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魂笛》 第一章 奇妙神笛 江湖上有个会吹笛子的杀手,传言这个杀手的名字叫苏东二。姓苏的有个怪毛病,每当他杀了人,便会为死在他刀下的人吹奏笛子。 苏东二在笛子上的造诣比之他的刀法高绝多了。 苏东二现在就坐在一棵老柏树下吹奏笛子。 苏东二身旁的草地上、石堆边、山溪岸就躺了七个人,当然是死了的人。 苏东二杀人是为了他的职业,吹奏笛子是为了同情,因为他永远明白,这世上每一个人,不论这人是好人或者坏人,都是父母辛苦拉扯大的,也都曾是他们父母的宠儿。 苏东二知道只有他才算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因为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他是怎么长大的? 他根本不知道。 一个从小不知爱是什么滋味的人,这个人的性格必定是孤僻的。 苏东二不孤僻,因为苏东二有笛为伴,笛子就是他的精神食粮,一个人的精神有了寄托,这个人就不再孤僻了。 苏东二一早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吹笛子,他吃过饭也吹笛子,睡觉前更要吹上一个时辰笛子,当他孤单地走在路上时,他就会一边走路一边吹笛子。 苏东二为死人吹的笛子是哀伤戚怨的,悲天悯人的,听起来仿佛一切错全是因为他袖内的那把刀惹出的杀戮,有着咒骂自己太过残忍而又对不起死在他刀子的人的感觉。 于是那凄怆的笛声,划过了天空,响遍了森林山谷。 于是林中有了鸟的随鸣,跟着十多头眼睛闪着绿芒的野狼也在引颈厉嗥了。 苏东二不只会吹出哀伤笛音,他也会吹奏出轻松的笛曲,笛子本来就适于吹奏轻松活泼的曲调,箫才是凄惋的。然而苏东二把笛子吹奏出哀怨之音比之箫吹起来更觉如泣如诉,使山林也会为之毫无生气了。 苏东二吹哀伤之音,总是盘膝而坐,但他现在忽然吹起高吭轻快的曲调,他站起来了。刹那间万物有了生机,群狼为之雀跃,仿佛天空中的月儿也在笑了。 轻快的笛音响起是短而明快的,苏东二已挺立在一块大岩石上了。 这时,夜暗的山道上来了个矮壮汉子。 这矮壮汉子像飞一般地刹那间已站在苏东二面前,他朝附近地上数着,然后冲着苏东二点点头,随之把个包包交在苏东二的手中。 苏东二接过包包塞人怀中。矮壮汉子只简短地对苏东二道:“娘子关西边三十里,太行山的大风谷中,狙杀东厂之人,一个官与八个番子。” 苏东二不问为什么,他只是重复矮壮汉子的话:“狙杀东厂之人,一个官与八个番子。” 矮壮汉子点头,道:“五日后的此时。” 苏东二又再述:“五日后的此时。” 矮壮汉子回身便走,苏东二也走了。他边走路边吹笛子,吹的是振奋人心的曲调。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月夜里,十多只野狼跟着他,野狼绝非是想吃掉苏东二,野狼是在听他吹奏笛子。 苏东二有个毛病,他喜欢走夜路,有许多次他白天住客栈,他现在就打定主意,天亮去娘子关。 娘子关位于太行山东边,过了娘子关进入太行山区,走路不过两天就到太原。 苏东二当然知道这条路,这是他第五次操刀在这条路上了。 如果问他一共杀了多少人,他需要扳动指头算算才知道。 苏东二当然不去算他杀过多少人,因为他只管出刀。 苏东二来到娘子关,住在距离关隘半里地的“黄土客栈”。 苏东二每次经过娘子关,都是住在这家听起来十分土气的客栈,而且总住在他喜欢住的那间耳房。 这家“黄土客栈”的小二早已把苏东二当成老顾客般招呼,也知道苏东二最喜欢住在东侧那间小小耳房,平时只要客人不多,那间耳房便总是空着。 苏东二很大方,他赏给小二的银子比之他住店的银子还多。 苏东二对穷苦的人是不会小气的。 苏东二总以为他奉命搏杀的人都是十恶不赦之辈,所以他出刀时一句话也不多说。他相信,有许多事情官家不一定能处理得很好,那么,官家无法罢手之事就只有借重江湖人物,而苏东二就是个标准的江湖人物。 苏东二回来了,他昨夜不但到山中吹笛,而且还走到大风谷里去吹。 苏东二在大风谷中吹笛的时候,他有着亢奋感觉,从谷内一直吹出山谷的时候,他发觉山林中的野狼在跳跃。他走进“黄土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快午时了,令他吃惊的是饭堂上正围坐着九个人——一个朝官与八个带刀番子。 苏东二算一算时辰,这些人应该是明天才会过太行山,怎么早到一天? 苏东二只不过在心中思忖,人已走入耳房,他关上门便倒头大睡。 苏东二天黑才醒过来,小二已经把他吃的喝的全部送进房中。 苏东二只简单的一句话:“什么时辰?” 小二只一笑,右手指头指向天空,笑道:“天刚黑不过半个时辰……” 小二放低声音又道:“爷,今夜还出外?” 苏东二道:“在客栈吹笛子会惹人讨厌。” 就在这时候,前面传来娃儿哭声,苏东二皱皱眉,道:“谁家孩子在哭?” 小二先是瞧瞧门外,这才低声对苏东二道:“是个书生带着妻儿,好像与那个东厂番子是一路的。” 苏东二愣然,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路的?” 小二道:“坐在一起讲着悄悄话呀,爷……” 苏东二道:“听到什么了?” 小二道:“没听到,但神色上十分严重。” 苏东二不问了,他挥挥手,命小二退出门。 吃饱喝足,苏东二原本是要走的,他当然要往大风谷走,但当他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时,他不走了。那脚步声自耳房门外轻悄悄地走过,旋踵间听得隔房房门被人推开来,有人走了进去。 苏东二屏息着双耳竖起,他这个功夫叫“吸音”,运起来十丈之内可听蚁语。 苏东二不必走出房门,更不必潜到隔房窗外窃听,他此刻便隔房几个人的出气声也听得十分清楚。他已明白隔房中一女二男与一个娃儿,那么,另外八个番子仍然在前面了。 苏东二的神色十分庄严,他的双目睁得大极了,因为他在听。 他听着一件令他全身震憾的事情。 “他是我大哥哥,为什么?” “三王爷,别问为什么,当权与利一旦凌驾于亲情之上的时候,便父子又怎样?” “哼,我应该明白,小时候他就没将我们当他弟兄。” “三王爷,这些就别提了,我是奉命派来截杀你夫妻小儿的,可是他们忽略了我与三王爷之间有着一段过去的渊源,那是我一生忘不了的。” “冲天,还记那事呀,自你入东厂以后,老实说,我多少对你有些灰心,只是想不到你……” “三王爷,你已知道了,二王爷死于秦中,四王爷死于淮阳,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三王爷,入太原,那是他们的一招幌子。” “我知道,可又不敢不来,唉!来却必死。” “所以我丁冲天冒个大险,过太行山之后保三王爷入太原,我与八番子再商议。” “他们八人同意吗?” “八人是我的心腹,哼,谁也少不了有几个心腹的。” “那就全凭丁大人了。” “我想知道,太原胡将军能否真正保住三王爷平安,如果东厂有人找去?” “放心,我与胡将军私交甚笃,胡将军最恨东厂那帮太监。” “唔,胡将军还有这种想法呀。” “丁大人,咱们何时出娘子关?” “明日过午最适当。” “明日过午呀,那不是到了山中天就黑了吗?” “咱们保护着三王爷,这一路应该不会有问题,我选在夜间走大风谷,是一招出人意料的棋子。” “丁大人,对于你的义气,小王心存感激,我朱英如果有一天站起来,你就是我的最亲密朋友。” “丁冲天先谢过三王爷了。” “丁大人,你去歇着吧,明日过午上路。” 于是,房门拉开了,只有一个人自耳房外走过。 于是,隔壁房中有了话声。 “王爷,这人靠得住吗?” “秋芸,咱们这是自石门潜逃出来的,抛弃一切为的是生命,眼前只有相信丁冲天了,看他这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咱们的王府家将未有一个跟来,突然由丁冲天出面,真令人担心,万一……” “本王以为不会是圈套。” 沉默了,没有再传出声音来。 大风谷迎面的高峰上吹下一阵窒人的落山风,山谷中立刻有反应,那不只是哗哗啦啦的树叶响,使那辆停在山道上的独拉单辔马车车辕也发出噗噜噗噜的响声。 在荒寒的山谷的蒺藜草丛中,有几株缠着枯藤老葛的光秃大树,透着无奈的凄凉味。 风声树声再加上那匹马的前蹄直刨地,这才意味着这儿已死了人。 赶大车的就死在大车一边,鲜血流到路中央形成一个血池,差一尺未到那匹马鬃上。赶大车的死得似乎不甘心吧,两只眼睛睁得大极了,黑眼珠子不转动,当然,他永远也不会转动了。石堆的那两面却又站又跪的三个人,他们是夫妻与一个娃儿。 围在这三人四周的却是八个东厂番子,还有一个大汉正是这八个番子的头儿。 这些人可不正是昨日住在娘子关“黄土客栈”的那批人! 此刻,那男子清瘦的面庞上一片既惊且怒之色,他也悍然地站在那里,一副准备就义的样子。女的,却拉着十来岁的娃儿跪在地上,她在拭泪。 八名凶神恶煞的番子持刀准备砍人。 “冲天,十年交情就这么轻易地付于流水吗?” “三王爷,你体谅。” “冲天,我们几乎就是换帖兄弟了。” “丁冲天不敢高攀。”。 “冲天,我朱英扪心自问,对你毫无半点欠缺之处,昨夜咱们的话我犹在耳际,原来你……” “三王爷,丁冲天说过,我无奈。” “丁冲天,我只想求你,求你放了我一家三口,我可以对你保证,从此消失不再出现,什么世袭爵位或继承大统之念,我朱英不稍存半分妄念。” 丁冲天冷冷地道:“我担待不起,三王爷。” 朱英双目一厉,道:“丁冲天,我悔不该不听老管家之言,你到石门王府要保护我立刻逃往太原之事,全是一派胡言,我太相信你这奸佞小人了。” “哈……三王爷,什么地方出刀最好?当然是大风谷中最干净,我丁冲天不想在人多地方杀人,尤其是杀皇族王爷,我怎么也会落个杀王之罪名呀。” 忽有个番子冷沉地道:“三当头,时辰到了,月已正中,寒霜在降,咱们……” 丁冲天呵呵一笑,道:“何不叫三王爷更加明白,也算往日三王爷对下官的知遇回报吧。” 朱英金牙一紧,道:“本王已够明白了,丁冲天,不就是你不仁不义忘恩负义、要取本王之命吗?” 丁冲天站在石头上摇着头,道:“三王爷,你怎把丁某看得有那么大的权呀,丁某只是奉命行事呀!” 他顿了一下,又道:“三王爷,我丁冲天要对三王爷说的不是别的事,老实说,三王爷去不了太原的。” 朱英惊道:“怎么说?” 冲天道:“胡将军奉有指令,如果出大风谷三王爷未死,杀之……” 朱英咬牙,道:“可恶呀,胡震山也被收买了,他……他是个方面大员呀。” 丁冲天道:“三王爷,即便封疆大吏也变心,我丁冲天算得什么?所以希望三王爷你多多见谅吧。”他抬头看天色,月光已中天,他的手举起来了。 “呜……呜……” 这是清脆的笛声,寒夜聆听,着实令人吃一惊。 “有人!”丁冲天拔身便往笛声处扑去,他的刀已指向一株老树下。 他就快到树下了,却突然回头大叫:“杀了他们。” 丁冲天这是下令屠杀朱英一家三口的命令,八名番子当然明白。 八个番子就快围杀上去了,突然间一条人影快逾闪电般自丁冲天的头上掠过,半空中五个空心跟头未落就听得几声厉嗥声传来,空谷中响起吓人的回荡。 围杀的番子四人已倒地不起,另外四人在外围,忽见情况有变,立刻举刀围上。 丁冲天返身疾回,厉叱:“什么人!不要命,这是官家在办事,休得插手。” 那黑影敢情正是苏东二。苏东二早把双方的话听去,他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兄弟阋墙之事,人间悲剧一大桩。 苏东二是来杀番子的,他奉命要杀这些人,当他应该出刀的时候,他是不会手软的。 丁冲天见苏东二站在三王爷一家三口面前,他冷冷地叱道:“你多事。” 苏东二道:“我是靠多事吃饭的。” 丁冲天猛一怔:“杀手?” 苏东二道:“就算是吧。” 丁冲天道:“谁派你来的?你是怎么等候在这儿的?” 苏东二道:“多此一问。” 丁冲天道:“是奉命,还是受雇?” 苏东二道:“你又多此一问了。” 丁冲天愤怒了,只见他以左手对左右两侧的四个番子示意,当然是要他们四个人尽可能地杀了朱英一家三口。 四个番子当然明白丁冲天的意思,他们一路走出娘子关,又一路走到大风口,目的就是杀了朱英一家三口人,如果这个任务不完成,他们都会有麻烦。 便是三当头丁冲天也会有麻烦,东厂方面都以为杀死一个朱英应是轻而易举之事。 丁冲天挫牙格格响,他破口大骂:“你妈的!” 他不只开口骂,因为当他的骂声犹在,人已到了苏东二的面前出刀就戮。 “啪”! “哟”! 苏东二像是成了三个苏东二,他不等丁冲天的刀上身,下盘冲前一脚踢,直把丁冲天踢得暴退七八步跌坐在地上,等他抬头看过去,他吃一惊,因为他看到四个他带来的番子正一个个地歪身往地上倒下去。 苏东二的动作太快了,只是闪晃间,左右围杀朱英的四个番子已被他杀死在地上,叫声是无气的,丁冲天就未曾听仔细,因为他几乎被踢昏了。 收拾了八个番子,苏东二这才走向吃力站起的丁冲天:“你自裁吧,三当头。” 丁冲天到了这时才知一切全完了。 他带着几分怯怯之意,道:“朋友,我还有生望吗?” 苏东二冷冷道:“东厂的人也摇尾乞怜?” 丁冲天道:“东厂怎样,也是人……” 他未说下面的话,因为下面的话是“是人都怕死”。 忽地,朱英过来了。 奉英露中十分感激的神色对苏东二道:“英雄,朱英一家十分感激你搭救之恩。” 苏东二道:“不必。” 朱英道:“我可以为丁当头求个人情吗?” 苏东二怔了一下,道:“你……为一个欲杀你全家的人求情?” 朱英道:“但求英雄放了他,唉,我们有十年交情呀。” 丁冲天几乎难以相信,他重重地道:“三王爷,你……你是圣人呀。” 朱英道:“不,我不是圣人,但有人性。” 苏东二淡淡地道:“我没有人性,我只有刀,三王爷,你的请求恕难接受。” 朱英怔住了。 丁冲天道:“三王爷已见谅,朋友,你又为何坚持?难道我们彼此有仇?” 苏冻二道:“我们彼此无仇,我们甚至根本不相识,只不过我得说句老实话,我不是来救三王爷的。” 丁冲天大叫:“什么?你不是来救三王爷的?” “不是。” 朱英也惊道:“可是你却救了本王呀。” 苏冻二道:“只是巧合,因为我的任务是杀一个官员和他率领的八名东厂番子,一共九个人。”他指指地上已死的八个番子,又道:“想也知道,我如果放了你,任务就算失败了。” 于是,丁冲天终于明白了,今夜,他非死在这大风谷不可,这可是他原先为三王爷朱英选中的好地方。 丁冲天仰天一声惨笑,道:“朋友,算你狠,丁某不用劳动贵手了。” 他话声落,双手反捏刀直送进肚子里,惨笑一声歪倒在地上了。 鲜血在往外流,流向一片草丛中。苏东二只低头看了一眼,便欲举步离去。 朱英扶起妻子,拉着儿子,他呼叫:“英雄……” 苏东二回过头来,道:“三王爷你叫我?” 朱英一家三口面向苏东二,道:“请受我一家一拜。” 苏东二道:“我已说过,我不是为了救你们才出刀的,何用谢我?” 朱英道:“英雄,可否为小王指一条明路?” 苏东二道:“不用去太原了,往北出走吧。” 朱英道:“山路崎岖多猛兽,英雄你是否能……” 苏东二看看地上的死人,淡淡地道:“也罢,送出大风谷,天亮你们再往北。” 朱英点头,能有命在已是天幸了。 只不过妻小二人难走山道,朱英虽是男人,可也一样走得艰辛,倒是苏东二帮着把那匹马解下来,拖拉着东西,并把小娃儿扶在马背上。 不去太原,大车是不能用了,这以后几日只有打算奔走在往北的山道小路了。 天色就快亮了,寒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令人们不时地一阵哆嗦。 苏东二指着前面的山岭,道:“我只能送你们过了这山岭,我还需回程呢。” 朱英道:“如果有英雄伴随,他日必有所报。” 苏东二笑笑,话也未说,他很想说什么,但他却忽地取出笛子吹起来。 笛声是悲壮的,笛声令晨间的山林中充满了杀机,这时候山林中应是平静的,祥和的,但苏东二的笛声却充满着血腥。他的笛声令人紧张。 朱英就觉得如在鬼域,他的儿子正在马背上打哆嗦,那绝非是冷的关系,因为他穿戴着丝棉袍子狐皮帽,王妃也不冷,那件厚厚的狐裘袍子足以御寒。 当苏东二突然笛声断了,人也站住了,朱英才发觉远处的半山寨上站着几个人。 其实苏东二早就发觉了。他把笛声吹奏得十分高亢便是要知道上面有多少人在掩藏着。他站住的时候,便也忍不住“噫”了一声。 于是,朱英惊愣地开口叫道:“又是东厂番子?” 苏东二道:“而且是八个人外加一个官员。” 朱英妻子哭了:“他们必要置我们于死地呀,王爷,咱们……不如百姓家哟。” 苏东二以手示意别出声,当先举步往岭上走,朱英拉着妻子跟在马后面,心中直如要上刀山下油锅的样子,走起路来不知如何出腿了。 山岭上传来冷厉的一声道:“嘿……该死的丁冲天,他果然私自放人呀,大当头果然料中了。” 现在,苏东二站在那人面前了。 他也看看另外八个番子,忍不住地笑了。 “你是何人?” “重要吗?”苏东二说话简短。 “如果你不与三王爷在一起,你不重要,你这模样儿甚至不值爷们一瞧,但你与三王爷一起就不一样了。” 苏东二心中却在想:“怎么如此巧,我是不是杀错了,前面的八个番子与一个当官的,眼前又是八个番子与一个当官的,我杀哪一方?” 苏东二在皱眉,他困惑了。 忽听那人指着朱英,吼道:“朱英,丁冲天与你有旧交情,我与你扯不上关系,魏公公在这里安了我这颗棋子,就是怕你漏网,果然安对了,你逃不了啦。” 朱英似也豁上了,他怒叱道:“齐掌事,你们与魏老狗沆瀣一气,陷害忠良,表面上为我王朝办事,实则你们暗自弄权,我朱英变鬼也不会饶你们。” “哈……”姓齐的大笑。 苏东二不笑,他淡淡地道:“你们以为那姓丁的还活着?嘿……” 姓齐的面皮猛然抽动,道:“你说什么?” 苏东二道:“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多杀,因为至少我有一批是杀对了。” 姓齐的当然听不懂苏东二说些什么,他以为苏东二的言语有问题。 朱英知道,但朱英却以为苏东二的话是对他而言,那意思是叫自己放心,这几个人他来料理。但朱英却知道姓齐的武功高,因为他早就知道东厂的三大高手中就有姓齐的这人……他既然知道,他就必须提醒苏东二。 苏东二如果不敌姓齐的,朱英一家便死定了。 朱英指着姓齐的对苏东二,道:“英雄,他比之丁冲天的武功高明多了,东厂中三大高手之首呀,你……” 苏东二双目凌厉地直视姓齐的,他只在嘴角抽动了一下,似是不齿的样子。 姓齐的已露出一副惊怒之色,道:“什么?难道不是丁冲天他们放了你一家人?” 朱英道:“丁冲天可恶,本王待他不薄,十年交情付诸流水,他不仁不义,明言送本王一程,中途却在大风谷中要杀害本王一家三口,他死有余辜。” 姓齐的一怔,道:“丁冲天死了?” 朱英道:“包括他率领的东厂八名番子。” 姓齐的大吃一惊,八名番子也彼此对望。 那也只是一怔之间,姓齐的立刻愤怒了:“说,何人下的毒手?” 苏东二淡淡地道:“这里除了我之外,三王爷又怎么是丁冲天的对手?” 姓齐的怒叱道:“可恶,你杀了丁冲天他们九个人呀?” “不错。” “你是何许人也?” “你就把我当成杀手吧。” “杀手?难道你为朱英朱老三出手?” 苏东二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朱英一家三口,他发觉朱英的神色厉然却又带着几分悲哀。朱英的妻子三王妃与那个娃儿面色已苍白得嗦嗦发抖而忘了开口说话。 苏东二就为这王室的操戈而悲哀,这当然也是一个朝代的气数将尽的前兆。 任何一个朝代,如是兴旺,满朝文武皆一心一德,否则,就是隐藏杀机,互不信任。如今的大明天下就快走下坡了。 苏东二忍不住一声感叹,道:“我为朝廷悲哀,出了你们这些祸害,只不过我可不是为三王爷而操刀,这一点,我必须先说明白。” 姓齐的大怒,叱道:“何人派你前来搅局?” 苏东二道:“官腔,这样的问话很幼稚,也可怜。” 姓齐的猛然拔身而起,左手五指钩张一直抓苏东二的面门,而他右手的刀却更阴狠地自下上撩,劲道十足。只可惜他遇上了苏东二。 苏东二只不过左上身后退大牛步,右臂突然暴甩,便也甩出一道冷电激射。 “噢……”随之一声“轰”。姓齐的五指抓空,刀也空切之间,胸口已裂开个血洞,他临倒下去前一声厉嗥:“上……啊……” “杀!” 八个番子围上了。 八个番子的架式就如同群狼争食般往苏东二围杀,他们不去管朱英一家三口。 他们当然明白,只要杀了苏东二,朱英一家三口是跑不掉的。但他们都估计错了。 苏东二原是平实地站在那里,当八个番子就快围紧他的刹那间,他突然拔身而起,半空中斜着身子往左飞跃,便也带起了两声尖嗥,随之两个番子已跌卧地上抱着脖子而用力地蜷曲着。 苏东二并未稍停,他接连拔空而起,只一看便知道他这正是关内玄门武功——龙行绝杀刀法。只不过又三个腾跃飞闪,八个番子俱都是脖子上挨了刀子抹过而冒血,死状也都是蜷曲着身子。这光景使朱英也愣住。 只见苏东二木然地指着山峰的另一面,对朱英道:“三王爷,你们可以走了,我相信应该不会再有意外出现了。过了这道岭,记住往北行,太原是不能去了。” 朱英点点头,道:“英雄,留个名字,如何?” 苏东二摇摇头,道:“人过留名是好名,雁过留声是好声,杀人为业的人,名声令人厌恶,不留也罢。” 朱英道:“至少在本王的心中。你是英雄。” 苏东二笑笑,道:“苏东二。” “苏东二。” 只重复这三个字,苏东二已飘然而去。他由原路人大风谷去了。 朱英十分懊恼与感慨地道:“似这种英雄人物,我朱英为什么就无法据为己用,唉!我朱英真是无用之人了。” “王爷,走吧,咱们出关外,暂时埋名隐姓,等到有一天转过时运,咱们仍可逐鹿中原。” 朱英叹惜地道:“难唷!” 山道上,朱三王爷自己牵马,王妃与小王子朱全二人骑上马背,山谷中云深不知处,云海中便也淹没了朱三王爷一家三口的影子。 大风谷中的苏东二走得轻松,他以为任务总算完成了,不管是多杀几个人,总会在这十八个人之中有他应该杀死的人了。 苏东二又吹起笛子来了,这一回他吹的笛子是轻松的,笛声在山谷中震荡,便也引来许多山雀莺儿跳跃在树上和鸣。 苏东二最喜欢看到鸟儿的和唱,他认为只有此刻才是人天合一,天下太平之时。 他动刀的时候,他一直在心中悲哀,因为那是有失天良的,是不仁义的。 他现在十分高兴,即使他已发现地上躺的番子已僵卧在草地石堆上,他依然面露微笑,直到……直到他忽然发现地上的血迹往山林中延伸。 苏东二忍不住地站着,笛子也不吹奏了。只不过一怔间,他立刻在附近仔细地数着地上尸体,而且还数出声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苏东二吃惊了,他喃喃地道:“九个,九个为什么只有八人?丁冲天的尸体呢?” 苏东二咬牙了。 “我上丁冲天这奸人的当了,他自裁是假,活命是真,我……上他的当了。” 苏东二突然拔足疾奔,他咬牙喃喃:“可恶,东厂之人太狡诈了。”他一口气奔出大风谷,那儿也只有一条路通往娘子关,他便不加思索地直奔娘子关。 大风谷相距娘子关三十里,苏东二以为必能追上脱逃的丁冲天。 他也边追边想,丁冲天那自裁的一刀,明明看到大量出血,也清楚地看着丁冲天死在地上,他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是有人救走他吗? 苏东二必须杀了姓丁的,因为他的任务是杀了他,虽然后来又出现九个人,他为了圆满完成自己任务,宁可一齐杀死。 如今丁冲天逃走,苏东二当然不会放过再追杀丁冲天的决心。 丁冲天逃走了吗?丁冲天当然明白一个杀手的作风,杀手是不容任务失败的。 苏东二就快追到娘子关了,忽然,迎面来了一人,那个人的出现令他很不舒服。 是的,又是那个矮壮的汉子来了,苏东二用力地站稳,他不出声,等着对方的话。 果然,那矮汉冷然地站在苏东二面前,道:“苏东二,霍先生对你失望了。” 苏东二像个冰人似的僵住了。 那汉子又道:“霍先生以为你的笛艺人神,但刀法却大大地退步了。” 苏东二心中泣血,他心也冻结了。 汉子又冷然地道:“霍先生说,笛子吹得入神,这人就不宜再出刀,吹笛子的人心中是满怀喜悦的,你想想,一个心中喜悦的人,这个人自然不会制造残忍,所以你已开始手软了。” 苏东二用力地憋出一句话,道:“就因为逃了丁冲天那个老狐狸?” 汉子淡然地道:“丁冲天如果死了,霍先生便愉快了,唉,可惜呀。” 苏东二道:“我现在就是追杀丁冲天才奔来的。” 汉子冷然一哂,道:“追?” “不错。” “往哪边去追?追进北京城?” 苏东二道:“便是杀进东厂又怎样?” 那矮汉子摇头,道:“匹夫之勇也。” 苏东二道:“丁冲天不死,我苏东二便死。” 矮汉子道:“于事何益?” 他左右看看,几个过路的错身走入娘子关,这才低声对苏东二道:“丁冲天就在霍先生那里。” 矮汉子的话令苏东二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 那矮汉道:“一批东厂番子驻守在霍先生家附近,难道你不知道霍先生是干什么的?” “太行神医。” “不就结了,丁冲天当然也知道霍先生的大名,东厂不少番子也知道霍先生,当他们救回丁冲天,便立刻直奔霍先生家中,你可以想到以后的事了。” 苏东二愣然地道:“我为霍先生带去了麻烦。” 矮汉道:“你出刀怎么换了地方?那地方如果下刀稍偏,是不会伤及内腑的。” 矮汉在自己的左肋下方比了一下,又道:“他好幸运,他那一刀……” 苏东二道:“那一刀并非我出刀的。” 矮汉一怔,道:“怎么说?” 苏东二道:“丁冲天先我出刀自裁,他一刀而亡又大量出血,却不知他来这一招。” 矮汉道:“你出刀多在脖子上,尤其对高手,我就奇怪,你的刀……不适宜往人肚皮上送的。” 苏东二道:“我对不起霍先生。” 矮汉的面皮一紧,道:“霍先生叫你走远些,短时间内别去见他。苏东二,霍先生叫你多在刀艺上下功夫,当然啦,尤其是你那只笛子,别影响了你的心理。” 苏东二道:“笛子?” “是呀!你把笛子当成生命了。” 苏东二道:“霍先生误会我了。” 矮子却突然沉声道:“你错了,霍先生太了解你了。苏东二,这是什么时代呀,说得严重些,这是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任谁也不敢走错一步,而你……” 苏东二道:“我可以等。” “等什么?” “等那丁冲天回京的路上,我再出刀。” 矮子摇头,道:“苏东二,你太不用大脑啦。” 苏东二心中愤怒,他是何许人也,岂容人对他口出不敬而揶揄他? 然而他不得不强忍怒火,甚至还不能从他的神色之中表露出他的不满,因为这矮子正是霍先生身边的人。他可以为霍先生而死,被嘲弄几句又怎样? 苏东二不开口,他等着矮汉芋再说下去。 矮汉冷然地道:“苏东二,杀丁冲天固然重要,救人更要紧。” “救人?” “不错。” “救谁?” 矮子左右再看看,见附近无人,才又道:“救丁冲天他们几个欲杀的人呀。” 苏东二道:“三王爷朱英一家?” 矮子突然出手,捂住苏东二的嘴巴,他双目一厉,低声道:“小心。” 苏东二淡淡地道:“怎不早说,哈……” 矮子叱道:“这种事能乱说吗?” 苏东二道:“太好了,太妙了也。” 矮子沉声道:“你得意什么?难道你把三王爷一家也安顿好了?” 苏东二心中一紧:“安顿?我安顿?” 矮子道:“那么,你高兴什么?” 苏东二便把两次救了三王爷的事对矮子说了一遍…… 矮子一听之下,跳脚叫:“完了,完了。” 苏东二立刻僵住了。 苏东二发愣得直瞪眼,那矮子已指着娘子关方向对苏东二道:“你快回娘子关,黄土客栈等消息。”他说完回身便走,倒把苏东二推到五里雾中了。 苏东二看着矮汉子奔行如飞地绕过娘子关,忍不住又抽出笛子来了。 他回身再看看远方向的太行山区,心中着实不自在。 苏东二走进娘子关,他很快地又来到“黄土客栈”,那伙计迎上笑道:“还以为爷不回来了呢。” 苏东二道:“一斤二锅头,两斤酱牛肉,别的就不用了,快……” 伙计见苏东二坐在饭堂不回他喜爱住的耳房,就知道苏东二有急事。 小二匆匆地送上吃喝,苏东二喝酒如喝水,一口就是半碗喝下肚,他连眉头也不皱,他吃酱牛肉如吃炒面,动上筷子便是半斤吃下去。 苏东二还叫小二为他包些干粮,他已想定了,说不定会在大山里乱撞一阵子。 果然,就在苏东二木然地双目直视大街心时,远处来了那个矮子。 苏东二话也不多讲,丢下银子提了吃的便追上去了。 矮子不说话,矮子一直出了娘子关到了郊外,才对苏东二道:“三王爷往北最危险,要他们一家往南边才有人接应,北边就惨了。” 苏东二道:“霍先生交代的?” 矮子道:“当然。” 苏东二已奔出十多丈了,矮子却加上一句:“用点头脑,否则你有何面目再见霍先生?” 苏东二听得心头一紧,忍不住地取出笛子吹了起来。 苏东二奔行如飞,看上去宛如他腿上长了一只风火轮似的比一般人跑路快多了。 他虽然奔跑如风,但他仍然吹奏笛子,而且听起来更令人有兴奋作用。 吹奏到高亢处宛似看到金戈铁马在奔逐,风云色变一瞬间的光景。 但当笛音忽然低回,立刻又令人有容光黯然神伤的情景。 苏东二边吹边奔,更由不得他不泪目以现,神情肃煞地咬牙切齿。 苏东二以为这世上的纠葛原是人为的,而所有那些搅乱一池春水的人们都该死,因为这些人绝非为了人们的幸福,而作自我牺牲,只是自我谋私而已。 他更明白,江湖人物的行为就是为了制造一个生存的空间,所以许多人以为刀才是真理。 苏东二就是以刀为手段,对于霍先生,他只有顺从,只有听命,问他为什么?他好像只知道他的这条命是霍先生给他的。他把霍先生看得比自己父母还重要。 苏东二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江湖上太多人物,不重视父母而只重视朋友,而“朋友”却是谁都知道是不切实际的两个字,因为江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江湖上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然而江湖又有几个人会想到古人的那句话——“至死方清儿女债”。 苏东二没有见过父母,他更不会明白天下父母心。他只知道霍先生的心。 霍先生交代的事是不容打折扣的,所以他拚命地往太行山奔,而且奔进大风谷。 苏东二已过了大风谷,他恨他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让朱三王爷一家朝南走? 他转而往北追去,山道崎岖,他追到了天快黑,才发现此处是一大庙宇,唔,苏东二怔住了,他不吹笛子,他喃喃地道:“五台山呀。” 他已追了二百里地,都未发现朱英一家三口人的影子。他以为自己追岔路了。 苏东二不打算追人五台山庙院,那是因为他不能在庙中吹笛子,如果为了借住庙中一宿而不吹笛子,他宁愿住在山林中。 只不过当他想着也许朱英一家三口可能进了五台山,他的心意变了。 苏东二改变心意便立刻顺着一条老松道走去,那是直通五台山山门的石道,两边依然是苍松翠柏,虽然是霜降落过雪,石道两边依然绿意盎然。 苏东二很快地到了山门,正听到几声低沉的鼓声传来,随之钵鸣钟响,诵经之声浪涛般掩过来。他一时间未去拍门,天色已灰暗了。 他等在山门外的大树下,在那几块平整光滑的石头上,他斜坐下来,又吹起笛子来了。他那娓娓动听的笛音并不高,因为他怕打搅了庙中和尚们的功课。 他吹着,自小调而诗歌,自曼妙的词曲而引入高雅的唐诗,虽未显示明确的真意,可也令听的人忍不住欲高声对其喝一声采。此刻,就有个大和尚自附近的崖上飘然而落下来,这和尚高大的身躯却似行云流水般到了苏东二的面前。 