要一块玉佩,他要全部,所以他又把玉佩放回在顺天当铺内,等候汤十郎的再出现,只不过他所想的并非如愿,汤十郎并未带来财宝,却造成十几个人“失踪”在左家废园。 戈平阳也不愿轻易出马,他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于是,当年那些血洗忠义门而又白忙一场的人物,又来了。现在,石敬山便要瞧瞧那块玉佩。 汤十郎冷笑了:“怕是你们什么也看不到了。” 石敬山叱道:“你小子不拿?” 汤十郎道:“不是不拿,是没有。” 关天雄骂道:“他娘的皮,你想赖?” 汤十郎火大了,大吼一声,道:“少爷便是有,也不会叫你看,你想看吗?那得等少爷躺下。” 关天雄吃吃冷笑了。 石敬山叱道:“你小子真不要命了!” 汤十郎回叱:“你才不知死活呢!” 石敬山的虎头杖高举,大吼:“老夫砸烂你的狗头!” 却见关天雄伸臂一拦,道:“石老且慢出手,你一旦打死他,关某又要遗憾了。” 说完一跃落在院子里,带起荒草沙沙响,只见这关天雄右手长箭斜指,冷哼道:“小子啊,你还站在那里等什么?” 汤十郎对桂月秀道:“阿秀,你看见了吧,这就是江湖,咱们已经跳进漩涡中了。” 桂月秀道:“阿郎,为了我,为了咱们未来,我要你出手干净利落。” 汤十郎道:“阿秀,这是仇人啊,我不会心软的。” 桂月秀道:“就看你的了,阿郎,我为你助阵。” 两人的话声甚小,也只有两人听得见。如果不知道,还以为两人在说笑。 关天雄忿怒地戟指汤十郎,道:“你小子还要婆婆妈妈的留下后言不是?” 汤十郎猛回头,双目瞪得杏仁似地叱道:“老不死的,你吼什么?” 关天雄大怒,身子一挫,便朝向汤十郎立身处飞扑过来?他人在空中,右手毒箭疾挑带刺九次之多,便见他的身前纵横交织着无数的细芒,在这夜色里仍然那么令人心悸不已。 汤十郎的反应令人大吃一惊,他没有闪,也没有让。双足一顿便往那片细芒中钻进去了。看起来那是同归于尽的杀法,但看在行家眼里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关天雄用的是毒箭,近身肉搏固然危险,如果腾身闪躲更危险,要知一个人只用一支箭,这人掷箭的手法必然高明,如果闪躲,正好给这人以可掷箭之机。 汤十郎用的是摄魂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飞身迎上前去,立刻,便听得“嘭嘭嘭”连三响,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刹那间,关天雄反手欲刺敌人,汤十郎的两支摄魂箭已自他的右袖中劲射“嗖!” “啊!” 汤十郎的身子侧着翻滚,关天雄的毒箭戳过他的双腿之间,差半寸未刺中他的要紧所在。 但关天雄就惨了,他的左肋下方正中一箭,看那箭的深度至少进入半尺深。 关天雄几乎眼珠子也憋出眼眶外,那么冷的天他流汗,身子歪着顶在台阶上。 “你……好小子,你比你爹高明呢。” “所以你就惨了。” 关天雄怒骂:“老子饶不了你!” 汤十郎道:“你还想生离此地?” 关天雄惊怒地尚未开口,石敬山已嘿然道:“少得意,小子,难道忘了我二老的存在?” 他大步走向院中,另一面,封朝阳却又对关天雄道:“关兄,你忍着,看我封某人砸烂这小子的一身贼骨头,为关兄消消气。” 他提着一根老藤棍,大咧咧地也往汤十郎走去。 于是,桂月秀开口了。她的声音很细,却也不甚好听。骂人的声音当然不好听。 “老而无耻的狗,想二打一不成?” 说着,她横身一拦,堵住封朝阳的去路。 封朝阳怒不可遏,叱道:“不知死活的丫头,闪开!” 他的老藤棍斜指横拨,带着一声锐啸,显然虽只轻轻一拨,他也足足把一头牛拨开。 封朝阳的脸上是不屑的,但那也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因为他并未把桂月秀拨离开。 封朝阳发觉寒意袭身,嘿然一声,左掌疾拍,桂月秀却冷笑了。 她的双臂交叉疾甩,便也甩出一片冷焰激流,封朝阳抛棍转手,厉声凄叫着倒闪不迭。 桂月秀的追魂刀似光射的影子,仍然不离封朝阳的身前三寸地方。 封朝阳左闪右躲,挥动两只鲜血淋漓的肉掌疾拍,他非用肉掌去对付两把冷芒短而宽的追魂刀不可。 桂月秀如影随形,刀声不响,但切肉之声是吓人的,封朝阳的臂骨已见,肉被削完,他仍在闪躲。桂月秀咬牙切齿,一些儿也不放松。 终于,封朝阳大叫:“你……这是……追魂夺命刀!” 桂月秀冷沉地哼一声:“你知道得虽然晚一些,但也算死得明白了。” “杀!”这是封朝阳的尖吼。 他老人家两臂碎肉掉了不少,抖着两手鲜血,仍然十指箕张,其中有一半指头上没有肉只有血,但他却仍然奋力往桂月秀抓击过来,他不闪退了。 他要与桂月秀同归于尽了,因为他自知活不成,倒不如拉个年轻女人垫背。 鲜血先溅到桂月秀的身上了,封朝阳的回扑也使得桂月秀吃惊。 立刻,桂月秀使了个大车轮,斜着身子往侧转。 封朝阳的左手已抓住桂月秀的右腿了,但他却不得不松开手,因为他虽然抓牢,但桂月秀的刀却朝他的手腕切过来。 封朝阳在这种时刻,奋力踢出一腿,“砰!” 桂月秀一刀切空,人在空中无法闪,左肩头狠狠被踢中,身子直往墙边撞去。 “杀!”这一声叫,宛似地狱开启,厉鬼出柙,一团黑影已到了封朝阳面前。 这黑影挫肩塌腰,又是一声厉叫:“你死吧!” “轰!” “啊!” “咯!”只见封朝阳似断线风筝般往那圆柱撞去。 声音甫落,封朝阳已似稀泥巴般瘫在地上了。 他再也站不起来了,那一双精芒在朝着一个方向死盯,盯着那个对他出掌的人。 那人正是桂夫人。桂夫人急忙奔向女儿,桂月秀又站起来了。 再看另一面,汤十郎与他娘,两人合击南天一鹤石敬山。 那石敬山已奋力击落汤十郎两支摄魂箭,汤大娘这才扑过去。 汤十郎不急于出箭了,他以气功指与石敬山过招,汤大娘怕儿子有闪失,立刻加入战团。母子两人把石敬山挤在一处转角,交叉合击,石敬山把虎头杖舞了个密不透风,光景只求自保。 就在这时候,桂月秀突然叫道:“那个用箭的老家伙怎么不见了?” 这一声叫,汤十郎听得最清楚了,他不再同石敬山耗下去了。他心中觉得,杀关天雄比姓石的重要,但…… 当汤十郎欲转身的时候,他的左袖中摄魂箭猝然甩出,而且是一次双箭。 石敬山的虎头杖也正与汤大娘的短刀接上,“当!” “唉!”南天一鹤石敬山的胸口正中央,狠狠的挨了一箭,他硬挺,仍然挥杖挡过汤大娘的短刀。 汤大娘冷笑,他对儿子道:“快去,别叫姓关的逃走。” 汤十郎道:“他逃不了的。” 汤十郎刚走出三五丈远,身后面已传来一声好凄厉的长嗥。 “唉……你……是……” 汤十郎回头看,只见他娘的身前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汤十郎一看就知道是左太斗。左门主出现了。 左门主的指头狠狠地捏着石敬山的脖子,似乎在左太斗的左右抖扭中,石敬山的脖子还发出“咔咔”声,那似裂帛的声音好吓人。于是,石敬山的眼珠子进出来了。 “你……” “左太斗!” “你……没死……” “那要等你们这些魔头死了以后。” “唔……”好长的一口气之后,石敬山不动了。 汤十郎去追关天雄,桂月秀也往另一个方向追。 左太斗却对汤大娘与桂夫人道:“辛苦两位大嫂子,进去歇着吧!” 汤大娘道:“左门主早来了?” 左太斗道:“四周不见敌人,我这才赶来了。” 桂夫人道:“左门主可知这三个老东西的来历?” 左太斗道:“此三个魔头,除了那关天雄之外,另外两人,当年领袖一方,风骚一时,被列为黑道至尊,想不到他们也被戈平阳那小子拉拢,弄得晚年如此下场。” 桂夫人叹道:“财富总是令人忘志的,天下纷争,江湖风浪,哪一次不是为了利?” 汤大娘道:“也是上天安排好的,恶人的下场免不了就是这样。” 她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起事不是为财,便也免不了牢骚几句了。 虎头蜂关天雄早就溜了,他是不会在此坐以待毙的。 他受伤极重,也知道那一箭穿人肚皮,伤及内腑,但他硬生生运气闭住附近三处大穴。 当他发觉封朝阳的老藤棍被削得离手的时候,一个转身到了暗处——逃吧! 关天雄沿着墙边溜到一处缺口,立刻往竹林中潜入,左家废园多年失修,附近长满了矮林荒草。 关天雄不辨东西南北,他只想离开左家废园越远越好,他的手按紧了伤处,心中那份痛苦与忿怒,完全挂在他的脸上了。 他那干拉拉瘦兮兮的额头上,这时候还有汗珠子冒出来,他的毒箭,已变成手杖,拨草而行,跌跌撞撞地与刚来时候的不可一世,判若两人。 一里远了……关天雄心头仍然怦怦直跳,不时地回头看。 二里外了,他似乎心中松驰不少。 快三里远了,夜色昏暗中,他忽然一惊,因为在他的前面,正隐隐地站着一个人。 “你……” “哈……” “你……戈老弟,快为我把伤处包扎。” “哈……” “快呀,戈老弟,他妈的,那小子的摄魂箭……” 那人正是戈家堡堡主九头狮子戈平阳,戈平阳仍然在笑,而且笑得很坦然似的。笑得神鬼莫测,令人有莫知所以的意味。关天雄火大了。 “你笑什么?” “哈……” “你有完没完?难道你不打算为老夫治伤?” 戈平阳那灰惨惨似的面皮突然一紧,沉声冷然地道:“你关老也受了伤?” “人有失神,马有失蹄,这也算不了什么。” 戈平阳道:“你受的伤很重吗?” “不重也不会如此窝囊的撒鸭子了。” 戈平阳道:“怎么样的伤?” “你看了便知道。” 戈平阳道:“在什么地方?” 关天雄道:“在这里,他奶奶的老皮,这摄魂箭仍然插着,老夫不敢立即拔出来。” 戈平阳低头一看之后,双手互击,顿足道:“哎呀,关老,你怎不早说?你这伤可不轻呀!” “你却还笑得出来。” 戈平阳道:“见关老逃出来,戈某怎不高兴?要知过去近一个多月来,但凡有进入左家废园的人,就不见一个活着走出来,全都失踪了,而关老却能走出来,你老想想,戈某怎不高兴?” “所以你就笑个不亦乐乎了。” 戈平阳道:“快,让我看看关老的伤。” 他低下身子,发觉一支摄魂箭仍然扎在关天雄的左边肋骨下方半寸处。 鲜血流得不多,但那支摄魂箭却有一半没人他的肉里面,显然十分严重。 戈平阳好像在掏取伤药,但他却又低声地问:“关老,你走的时候,石老他们两位……” 关天雄痛得直吸大气,他咬着牙忍着痛,却又不能不回答戈平阳的话。 他怒视着戈平阳,道:“他两人……唉!” 戈平阳急问:“怎么样子?” 关天雄道:“想也知道,何必多问。” 戈平阳道:“这么说,他二老凶多吉少了?” 关天雄道:“如果他两人有赢,老夫何用逃走。” 他硬起头皮承认自己是逃出来的,这对一个成名的黑道枭雄而言,字字直如刺心锥骨。 戈平阳又问:“关老,你们可曾发现什么了?” 关天雄道:“你快为老夫上药,老夫自然会对你一五一十说清楚的。” 戈平阳一笑,道:“当然,当然,我一边为关老治伤,关老慢慢地把所见告诉我。” 他果然伸手摸住那支染满鲜血的摄魂箭。 关天雄低头直喘气,他急问:“你的药……” 戈平阳道:“左家废园母子两人,而你们三位前去,应该可以轻松地把他母子抓来,怎么会……” 关天雄一瞪眼,道:“不只是他母子两人,若只他母子两人,事情就好办了。” 戈平阳吃惊,他想不出左家废园中还会有谁。 他已把桂家母女两人坑在他那怡养园的地牢下面了,如今应该快变成一堆枯骨了。 他重重地看着痛苦的关天雄,问道:“除了汤家母子两人之外,还有谁?” 关天雄叱道:“你不是说左家废园中只有汤家母子两人吗?” “是呀,只有母子两人。”他又想了想,接道:“而且那玉佩也在那汤小子的身上,应不会错。” 其实戈平阳心中明白,那玉佩已不见了,至少不会在汤十郎身上,因为汤十郎在陷入地牢之前,早被他命人搜了身。 关天雄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咬牙道:“那小子很倔强,不过,我可以对你说,左家废园里还有一对母女,她们才是厉害人物,封朝阳被那老太婆以蛤蟆功掌力打得他五脏碎裂离位,当场吐血而亡。” 他此言一出,戈平阳如遭雷殛。 他全身一哆嗦,道:“这……怎么可能。” 关天雄道:“什么可能不可能,是实情。” 戈平阳道:“这……母女应该早死了……呀!” 关天雄已难忍受,叱道:“戈平阳,宝物未见,老夫已伤,你还说些不相干的话,你还不快快为老夫治伤,你要再磨蹭多久?” 戈平阳似是神不守舍,道:“可能吗?不……” “快呀,戈平阳。” 戈平阳双目一厉,杀心立现。他冷冷地道:“关天雄,你三人也是无用人,令我大失所望。” 关天雄大怒,叱道:“你敢对老夫不敬?” 戈平阳咬牙笑笑,道:“有什么比送你上西天更尊敬?你就认命吧!” 他在关天雄吃惊中,右手抓住那支摄魂箭,猛然往关天雄的腹中送进去。 “啊……” “嘿!” “你……可恶……唉……唉……”这凄厉的狂嗥声直入云霄,关天雄的身子全身痉挛,而戈平阳的手却仍然抓捏住那支摄魂箭在关天雄的肚皮里面搅动不休,直到…… 直到关天雄吐出最后一口气,他才一声冷笑,拔身便往黑暗中隐去……关天雄像真的死了。 这真是难以令人置信的事情,两个时辰之前,关天雄三人还被戈平阳待之如上宾,戈平阳甚至还招待三人愉快地住过他的怡养园。 戈平阳几乎把关天雄、封朝阳与石敬山三人当作他的长辈款待,岂知戈平阳在盛怒之下六亲不认,便老魔头关天雄也料想不到,戈平阳会对他下毒手。 戈平阳走得十分快,因为关天雄的那声嗥叫,足以传到三里外。 三里之外便是左家废园,戈平阳当然不想正面交锋,他急于要去办一件事。 戈平阳要查清楚,地牢中是否逃了桂家母女两人。 能从怡养园中逃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戈平阳怀疑着,他也想到,天底下有许多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变得可能。 他也想着,也许汤十郎从地牢中逃出来的时候,顺便也把桂家母女两人救走了。 但他再一想,这又不可能,因为两件事情相隔超过多天,桂家母女早该饿死在地牢中了。 戈平阳就是这么不停地前思后想着奔回怡养园的。 他心中最清楚一件事情,汤十郎走脱了,如果桂家母女也走脱,左家忠义门的血案真相便很快会传遍江湖,知他就是血洗忠义门的主凶了。 戈平阳不会叫汤家母子活着离开左家废园的。 他现在先要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地牢中是否真的逃了桂家母女两人。 汤十郎与桂月秀两人不约而同地奔到关天雄的身边来了。 桂月秀首先发现关天雄的尸体,不,还不能算尸体,因为关天雄还会动。 汤十郎扑过去的时候,发觉关天雄满口鲜血。 “他死了?” 桂月秀道:“他好像死了。” 不料关天雄却有了声音。 汤十郎忙低下头,先拔出他的那支摄魂箭,拭去血迹收在袖管里……也许拔箭的动作震动了将死的关天雄。 关天雄张口哑然地道:“小……子……” 汤十郎冷然道:“你还没死呀!” 关天雄道:“我有话……不吐……难瞑目……” “你说。” “我……不……服……” 汤十郎怒道:“又怎样?” 他低头,啊,这一回关天雄才真的死了……他的身子慢慢地在僵,在硬,他留着最后一口气,吐给汤十郎,他对于挨的一箭,心中不服。 汤十郎却拉着桂月秀奔回左家废园了。 “嘭!”戈平阳出腿,怡养园的两扇院门被他踢飞落院子里,砸烂一大片菊花,便也惊得几个女子尖叫着跳出房门外,其中,那位三十来岁的狐媚女子丁翠儿,见是堡主发怒归来,便大着胆子迎上前去。 丁翠儿伸手去摸戈平阳,她习惯于摸戈平阳也不是一天一回的事,戈平阳只一进怡养园,丁翠儿就这样。今天她仍然靠过去。 今天她也伸手,却被戈平阳一把抓住她的右臂,甩手往地上摔去。 戈平阳就好像摔小狗似的把丁翠儿摔出三丈外,又把一片菊花弄倒。 “啊!” 