大和尚的手上还拿着酒葫芦,只一看便知道是酒肉和尚。 至少苏东二就以为他是个不安份的和尚。 苏东二还真想错了。 世上多有浪漫人,佛门之中也不例外,有人说“名士风流,干卿底事”,那么和尚喝酒又有什么关系。 苏东二不吹笛子,他看着面前这大和尚。 大和尚冲着苏东二哈哈一笑,道:“是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呀。” 苏东二仍然未说话。 大和尚又道:“年轻人,你吹的笛子已出神入化了。” 苏东二道:“是吗?” 大和尚道:“住持点化我不醒,神台前面我轻狂。年轻人,你的笛声倒令我难以自己。” 苏东二笑笑,道:“大和尚,你抬举我了。” 大和尚道:“婉转处荡气回肠,仿佛仙女下凡尘,你……你若吹起高亢之音……” 苏东二立刻就唇吹奏,一曲《满江红》倒把和尚怔住了。 “你……你心中充满了杀机,你……必善出刀。” 苏东二也怔了一下,笑笑,道:“高明。” 大和尚道:“大和尚酒醉心明,年轻人,你的武功,你的笛声,你……是不是有为而来?” 苏东二道:“大和尚又高明了。” “可是为……” 苏东二双目一亮,道:“大和尚……” 不料大和尚面色一厉,道:“年轻人,不论你是为了什么,这件事至此为止,你走吧。” 苏东二道:“大和尚,你叫我走?” 大和尚道:“年轻人,我可以对你明言你所追的人已皈依佛门了,你不放手?” 苏东二吃一惊,道,“大和尚,你所指的是何人?你怎知我欲追的人是谁?” 大和尚道:“年轻人,你追何人?” “朱三王爷一家三口。” 大和尚道:“世上已经没有朱三王爷了,世上只有圆正和尚。” 苏东二半信半疑地道:“这么快呀,难道他……” 大和尚道:“中途接来的,人庙便落发。” 苏东二道:“大和尚,三王爷…….” “休提什么三王爷,要说圆正。” “圆正,唔,在下以为虽落发亦不安全,大和尚,东厂番子无孔不入。” 大和尚哈哈一笑,道:“年轻人的意思是……” “去南方,那儿才安全。” “你以为这儿不安全?” “不错。” 大和尚道:“何不试试?” 一愣,苏东二道:“要我对一个和尚动刀?” “把我当成你最痛恨的敌人。” 苏东二道:“我出刀必见血。” 大和尚一笑,他双眉一扬,似乎燃起他的斗意来了…… 只见这大和尚仰面猛可里喝了几大口酒,笑道:“年轻人,你出招吧。” 苏东二突然出手,他以笛代刀。他心想,与此和尚无怨无仇,何必动真刀。 他打算点到为止。 苏东二的笛子直点向大和尚,却见这大和尚只左袖猛然抖起,苏东二顿觉如点上一堆棉花般甚不着力。 大和尚笑笑,道:“真怕把你这笛子震裂掉,以后你拿什么吹奏呀。” 苏东二一震,他明白,这是大和尚点醒他,用刀又何妨。 苏东二一声厉叱:“小心了!” 苏东二出刀不见刀,刀亮必见血,大和尚就未看到他的刀,但大和尚非泛泛之辈,他的“罗汉步”走得十分神妙,当苏东二的袖中尖刀突然伸出,大和尚“哇”地一声,那么一大口酒喷出来,霎时酒雾一片掩去了他大半个身影。 苏东二旋身,而大和尚已闪出五步外。 苏东二的刀又不见了,他冷然地站定。他只一出刀,神情上就是冷漠的。 大和尚惊讶地道:“传言中的‘龙行绝杀刀法’,年轻人,你这刀法是吗?” 苏东二吃惊了,他绝对想不到这和尚如此行家。 “大和尚,你的法号。” “万愚。” “万愚大师,你也高招,你的身法……” “非如此难逃挨刀。” “高,五台山果然藏龙卧虎。” “似我这功夫,庙里一摸便是一大把。” 苏东二惊道:“真的?” 大和尚万愚道:“世上皆是空,空也便是假,只不过五台山似我者至少有十人,年轻人,东厂番子又如何?” 苏东二犹豫了。他如何回去向霍先生交代? 苏东二很想见一见朱三王爷,更相信朱三王爷会见他,但见这和尚的表现,他不敢开口,因为这和尚必会拒绝。 苏东二突然向万愚和尚道:“大师,如果朱三王爷出家,我回去如何有所交代?”他顿了一下,又道:“大师教我……” 万愚大师道:“往北去吧。” 苏东二怔怔地道:“往北,你也叫我往北。” “放下屠刀,暂避风头呀。” 苏东二道:“大师,杀手除了凯歌便是挽歌,杀手没有可避风之处。” 万愚大师道:“所以我叫你往北走,北出长城女真国,山有好山,水有好水,也许你结缘就在长白山。” 苏东二又怔住了。他忽然双目一亮,见庙门开处,一女子手拉一个孩子走出来了。 苏东二只一看便迎上去了。那女子不是别人,乃朱英妻子三王妃是也。 三王妃手拉儿子朱全走到苏东二面前,她对苏东二行了一礼,道:“英雄,也许是天意吧?” 苏东二高兴地道:“见到了就好,王妃呀,你们应去南方,南方有人接应。” 王妃道:“我们不去南方,贼子们气数正盛,三王爷已在五台山剃度,我也一样在后五台山出家。英雄,我们希望你能为我们做一件功德。” 苏东二愣然道:“我只能为你们传话……我……” 三王妃跪下了。她叫儿子朱全也跪下来。 苏东二惊愕地道:“快起来。” 三王妃未起来,她重重地道:“英雄,把朱全带去吧,他不能跟着我们夫妻,天下没有全家人都出家的。” 苏东二有些手足失措地道:“把小王子交我带走?我能为小王子做些什么?” 三王妃道:“传他武功。” 苏东二指着万愚和尚,道:“嗨,此地就有高人呢,更何况你一家三口在—起。” 三王妃道:“看来是对的,但我们把儿子留在身边,他就很难有所成就了。” 万愚和尚道:“万一东厂番子们找到此地,这小王子也是他们索命对象呀。” 三王妃道:“大师之言也正是我夫妻所忧虑的,所以一见英雄又来,我们已决心要英雄把孩子带走。” 刀愚和尚道:“大德之人必有大为,你看来绝非自私之士,和尚也等你一句话了。” 苏东二看看娃儿,七八岁的娃儿现出木讷,他只以一双大眼看着他们。 苏东二再看三王妃,道:“你请起来。” 三王妃道:“除非英雄答应。” 苏东二心中想,三王爷不去南方,他的任务就算失败,回去的后果不知道。 于是,苏东二向万愚和尚道:“大师,我带着这个娃儿要去何方?” 万愚和尚道:“年轻人,你在问路?” “大师明示。” “去北方,出关到女真国,长白山找个静修之地,你好生把娃儿调教一番,就是功德一件了。” 苏东二道:“你怎么又要我去女真国?” 万愚和尚道:“只有那儿气数正盛,东厂番子们是不会去那儿的。” 苏东二伸手了,他向娃儿伸手。 三王妃喜极而泣,忙把朱全推向苏东二,道:“儿呀,快过去,叫苏叔叔。” 那朱全几番风雨几番大浪,他十分成熟地走到苏东二面前唱个喏:“苏叔叔。” 苏东二道:“三王爷他……” 三王妃道:“他不叫三王爷,已改名法号圆正,此时不方便出来见英雄,你多多见谅。” 苏东二道:“好像是早已安排了的呀。” 万愚和尚一笑,道:“天意使然,年轻人,这娃儿很有深厚城府,你多加调理自是你的功德了。” 苏东二忽对朱全道:“愿意跟我?” “叔叔的刀法太好了。” “你要习刀法?” 朱全道:“还要学叔叔吹笛……” 苏东二一听,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笑声里,舒伸猿臂提起朱全在肩头上,转身便下了五台山。 苏东二果然往太行北方走了。 苏东二已经走入黑夜之中了,朱三王妃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当然会痛哭失声,苏东二在的时候她不会哭的,她只求苏东二收留她的儿子。 如今苏东二不见了,他也带走了她的宝贝,也是她的希望,她怎会不痛哭失声。 一边站的万愚和尚并不加以劝止,他只是木然。 这是一桩人间悲剧,但他明白,朱三王爷未死在东厂番子手中,已算幸运了。 当然,万愚和尚也明白,朱三王爷在此时出家,那也只是权宜之计。 当朱三王妃哭过后,万愚和尚才淡淡地道:“这年轻人心地好,他不适合做杀手,再干下去他必发疯。” 三王妃怔仲地道:“大师,你怎知道?” 万愚大师道:“和尚从他的笛声中听出来的。”又是笛子声音。 苏东二果然带着朱全朝北走了。那朱全似很坚强,不为与母亲的分开而伤感落泪,倒也令苏东二惊讶。 已经越过恒山转向小五台山了,苏东二放下肩上扛的朱全,抬头看天色。 天色是苍灰的,高山积雪映起一天的白。 “坐下来,你想睡吗?” “叔叔,我不累。” “那么,吃些东西吧。”苏东二把包的干粮撕了一块塞在朱全手上,又道:“吃吧,吃过了咱们再走。” 朱全果然饿了,他啃吃着。 苏东二没有吃,他靠在树上左足蹬在树身上,笛子凑在口边又吹起来了。 苏东二的笛声已到了引魔狂舞境界,笛声起处,使他自己也进入忘我之境界了。 苏东二是被朱全拉摇才转而停止吹笛子的。 朱全指着山沟与山崖,道:“叔叔,你看。” 苏东二抬头看去,一双双绿惨惨的眼珠子少说也有二十多对在往这面瞧着。 苏东二笑了,伸手拍拍朱全的头,道:“那是一群野狼。” “狼?” “别怕,他们不会攻来咬人的。” “是吗?娘说狼是会吃人的。” “是的,狼是吃人的,但我却不怕。” “我忘了,叔叔是英雄,叔叔身上有刀。” 苏东二举着手上笛子,笑笑道:“叔叔不凭刀,叔叔有这支笛子。” “狼也怕笛子?” 苏东二道:“笛子在我手上狼就会听我的。” 朱全突然指着附近干草丛,道:“叔叔,狼来了。” 苏东二一看,果然十几头大狼过来了。太行山的狼群最凶残,饿极时连虎豹也照咬。 苏东二笑了,他把笛子又吹起来,笛声响起,群狼不动了。 群狼果然被他的笛声吸引住,当苏东二的笛声由慢转快又由快而升华的阵阵高亢中,就见群狼彼此奔跳,宛如在欢愉嘻闹。 当苏东二的笛声转而轻快地带着几许妙音,就听到有几只大狼引颈长鸣,惨嗥声令人不愉快。 朱全惊愣地紧贴在苏东二身边,他不听笛子,只把一双眼睛盯住附近的群狼。 苏东二一鼓作气地吹了一个多时辰,天亮了。 苏东二收起笛子,他发觉朱全不知何时已沉睡在他的身边干草地上,朱全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皮裘袍子,真担心他会受不了这种寒天霜夜。 野狼并未走开,一只只趴在地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想是随着苏东二的笛声喜怒哀乐大半夜,野性与力气放尽了。 苏东二趺坐在地上,他闭目调息只不过半个时辰,立刻又见精神奕奕。 苏东二并不叫醒朱全,他用一根布带子把朱全拴在背上,便立刻又往小五台山走了。他打定主意往关外,因为他也知道,最安全的地方并非在南方,女真国才是逃避现实的地方。他心中只想着一个人,那个人便是霍先生。这些年来,霍先生只告诉过苏东二一句话:“等着大干一场。” 霍先生对苏东二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一堆死人的地方,当时霍先生只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冷然地拂袖而去。 霍先生好像十分残忍地对待那些死人,其实苏东二心中明白,霍先生不是这种人,因为霍先生是一位济世大夫,人们口中的“太行神医”便是霍先生。 苏东二见过霍先生为人治病,真是细心极了,仿佛他比病人还痛苦,似这样的人又怎会残忍?当然,有时候连苏东二也弄不明白,然而霍先生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那种叫人无法对他的话稍有反抗的神秘力量。苏东二也不明白,每次有了霍先生的指示,他就像失去主控,失去自我而拚命去实现霍先生的意志。 苏东二并未有违背霍先生的意思,此刻也不认为自己在背弃霍先生。 苏东二以为霍先生的目的是救朱三王爷一家三口,那么此刻的朱三王爷夫妻两人安全了,他再带着朱全逃往关外,也正是霍先生当初的意思。 苏东二更以为将来一旦遇上霍先生,自有一番理由向霍先生解说。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二章 喜结良缘 苏东二带着朱全奔向长白山下,一共走了半个月,渐渐地,苏东二发觉自关内逃到关外来开荒的人还真不少,连他带在身上的银子,在这地方也通用,这对苏东二的帮助太大了。 就在长白山南麓老爷岭北边七里路远处,有一个地方叫镜泊湖,这儿有个村庄,村里面住的尽是穷苦的人。 苏东二带着朱全来到这儿,他立刻喜欢上这里的美丽风景,只不过当苏东二带着朱全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天上已开始下起鹅毛似的大雪了。 苏东二抖着一身雪花站在一家茅屋前,只见那茅屋的门关得很紧,有一股热气自门缝中挤出来。他上前拍门,道:“有人吗?” “谁呀?” “咱们是外地来的,天下大雪,想在这儿借个地方,不知方便吗?” “呀”地一声木门开了一尺宽,有个头戴皮毛破帽的老汉瞧了苏东二与朱全一眼,立刻拉开门,道:“真冷,快进来。” 苏东二拉着朱全,二人走进茅屋里。 苏东二从未见过这么穷苦的人家,当然朱全更未见过还有人家除了锅灶之外便只有一张大土炕。苏东二与朱全走进来,茅屋正中央地上用土砖围了一个火堆,老木头四五枝正燃烧着,有一个火架子吊在火堆上,里面也不知在煮什么。 茅屋被烟薰得漆黑,如果不是那堆火,这间大茅屋子必然伸手不见五指,因为便是那个窗子也被一块大木板夹着破布堵住了。 屋子里只有三口人,那是两个男人与一个老婆婆。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也难以看得出来,因为男女都包着头巾,男的都是大胡子,女的两眼泛红色。 有个男的正躺在草坑上拥着破被子还在呻吟。 苏东二与朱全坐在火堆一边的柏木凳子上,就见那女人取过两只大海碗,便盛了两碗玉米番薯汤送到苏东二与朱全手上,道:“吃吧,我们就只有这些了。” 那个手背上有刀疤的男子又取了一盘鱼干放在火边,道:“自己打来的鱼,等这场大雪过后,我到山里打猎。” 苏东二把自己吃的酱肉拿出来,笑道:“呶,咱们大家一齐吃。” 那女的面有喜色,道:“唷,你还有肉呀,真香,太好了。” 这女人边说着,也不用刀切,伸手抓了一块便走到土坑边,道:“二娃子,吃,解解你的馋。” 土坑上的男人“哎呀”一声转个身,伸手接过酱肉便吃了起来。 苏东二立刻看清楚土坑上是个受了伤的汉子。 奇怪的是朱全,他很快地吃完那么大一碗番薯玉米汤,酱肉倒是未吃一口。 苏东二吃着,见女人回身过来,便问道:“他好像病了,是吗?” 女人面皮一紧,道:“我儿子已经伤了一个多月,唉,命苦啊!” 苏东二这才知道土坑上躺的是这女人的儿子,这男子叫二娃子。 苏东二道:“怎不找大夫为他治病呀?” 那女人似是觉得好笑,道:“找大夫,谁不知道找大夫?没钱呢。” 苏东二笑笑,道:“容易,我送你们些钱,快去请个大夫为他治伤。” 他自袋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土坑上,又道:“不够我还有。” 女的愣然了,两个男的也怔怔的,就听另一男人道:“大哥,明日天亮我去春阳为你买伤药。” 苏东二立刻明白这两个男人是兄弟,那女的就是这二人的娘了。 苏东二道:“不能把大夫请来吗?” 女的摇摇头道:“这么冷的天,请大夫呀,那得用轿子去抬,咱们……嘿……” 她指着土坑上的二娃子,又道:“把伤药买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苏东二放下手中大碗,道:“可是打猎受的伤?” 女人抹下头巾露出满头灰发,愤然道:“听你这么问,你是刚由关内赶来的?” 苏东二点头,道:“不错。” 女人指着自己,道:“我们是胶州人,来时一家四口,他爹就在这镜泊湖边开一片荒地,平日里都靠在湖中打鱼为生,唉,谁知道这儿是那个可恶的乌拉西藩地,住在这儿可以,但不论什么收成都要三七分帐,乌拉西索去七成呀。” 苏东二道:“乌拉西是地主呀?” 女的道:“乌拉西是王,他们女真国的王爷。” 火堆边的男人对苏东二道:“朋友,你打算往什么地方去?” 苏东二道:“我打算就住在老爷岭。” 要知那老爷岭也是长白山一座山峰,紧紧地倚着镜泊湖东岸,山势也甚雄伟,每年大半山头有积雪。 那男的摇摇头,道:“就你同这娃儿呀,别住这儿吧,这儿是兔子也不拉屎的赤贫之地。” 苏东二笑笑道:“我已经决定了。” 那女的遥指老爷岭,道:“山下有猛兽,倒不如住在这附近。 这娃儿是你的吗?” 苏东二道:“我是他叔叔。” 床上的二娃子开口道:“朋友,遇上乌拉西的人千万躲远些,惹上他们就麻烦。” 苏东二淡淡地道:“我知道,我会躲着。” 他拍拍坑上的二娃子,又道:“他们把你打伤的?” 二娃子道:“就在这一场大雪的十几天前,我弄了一头山猪,兄弟与我抬回来,准备这个冬天有肉吃,唉,半道上碰到乌拉西的一伙人,要把山猪三分七,我只不过同他们争了几下子,他们便出手揍人,我……” 另一男子拍着巴掌道:“整条猪被他们抬走了,我哥被打得直到今天还起不来。” 女的道:“三娃子,你睡在火堆边,明日一早去为你哥抓伤药。” 这三娃子真听话,取来一张狼皮就在火边歪身睡了。 那女的又抛给苏东二一张狼皮,道:“天冷早早睡,咱们这穷地方的人都是一样,天冷早上炕,天亮喝碗汤,我看你二人是富家子弟,不知你二人怎么会喜欢上这地方。” 女的当然不会知道,如今的苏东二与朱全二人比之他们一家还可怜。 朱全就一直不说话。 苏东二把狼皮往朱全身上裹着,他自己却直愣愣地坐在火边闭上双目。 苏东二武功高,他不用躺下去睡,运起内功也御寒。 苏东二只在这茅屋里住了一晚,这—晚对他而言真是不自在,因为他不能在这儿吹笛子。半夜里,他取出他的笛子来,他面上有了笑容,他每次取出笛子,总是微微一笑。 苏东二只有出刀的时候才发怒,只不过他不再打算以武功对付人了。 苏东二既然带着朱全躲到女真国,当然要把他的刀收藏起来,他甚至不打算露出自己的武功。 天亮了,当三娃子准备去春阳镇上为他的哥哥买伤药的时候,苏东二也带着朱全走了。大白天,苏东二发现附近还有几户人家,从人们住的屋门附近挂的鱼网,便知道那些人靠打鱼过日子了。他背起朱全,拔步疾往山中走,寒风有些刺骨,他脸上的几根胡子也被冻得宛如钢针。 老爷岭他并不深入,就在俯视湖面的一段山崖上,他走了十多里远,才发现靠湖面的一道岭上有一道陡崖。 苏东二就是要找这种地方,因为便是山上有雪崩,那些崩落的雪堆也会落人二十多丈深的湖中去。就在老林子的一边,大树半遮山崖处,苏东二发现有一块大石直立在断崖边,他就觉得奇怪,这石头绝非原地的石头。 拔去干草,扒去碎石,苏东二全力贯注在双手搬动那块三百斤重的大石头。 苏东二还真的用尽平生力气,“轰”地一声,石头被他搬开一尺又停下来,苏东二立刻闪身暴退,因为石后是个洞口,洞口只不过二尺宽三尺高,他怕有野兽在里面。 一阵等待后无动静,苏东二这才打亮火折子,随之燃上一支火把来。 “小全啦,你别进去,等我出来。” 朱全点点头,道:“叔叔小心!” 苏东二低头往洞中走去,进了三丈深,便对洞口的朱全叫道:“小全快进来。” 洞口朱全听得苏东二的呼叫声,便拨草走进洞中,他发现这洞好干净。 朱全走到苏东二身边,就听他道:“太好了,太好了,这儿原是有人住的呀。” 朱全道:“叔叔,别人的洞,我们可以住吗?” 苏东二道:“没关系,便是借住吧,顶多付些银子给人家。” 他举着火把往洞中走,又走了几丈深,便发现一边有间石室,厚厚的木板铺地上,还有几张老棉被叠得十分整齐放在最里边。 苏东二站在一大堆干柴前面笑了:“太好了,柴火也有了,还有锅碗呀。” 一边放个小木桶,苏东二对朱全道:“一切齐全,这地方必是有人歇脚之所,也许冬天人不在,过了年会再来,过去我曾听过不少人春夏出关外,寒冬回家乡,哈……正好咱们借住下来了。” 朱全道:“叔叔,咱们以后吃什么?” 苏东二笑了。他不必对朱全解释,但他也没忘记五台山万愚和尚的话,找地方把武功传给这小娃儿。 要知这朱全可是生在富贵之家,当朝的皇帝老子百分之百是他的爷爷,他怎能吃这种苦?但苏东二也知道这朱全,他的小小心灵上,早就忘了自己出身皇族世家,他心中塞满了仇恨,也塞满了爹娘的影子,将来的生与死全靠他将来的表现了。 苏东二就在第二天开始调教朱全,他的教法很简单,只叫朱全每日里趺坐在洞口草丛中,双目不动直视那山崖下面的镜泊湖。 除了练目力,每天正午他把内功输给朱全,苏东二正是这样全力调教朱全。 苏东二不发愁粮食短缺,他狩猎供食。他狩猎不用刀,而是用笛子。 苏东二每到夜晚,他就会走到山崖边吹他的笛子,他的笛音已出神入化,何止是震慑,心魄,几乎有夺人心志的功力。 如果他吹笛子,附近就会出现虎狼狐狸,有时还会出现大灰熊。 苏东二绝不滥杀,他只猎够两个人吃上三天的便不再多杀一只野兽。 苏东二最喜欢长白山野兽,猎一只就够二人吃上两天。 朱全似乎不在乎吃什么,那小小的面孔充满坚毅之色,倒出乎苏东二意料。 太阳好不容易露出云端,山风也似乎小多了,苏东二吹着笛子坐在山崖上一棵大树下。他早已发觉附近来了几只野狼,但更令苏东二心喜的,乃是一只大花鹿奔来了。大花鹿也来听笛声,奇怪的是山崖上还有两只大灰熊,这些野性凶猛的东西,在听了苏东二的笛声之后,一只只都驯服得变了性,坐得还真端庄。 苏东二也许得到了鼓励,他吹得更有劲,那笛音悠扬地散播在半山峰,仿佛这世上充满了祥和的生气。这时候有几十只乌鸦也飞过来了。 苏东二发觉那长角鹿走近来了,他的心中窃喜,因为鹿血对于朱全最有益,朱全正在苦练功夫呢。 苏东二心中在叨念:“鹿啊,别怨我苏某人,实因为我太需要你了。” 就在这时候,苏东二突然发动了。 苏东二平飞而起,那花鹿还未及反应逃走,便一声低鸣倒下了。 苏东二右袖抖出一道电芒疾射,狠狠地扎进花鹿的颈子上,好大的鹿眼直瞪,苏东二双手抓起来便托在肩上往断崖下走去。 他背着死鹿,却把花鹿中刀的地方与自己的口吻在一起,他用口堵住鹿血往外流。就快到他的那断崖了,忽见朱全奔过来。 朱全指着山下道:“有十多人追上来了,叔叔。” 苏东二不管别的,他立刻叫朱全把嘴凑到花鹿出血的颈子上,道:“快吸,能吸多少尽量吸。” 朱全不敢多问,便把口凑上去了。鹿血是带着些许涩味的,但天冷最有益,尤其是正在练武的朱全,他太需要了。 苏东二看朱全如此狂吸,心中十分高兴,他就是叫朱全吸个饱的。突然间,附近林子里一声断喝:“什么人弄死王爷的花鹿?” 就在这吼声里,十一匹健马打雷似的自山坳处奔驰而来,寸个大汉护卫着一个身穿似官服的红面大汉,一下子便把苏东二人围在中央。 朱全仍在吸鹿血,苏东二不叫他停,他就一直吸着。 苏东二这时候才抬起头来,他冲着这些人一笑,道:“各位你们这是……” 长鞭“啪”地一声抽过来,苏东二不回避。他挺着上身挨皮鞭,仍笑着。 “妈巴子的,你可恶。” 苏东二道:“我可恶?” “你刺死王爷的花鹿,还不可恶?” 苏东二道:“王爷的花鹿?我们在大山里杀的呀。” “啪。” 苏东二又挨了一皮鞭,他仍然笑笑,道:“我并未去王爷家中猎鹿呀。” “妈的,这里的山山水水全是俺们王爷的,小子啊,你没听过乌拉西王爷吗?” 苏东二全身一紧,他这才想到茅屋中那母子对他说过的话。 这一带全是乌拉西的藩属,这花鹿当然也是乌拉西的东西了。 苏东二道:“你们王爷他是……” 那红面怒汉开口了:“本王今天来狩猎,你是何人敢在我的地面上杀生?” 苏东二忙施礼,道:“在下无知,在—下有罪。” 乌拉西哈哈笑了。 红面大汉哈哈笑道:“看你这一身穿着,你同这娃儿大概是刚来关外吧?” 苏东二忙点头,道:“还是王爷高明,才来不过几天。” 他指着大山,又道:“原来这里是王爷地盘,小人无知,小人下次不敢了。” 苏东二变了一个人,他怎么会对这些人如此卑躬?他是太行山区杀手,他如果出刀,这些人大概都难逃一死。朱全就瞪大了一双眼看着苏东二。 朱全当然不会知道苏东二为什么会这样。 马背上的红面王爷乌拉西愉快地道:“可知本王定下的规矩?” 苏东二当然知道,在他属地上生活的人们,一切收成都应三七分帐。 但苏东二知道偏说不知道,他摇头道:“在下刚奔关外,什么也不知道。” 乌拉西对身边的粗壮大汉吩咐:“和侍卫,把咱们这儿的规矩告诉他。”。 姓和的抖了一下皮鞭,对苏东二道:“记住,这儿的一切都是王爷的。” 苏东二道:“我已知道了。” 姓和的又道:“王爷非常欢迎从关内来此恳荒的人,咱们地方大,地上物产十分丰富。” 苏东二又点着头。 姓和的又道:“只不过王爷这是恩赐,叫你们来开荒的人安心住下来,所以你们也要回报王爷。” 苏东二忙点头,道:“应该的。” 姓和的点着头道:“你是个随和的人,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 苏东二道:“往后多指教。” 姓和的道:“以后你们不论什么收成,七成送入王府,三分留为己用,足够你们过日子的了。” 苏东二道:“够吃饱肚子就好,感谢王爷恩典。” 乌拉西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很讨本王喜欢,好吧,快把这花鹿剥皮,留下一半鹿肉,足够你二人吃上十天半月了。” 他传言一出,就听“呛呛”两声拔刀声,只见两个大汉奔到死鹿两边出刀便杀,二人似乎是剥皮行家,很快地剥下鹿皮,另一人已取了个布袋,砍了一半鹿肉抛在地上,另一半连着鹿皮全部装袋。 乌拉西鞭指深山,吼了一声:“走!” 这批人匆匆地往深山之中驰去了。 朱全十分关心苏东二,他奔到山崖边看那批人走远,才挨到苏东二面前,道:“叔叔,他们鞭子打你,他们好狠,打伤叔叔了。” 苏东二淡淡一笑,道:“他们打不痛叔叔的。” 朱全道:“我看他们鞭子抽打叔叔,我恨死他们了,我…… 太小了。” 苏东二把手掌摊开,他的手掌上明显有一小段皮鞭,但仔细看有三段。 朱全愣住了。 苏东二笑道:“小全呀,皮鞭抽打人,重力在鞭梢,叔叔只弄断鞭梢,鞭子抽在身上便不觉太痛了。”他抛去手上抓的鞭梢,又道:“何况叔叔又是练功夫的人,你要知道,咱们练功的人应学会挨打,自己能承受被打,便有机会对敌人出刀,你听懂了吗?” 朱全忙点头笑道:“原来叔叔这样呀,嘻……” 只有半只鹿还没皮,血淋淋的鹿肉也有三十斤,苏东二只左手提着,便拉着朱全往山洞中走去。他心中明白,他如果对乌拉西王爷出刀,消息会立刻传开,那么,这地方他们就住不下去了。 苏东二需要荒山藏身,他有保护朱全的义务。他带着朱全出关避祸,看上去似乎勉强些,但当他知道霍先生的目的是救朱三王爷,他便释然了。 山洞中苏东二把半只鹿肉架在火架上烤起来,朱全未动手,他也不会动手。 朱全听苏东二的话,背诵着武功心法,他端正地打坐,全神贯注地在练内功。 朱全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之人。 山洞中藏着盐巴、大蒜、辣椒之类,苏东二全用上了,看上去他们的日子是苦了些,但苏东二却很快乐。他到此刻才深深地体会到往日的那种日子不是自己的,如今才是真正的自己。当一个杀手只会等着为别人操刀,这人便不属于他自己的了,因为生命是操在别人手上,有一天遇上更厉害的敌人,便是生命结束之时。 他现在多么愉快呀,夜来坐在山崖上,望着镜泊湖,看着那点点灯火亮在湖面上。 那是住在镜泊湖附近的渔人们在抓鱼。 这些天苏东二发觉渔人们举着灯火,把结了冰的湖面敲开个冰洞,灯火举亮,鱼儿就会游过来,他只一看到湖面上辛苦的渔民们,便忍不住为他们吹奏笛子。 苏东二的笛声随着寒风飘向湖面,却也令湖面上的渔民们鼓起更大的精神,露出微微的笑靥。笛声也有魔力,便使鸟也不安份地吱吱在叫了。 苏东二也传授朱全吹笛,不料朱全一开始吹不出半点声音,苏东二立刻明白,想吹响他手中笛子,那得加强朱全的内功。于是,苏东二更加紧促使朱全下苦功了。 开春了,但长白山区仍然寒风刺骨,似乎比之下雪天更冷,当然,这是因为溶雪的关系。当地的人们都知道下雪不冷化雪更冷的道理。 苏东二常常一个人走到镜泊湖岸附近的渔家,他也把自己身边的银子送给有困难的人解决问题。 这里二十多户渔家对于苏东二是欢迎的,尤其当苏东二吹起笛子,不少人会围上来聆听,也随苏东二陶醉在他的笛声里而忘了一切烦恼和痛苦。 有一天,苏东二刚刚走出洞口,远处骑马来了三个大毛面汉子。 苏东二一看便知道是乌拉西王爷的人来了。 果然,正是乌拉西王爷的大侍卫和金山率领着两个手下家将来找苏东二。 苏东二站着等这三人走到面前,他微微地笑。 和金山拢住坐骑,怒目直逼苏东二,叱道:“姓苏的,怎么一个冬天过去了,不见你把收成的东西送去王府?” 苏东二道:“有呀,只不过等弄得多了便一次送献王爷的。” 和金山冷冷道:“你可以送去了。” 他看不到洞口,便与三人下了马又道:“你这一个冬天一共存了多少呀?” 苏东二道:“不多呀,只四头……猎物……” 和金山道:“什么样的猎物?快带我去瞧瞧。” 苏东二—笑,道:“我住的山洞呀,又臭又脏的,别惹得大侍卫不高兴。” 和金山冷冷道:“带路,妈拉巴子的,我对于你们这些出关开荒的家伙太了解了,既奸又猾,不是东西。” 苏东二淡淡地道:“是,是,小子带路,大侍卫呀,山道滑,你好走。” 他带着和金山三人到了洞口,用手一指,道:“大侍卫,你可要进去?”,和金山低头看了一眼,他还真的进去了。 两个大汉在洞口听那和金山在洞中一声吼:“这儿暖和和,还有烤肉吃。” 他拍拍手叫:“都进来吧!” 洞口的两个大汉进去了,苏东二指着石墙壁上倒挂的三头猎物,只一看就知道是两只花豹、一头灰熊,单是灰熊就有百多斤。 苏东二道:“大侍卫,这壁上挂的三份是我的,七份是要孝敬王爷的。” 和金山沉声吼叱:“放屁,你拿我和大爷当驴呀!我问你,一个冬天你们吃掉多少王爷地面上的猎物?这火架子上的是什么?鹿呀,免崽呀,你还说什么三分是你的。” 他把大手一挥,吼道:“统统拿出去。” 他似乎想到什么了,又道:“喂!小子呀,你不是还有个娃儿吗?人呢?” 苏东二笑笑,道:“顽皮,不知野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两个毛汉已把壁上挂的猎物往洞外抬去,和金山手上握着皮鞭四下看。 洞中只有破棉被,他耸耸鼻子对苏东二道:“说真的,你小子是怎么猎到这些猛兽的呢?” 苏东二笑笑,道:“我弄陷阱呀,要不然我又不会用刀子,我只是一个人呀。” 和金山哈哈—笑,道:“我想你大概也只有这样子下手,哈……你比那些抓鱼的聪明勇敢,只不过……”他往洞外走,苏东二跟出去。 和金山在洞口突然回过头来冷沉地对苏东二道:“你以后别打猎,去抓鱼吧。” 苏东二一怔,道:“为什么?” “啪”的一巴掌打在苏东二脸上,苏东二不闪躲,面上立刻热辣辣的。 和金山叱道:“以后记住,在我面前是不许问为什么的,知道吗?” 苏东二忙点头,道:“是!是!” 和金山道:“我便告诉你,似这些凶恶猛兽,咱们王爷最喜欢猎杀,如被你狩猎减少,岂不扫了我们王爷的兴头,所以你以后下湖抓鱼去。” 苏东二心中不是味儿,但仍然道:“是,是,以后我同渔民一样下湖抓鱼。” 和金山道:“抓了鱼一样三七分,知道吗?” 苏东二急忙再点头,道:“是,是,三七分帐。” 三样猎物被驮在马背上了。 苏东二仍然面带笑,他看着和金山三人拍马而去,口中喃喃地道:“这就是江湖,江湖就有这种人物,江湖也少不了我这种人……” 苏东二是什么人物?他乃太行山区大杀手也。 苏东二没有再进洞,他走到一处断崖边坐下来。他又吹起笛子来了。 附近传来朱全的声音:“叔叔。” 苏东二转头看断崖,道:“累了就上来吧。” 朱全跳跃着到了苏东二面前,他举着双手叫苏东二看,道:“叔叔,你看。” 苏东二看着朱全的双手,点头笑笑,道:“不再出血了,很好。” 他叫朱全练的是什么功夫,但见朱全的十指与手掌宛似多了一层老皮一般。 苏东二指着山洞,道:“回去吃了东西歇着,今天我到湖面瞧瞧。” 朱全很听话,立刻走回洞中去,他是不会问苏东二为什么要去湖边的。 苏东二吹着笛子走向渔村,迎面就遇上二娃子与三娃子兄弟二人。 二娃子的伤早好了,兄弟二人见了苏东二真是一番亲切的笑容。 “贤昆仲来打鱼呀?” 二娃子指着镜泊湖道:“冰散了,湖上可划船了,苏家兄弟,怎不到我家坐坐?” 苏东二道:“乌拉西的大侍卫不叫我打猎,他命我打鱼,所以我来瞧瞧。” 三娃子冷冷道:“可恶。” 苏冻二道:“没办法,这是他们的地头,再说这儿除了打猎便只有抓鱼了。” 二娃子一声笑,道:“抓鱼,我兄弟教你,如何?” 苏东二道:“给我一支竹竿子,我钓鱼。” 三娃子笑笑,道:“也够过活了,走,跟我们回去,我送你两根钓竿。” 苏东二点头笑笑,道:“我不想打太多的鱼,只要够过日子就好。” 二娃子道:“对,打多了都被乌拉西的人抢走了,倒不如把鱼留在湖里好些。” 三人一起到了二娃子家里,苏东二自从上一回来过,至今已三个月了这才再来。 女人见了苏东二,笑呵呵地道:“正想着你呢,你却真的来了。” 苏东二道:“有事吗?” 女人把番薯拿了一些放一边,道:“苏家兄弟,回去的时候带着,用火烧熟了好吃的,娃儿最爱吃。” 苏东二心中想:“北来开荒都是善良人,却偏偏遇着女真国的人不讲理,专门欺压善良。”他心中也以为,如果不是为了朱全,他是会为这些可怜的人讨回些什么的。 苏东二取了钓鱼竽又拿了一些番薯走回洞中,朱全见了很高兴,有烧番薯吃了。 苏东二就在天黑的时候,拿了鱼竿走到镜泊湖边,他把钓竿上了饵抛入水中,却独自坐在那儿吹起笛子了。他只一吹起笛子,便忘了眼前的一切。 这一带的渔人们都知道有一个心地善良、勤劳吃苦、英俊的小伙子苏东二,带着一个娃儿住在山洞中过日子,苏东二的笛子是迷人的,不只是人们爱听他的笛子,便是鸟兽也一样会入神。 但他心中也明白,他吹笛子是运内功,气由百穴生神,吹出的声音就通天了。 果然,这一晚苏东二钓得两条湖中鱼,他提了鱼便走向山洞中,两条鱼三斤重,一天的生活够吃了。但他忘了,他应有十分之七要交到王府的,他不能忘了这件事。 苏东二不打猎了,他钓鱼。 苏东二发觉钓鱼也有一定的乐趣,他把钓竿踩在足下,边吹笛子边钓鱼,奇怪的是湖中鱼儿不惊慌,十分照顾苏东二。然而苏东二不贪心,钓上三五条就不下钓了。 有一回苏东二在山洞正在烤鱼呢,洞口忽然来了两个大个子,两个人还背着布袋。 “喂!姓苏的走出来。” 苏东二走到洞口笑笑,道:“是王爷府的家将呀,找我有事?” 一个大汉走近苏东二,他拍着苏东二胸口,沉声道:“怎么了,你忘了?” “我忘了什么?” “你忘了把东西送王府呀,三七分帐你不干?” 苏东二笑笑,道:“二位大哥,是这样的,这些天在湖西钓鱼,我是个生手,钓上半天也不过三两条,仅够我两个人温饱,所以就没把东西送过王府……” “混帐,便是钓三条吧,两条应该送王府。” 苏东二道:“我们还不够吃呀。” “啪”,好—个巴掌打在苏东二面上,那汉子冷叱一声,道:“可恶!” “你打人啦。” “打你是叫你记住,以后别忘了送东西去王府。” 苏东二抚摸着两颊,点点头道:“是,是,我记住,钓了鱼三七分帐送过去。” 两个大汉彼此一瞪眼,忽然那大汉一把推开苏东二,立刻歪身冲进山洞里。 朱全坐在火堆边烤鱼,见冲进一个大汉来,忙闪身退一边。 那大汉在洞中仔细搜一遍,果然只有五条鱼,他还真的不客气,把烤熟的两条鱼拿了就走。他出得洞外,把其中一条交在另一大汉手上,两人边吃边往山下走去。 苏东二面无表情,他看着两人走远,便对朱全道:“把剩下的鱼烤了你先吃,我到湖边走走。” 朱全道:“叔叔,先吃—条鱼再去吧。” 苏东二道:“叔叔不饿,你多吃点,吃了去练功。” 苏东二去了,他吹着笛子走到湖边,这时候他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怨气。 他的笛声就好像是万马奔腾,没多久,灰暗的天空中飘来大片乌云,好像又要下雪了。他面对着湖面吹起笛子来不稍停,从笛音中他由激昂而转为忧伤,然后又是畅快行云流水的调子。 于是,湖面上传来打渔人的欢乐笑声与喊叫—— “苏家兄弟好笛声,老人听了也年轻,山中猛兽不咬人,天上鸟儿也唱鸣,哈……” “苏家兄弟呀,吹得好,吹得妙,吹得大伙哈哈笑,大伙的精神可大了。” 苏东二吹笛更加起劲了。 苏东二的笛声是凝聚内力吹奏的,到现在,一般人吹他手中的笛子是吹不响的。 苏东二不必对别人解释什么,心中明白,这些淳朴的打鱼人是不会知道他的真功夫的。只不过他兜奏出美妙动听的乐曲,他那悠扬的笛声不仅为苦难的渔民带来了欢乐,便是飞鸟听了也会附和着大叫几声,凶恶的猛兽几乎在笛声中驯服得宛似家畜一般,令人称奇。 有一天夜晚,苏东二坐在湖畔吹笛子。 他已经吹上了两个时辰了,看上去他吹得更起劲。他为什么如此嗜爱吹笛子? 其实说穿了,苏东二是在气功上下功夫,如果有人能看到他在吹笛子之后抖然暴伸右臂,一道寒茫几乎一丈那么长,然后在瞬间消失,便会吓一跳。 传言有人会驭剑,那么苏东二几乎快要驭笛了。 世上有许多神奇事情,有些是很难令人相信的,此刻苏东二便遇上一件十分怪异的事情。他吹的笛声悠扬地飘荡在镜泊湖面上,久久不散,就快三更天了,忽见湖水中一片光芒出现,照得湖水上下通明,使湖中水草与游动的鱼儿也清晰可见。 苏东二却不为这一幅奇景而停下笛子不吹,相反地,他吹得更加有劲了。 于是,有的渔民发现了这件怪事,纷纷奔到湖边去观看这难得的奇景。 渔民们还未奔到苏东二坐的地方,迎面出现一位长髯老者,他对这些渔民们吼叱道:“你们看什么?这是湖仙把湖灯点亮了,还不趁机会去打鱼呀。” 渔民们几乎快迷糊了。 老人家再一声雷吼:“还不快下湖撒网?” 大伙如梦初醒,立刻往回奔走,没多久又奔回来。 鱼船摇动了,大伙自四面八方往最亮的地方撒网,果然大伙满载而归,尽是活蹦蹦的鲜鱼。 苏东二不须钓鱼了,他不是不钓鱼,乃是渔民们都不叫他钓鱼,大伙要他天天坐在湖畔吹笛子。至于往乌拉西府中送鱼,也由渔民们代他交了。 苏东二的笛声出神人化了。 苏东二出刀的功夫也已到了收发自如,心刀合一的境界,这才是苏东二的真正目的。 他在气功上不知高到什么境界,但他曾出掌击向湖面,相距两丈打得湖水飞溅。 一天深夜,湖面上已不见有渔民了,人人满载而归,笑声消失在渔村,而苏东二却仍然在吹他的笛子。 苏东二吹完一段令人神采飞扬的“落阳调”时,忽然发现湖面发光的地方飘然有个十分俏丽的姑娘,往他这边过来了,那姑娘只飘了一小段水程,忽然往湖底沉去。 苏东二大吃一惊,他急得一声喊叫:“有人落水了。” 苏东二叫着立刻投入水中,湖水冰凉也不管了,他抓住姑娘的衣裳,拖住就往岸上游回来。 姑娘被救上岸,笑嘻嘻地对苏东二道:“你的心眼真好,你是个热心为别人的好人。” 苏东二道:“姑娘怎么会在湖面上?你……” 姑娘一笑道:“你是不会知道的,我是不会被淹死的,因为我的家住在湖底呀。” 苏东二吃一惊,因为当他救姑娘上岸以后,湖面已不再明亮了,倒是这位姑娘头上大放光彩,好大的一颗珍珠就在姑娘的头上镶着。太过神奇了,也令人难以相信。 苏东二心中疑窦丛生,只不过他艺高人胆大,便是鬼狐之类,他也不放在心上。 然而,苏东二又不得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件事情,尤其是姑娘头上戴的那颗珍珠。 苏东二不得不相信姑娘说的话。 姑娘说她的家住在湖底,这可能是他的笛声才把这位姑娘引到水面来了。 苏东二仔细看这位姑娘,唔,姑娘生得太美了,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苏东二就以为,姑娘非人,她是仙女。 咱们中国人都知道,长白山上怪事多,神仙狐仙常遇见,苏东二遇上的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物?这光景得由苏东二去寻找答案了。 苏东二心中虽然疑云重重,但他对这位姑娘的出现依然是满面从容而又愉快的,当然,苏东二并非一般凡人俗士之流,他在武功上的修为,已到了出刀如电的地步,他吹出的笛声是震憾云霄的。 奇事虽发生在苏东二的身上,他却以平常心态视之,他也把姑娘视为常人对待。 扶着姑娘轻盈的身子坐下来,苏东二开汀见山地道:“姑娘,这几天多亏你夜夜照亮湖水,引得鱼虾大量出现,令这一方的乡亲穷苦之人有了丰收,我苏东二代表他们向你致谢了。” 姑娘露齿笑道:“不用谢我。” 苏东二惊呆地睁大眼睛,他为姑娘的美齿而惊叹。 苏东二从未见过如此雪白的牙齿,一颗颗闪闪发着光亮可爱极了。 “你……” 姑娘再一笑,道:“希望不会吓着你……” 苏东二道:“姑娘,你太美了。” 姑娘却并不高兴苏东二的这句赞美,她淡淡地道:“美,就好了,加上一个‘太’字就过分了,天下事都不宜过分的,你说我太美就会遭天忌。” 苏东二—怔,姑娘的话有道理,凡事不要太过,适可就为止。 , 苏东二一笑,道:“我说的是心中要说的,姑娘,你是来自……” 他遥看湖面,不见有小舟,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姑娘。 姑娘笑道:“我名叫珍珠,我家住在湖中,我不是仙女,只是一个舞奴而已……” 她大方地看着苏东二,又道:“我听到十分动听的笛声才走出来的,想不到你能吹得那么好听。” 苏东二笑了。 珍珠又道:“我们那里也有乐师,但他们的吹奏比之你的,功力上便差了许多。” 苏冻二道:“珍珠姑娘,如果你喜欢,我会天天在此为你吹奏。” 他抚摸着笛子又道:“我现在就为你吹奏一曲《云裳仙子》。” 珍珠抚掌道:“太好了。”她露出十分喜欢的样子,把身子更靠近苏东二坐着。 于是那悠扬的笛声带着令人陶醉的云波扬调,慢悠悠地往湖上飘去,飘到不知处的烟波浩渺中。珍珠似也沉醉在乐声里,这儿已没有杀伐,这里只有欢乐。 珍珠忍不住地飘然而起,她莲步轻舞,柳腰闪转,一种赏心悦目的舞姿就在这动听的笛声中现露出来。苏东二见珍珠姑娘如此配合着他的笛音,心中更是欢喜,便也更加运力地吹奏,两个人已进入忘我之境,不知身在何处地都笑了。 此时,有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传来,只见珍珠姑娘立刻站起身子不再闪转而舞了。 她对苏东二道:“今夜我太高兴了。” 苏东二道:“我也一样快乐。” 珍珠姑娘大方地伸手拉住苏东二的手,笑笑道:“我要走了,天快亮了。” 苏东二道:“我不送,我只想看到姑娘,我不想知道太多有关姑娘的身世。” 珍珠姑娘道:“我更放心。” 苏东二道:“如果姑娘喜欢我吹笛子,我会天天吹给你听的,不论你来与不来。” 珍珠姑娘愉快地笑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那么轻盈地往黑暗中走去,没多久便消失不见了。 苏东二果然不去查看珍珠姑娘来自什么地方,他甚至不看姑娘去的方向。 于是,苏东二天天夜晚在镜泊湖畔吹奏笛子,当然他更不会忘了传授朱全的功夫。 日子就在春去夏来的流逝中过了大半年,苏东二果然天天在镜泊湖畔吹奏笛子,也天天与珍珠姑娘相处一起,他二人已产生了感情,因为当苏东二吹笛子的时候,珍珠姑娘常常把一张嫩面贴在苏东二的手背上,露出一副满足的微笑。 她自称舞奴,她为何人起舞? 有时候苏东二以为珍珠会不会是乌拉西王爷的王府舞奴而沉思着。 苏东二是不会追问这些的,因为他曾说过,他不想知道太多珍珠姑娘的身世。 其实他是怕知道得太多了反而会吓倒珍珠姑娘不再前来与他相会。 当然,他并不担心珍珠姑娘真的是乌拉西的舞奴,如果乌拉西找他麻烦,如果他知道珍珠姑娘受到乌拉西的虐待,他会为珍珠姑娘而出刀的。 苏东二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有一回,苏东二与珍珠姑娘倾谈得十分投机,那珍珠姑娘投入苏东二有力的臂弯里,二人默默无声,却不知不觉地天快亮了,便在这时候,忽然自岸边闪出个老太婆,这老太婆双手举杖便打过来。 珍珠姑娘见了这老太婆,立刻纵身往湖中跃去,只一闪之间便不见了。 苏东二吃一惊,他错肩闪过老太婆的一杖,急急地旋身欲出招,却又犹豫一下。 苏东二的犹豫是有原因的,自己不该抱住人家的姑娘,如果姑娘的家人找来,他无理由对人家出刀。他只应对人家说声“对不起”才对。 只不过当苏东二定下神看过去,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却走了,沿着湖岸水草丛,越去越远,直到老太婆的影子消失不见。 当苏东二也发觉有条细影闪动在远处草丛中时,他急急忙忙地奔跃过去。 于是他发现两只比面盆还大的蛤蜊往湖底滚去。 苏东二怔住了,他看着这位老太婆的影子,也奇怪眼前的发现。 苏东二想着这也许是巧合。 人在苦难中最易成长,而苦难中成长的人才真正体会出人生的苦难必须努力去克服。朱全年纪虽小,他心中可比同年纪的人成熟多了。 苏东二不是朱全的师父,但他却十分认真地教导朱全,他原本只是保护着朱全的,但当他经过五台山万愚和尚的点化,便也担当教导朱全的任务。 端坐在山洞口,苏东二指着地上的石板对朱全吩咐道:“七步夺命法,你练一遍给我看看。” 朱全十分认真地踩在石板上,他不动。他在等什么? 只见苏东二取出笛子凑近嘴唇,他吹起《跃马杀场》那首充满杀戮的曲子,朱全忽然盘腿而动,他随着笛声就在那圆不过两丈内的十二块石块上来回地旋转身子左移右挪,动到快处,几乎已分不清他的两脚是否点地。 也不知苏东二在什么地方弄来—枝粗铁棒,那棒子只不过三尺长,上面还生了锈,他交在朱全手中。 “朱全,叔叔只教你两招刀法,因为叔叔也只会两招,一为杀人,一为白保。” 朱全道:“两招?” “是的,两招。” “两招太少了吧,叔叔。” “两招太多了,应该一招。” 苏东二顿了一下,他站起来,又道:“真正动刀的高手,一招就够了。” “叔叔,阿全不太懂。” 苏东二道:“很简单,真正的杀手只会出刀杀人,一旦这高手还需出刀为自己求自保,就不入流了,也可怜了,知道吗?” 朱全道:“是叔叔的刀法?” 苏东二一笑,道:“你可曾记得叔叔出刀?” 朱全立刻精神地道:“记得,叔叔出刀杀那些东厂番子时,杀人……好快……” 苏东二道:“那只是对付几个番子,如是真正高手较量,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举着手中铁棒,又道:“此棒比之真刀重多了,为的是要你修练腕力,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叔叔。” 苏东二笑了。他奇怪,朱全初来时细皮白肉的,与一般孩子差不多的身段,然而这些日子下来,他在粗茶淡饭中还要苦苦地习武,反而长得壮健,比从前又见高大,倒像个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了。 苏东二举着铁棒,踩上石头,道:“看清楚我的棒子,你把此棒当刀使用。” 朱全果然全神贯注,他发现苏东二出棒不转动,宛似凤凰三点头。 他以为这太容易了。 那苏东二把铁棒交在朱全手中,他退后三大步在地上十二块石头一边,把右掌竖起来:“阿全,你踩动龙行步出棒点我手掌。” 朱全当然照做,但他拚力地出棒,却很难点中苏东二手掌。 苏东二笑笑,道:“阿全,别气馁,你来伸掌,看叔叔如何点中你的手掌。” 朱全心中早有此想,立刻跳下石头,并把铁棒交在苏东二手中;朱全也如同苏东二一样地把手掌竖起来,就听苏东二道:“阿全,注意了。” 朱全只见眼前忽地一暗,手掌顿觉一痛。 苏东二面皮一紧,道:“你已死过一次了。” 朱全道:“叔叔,可否再试?” 苏东二道:“好,你小心了。” 朱全闪动手掌去躲苏东二的点击,但他无论如何也闪不过苏东二的一击。 苏东二出棒宛似他知道对方要把手闪往何处似的,而他早就把棒子等候在那儿了。 苏东二收棒下了石头,他对朱全道:“出刀的人,不只是熟能生巧,重要的是要把敌人的心与之连结起来,也就是把自己设想是敌人而如何出招是一样的,当你准确地猜透敌人的企图,再出刀便容易了。” 朱全很受教益,他学着出“棒”。 朱全就踩着石头出棒,只这么几下子步法与出“棒”,一共苦练了一年。 苏东二只把招式教导朱全,余下的他只是查验朱全的成果如何。 苏东二把大部分时间耗在镜泊湖畔。 苏东二更加用力地吹奏着笛子,但自上一回老太婆出现而吓走珍珠姑娘以后,不论他怎么吹笛子,湖中再未现出银光来。湖中无光亮,鱼儿不集中,渔人们大失所望了。 苏东二再也等不到珍珠姑娘出现,他猜测珍珠姑娘必定出了什么事了。 于是苏东二仗着水性奇佳,武功高绝,他往湖中潜去,他一心想找到湖中的珍珠姑娘。他以为珍珠姑娘必来自湖底。 只不过苏东二找了大半天,也找了上百回,哪里有什么珍珠姑娘在湖中。 他失望极了。 苏东二变得忧心忡忡,他无奈地每晚来到湖畔,于是,他吹的笛子声也变得悲悲切切,听得人们不住地摇头叹息,使飞鸟野兽也似在呜咽了。 就这样,苏东二似乎消瘦了,他也不再太关心朱全的练功,把笛子吹得令人们全无生气。他好像几乎要落泪了,他思念珍珠姑娘啊。 有一晚苏东二吹笛之后便跌靠林边睡着了,于是……就在这一晚二更天刚过不久,天上忽地滚动着乌云掩去那片美丽的湖面,就在这时,附近突然转出个老太婆。 苏东二立刻发觉这老太婆正往他面前走过来,他马上迎上去。 老太婆站在苏东二面前,先是上上下下地看看苏东二,缓缓地点头道:“你就是姓苏的青年人?” “我叫苏东二。” “很好,我是珍珠的养母,唉!” 苏东二立即走上去,他热切地伸手握着老太婆的双手,问道:“珍珠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婆听了直摇头,她似乎有满肚子的苦水。 苏东二急得直摇着老太婆的手,道:“老妈妈,你快说,珍珠姑娘怎么了?” 老太婆道:“珍珠好苦,她被囚起来了。” 苏东二道:“为什么?谁囚她呀?她那么善良。” 老太婆道:“对你们她是好的,但咱们王爷却不以为,她不该把湖水照亮,害死了那么多鱼儿。” 苏东二吃一惊,道:“她害死许多鱼儿?” “不错,所以她犯了法,被囚起来了。” 苏东二道:“湖中鱼儿乃苍天为活人而生,鱼儿怎会是那个王爷的?” 老太婆摇摇头,道:“你呀,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苏东二愣住了。他听得珍珠姑娘被什么王爷囚起来,那份焦急就别提了。 他急中带愤怒,道:“老妈妈,只为了湖中鱼儿就把珍珠姑娘关起来,太不像话了,方圆这么大的镜泊湖,难道是他王爷一人的?那么,住在湖岸靠打鱼为生的庶民百姓又怎么过日子?难道你们的王爷不喜欢渔民多打鱼而改善他们的生活?真如此,你们王爷便也与乌拉西王爷是一丘之貉了。” 老太太忙摇手,道:“苏小子你休弄错了,我们王爷怎与那乌拉西比呀?” 苏东二道:“我以为他们差不多。” 老太太道:“苏小子,你关爱珍珠我十分感激,你也是个不贪心的青年,你打鱼只为过日子,每天三几条就满足,所以我才愿意来会会你的。”她指着湖面,又道:“我们王爷是爱护他们的子民,才生气地把珍珠囚起来的。” 苏东二怔住了,他心中琢磨,难道她们都是水中妖物? 苏东二在此住了两年,他当然也听了不少镜泊湖有许多的怪事,但他一直不放在心上。他也想亲眼遇上人们所说的故事,但他夜夜湖边吹笛,并未发觉什么不对劲。 苏东二听人们说过那镜?白湖中水妖的故事,而且言之凿凿,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有一户渔民家死了人,他们便在湖边挖了个土坑把死人埋在那儿,不料没多久,有人听到那地方有凄厉的惨嗥声传来,灰蒙蒙的湖岸上有七八个黑影在打人。 有人以为来了响马在打架,有的却说根本不是人在打架,于是,大伙商定后结伙走去看究竟,岂料大家远远地往坟堆处望去,只听几声“咻咻”叫,刹那间七八条人影投入湖中消失不见,唯有一条影子在那新坟上消失掉。谁也未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过了十几天,又有人发现自湖中跳上十多人,尽在那新坟上又踩又骂,大伙吓坏了,此事传到丧家,急忙要把坟墓换地方,这才发现坟下埋的死人棺中尽是湖水,还有小鱼呢。 苏东二还听过另一件怪事。 靠近他住的山洞下方,前几年没有人敢由那段湖边走过,苏东二住在那儿半年多,仍然无人经过那里,有人认为苏东二是好人,便把发现的事告诉了苏东二。 石洞下方的湖岸边有两块大石头,两块石头是用做砍人头的。 有人半夜经过那段路,忽然发现大石边有人在搏斗,而且刀声叉声带杀声,还真带着血淋淋的大场面。 什么叫大场面?只见如有人被砍倒,立刻就有几个人按倒受伤的人在大石头上,钢刀砍在这人脖子上,然后抛人湖中。 这种事天天半夜都发生,人们只能白天结伙去目的地,发现还有一滩一滩的鲜血在石头上,附近也有腥膻味,令人怵目惊心。 只不过等人们下湖去捞尸体时,哪儿有呀,湖面清清地风平浪静。那些死人哪里去了?谜呀,这世上就充满了神秘。 苏东二听后只是一笑,因为他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人会无中生有地编造故事。 苏东二只相信刀,苏东二常对渔人们说,什么事物只有他亲眼看见他才会相信。 现在,苏东二在这老太太的话中怔住了。 苏东二心中在想:“邪呀,难道还真有这怪事儿吗?” 一个不信邪的人,突然遇到怪事,那是令人既惊且奇的事情,苏东二绝不会放弃他的探幽寻奇机会。他直视老太太,道:“老妈妈,苏东二想在你老面前请教。” “你说。” “我想知道,如何才能救出珍珠姑娘?” “办法是有,只怕你办不到。” 苏东二的精神来了。他把双眉一挑,道:“老妈妈,你既出现,我就以为必有办法。你快告诉我,我必依你老的话,拼命去救出珍珠姑娘。” 那老婆婆就在苏东二的耳畔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子,末尾还叮咛苏东二道:“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苏东二十分感谢老妈妈的妙计,道:“老妈妈,苏东二终生感谢你的协助。” 老太太道:“不用谢了,你是个好青年,又不贪婪,我很高兴珍珠能认识你。” 苏东二弯腰施礼,顿觉面前刮起一阵旋风,霎时间老婆婆不见了。 他游着,而且用尽力气往水中潜游,直到月正圆也是月当头时,他爬上了湖中的一堆礁石上,他果然依照老太太的话躲在礁石上不露面。 这时候湖水平静,原是泛舟赏月的好时光,苏东二想象着此刻他如果与珍珠姑娘在一起划着小舟,在湖中飘荡,他吹笛子,珍珠姑娘唱歌,该是多么令人陶醉的妙事呀。 苏东二正在思忖着,那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水花翻滚,就见几条人影窜到这片礁石上四下观察,然后又投入水中消失不见。 他藏身在暗处石缝,果然未被发现。 苏东二正自庆幸着,脸上一片笑意。 突然,湖面上又传来水花声,就见一群宫女相继走上礁石来又把酒筵往附近水面之上摆设,就见有一只闪闪发光的九龙夜光杯特别放置在酒席的正位上。 苏东二见时机已到,忽地一个腾空而起,一把抓住这只九龙夜光杯投身湖中,然后很快地游回礁石上来,他举杯哈哈笑了。 要知道这九龙夜光杯乃水宫镇湖之宝,若是失了此杯,镜泊湖的狂风巨浪便难以控制了。 事出突然,水面宫女失声大叫,众兵将纷纷追问苏东二,就听苏东二厉吼如虎,道:“哪个上来我就摔碎这只夜光杯子。” 果然,兵将只能把礁石团团围住不敢上前出手。立刻就有人奔去见他们的王爷。那王爷听了竟有人敢来盗他的宝,火大了,立刻率领一批杀手过来。 那王爷指着苏东二沉声喝道:“我是老龙王,你是什么人,胆敢闯筵盗宝,你不要命了?” 苏东二道:“我乃湖边穷光蛋,只不过我这个人穷得有骨气,谁稀罕你这甚么夜光杯呀。” 龙王大怒,叱道:“不稀罕为什么要偷盗?” 苏东二道:“龙王呀,听说你把珍珠姑娘囚禁起来了,哼,你马上放了珍珠姑娘,我便把这夜光杯还你,你看怎么样?” 不料龙王一听火大了。这龙王面色赤红,大袖猛地一挥又拂,就听得轰隆隆传音起自湖底,湖面水立刻浪涛滚滚直把这大片礁石吞噬在浪涛里,只余下苏东二的头在水面。 苏东二仰天大笑,毫不畏惧,他把手中夜光杯往空连挥三次,湖中浪涛反而卷向龙王。发觉夜光杯的妙用,立刻再挥夜光杯,刹那间湖水陡落,又恢复原样,直把那些兵将吓得把龙王团团地紧紧围住。 龙王似已无奈,便由他身边走出一人来到苏东二的面前,道:“珍珠姑娘已触犯戒律,现已治罪,你若把九龙夜光杯交还,愿给以重金。” 这人说完,便见另外两人走过来,每人手上托着金盘,上面尽是珍奇异宝,光景是要苏东二挑选了。 苏东二只一看,便知宝物件件价值连城,他却轻轻地摇摇头,一点也不动心地把手一挥,道:“我不要。” 那龙王一见,便召来一个妇人,这妇人能言善道,走向苏东二微笑地道:“年轻人,你也别死心眼了,咱们这儿有的是美人儿,只要你放弃珍珠,我立刻带你去挑你喜欢的,如何?”她说完便把手一拍,果然附近出现一群美女,这些美女个个色冠群芳,美若天仙,且在苏东二附近还载歌载舞,挥香抛媚呢。 岂料苏东二看也不看一眼,他发怒地叱道:“我已不耐烦了!” 说着,他把九龙夜光镇湖杯好一阵狂挥,这一下可不得了啦,就见湖水在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中水位直往下降,湖底多处已干涸地露出来了。 苏东二站的礁石已变成小山丘了。 那龙王一看,吓得大声呼叫:“快放人!快呀!” 放人,当然是放出珍珠姑娘了。果然有几个人奔向水牢,把珍珠姑娘放出谰了。 珍珠姑娘到了龙王面前跪下来,龙王仍然余怒未息,道:“你愿下人间凡尘?” 珍珠姑娘道:“我愿意。” “那要脱去仙衣,革去仙籍,千年苦修变成泡影,你仍愿意?” 珍珠姑娘毫不考虑地道:“我情愿抛下这一切。” 于是,那龙王施起法来为珍珠姑娘先脱外衣。 那是剥下她的外壳,疼得她咬牙咧嘴强忍痛苦,她暗中拼尽一切地保护住她头上的那颗夜明珠。珍珠姑娘昏厥了,由两个大将把珍珠姑娘拖到苏东二的面前。 苏东二一看,心中一痛,立刻把手上的九龙夜光杯交还了龙王。 这湖上的酒筵也免了,龙王不悦地转回湖中去了。 苏东二抱起珍珠姑娘回到湖岸上,他把珍珠姑娘放在身边,立刻吹起他的笛子来,于是那美妙的乐曲便使得昏厥的珍珠姑娘又清醒了,这真令苏东二高兴得大叫起来。 “珍珠姑娘……” 苏东二猛可里自树限弹跳而起,他,原来做了个好长的梦,但梦中的情景依然记得十分清楚。原来梦也不一定成空呀。 苏东二凝望镜泊湖,什么龙王,什么夜光九龙杯全是梦,甚至连那老太太也只是梦。但珍珠姑娘呢?他太想念珍珠姑娘了。 他睡在树下做梦,此刻醒来,身边没有珍珠姑娘,失望之余,他对着湖面大声吼叫:“珍珠姑娘……”他的吼叫声十分地铿锵,可以自湖面风传数里不散,那全是一股吹笛的真力使然。 也许这镜泊湖真有怪事,附近草丛中传来一声低泣,道:“苏公子。” 苏东二听得十分真切,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珍珠的声音,立刻拔身扑过去。 苏东二还口中大叫:“珍珠……” 目光中忽见一片深草中有银光闪烁,苏东二忙伸手去拉,于是,他自一片水草中把一位满身伤痕的珍珠姑娘拉上岸来了。 苏东二忙脱去自己外罩,把珍珠姑娘裹起来便往山洞转回去。 苏东二太激动太高兴,抱着珍珠姑娘很快地奔回山洞中,倒把朱全吓了一跳。 苏东二把珍珠姑娘放在铺着鹿皮的板床上,更为珍珠姑娘盖上棉被,再把火升得旺旺的,这才把朱全叫到珍珠姑娘面前。 苏东二尚未开口,珍妹姑娘已笑道:“朱全我早就认识你了。” 她此言一出,不只是朱全吃一惊,苏东二也怔住了,因为她是头一回见朱全呀! 朱全甚至很少与外人接触,这是因为苏东二不想有太多的人知道朱全,人多嘴杂,一旦消息传开,很难说京里不会有人知道。 苏东二把珍珠姑娘接在山洞中,没多久便传到了镜泊湖的渔村中。 先是渔村中二娃三娃兄弟找来山洞道贺,随之整个渔村男女老少全来了,大伙好奇地一心要看看这位身怀夜光珠宝的神秘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当大伙得知苏东二说的情况以后,便决定为这一对年轻男女筹办结婚之事。 苏东二心中高兴,当然朱全也高兴,山洞中多了个人,他把珍珠姑娘当成最亲的人。苏东二与珍珠姑娘就在渔村人们的祝福中结婚了。 苏东二原来打算在关外的长白山下镜泊湖畔隐居三年,然后带着朱全再回关内的。他相信到了那时候,朱全的武功应已有成,如再在江湖磨练,将来必是用刀高手。然而如今有了珍珠姑娘,苏东二几乎忘了再过一年就是归期了。 他每日除了督促朱全练习武功之外,便是坐小舟在湖面上与美妻游湖,尤其在夜晚,他二人一个吹奏笛子,一个用宝珠照亮湖面,渔民们可乐了,随着他们撒网捕鱼,无不是网网皆鱼虾,船船满载而归。 于是,镜泊湖岸的渔村富裕了,只不过很快地消息传到乌拉西王爷那里,使得乌拉西独自骑马悄悄地来到渔村,黑暗中他发现远处湖畔一团极光在闪亮着,便急忙地跟了过去,他发现那是苏东二带着一位美人儿捕鱼归来。 苏东二捕的鱼不多,五七条鱼而已,但那美人的一颗宝珠亮光刺痛了乌拉西的双目。乌拉西更被那美人的姿色几乎夺去魂魄。 有了这次发现,乌拉西立刻回转他的王府,心中那份贪婪与急躁使他坐立难安。于是,他身边的管事为他出主意了。 在乌拉西王爷地盘上,人们有为王爷办事的规定,那是在必要之时才会被征召的。乌拉西就用这个规定,他把苏东二夫妻两人召到王爷府中。 乌拉西很会摆场面,酒席十分丰盛,但只有他一人在座上,却对苏东二道:“本王听说你们夫妻两人,一个喜欢笛子,一个又会跳舞,是吗?” 苏东二却淡淡地道:“吹笛跳舞不犯王爷禁忌吧?” 乌拉西哈哈一笑,道:“当然不犯禁忌,只不过住在本王属地的人民,有为王爷做事的义务,本王就叫你两人一个吹笛、一个跳舞。” 一边守卫的大汉中,有人吼叱:“还不快吹奏!莫非不想活了。” 苏东二心中想着朱全,因为朱全的功夫尚差一年便有成就,此刻一旦离开此地,又不知何处才适合朱全练功。 最令苏东二担心的,就是怕被关内的人查知朱全与他的下落,那就不太平了。 心念间,苏东二对乌拉西王爷道:“王爷,我妻不会跳舞,我可以为王爷吹奏笛子。”他说完之后,立刻举着笛子吹奏起来。 他吹的笛声十分令人不快,那种如黑风过岭、狂涛拍岸的声音中,夹杂着黄沙滚滚、鸟声泣鸣的哀痛,知音的人便知道苏东二吹的是《秦王出巡与刺客》、《霸王乌江自断喉》的曲调,但由苏东二口中吹来更是绝响。 乌拉西听不懂,但笛音却令其面对丰盛的酒食而不知酒香和菜味。这时候便使在一边守卫的家将们也都愁眉不展。 乌拉西猛拍桌子,吼叱道:“这种曲调能跳什么舞?妈巴子的,换个轻快些的,叫你女人也跳。” 苏东二道:“我说过,我妻不会跳。” 乌拉西火大了,高声喊叫:“来人啦,拖住揍他。” 只见几个家将一拥而上,便把苏东二给捆住了。 这光景珍珠姑娘并未惊慌失措,苏东二急叫,道:“为什么捆我?” “啪”! 苏东二挨了一掌,那打他的大汉叱道:“小子,老实对你说,你们这些自关内来开荒的家伙,都是咱们王爷的奴才,嘿嘿嘿,奴才,你知道吗?” 他又是一腿踢过来,吼叱道:“打从现在起,你的老婆王爷接收了,至于你小子,这两年你交来的鱼呀,合起来不出百斤,要你何用?” 他回身对乌拉西王爷一礼,道:“王爷,把这小子拉到坟场砍了。” 