丁翠儿大声尖叫,半天爬不起来。 戈平阳已厉声道:“你们八人都进来!” 他当然是叫那怡养园中八名侍女。 丁翠儿左手支在腰上,痛苦地龇牙咧嘴还得叫:“你们都出来,堡主召唤了!” 于是戈平阳回头一声哼,八个侍女随他走进正屋里。 戈平阳忿怒地坐在太师椅子上,八名侍女没有一人敢站在他对面,因为她们都害怕被翻下地牢中。八个侍女两边站,戈平阳那原来微红的面上杀气重重,他还在咬牙。 丁翠儿痛得掉下眼泪来,她以为堡主是为了逃走一个汤十郎,可是,这件事她已经上报了,而且堡主也已经知道非她们之过呀。 不料,戈平阳猛孤丁暴吼如雷:“你们中间是谁勾结外人?快快从实招来。” 八个侍女闻言,一个个面面相觑,谁勾结外人? 戈平阳戟指他对面的椅子,又道:“若非有人勾结外人,汤十郎那小子怎会被人救走的?” 八个侍女立刻“扑扑通通”跪下了。丁翠儿急上禀:“老爷子,别的我不敢说,怡养园八侍儿都是忠心的呀!” 戈平阳一声冷笑,道:“你下去,下去查看那一对母女是不是仍然在下面。” 丁翠儿吃一惊,道:“老爷子,你……” 戈平阳双手力按桌面,“轰”地一声机关发动了。机关发动,地面露出个大宽的口,也不知戈平阳是如何弄的,那裂口不变,他已起身到了地牢口边。 他戟指地牢下对丁翠儿沉吼:“下去看看那一对母女是不是仍然在,她们的尸体应该腐烂了。” 丁翠儿吃惊地道:“老爷子,你叫我下去?” “马上下去!” 丁翠儿无奈地伸头往地牢中看,她哭丧似地道:“老爷子,太深了……我……” 戈平阳道:“找根绳子拴住腰,马上下去看。” 丁翠儿不敢怠慢,匆忙地找根长绳子往腰上拴,另一边可把一个女子吓坏了。 那女子不是别人,野玫瑰石中玉是也。 那天夜里,石中玉与石中花姐妹两人想发死人财,半夜里石中花落入地牢,不料早被汤十郎盯上,顺利救出桂氏母女两人,如今…… 如今戈平阳终于发觉了,便也吓得石中玉一边直哆嗦,低头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丁翠儿缓缓地往地牢中沉去,那戈平阳双手叉在腰上,大马金刀的往下面看。 丁翠儿已经下去了,丁翠儿的手中举着灯,她在地牢中仔细地看,一堆骷骨三尺高,至少死了二十多个男女在地牢中,却全是白骨一堆,哪里有腐尸。 于是,丁翠儿匆匆地又攀着绳子上来了。戈平阳不开口,只咬牙。 丁翠儿放下灯,“扑通”一声跪下了:“老爷子,下面没有那一对母女的腐尸呀!” 戈平阳反而嘿嘿地冷笑了。 他猛孤丁暴喝:“说,是你们中间哪一个动的手脚?” 石中玉当然不会承认,因为她还不想死。 戈平阳突然出手,他一把扣住丁翠儿:“你掌管怡养园,这是怎么搞的?” 丁翠儿吓得面煞白,道:“老爷子,容婢子查一查,一天半必给老爷子一个交代。” 戈平阳冷哼,道:“敌人杀来了,老夫还能等吗?” 丁翠儿想告饶,戈平阳一掌打在丁翠儿的天庭上,发出“啪啪”地一声响。 “啊!”鲜血自丁翠儿的七孔进流,戈平阳顺势一送,丁翠儿便跌人地牢中了。 戈平阳连低头看也未曾,一把又扣住一个女的在坑边,他厉吼:“是谁?” 那女的大惊,道:“婢子不……不知道……” “啪!” “噢……啊……”戈平阳手一推,那女的便也头上冒血死在地牢中了。 他咬牙,双目赤红,一把又抓个女的吼道:“还不快快说吗?” 那女的吓呆了,她吃吃地道:“不……不知道……” “啪!”戈平阳好像拍的不是人,他好像打死一头小绵羊似的,只不过面皮抽动一下。 然后,他又抓住另一女子,这些女子均是他平日选进怡养园侍候他的婢子,也算是他身边的人了,如今却见他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掌一个地往地牢中劈,倒叫人看得不忍。 戈平阳却一点儿也不放过,他又抓了另一女子,他咬着牙道:“说,是谁放走的?” 那女的本来吓呆了,但当她看到三个平日好姐妹被戈平阳劈死地牢,这时候反而恶向胆边生了。她忽然全身使劲,被抓的右臂猛一抽,她厉声大叫:“不是我!” 吼叫着,她抬腿便踢,踢向戈平阳的下阴。 就在这女子反攻之时,另外三个女子也发动了,她们齐出手,一拥而扑向戈平阳。 只有一女未出手,这女子便是石中玉。 石中玉心中最明白不过,凭她们的武功,戈平阳大概一只手臂便够了。 果然,只见戈平阳突然左膝骤提,阻挡下盘踢来的一腿,左肘疾撞,直把左侧的女子捣跌地牢,右手一松之下,随之一掌拍在那女子的气海上。 “啊!”那女子只叫了一声,戈平阳侧旋身两手各抓住一女,他的双目喷火,因为她们胆敢围攻他,暴吼一声双手猛力互撞,两个女的已撞得昏了过去。 戈平阳根本不稍停,一举便掷进地牢中了。 现在,石中玉怯怯地跪在地上:“老爷子,她们该死,她们胆敢对老爷子不敬。” “你为什么不出手?” “婢子只有对你老人家忠心。”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婢子实在不知道,老爷子明鉴,婢子若是知道,早就向老爷子禀报了。” 戈平阳直视着石中玉,吓得石中玉头也不敢抬起来,她的全身在颤抖了。 戈平阳突然问道:“阿玉,你姐阿花有什么消息吗?” 石中玉吃一惊,忙应道:“许久未再看到我姐了。” 戈平阳道:“我认为你对老夫是忠心的,去吧,把你姐石中花马上找回来,老夫打算由你姐妹掌管这怡养园。” 石中玉叩头,爬起来道:“老爷子,我姐妹肝脑涂地,为老爷子效命,婢子这就前去。”匆匆地就走,而且走得十分快,戈平阳嘿嘿冷笑了。 石中玉还以为捡到便宜活了命,大喜过望地去找她姐石中花了。 她就没有想想,戈平阳会把怡养园交由她姐妹掌管?尤其是三手妖女石中花,戈平阳更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了,戈平阳的女人是别人不敢碰的。 戈平阳未走出怡养园,他仍然端坐在那张太师椅子上,他并非全然在等石家姐妹,他是在思忖。他眼前的问题令他必需加以深思。他绝对想不到,桂家母女两人会脱逃。 汤十郎逃了,桂家母女两人也逃了,怡养园的地牢秘密,却绝对不能公之于世,如果这儿的一切传扬江湖,甚至传人府衙,那后果…… 戈平阳想了许多,但最令他忿怒的是那些失踪的人中有他七名太保在内。 他打算最后亲率十三太保攻进左家废园的,如今却只有六名太保可用。 九头狮子戈平阳平日把他的十三太保看得比之他在戈家堡负实际大任的四大金刚还重要,但如今形势所逼,他不能再沉默了。 就在戈平阳下定决心的时候,怡养园外奔进两个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石家姐妹既惊又急地跑进正屋来。 戈平阳冷冷地抬眼,也沉沉地道:“你们来了。” “老爷子,你真的叫婢子姐妹掌管这怡养园吗?你老放心吧,我姐妹一定不叫老爷子失望的。” 石中花说完走上前。戈平阳一瞪眼,道:“石中花,你一边站着别开腔。” “是,婢子一边伺候你老人家。” 戈平阳对石中玉点点头,道:“很快,你也很听话,这么快就把你姐找来了。” 石中玉道:“老爷子的事情不能耽误的。” 戈平阳咳一声,道:“这怡养园有个规定,园中的女人不得随便走出园门,是吗?” 石中玉道:“婢子从未走出园门。” 戈平阳冷笑一声,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你姐姐石中花在左家废园附近的?你姐并未在堡内呀!” 他这么一逼问,石家姐妹吃一惊。 石中花忙上前,道:“老爷子,也许我妹子听了别人传言,才知道我在左家废园当线眼……她……” 戈平阳一瞪眼,叱道:“别人,谁?” 当然无人敢传言,戈家堡的规矩谁敢违抗?石中花猛一怔,一时间无以为对。 戈平阳冷笑着,对石中玉道:“你若先奔回堡里,再由堡中派人去找你姐,老夫便很难对你出手了。” 石中玉惊得跪在地上了。 戈平阳又道:“我知道你有个姐姐石中花,我如果杀了你,你姐那边,老夫仍得多一道手续,所以才叫你前去把你姐也叫回来,这样,老夫便省事多了。” 石中花惊得张口结舌地道:“老爷子,你是……” 戈平阳道:“老夫在盛怒之下劈死她们七人,这件事情是不能传扬出去的,哼,可叹你姐妹,这一点也想不到,嘿……” “呵……”石中花也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 石中花道:“我为什么笑不出来?戈平阳,我姐妹为戈家堡出力七年多,早就发现你这魔头手段残酷,只不过,天理昭彰,你就快得到报应了。” 石中玉惊叫:“姐,你不要命了?” 石中花道:“如何要法?咱们还有机会吗?” 石中玉道:“咱们实情实说,也许老爷子会放过我姐妹一条生路。” 石中花道:“你别做白日梦了,七年来,咱们见过的多了,只怪咱们投错门,妹子,认了吧!” 戈平阳不说话,他要听些什么,但石中花却不开口了。 石中玉想说什么,却也被她的老姐喝住。 戈平阳道:“老夫等着你们实话实说了。” 石中花冷笑,道:“实话?你休想!” 戈平阳道:“老夫面前,你敢违抗?” 石中花吃吃怪笑,道:“命都没有了,怕你什么?” 石中玉急叫:“姐,你……” 石中花道:“妹子,你别尖声叫,不就是要命吗?咱们就算是鸡蛋碰石头,也要碰他一身黄汤!” 她这是拚命的话。石中花也暗中握住她的尖刀把子了。 石中玉一叹,道:“姐,阴阳道上一同了。” 戈平阳嘿嘿笑笑,道:“老夫等着你们把实话说出来了,老夫不急于要你们的命。” 石中花道:“戈平阳,我操你娘,你还想知道?” 真是放荡了,女人骂这种话,实在是泼辣,也叫人不敢领教。 只不过石中花已经不要命了,生机已失,那就一切全豁出去了。 另一边,石中玉也在慢慢的移动,便在她的移动中,石中花一把短刀抛过来,道:“妹子,快接住。” 石中玉一把接牢,戈平阳却淡淡地直如没看见。 他淡淡地道:“老夫等着你们把实情说出来了。” 石中花咧嘴吃吃笑,道:“老魔头,你很想知道吗?” 戈平阳嘴角一牵,道:“快说,那一对母女是怎么逃出去的?” 石中花反而对她妹子道:“听听,这恶魔他仍然不死心,他把咱们吃定了。” 石中玉道:“姐,咱们还怕什么?死也不说。” 石中花好像很高兴地道:“妹子,你这么说,姐便也放心了。” 戈平阳道:“老夫不信你们能忍受那万蚁钻心之苦!” 石中花道:“你仍然不会知道。” 石中玉也尖声道:“对,姐,咱们死也不说。” 戈平阳缓缓站起来了,他往石家姐妹两人走来,只不过他尚未走到石中花身边,便见石中花一声凄笑,“咯……”笑声未已,尖刀反刺,“噗”地一声扎入自己的肚子里,立刻,她口中溢出鲜血来。 戈平阳疾伸手去抓,石中花“噗”的一口鲜血便往戈平阳喷去。 戈平阳偏头,左半身已被鲜血染了一大片。 “姐!” 石中玉尖叫声中,尖刀也已扎入自己胸口,她惨笑着往地上倒下去了。 戈平阳忿怒地一咬牙,奋起一脚,直把石家姐妹也踢落在地牢中。 戈平阳从怡养园中怒气冲冲地走回戈家堡,迎面便碰到戈家堡大总管快刀刘不疑与四大金刚黑豹子吴为正,座山雕曹代洪,奔牛柯一发,以及双头蛇史国昌,五个人正要往大厅那面走。 戈平阳一声沉吼:“击鼓!” 大总管刘不疑闻言,猛地吃一惊,因为那个牛皮大鼓摆设在堡门楼上已经许多年未曾有人敲过。戈家堡中人均知道,堡楼上的那大鼓最后一次敲击,还是许多年前戈家堡抵抗大批山东响马时候的事,如今…… 刘不疑立刻迎上去,道:“堡主,莫非……” 戈平阳厉叱道:“击鼓!” 他大步往大厅上走,大总管立刻应——声:“是!” 他不敢再多问,戈平阳的脾气他最清楚;发起火来是会杀人的。 四大金刚没有开口,他们转而跟着戈平阳一路进了大厅上。 真快,不多久,便听得堡楼上传来雷也似的击鼓声,戈家堡中男女老少齐吃惊,便也匆忙地往大厅前的院子集中起来。这些人站满了大院,至少百多口之众。 刘不疑匆匆走进大厅上:“堡主,全堡的人到齐了。” 戈平阳微红的脸上,一片杀气出现。他刚在廊上站定,只见廊前六个怒汉围上来了。这六人并非别人,戈家堡的十三太保是也。 如今警鼓响彻整个戈家堡,戈平阳的十三太保当然会急急地赶来了。 戈平阳的十三太保中,已有七人前后两次死在左家废园中,死不见尸,戈家堡的人便把他们列为失踪。头一批失踪三人,分别是庄怀古、刘大年与于世争,第二批死了夏不邪、尹大金、花长红与张斗,现在…… 现在围上戈平阳的只有六人,他们分别是关宏大、李大海、卜通、齐为仁、包诚仁与戈敢,其中戈敢乃戈平阳的侄儿。 戈平阳见人已全部站在院中,便冷冷地逼视着大伙,道:“两个月内,咱们的弟兄有不少在左家废园失踪,快六年了,咱们至今一无所获,而左家废园中却出现一对母子作怪,如今又有姓桂的母女。” 他咬着牙,因为他想着桂家母女逃出地牢,带给他太大威胁,加上汤十郎的被救,逼使他只有硬干了。他原本打算再等些时日,等他调派在左家废园四周的人把正确的消息传来,如今…… 如今便是三位黑道顶尖老人也难得逞。 大院子里面的人直瞪眼,没有一人敢开口。 戈平阳双手高举,大声吼道:“左家废园不就是三个女的加上一个小子吗?” 大总管快刀刘不疑重重地道:“堡主,你下命令,由属下率领二十名弟兄,今夜就摸进左家废园,就不信他们是三头六臂。” 他此言一出,戈平阳身后的四大金刚直点头。 十三太保中的戈敢也开口道:“大伯,刘总管的话对,今夜我们杀进去。” 戈平阳冷哼一声,道:“洪家寨的洪家兄弟怎么样?他们与终南双义联手,至今失踪没消息,还有那关天雄、石敬山与封朝阳,他们也完了,你们行吗?” 刘不疑道:“堡主,属下有主意。” 戈平阳道:“什么主意?” 刘不疑道:“咱们把弟兄掩在左家废园附近的林子里,暗桩全是弓箭手,然后一把大火烧起来,堡主……” 他的话听得戈平阳直咬牙。 戈平阳道:“本来不打算放火烧,因为还未曾找到忠义门的宝物,如今这光景,谁还再去想财宝。” 刘不疑又道:“火起之后,藏在左家废园的人必定往外逃,咱们不难将他们一一收拾掉。”他顿了一下,又道,“等到官府的人发觉,咱们早就撤退回来了。” 戈敢抚掌点头,道:“等到官府的人查看死了的人,全与咱们不相干,妙计。” 戈平阳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倒也是一条可行之计,这事由你安排,今夜二更天大家饱餐一顿,三更天杀上左家废园,老夫亲自督阵。” 他把这事当成打仗了,果然枭霸野心。 那刘不疑听说这一回堡主亲自出手,便知道事情严重,他把任务加以分派。 戈家堡四大金刚,每人带领十名手下,分别掩藏在林子里,以弓箭为主,捕杀为辅,绝不放过左家废园出来的任何一人。 刘不疑自率二十名兄弟,潜近左家废园便放火,只有戈平阳,率领他仅有的六位太保,必要时候拦杀逃走的人。 这种计谋应是十分周全的了。戈家堡的人不进左家废园去杀人,这样便也减少不必要的冒险,只等着收拾逃出来的人了。 戈家堡在作充分的准备,他们准备再一次攻上左家废园。 五年多以前,这些人曾经血洗左家忠义门,那时候是会合各路人物围杀,而且十分顺利,忠义门完了,但戈平阳仍然一无所获。 这一次他狠了心,放火烧吧!杀人要紧,财宝次之了。 戈家堡没有吃晚饭,晚饭改在二更天,二更天以前睡觉养精神,那刘不疑早就把各路人马与布置安排好了。 四大金刚之一的黑豹子吴为正,率十人固守住左家废园的正面大广场上。 座山雕曹代洪率十名汉子,把守在左家废园的后面荒坡乱石堆里。 奔牛柯一发率十人守在左家废园的左面。 双头蛇史国昌率人守紧左家废园的右面。 另外,两名大汉抬着戈平阳的大朴刀,伺候在戈乎阳的便轿后面。 九头狮子戈平阳要正面同左家废园中的汤十郎四人干上了,他摆谱前往左家废园。 戈平阳也相信,等到他出手的机会怕是不多,多一半左家废园里面住的人出不来。 戈家堡很静,这光景是很少有的现象,便是戈家堡的大堡门,也天未黑便关起来了。 堡门虽然关起来,但二更天刚到,整个戈家堡便立刻动员起来。 戈家堡中女的烧水又做酒饭,男人磨刀霍霍响,这就要准备出发了。 