乌拉西把手一挥,道:“赐他一副棺木吧。” 这就把一条人命宣判了。 苏东二看看一边的珍珠姑娘,道:“娘子呀,这是什么天啦。” 珍珠姑娘道:“相公,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你说什么,或做什么,放大胆地做吧。”她好像早已知道苏东二必会有办法解决当前困难似的。 几个家将一拥而上,有个大汉抓住苏东二的右肘打算先把苏东二牢牢抓紧往大厅外推去了,但他突然惊讶地大叫:“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苏东二的那把杀过许多人的尖刀就在他的袖中右肘下方。 于是,苏东二猛地全身一震,便听得“砰砰”之声起处,身上的绳子已被他震得寸寸断落地上。 几个抓住他的家将也被他震得往地上摔去。事出突然,使乌拉西吃惊了。 珍珠姑娘不惊。她还对苏东二笑道:“我往家去,这儿的事你办吧。” 唷,乌拉西见珍珠要走,还大叫:“拦住她,不许她走回去。” 珍珠姑娘露齿一笑,乌拉西更看呆了。 乌拉西不能让苏东二造他的反,他更想在珍珠姑娘面前摆他王爷的威风,就听他“跄”地一声拔出宝剑,指着苏东二,吼道:“本王要亲手杀了你!” 他也吼叱要家将们闪开。 苏东二手中只是一管笛子,冷冷道:“这真是官逼民反,乌拉西,你在找死。”。 大厅以外包围了近六十名卫士家将,挡住了珍珠姑娘的去路。 珍珠姑娘不动了,她笑容满面地看向苏东二。 就在这时候,乌拉西突然一声断喝:“杀!” 他出剑十分辛辣,直朝向苏东二的脖子砍过去。 苏东二原是手上拿着笛,却忽然一道冷电激射,他的人已站在乌拉西的身后面。 就听得“轰”地一声,乌拉西已往地上倒下去了。 乌拉西只叫了一个字:“杀!” 空气似乎窒息了人们的呼吸。 半晌,才有一人大吼骂:“兔崽子你好大胆呀,竟敢杀了咱们王爷!” “杀呀!” 七个守在厅上的家将举刀便往苏东二杀过去,苏东二露出本来面目了。 他的本来面目便是杀手的冷面孔。 苏东二已憋了两年当老实人,他甚至挨皮鞭被揍也忍下了气,也吞了声。 今天,如果乌拉西不是过分定要杀了他再夺他的妻子,他便受些委曲也算了。 只是乌拉西一心要他死,因为他死,珍珠就是乌拉西的女人了。 这就叫“是可忍孰不可忍”,火星老君不放光以为神不灵光呀。 苏东二以为,既然出刀,那就杀吧。 七个家将围上来,苏东二一声冷笑,幽灵也似的一个暴旋身,就见一道流光骤现又失,七个家将就那么如飞蛾扑火般地死在地上了。 苏东二跃近珍珠姑娘,道:“珍珠,我们走。” “走?把命留下来。”院子里忽然站着一灰发老人,只见他手上抓着一把长柄砍刀,直往苏东二走过去。 苏东二立刻发现这老人不是一般玩刀之人,这老人的内功也不弱,因为只看他一步一个足印,便知道此老是个会家子。 老人端刀站在苏东二面前,他看看苏东二,再看看苏东二身后的珍珠姑娘,沉声道:“老夫乌长山在此。” 苏东二道:“我叫苏东二。” 老人乌长山道:“老夫早听说湖边山洞住了个会吹笛子的年轻人,但老夫却是万万想不到你还会用刀。” 苏东二道:“乌老不以为这是被逼的吗?” 乌长山冷笑道:“再是被逼,也不该出刀杀了王爷,你小子便是逃过今天,关外已无你容身之地了。” 苏东二淡淡地道:“没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可爷命,娘的,爷再回关内去。” 忽听一声大叫,只见王爷的大侍卫和金山奔来了。 和金山先是奔到死在地上的乌拉西,抹泪道:“王爷,是我不在王爷身边,竟然发生这么大的祸事。” 他猛地抬头,随之一皮鞭抽向苏东二。苏东二这时候还能忍受他的鞭打? 就见苏东二握笛的左手猛一缠,就力使力地把和金山皮鞭缠住猛一带。 他把和金山拉到他怀中来,也不见刀光,但和金山张着大嘴倒下去了…… 和大侍卫倒在地,人们才发现他肚子上面在冒血。 乌长山一顿手中长刀,大吼:“老夫砍了你这杀人的魔王。” “轰”地一声刀出,一片光焰直往苏东二的头上砍去。 苏东二卖个身法不出刀,他闪过迎面一刀后,冷冷道:“威猛有余,技巧不足。” 他这是逗弄乌长山了,就听乌长山一声厉叱:“你小子别闪。” 苏东二冷笑道;“这是你说的。”他的话声犹在,整个人如同急流中的游鱼往上水流冲一般,一下子撞向乌长山的怀中而去。 乌长山是个大个子,标准的关东大汉,他见苏东二往自己的怀中撞来,立刻圈臂收刀回杀,而且准备抱牢了杀。岂料事情有变,变得大出人的意外。 苏东二看是撞进乌长山的怀中,但就在双方身体即将接触的刹那间,苏东二突然矮身两尺,人已平飞自乌长山的左胯而到了后面一丈远。乌长山的后背上出血了。 乌长山知道今次不对劲,他往前冲的身子不稍停,一路往二门院中奔去,口中大叫:“用箭射死他们。” 果然,前面五名箭手对着大厅上放箭了。 这令苏东二火大了,他先把珍珠背在身上,拔身而自后面的二道门直往二院跃去,就在一道院墙下,苏东二腾空而起,便跃到墙外。他为了珍珠姑娘,他只有往回狂奔,身后有人大喊:“追呀,别叫他逃了。” 珍珠姑娘在苏东二的背上,她在苏东二的耳畔道:“我的好人呀,你出刀很有技巧,是刀的升华呀。” 苏东二道:“珍珠,我以为你早已知道我的功夫了。” 珍珠姑娘道:“若非武功高绝,是不会吹奏出那么雄厚的笛声的。” 苏东二明白了,珍珠是被他的笛声引出来的,那么,珍珠又是什么地方的人?难道她真的是梦中的湖中龙王的舞奴吗?他心中嘀咕着,背着珍珠姑娘已到了山洞。他大叫:“阿全!阿全!” 阿全乃是朱三王爷的儿子朱全。 就听附近大树上传来一声回应:“叔叔,阿全来了。” 苏东二抬头看,半空中一条人影飞过来,约略数一数,七个空翻还真好看。 朱全落在地上,跑到苏东二面前急道:“叔叔,珍珠阿姨怎么啦?” 苏冻二道:“已经来不及对你说了,回洞去稍作整理,咱们立刻上路。” 朱全道:“叔叔,阿姨也与我们一起走吗?” 苏东二已背着珍珠往洞中走,听得珍珠姑娘笑道:“我当然要同你叔叔一起走啦,我是你叔叔的妻子呀。” 她挣扎着下来,伸手拉过朱全又道:“再不走坏人就杀来了。” “坏人?乌拉西那批人?” 苏东二已在洞中包了一包衣服与吃的走出来了。 看到叔叔如此匆忙,朱全脸上有冷笑,他对苏东二道:“叔叔,你不用担心我与阿姨,你把阿姨交给我保护,叔叔,你出刀,别再受他们的欺侮了。” 苏东二道:“阿全,我已杀了乌拉西,也杀了他的卫士不少人,咱们想过太平日子,这关外便待不下去丁。” 朱全一听叔叔动刀,他笑了,他对珍珠笑道:“阿姨,我告诉你,我叔叔是大侠,关内有个太行山,神笛杀手便是他呀。” 珍珠笑了。她看看苏东二,道:“小阿全,我早就知道了。” 苏东二忽地竖起耳朵听,他指着山道说道:“听,他们追上山来了,真快呀。” 珍珠道:“我们快走吧。” 朱全道:“叔叔,你快背了阿姨走,我来为你们断后,放心好啦。” 珍珠却指着一个方向对苏东二道:“不用断后,咱们三人去那儿,我知道那儿是个好地方。” 苏东二抬头瞧过去,笑道:“山隘口呀,好,咱们就去那儿守一阵子,等追的人退了,咱们再上路。” 三个人立刻往山峰走去,三个人还未上到那个两处断崖形成的隘口处,远处的人马有人大叫:“快追,他们往山上逃去了。” 这一带山道能骑马,这些人似乎马术也不差,没多久便快追到这段狭长的隘口前面了。只见来的人还真不少,少说也有一百多。 —百多人追苏东二三人,看起来声势大,也有些小题大做,然而乌拉西的人马都明白,抓不到苏东二,他们就没法子作交代。 这些骑马的人善射箭,每人背的尽是弓箭还挂着东洋刀。 为什么挂的是东洋刀,只因为那时已有东洋浪人在长白山一带出现了。 不少东洋浪人与女真有勾结,于是东洋武功也来了。 乌拉西就养了不少东洋浪人武士,只不过今天来的可不多,只有两三个。 两三个东洋浪人也追来了,这些人一拥就要进那一道断崖山隘了。 山隘断崖上,忽然传来一声大笑,笑声可真美妙。 听得大伙把头抬起来,就在这时候,好一道比日光还强二十倍的银光照射过来,那些看的人不及闭起双眼,立刻便被强烈的光线照得双目发花,刺痛得忙把头低下来,一个个连叫“哎唷!” 这些人的眼睛再睁开便看不见了事物。至少他们暂时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奇怪的事又发生了,断崖上又是一声笑,笑得令不少马匹前蹄也扬起来了。 马匹无法再奔驰,因为不少马匹的双目也花了。 就听断崖上苏东二愉快地笑道:“我亲爱的珍珠呀,我知道,我知道你弄花了他们的双目……哈……” 这真是怪事。这样的怪事又在长白山上添一桩。 苏东二的话令珍珠也笑了。 朱全不笑,朱全睁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这种吓人的怪事情。 苏东二道:“我亲爱的珍珠,你听我的吧,哈……” 只见他取过笛子,盘腿坐起来,于是…… 于是笛声传人半空中,他吹的是《刀马奔腾在沙场》,正是那蒙古铁骑入波斯的奏曲,他吹起来更见雄壮有力气,听得人热血真的沸腾了。 忽然间,断崖下的怒马彼此长嘶狂嗥,它们不但扬蹄而且奔驰了。 要知道这些怒马被珍珠姑娘的夜光宝珠法力刺伤了双眼看不见,又忍不住被苏东二的笛声催动心志,便立刻纵跳狂奔起来。 半山上怒马狂奔不已,就听得有人大声喊叫着:“吁……吁……” 马已失去心智,如同疯马,再叫也白叫。 苏东二这里紧临镜泊湖,就听人与马宛似下锅饺子一般噗噗通通地落向湖水中去了。有不少却骑在马上任马驰,荒山中还是被摔得头破血流直叫喊。 这光景朱全看得拍手笑起来。 苏东二带着珍珠与朱全,三人便往南而走。 苏东二并不想知道珍珠的身世,但他相信,总有一天珍珠自己会说出来的。 他是个杀手,原是独来独往的,如今却带着两个人与他一起往关内走去了。 苏东二想妥了,首先是往五台山,他想在五台山再住一年,在这一年之间,他将加紧调教朱全,朱全如果想为他爹娘争口气,在这一年内非习会他的“龙行绝杀刀法”不可。 镜泊湖岸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第三天渔村的人们才知道苏东二出刀把乌拉西杀了,而且也把大侍卫,那个可恶的和金山也一齐杀了,大伙高兴了。 但当他们知道苏东二三人都已走掉,渔民们不笑了,因为他们再也休想夜夜满船鱼儿归了。只不过镜泊湖畔的石洞中,有人在那儿塑了神像,仔细看过去,男的吹笛、女的举着一颗大大的明珠,一旁还有个小子在微笑。 别看是山洞,长年香火也不断,直到今天还有人前去叩首插上一炷香。 镜泊湖畔的渔人们早就把苏东二与珍珠姑娘当成他们心中的神了。 别管他们是不是神,此刻可够他们招架的了,因为苏东二沿着来时的山道,过了老爷岭往西准备过柳树河,南下沉阳再回关内,不料他杀乌拉西王爷的事,很快地一路传到了女真国长春福亲王那里。 福亲王是个火爆性子,女真国的第一员猛将便是他。 福亲王得知兄弟乌拉西竟然死在移民关外来的关内人手里,这是恩将仇报呀,杀到他家里来了,于是,他派出他的近身武士,并与“十二浪人”联手,准备堵杀苏东二三人。那“十二浪人”乃是东瀛来的黑衣武士,武功之高,出刀之快,长春人谁都怕上三分。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三章 挫败敌人 苏东二为了解除珍珠与朱全路上的寂寞,他吹起笛子尽是轻松好听的。 吹到愉快的时候,珍珠便不住哈哈大笑。 只要珍珠愉快,苏东二便放心了。 山道上,苏东二对朱全道:“找个办法弄来代步的,至少叫你阿姨别同咱们一般辛苦地走路。” 朱全道:“叔叔真体贴阿姨。” 苏东二道:“叔叔也关心你,若非因为你,叔叔怎会来到关外?” 朱全道:“是我一家拖累叔叔了。” 苏东二一笑,道:“初来时,叔叔心中免不了有这种不悦之心,但自从遇上你珍珠阿姨,哈……我反而要感谢你们了……哈……” 他仍不住地大笑,更忍不住地抱起身边的珍珠。 珍珠一笑,她温柔地揽紧苏东二,俏嘴在苏东二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苏东二立刻大笑起来。 她对苏东二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朱全笑呵呵地道:“阿姨,阿姨……” 珍珠低头道:“阿全,你叫我什么?” 朱全道:“我突然觉得,我在这儿成了你们的多余,我是不该在你们二人身边的。” 苏东二一怔,瞪眼道:“阿全,你想说什么?” 朱全仍在笑,但珍珠开了口:“阿全在说笑了。” 苏东二道:“怎么说?” 珍珠笑道:“阿全以为有了他,你我就诸事不太方便了,尤其是……”她温柔地吻了苏东二。 苏东二立刻明白了,他指着前方山道,道:“阿全,你跑到前面去,如果你以为是个多余,就快跑。” 朱全一听还真的跑去,他拔腿就往前面山峰下奔去,口中还大叫:“我不会回头来看的,叔叔。” 朱全已奔出三里外了,山林中,苏东二抱起珍珠坐下来,两个人相互之间对看着。 苏东二不说话,珍珠也不说话。但二人的双手在拉、在握,然后…… 然后就听珍珠嘤咛一声倒进苏东二的怀抱中了。 苏东二十分轻柔地抚摸着珍珠,他抚摸的手宛似摸在一座温玉美人的身上一般光滑。 珍珠的全身每一个地方都是光滑异常,那种光滑,几乎连一只苍蝇落上去都会滑落掉了。珍珠发出呓语般的声音,听起来又似弱不禁风似的,但她却媚极了。 苏东二就很难忍受珍珠的“温柔”。 苏东二在珍珠耳边,道:“走了三天的小路,我冷落你了。” 珍珠道:“三天半了,我的良人啊。” 于是,她往地上铺的毛皮上倒下去,那么美妙地张开双臂,道:“我好累唷。” 苏东二也倒下去了。 两个人立刻拥抱在一起,这光景还真妙,山风不刮了,换来的却是山溪中流水发出的“嘟郎嘟郎”的妙声,几只野鹿也腾跳着发出“妙啊”的尖叫声。 这可真是一曲美妙的乐章,苏大侠可也痛快了。 人间本就是喜怒哀乐处处有,只不过此刻的苏大侠可是处在喜与乐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大叫。 那叫声当然是朱全的,只见他站在一块尖崖处直着身子往林中挥手不已。 苏东二拉着珍珠便奔过去了。 苏东二以为什么人追来了,但当他与珍珠到了朱全身边抬头看向山沟时,不由得苏东二欢呼了:“是野马,两匹野马!” 珍珠道:“这是不合群的野马,不容易抓到的。” 苏东二笑了,他取过笛子对朱全道:“你们坐在一边,我把这两匹马召来。” 珍珠笑笑,她拉过朱全并肩坐在石头上。 那苏东二深深地一个呼吸,便把笛子吹奏起来。 笛声十分曼妙悠扬,宛似风吹湖面静波般往山谷下面飘去,听那笛声好令人以为附近就有个十分安全的避难场所,附近有吃不完的粮草。 先是,山谷中两匹正在啃吃青草的健马双双竖起了长长的耳朵,只不过片刻,两匹马便寻声缓缓地往山这面过来了,两匹马好像不由自主了。 这种奇妙的情景,看得朱全与珍珠两人也微笑了。 珍珠拍手低笑道:“来了来了。” 朱全就准备动手去骑上马背制服这两匹马了。 不用他去制服,苏东二缓缓地走向过来的两匹马,他边吹边走。 这时候他那笛声更见曼妙动听,仿佛这世界真的是一片祥和,万物共生而不再彼此存敌意了。于是两匹野马到了苏东二的面前,两匹健马更点着马首蹭着蹄子,就好像大伙是老朋友见面似的。 其实那也就像多年老朋友忽然在这深山大泽之中相见一般,只见两匹马大胆地在苏东二的身边蹭起来,看得令人还真感动。 苏东二边吹笛子,边伸手去抚摸马背。 “好光滑的皮毛,真是千里良驹。”珍珠也伸手去摸,她露出奇异的眼神,看得那马转而向她蹭来。 苏东二吹着笛子对珍珠点点头,珍珠立刻会意,缓缓地跨腿往马背上骑。 那匹马初有这样感触,马首忽仰还未扬蹄,苏东二立刻笛音变得更见柔和。 那匹马安静了,不动了。 朱全笑对苏东二,道:“叔叔,你与阿姨同骑一匹,这匹马就由我骑了。” 他说着忽地拔身腾跃,背着包袱上了那匹马背。 他这么一个突然动作,那匹野马立刻腾跃起来。 朱全使劲地挟紧马腹,双手更抓牢马鬃,这时候另一匹马也似要蠢动了,苏东二不吹笛子了,他立刻也骑在马背上,珍珠便抱牢了苏东二的腰。 没有笛声,两匹马恢复了野性,好一阵腾跳,却无法把背上的三人甩落地面。 就在好一阵折腾之后,两匹野马安静了。 苏东二十分愉快,这以后长途跋涉有马骑,自然更加方便许多。 苏东二与珍珠在马上缓缓而行,苏东二又吹起笛子来了,他吹的是一段风流乐章,唐明皇华清池坐视美人浴,听起来既逗趣又愉快,心猿意马令珍珠听得贴紧了苏东二的背格格笑。就这样,他们今天走了一百二十里,前面来到一个小小山城叫柳树河。 女真国的寨子多,似这种城市的小镇有许多。 出了山谷便是一条街道,有一段城墙连在山崖上,看上去更见险峻。 苏东二曾经打此经过,他找到曾住过的那家客栈,才两年不见,这小小客栈挂起招牌来:“长白山客栈”。 只看过这招子,便知道苏东二三人仍未走出长白山。 这时候天色灰苍苍,山中无星月,落日便天黑,苏东二对朱全道:“咱们仍住这家客栈。” 朱全道:“店面扩大了。” 忽见有个小二奔出来,这小二只一看两匹马,还真的发一愣,因为他乃是常侍候客人的,却从未见过客人骑马未配鞍的。 未配鞍,当然没有缰绳,这叫他怎么去拉马上槽。 苏东二已扶着珍珠下了马。 于是,这小二再是一惊,因为他发觉这位女子太美了,他眨着眼睛不相信,世上竟有这么美的女子? 小二正在发怔,苏东二伸手拍拍小二肩头,道:“有客房吗?” 小二立刻会意地道:“有,有,三位请进。” 苏东二自怀中取出个布包,里面还有一张银票,那也是留在身上最后的一张银票—他的银子大部份周济镜泊湖岸的渔民了。 苏东二不能不为自己留下这一百两银票,他并不打算在关外永远住下去。 苏东二打算的日子是三年,因为他相信三年足以把朱全调教成一流杀手。 只是他再也想不到刚过两年,就得再逃回关内来。 此刻,他把一百两银票交在小二手上,道:“为我这两匹马配上两副小牛皮鞍子,再把马送上马厩上最好的料,这银票全换成现银送来。” 小二接过银票,笑道:“客爷,我看这是两匹野马,得先劳你驾把马赶上马槽,你看好不好?” 苏东二笑了。他伸手拍着两匹马,取出笛子吹起来。 苏东二边吹笛子边随小二往一边的马场走去,那儿果然有个马厩,几匹马正在里面呢。两匹马跟着苏东二进入马厩,见小二关上栅门,他这才笑问小二,道:“你们的上好马料是什么?” 小二道:“马料有三种,干料是干草,豆饼、大豆拌秣子,湿料是青草、盐水拌黄豆,还有不干不湿的,那得搀牛骨汤在黄豆草料中,马儿吃了最是壮。” 苏东二道:“头一回听说,你就把最好的拿出来。” 那小二提了一袋黄豆,笑道:“足够吃到明天过午了。” 苏东二自己上料,他要与两匹马拉关系。 那小二见了,笑道:“客爷,我带三位看客房了,然后侍候三位吃的,至于马鞍,没问题。” 苏东二见两匹马吃起来,他不急着走,又在那儿吹起笛子来了。 小二笑道:“客爷,只听过对牛弹琴,你这是对马吹笛,有趣啊!哈!” 苏东二收起笛子不吹了,他发现客栈门口还站着珍珠与朱全。 那小二随着苏东二到了门口,便指着店内,道:“三位请随我进来。” 苏东二扶着珍珠往店内走,朱全还背着个大包袱……他已长得高大了。 北国男子个子大又壮,虽只两年多一点,可这两年正是生长的年纪,朱全已是小大人了。 那小二把苏东二三人引到后院一间大客房,匆匆地便去提来茶水放在桌上。 苏东二对小二道:“我要两间客房,怎么就这一间,你没看我们有女眷?” 小二笑笑,道:“有有,隔壁一间呢。” 苏东二对朱全道:“阿全,你睡另一间,夜里自己多小心。” 朱全道:“叔叔,阿全会小心的,吃过饭我便关门睡了。” 苏东二对小二道:“带我们去吃饭吧。” 小二指着侧院,道:“热炒酒菜在侧院,三位去了那里自有人侍候,前面堂上只吃面,赶集跑脚力的人最多,三位还是去侧院。” 小二伸头向外面看看,又道:“我去为马匹配鞍了,三位自己去侧院,今天来了不少人物呢。” 苏东二只注意到小二的最后一句话,他怔了一下。 苏东二也立刻想到马厩里的马匹,每一匹均是关东大马,少说也有十多匹。 珍珠姑娘对苏东二一笑,道:“今晚咱们应该吃杯酒了,是吗?” 苏东二愉快地笑笑,便也扶着珍珠,道:“我的珍珠要吃酒了,哈……” 朱全也高兴,跟着苏东二与珍珠便往侧院中走去。 那儿有个圆门,小径两边还种着花草,有几个伙计正在忙进忙出呢。 苏东二三人刚走进院门,一个中年伙计便迎上来了:“三位,这边请。”苏东二神色一凛,忍不住往院子正屋中瞧去,十二个人围一桌,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两个女子在斟酒,听这些人的话,他竟然一句也听不懂。 苏东二不知道是什么人,因为在这女真国里实在复杂得很,什么东洋浪人、高丽人、俄罗斯人,还有不少回教国来的真主子民。 苏东二三人随着那中年伙计进得一间小餐房,反而觉得十分安静。 苏东二要了一壶高粱酒,四样下酒菜,葱油饼要了三大张,外加一大碗羊肉汤,全是关外人的美食。他与珍珠吃着酒,房门关起来,由朱全一边为两人斟着酒,太妙了,那珍珠吃了三杯酒,整个人变得艳丽可人极了。 苏东二忍不住取出笛子便吹奏起来。 苏东二先吹《贵妃醉酒曲》,听的人更是忘了身处客乡,接着他又吹起《王母娘娘会八仙》轻快的舞曲。于是,珍珠陶醉了……于是“轰”地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苏东二抬头看,不由愤怒地一瞪眼,只见是个矮壮红面汉子,腰带上还插着一把弯弯的刀。 “吹的好呀,来来来,去我们那里再吹几首。” 他只说了这两句,忽然不说了,忽然眼睛睁大了,又忽然冲到珍珠身边去。 珍珠立刻闪到苏东二身边躲起来。 苏东二沉声对朱全道:“轰他出去。” 朱全早就要出手了,听得苏东二的吩咐,侧身二个反手推,就听得“轰”地一声响,这矮子怎么进来的就是怎么出去的,他退出房门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砰”地一声房门又被朱全关紧了,他冲着苏东二道:“叫他半天起不来。” 苏东二不吹笛子了,对珍珠举杯笑道:“咱们还得快吃,说不定会有一场好打。” 珍珠道:“这是个冒失鬼呀。” 她叫朱全也尽快地吃,此时门外面就听得一声冲天大叫:“哎唷!” 这声叫早该叫出声了,只因朱全出手时看上去是推那汉子一把,实则他的食中二指暗中狠狠地戳在那矮子的气海穴上,把矮子弄得岔了气。 矮子果然坐在地上半天噎气,直到气海穴稍顺畅,他才发出—声大叫。 叫声甫起,正屋中立刻跳出四个汉子,四个人奔到矮子身边,只见矮子正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四人中有人哈哈一笑,道:“妈巴子的喝醉了别乱跑呀,走走,回去。” 矮子双肩猛一晃,他直往苏东二的房门冲过去,“轰”。 他并未把门撞开,却被四个人拉住了。 “喂,喝醉了不是?咱们在正屋呀,你往哪里走?” 矮子大叫:“王八蛋喝醉酒了,我要杀—了他们。” 他举着刀要冲,却被四个汉子架回去了。 矮汉一路大声叫:“我没喝醉呀!他妈的,你们别拉住我呀。” 矮子已经进入屋内了,忽听一人怒叱道:“你给我坐好,咱们这是干什么来的,休在中途找麻烦。” 另一人叱道:“等下王侍卫就到了,你这样地多事对咱们的颜面也不好看。” 矮子忿忿然道:“太便宜他们三人了,哼,以后别被我碰上。” 苏东二脸上露出微笑,因为他似乎也听到那矮子的发狠咒骂声。 只要不再来骚扰,今夜应该可以安心地睡个舒服觉。 苏东二想着这两天一路奔逃,心中觉得对不起珍珠,他为珍珠再斟酒,道:“珍珠,你跟了我过日子,才几天平静,就随我跑东走西,受着风霜之苦,我心难安。” 珍珠笑道:“我倒觉得挺新鲜的,相公,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好高兴啊。” 苏东二反而痛苦了。 到了这时候,他并不觉得拖家带眷之苦,而是他的职业,以他的职业,是不应有妻小的。江湖杀手没有自己的岁月,一旦遇上更厉害的高手,也就是他寿终之时,这是定律,也是绝对的。 了东二心中烦闷,便推桌而起,道:“够了,咱们应该早早歇息了。” 朱全十分机灵地当先开了房门,他还伸出头去两边仔细观看一遍,这才对苏东二点点头。苏东二很赞赏朱全的表现,他扶着珍珠走出这道偏院,这时候另外几间客厢已有人猜拳行令了。 苏东二手挽珍珠,朱全已把客房门推开来,他闪一边看着苏东二与珍珠走,这才对苏东二道:“叔叔,你与珍珠阿姨早早歇着吧,我回隔壁房中了。” 朱全说完拉上房门,微微一笑便转身而去。 就在朱全刚走进自己的房门还未把房门关上,前院走来那个买马鞍的小二。 别以为朱全还小,事情懂得不少,他立刻对小二招手,道:“过来我这里。” 小二笑着走过去,道:“睡了么?” “别吵醒我叔叔阿姨,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小哥,我向你报个帐。” “别报了,快说用了多少,还剩多少。” 小二笑道:“倒也干脆,一共用去五十一两银子,这是四十九两,小哥你点点。” 朱全原是朱英三王爷的独子,照身份他比苏东二更尊贵,对于银子,大方呢。 随手便是一两银子塞在小二手上,道:“这是你跑腿银子,你在明晨把马匹备好就成了。” 小二喜得张大了嘴,若非两边还有两个耳朵挡住,怕是大嘴咧到脑后边:“谢谢!谢谢!小财神爷呀。” 别以为一两银子,那时候在那地方,细心地过日子可以用上五七天的了。 小二这才刚转身,附近传来吼声很低沉:“伙计呢,我的客人在哪一间?” 小二一看来的是军官模样,立刻与另外一个伙计奔过去,只见这人甚是高大,腰里挂着一把刀,走起路来带轰声,原来他一身衣衫全是新制的。 小二对这军官道:“军爷,这边请。” 两个小二一前一后地侍候着这位军爷来到侧院,等到三人走到那个正室门口,小二才回身一鞠躬,笑眯眯地道:“就是这一间。” 那军官一站门口,屋子里十二个大汉全都哗哗啦啦地站起来了。 只听一人大声道:“王侍卫吗?咱们接到通知,立刻赶来了。” 姓王的一声哈哈笑,举步进入屋子里,他看看桌面,然后对两个小二道:“上菜,抬酒。” 小二往前院走,二门里,朱全伸手拉住那个买马鞍的小二,道:“过来过来。” 原来朱全见这军官,便暗中瞧,见这军官走入正屋,他知道那屋里有个人吃了他的亏,于是,他警觉了。 那小二道:“小哥,什么事?” 朱全道:“那些人是什么人?” 小二道:“别多问,少惹他们就对了。” 朱全还真会花银子,他银子花在刀口上。 只见他又是一两银子暗中塞给小二,道:“告诉我。” 小二怔住了,他心想:“小财神爷呀。” 他先是回头看看左右,再示意朱全小声点,他自己更把声音放小,道:“小哥呀,他们是东北十二浪人呢,也是东洋黑武士,你不见他们腰带全是黑布的,黑巾、黑腰带、黑靴子,人们早就认识他们了。” 朱全道:“原来他们是东洋人呀,我听过关内沿海闹倭寇,好像就是这种人。” 他顿了一下,又道:“他们会说中国话?” 小二道:“打中国当然先学会中国话。” 朱全道:“那个军官……他是谁?” 小二道:“永吉大都统铁木雄手下第一侍卫王天柱王大人。” 朱全道:“他跟东洋浪人勾结呀?” 小二笑笑,道:“这在关外是常事。” 朱全怔住了,难怪中国被人欺,自己人去勾结东洋人,这还能怪谁? 他转身回房去了。 侧院中传来闹酒声,听起来真热闹,不时地会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声,这时候又有两个侍女进去了,加上原来两个女的,四个女的四把酒壶提在手,那位从永吉来的王大人,愉快地挥挥手,叫四个女的一边站,他有话要对十二位客人说。,妙的是姓王的叽里咕噜说起来,他一句汉语也不说。 他这么一阵说,十二个东洋浪人一个个拍着胸脯大声吼,谁知道他们吼的是什么,光景只差拔刀宰人了。 过不多久,就见姓王的起身举双手,大声吼道:“各位,咱们三岔口见了。” 有个浪人直把姓王的送出正屋门口才回头。 朱全看着姓王的走出“长白山客栈”,他是自门缝中看出去的。 侧院正屋里仍然有人在喝酒,这些浪人真能喝,一边已放了三只酒坛子。 只不过黑暗中有个人提刀走出门外来。 这人一把揪住小二,冷冷叱道:“那两男一女在哪间屋子里,快带我去。” 小二吃一惊,道:“爷,客栈不能杀人啊。” “妈巴子的,再多说先宰了你。” 小二一哆嗦,那人揪住小二便往二院走,沉声低吼:“小声点,快带我去。” 小二似是害怕,又委实无奈,他只得带着这又矮又壮的浪人走向客栈的二道院。 这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吃了朱全暗亏的东洋浪人。 想也知道,这人乃黑衣武士,几曾吃过这种亏,他此刻带刀来就是要宰人。 当然,他是不会杀了珍珠的,他打算把两个男的宰了,珍珠就变成他的了。 真的是打的好主意,既报仇又夺美,可也令那小二忍不住地发出几声粗浊的呼吸,他被揪得喘不出气来了。 已经站到苏东二的屋门外了,只见这浪人猛可里推开小二,道:“哪一间?” 小二指左又指指右,还未开口,朱全的房门推开来了。 只见朱全走出房门,他对那矮壮的浪人“嘘”了一声,道:“喂,别吵了我叔叔的好梦,你,找我打架呀?” 矮壮东洋浪人才不管朱全说什么,他举刀了。 月光之下看得清,他咬牙咧嘴耸鼻子,走一步哼一声地往朱全逼去。 猛可里一个错身,朱全自二门闪出那个院门,到了侧门下,他似乎不把十二黑衣武士放在心上了。 “哪里逃?”矮壮的东洋人追上去了。 他举刀前指已到了院门下,忽地不见朱全影子,一怔之间旋身杀,却是落了个空。 就在他四下仔细观看,人也刚冲进门内,突然一团黑影撞过来。 “砰”。 “噢!” 那黑影是一只脚平直地踹在矮壮汉子的大脸盘上,立刻就见鲜血流出来。 是的,朱全突然掩住身子,又突然出招,果然一举奏效,而踢得矮壮汉子喷血。 “呀!” 好厉害的一刀,自朱全的左后侧切过,差一分未被砍中,令朱全不敢对这矮子再存大意。他是空手的,那矮子双手举刀甚凶悍,每出刀必是欺身直杀,刀刀都是要命招式。 朱全闪了七次,他突然腾空二门上方,等到敌人的刀自他身上越过的瞬间,立刻一个头上足下,右手并指疾点,他用了一招变化中的双龙抢珠,也是“龙行绝杀”中的一招。 月光之下并未看清楚,就听得矮壮浪人一声尖嗥。 “噢!” 朱全便在他的叫声里跳出三丈外,那矮汉一手持刀一手捂住一眼,疼得他左右闪个不迭。只这一声尖嗥,正屋里奔出三个黑衣浪人,三个人的手上提着刀。 “怎么了?” “叫什么,怎么又出来惹事?”三人奔出来,就把受了眼伤的矮汉架住了。 那矮汉不说汉语,他讲东洋话,叽里咕噜地只五七句,三个怒汉提刀往朱全这边过来了。这三个怒汉欲砍他一个人,场面愈来愈大了。 朱全见过这场面,但自己与人搏杀这还真是第一遭。 朱全见这三人那种移动的姿态,就知道三人要合击他一个了。再看三人把刀举起来,他突然叫道:“不要脸呢,三个大人欺侮我一个小孩呀?” 有个怒汉冷冷道:“你出手不是小孩子,你出手就要人瞎眼,你不是小孩,你是个泼皮,你只有死。” 朱全道:“你们真想在客栈中杀人?” “咱们杀人太平常了,小子,你原来已经伤过人,你又再伤人,不可原谅。” 朱全忽然冷笑了,道:“谁要你们原谅呀,就算把你们十二人都叫来,我也不怕。” 三把弯刀举起来了,而朱全…… 朱全的两手空空,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他在镜?白湖山洞中还放了那支铁棒。 那铁棒是他苦练功夫时的唯一武器,如果有那只棒,他就不怕了。 忽然,他想到个妙计:何必和这些人在这儿对干,岂不影响叔叔与阿姨的好睡? 一念及此,他突然大叫:“等等!” “你还噜嗦什么?” 