四十个汉子也把弓箭背上身,分别跟在四大金刚四个人的身后面。 戈平阳站在戈家堡的门楼下面瞧,不可一世地直点头,他还走到每一个人的面前看一遍,站在石阶上大声吼了两句话:“事情要干净利落,回来自有重赏。” 只见他大手一挥,然后…… 然后堡门开处,戈家堡内毒蛇出洞似的溜出这一伙杀人凶胚。 这些人没有一个大声出气,小跑步全是足尖着地没声音,他们绕道过了顺天府城往东走,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只因为这寒冬半夜刮着西北风,人们早已经钻进被窝睡大觉了。 “来了,来了,果然熬不过的来了。”这话是楚百川说的。 楚百川一连两夜都与他的兄弟与女儿潜在左家废园西边的小坡上,那儿看得也最远。 楚百川没有叫他女儿再去左家废园,他们守住这一带,为的是想替忠义门做些什么。 楚百川说得对,不能白费左门主的金子,必须主动地为左门主做些什么。 一边的楚大川道:“看,来的真不少嘛。” 楚香香急坏了,她急对她爹道:“我这就去对汤公子他们示警呀!” 楚百川摇头,道:“不可。” “为什么不可以?” “时辰未到,帮人要帮在节骨眼上才有价值。” 楚香香不懂她爹的意思,但楚大川懂。 楚大川拉住楚香香的臂,道:“别冲动,听话。” 楚香香心中发急,却也不能不听话。 有一批汉子走得快,刹时间穿入竹林中去了。 然后又见大批黑衣人分别往左家废园四周分散开来,看上去根本就是把左家废园团团围住了。这些黑衣人又用黑巾蒙着半张面,野狼似的匐在荒草中不动了。 便在这时候,只见小路上转出一顶便轿,围在轿的四周,正是戈平阳的十三太保中仅有的六员……六个人的肩上背着清一色的大砍刀,看上去还真够威风。 轿里面,当然坐的是戈平阳。戈乎阳的轿子已到了竹林左面高地,他并未下轿来,却见他遥遥地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左家废园,不由地自鼻孔中冷哼一声。 守在轿子右面的戈敢,向戈平阳一礼,道:“大伯,人马一切就绪,就等大伯下令了。” 戈平阳道:“什么时辰?” 戈敢道:“就快三更天了。” 戈平阳道:“动手!” 这就是命令,只见那叫卜通的太保,立刻自怀中取出火摺子迎风一挥,便是一团火光亮起来。 那卜通往空中连挥三次,左家废园的四周有了反应了。 四面火把燃起来,火把便往房上抛,有几个火把往木梁屋脊上燃,不旋踵间,干木遇火烧起来了。便在这时候,半空中有人厉吼:“撤回林子里,快!” 那些放火的人闻叫声,立刻回身便跑,一头钻进附近的林中去了。 “娘,娘,快起来,有人放火了!”这叫声是汤十郎的。 “娘,快呀,敌人终于来了!”这乃是桂月秀的尖声急叫,原来汤十郎与桂月秀两人在大厅之上培养情感,正在你侬我侬的亲热着,忽见四周起火,他们也吃一惊地忙着去把两位老人家叫起来。 两个老妇人并肩跳出小厢外,桂夫人脾气怪,腾身就往园外面跃,汤大娘一把没有拉住桂夫人,她喊叫:“等一等,桂亲家!” 不料桂夫人双掌一错往竹林扑,她才奔了五七丈,迎面射来一簇箭雨。 太突然了,风声掩没了弓箭声,等到桂夫人发觉,她已中了两箭在身上。 “啊……可恶……”桂夫人的厉叫,引来了桂月秀与汤十郎两人的注意。 那汤十郎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奋力托住桂夫人,急道:“快回去。” 桂月秀出刀拨挡来箭,汤十郎已扶着桂夫人跃回后院子里了。 桂月秀腾空飞回来,急急地大叫:“娘……娘……” 桂夫人一咬牙,前胸大腿两支箭被她拔了。 汤大娘一看不怠慢,白衣女的灵药立刻取出来,就在寒风中为桂夫人把药敷上去,桂夫人立刻舒了一口气,她咬牙切齿地道:“戈平阳啊,我饶不了你!” 风吹火势大,左家废园三进巨宅已陷入一片火海了…… 火势大了,便也照得附近一片通红,那不仅是左家废园中的人可以一目了然被看见,便是竹林荒草中的人,也一样的可以看到。 左家废园起大火,汤大娘把四人集中在后院的水井边,只不过他们可不打算从水井下面遁走,天太冷不说,逃了敌人他们是心有不甘的。 虽然敌人的攻击太突然,也太出人意外,但汤大娘却也十分沉着。 “儿呀,你如何去搏杀那些弓箭手?” 汤十郎未开口,桂月秀开口了。 “我去。” 汤大娘道:“一个人怕不容易。” 汤十郎道:“我与阿秀齐出……” 汤大娘道:“我以为咱们都别动,就在这儿等。” 桂夫人道:“这大火……” 汤大娘道:“这火虽大,还烧不着咱们,咱们等左门主的到来。” 桂夫人道:“大嫂子,这不妥,等大火烧光左家废园,咱们便被敌人包围住了。” 汤十郎道:“娘,别多虑了,我和阿秀杀出去,那些弓箭手不足为患的。” 汤大娘正在犹豫,忽闻左家废园左面传来喝叱之声,紧接着几声尖嗥传来。 汤大娘点头一笑,道:“终于有了反应,也正是咱们杀出去的时候。” 原来她老人家相信左太斗会出手,等左门主出击,大家方可以往外冲。 其实并非左太斗出击,常州流星门的三人出手了。 原来当左家废园起了大火,楚香香便急了,她见四面都是弓箭手,大火照得很清楚,于是,他们三人选中左家废园的左面。 左面率领弓箭手的乃是戈家堡四大金刚之一的奔牛柯一发。 那柯一发正指挥十名弓箭手,对准着左家废园的左面射,桂夫人的挨箭,便是他这边的弓箭手所射。 如今,他们再也想不到,昏暗中忽然跳出两男一女来,这三人一出现,还未照面呢,柯一发的手下便倒了一大半,柯一发暴吼如雷地挥动他的巨杵便砸过来了。 他厉吼:“他妈的!你们是何人,胆上生毛不是?敢来搅局……” “轰!” 柯一发的巨杵没有砸中正面的楚百川,倒把一株矮树砸断。 楚百川冷哼一声,旋身一枚金钱镖。 “当!”柯一发也非泛泛,巨杵回收,便也把袭来的金钱镖打落在地。 那面,楚大川与楚香香两人又是几枚金钱镖,射得另外三个弓箭手尖号着带伤往后撤。于是,楚香香展开轻功往左家废园扑过去了。 “汤公子!”楚香香站在围墙上大叫,正遇上桂月秀也来到。 楚香香指着左家废园左面,急道:“快,我爹与二叔正与一个巨汉在林子里杀起来了。” 桂月秀道:“我去!” 汤十郎道:“阿秀,你还是保护娘吧!”他早已对桂夫人改口叫娘了。 桂月秀道:“娘不要紧,今夜我非杀戈平阳那老魔头不可!” 她一个跟斗往外翻,汤十郎便也与楚香香跟上去了。 柯一发身高六尺八寸,标准的巨汉,58斤重的巨杵舞得滴水不进。 他的臂上已中了两枚金钱镖,他连哼也不哼,倒把合击他的楚百川与楚大川弟兄两人砸得急闪不迭。于是,桂月秀当先跃过来了。 她并不多开口,身子一跃,来了一个乳燕归巢,那么神奇地一头钻进柯一发的怀里了。姓柯的巨杵回砸,然后他龇牙咧嘴地抛去手上巨杵,双手拦腰抱向桂月秀。 他拚上命,因为他已挨了七刀,而桂月秀的刀仍然在他的身上开口子。 柯一发自知难脱身,所以抛下巨杵抱敌人,他抱住桂月秀了,但桂月秀的右手追魂刀却也削过柯一发的脖子。 “噗哧!”好一道鲜血溅得桂月秀一头一身。 “唔!”柯一发原本有力的双臂,缓缓地从桂月秀的两边往下滑,那种双目流露出无奈的恨芒,真叫他死不甘心。 楚香香见桂月秀出刀辛辣,吓得一哆嗦,几曾见过姑娘这般泼辣,她看了一下汤十郎,却发现汤十郎往左家废园的后面扑过去了,楚香香低叫一声便追上去。 那流星门门主楚百川也被桂月秀的刀法吓丁一跳,他拉住楚大川道:“老二,这姑娘的刀法好像传言中的追魂刀法,否则……” 楚大川点头,道:“够狠的了!” 老哥俩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便听得附近几声干啦啦的大叫声:“杀!” “杀!”这叫声正是从竹林子里发出来的,这时候左家废园里面,火势十分猛烈还发出劈里啪啦声。 就在火光的照射下,汤十郎已奔进竹林中了,在他身后,楚香香与桂月秀分开左右紧跟上。再看那楚百川与楚大川两人,早已往左家废园的前面大荒草场上飞射而去。 