朱全手指远方,道:“我不怕你们,走,咱们出去干,别为客栈惹祸端。” 也不等三人反应过来,立刻拔身而跃上屋顶,立刻往镇外奔去。 朱全走出镇外回头看,果见三个人影追上来了,这令他很高兴,因为叔叔和阿姨不再被打扰了。 是的,苏东二当然是正在快活。珍珠更快活,他二人已几乎忘了朱全的存在了。 其实苏东二早就知道门外发生事情了。但当他听了朱全的声音之后,他心中笑了。 是的,朱全虽只那么两年多的工夫,但在他苏东二有方的调教之下,应该可以应付,至少……苏东二以为朱全至少可以自保。 而朱全,他此刻也只有自保的那份能耐了。 朱全当先奔到郊外的斜坡山林里站定。 他才刚站定,三条黑影已围上来,到了此时此地,大伙什么也别说了,干吧。 朱全似游鱼般,在这三把长弯刀的围杀中连闪七次而未出招回敬敌人。 这种杀法不对劲,不是等着挨刀嘛。 朱全拔身往侧面一个敌人撞去,他打算来一个各个击破,岂料这三人都是高手,就在朱全平飞快到侧面那敌人左面的刹那间,就听一边“嗖”一声,一道激电往他的腰上斩来。 那真是把人变成两截的一刀,朱全不进攻了。 他半空中硬生生地往一棵树旁闪去,就觉得腰眼上一疼,随之又听得“嘭”地一声。闪躲的朱全顿觉腰上不对劲,伸手一摸就知道挨了刀,手掌湿湿的。 再看敌人那一刀,正砍在树身上至少两寸那么深。 朱全这是反应快,差一点死在这荒林中,也算老树替他挨这一刀砍。 朱全中刀回头看,那家伙用力在拔刀,这也算是机会。机会一来不能错过,他等另一人的刀闪过,从树的后面猛踢出一腿,就听“啪”地一声响,他回敬一记踢在那人腰眼的中央。虽然没有把这人踢出血,但听这人一声沉闷的哼,便知道他有些不对劲。 果然,这家伙贴身树上直噎气,刀也不拔了。这光景惹得另外两个敌人火大了。 两个人立刻对朱全夹杀,树林之中说是不好闪躲可也难不住朱全,朱全这两年就在林子里苦练武功。 两个敌人拼了命,朱全无处闪之下,立刻往树上爬,他爬树似猿猴一般快。 已经爬了三丈多高下,下面忽地传来一声吼:“着!” 这一吼朱全听得清,忙不迭地抱紧树干猛旋身,他旋了一半旋不动了,因为有一把短刀连着他的衣襟紧钉在树上,差半寸未插上他的身。 朱全立刻伸手拔出那把短刀在手中,这时候他的胆气可大了。 只见他一个跟斗下了树,举刀便指向一个敌人的胸口扎过去。 他出刀虽不比苏东二的快又神,但他一开始便苦练手腕之力,那支铁棒早被他练得光亮极了。此时他握着敌人的这把短刀,真似如虎添翼,出刀便见血,扎得那人猴叫着直往后跳。 另一敌人一路追杀,刀刀落空,那个腰眼挨踢的家伙又握刀上来了。 朱全抛去挨刀扎的敌人,又回头同这二人干上了。 朱全只搏斗三五招,他的小脑袋中出了个歪点子。 朱全心中想,如此干下去除了杀死三人之外,想回去也不对劲,因为如果自己回去,他们的人发觉同伴未回来,必会找上房门,那样便免不了会惊扰到叔叔与珍珠阿姨的好梦,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拖下去。他一念及此,立刻卖个身法便往林深处跃去。 就听一个大汉吼道:“拦住他。” “他逃不掉的。” 两团黑影往林中疾追,朱全转头猛力跑,跑到林子深处他忽然一个大匐伏,人已贴在地面上了。 要知朱全在长白山镜泊湖畔不忘爹娘的怨,吃的苦,他小小心灵中一直未忘为爹娘挣口气,是以他练功的时候除了认真之外还加倍用心地去体会一个武者的各种动作。 朱全就明白,月夜山林最易掩蔽,但最佳的掩蔽不是上树或闪到树后面,而是趴在地上不出声。 当然,这在白天就另当别论了。 朱全匐伏地上也看得清。 他发现两团人影自他的左右两边三五丈之处掠过,这两人的身法还真快,踩得地上枯叶“沙沙”响。 朱全便在这时候自地上摸到一块石头来,他往远处猛力掷出去。 随之便见两条人影又往发声地上扑去,这两人除了走地有声,便是愤怒地发出喝吼。 两个人似又扑了空,两人反方向转,忽然又是一声“咚”传来,两个人举刀便又奔跃过去。那当然又是一个空扑。 躺在草丛枯叶中的朱全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因为他身下有的是石头,抓起一个便又振臂掷出去,这一回他掷得更远,至少二十丈外。 立刻又引得两个人往前面追杀,这两人在林中狂奔乱找十多次,忽地有个声音传来,却是东洋话,朱全一句也听不懂,但他暗自明白,因为当他又把石头掷出去,两团黑影不再往发声地方找过去了。 两个人似乎是聪明了,都往反方向一步一步地找过来。 朱全一看就知道被这两人看穿他的计谋,又发现两人并肩踩着枯叶而来,他忽地站起身便往树林深处奔去。 就听两个人大吼一声:“马鹿野狼。” 这是东洋人在骂,朱全又不明攻,只不过他奔入林中半里深,忽然迎面二十多对绿眼珠子过来了。这玩意儿朱全早认识,野狼群呀。 他连多想也没有,立刻便往一棵老树上爬去,几头野狼差一点咬住他的双腿。 朱全爬上树,他还叫呢:“我在这儿呀。” 两个东洋黑衣武土一听之下立刻回身奔杀过来,他两人尚未到大树下,几头饿狼发了狠迎上去便咬。东洋黑衣武士突然发觉这么多的野狼咬过来,齐声大吼着挥刀便杀。 一开始还真被他两人砍死两头狼,只是这群野狼也发了野性,此起彼落地咬开了。 两个人原是背对背地挥刀砍,不一会儿便被野狼咬得衣破肉绽地分开了。 这一分开更糟糕,裤子被咬破碎肉也露出来了。 人狼大战在荒林中,树上的朱全拍手大笑。 “好,好呀。” 有几头不算大的野狼还围在树下未参战,直着脖子往树上看。 只不过树上的朱全也不怕,因为他此刻手上也多了一把刀,那是他未被扎中而得的短刀。只要有刀,朱全就不怕什么野狼,他还在树上对着树下的野狼比划着刺杀的动作。 就在大树下面好一阵折腾中,另一黑武士奔进林子里面来了。 来人刚才被朱全踢得岔了气,好不容易才喘息过来,立刻提刀奔过来了。 他还真的会凑热闹,正被树下未扑咬的几头野狼遇上。那几头野狼被树上的朱全已逗吼叫,见来了这黑衣武士便扑上了。狼发野性不要命,管你黑武士白武士,先咬了再说。 也算那人倒了霉,立刻陷入群狼狂噬中,只有不停地挥刀击砍了。 三个黑衣武士似乎被这群狼围住了,但地上也死了七头狼,其中一只野狼还直着嗓门大声尖嗥着。围咬的野狼似乎就在这头濒死狼的尖叫中不要命地发了性,咬得更凶。 于是,三个黑衣武士又拢合在一起了。三个人边杀边往林子外面挪,谁也不敢稍存大意地掉了队。等到杀出荒山老林,月已西沉快五更天了。 这时候野狼也不追咬了,三个人彼此望一眼,可好,全都变了形走了样,衣衫破碎得血糊淋漓,好不凄惨。 三个人开始大骂起来,三个人开始以东洋语骂,骂的是马鹿野狼。 刚才骂来一群野狼,此刻骂了几句改变了。 三个人改变着骂女真国的话,妈巴子的一连就是十几声。 只不过再是骂朱全也听不到了。他早就溜下大树奔回客栈去了。 朱全就在群狼围咬后来的那人的时候,他就自树上溜下来狂奔回去了。 三个黑衣武士几乎气急,一路走回长白山客栈,原本是要找上二院去杀人,却见栈房门口一溜地停了十二匹快马上了鞍。 这三人刚奔到客栈门口,便听得一个大个子在吼叱:“喂,咱们这是在干什么的,谁叫你们去惹事?快呀!上马走了。” 三个奔回来的黑衣武士早已气力败尽直喘气,三个人指着自己身上“叽呱”叫,已有人自身上拉下外罩抛给他三人。三个人不叫了,披上外罩裹上身,其中一人还冷冷地道:“办完了事,咱们再回头,大伙合杀。” 前面带头的大汉回头道:“什么人把你三人……不,四个人折磨成这样子的?” 一个头发披散的大汉道:“妈的,遇上狼群了,倒是那小子,嘿嘿……此刻也被群狼困在老树林子里了。”他还以为朱全仍在大树上呢。 朱全不在大树上,朱全正睡在这客房的床上。 初时他还听到隔壁传来嘻笑声,也只一声,似是那珍珠阿姨的声音,细细的,尖而俏,听得很逗人。 朱全就想笑。然而,他太累了,而且摸摸腰际,刀口不大,只划破一点点,倒是衣衫破了一尺那么长。 朱全也很高兴,因为他此刻有了自己的兵刃,那是他弄到手的一把短刀。 似这样的短刀,东洋浪人最是喜欢带在身上,尤其是武士,总是长短刀各一把,威风呢。 朱全枕着短刀睡大觉,这一觉睡到大天亮,附近的鸡也叫累不叫了,才听得门外小二叩门声。 “小客爷,醒醒呀。” 朱全被叫了半天未叫醒,因为他这样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只一睡如同死了一般,有时候打也打不醒。 朱全是被沉闷的一声叱醒过来的。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声音小而闷反而把朱全惊醒,当然这要看是谁的声音了。 朱全跟随苏东二,在长白山镜泊湖畔山洞中习武,对于苏东二的声音已是人耳穿心又刺骨,再是沉睡,只要苏东二轻微的一声他就会一弹而起。 此刻就是这样,苏东二的沉叫声令熟睡中的朱全一惊而醒,他才睡不过一个多时辰。朱全边起床,还觉得腰上痛,只不过已不再流血了。 朱全拉门跳出来,立刻对苏东二点点头。 “叔叔,咱们要走啦?” “现在就要走了。” 珍珠对朱全笑笑道:“夜里你去了以后,你叔叔便跟去看,怕你被那几个东洋人害了,还好……” 她回眸对苏东二一笑,又道:“你叔叔说,你的机智可佳,他见你上了树以后便放心地回来了。” 她这么一说,朱全几乎怔住了。他还真未发觉叔叔会暗中跟来了,他…… 就听苏东二低声道:“我是先看看偏院的那些东洋人,见他们放心地睡了才去的,还不错,你已具备了咱们武者的智慧,武功上再多琢磨,我也好对五台山的万愚和尚有个交代了。” 朱全这才冒出一声惊呼:“叔叔,你……你不是同阿姨在……一起?” 苏东二道:“如果我不跟去,你珍珠阿姨必拂袖而去,说我是个无情义的人了。” 他转而对珍珠,笑笑道:“是吗?” 珍珠笑笑,道:“所以你掀被而去,我心中好安慰哟。” 朱全心中是温暖的,他笑了。 苏东二与珍珠坐在桌边还对望着笑,那朱全知道叔叔、阿姨对他如此关爱,他的精神大振。匆匆地吃了个饱,朱全又叫小二包了许多吃的提在手上,门口的小二已笑对朱全道:“小爷,你真行。”他还把个大拇指也竖起来了。 朱全微微一笑,道:“你看到什么了。” “揍人呢。” 他忽地把声音压低,又道:“打那些兔崽子们,我的心里很舒服呀。” 朱全笑笑,道:“你们也恨东洋浪人?” “恨,妈巴子的,嚣张啊。” 他为朱全在套马鞍,一边又低声地道:“这批黑衣武士东洋小鬼子,仗着有刀欺压人,他们专同有势力的勾结,还乱杀人。” 朱全道:“很多东洋浪人吗?” “永吉多,那儿是个大地方,这十二个家伙忽然来到这里,倒令人觉得很奇怪。” 朱全道:“天未亮他们就走了,干什么去的?” 小二直起身子,道:“不知道,只不过他们总是离不开杀这码子事。” 于是,苏东二与珍珠姑娘走出来了。 苏东二当先坐在马背上,忽然他左臂下捞,便把珍珠扶上马背坐在他的身后面。 珍珠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双手搂紧了苏东二的腰,苏东二对朱全道:“你的那把刀可要善加利用,切莫丢了。” 朱全拍拍腰际笑道:“叔叔,我用布包了插在这儿,丢不了的。” 三人骑马走在山道上,苏东二想起当初来的时候,也在山道上,有时还背着朱全奔走,只因为朱全乃是王府之中的小王子,几曾受过长途跋涉之苦,道路崎岖中难免有些吃不消。 然而这才两年多一点,朱全已与来时大不相同,只见他雄赳赳地骑在马背上,抬头挺胸好不威风,再想想两年多以来他吃的苦已从昨夜恶战中发挥出来了,苏东二安慰地笑了。 苏东二便以为这是他的一项成就,值得他安慰的成就,他当然会笑。 苏东二原本是不爱多说话的人,但如今他也许在蜕变,因为他身边有了珍珠。 虽然骑在马背上,但苏东二的骑术高明,因此他又吹起笛子了。 他吹的笛曲已似变得欢乐了,可爱了,更柔和得令人觉得可爱又好听,不似过去他的笛声充满了杀气,尤其当他搏杀人之后,站在死人附近吹的笛声更是令人震撼。 此刻,山风微微,树叶轻摇,山林中鸟儿也随着苏东二的笛声唱和着,这光景如同二人游山玩水来到这悬岩大山中,该是多么地有诗意,其人生还有何求。 然而,事情偏就是不如人意,因为…… 因为那盘肠似的山道远处,林子里传来马嘶声,而且还不止一匹。 苏东二立刻收起笛子,他的面色也变了。 又见一股冷漠之色出自他的双目中,苏东二忍不住地以手拍拍珍珠的两条嫩臂,低声道:“珍珠啊,好像有人在等着侍候咱们了。” 珍珠道:“这世上就有那么多可恶的人呀!” 苏冻二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坐在马上别稍动,一切由我处理,好吗?” 珍珠笑笑,道:“我当然听我丈夫的话呀。” 她还把嫩脸紧紧地往苏东二背后猛贴,贴得苏东二全身一震。 苏东二的心中明白,如果自己连妻子也保护不了而令珍珠受到什么伤害,这太行山第一杀手之名就该除掉,还有什么好混的。 忽地朱全拍马疾驰,他已到了高处,只见他举目向远处看过去,立刻对苏东二道:“叔叔,那边有埋伏。” 苏东二道:“必是那批东洋浪人。” 朱全点头,道:“好像是的。” 苏冻二道:“可全是呢,如果是那些人物,你就守在你阿姨身边,如有人找上你和阿姨,你就杀他。” 朱全道:“叔叔,那又何必呢?由你保护阿姨,阿全出手,你应该保护阿姨的。” 珍珠笑了。但苏东二不笑,他冷视着朱全。 每次朱全看到苏东二的这种面色,他就不再多开口了,因为他知道苏东二的脾气。 苏东二是说一不二的。 朱全不但不再开口,他真的又拨马到了珍珠的后面,不敢超前驰马。 苏东二抖动缰绳再吹笛,倒令珍珠发觉苏东二的身上忽地有了热呼呼如抱火炉之感。这是令珍珠奇怪的,因为此刻苏东二身上体温几乎像是在发烧。 珍珠便忍不住地问道:“东二哥,你……发病了?” 苏东二笑了。 他再回头,口中仍在吹笛,只不过他对珍珠摇头表示他并未生病。苏东二不但未生病,他此刻还精神百倍,双目精光炯炯,宛如猛虎架式。 珍珠似已明白了,苏东二便是以此把功夫提升起来的。 苏东二的吹笛便是与一般苦练内功吐纳有异曲同工的妙用。 苏东二的这套运功方法,朱全也在修练,当然朱全只一听苏东二的这首《战刀曲》便知道随之而来的必是苏东二叔叔的出刀。 朱全未真正地目睹苏东二出刀杀人,朱全心中略带紧张,他似乎又闻到了血腥。 现在,一条山道分岔了,低低的山脊往两边的山道分出去,一条山道通正西,另一条通正南。 苏东二三人是打算往正南的,因为那正是他与朱全当初来时走过的山道。 山景依旧,风云有变,因为就在这三岔路口正中央一片矮林子里,沙沙沙地走出十三个人来,这十三个人中只有一个是女真国的人物,那人便是大都统身边的大侍卫王天柱。王天柱就在十二人的正前面,他冲着迎面而来的苏东二,冷冷一哂,道:“镜泊湖来的?” 苏东二尚未回应,十二浪人中有人已大吼:“妈巴子的,原来是要拦杀你们的,早知道是你们三个兔崽子,咱们昨夜就可以完成铁木雄将军的任务了。” 王天柱冷冷道:“遇上又怎样,还不是吃了亏,挨了揍?当时怎么交代你们的?” 其中与朱全交手的四个人,直不愣地怒视着朱全,这真是仇人见面分外地眼红了。 朱全毫不介意,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还对怒视他的三人露齿一笑,笑得对方有人大骂:“兔崽子。” 苏东二缓缓地下了马背,他把马牵到附近树下面,只对珍珠姑娘一笑。 当然,那是他安慰珍珠的笑意,他要珍珠放心,他也要珍珠看他出刀。 苏东二以为他的出刀是包含着艺术的,可看性甚高。 一个出刀高手,早就神、气、刀,合为一体了。 苏东二便是这样,所以他也把笛子插回腰际了,不用再去告诉朱全应注意什么,因为他已经交代过了。 大侍卫王天柱一把关东砍刀搁在肩上,他不必担心苏东二三人会逃,他以为这三人死定了,他甚至还对身后的十二个东洋浪人低沉地吩咐:“大人要你们在这里活动,这时候看你们的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想你们之中一大半是色中饿鬼,等一等那个女人是你们的了。”他这话苏东二听得甚为清楚,也火了。 “我以为谁死谁生,那得先交过手,是吗?” 王天柱见苏东二走来,立刻大怒,吼叱道:“太可恶了,你们这些在关内混不下去逃到咱们这里来开荒的家伙,就应该守咱们这里规矩,这回不但犯法,还胆敢刺杀乌拉西王爷,可恶呀,五道关卡拦你们,妈巴子的,这头一道关卡就被我王大爷拦个正着,你们的命太短了。” 其实,苏东二并不担心眼前,而是女真国的传递消息太快了,快得令人诧异。 苏东二却淡淡地道:“大侍卫,人嘛,我已杀了。” 王天柱戟指苏东二吼道:“为什么要杀人?” 苏东二道:“简单啦,‘保命’二字。” “保命?” “不错,我不杀他,他杀我,如此我只有出刀。” 他指指十几丈外大树下的珍珠,又道:“他不但杀我,而且还要夺我的妻子,如是你,行吗?” 王天柱冷冷一哂,道:“妈巴子的,你怎不拉泡尿来照一照你的人面呀,你算什么玩意儿,也配娶了那么一位美娇娃呀。” “又怎样?” “美人祸水,她为你带来大大的灾难了,儿!” 他只骂了这一句,左手往天一举,再吼一声:“把你们的人分开,一半抓那女子,一半围杀这狗东西。” 十三把刀举得高,果然分成两半杀。 六个浪人抄过王天柱,立刻往苏东二四周包围过去,苏东二冷笑地木然站定。 再看看王大侍卫,他已跃在一块大石头上观战去了。 东洋刀法他插不上手,站在高处看仔细。 王天柱是个大个子,身高七尺两手大,手指头就如同小棒槌一样。 他也狡猾,自然不会先出手。 再看另外六个浪人,其中四个均吃过朱全的亏,如今六人往朱全奔去,自然是要先杀了朱全的。 苏东二明白,这些人一时间不会去杀珍珠,那么就叫朱全去应付那六个人好了。 六人中,有三个曾被野狼咬伤,另一个被朱全踢伤未好,真正可攻杀的也只有两个。 “轰”地一声朱全跃下马,他对珍珠道:“阿姨,有我保护你,别怕。” 珍珠笑笑,道:“你就在我附近别走开啊。” “是,阿姨,你放心啦。” 朱全跃在珍珠马前,他果然不丁不八地站在珍珠前面怒视着过来的六个人。 珍珠仍然坐在马上未下来,她笑得好甜、好美、好艳、好逗人。 就听得奔在前面的一个东洋鬼厉叱一声:“我砍了你这小狗杂种。” “杀!”这是另一个举刀过来了。 便在这两人的刀快往朱全砍下的刹那间,好一道极光一闪而逝,就是两个浪人双目猛地一闭之时。朱全便在此刻从两人之间穿过。 “啊!” “噢!” 真快,这两个浪人已往地上倒下去了。 随之又见两人杀过来,只是当快接近朱全的时候,打电闪光般地又是那刺目的光芒在两人脸上一现,直照得两人忍不住地再闭上双目。 于是,朱全又闪跃过两人之间,再次凄厉的狂嗥声传来,两个拼命扑来的一高一矮两个黑衣武士便又双双往地上歪去。他们心中明白,他们是被一种极强烈的光焰眩盲了双目,而这道极光是来自马上女子的身上。 后面的两个东洋浪人似也发觉到光焰的射照,在他两人扑上之前,朱全还未发觉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并未注意到自他身后射出的光芒。 两个东洋人就是这么一霎间,朱全已到了他两人面前,朱全出刀总是快了一刹那。 高手再高,出刀慢半拍就会没命。 朱全的刀虽短,但短就易快,他毫不犹豫地平刀杀出,人已奔在左侧两丈外。 其实只有这最后死在刀下的两个浪人黑衣武士,才未被那道神奇的光焰迷眩,看上去就是死在朱全的刀下。 但实际上,朱全那么容易杀了最后两人,乃是因为这最后两人被前面倒下的四个人愣了那么一下。就只是愣了一下,仅此一下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这里朱全已杀了六个东洋浪人,再看十几丈外的矮林子边上,那儿还在僵持着。 、只见六个东洋浪人分成三对交互扑闪,虽然他们扑闪的急慢不同,但看上去好像他们在互斗,而把苏东二摆在三对之间“品”字形地被围着。 他们六人已忘了外界的一切,正慢慢地往苏东二身前移动,然后再慢慢地移开一丈外重新再移向苏东二,这是什么杀法?这又是什么阵法? 站在大石上的王天柱双目睁大了,他也沉醉于面前的一切动作。 王天柱只抬头看了一下远处,露出吃惊的样子,因为远处只是个照面间便死了六个。王天柱心中明白,自己不能过去,王天柱才不打无把握的仗。 只不过王天柱心中更知道一件事,那便是面前这六人,如果他们能一举杀了姓苏的,那么他仍有希望去收拾那个半大不小的臭小子。 忽然间,传来一声怪吼……什么怪吼?那是浪人发出来的暗号,谁也没听懂。 “吼鲁娃。” “嗨!” “杀!” 终于突然出刀,六把刀形成的不是圆圈形,而是个三角形往苏东二狂杀过去。这时候苏东二出刀了。 他出刀的架式宛如行云流水在冷芒深深不知处,你只能看到闪烁的流电一闪再闪,再闪即没,快得似银河流星,便也在他的闪跃中,走出一片血雨之外。 苏东二仰天如观星象般站着。是的,他身后在他抖闪中倒下的东洋浪人黑衣武士,一个也没再出气,六对眼珠子睁得大极了。 而王天柱……王天柱只有一点点影子仍可以见到,他正没命似的往山道那面疾驰而去。 他连一句“漂亮的话”也没说便逃了。 笛声就在此一刻吹起来,那可是《血魂曲》啊。 《血魂曲》中有两句话:“安息吧!人啦!你今死去我吹笛,他日我归兮,何人为我来吹奏。”笛声悠扬地飘向山谷中,可也听得人肝肠寸断而感觉得好不伤怀。 珍珠未下马,她仍然在大树下。朱全也未动,苏东二命他守在珍珠身边的。 苏东二越吹越伤怀,唔,《血魂曲》啊!听得马亦凄然地叫起来。 苏东二绝非是杀了人又洋洋得意地吹凯歌,吹凯歌是残忍的,那是一种杀了别人而自己高兴的行为。 苏东二目下吹的不是,他是为他自己在悲哀,因为他从死人、从血腥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因为他已明白将来的结果,那便是将军难免阵上亡。 是的,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杀手,早晚的道路便是这样的结局,谁听过或见过杀手中有人长生不死的? 苏东二是不会为被他杀死的人吹奏挽歌的。 一曲《血魂曲》结束了,苏东二缓缓地转过身来,在他的脸上淌出了汗珠子,也在汗珠子的滚动中露出个苦笑。当他往珍珠面前走的时候,珍珠也拍马迎了上去。 “我的良人啊!你的勇气直比山狱,你的武功已臻化境,他们是杀你不过的呀。” 她自马上滑在地面,然后再投入苏东二的怀抱中,她就在苏东二的怀中格格地笑着,然后……然后她忽地抓牢苏东二,吃一惊地道:“你!你……你身上好凉……病了?” 苏东二笑笑,道:“我怎么会生病?我好得很,我的珍珠。” 珍珠道:“可是我刚才抱住你的时候,你的身上热得似一团火,此刻你怎么变得似冰山呀。” 苏东二再一笑,道:“你不会懂的。” “快告诉我呀!”珍珠带着几分急切的样子,因为她真怕苏东二生病了。 苏东二紧紧地抱住珍珠,道:“我可爱可亲的珍珠,别为我太过伤神,当我松弛了全身骨节之后便是这样,但当我出刀之前运起内功来,就会全身发热,很快地产生一种神奇的力量。” 珍珠笑笑,她愉快了:“唔,原来是这个样子呀。” 朱全奔进附近山林中了,只听他叫道:“叔叔,我去追回一匹马回来,这样每个人便可以骑上一匹了。” 苏东二侧过头大声喊叫:“如果马背后作了记号,就不用拉回来了。” 朱全听得一愣,叔叔的话什么意思? 他已奔人正慌乱而逃的十二匹马附近,那头高大黄色东洋大马,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记号。然而朱全却笑了。 他在马匹附近溜了几次,才叹息着又走回去。 他发现叔叔与阿姨仍抱在一起呢。珍珠阿姨还摸住叔叔的下巴,不时地蹦起脚尖来吻上一下,苏东二的双目也微微闭上了。 站了—阵子,朱全未开口,他以为叔叔阿姨的这样互爱,正表现出天地的生机,人们的生趣,人间的祥和嘛,如果打扰了他们,实在不应该了。 朱全太过懂事了,直到珍珠阿姨发现朱全站在那里,她才笑着分开来。 “马全有记号?” “是的,脖子上有记号,一看便知不能要了。” 苏东二笑了。 他太明白朱全的意思,朱全是要他仍与珍珠合骑一匹马,如果再有一匹马,他便不能与珍珠抱紧了坐在马背上了。这个孩子太懂事了,他真的长大了。 只不过苏东二虽领朱全心意,但他心中想笑,因为没有人会在马的脖子上做记号。做记号或标志也只有两个地方,那便是马鞍或在马屁股上方两侧。 苏东二指着愈去愈远的马群,对朱全道:“去,拉一匹来。” 朱全听了吃一惊,忍不住地道:“叔叔,都有记号了,你还是同阿姨骑一匹吧。” 他这话也令珍珠笑了。可苏东二不笑,他指着林子,又道:“快去,拉一匹过来。” 朱全转头便走,心中在想,叔叔好厉害呀。 捉回一匹马太容易了,朱全很快地拉回一匹健马,苏东二一看便淡淡地笑了。 苏东二不提朱全为什么说慌,他只对朱全道:“阿全,你骑这一匹马,原来的一匹由我骑。” 朱全一时间还真不了解为什么叔叔叫他骑东洋人的这匹高头大马,其实他应该知道的,因为原来的一对野马是一双,当然应该由他骑了。 山道上,原是两骑而今变成三骑,光景看起来倒反是平淡多了,只不过这一天他们也走了百里的山道。 苏东二原是打算赶往永吉的,但他改变行程了,因为当他听到姓王的乃是驻守永吉的大都统铁木雄的大侍卫时,便知道永吉不能再去了,他是不会自投罗网的。 过了一条小江,苏东二拨马往南,他决定仍然走山道,至少山道比之平坦大道稍有安全感,他是不能令珍珠稍有危难的。苏东二如今,在心中有着宁为珍珠而死的信念,如果有什么人伤害了他的珍珠,他是会为珍珠而拼命的。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四章 野店斗智 苏东二、珍珠及朱全三人就快过“八道江”了,这地方水旱码头临山边,沿着山道往南行,一边是悬崖,另一边就是不算太宽的江面。 沿岸走了三十里,前面是个大转弯,十几株老杉树下有一座野店。 天黑了,一对老夫妇就住在这里。此刻,那老太婆正在把门外木桌上的筷筒与一个盘子取在手,老头儿刚把一捆劈柴抱在手上要往屋中走,就听那老太婆道:“老屠,来了。” 老人抬头看山道,他笑了。 “轰”地一声放下干柴,老人对女人道:“我的葛姑娘,快进去准备呀。” 她不是姑娘呀,只看她的大半个头已泛了白色,又是满脸的皱纹,她应是一位老妈妈才正确。然而,当他听见老者的声音传来,愉快地笑笑,道:“老葛呀,咱们这是尿盆洗手多年呀,如今……” 老者不回应,他迎上去了。老者当然是迎上苏东二三人去了。 “一路上辛苦了!你们瞧,日落西山下一大截,野狐成群下山来,今夜就在咱们这儿住一宿了。”他叫着似唱歌,手指南北又说起来:“南边不着镇,北边是江水,下马吧,野店不够宽,睡人还是蛮够的。” 苏东二下马来,他把马缰绳抛在老者手上,道:“喂大豆,有吗?” “有,大豆高梁咱们这儿出产得多,一年收成吃三年,谁不知道哇。” 苏东二不去理会老者,他走到珍珠马前,伸手平举,那珍珠身子稍歪便倒下去了。珍珠当然是倒向苏东二怀中,她还格格一笑,道:“我累了。” 苏东二放下珍珠的时候还在珍珠脸上吻了一下,道:“累了我们住这家野店吧。” 他把珍珠扶着走,看得老者三棱眼直打闪。 朱全跳下马来,他跟着苏东二走进这家野店,抬头看去,乃是两暗一明三大间草屋,那个灶房便在二门的左边,放着两口铁锅,有个老婆婆正在煮水呢。 老婆婆歪着脖子斜着身,对进来的苏东二三人笑道:“坐,坐,老婆子正为三位烧水呢。” 珍珠双目一亮,她拉着苏东二,道:“东二哥,我好怕。” “怕?” “是呀,这个地方……阴森森的。” 苏东二一笑,安慰她道:“山中野店俱是这般光景,咱们只住一宿,又非长住下去,别怕,别怕。” 朱全已把包袱往木桌上放下来,他很世故地往四下里观看,这也是平日苏东二教他的江湖行应有的事情。 苏东二三人刚坐定,只见那姓屠的老者双手托个盘子走过来,还真是一壶好茶。 老者为三人各斟上一碗茶,笑道:“三位,我这儿住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苏东二道:“说。” 老人笑笑道:“是这样的,我这规矩来自关内,可不是关外的规矩。” 苏东二开口两个字:“请说。” 老者道:“你可别嫌我罗嗦。” “我听得出来,你是关内中原人。” “好耳力,咱正是来自黄河岸。” “什么样的关内规矩被你带来关外呀!” 老者道:“酒菜没有,只有一碗哨子面,这碗哨子面我不要钱。” “送咱们白吃?” “有道是住店不住店先吃一碗哨子面,你说是住店钱也好,—碗面钱也罢,全都只收一个大铜钱。” 苏东二笑笑,道:“进得店来,咱们当然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大概是太行山人氏,可有一段好走的路。” 苏东二道:“再夸你老一句,好听力。” 老人哈哈笑了。 就在这时候,只见灶门口的老太婆把一个小木盆端放在桌面上,她在老头举着的油灯照射下,立刻用力地夺过油灯就往二门外走,口中直嚷着:“可惜,可惜。” 老头便跟上去大叫:“葛姑娘呀,你疯了吗?” 老女人把油灯送到二门外,她由灶房取了一根蜡烛走出来。 老太婆口中仍然叫“可惜”不已。这光景看在珍珠眼里并不以为意。 但这情形看到苏东二的眼里便提高警觉了。 只见老太太燃了蜡烛放在珍珠面前,她也不管老头在她身后用力扯她的衣襟,却直不愣地对着珍珠看个不休,还笑道:“姑娘呀,你不是人?” 她此言一出,珍珠一怔。 朱全就要拍桌子,苏东二叱道:“你怎可骂人?” 老太太嗤地一笑,道:“不是啦,我还未说完呢。” 她伸手摸摸珍珠的背,接道:“我是说你不是人,而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呀,你太美了,叫人不忍也不敢在你身上点那么一点,重了,怕伤害到你呀。” 珍珠笑了,道:“没有人会伤害我呀,难道是你们一对老人吗?” 她仔细地看看葛老太,又是紧了一下眉头,道:“我有个姑姥姥,她同你的年纪差不多,可是她对我好得很,她也最疼我了。” 老太太笑了,道:“我也很疼你呀,嘻……” 忽地一个大倒退,老太太被那老者拖到后门口,他二人就在灶房吵起来了。 虽然是吵,可也忙不停地在做吃的。 那老太婆低声道:“我不答应,你休想。” “她是什么样人,会留在你身边?做梦。” “我老婆子有手段。” “咱们最厉害的一手便是这盏油灯,而你……” 老太太忙过去,她用竹筷拨灯芯,低声道:“不能害了她,快把那话儿丢掉。” 果然,灯芯中有东西,一粒玉米粒大小的红丸被她挑落出来,那正是一粒致人于死的毒丸,当这毒丸被火烧开来,便有一股烟飘出来,闻者必死。 只因为珍珠太美了,老太太欲留她一命,收为自己的姑娘,她说有办法,必有手段。老头子也相信葛姑娘有手段,因为…… 因为他们这一对老夫老妻乃是有名之人,当然在这儿他们不出名。 他们逃出关外,在这长白山边山谷口开野店,那只是一种掩护,如果提到“河涧阎罗”屠天云与“老超度”葛姑娘,那就是这两位。 只为两人在关内江湖上用他们手段玩死不少道上的人物,遂引起几处人的追杀,来到关外,也算是走上“富途末路”了。为何不说穷途末路? 很简单,关外地方大,躲人的地方太多了,更何况这两人在关内造了不少孽,当然也弄了不少银子,开野店嘛,也只能说是一种掩护。 面是大碗的,住店不用钱,拌面的料子乃是韭菜炒蛋连咸汤,至于别的什么小菜,全没有。当然,以他们在关内道上的身份,如果不是躲仇家,他们又怎么会侍候人? 人侍候他两人还差不多,还得看他两人的高兴。 “老超度”葛姑娘最是高兴别人叫她姑娘,虽然她今年已到四十九岁的关口,她仍然喜欢听“河涧阎罗”屠天云叫她一声姑娘。 这也是通病,人嘛,谁不怕人称他老呀,尤其是女人更怕人叫她老。-屠天云呼叫葛姑娘已三十年,早已习惯了。 但听的人可就不自在,灰发苍苍还叫姑娘,差一点令人喷饭。 “葛姑娘呀,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我看呀,老屠。” 她这么一声老屠,苏东二双目一厉,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被杀在黑虎沟的李一中。这件事情已有五年之久,那时候他才刚为霍先生办事,第一桩事便是找李一中,苏东二并不知道霍先生为什么叫他去落雁山找李一中,但当他找去的时候,李一中已快断气。李一中当时全身泛青色,还发着亮光,那正是中了毒的现象。 苏东二没这方面经验,他还是把李一中背到霍先生那里,李一中凭着一气不散,他要死在霍先生面前才闭眼。 他对霍先生一瞪眼,霍先生掐住李一中的人中不松手,口中厉吼:“是谁?” 好像是硬生生把李一中又自鬼门关拖回来似的,就听得李一中吐出一个字便死了。李一中口中吐的字是个“屠”字。此刻,这葛姑娘也叫了老者一声“老屠”,苏东二立刻便想到了当年李一中说的“屠”。 当年苏东二没问霍先生“屠”字是什么意思,所以他至今放在心上未说出来。 苏东二的动作已被屠天云看在眼里,老头儿心中冷笑,他也思忖:“且等一等看老夫如何收拾你了。”他转身拉葛姑娘便到了灶房。 这时候苏东二示意珍珠与朱全两人休得吃出声音来,他双目微闭,半低着头。 苏东二运起内功在右耳,那功夫一旦使出来,五丈内地上掉根针也听得到。 朱全便知道叔叔的这一招,他直往二门瞧。 苏东二听着自灶房传来的细碎声音,他的面色在慢慢地变了。 他听到了什么?嗨,灶房中有人在争论着什么了。 “去去去,那个姑娘我收了。” “怎么收?” “我收你会不清楚呀!我稍使手段,叫她马上忘了过去的一切,我再使手段,叫她一切听我的。” “哼,最后又像你曾收过的小天、翠艳、美兰等一样,把她们卖给过路客呀?” 就听葛姑娘笑道:“这个姑娘比她们强多了,我至少与她同床过完这一年。” “你胡说,你同她抱着睡,这个冬天我怎么办?” “你有酒呀,喝些酒再睡觉。” “我天冷要抱着你睡觉的。” “今年有她没有你!嗨嗨,老屠呀!你抱着我睡觉已三十年,不腻呀?” “没你我睡不着觉,老超度。” “小声点,别叫人听了去!少叫我的浑名。” 屠天云与葛红的话,一字不少地全部入了苏东二的耳朵里了。 苏东二再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上这两人。 他正在思忖着如何应付眼前事,又听到门外传来了屠天云的声音。 “老超度,刚才我发现那个大小子的面色不太对劲,这小子有问题。” “我才不去管那两个小子呢。” “喂,老超度,我是担心那小子会看出我们来呀。” “简单啦,拿刀把他们杀了不就得了?” “出刀?” “只要你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出刀不如用毒省事呀。” “抽冷子插一刀,那比用毒快多了。” “哎,老超度……” “你怎么每次杀人前就不停地叫我浑号,我看你是紧张过度了。” 屠天云道:“唉,多年的毛病了。” 苏东二冷笑着,道:“果然是他们,被我撞上了,哼!还想谋害咱们三人呢。” 珍珠道:“东二哥,你打算怎么办?” 她回头看看二门,又道:“我一进门就觉出不对劲,果然要出事了。” 朱全笑道:“叔叔阿姨,一切由我来挡,你们两位安心啦。” 他说完不久,一碗面也吃完了。 现在,那个女人葛红走出来了,她边走边笑道:“来了来了,这一碗是我请姑娘吃的。……”她把大碗放在珍珠面前,又笑道:“姑娘呀,走路的人喝了这碗蛤蜊姜丝汤,你就可平安地到家乡,喝,喝了吧。” 真殷勤,她用筷子去拨弄汤上面浮着的一层金黄色姜丝,露出碗中的十几只张开壳来的大蛤蜊。 “哎唷……” 珍珠不但不高兴,她大叫一声便投入苏东二的怀中直哆嗦,这光景就如同她半夜碰到鬼一样。 苏东二抱紧了珍珠直瞪眼。一边的朱全就在发火了,只是未有苏东二的示意他不敢动手。但此刻就不一样了,在珍珠阿姨的叫声中他便立刻出了一巴掌。 朱全不是打人,他一巴掌打落了那碗蛤蜊汤。 “哗……砰……” “喂,你这少不更事的小兔崽子,为什么打烂老娘送给姑娘的汤?” 那老者也叱道:“想吃不是,还有呀,你发的什么狗屁火。” 朱全沉声道:“少来,黄鼠狼给鸡拜年呀,你们没操好心眼。” “什么?” 葛红指着地上叱道:“山中吃山珍,江上食鱼虾,你们在山中吃江蛤,那是佳肴上品呀,这一碗你可知道需要多少银子呀。” 朱全道:“你们把我阿姨吓一跳,你说说,吓坏了我阿姨又需要你赔咱们多少钱?”真会逗,朱全这是听得多见得广,对付敌人他是全用上了。 苏东二便在心中想,果然是长大了。 忽地,葛红对朱全道:“好小子,真有一套,你这种口吻活脱像一个人的话。” “谁?” 忽地,那老人对老太婆一瞪眼。 老太婆哇哇一笑,道:“老屠呀,这还穿的什么羊皮,装的什么老羊呀,都已搬上台面了。” 屠天云道:“你在胡说什么?” 老超度葛红冷笑了。 她斜视一直不开口的苏东二,再看看苏东二怀抱的珍珠,冷冷道:“姑娘,别怕,你怕吃蛤蜊呀,这种事世上少有的。” 她怎知珍珠是什么人? 她只知道回人不吃猪肉。 朱全又开口了:“走开,少惹我阿姨生气。” 老超度葛红怒指朱全,她发出一声冷哼。 朱全不吃这一套,他忽地站起来,道:“滚。” 葛红大怒,吼道:“你娘的,叫我滚?你小子没有弄错吧,这是我的店呀。” 朱全回吼:“咱们不白吃白住。” “好小子,你是小钢炮投胎生的呀,怎么如此地火药味呀。” “去,去,去,少罗嗦。” 老人突然抓住葛红,道:“休扰咱们客人了,回灶房去别出来。”他把老太婆拉入二门去。 苏东二示意朱全与珍珠,别大声出气。他又在听了…… “老皮痒的,你怎么如此冒失呀。” “我……哎,老屠呀,我怎会知那女子见了蛤蜊会吓着,她难道是蛤蜊精吗?” “她是人,当然不是精。” “那她怎么不吃?我等她吃了以后忘了一切,然后你杀了另外两个人,这女子不就是咱们的了?” “皮痒的,你就没看那女人,她往男人怀中投,而男的不动一下。” “又怎样?” “定力阴沉,出刀杀人。” “怕他呀?” “咱们活过五十岁,你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 “凭本事呀,娘的……” “凭机智,再加上不打那没把握的仗,皮痒的,拚命的事情没把握,那是武大郎干的事(武大郎明知打不过西门庆,他仍出手,当然吃大亏)。” 葛红道:“你对付不了他们呀?” “这话我没说。” 葛红吼叱,道:“就算他们有武功,我看他二人加起来也没有你大,他们在娘胎就习武了?” 屠天云道:“我说过,我不打没把握的仗。”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不想流血。” “你怕死?” “我是为你呀。” “为我?为我个屁,你比在关内时胆子小多了。” “你个老超度,我死了你怎么办?再找男人没人要,没听人常言,中年丧夫人生大不幸也。” “咱们已过中年了。” “嗨,老来丧夫更不幸,常言道‘老寡妇上坟——没眼泪’。” “为什么没眼泪厂 “日子不好过,眼泪哭干了呀。” 葛红道:“好吧,你说怎么办?” “用毒。” “你去吧,容我好生设计一下。” 屠天云道:“要有把握啊。” “放心啦。” 姓屠的笑着又走出来了。 他直走到木桌边,笑对苏东二三人道:“别理会我那老太婆,山中住久了,人呢,有时候疯疯癫癫的。” 他指指桌面,又道:“说真话,三位吃饱了没有?” 苏东二终于开口了:“咱们睡哪里?” 老人搓搓双手,指着左边暗房,道:“就那一间,是个大通炕。” 苏东二扶着珍珠就往暗房走去。 苏东二就是苏东二作风,他出刀之前不多言。 朱全要跟过去,但老人却对朱全笑笑,道:“小客人,你就别去了。” 朱全道:“为什么?” “看来他们是新婚夫妻,你去了算什么?” 朱全道:“你还有别的地方给我住?” “有,当然有。” “在哪儿?” “你瞧,就在那边呀。” 朱全抬头往右边看,呵!老人袖中有乾坤。 老人在抖袖了,忽听左边传来吼声:“阿全……” 朱全猛回身,老人不动了。 怎么恁般巧地在他欲出刀的时候有人喊叫呀? 老人与朱全同时回头,就见苏东二出来了。珍珠没出来,她躺下去睡了。 苏东二一直走到老人面前,他冷冷一哂,道:“你……大概就是‘河涧阎罗’屠云天,是不是?” 老人嗤一笑,道:“谁是屠云天?我是世代在这儿开野店的人呀。” “别逗了,那个老女人是关内用毒高手,人称她‘老超度’葛姑娘的便是,对不对?”他点明了这两个关内黑道煞星,便也令屠天云忽地仰天一声厉笑。 “哈……嘿……” 他只笑了一声便不笑了。“出来吧,皮痒的,葛姑娘呀,咱们遇上朋友了。” “朋友?”老超度出来了。 “是呀,有缘千里能相会。” “我瞧瞧,这位朋友什么样。” 老超度三脚两步地走近苏东二,她上下瞧一遍,道:“你是怎么认识我二老的?” 苏东二道:“中原十大高手会泰山,这可是一件震惊武林的大事吧。” 他此言一出,老头儿惊呼,道:“噢……你……你是怎么知道当年那件事的?” 老超度道:“难道你认识那个霍天行吗?”当年十个死九个,仅仅走掉一个霍天行。 苏东二冷冷笑起来。 老超度又道:“姓霍的若非是个老郎中,他也早死在我那天地毒网中了,哼。” 她似是很得意地又道:“我老婆子只用双手上下一挥,那大片无色无味的毒网,碰上必死。” 她忽然亮出右手,冷凛地又道:“我老婆子这就要超度你们这两个小子了。” 她带着人皮手套,狠狠地抓了一把毒粉。 老头儿已屏住呼吸了。 苏东二却并不惊慌,他自腰上取出笛子来了。 朱全就吃一惊,道:“叔叔,我来……” 苏东二道:“你去你阿姨身边别出来。” 朱全立刻往左面屋中匆匆走去,这光景倒令屠天云看了一眼葛红。 葛红已叫道:“你二人还想活命?” 却听得屋中珍珠道:“快来!” 朱全进房门了。苏东二拉把椅子坐下来,他吹起笛子来了。 苏东二吹的是《万马腾奔在杀场》。 立刻间,葛红的脸色变了。 屠天云的面皮更是灰苍苍。 苏东二的笛声在这茅屋之中荡漾着,顿时好像这屋内拥挤无数怒马奔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几乎屋顶快要破了。 葛红发动了。她厉吼之声是吓人的,那种老而慈祥的表现早巳不复在她的脸上了,代之的是残忍的冷笑。 “死吧!”好一把“摧命毒瘴”直往苏东二撒罩过去。 再看屠天云,他已退到二门外灶房边去了。 于是,怪事出现了,只见一片毒瘴在苏东二的头上一尺处盘旋着,凝聚着,久久而不往下落。 屠天云已大声地叫:“葛姑娘,快退啦。” 葛红不退,她吃惊地厉叫:“妖法呀,莫非这小子是白莲教的呀。” 笛声更雄壮了,笛声中似充满了一片血杀在进行,而盘旋在苏东二气功幕上的旋状毒物,慢慢地往四下里扩大,然后飘落于无形。 苏东二的头上冒出汗珠了。 忽听葛红厉叱:“再看我老超度的‘龙打鼾’。” 只见她的手一捣一挥,然后又是双掌一推。 她推的什么?还是一种无色无味的东西在撒播,往四下里散开着也罩向苏东二。 这乃是她的至宝,轻易不使用。 想当年,她就是用这毒药下毒手,害死九名高手而单单走了霍天行。 他们就是最忌讳霍天行,才逃出关外来的,但想不到被苏东二无意间把二人的行踪识破。这也算是天理昭昭吧。 然而,苏东二的笛声更加地尖亢慑人,这表示他并未为毒所侵。 而葛红大为吃惊地奔向二门。 就在此刻,忽听得屠天云厉叫:“停,停,你娘的,别再吹了。” 苏东二收起笛子来了。他冷冷地面对着二门不开口。 屠天云走了过来,站在苏东二面前,道:“你的气功已至化境,令人佩服。” 苏东二道:“出刀之前,你还对敌人恭维一番,是不是表现你的风度?” “风度?嘿……咱们只知道保命。” “倒也坦白。” 葛红站在二门未进来,大叫:“老头子呀!我的能耐出尽了,剩下来看你了。” 她真的改变了,两手上已各持了一把刀。 苏东二冷厉声道:“你们应该联手。” 屠天云道:“当年十大高手会泰山,只走了个霍天行。你必是霍天行的什么人了。” 苏东二道:“你去猜吧。” 屠天云道:“没有意思的事何必去猜?老实说,便是霍天行在此,老夫自认还能同他打个平手,而你……” 苏东二道:“我是我,我不是霍先生。” 屠天云道:“那又怎么样?” 苏东二冷冷一哂,道:“我出刀是绝对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忽地自鼻孔中喷出两粒珍珠,接在手上,收回腰袋中,看得屠天云吃一惊。“你……鼻中还有避毒珠呀,难怪了。” “所以你们最好来硬的,正面作战才是君子之风,暗中害人乃小人行为。” 屠天云大怒,吼叱道:“娘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敢教训屠阎王呀。” 他也自称自己是阎王了。 一声冷笑,苏东二道:“不是教训,是要杀你。” 屠天云愤怒地道:“咱们谁杀谁还未知呢。” 苏东二道:“还等什么?” 屠天云忽地往苏东二怀中冲去。 苏东二根本不动,他也不闪一闪地便平伸双手。 “叮叮当当,沙……” “噢……” 这二人好像见面在握手,却忽然传出一声“唉……” 这声音带着几分苍老,当然是屠天云发出来的。 屠天云的尖刀垂下了,他抖着左臂直噎气。 于是,二门的葛红尖声吼叱道:“老头子呀……” 苏东二本是要下第二刀的,但他站着不动了。 那葛红只一看到屠天云的伤,便转头对苏东二急叫:“你等等。” 苏东二道:“等什么?” 葛红道:“强梁不如商量呀,小子。” 苏东二道:“生死一刹那,还有什么商量的?” 葛红道:“就算你能杀了我夫妻,你没有我老婆子的消息,还是活不成的。” “怎么说?” “怎么说,我便提个人名字你就会明白了。” “谁?” “王天柱,大都统铁木雄手下第一侍卫王天柱。 “王天柱?” “不错,怎么样?” 苏东二道:“手底游魂,我会怕他?” “你的武功是高,多年来有谁能杀得了我的老屠呀,你是第一人。” 苏东二道:“王天柱又怎样?” “王天柱有阴谋呀,他的阴谋是弄死你们三个人,至于在什么地方……嘿……” 屠天云道:“不要说,叫他们去送死。” 葛红道:“咱们都是关内来的乡亲,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呀……再说,将这消息换性命,两不吃亏嘛。” 她再对苏东二又道:“怎么样?” 她边说还边为屠天云止血上药,夫妻之情在此刻竟全流露出来了。 这正是人们常说的,“树靠一张皮,人是两片嘴”;又说:“人靠两片唇,尽是好听的”。刚才还要把人弄死呢,此刻又提到关内一家人了。 果然,苏东二不卖交情,他冷冷地道:“我不在乎他们什么阴谋,二位还是起来再杀吧……” 屠天云抖着血臂,吼叱道:“怎么杀呀,儿,你把老夫的一条臂几乎切掉,我还能杀吗?” 葛红道:“我的几手绝活也全栽了,我是个女人呀,一个不中用的老女人了,我怎么同一个年轻体壮的年轻人动手,我找死不是?” 苏东二冷冷道:“如此说来,我也只有趁你二人之危了,那么,二位闭一闭眼睛,我出刀是不叫人感到疼痛的。” “呜……” 葛红还会大哭,道:“老天爷呀,咱们几曾受过这样的欺辱呀,这是什么时代了,瞧瞧,年轻人欺侮到老人头上了,何来尊老敬贤呀,何来仁义道德呀,这叫咱们死也死得不瞑目呀……呜……” 这女人一时之间涕泪滂沱起来了。 苏东二冷笑一声,道:“欲要人之命,小心自己的命,你们生受吧。” 葛红抹泪大叫:“谁知你们如此扎手,一时间叫我失去了杀你们的机会呀。”亥苏东二沉声道:“那就挨刀吧。” “不甘心呢,小子……” 于是,有个声音自房内传出来了。 “东二呀,就饶他们一次吧。” 苏东二一怔,道:“放了他们?” “换他们的消息嘛,也不是白白放了人。” 苏东二心中一软,这是珍珠的声音,当然得听了。 屠天云已叫道:“谢谢了,姑娘。” 苏东二沉吼道:“别谢了,快把你们知道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屠天云对葛红道:“说给他们听吧。” 葛红道:“前去两条路,都通梅河口,那是去沈阳必经的渡口,记住了。” 苏东二道:“这条路我早就知道了。” 葛红道:“你还未答应交换我说了以后,你不放咱们可怜至极的老夫妇呢。” 苏东二道:“那要看你说的消息实在不实在。” “当然实在。” 苏东二道:“那就快快地说。” 葛红道:“此去大山中,一共两条山道通大路,一条是茅草沟,另一条乃是石头谷。”她抹去屠天云手上的鲜血,龇牙咧嘴地又道:“看起来走石头谷比走茅草沟快捷,实际上你们应该走茅草沟才会平安无事。” “怎么说?” “你们是骑马的,凡是骑马的都会走石头谷,所以那儿有埋伏。” “什么样的埋伏?” “石头谷中石坑多,两边山崖藏人呢,如果有许多人藏在山崖,两边乱箭齐发,你们就完了。” 苏东二嘿嘿一笑,道:“茅草沟不太平呀。” “不错。” “这也是王天柱说的?” “是呀。” “如此大的机密他会随便说?” “他当然不会随便说,嘿……”。 苏东二道:“你们又怎么会知道?” 屠天云沉声道:“葛姑娘呀,你是老人多磨呀,何不快快告诉他呀。” 苏东二道:“我的耐性不高,你还是快快地说。” 葛红道:“我便直截了当地对你说,你小子听了可别再发火。” 苏东二冷然一笑不开口。 葛红咬咬唇才道:“王天柱拍马打此地经过,他顺便邀我二老去帮他杀人,他明言,如果帮他成功,二百两银子外加两匹关东大红马。” 苏东二道:“为何不干?” “干,当然干,谁不知咱们当年在关内做买卖独来独往,同人合作银子不多。” 苏东二嘿嘿冷笑,道:“原来是想独挑呀。” 葛红道:“不错,这也是咱们一贯作风。” “为何变了心志?” “唉,我被那姑娘……喂,她真是你老婆?” 苏东二道:“你们应该知道的,她是我妻子那是假不了的。” 葛红道:“我被你的美娇妻子的美色迷住了,我不忍杀了她,原以为收拾你们三个太容易了,不料……” 忽听屠天云对着葛红咆哮,道:“都是你,一进门他们坐下来,不知不觉地完事,哪有此刻我挨刀呀。你呀,被那女子玩了不说,还拖累我……” 葛红道:“人有失神马有乱蹄,难道你吃芝麻烧饼就不会掉一粒芝麻的?” 苏东二收刀了。他指着对面的暗室,道:“有生之年我是头一回放了想杀我的人,你二人是第一遭,只不过……” 他重重地逼视着二人,又道:“快回去,我们不走,你二人就安安份份地别出来,否则,你二人死定了。” 葛红扶起屠天云便走,匆忙地回内屋去了。 这二人连一句话也不多说就回去了,走得真快,就怕苏东变卦。 不多几步,便听得“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苏东二转身往回走,他心中有了盘旋。 进得房内,珍珠已投向他怀中道:“他们会听话吗?” “他们绝对不会听话。” “那样,咱们不是同虎狼一起睡吗?” 苏东二笑笑道:“睡吧,我的爱人啊,我为你吹奏催眠曲,你很快地就熟睡了。” 一边的朱全道:“叔叔,你们睡,我为叔叔、阿姨守这夜了。” 苏东二道:“你也睡,等一等我吹笛子。” 朱全道:“好哇,叔叔,真是妙。” 也只有苏东二想得出来,如此这样,只要有笛音,对面暗室中的人便知道这儿的人尚未睡,自然也就不敢再前来偷袭了。于是,笛声悠扬地飘出来了。 苏东二坐在珍珠身边,他与珍珠的双目对视,那笛声之柔和,之动听,之妙美,宛如天使的微笑,直往珍珠的耳畔飘去。 苏东二吹的声音不大,谁听过唱晚安曲的人似张飞大吼叫的? 美啊,听的人不用数几只羊了,只慢悠悠地闭上眼睛,立刻沉睡人梦乡。 珍珠已进入妙曼美丽的梦乡中了。朱全也睡着了。 朱全原想守在房门口的,但他听了笛声便忽悠悠地顿觉眼皮重女口铅,睡了…… 苏东二真能“吹”,这一吹直到三更天。 苏东二并非单纯地在吹笛,他在练功,他练的乃是至柔也至刚的绝顶气功。 当然,他也把这功夫传给了朱全,只不过朱全的气功比他苏东二尚差十年修为。 苏东二还是把朱全拍醒过来,再大的本事不能不睡觉,苏东二也是人。 苏东二低声道:“吹你的安眠曲。” 朱全低头看珍珠,心中不自在,他对苏东二道:“叔叔我去守夜,你同阿姨……” “不用,只在这儿吹。” 苏东二想是太累了,他歪身在珍珠身边睡下了。 朱全接着吹,他当然也吹的是安眠曲,而且也吹得十分柔和。 朱全便在这吹奏下,进入忘我之境,也一遍遍地吹着这柔和的调子。 他也调气运行气功了。 好歌人人爱唱,好曲人人爱听,朱全在笛上的功力虽比不过苏东二的扎实,却也是有板有眼的,他为了不把一边的叔叔、阿姨吵醒,吹得便也十分小心了。 笛声就在这山谷野店中整夜地吹个未停,一般人必然累得口干舌燥吹累了,然而对苏东二与朱全二人而言,他二人反而有精神。 外面现出灰苍苍的晨曦色,朱全不吹了,他得把那一对老夫妻叫起来。 于是,朱全慢慢地拉开门,又慢慢地移向对面暗室外,轻弹门板,道:“喂喂,起来了,起来烧热水了……”一顿,他又叫:“怎不快起来呀,起来做吃的了。” 叫了一阵没回音,朱全这就要去推门。 “等等!” 朱全忙回头,苏东二与珍珠走出来了。 苏东二摇摇手,道:“阿全,贸然推门必然吃亏,你退回来。” 朱全愣然地退到苏东二身前,道:“有阴谋?” 苏东二道:“阿姨送你的两粒避毒珠呢?” 朱全道:“在我袋子里。” “塞进鼻孔,咱们走……” 朱全道:“不吃不喝就走?” “是的,咱们袋子里有…… 朱全一听,立刻把三个鞍袋取在手上,跟着苏东二与珍珠二人走出这家野店外。 还好,三匹马仍在林下拴着,三匹马也正在吃草呢。 朱全忙把马鞍放妥,苏东二把珍珠扶上马背,他不上马,他取出笛子吹起来。 苏东二吹的既非《战刀曲》,又非是《血魂曲》,他吹的曲子却是令人听了十分不安而烦躁。还未吹一半,三匹马已仰头嘶叫起来了。 林子里传来鸟叫声,“噗噗噜噜”地飞上了天。然而,茅屋中依然是平静的。 苏东二不吹了,他骑上马,道:“茅屋中没有人,他们早逃掉了……” 珍珠道:“再吹我就头痛了。” 朱全道:“叔叔,我想去看看。” 苏东二道:“一般人的通病,好奇是不是?” 朱全道:“不去看,怎知叔叔的话是真的?” 苏东二道:“那就多加小心了。” 朱全一听可乐了,他跳下了马便往茅屋走过去,他是一心想知道,为何店不要,而人跑了。 朱全并末进门,他走近一边的窗子,他只要掀起窗子往里面看,就明白屋内是否有人在。 又听苏东二开口了:“江湖上多少人死于好奇心,好奇心并非坏事,但却能叫人上当。” 朱全不去掀窗子,他站在窗外叫道:“叔叔,我放火了,放火烧了这茅草屋……” 他顿了一下,又叫:“放火了,放火烧了它……” 再是叫,房中仍然静寂得叫人以为是鬼屋。 朱全火来了,他搬了一块大石头,对准那扇窗子便往上砸去。 朱全一共砸了三次,把窗子砸开个洞,面盆大的一个大窟窿。 “轰轰轰”这三“轰”之后,就见一群虎头蜂争先恐后地自窗洞中往外飞来。 朱全反应快,转身拔腿便跑,他还大声叫:“快呀,虎头蜂来了。” 别看虎头蜂飞得快,朱全反应更快,几个腾跃已落在马背上了。 他这是打马要逃了,苏东二开口了:“别动,我来。” 于是,苏东二又把笛子吹起来。 这一回他吹的笛子十分妙,听的人以为山洪欲爆发了,也似天欲摇地欲动。 再看群蜂,已被他的笛声震在两丈外,就是不敢往他三人挨过来。 苏东二这是先稳住群蜂,然后忽然改了调,他吹起如怨如诉的《血魂曲》来了。 想这些毒蜂被人囚在暗室中出不来,门窗加着布被堵得紧,早就发火了。 苏东二的《血魂曲》一共吹了三遍,只见室中群蜂忽然转了个身,真是一窝蜂地往山谷中狂飞而去。 这时候再看看苏东二,他已是满头大汗了。这一回他用尽了内劲在笛上,也是以震慑的功力,生生把群蜂阻住。他在大喘气了。 珍珠姑娘取出绣巾为苏东二拭汗水,她叹口气道:“东二,真神笛也。” 苏东二道:“真怕救不了你,我就罪过了。” 珍珠一听,就在马上送上香唇,苏东二立刻迎上去一个甜甜的吻,太妙了。 朱全见群蜂已走,又奔到大窗外,这一回他清楚了,他看见床上放了个大蜂巢。还有几只毒蜂在上面游动着,还未飞出来呢。 朱全道:“叔叔,只有个蜂巢在床上。” 苏东二道:“咱们走吧。” 珍珠道:“快离开这里。” 朱全上了马,他低声地道:“人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苏东二未回应他的话。 人去哪里?人就在附近的山头上,深林之中往下瞧着,只听一声吼:“他娘的,不是白莲教是什么?” 这吼骂的人正是“河涧阎罗”屠天云。 屠天云指着自己的野店,他对正在发愣的葛红又道:“葛姑娘,你出的鬼主意。” 葛红道:“我的主意好呀!” 屠天云道:“好个屁,去他娘的,他们怎么会那么平安地走了?” 葛红道:“那小子的笛声也能阻住那么多的毒蜂呀,奇闻嘛。” 屠天云道:“娘的,你叫我半夜三更天爬上咱们的后面半山上,摘了那么大的一个蜂窝,害我背上还挨一家伙,千辛万苦地搁在床铺上,白干了。” 葛红顿足道:“那么漂亮的女人,我会这么大方地眼睁睁看她自老娘的眼皮下走掉呀,我不甘心呢。” 屠天云道:“就是因为你看上那女子,害得咱们差一点完蛋,你看看我挨的这一刀,若非老子是出刀高手,这一刀我的一条手臂就报废,娘的,还听你的上树去摘蜂巢,你呀,丧门神一个。” 葛红道:“早知如此,端灯出去我就把他们薰倒死掉算拉倒。” 屠天云道:“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早听我的话,哪会有现在呀。” 葛红道:“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女子太美了,你……你可曾见过那么美的女人?” 屠云天道:“什么样的女人也没有我的老超度够劲也够味,葛条瓜当梨儿——看着不值吃着值。”他说了一句山东大土话,哈,喜得葛红拍巴掌。 “哈……你这个河涧阎王真会逗老娘,明知你口是心非放响屁,我还是舒服至极。” 紧接着她托起屠天云的大毛脸,喷喷喷一连三啧,吻得屠天云也笑了。 手臂上那一刀够呛的,但屠天云却也不在乎。 在乎又怎样,在乎能不疼吗? “娘的,人未干掉,三匹马也损失了,老超度呀,这一回咱们的损失可大呀。” 葛红突地站起来,道:“老屠呀!你以为两条路他们会走哪一条?” 屠天云道:“我猜吗?” “猜猜看,他们听我的说词以后,会走哪一条路,咱们翻山越岭走近路,赶去瞧热闹,也许……嗯,有机会咱们捡便宜……” 屠云天想了一下道:“总得回去取些干粮带身上,他娘的,这一夜真好折腾……” “老超度”葛红道:“老屠呀!你等着,我回去取吃的,咱们走飞龙岭过白云山,必定赶在他们前面。” 屠天云道:“去茅草沟呀……” “对,我以为他听了我对他们说的石头谷中有埋伏,必然会走茅草沟,咱们先去找地方躲起来,这种热闹一辈子没几回可以遇上的。” 屠天云道:“好,咱们决定去茅草沟瞧瞧。” 于是,只见这“老超度”葛红摆动着面盆似的大屁股,飞一般地往山下奔去。 屠天云一个翻身仰面躺在一片草窝中,他,闭上眼睛还骂大街。 就听他骂得好难听:“操你娘的,老子是不是真老了,这一刀是怎么挨的,真他娘的‘歪嘴屁眼’,有点邪门……”他仔细地想,忽地又起身一阵比划。 要知道这“河涧阎罗”屠天云当年在北五省可也是个厉害人物,当时与“老超度”葛红二人一拍即合地相聚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吓退不少找他们报仇的人。 只不过仇人多了,再加上厉害的霍天行,所以二人捞足油水后暗中便潜来关外了。 他二人原是捞也捞够了,存的银子这一辈子也花不完,然而,如今遇上这件事,他们的凡心又动了。其实,这就是人心不古,谁还嫌银子多呀…… 屠天云仰天闭上两只眼,他糊里糊涂地睡着了。然后,是被葛红用足踢醒的。 “嗨嗨,老屠呀,你怎么睡着了,起来走……” 屠天云眯着眼睛,道:“什么时候了?” 葛红道:“快走就是了,走。” 她把一个卤好的酱肘子抛在屠天云手上,自己边吃边往深山中走去。 屠天云真饿坏了,边啃边走,还口中含肉地道:“这个老超度,怎不把酒给我喝?” “回来有你喝的,中途喝酒会误事。” 二人吃得好,客人上门只有面一碗,其实他二人才不是为生活而开店,能为客人做上一碗面,那已经不错了,当然,好吃的他们不会卖,好吃的留着自己吃。 这二人拚命地往山峰上奔,对他们而言,攀山越岭就如履平地一般,霎时翻过两座大高山,前面……前面是个溜平川。 长白山也出现一片平坦地,平坦地就叫溜平川,溜平川是北国人的土话,只不过葛红与屠天云所看的这段平坦之地并不大,还没三里那么长。 笛声响着传过来,那苏东二坐在马上还吹笛子,别看那匹马粗腰摆臀地把个苏东二摇晃得闪呀闪地不稳当,苏东二仍然吹笛子不走调。 苏东二与珍珠二人骑的两匹马似已听上瘾了,把二人驮在背上还对应着传来几声嘶叫。朱全策马走最后,他是年轻火力旺,腰眼上的皮肉之伤早就不痛了。 策马走山道,原来是一种很辛苦的事,只不过有苏东二的笛曲,还真有振奋人心的妙用。珍珠最是爱听苏东二吹笛子。 苏东二不在乎被敌人听了他的笛声追杀上来。 苏东二只关心珍珠一个人,他只要珍珠一人快乐,他就快乐。 苏东二不再吹那些充满了杀伐之音,更不喜欢吹些哀怨凄苦的曲调,见过云裳仙子翩翩白天而降吗?苏东二便只吹这些喜洋洋而又轻松的笛曲。 太妙了,珍珠姑娘骑在马上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如果能并肩而驰,多好呀。 可惜这些山道不宽敞,她只是紧紧地跟在苏东二的马后面。 现在,三骑已上到一道山岭上,往下望过去,明显地是两条山道在面前。 苏东二不吹了,他拢住马,目光遥遥看向远方。 珍珠姑娘道:“这儿是三岔口吗?” 苏东二指着对面一座山,道:“这是两条山道,一条通对面大山南,另一条通向西北方……”他顿了一下,又道:“南面的叫做茅草沟,西北方的一条山道通往石头谷。” 珍珠道:“咱们要走哪一条?; 苏东二道:“石头谷中真的有什么埋伏吗?哼,倒要前去试一试……” “对,你说得对……” 他对朱全又道:“阿全呢……” 朱全立刻回应,道:“叔叔,你吩咐……” 苏东二道:“一旦交上手,我只有全力保护你阿姨了,你可得自己小心呢。” 朱全一笑,道:“叔叔放心了,阿全不是一般人,想叫我吃亏上当,敌人总得抖两手绝活亮一亮。” 苏东二抖动缰绳,道:“咱们去闯一闯王天柱的埋伏吧。” 他这是不信葛红的话了。 葛红要他走茅草沟的,因为葛红以为她说了石头谷有埋伏,苏东二必走茅草沟,而且她对苏东二也分析过,石头谷有利于埋伏。但葛红怎知苏东二的毛病? 苏东二就是不信邪,苏东二是个顶着刀丛过日子的人,他不在乎。 如果他在乎,那只是因为他对珍珠的安全要放在心上,如果珍珠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一辈子就苦了。 三骑下得这道山岭,苏东二果然拨马往西北方,朱全抢在前面,他要打先锋战了。 苏犊二对珍珠道:“珍珠呀,一旦有了动静,你一定要紧随在我身边,好吗?” 珍珠露齿一笑,道:“东二哥,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也想帮你些什么……” 苏东二道:“你帮我就是不要离开我。” 珍珠甜甜地笑了。 有一条小河横在石头谷口处,河水不深也不宽,只不过三四丈。 苏东二早就想试一试胯下坐骑的功夫,他对珍珠与朱全二人道:“且看我跃马过这小河……” 就在他的话甫落,厉吼一声:“哈……”抖缰绳,猛挟马腹,只见这匹雄马把头猛一沉间,已撒开四蹄往河那边飞跃…… 怒马四蹄已腾空煞是好看。苏东二伏身马背上,他的人似已与马身合而为一了。 