竹林中传来汤大娘的吼叱声,桂夫人不顾身上在流血,一个前扑之势,左右两手已抓住两名弓箭手,只见她双臂抡动,生生把两个大汉摔死在地上。 戈家堡的人,固守左家废园右翼的,乃是戈家堡中四大金刚之一的双头蛇史国昌。 那史国昌手中一对短枪,正与汤十郎碰个照面。 姓史的个头粗又壮,一对短枪舞得十分锐猛,口中不住地喊“杀”。 汤十郎不叫,反身抖手一箭,“当”地一声被史国昌格落在地,倒令汤十郎一怔。 楚香香不出声,陡然打出一镖。 “哟!”史国昌的左面颊上挨了一镖,深深地嵌在面上。 史国昌也是狠角色,举着双枪便往楚香香扑过去。 “你奶奶的,吃老子一枪!” 楚香香拔身三丈余,她的下面,一团人影儿闪掠,桂月秀已往史国昌杀去。 “咔!” “哟!”史国昌再发出一声怪叫,他的左臂挨一刀,桂月秀一掠再回杀,却遇上一个虬髯黑汉截住她。那虬髯黑汉“哇哇”厉叫,光景是率人放火的戈家堡大总管快刀刘不疑,率领二十名戈家堡的弟兄们围杀过来了。 于是,这些人半圆形的便在这大片竹林中把汤十郎、桂月秀、楚香香,还有汤大娘与桂夫人围住了。不旋踵间,便见后面的戈家堡四大金刚之一的坐山雕曹代洪,也举着虎爪率领着十名弓箭手围上来了。 这是一场混战,虽然不易放箭,但这些精选来的大汉们,仍然个个骁勇,人人肯拚命。竹林之中不时传来喝叱与凄叫,汤十郎似乎已杀红了眼,他狂吼如虎,与他娘形成犄角之势,相互支援,交叉搏杀。 竹林中厮杀得惨烈,便在左家废园正面大广场上,如今也已混战狂杀不已。 楚百川与楚大川兄弟两人刚扑到,便闻得场边传来弓箭声,兄弟两人忙伏在地面上,先躲过一排箭矢,便在这时候,只见不远处冒出四名怪汉来了。 这四人手持长短刀各一把,宛似地下冒上来的幽灵,只一出现,那么巧的就在七八名弓箭手的身后面,四个大汉不出声,举刀便杀。 四个人的手法也怪异,出刀必见血鲜肉抛飞,鲜血进现,接着便是狂嗥之声。 于是,潜伏中的黑豹子吴为正舞着双刀迎过来了。 弓箭手少了七八名,楚百川与楚大川一声狂吼,双双腾空杀过来了。 那吴为正迎着一个怪汉杀,他越杀越吃惊。 吴为正21刀狂杀过,人已退到大树边,他沉声怪叫,道:“你……你他妈的没有死?”。 不料他只得到对方一声冷笑,然后十七刀往他卷过来,长短刀上砍下挑,逼得吴为正哇哇怪叫:“他妈的,你是人是鬼?” 那怪汉在火光照射下,一声狂笑,道:“你死吧,姓吴的杂种!” 这怪汉竟然认识吴为正。 黑豹子吴为正当然心中吃惊,因为在火光照射下他看得很清楚,这四人怎么会从地面下冒出来,而且迎面这人他一看便似乎认得。 黑豹子吴为正厉吼:“他妈的,你莫非就是成虎,狗操的,你没死呀!” 他应该认识成虎,因为当年忠义门与戈家堡原本就是毗邻而居,谁的门下是什么人物,双方自然很清楚,当然,成虎也认识吴为正。 成虎,正是潜在地道里的左太斗的四大武士之一,如今四人全由地下冲杀出来了。 成虎只一发现吴为正,不由分说便扑过来了,这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闻得吴为正的吼骂,怪叫一声,道:“姓吴的,成大爷当然没死,这就要超度你了。” 吴为正惊怒交加,道:“妈的,五年多了,你小子躲在什么地方不露出面?” 成虎冷冷地吼道:“老子时刻等你们送上门来,姓吴的,你们终于还是来了,来送死了,嘿!” “杀!” 吴为正发动了,黑豹子吴为正的双尖刀交织成一片冷焰,上下翻飞着罩住敌人。 成虎一声厉笑,长短刀毫不犹豫地兜头便是21杀,火光照耀下看得清楚,这两人照上面就见血。 那成虎不但出刀,侧身还踢出17腿一路连环踢,却也听得“砰砰”两三声。 这两人肉搏得十分惨烈,一时间还有得拚的。 戈家堡方面,四大金刚之一的坐山雕曹代洪,虽然左臂挨一刀,面颊上还镶嵌着一枚金钱镖,却仍然凶残不减,骁勇有余,他大吼着催动他的几个手下弓箭手,抛弃弓箭,拔刀拚搏,而他本人也抡动虎爪直往楚香香奔杀过去,他忘不掉脸上这一镖。 只不过他还未扑近楚香香,突然斜刺里冲来一个大个子,长短刀舞得狂,大吼一声便把曹代洪拦住了。 这两人照上面,曹代洪尚未看清来者何人,便听得对方嘿嘿冷笑声:“憋了快六年,也轮到老子扬眉吐气了,姓曹的,你个王八蛋,还认得你家赵爷吗?” 曹代洪大吃一惊,厉叫道:“他妈的,你不是死了的赵永年吗?你没死?” 赵永年正是左太斗身边四大武士之一。 他哈哈冷笑,道:“我死?我死谁来超度你?” 一咬牙,曹代洪道:“妈的,谁超度谁,不嫌言之过早吗?” 赵永年一抡手中刀,厉叱道:“那就闲话少说,你还是接招p巴!” 他扑上去便是13刀交替扑击,这两个人说杀便杀,听吧,就好像在打铁一样,发出叮叮当当声。 赵永年似乎不要命了,他欺身逼近敌人右前侧,长短刀已沾上敌人身子了。 曹代洪几乎握不紧他的那把十分霸道的虎爪,从右上臂直到右肘,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刹时澎流出来。 赵永年也不好过,曹代洪在虎爪落空的同时,巧妙地提起左腿,膝头撞在赵永年的小腹下关元,直把赵永年顶撞得“哟”的一声撞在一株竹子边。 赵永年没倒下去,他猛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又扑上来了。 曹代洪的虎爪已交在左手,立刻又与赵永年狠干起来,刹时间,两人还真有得拚的。 竹林中的追逐搏杀,渐渐在移动,移动向左家废园的前面广场之上。 左家废园的第二座大厅也燃烧起来了,从外面看上去,左家废园就是一片火海。 火光中仔细看,戈家堡近五十名凶汉,拚命地在扭结成一个包围圈,很自然地把汤十郎、汤大娘、桂家母女,以及楚香香几人包围在大广场中央了。 而另一面,大片竹林之中,左太斗的四大武士与楚百川兄弟两人,则分别奔腾追杀。 戈家堡的四大金刚之一的双头蛇史国昌,却在扑杀中正遇上忠义门四武士之一的文昌,这两人相互只一瞪眼,什么话也不说,便狠干起来了。 于是,左家废园前面的大广场上,一时间杀声震天,血肉横飞,凄叫声此起彼落。 再看汤十郎,已被18个人硬生生把他逼开汤大娘身边,这时候谁也难顾谁了。 桂月秀也一样,她身上的血已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溅上身的。 桂夫人带伤血战,她的头上也流血了,但有三个戈家堡大汉,生生被她以蛤蟆功掌力震得七孔流血而亡。 楚香香的金钱镖快要打完了,虽然有十几枚打中敌人,但敌人悍不畏死,带着镖伤围杀她,一时间也弄得她手忙脚乱,不到要命时刻,再也不敢乱发镖。 这正是以,多胜少、以大吃小的杀法——十个杀一个,当然是够人忙的了。 戈平阳的便轿已越过竹林,到了大广场边上了。他的四名“十三太保”正侍候在他的身边,他稍看场中搏杀,便露出一个愉快的冷笑。 他相信,左家废园中大概就是这么几个人了。他也有笃定的感觉,他就要掌握住这一场搏杀的主动权,不久就要控制大局,迈向胜利了。 他并不急于把身边的太保投入战场,他在等。但他再也想不到,还有个人也在等。 戈平阳愉快地低头看看身后,那是两名大汉正抬着他的大朴刀。 火光熊熊中,戈家堡围杀的那些儿郎们似乎已倒下快二十人了,但情况却是有利的。 戈平阳望向竹林里面,他忽然双眉一挑,因为他这时候才发现楚百川正与率人放火杀回来的大总管快刀刘不疑肉搏得好不惨烈。 快刀刘不疑原是率领20名兄弟们放火烧房子的,他在任务完成之后,便把20名兄弟投入围杀汤十郎五人的包围圈里,他以为汤十郎五人乃真正敌人,而他自己却杀人竹林中,正遇上流星门的楚百川。 楚百川原与柯一发干上的,但当柯一发被桂月秀杀死之后,他便转入竹林中与刚奔入竹林的楚大川联手,准备冲入大广场支援女儿楚香香,却正碰上快刀刘不疑,于是他与刘不疑便杀在一起了。 楚百川边杀边叫:“兄弟,快冲进去支援香香!” 楚大川大叫:“哥,你多加小心!” 只这么一句话,那楚百川已和刘不疑对杀对砍起来。 