这匹雄马“轰”地一声跃到河对岸,它还多跃出一丈多远,令苏东二大为满意地拍拍坐骑笑了。珍珠也随之一声低吼?“起……” 珍珠骑的是雌马,雄马过了河,它当然不示弱,立刻飞蹄过了河。 现在,只有朱全了。 朱全当然要过河,只不过河是过去了,却差一尺马的后腿未落在河水里。 苏东二又吹起笛子了。他没把王天柱的埋伏放在心上,他几乎双目也微微闭上了。他全神似乎放在吹笛子上而忘了前面有危险。 沿着一片林子到了一道谷口处,苏东二抬头看,只见这道山谷中一棵小树也没有。 巨大的石头塞得山谷满满的,好像这儿是专门放置所有大石头的石头库。 便在这满谷石头中间,一条小小山道伸延到谷底处,看上去至少三里长。 苏东二在犹豫,这儿确实是个埋伏的好地方,随便把人藏在石头后面,就会带给进谷人以威胁。 珍珠道:“东二哥,有埋伏……” 苏东二道:“不错……” 珍珠道:“怎么办?” 朱全开口了:“叔叔,我先往里面冲过去瞧瞧……” 苏东二道:“对杀没问题,怕的是暗箭难防。” “嗖”!朱全自腰际拔出那把东洋宝刀:“叔叔,听我的呼叫,你们再入谷……” 苏东二道:“阿全,够了……” 朱全一怔,道:“叔叔,什么够了?” 苏东二道:“你的勇气与义气已经够了……” “怎么说?” 苏冻二道:“阿全,如你有三长两短,你的父母,还有那位万愚和尚,我就无颜见他们了。” 朱全一怔,道:“我不会怪叔叔的。” 苏东二道:“这是你的仁厚,阿全,你守在你阿姨身边,看我的。” 他不等朱全多考虑,拍马便往石头谷中冲去。于是,一种奇怪的现象看得令人咋舌。 只见苏东二的衣裤如被充气般地鼓胀起来了。 苏东二的气功已臻化境,此刻他骑在马上宛似个大胖人一般,珍珠也拍手笑了。 朱全心中在想:何时自己才能学会叔叔的这手功夫,就不再怕大伯了。 他心中的大伯是个十分阴毒的王爷。那人也正是朱英的大哥。 苏东二已冲入石头谷中半里之地了,忽地一声梆子响,梆子声传播在石头谷中有回声,听得人们吓一跳。苏东二不往里面冲了,他欲拨马退出石头谷。 就在这时候,两边大石堆中发出“嗖嗖”之声不断,那正是射箭声,只一瞧便知退路被乱箭堵住了。 苏东二怎会把这种小场面放在心中,只听他暴吼一声如虎叫:“哈……” 有几只箭射在他的身上穿不进又落下地,他只贴身在马背上,两手一刀一笛,把射向马身的怒矢打落掉。 苏东二护住他的坐骑,立刻又退出石头谷。他拍马来到珍珠与朱全二人面前,道:“想不到野店中的老太婆没骗咱们,石头谷中有埋伏……” 朱全道:“叔叔,咱们走茅草沟?” 苏东二道:“我以为茅草沟中也有埋伏……” 朱全吃惊道:“怎么说?” “王天柱不会只在石头谷中设埋伏,茅草沟他是不会放弃的。” 朱全道:“如此要到梅河渡口就困难了。” 苏东二道:“走,船到桥头不打横,咱们去了再说。” 珍珠笑了。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高兴?那只有她才知道。 而苏东二也只以为珍珠见他安全退出石头谷才笑的。 不走石头谷,那得再退到三岔路口才能往南转,因为这儿不是蛮荒老林子,便是断崖峭壁。蛮荒林子深,不知身处何方,抬头不见天。断崖峭壁相连数十里,滑溜得难站人。 苏东二吹着笛子到了茅草沟口,他勒马一看吃一惊,他发现附近靠南边有个地平川,那是往回头路的,他们当然不会回头走,因为他明白后面还有追兵正在穷追。 苏东二在关外女真国住了两年,知道各地的王爷权势大,他杀了乌拉西王爷,这是滔天大罪,何止是灭九族,九十族也要杀光。他当然急于要进关,他太明白了,这儿是在别人的地头上,在这儿只有自己一个人,想造反那得看人捡地方了,这儿不成。 现在,苏东二立马远处望,好一道山沟正中央出现一条山溪,山溪的两岸漫延到山壁下,尽是茅草与乌拉草。 原来这儿出乌拉草也。要知这乌拉草乃东北三宝之一,人们在严冬把乌拉草塞在鞋里面,就不会冻伤了足;至于另外两宝,乃是人参与貂皮。这两种宝物也只有权势的富人才拥有,不少穷苦的人便看也看不到。 朱全又来了:“叔叔,这可怎么办?万一……” 关外有许多地方草深一丈,比高梁还高,极容易藏身,苏东二便是这么想。 他对朱全指一指山崖,道:“你去山崖顶瞧瞧,居高临下看草里是否藏人了?” 朱全一听之下,立刻跃下马来,飞一般地到了断崖下面,他只是稍一打量,便腾空而上,看上去宛似猿猴一般,霎时到了一座突出的崖石顶上。 朱全在上面仔细看看,不由得笑笑,他高兴地向苏东二与珍珠挥挥手。 苏东二也向朱全招手,那朱全高兴地下了山崖奔回到苏东二面前:“叔叔,草丛中不见有埋伏。” 苏东二道:“上马,便是有埋伏,咱们也要闯过去。” 朱全上了马,苏东二吩咐道:“善加保护你阿姨。” 珍珠笑笑道:“有你们两个的保护,我很放心,东二哥,别为我担心啦。” 苏东二已当先往茅草沟中拍马驰去。 珍珠随之跟上去,那朱全把刀拔在手上,他准备随时同敌人干了。 苏东二又吹起笛子了,虽然茅草沟长有五里地,但当他策马一里远仍未见什么动静,便抽出笛子吹奏起来。只他吹了一半,迎面传来一声嘿嘿冷笑声,就听得有人大吼:“今天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苏东二一听,便知道是大侍卫王天柱的声音。 他把手一摆,三匹马停下来了,珍珠暗中对苏东二道:“沟底有山洞,声音来自山洞中。” 苏东二点头,道:“不错,正是山洞中的传音。” 朱全道:“难怪了,我怎么未看到人。” 忽又听得远处声音,道:“苏东二,你们三人已人罗网,还不快下马受缚……” 苏东二忽地仰天一笑,道:“王大侍卫,你敢出来与苏某决一死战?” “放肆,你有什么资格同本大侍卫交手,你只有死。” 苏东二侧耳听,他要找出王天柱在什么地方。 “你是个缩头乌龟,你不敢面对苏某。” “哈……你已死定了,兔崽子,你何不往前冲过来?”。 苏东二猛地拍马便冲,珍珠叫道:“有埋伏。” 当然有埋伏,苏东二要知道是什么样的埋伏。 就在苏东二刚冲出不过二十丈远,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火光就横在他的前面。 此刻吹起落山风,火苗子立刻往山沟口方向刮过来,这光景使苏东二吃一惊还不只这些呢,当苏东二三人调转过马头来,自山沟口处又起了火苗子。 苏东二只一瞧,便下了个断然决心,他厉叫:“快,趁着山沟口的火苗刚起,咱们快马退回去……”就见他先是在珍珠的马屁股上拍一掌,两匹马当先往谷口疾冲回去。 朱全也不敢多留,茅草沟中尽是人高的干草,一旦放火烧,再大的本事也施不出来了。他当然拍马紧紧地跟着往沟口退。 火苗子已升起来了,只是还未大片地燃烧起来,苏东二与珍珠二人骑的是宝马,到了火苗子附近,苏东二担心的是怒马见火怕了,不敢直冲过去。 然而两匹千里驹似乎也知道不冲没命,只见那雄马一声厉嘶,忽地腾空而起。 什么叫天马行空?谁又见过天马行空? 此刻,只见两匹怒马就在半空中平身直往前飞跃而去,那一片火焰就在两匹马腹下燃烧开来。 “轰轰轰”几声响处,两匹怒马两次在火焰中弹起,再落地已是沟外了。 苏东二见珍珠就在身后,他放心了:“珍珠,我灯珍珠,倒叫你受惊了。” “东二哥,我不怕,有你我就不会怕的。” “我心中不忍啊,你跟了我过着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吃不好,住不暖,实令我心中难安。” 珍珠不回答,她伸手拉住苏东二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光滑暖暖的,令苏东二顿时愉快地微微笑了。两个人似乎沉浸于愉快中了。 茅草沟中的大火燃烧着,熊熊的火苗子已遮掩了整个山沟而使得山鸟直冲上天空,野兽发疯般地往山沟外奔,可也烧死不少。 忽地,苏东二愣住了,冲口道:“不好。” 珍珠道:“怎么不见阿全的影子?他……” 苏东二就要下马往山沟奔过去,却被珍珠叫住。 “别去!” 苏东二道:“朱全呢,他不会死。” “他死不了……” “珍珠,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死?” “因为他是你教导的呀,不是吗?” “可是这大火,他怎么躲得过?他此刻……”苏东二急得直跳脚,又道:“只怕完了吧……” 珍珠道:“阿全不是短命相,死不了的,东二哥,咱们且等火烧光了再去找他……” “找阿全的尸体?” 珍珠道:“你别这么说嘛,看你急的样子,我的心都难过唷……” 苏冻二道:“我也说过,阿全如果死了,我怎么对他的父母交代,他……背着一身仇恨啊。” 珍珠道:“你看,火正烧得旺,这光景凭谁也进不去,刚才若非你的果断,咱们便是有宝马也完了。” 苏东二想着刚才两匹马的表现,不由拍抚坐骑,也便发现坐骑身上不少毛已烧焦了,只差未被烧伤皮肉。 苏东二立马茅草谷口抬头看,有一股窒人的热气自谷中飘过来,他急得直着脖子喊起来……“阿全!阿全……”突然,他吃一惊地指着一块石头边,叫道:“看,那是什么?” 珍珠一看,惊道:“一匹马呀……” “是一匹被烧死的马,哎,阿全完了……” 他对珍珠道:“我进去看看……” 珍珠道:“再等一等,等沟中热气散了再进去……” 苏东二道:“也许阿全躲得好,受点伤是难免的,进去早了他有救,进去晚了他便死定了……” 珍珠抬头看看那条小小山溪,道:“如果你坚持进去,呶,你自山溪中走吧。” 苏东二双目一亮,立刻跳下马来。他正欲奔到山溪岸边,但奇怪,这条山溪水不深,似乎溪中还有小鱼儿在游动,为什么溪的两边没石头,光秃秃的两岸尽是干茅草。此刻,干茅草正在两岸对着烧,发出辟哩叭啦的声响,一股股干草便又随着声音带出浓浓的黑烟飘上了高空,再往沟外吹出来。 落山风压着黑烟几乎掩住了苏东二的整个人。 苏东二正欲跳往小溪中,忽然间一个人自溪中走过来,这人的头上包得紧,溪水把衣衫弄湿透包紧了头与手,便自溪中艰难地走出来了。 苏东二大吼一声:“阿全!” 包着头的人用力拉下包头的湿衣衫,果然是朱全,苏东二哈哈笑了。 他很少对着朱全如此高兴地大笑。 是的,他太高兴了,他再也不担心朱全会被烧死在这茅草沟中。 朱全跃上岸,抖抖湿衣衫道:“叔叔,那么好的一匹马,我看着它烧死了。” 苏东二道:“但求人平安,阿全,你阿姨担心呢……” 朱全再奔到珍珠面前,笑笑道:“阿姨,谢谢你为我阿全操心。” 珍珠道:“满坑满谷大火,你还能活着出来,真是太幸运了。” 朱全道:“我只有爬在溪水里,我把身子湿透,再用衣衫包头,我是一步步地摔了无数次的交才走出来的。” 苏东二笑了,道:“我们又变成两匹马了。” 他回头看看大火烧过的茅草沟,冷冷地道:“这也未必不是咱们冲过这一段险道的机会。”他的脸上一片冷漠又出现了。 苏东二对朱全道:“快骑上你阿姨的马,咱们待火势稍减,立刻快马冲过去。”然后,又对珍珠道:“我亲爱的珍珠,你我还是共骑一匹吧。” “嘻……”珍珠似乎更快乐了。 只见她不等苏东二过来,立刻自己跳下马来,她已把马缰绳交在朱全手中了。 珍珠上马,用力地抱住苏东二,道:“好舒服啊,东二哥……” 苏东二道:“我却觉得对你十分抱歉呢。” “才不呢,我最喜欢这样的生活,只要你喜欢,我便也喜欢了。” “珍珠,你太好了,我也太幸运了……” 山泉流不尽,野火一瞬间,茅草沟中慢慢地看得清楚了,至少十几丈远还可以看清有没有人影。 苏东二对朱全道:“阿全,不可远离,紧跟我后面,更不可轻易下马……” 朱全道:“叔叔放心,阿全断后……” “冲过去!”苏东二这么一声低吼,怒马已往茅草沟中发蹄狂奔,两匹马似是甚通灵性,虽然沟中热气仍然逼人,却也仰首长啸地冲进去了。 朱全发现那匹马死在山崖中,想是自己下了马以后没有人操纵它,才会乱了蹄的往火堆深处奔去。他心中略有歉意,如果刚才拍马往溪中冲,也许还有希望。 前面还有茅草在燃烧着,只不过正往两边山崖下面延烧着,苏东二的坐骑已奔进沟中一半路程了,忽听山崖上面传来粗浊的大吼声。 那是一处绝壁,至少有三十多丈高下,就在一处老虬松背后,那个地方藏着人,大概可以瞧见大半的茅草沟。 就听得叫声极大:“跑啦,跑啦呀。” 这种口音腔调只一听便知来自关内,冀鲁人的口音正是此调。 马上的苏东二抬头看,不由一声冷笑,道:“可恶,是他……” 珍珠道:“是开野店的老夫妻,他们真坏,饶了他们果然放虎归山再伤人。” 苏东二已知难以去搏杀这二人,冷冷地不吭一声,用力挟马往前冲。 又听峰上大声喊:“喂!王大侍卫呀,人快跑了也,娘的,白白张罗了。” 只可惜虽然王大侍卫已听到,但隔着火苗子他依然无法看到山沟中的苏东二。 王大侍卫也听到了峰上的声音了。 王大侍卫对一旁的几个大汉道:“满沟大火也烧不了他们三个人,我不甘心。” 有个大汉对王大侍卫道:“大侍卫,咱们沟底埋伏着弓箭手,他们逃不掉。” 王天柱道:“就知道屠天云与老超度二人无法弄死苏东二,兔崽子还真有一套呢!” 王大侍卫这些人躲在一处石洞中,洞口还有块大石头堵了大半个出口,沟中起了火,他们有地方躲,他们还等着验尸呢,听了峰上屠天云的话,愣住了。 几个人在骂大街,苏东二已对珍珠道:“咱们快冲出茅草沟了。” 珍珠道:“东二哥,你忘了黎明之前的黑暗呀。” 苏东二一怔,道:“何出此言?” 珍珠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你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就这么几句话,忽听附近有人大叫起来:“快,快呀,王八蛋逃出来了。” “拦住他们,射呀。”就在这一声吼中,七支利箭直射过来。 苏东二不但要保护着珍珠,他还要保护坐骑,就在“嗖”声甫起,他力提马缰腾空三丈高下,几支利箭已自他的下方射过去。 迎面又有几个大汉往山道上拦,他们只一到了山道便并肩地站在一起,这就又要放箭了。就在他们七个大汉箭已搭尚未瞄的刹那间,好一道极光闪射过去,就听有人大叫:“我的眼呀……” 这些人的双目一遇上那道强烈的银光,立刻看不见前面的一切,只觉得如同突然掉进了深渊。既然看不见,当然无法再射箭,怒马已自几人的上方奔过去,吓得这几人纷纷往下滚去。 似这样的神奇现象,苏东二是第二次见到,心中那份愉快就别提了。 朱全在马背上笑道:“阿姨身上有白光也。” 珍珠一听笑了。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五章 仗义救人 苏东二三人奔出茅草沟,也算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关,最高兴的还是珍珠,她紧抱着苏东二的腰,低声笑笑,道:“好了,咱们都平安了。” 苏冻二道:“咱们是平安了,只不过我忽然想到两个人,两个该死的人……” 珍珠道:“就是山峰上呼叫的那两个男女?” “不错……” “那是开野店的两个人,他们极坏,我猜呀,他们来此是想捡便宜。” “不错,只不过我却想去杀了他们。” 珍珠道:“你追上山峰吗?” “是的,我一人前去。” 后面朱全道:“叔叔,我去。” 苏东二道:“你守在你阿姨身边,不可远离……”他指着前面一道矮坡,又道:“就在那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他说笑腾身而起,直往断崖上跃去。 珍珠看得格格笑,她几乎拍手了。 朱全道:“阿姨,咱们走,山坡上等吧……” 忽听珍珠大声对苏东二道:“东二哥,别忘了把两粒避毒珠放进鼻孔呀。” 苏东二已到了半坡上,闻言回头摆摆手,那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苏东二已冲到峰上了,他认准了方向也看准了山峰上的那棵虬根老松,就在他拔身腾空间,峰上面出现两条人影在林子里面闪晃。 苏东二打斜扑过去,就在山脊上他冷冷笑了。 那惨天老林中,“嗖嗖”地跳出两个人,只一看便知道正是手带刀伤的屠天云与葛红二人。这夫妻俩突见苏东二站在他们前面,愣住了。 苏东二咬咬牙,道:“可恶……” 屠天云也发了性,沉吼道:“这是屠大爷要说的,小子,你真以为吃定我屠天云了?” 葛红忙摇手,道:“误会,误会……” 屠天云叱道:“卑躬屈膝不是,老超度,人争一口气,佛要一炉香,你别临死砸咱们的招牌。” 葛红回吼:“什么招牌?打不过人家就认输,这有什么丢人的?” 屠天云气得脸色泛青,道:“好个老超度,你这是向敌人投降呀。” 葛红道:“这不算投降,这叫保节。” 她转而对苏东二道:“你……小子啊,你看上去不似个残忍的人,你会出刀杀了我们这么老而无用之人?” 苏东二沉声道:“我本想放两位一马的,若要取你们的命在你们那里就下手了。” 屠天云吼道:“你吹牛。” 苏东二道:“你以为吹牛?你应该心中明白。” 屠天云道:“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当你们三人进了门,我们把那盏‘夺魂灯’放在桌面上,只怕你们三人早已气绝多时了。” 苏东二道:“那是上天开眼。” 他重重地又道:“你二人弄了个毒蜂窝以为必然得手,哼,却也抵不过我的神笛内功发出来的气功,嘿……” 葛红接道:“所以咱们认输呀,小子。” “既然认输,为何前来插一腿?” 葛红道:“什么叫插一腿呀,咱们这是在讨生活呀,也不过想找些外快罢了。” 苏东二哈哈道:“找外快!你们真的日子难过?” 葛红道:“山中开野店,有几个是富的?” 苏东二道:“别的人开野店是可怜,你二人不可怜,你们在关内弄了许多黑心银子,逃到关外享受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是谁?” 苏东二道:“别问我是谁,知道了我是谁,今天你二人死定了。” 屠天云大怒,再吼:“听听,你呀!老超度你听到了吗?他才多大呀,咱们纵横北五省的时候,他在哪儿呀,娘的,后浪推前浪推得也太快了吧?” 葛红却笑笑,道:“你是何方人氏?” 苏东二道:“不嫌太罗嗦了。” 屠天云吼叱道:“怎么,真叫我二老当成糖人吹又捏呀。” 葛红摆动腰肢,旋动着大臀往苏东二面前走来,笑容可掬地道:“说一说,也许你在关内的长辈与咱们有交情,别杀了半天是自己人……” 苏东二原是要把话说开的。他应该在头一回出刀的时候就说的,但他没有说,因为他这两年多未进关内,一切有关霍先生的事不知情,更何况身边还带着珍珠姑娘。 但此刻不一样了。他对这一对黑道魔头挑明了,这样出刀便是硬碰硬地干。 苏东二低哼一声道:“既然你二人一心想挖我的底,我似乎应该大方地说出来。” “是呀,也许大家是自己人……” 苏东二道:“太行神笛郎君就是我……” 葛红道:“我们早已猜到你了,你吹的笛子慑人心志,不过咱们想知道你自谁的门内出道的……” “霍天行。” 他此言出口,屠天云手上已出现了刀,葛红原是往苏东二走近的,却一震而退到屠天云身边。 “娘的老友,你是霍天行手下呀。” 苏东二道:“也是为霍先生办事的人。” 屠天云吼道:“办个屁事,杀人罢了。” 苏东二道:“杀人也是办事,两位,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请问。” 他此刻已看出这二人的惊讶状,心中不觉好笑。 葛红似是喘过气来,道:“是霍天行派你前来找我夫妻二人的?”。 苏东二道:“不是。” 葛红道:“我就说嘛,他以为咱们去了江南,他绝不会知咱们出关外,而且……” 苏东二道:“霍先生虽非派我追杀你二人,但我却想为霍先生做些什么……” 屠天云道:“你想怎样……” “杀了你们。” “哈……”屠天云大笑。 葛红道:“小子,你已知道当年十大高手会泰山之事吧!” “听过这件事。” 葛红又道:“十大高手为什么有泰山大会?” 苏东二道:“不便多问……”他这话还真实在,霍先生的事他自然不能追问,这件事还关系着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苏东二就是不知道什么大事,他此时不急于出刀了。这是个机会,应该可以从这二人口中得知些什么。他一念及此,接着问道:“难道你二人知道?” “当然知道,小子啊,说穿了也平常,各为其主而动杀机,该不是谁奸谁阴谁又狠……”葛红一口气说下来,还是未把事情说出来。 苏东二道:“我却知道那一回由于你用毒手段高明,十大高手死了九个,霍先生唯一幸免。”他这一讲使屠天云一怔。 其实这是昨夜里苏东二运起内功窃听到他二人在房中嘀咕的话。 葛红惊道:“小子,原来你已知道了。” 苏东二道:“我说过,十大高手会泰山的目的我可并不知道。” 葛红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小子,他们邀会泰山的目的,乃是商量着如何下手帮皇家除掉东厂那批番子们,当然头一个欲除掉的人是魏公公了。” 苏东二一听,全身不自在,如今又听到东厂番子,内心升起一股莫名之火。 他重重地道:“如此大的事情,却坏在你二人手上太岂有此理了。” 葛红道:“我说过,各为其主呀。” 苏东二道:“谁指使你们的?快说。” “嘿……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苏东二道:“说了,也许你们还有一线生机……” 屠天云大怒,叱道:“什么东西!” 葛红忽然出手,她在一把毒粉抛空的同时,和身直往苏东二怀中撞去,真的是阴狠毒辣兼而有之。在此同时,屠天云的刀已快沾上苏东二的衣衫了。 暴吼之声骤起,苏东二空中大旋身,好一道冷电射闪间,葛红当先尖叫如夜枭,冒着鲜血往外冲去。苏东二落地再抖腕,“当”地一声与来刀撞个正着,但他右手的笛子疾扎,正扎在屠天云那受伤的肘上面。 “噢!” 屠天云忍不住地一声长嗥,立刻往外疾退。 便在这时候,那葛红厉声大叫:“大侍卫,快来呀,你要抓的人在这儿了。” 苏东二大怒,立刻疾扑而上,但葛红只闪避,屠天云也一样在林中绕树逃。 屠天云还边逃边叫:“葛姑娘,你的伤……” “伤在后肩头,我还能出刀……” 这二人就是不再与苏东二干,想也知道苏东二来时早有备,要不然为什么一把毒药失了药效?既然毒不死敌人,刀法又不怎样,再杀那是瞎干的事,他夫妻二人不干。 他们的武功也是响字号人物,如果逃走,追的人就必须高过他们才行。 苏东二的武功当然高过他二人,只不过这二人太狡猾了,他们绕着大树转,想杀他们,一时间还有得追的。苏东二没时间在这儿耗。 再听葛红边跑边还尖声叫:“王大侍卫呀,加把劲赶快来呀,我夫妻已把这小子缠住了……” 果然,半山上传来大吼声:“杀!” 听起来是杀声,但仔细听,少说也有几十人,这些人正往山上扑,其中还有带着弓箭的。原来这些弓箭手被一道极光把双目射得看不见东西,但他们在一阵闭目之后,慢慢地又看得见了。 这些弓箭手就奔在前面,那王大侍卫还在大声催叫:“快! 快上去!” 苏东二心中想:今天且饶过这两人,等有一天再找上他们住的山谷口,还怕他们再逃?他不追了,他反过身往峰下便走,他是走的反方向,因为他至少也要把上来的人引开。 葛红自大树后闪过身,以为苏东二向她追来,急得头一偏。 这时候一侧忽然闪过一个人,吓得葛红急忙再往另一棵松树后躲去。 “老超度,是我呀。” 葛红一听是屠天云,再闪跳出来,然后二人四下看,只见苏东二往东边峰下奔去,她立刻大叫:“快呀!王大侍卫,往东面跑了。” 果然,王天柱率领二十多人,其中一半带弓箭的追上来了。 王天柱四下看,东峰下果然一条人影闪晃得快,他一看便知道是他欲捉拿的苏东二。他手一指,道:“追……” 二十多名大汉话也不说地追下去了。 屠天云道:“王大人,我夫妻来助阵的,只是……” 王天柱猛回身,冷冷道:“昨夜你们不是很有把握吗?怎么一个也没收拾掉?” 屠天云愤怒地看着葛红。 苏东二只转了个弯便又回到珍珠与朱全二人停立的地方,珍珠看到苏东二回来,拍手笑道:“你回来就好,没有杀了他们口巴?” 苏东二道:“真是两个老滑头,他二人相互间绕着大树逃,还把王大侍卫呼叫去,我自信仍可以杀了他们,但我不能久留,拖延时间我担心你们。” 珍珠道:“咱们快走吧,听说出了这山沟便是梅河渡口了。” 苏冻二道:“是的,梅河渡口是咱们必经之地,非走那儿不可。”。 他对朱全吩咐道:“阿全啊,此去咱们越近沈阳,便危机越大,你把精神搁在保护阿姨的身上,千万不可贸然行事,知道吗?” 朱全道:“叔叔,阿姨的安全由我担保,错不了。” 苏东二上了马,珍珠坐在他身后。那马雄壮高大,驮上两个人仍然奔驰得轻快。 珍珠在苏东二身后细声细气地道:“走得快了顺利过河,走得慢了有得干的。” 苏东二道:“此话怎讲?” 珍珠道:“姓王的不会放弃杀咱们,他更知咱们必经梅河渡口,他会赶去的。” 苏东二道:“有理!” 珍珠道:“想也知道,姓王的说一共有五个关口,咱们只是刚过了两个呀。” 苏冻二道:“如果野店的一关不算,也只过了两关,那就是长白山客栈与这三岔口的茅草沟。” 珍珠道:“如此咱们还有三个关口了。”她顿了一下,又道:“满州女真国人善于追踪与骑射,只不过他们的野心更大。” 苏东二道:“野心?” “不错,他们的野心便是你们关内的一片大好河山。” 苏东二哈哈笑了。 “他们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有可能。” “你说他们敢起兵人关?” 珍珠道:“有什么不可?当时机成熟,他们就挥兵进关。” “时机?什么样的时机?” 珍珠道:“当关内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当关内诸王不再合作,人民离心离德之时,满州人便会结合别的族人杀进关内了。” 苏东二吃一惊,道:“什么样的别族人?” 珍珠道:“山海关的长城过了八达岭延伸入山西,迤逦着通过蒙古边界,阻绝了蒙满回人那几处人关之路,不过一旦他们得到机会人关,这些被隔离关外的各族,就会联手出击了。” 苏东二道:“到了那时候,大明天下才是真正地寿终正寝了。” 珍珠道:“你终于说对了。” 苏东二道:“如今大明朝中就出了巨奸,便是那些宦官们也都成精了。” 珍珠道:“不要说了,关我们何事呀,东二哥,你忘了为我奏一曲了,嘻……” 苏东二立刻自怀中抽出笛子,他吹的是《阳春三月玄武湖》。 笛声清脆悠雅,把个秦淮美景与舫上佳人的飘逸美丽全部融人他那笛音中,听得珍珠抱紧了苏东二,把一张弹指可破的嫩脸也贴紧在苏东二的背上了。 朱全心中高兴。珍珠与苏东二高兴,他便高兴。 朱全不会在叔叔与阿姨高兴的时候出言打扰的,虽然他已发现远处有一道长河,也只是摆在心中。苏东二突然不吹了。妙音戛然而止,珍珠便抬起头来了。 苏东二道:“真快呀!” 这时候朱全也开口了:“叔叔,那些骑马的人往渡口驰去了。” “是的,那是王天柱的人马……嘿……” 朱全道:“也只不过十五人,咱们不怕他们。” 珍珠道:“我也不怕。” 苏东二道:“我怕。” 他说完,朱全也一惊。 苏东二接道:“我是怕会伤到我的心肝宝贝呀。” 珍珠格格笑了。她更紧地抱住苏东二,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我的安危,你早就令我感动了。” 朱全猛一指,道:“叔叔,你看,那边就是渡口了。”山脚慢慢地往后退着,露出那河岸一排老柳树,就在柳树这一端,正停靠着一条渡船,船上没有舱,是个大敞面的船,一看便知这船专门渡人客。 女真国这种船全一样,渡船上的船老大几人都是一家人,有了这渡船,一辈子就指望它了。渡船上的人就住在河岸附近,有客人渡客人,无客人便撒上几网弄些鱼儿好下饭。 苏东二抬头看,船上一共有三个半人。为什么说是三个半? 当地人把船上的女人当半个人使唤,说明了船上是三个男人一个女人。 苏东二再细看,也不知那十五个骑马的人中的一个对船家说了什么话,就见船上三人立刻把渡船撑到河心停下来。 那十五个人就在渡口下了马,马匹拴在柳树下,十五个人有的纷纷往柳树上攀。 苏东二冷笑了。 朱全道:“叔叔,上树的人是持弓箭的。” “不错,他们准备放冷箭。” 珍珠道:“咱们改道,行不行。” 苏冻二道:“改道就要经过永吉,咱们便自投罗网了,也正合了他们心意。” 朱全安慰珍珠,道:“阿姨,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 珍珠笑了。 两匹马缓缓地走出山道了,苏东二吹起笛子来,这一回他吹的是《战刀曲》,笛声再一次地高亢激昂,令人听了全身血脉贲张,有着冲动的意愿。 半里处,渡口已有人指手划脚地在咒骂:“妈巴子的,果然未过河,来了。” “还是大侍卫神机妙算,咱们来得正是时候。” 再看附近柳树上,五个大汉掩藏在树桠间,弯弓搭箭准备射人了。 苏东二吹的笛子变得更冲动,听的人毛发也竖起来了,河岸边传来咒骂声。 于是,苏东二收起笛子,示意朱全要小心地守护着珍珠,他便跳下马,把缰绳交在珍珠手中。他一步步地走向十几丈远的渡口处,脸上一片冷傲之色。 就在苏东二尚未站定,忽然珍珠那匹马发了疯似的往柳林下狂奔过去。 事出突然,令朱全大吃一惊,立刻催马追上去。 朱全大叫:“阿姨小心。” 珍珠似是未听见,任那匹马驮着她狂奔,而奇事又出现了。 只见珍珠在马上忽的极光一现又失,当她绕到第五株柳树下,柳树上的弓箭手们才呼叫:“哟……我的眼睛好痛唷……这……是妖女呀……” 朱全便在这时候追上珍珠,他也伸手拉住珍珠的马,急切地道:“阿姨,阿姨,吓坏你了吧,快退回去。” 珍珠道:“对,快退回去,这马……” 朱全拉住珍珠的坐骑,他抬头看树上,奇怪,树上五个弓箭手都把眼睛捂住,他们还叫眼痛不已。 朱全心想,必是珍珠阿姨又把她的光芒弄得他们一时间看不到事物了。 苏东二本来要退回来的,珍珠的马发了性,他当然是最担心珍珠安危。 只不过珍珠又退出柳林外,他便也放心了。 苏东二大步走到渡口,面前十个挽刀大汉中他只认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王天柱。王天柱吃了一惊,怎么埋伏的弓箭手又叫眼睛痛,茅草沟他也埋伏了弓箭手,一样地不中用。他心想,那美女子必是关内传言的白莲教中人,要不然为什么她的身上会发光。 现在,苏东二站定了,他的面皮冷酷得宛如高山顶上溶化了的白雪。 王天柱冷然一哂,道:“苏东二,你逃不掉的。” 他指指身边九个人,又道:“可知道‘白山黑水九匹狼’的事迹?” 苏东二淡淡地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终究是免不了要杀的。” 他斜目瞄了号称为“白山黑水九匹狼”一眼又道:“王大侍卫,你就把我当成猎狼高手吧。”这是什么话,简直没把九匹狼放在眼里。 九个大汉发火了。就听中间那个赤发大汉吼叱道:“妈拉巴子的,口气不小呀,不知手底下功夫如何。” 王天柱道:“张放,你千万小心,这小子可不是软脚蟹,单凭吼喝吓不了他。” 那位叫张放的毛汉嘿嘿笑,道:“闪开,我张放先掂一掂他的份量。” 苏东二道:“我有个建议。” “说!” “我建议你们一齐上,包括你这位大侍卫。” “吹你妈的牛,老子宰了你。” 张放发招了,他那把砍刀带着一股子窒人的“嗖”声,凶残如虎地罩上来了。 张放口中还大叫:“砍死你这小杂种。” 苏东二并未稍动,直等到那把砍刀就快砍上他的顶门时,才见他一个错步,疾甩肩头,呀!姓张的砍刀就是未再往下落,握刀的右臂斜举着,被苏东二以左臂架着未分开来,而苏东二的右手便慢吞吞地推过去。 人们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而张放已被苏东二推得往地上砸去。 “轰”!张放倒下,倒地后鲜血自他胸口流出来。 