楚百川乃一门宗主,金钱镖更是一绝,刘不疑的身上至少已中了五枚,有两枚已入肉不见了,但刘不疑不哼一声,因为他很会挨镖,楚百川发镖他不闪,出臂或以刀去拨去挨,他的手臂之上便嵌着三枚金钱镖。 这真是一场不要命的搏杀,这时候的人们心中,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如何把对方杀死。就在这时候,又见两男三女也围杀上来了。 两男是大汉,看不清是什么样的人物,但三女不陌生,正是七尾狐白玉儿,小春天马艳红,小茶花林玉,她们原是监视左家废园的,左家废园火起,几里之外也可以看到,她们便也奔杀过来了。 三个女的也是黑道女煞星,只一投入围杀,便不约而同地奔向汤十郎。 汤十郎一见也火了,摄魂箭他当枪使,“哟”地一声便把当先扑来的林玉抹了个脖子开口。 “啊!”林玉抛刀往一边逃,楚香香一镖打中她的后脑。 “扑通”一声,林玉倒在地上不动了。 马艳红大叫一声“杀!” 她这一声特别尖锐,目的是要戈平阳听到,让戈平阳知道她马艳红多么的忠心。 汤大娘背上又挨一刀,虽然她把四个围杀她的大汉打得吐血,但好汉难架人多,她老人家也免不了挨刀。但汤大娘挨刀不吭声,怕的是影响儿子汤十郎,汤大娘便是倒下去,她也不打算叫出声。 大广场上杀的残,竹林之中也一样,这时候戈平阳更愉快了,因为他还有生力军在身边。戈平阳是不打没把握仗的——他早就策划好了。 他当然也发现桂家母女两人了,只不过引得他一声冷笑而已。 他发觉桂家母女两人,远不及他发现另外三个人还令他惊讶,那便是忠义门下四大武士的三人。 这时候成虎与吴为正两人杀得皮开肉绽,却仍在相互的砍杀。 那赵永年兜紧了曹代洪,双刀对虎爪,可也真叫人吃惊,他两人那种不要命的杀法,赵永年的面皮掉一块,曹代洪的右耳也不见了,右肩头还在冒鲜血,他被劈头一刀砍惨了。还有那文昌对史国昌的双枪,这两人早就杀红眼,谁也不退半步,杀了个血肉模糊。 当马艳红五人再加入广场围杀汤十郎五人……不,应该说是六人,因为楚大川已与侄女楚香香联上手了。但,这光景还是令戈平阳高兴不已。 戈平阳抚髯冷笑。身边的戈敢开口了:“大伯,是时候了,咱们上!” 戈平阳道:“再等。” 戈敢道:“所有隐藏的人大概全部出现了,咱们冲上去,不出多久,必然摆平他们。” 戈平阳正自犹疑不决,因为,他在等着敌人是否还有埋伏的高手。 便在这时候,从左家废园一侧冲来男女七个人。 这七个男女来得巧极了,只见三女四男来得快,七个人一来到大广场边,遥遥地只见一位白衣姑娘手一挥,便看到两女与四名大汉往广场之中杀进去了。 是的,白衣女席玉神与她的人马赶来了,原来她并未回天山不老峰下的玉神庙。 她守在十里外扎营,因为她相信,左家废园不久之后必有一场大战,那么,报答汤十郎的最好方法,有什么比在汤十郎危机时候伸一把援手更佳了? 她把她的人马驻扎在一个山坡上,她等,而且真的被她等到了。 那齐姥姥大喝一声,道:“汤公子,我们来了。” 黑妞儿也尖声叫:“汤公子,我们小姐也来了。” 正在苦斗的汤十郎闻言,一声大吼:“杀!”他的精神可大了。 桂月秀也感激得精神大振,她看看围杀她的人只不过五六个,追魂刀绝招尽出,杀得近身的两人抛刀捂面倒在地,楚香香抖手就是七刀劈,把逼近的一个大汉削得“猴”叫着往后跳。 齐姥姥与黑妞儿,出手就放倒五个戈家堡大汉,另外四个白衣女带来的大汉,却与白玉儿、马艳红,以及刚投入搏杀的两名大汉干上了。 这四人搏杀也够凶残,只照上面,便对准对方砍起来,马艳红与白玉儿吃不住对方的刀劈,就想到逃,可是大汉擅摔跤,长腿一勾,两个女子一齐倒。 “啊!”马艳红背上挨一刀,死得直瞪眼。 七尾狐白玉儿的左肩连臂中一刀,几乎快断了。 原本是胜利在望的局面,不旋踵间变了,变得形势逆转,令便轿上的戈平阳忿怒地沉声戟指远处站定的白衣女席玉神,道:“谁去杀了她?” 戈敢大吼:“大伯,我去!”他一跃三丈多,直奔席玉神。 席玉神只是淡淡地笑笑,她当然看到戈敢向她这边杀过来了。 戈敢的刀已举在半空中,口中厉喝:“老子宰了你这妖女!” 席玉神仍然不动,她好像没看到戈敢的刀已往她的头上砍下来似的,只那么举起右手,好美的一只手,并着食中二指点向戈敢。 “你要杀我吗?” “你死吧!妖女。”戈敢的刀几乎已往席玉神的头上砍落下来,但奇怪的是他的刀稳定的停滞在半空中。戈敢面露痛苦之色,就好像他有力不从心之感。 席玉神却伸手一拨,戈敢的刀落向一边,旋即“当”地一声落在地上了。 席玉神道:“不要杀我嘛,我又不会杀你。” 她的手挥出一掌,戈敢似中邪一般,回头拔腿就走了。 齐姥姥兜上来了,她老人家一边杀;一边还注意她家小姐,见戈敢奔杀过来,她连砸钢杖二十七次,拔身便往戈敢扑去,正遇上戈敢茫然地回过身。 “砰!” “啊!”齐姥姥这一杖是重手法,打得戈敢半个脑袋不见了。 戈敢的嗥叫,令远处的戈平阳惊怒交加,戈平阳原以为戈敢见了美姑娘生了怜香惜玉之心,他正欲大骂戈敢没出息,不料…… 戈平阳手一指,吼道:“去,把那老太婆宰了!” 他身边跳出包诚仁,那包诚仁举刀便往齐姥姥杀来了。 就在这时候,包围着汤十郎的戈家堡人马,几乎已死伤大半,只不过二十几个人还在拚命,这些人怎会是汤十郎与桂月秀他们的对手? 这光景令戈平阳的心头一紧,他以为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戈平阳忿怒的手一挥,道:“落轿。” 便轿放下来了。戈平阳手一指,道:“刀来!” 两个抬朴刀的大汉,48斤重朴刀送在戈平阳的手中,且抬刀的与抬轿的四人也拔出砍刀来了。戈平阳的身边还有四位太保,四个人紧紧地跟上去,只听得戈平阳站在场边与竹林之间暴吼一声如旱雷:“都住手!” 这一声厉叫真管用,戈家堡的人马立刻奔到戈平阳的左右两边站定。 戈平阳只一瞧,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在流血,大约数一数,60人剩了还不到27。 他咬牙怒视着广场荒草中的汤十郎几人。 这时候汤十郎与他娘、桂家母女、楚香香与她爹以及二叔楚大川,还有三名忠义门武土,没有一人不受伤的。 齐姥姥与黑妞儿,以及四名大汉是生力军,他们六人还未掉肉流血。 汤十郎遥遥地对席玉神招手,道:“姑娘,你们不应该回来的。” 席玉神站着仍未动,她淡淡地道:“如果我真的返回天山,我会永远心不安的。” 汤十郎道:“姑娘,此时此刻,那只有一声谢谢了。” 席玉神笑了,她笑得十分好看,火光中,她仿佛真的是一尊玉神,那么的美,那么的圣洁可爱。 戈平阳也吃一惊,天下还有这么美的女人? 但他只一看,便又冷笑道:“汤十郎,到了我们决一死战的时候了,你还等什么?” 不料汤十郎正欲迎上去,斜刺里传来一声冷喝道:“戈平阳,你说得不错,是应该血债血还的时候了,老夫等的就是这一天!” 戈平阳大吃一惊,便是他身边刚聚合的刘不疑、吴为正、史国昌与曹代洪,以及尚余的五个太保们也都吃一惊的转头看。 于是,竹林中转出两个人来。这两人不是别人,忠义门四大武士之一的武进忠,随着忠义门主干面秀手左太斗缓缓走过来了。 武进忠左右双手各握着长短刀,那左太斗手中分别拿着子母金剑,他的腰上挂镖囊,那一身门主身份的打扮,正是当年的左太斗真面目,他再也不是汤十郎所见过的灰发老人了。戈平阳几乎倒退了三大步:“你……鬼呀!” 左太斗仰天哈哈狂笑,道:“你难道只怕鬼吗?” 戈平阳咬牙,道:“那夜老夫亲见你尸骨不全的死在前廊长厅上,你难道……” 左太斗咬牙,道:“姓戈的,你想不到吧!嘿嘿!你太大意了,你为什么忘了老夫的过去?当年江湖上曾出现过一个人,那人的外号叫千面秀手!” 戈平阳道:“早闻千面秀手被少林慧空一掌击毙,你……难道……” 左太斗道:“不错,当年我被慧空大师一掌打醒过来,老夫来个移花接木,藉此脱离黑道,设立忠义门,三十年来不曾再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不料你……”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初时老夫不知道你这魔头在暗中挖我忠义门的墙脚,还以为这是上天对老夫当年之事应有的惩罚,但万万想不到你这魔头,暗中联合黑道,血洗我忠义门。姓戈的,今日应该是清算这笔帐的时候了,你逃不了的。” 戈平阳哈哈一声厉笑,道:“原来你并未死于西河渡口,嘿……只不过你的行踪倒也出戈某意料之外,竟然卧藏五年多才露脸,哼,你大概早就在此地某一处藏身吧!” 左太斗道:“也枉费你那谋夺忠义门财宝的野心了,姓戈的,你终于还是被老夫逼出来了。” 戈平阳大朴刀横抡,一声厉吼,道:“你不会又是一个易容假扮的左太斗吧!” 左太斗嘿嘿一笑,道:“你色厉内荏了,姓戈的。” 便在这时候,桂夫人与桂月秀走过来了。桂夫人戟指戈平阳,叱骂:“老贼,你把我母女两人陷入你那怡养园地牢中,真以为我们已死了?” 戈平阳咬牙切齿,全身一震,道:“老夫已把怡养园中几个贱婢毙了,只不过你母女多活几日而已。” 桂月秀尖叫大骂:“你是老混蛋,老魔头,老王八蛋,我爹与你原是朋友,你为何把我爹坑死在地牢中?” 戈平阳狂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桂月秀大叫:“还我爹的命来。”她大叫着,一个跟头直扑戈平阳杀去。 桂月秀人人尚未到,戈家堡的“大总管”刘不疑横身兜拦在中间,他大声喝叱:“臭丫头,老夫收拾你!” 桂月秀出刀,而且十分辛辣:“杀!” “哟!”刘不疑的左肩头冒出鲜血来,但他乃“快刀”,就在他肩头溅血同时,他右手尖刀便也抹过桂月秀的上背偏左处,杀得桂月秀落地,身子一偏。 “阿秀!”汤十郎吼叫着,七个跟斗连着翻,他人刚落地,一支摄魂箭自袖中射出来。 刘不疑举刀对准桂月秀尚未砍下,背后已中了一箭,他大叫一声回头看,迎面却又被桂月秀一刀切过小肚子。 “唔!”刘不疑只叫了这一声,便歪着身子倒下去了。 桂夫人与汤大娘两人直往戈平阳逼去,却被左太斗伸手拦住,道:“两位大嫂子且慢来,今天乃是老夫为忠义门报大仇雪大恨的时候,两位嫂子且请稍待。” 另一面,汤十郎又架住桂月秀,道:“你受伤了,快退回去吧!” 桂月秀道:“咱们不是都受伤了?” 白衣女缓缓走过来了,她手中拿着药,笑对汤十郎道:“汤公子,我这里有灵药,你快拿去。” 汤十郎不客气,一把接在手里,也不管这儿在搏斗,立刻撕开桂月秀的上衣,把药涂上去。便在这时候,忽听得戈平阳厉声狂吼:“戈家堡弟兄们,给我杀呀!” “狠宰呀!”有人附和着,这些人便立刻对着迎面的汤大娘等不要命的扑上去了。 在人数上,看起来二对一的局面,这比之初交手的时候几乎一对十的局面,对汤大娘这方面,已经轻松多了。虽然大部分已受伤,但论武功,真正够格的,也只有五名戈平阳的太保与四大金刚中的三人。 双方只再接触上,立刻就有人倒下去,当桂夫人一掌打得一个大汉吐血倒地的时候,她发出桀桀怪笑声,宛如蛤蟆叫。 她笑得还抑扬顿挫呢,地上的七尾狐白玉儿,她虽然被砍断一臂昏死在地,但却被桂夫人的笑声激醒,冷不防她挥刀便往桂夫人砍去。 “哟!” “啊!” 桂夫人右上胯一刀见骨,她这么一声嗥叫,立刻引起桂月秀的大叫:“娘!” 桂月秀奋不顾伤的飞扑过来,她也出刀,17刀全部落在白玉儿的身上,她几乎是乱刀杀死白玉儿的。 汤十郎正与她娘并肩搏杀扑来的两个太保关宏大与李大海两人,闻得桂夫人叫声,又不能抛下他娘以二敌一,他暗自一咬牙,便把他袖中仅有的两支摄魂箭用上了,他一共八支摄魂箭,这最后两支是准备“伺候”戈平阳的。 只见他暴吼一声:“杀!” 旋身疾转,抖袖劲射,两支摄魂箭已寒芒闪耀扎入关宏大与李大海两人的胸口上了。 “唔!” “啊!” 紧接着传来两声“轰”,两个人影已飞出三丈外,汤大娘的大力金刚掌把中箭的两人,打得立刻死在地上。 汤大娘对汤十郎道:“快点看你丈母娘。” “娘,咱们一起!”他又把摄魂箭从两个死人身上连血带肉的拔出来,也连血带肉的又拉开机簧装在牛皮套上。母子两人立刻往桂夫人身边扑过去。 于是汤十郎把白衣女的伤药交在桂月秀手中,他母子两人就死守在附近了。 那面,戈平阳早就与左太斗两人干上了。 跟在左太斗身边的武进忠,怒瞪着一对大眼睛,对戈家堡那一对抬朴刀的大汉叱道:“他妈的,你两个还不过来受死。” “哦……杀……”两个大汉齐出刀,光景恨不得分武进忠的尸。 武进忠回报以“杀”,他的双刀随着他的身子往侧传,他只转了一半,左手短刀已送进一个大汉的肚子里,带起一股鲜血飞溅。 武进忠却在拔刀之时,挺起右肩直撞向另一大汉身前,他的短刀带着鲜血架住大汉的一刀杀,右手长刀已切得大汉无力地倒在地上,刀是切过大汉脖子的。 武进忠非把两人宰了不可,这样,他才能放心地往人多地方冲杀。 “杀!”他现在就去支援文昌、赵永年与成虎三人了。 左家废园的大火仍然在燃烧着,左家废园外面的大广场上,也依然刀光血影。 但最叫人吃惊的,却是戈平阳与左太斗两人的一场龙虎斗。 戈平阳的大朴刀十分霸道,平扫横砍带着窒人的呼啸声,每出一刀,必是寒光半天不消失,看得出他的功力之雄厚,力道之威猛。 这两人舍死忘生的狠干,左太斗的金剑在重量上吃了亏,所幸左太斗左手的短剑还真起了大作用。 他们从广场一边杀到另一边,直到广场上不闻打斗声,广场荒草倒了,广场上的人也倒了许多,戈家堡的人在一阵狂杀中死绝了,而汤十郎他们一共18人,人人身上在流血,只有白衣女没有,她站在汤十郎身边,眼睛却看着打斗中的左太斗与戈平阳两人,她也紧紧皱眉头,戈平阳与左太斗已杀得忘我了。 席玉神低声问汤十郎:“汤公子,我想知道,四块玉原来都在你身上带着吗?” 汤十郎道:“只有一块在我身上。” 席玉神道:“另外三块?” 汤十郎道:“其实四块玉全是左门主的,闻得你寻玉心切,左门主便把四块玉全部交还你了。” 席玉神双目一亮,道:“忠义……门主……” 她缓缓逼近左太斗与戈平阳,这两人已杀得披头散发,全身是血,但刀法仍然狠辣,一时间很难分出胜负。 齐姥姥歪着身于与黑妞儿两人走近席玉神,怕她被刀波及。 齐姥姥还想拉住席玉神,但席玉神忽然闪动身法,她自朴刀上方掠过去,她并未杀戈平阳,就那么并指疾点,随之左太斗的一剑扫过来。 “哟!” “唔!” 戈平阳被左太斗一个大开膛,怒目直视着远去的白衣女席玉神,他想骂,却骂不出声,倒下去了。 席玉神走了,她走得很快,齐姥姥与黑妞儿随之也走了,便受伤的四个大汉也走了。 这光景左太斗愣住了,他那一剑戈平阳应该躲得开的,但戈平阳却中剑了。 这情形只有汤十郎知道,是席玉神施出绝阴指帮了忙。 左家废园火光渐渐地小了,左太斗站在戈平阳的尸体一边咬牙切齿,直到楚百川兄弟与楚香香三人走过来。 左太斗心情忽然激动地拉住楚百川,道:“忠义门何以为报?” 楚百川哈哈一笑,道:“休提回报,楚某恭喜左门主大仇得报。” 左太斗道:“楚门主请先回牛家大客栈暂住,一日之内我有回报。” 楚百川哈哈一笑,三人带伤转往城中去了。 左太斗要邀汤桂两家回地道中,汤大娘叹口气,道:“左门主,我们这就回关外去了。” 左太斗道:“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嫂子,你们四人稍等半日,容我为四位送行,如何?” 汤大娘道:“我们就叨你一辆大车吧!” 左太斗这才微微笑了。 一共两辆大车往北行,一辆大车上面是楚香香三人,另一辆乃是汤桂两家,这一路上不寂寞,因为汤十郎不停地吹着动人的鸟叫声,引得车上的人都笑了。 楚香香陪他爹再出关,为的是买那千年老参,实际上也想去看看汤十郎的家乡,也许…… 也许她还会留在汤十郎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