这真是太玄了,王天柱就目瞪口呆。 这就是功夫,真正的功夫用在节骨眼上,而真正的功夫也就是那么两三招而已。 忽地八个大汉齐声吼:“杀!” 八个人如同一股巨浪抖着一天的冷焰往苏东二这边欺杀而上,端地十分凶残。 苏东二道:“早就叫你们齐上,你们不听。” 他的话声几乎凝结在原地未散去,人已快得不可言喻地穿梭在八人之间。 听吧,狂嗥之声此起彼落。看吧,鲜血宛如泉涌般地喷个不停。 苏东二只那么来回在这八个大汉中游闪三次,八个人已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王天柱愤怒地吼道:“好个残忍的杀胚,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你不手软?” 收刀,旋身,抹去手上鲜血,苏东二直欺王天柱,他沉声地道:“残忍的不是我,残忍的是你,你如果不把他们九人找来,他们也不会死,所以害他们挨刀的是你,而我,只不过是自卫而已。” 王天柱道:“你还想杀我?” “不错,不杀你我这一路不太平。” 王天柱大怒,他双手各握一把刀,交叉着直扑而上。 苏东二一看便知道这是玩命的杀法,光景便是被杀,而敌人也得挨刀。 苏东二当然不愿挨刀,他旋腾着疾闪开三丈外,当他还未站稳,便见姓王的忽然腾空而起,巨大的身躯变得十分轻捷,一溜烟穿进柳树林。 这突然的变化令苏东二啼笑皆非,就听得林子里传来奔马声,王天柱竟然逃了。 其实江湖上没有人想死,想死的人又何必奔向江湖?只不过人们的心中充满了两个字,那就是权与利。江湖人物很少为权字拚命,为银子玩命的倒是不少。 王天柱此刻不得不逃,因为这一回他才真正看清楚苏东二的功夫。 王天柱自忖,他杀不过姓苏的,日本浪人黑衣武土也被他杀光,白山黑水九匹狼无一幸免,加上三岔口自己安排的陷阱,姓苏的一样太平无事,现在他只有一个人,他又怎能是苏东二的对手。王大侍卫官场混久了,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那么打不过转头而逃,这才是“俊杰”呀。 苏东二并不追,一个王天柱,尤其是怕死的人,他有度量放他一马,也许……也许王天柱一去再也不来了。 苏东二奔回珍珠身边这才发觉躲在柳树上的五名弓箭手已被人杀死在地上。 双目不能视物当然等着挨杀,朱全是不会放过这样的绝妙机会的。 苏东二抱抱珍珠,愉快地道:“太好了,又是你帮了大忙。” 珍珠笑道:“我能帮什么,我只是……” 她不说下去了,投入苏东二怀中笑起来。 朱全开口大叫:“船家,船家,过来!” 渡船还停在河心呢,苏东二扶住珍珠到了河边石头上,他取出笛子,道:“珍珠,你坐着,不会再有事了。” 珍珠微笑,道:“吹吧,你总是会为死了的人做些什么的。” 于是,苏东二就在“白山黑水九匹狼”处看着一滩滩的血,他吹起笛子了。 是的,他吹的正是《血魂曲》。他吹着令人鼻酸的《血魂曲》,不时地把笛音往河面上拨弄去,他的双目似已见泪了。 《血魂曲》的曲词中有这么一句话:“哪一个不是他妈妈的爱儿呀,哪一个不是父母千辛万苦养大呀。” 苏东二当然也为自己悲哀,他十岁就被霍先生收养,早就不记得父母的模样,成为霍先生的杀手才不过五年间的事。他有时就想:“他日自己被人杀,何人为我奏一曲!” 是的,江湖风浪险,生命不值钱,有人袒胸拍胸脯,唉,将军难免阵上亡哟。 苏东二吹第二遍了,忽地船往这面划过来了,那不是因为苏东二的笛声关系,那是珍珠。只见珍珠站在渡口的石头上,她面对着河中央的渡船,一副惹人可怜的表情。 她不时地抖袖拭泪,也耸动着双肩,只差未向渡船上的人呼叫。 正因为渡船上的人见了珍珠的模样,他们变了心,不知不觉,也是糊里糊涂地把船划过来了。船旁顶住渡口的几块大石头,船老大大声叫了:“喂,快上船了!” 苏东二收起笛子,立刻扶着珍珠上了渡船,两匹健马由朱全拉上船。 朱全很想去找一匹马,他相信树林中必然还有马匹藏在里面,但因苏东二不说,他也不便开口了。 渡船上的人把船用力撑过这条河,苏东二对朱全道:“赏银子一两。” 平日里过河一人只不过一个方孔小铜钱,千个铜钱是一串,一串钱才换一两银子,如今一开口就是一两银子,三个人划上三五天也赚不到这么多。 船老大接过银子开口了,他指着东南方,道:“你们来到之前半个时辰,有人往东南方奔去。” 苏东二道:“什么样的人?” 船老大道:“似乎是武士打扮,又像江湖中人,他们都带着刀。” 苏东二道:“谢了。” 他指指对岸,又道:“死了的人是用不到银子的,你们过河把人掩埋,他们袋子里的银子便是各位的了。” 船老大一瞪眼,道:“大侍卫的人咱们不敢……” 苏东二道:“所以我叫你们把尸体掩埋,说不准还可以讨上几个赏银。” 船老大笑了,立刻就要把船再撑回去。 苏东二与朱全上了马,那珍珠又抱住苏东二,她笑道:“东二哥,梅河渡口以后,咱们往什么地方走?” 苏东二道:“过清原就快到沈阳了。” 珍珠道:“进沈阳城吗?” 苏东二道:“不,咱们绕道。”他顿了一下,淡淡一笑,又道:“我们不走沈阳,女真国的精锐一大半在那儿。” 珍珠道:“东二哥,你大概已经想好归途了吧?” 苏冻二道:“是的,我们直下唐山,然后向西去五台山,我认为这条路安全。” 珍珠道:“进了关不就安全了吗?” 摇摇头,苏东二道:“进了关更麻烦。” 珍珠道:“为什么?” 苏东二这才对珍珠道:“我的珍珠呀,有一件秘密我还未对你详说呢。” 珍珠道:“秘密?什么秘密?” 苏东二指着身后的朱全,道:“他,他就是秘密。” 珍珠一望,道:“阿全的身世吧?” 苏东二偏头一笑,道:“不错,朱全的身世。” 马儿嘀答走,山风迎面吹,这北国的天气还真够那么萧瑟的了。 苏东二道:“朱全乃当今三王爷的唯一儿子。” 珍珠道:“真的?” 苏东二道:“我怎会欺骗我的珍珠呀。” 珍珠道:“我失敬了。” 苏东二道:“朝中出了大奸臣,姓魏的公公搞了个东厂当爪牙,遍杀朝中忠良大臣。大太子拉紧了魏奸臣当靠山,便是他的三个兄弟也不饶过,硬说他们要造反,二王爷死于秦中,四王爷死于淮阳,三王爷无处躲,他夫妻两人奔进五台山都出家了。唉……” 珍珠抹泪,道:“人间最悲惨的莫过于兄弟相残,父子不和,阿全真可怜。” 苏冻二道:“阿全很坚强,他跟我两年多,我不曾见他落下一滴泪。他跟我苦练功,如今已有成就,我送他回去五台山,稍加磨练便可出道了。” 珍珠道:“这些天三人在一起,将来一旦他走了,我怕以后会念叨他。” 苏冻二道:“他乃皇家之人,咱们乡野粗汉,是不能长久一起的。” 珍珠一听,忍不住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朱全。 朱全却冲她一笑,看得珍珠好心酸。 珍珠在马上对朱全道:“阿全啊。” 朱全一听,拍马紧跟上,问道:“阿姨,什么事?” 珍珠道:“我送给你的两粒辟毒珠很有用处的,以后小心地保管呀。” 朱全笑笑,道:“阿姨,我会的,这是宝呀。” 苏东二道:“有了两粒辟毒珠,三岔口的山峰上,‘老超度’葛红的那把毒药算是白撒了,哈……” 珍珠道:“我只能帮你们这些,与人动刀的事我从来未曾有过,唔,血腥啊。” 苏冻二道:“珍珠呀,等我把阿全送回五台山之后,我把你带着,咱们找一处无人到过的地方,只有咱们两个人在一起,我吹笛子你唱歌,我们快快乐乐地过上这一辈子,也不枉来世上走一场,你看可好?” 珍珠用力抱住苏东二的腰,笑道:“东二哥,你叫我陶醉了。” 苏东二得意地笑起来。 朱全也笑,因为他只看到珍珠高兴,他便也快乐了。 苏东二又吹起笛子来了,轻快的曲调令人听了立刻感觉到这世界恍如掉进一片花海的世界中,无数的仙女在飞翔,在翩翩起舞,珍珠便也沉醉了。 清原县就快到了,这儿已不再有高山峻岭了,山丘相连往西蔓延,住户与商旅似乎也多起来了。 清原县有城墙,城门下站着女真国的兵,数一数一共七八个。 这些兵丁们脑后的发辫长及腰下,手上有刀也有红缨枪,薄底快靴黑色的,一个个正注视着进出城门的人。有的人还被叫住,立刻盘问起来,回答得慢半点,立刻就被抓进一边的黑屋里关起来。 关起来不好受,进门就是一顿揍,然后一声“妈拉巴子”劈头骂,问你什么你就得立刻回他们的话。黑屋内不少人,被打被盘问,然后推出门外叫声“滚”。 现在,苏东二在小丘斜坡上瞧见到,他对朱全道:“今天进不了城了。” 朱全道:“咱们带的毛皮毡与一袋吃的全被我丢在茅草沟,同那匹马一齐烧了,今夜不进城吃住都是问题。” 苏东二看看珍珠道:“总得让你阿姨有个地方睡一觉。珍珠呀,你跟着我挨饿受冻了。”他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抱歉地又道:“找个地方咱们住下来,林子也好,石洞也罢,然后我进城去再为你们把吃的用的拿来。” 他再遥望城门,冷笑道:“单凭一座城,休想难倒我苏东二” 朱全道:“叔叔,我进城去,所幸银子未放在鞍袋中,银子我携在腰袋中,我人小装成乡巴佬,应该不会被他们识破的。” 这原是好主意,十成有九成没问题。但出乎意料之外的,苏东二摇摇头,道:“不行。”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立刻示意朱全与珍珠,叫两人别出声。 半晌,苏东二道:“钟声……晤,还有鼓声。” 珍珠道:“也有念经的声音。” 她此言出口,苏东二吃一惊,因为即便是他自己也只能听到钟鼓之声。 “你……听到诵经声?” “是呀,必是寺庙在东方。” “你,已确定在东方呀!” 珍珠一笑,道:“我的耳朵很灵敏的。” 苏东二惊喜地道:“不错,正是东方,咱们去瞧瞧,也许可以借住一宿吧。” 那个火红的日头已落在山头上了,大地上似乎被染成了淡红色,鸟归林人回家野狼就要出洞了。从西南方来了两骑,可不正是苏东二与朱全、珍珠三人来了。 有一条用石板平铺的山道,一层层的“之”字形绕上半坡,在那么一片松柏林子里,古趣昂然的一片庙院,那钟鼓之声仍然响个不停,这时候的念经声更宏亮了。 不错,这儿就是一座寺庙。苏东二拉马上了石道,自林中望向寺庙山墙,好大的几个字刻在墙上,那是“阿弥陀佛”,分刻在寺门的两侧围墙—上面。 再抬头看,横额也是四个大金字,上书“清原禅寺”。 苏东二心想:“清原城进不去了,那么就进这座清原禅寺吧。” 他以为这儿比之城中安全多了。 苏东二见朱全已拴好马匹,便叫朱全去叫门。 朱全上得台阶,他推门未开,便叫了。他是拍着门呼叫:“喂,开门啦。” 朱全叫了七声,才听得门后有人问:“谁呀,天快黑了还来进香?” “呀”地一声门开了,只见是个灰衣僧人。这人脸上刮得光亮,看不出他多大年纪。男人如果脸刮光,六十看成五十岁,如果白发再染黑,六十岁当四十岁。 这僧人看上去也顶多不过四十岁,他上下看着朱全,再自朱全的一边看向苏东二与珍珠两人,他的目光直打闪,好像一堆金子被他发现了的那种掩不住的喜悦。 这僧人忽然不喜悦了:“你们三位施主是……” 朱全道:“想在贵寺借住一宿,明日一早就上路,愿和尚行个方便。” 岂料和尚摇头道:“施主,照说这是件小事,只是咱们今天有经课,每月一次不能收留过路客。”他遥指清原城又道:“你们骑着马,快进清原城吧。” 他这是拒绝朱全三人的要求了。 于是珍珠在苏东二身边开口:“咱们不会打扰你们功课的,但求给个方便。” 那和尚抬头只一看,全身一紧,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忙笑道:“三位施主稍待,我进去向方丈报告一声。”他再掩上寺门,转身而去。 珍珠笑了,她笑得十分神秘。 苏东二道:“这个和尚并非善类,那双眼神很贼。” 珍珠道:“他们念的经甚是血腥。” “血腥?” “不错呀,我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金刚经、祈福经,而是超度经。” 苏东二道:“你知道这是超度经?” 珍珠道:“你听吧!他们念经的声音,忽而悲忽而忿,忽而平和,忽而又狂烈,这是令人听了既悲且忿,悲得叫人痛哭失声,忿得令人咬牙切齿。” 苏东二道:“与我吹的笛声比起来如何?” 珍珠道:“你若吹出这样的声音,早把我吓跑了。” 苏东二道:“那么,他们在为什么样的死人超度呢?” 便在这时候,寺内钟声不再响,鼓声也偃息不敲了,倒是传来一阵急骤的足声。 足声是往后面去的。 清原禅寺一共两进大院,前院比后院小一倍,前院中支起一座大香炉,香火烧得半个院子如燃了灯,后院的两侧是禅房,铺的是青石板地。 忽地寺门又开了,那和尚自寺门走出来,向苏东二三人招招手,道:“三位施主,咱们方丈有交代,请三位住后院的一间厢房,快请这边走。” 他说完当先往院墙左侧走去。 苏东二与珍珠并肩跟上去,朱全随在两人后。 那和尚边走边道:“咱们方丈说,出门在外都会有困难,出家人抱的是救世之心,怎好拒绝施主们的要求。” 苏东二笑笑,道:“和尚,香油钱咱们是不会少的,但求居庄一宿……” 他把珍珠的手拉住,又道:“也得求一餐斋饭。” 和尚回头一笑,道:“有,有。” 已绕过寺后的后门了,和尚取了一串钥匙,找了半天才把门上的锁打开来。 他当先推门进去,道:“山中有点潮湿,这是偏院地方小,还是可以住人的。” 果然,靠这二道院的左侧还有一间小厢房,和尚推开厢房门,道:“三位,进去吧,我去燃上一盏灯过来。” 朱全当先跳进去,灰暗中他见这小房摆设十分简陋,只不过一张大床,一桌一椅而已。于是苏东二扶着珍珠也进来了,就听珍珠道:“这里似乎血腥味甚重,难道……” 朱全笑道:“阿姨,刚才那和尚说过这儿十分潮湿,咱们只住一宿,没甚关系。” 三人正说着,忽见有灯光过来,灯光中瞧出两个人的影子。 苏东二扶着珍珠坐在床沿上,他已站起来了。 房门处走进两个和尚,一个是刚才的和尚,另一个是灰髯光秃大和尚。 那和尚把灯往桌上一放,对苏东二道:“我们方丈来看三位了。” 只见那灰髯及胸的和尚双眉一挑,直视苏东二:“施主,哪道而来,哪道而去?” 苏东二道:“自长白山而来,准备回关内。” 灰髯和尚道:“施主姓苏?” 苏东二脸皮一紧,道:“你认识苏某?” 灰髯和尚道:“不认识,但却把施主引来了。” “怎么说?” 灰髯和尚猛然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啪”地一声响,桌末动,但床动了。 只见那大床忽的往地下翻塌过去,就听珍珠与朱全二人一声尖呼:“哎唷……” “轰”地一声人不见了。大床仍然是大床,但坐在床沿的两人翻人地下面去了。 朱全才叫冤枉,他本来是站在珍珠身边,时刻要保护珍珠的,就因珍珠拉他坐在身边,便也一齐陷入在那个机关中了。于是,下面传来朱全与珍珠的呼叫。 苏东二没去抓下沉的珍珠,一声冷笑伸手去抓那灰髯老僧,厉叱:“找死。” 不料这老僧了得,双掌十指屈钩闪晃,竟然用的是一手锁五龙手法,把苏东二的一手阻在三尺外。只不过眨眼间的事,二人隔桌对拆出招。 灰髯老僧暴退一丈,他手指门外,道:“等等,你今夜逃不掉了。” 他对门口的僧人道:“去,准备绳子拴人。” 苏东二咬牙了。 灰髯老僧冷冷道:“你在咱们这里杀了人,怎可一走了之? 杀人是要偿命的。” 苏东二冷哂,道:“我杀人出于无奈,和尚,你杀人就伤天害理了。” 灰髯一甩,和尚也回报以冷笑,道:“不是杀人,是超度你们,嘿……” 他指着院子又道:“十八罗汉大阵等着侍候你了,姓苏的,你想救人,那就去闯一闯我那阵势吧。”他说完便往门外一闪而走入院子中央。 他等着苏东二出门来破他的十八罗汉阵。苏东二未立刻走出门外。 苏东二取出笛子来,他趺坐在地上,以一副肃煞的表情看着院子里,果然在灰髯和尚四周站定六排和尚,每一排共三人,手中戒刀明晃晃。 苏东二只一瞧,就知道这是生死之战,比之少林的十八罗汉阵残忍多了。 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和尚们使的是木棒,而此地却是戒刀,他们要宰人了。 苏东二又吹起笛子来了。他吹得十分流畅却也悲壮,是的,《战刀曲》又吹起来了,笛声由缓而急,由急而密,听得人血脉也贲张了。 于是……于是院中传来吼叱声:“再不出来就先杀了地牢中的两个人。” 苏东二立刻想到地牢中的人一个也不能死。 他左手笛子又摆动,一步步地走到院子里,他还未站定,忽听一声霹雳大叫起来:“就是这个兔崽子,师父,就是他呀。” 苏东二抬头前殿后廊看过去,大都统铁木雄的近身大侍卫王天柱正神气地站在那里。王天柱竟然又出现在清原禅寺来了。 苏东二火大了:“姓王的,原来是你呀。” 王天柱一笑,残忍地道:“非杀你不可,绝不回头,姓苏的,你快完了。” 苏东二道:“你不在清原城呀?” 王天柱得意地道:“为了把你们三人引来此地,着实费了一番安排。” 他顿了一下,双手叉腰,又道:“城门派人仔细盘查,为的是叫你们不敢进城去,寺庙的钟鼓再把你三人引过来。妈巴子的,王大爷算准是你们,果然被我料中了。” 苏东二大怒,道:“我早杀了你就好了!” 王天柱冷笑道:“你保命吧,小兔崽子,你完了,王大爷再去宰那个小王八蛋,至于那位美姑娘,嘿!” 苏东二叱道:“畜生啊!” 王天柱回骂:“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在关外,这是咱们的天下,你胆子也太大了,出刀就杀了乌拉西王爷。妈的,你只不过是出关来垦荒,垦的是乌拉西王爷的土地呀,你们不思报恩,反而杀人,而且杀的是王爷,如不把你们绳之以法,为王爷报仇,这以后咱们如何治理那么多关内来的穷光蛋?” 苏东二道:“我以为现在也不是争是非的时候,姓王的,你很狡猾,是个恶毒的小人,也是个不容原谅的狗,你马上就知道这种场面吓不倒我苏东二的。” 王天柱大吼:“师父,师父,杀了他!快,杀了他。” 苏东二冷哂道:“原来你还是这和尚的徒弟呀。” 他忽地戟指灰髯和尚,道:“你这老和尚,必非善类,你这寺中还有机关呀。” 灰髯和尚冷笑道:“大胆!有谁敢在我百里和尚面前如此口出秽言的!” 苏东二道:“百里,我劝你快放了地牢两个人,否则……” “哈……”百里和尚冷笑道:“你以为洒家可恶,是吗?那是站在你的立场,站在我们的立场,你是个杀人犯呀。” 他指着十八持戒刀的僧人,又道:“为我们的正义,为我们去世的人们,我们便是洒血也是热血,死不怨人,苏施主,你还站在那里不到院中来?” 苏冻二道:“百里,你可得小心,因为我出刀就见血,而且很少出第二刀……” 百里和尚大怒:“少来这种不战先屈人的鬼蜮伎俩,你吓不倒我们的。” 苏东二道:“我只是提醒你,也提醒你摆的十八罗汉阵的十八个即将死的人。” 王天柱已大吼,道:“少吹牛,你少吹牛,师父,发动了,杀呀!” 苏冻二道:“姓王的,你也应该有一份的,为何你站得那么远不出来?” 王天柱吼道:“姓苏的,这是阵法呀,王大爷如果参了一份,岂不坏了我师父的阵势,妈拉巴子的,你小子还是生受吧。” 百里和尚的手举起来了:“姓苏的,你一路闯进清原来,我百里深信你有过人的武功,便是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我百里也会找你讨教的,你说是不是?” 苏东二道:“带着你的十八个徒儿找我较量?” 百里道:“也是我百里输不起这一仗,姓苏的,你可以入阵来了。” 苏东二道:“我最后一次要求,大和尚,何必以血腥收场,你放了他二人,我这里感谢,如何?” 百里和尚冷笑道:“气已足,刀已举,凭你一句话要我放人? 嘿……行,我放人当然可以,但我百里却有个条件……” “说。” “由我派人先把你加以捆绑。” 苏东二嘿嘿一笑,道:“然后你刀不刃血地活抓我三人,太聪明了。” 百里和尚道:“所以老衲要你走到阵中来,什么样的是是非非,咱们就这么一次地解决,岂不爽快干脆。” 苏东二的内功早已达到巅峰,他刚才吹奏的《战刀曲》便是在运气功,气功已至随心所欲,收发自如,他当然也不再和这和尚哕嗦了。 就听得苏东二一声高亢的大吼:“杀!” 他在门口不见动,但当人们抬头看过去,他已到了五丈远处的百里和尚面前了。 苏东二出刀神哭鬼号,百里和尚只以手中戒刀布了一道刀网,却已听得“哧”声入耳,好一道极光如闪电,百里和尚横身未躲开,后侧背上已被扎中,痛得他大叫:“杀!” 于是,十八罗汉阵发动了。看上去真的是惊人的刀山呢。 十八罗汉阵中的主导者百里和尚强忍住那一刀之苦,他左手按住伤口,右手刀在东指西挥,不旋踵间人已淹没在阵中不见了。 苏东二闪晃在刀海里,在他的前后左右甚至头顶之上尽是流闪的刀芒。 苏东二并未再出刀,他只以左手笛右手刀上下左右地力阻流芒触及他的身体。 十八罗汉刀阵一发,如果站在外边高处看,就好像一群人在打旋,也好像大海中的漩涡,没有一个可以中途闪开或脱出那急流的旋动。 每个快接近中央的和尚,在他急旋中正巧已蓄满了力道,在他那高扬的戒刀随之盘旋中,出刀的杀着是惊人的,也是诡异的。 就是这种沉猛诡异的一刀,杀,它来自六个不同方向,也就是有六把戒刀对准了苏东二疾砍。这时候,百里和尚似已被人架起坐在一边的一张木凳子上面,他居高临下地挥着刀,倒是吼声低沉多了。 如果仔细看向百里和尚,便也看到有个和尚正以布巾按在他那挨刀的地方。 苏东二似已发觉这十八罗汉阵的优劣之处了,就听他一声大吼:“百里,苏东二不想屠杀出家之人,你还不快快把他们叫住?” 百里大吼:“倒是你这可恶的,你马上就要挨这乱刀,十八把刀呀,你生受了。” 苏东二忽地弹身而起,他身上似长了翅膀,自和尚们上方跃至一处墙角里。 十八个和尚发一声喊:“杀!” 只是苏东二站在墙角下,那地方如果有人对他出刀顶多不过两个人而已。 两把戒刀果然并举直往苏东二杀去。 苏东二咬牙,道:“蠢才!” “噢……唷……” 苏东二出刀比之闪电还快,两个拼杀的和尚各自捧着自己肚皮往回旋去。 于是,苏东二再出刀,又见两个和尚冒着鲜血往地上撞下去了。 凳子上面,百里和尚大叫:“看准了杀呀!” 已经晚了,十八罗汉阵缺口不成阵,苏东二不再多加考虑,他一头冲进人多的地方,好一轮狂杀,杀得几个和尚还不知怎么被杀,就躺在地上了。 几个和尚跑得快,直往外闪去,灰暗中苏东二往百里和尚冲杀。 苏东二忽地拔身三丈高,半空中他拧腰横着飞跃,“忽”地到了前殿的后廊。 “你……” “嘿……”苏东二似乎杀红了眼,他一刀切在王天柱的肩头上,王天柱闪得快,差一点头上挨一刀。他左手笛子猛一戳,王天柱一声“噢”。 苏东二的笛子戳在王天柱的锁骨上,痛得王天柱嘴巴张开在噎气。 苏东二就在王天柱身上一弯之下,他的刀指在敌人的命门上了。 王天柱大惊,道:“你要杀我?” “有什么不可以?乌拉西我一样杀,你算什么?” 王天柱道:“你逃不出沈阳以南的,姓苏的,往南的几道主要关卡咱们已有人在等你们三人了。” 苏东二道:“至少你是看不到了。” 王天柱道:“你真要杀我?” 苏东二道:“杀了你我就平安多了。” “等等。”这是百里和尚的喊叫,苏东二等的就是这一句。 苏东二心中早打定好了,他若叫王天柱死,只怕王天柱早已闭眼了。 苏东二心中在想着珍珠与朱全二人,他如果杀了王天柱,刚才他就只要把刀往右稍偏,百里和尚也完了。 他可以杀了他们,也可以杀更多和尚,但珍珠与朱全二人也危险了。 百里和尚见苏东二的刀点在王天柱命门,他再吼道:“你等苏东二厉叱,道:“等什么?” 百里和尚道:“难道你忘了还有两个人在我和尚手中?你不打算救他们了?” 苏东二冷冷地道:“你谈条件?” 百里和尚道:“不错,你怎么说?” 苏东二道:“你要我放了你这位当官的徒弟?” 百里和尚道:“你并不吃亏。” 王天柱大叫:“师父,他杀了我的师弟多人呢,他该死呀。” 不料百里和尚道:“不用多说了,苏施主说过,出刀总免不了生与死的结局,咱们死了人,那是咱们学艺不精,怨不了谁,而眼前,只求少死一个就救一个。” 他真的拿得起放得下,一句话就要大伙把怒气压下来了。他附近有几个和尚露出凶悍的神色,可也只是气过头地直咬牙,却没有一个敢再扑击的。 苏东二冷然地道:“老和尚,我便老实对你说,当我出刀之时,我是准备杀光你们,然后一把火烧光你的这座清原禅寺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很识相,也反应得快,倒是说动了我,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百里和尚把手一拍,大叫:“快去,把地牢内的人带出来。” 百里和尚一连叫了五声,才见两个和尚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苏东二心中很紧张,别是我的珍珠受到伤痛吧,我怎么连她也保护不了呀。 他这里越想越气,忍不住刀尖狠顶了王天柱一下。 “哎呀!” 王天柱—声大叫,百里和尚吃一惊,忙问:“天柱,你怎么了?” 苏东二道:“他死不了,只要安份一点就死不了。” 王天柱一听,大吼道:“妈巴子的,我又没稍动一下,你故意用刀尖扎我呀。” 百里和尚大叫:“姓苏的,不可毁去双方约定。” 苏东二道:“放心,我不会再生他的气了,嘿……” 便在这时候,只见朱全满面血迹,珍珠还好,只是满面惊愕的样子。 两个人自另一厢中奔出来,珍珠看地上死了几个和尚,她忍不住地道:“血腥啊,人间悲剧就是这样。”她轻盈地走到苏东二面前,上身已贴上去了。 苏东二一脚踢开王天柱,大吼:“滚!” 王天柱滚出三丈外,他“咚”地一声滚在院子里,半天也爬不起来。 苏东二对朱全道:“伤得如何?” 朱全道:“我还好,只是阿姨受惊吓了。” 苏东二立刻抱紧了珍珠,道:“对不起,我的珍珠,是我太笨了。” 他再对朱全,道:“去,到灶房取些吃的东西来,咱们立刻往沈阳去。” 朱全立刻就发现院子东边一间灶房,那边冒出白烟来,他知道那正是灶房,立刻奔进去。他的动作很快,霎时包了一包吃的走出来,道:“叔叔,咱们吃上三天也够了。” 苏东二道:“带着,扶你阿姨上马,我随后便到。” 珍珠道:“东二哥,别再杀人了,好吗?” 苏东二道:“珍珠,你知道我出刀都是无奈,人呀,要活下去总需要自保吧。” 珍珠道:“那,我们在寺外等你哟。” 苏东二点点头。 朱全道:“阿姨,快走。” 他扶着珍珠往寺外就走,苏东二却冷然地站在台阶上,那百里和尚似乎伤得不轻,说出的话也低调了:“你……你还要留下来……莫非想屠寺不成?” 苏东二道:“我没有那么残忍,只不过在临走之前拜托你大和尚一件事情。” 百里和尚道:“什么事情?” 苏东二指着歪身在院中的王天柱道:“拜托你把他看牢,三天之后再放走。” 百里和尚还未开口,王天柱吼道:“小子啊!你伤得王大爷如此之重,少说也需要五七天调养,还要我师父看牢吗?快滚……” 苏东二冷笑道:“王大侍卫,我苏某不是怕你,实是因你而害死了不少人。” 他咬咬牙,又道:“难道你忘了,长白山客栈死了东洋浪人十二黑衣武土吗?” 王天柱道:“那是群饭桶。” 苏东二道:“他们却因为你的关系而死了。” 王天柱道:“他们也贪图重金呢。” 苏东二道:“三岔口你的阴谋未得逞,也死了人,然后再到梅河渡口,你……” 苏东二双目一厉,又道:“几次被你临阵逃脱,想不到你又玩阴毒到你师父这儿来,也叫你师父死了徒弟,你……这人能说不是害人精?” 王天柱大吼道:“什么害人精,全都是由你这杀胚造成的,你以为杀了乌拉西王爷就完事啦,告沂你,那得把命留下来…… 我只不过是奉命拿你归案,老子只问目的,不择手段,有何不对?” 苏东二冷叱道:“卑劣的手段,姓王的,今日你又逃过了一劫,下次你再在我眼前出现,我会毫不留情地取你性命。”说完忽地拔身而起,半空中已传来笛声。 是的,苏东二又吹起他那《血魂曲》了。当人们抬头看向屋前面的时候,已不见了苏东二,但闻阵阵哀伤与残酷的笛声,听得人们欲哭无泪。 苏东二很快追上珍珠与朱全两人。 实际上他两人只走到一里外便停下了,珍珠见苏东二奔来,她落泪了。 刚才她未落泪,如今才落泪,看在苏东二的眼中,他好心痛。 “珍珠啊,你怎么哭了。” 珍珠未开口,但朱全开口了:“叔叔,我对叔叔说,当我与珍珠阿姨中了机关往地牢下面沉去时,我为了不叫阿姨摔痛,自己尽力地去托起阿姨,我把身子垫在下面,所以我才如此狼狈,只不过……” 苏东二道:“快说!” 朱全道:“珍珠阿姨听到地牢中有哭泣声,好凄惨的哭声呀。” “真的?” 朱全道:“而且是女子的哭泣声。” 苏东二一听双眉一紧,道;“地牢中有女子哭泣声?你们没有看到人?” 朱全道:“没有多久,我们便被一个和尚开了地牢的门引出来了。” 苏东二道:“有几个女子哭声?” 朱全道:“至少两个。” 珍珠道:“人间事真的欢少悲多,我听那哭声真是太可怜了。” 苏东二道:“走,你们先在林中藏起来。” 珍珠不哭了,他拉住苏东二,道:“你去救她们?” “仗刀江湖,所为何来?正义不张,牛鬼蛇神难分善恶是非了。” 珍珠笑了,送上一个香吻道:“东二哥不会令我失望的,我太高兴了。” 三个人刚入林中,忽地山道上传来马蹄声,苏东二立刻回身看过去,天刚黑,但他还是看清那个骑马的汉子。苏东二冷笑了。 珍珠道:“谁?” 苏东二道:“那个大侍卫忍不住,这家伙带伤往山下奔去,他以为咱们走向沈阳方向,他才由这条道路走,想赶在咱们前面,哼,他还是被我发现了。” 朱全道:“已经三次未取他的命了,真是不到黄河他不死心呢。” 山道上,王天柱策马走远了。 苏东二对朱全道:“拿来的东西咱们三人先吃个饱,然后我去清原禅寺看一看,那百里和尚是个什么样的恶僧,看我怎样收拾他。” 朱全忙把吃的分送在苏东二与珍珠手中,那苏东二疼爱珍珠有加,呵护得无微不至。两个人把吃的相互往对方口中送,忘了这是在山林中,也忘了一边还有朱全在发笑。 苏东二又转回清原禅寺中去了。 苏东二如今变得以珍珠之乐为乐,也以珍珠之苦为苦,珍珠想着清原禅寺地牢内有女子的啼哭声而悲伤,他当然得为珍珠做些什么。他从未见过珍珠这么伤心地落过泪。他以为,如果不为珍珠把此事解决,珍珠必会悲伤不已。 现在,苏东二很快地又到了清原禅寺,当他跃上墙头往二大院中瞧去时,只见几个大和尚正在用毛毡把几个死了的和尚裹在毛毡中,把两具尸体正往后门抬去。 苏东二心想:“这可是软埋,和尚死了连棺木也没有,只是裹一裹便埋掉。” 苏东二只不过露了半张脸,冒出墙头往内看,忽地有个声音传来:“埋葬过以后再吃饭,没事别再下山去。” “是,师父。”十几个和尚回应着,大伙忙起来了。 苏东二忙侧过头去看,那百里和尚正好去掩门,掩的是厢房门。 苏东二一瞧便冷笑了,因为百里和尚进去的那间厢房,也正是朱全与珍珠出来的地方。苏东二的身法像只猫,弓背塌腰一个闪跃间,他已到了厢房门下,院子里没人看到他,月儿斜照一片黑影,正巧把他的身子掩住了。他轻贴门往里听,厢房之中没声音,他轻推门闪身走人厢房中,却见里面黑呼呼的,一时间也看不清。 苏东二忙贴耳在地上,他冷笑了,地下传来叱骂声:“妈拉巴子的,今天遇上瘟神上庙门,不但伤了老衲,也死了几个徒儿,我的罗汉十八阵又得选人修练了。” 有个女子声音传来道:“什么样的角色呀?” “还不是你们关内奔出关外来的,可恶。” “王天柱呢?” “去沈阳求救兵了,唉唷!我的花蝴蝶呀,你快为我把伤处治一治,痛哟!”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当我听到翻板响声,还以为你们已得手了。” “得手就好,那家伙出刀神鬼莫测,轻功好手段辣,还幸没被他摆平。” “到底什么人呢?” “这小子会吹笛子,吹得还真不赖。” “会吹笛子的,年纪不大吧?” “二十多岁,他绝对没有三十岁。” “是他……是他……” “你也认识?” “当然知道,太行山神笛郎君,太行神医霍天行的手下大杀手,必是他。” “他叫……” “苏东二。哼,他跑到关外来会不会是冲着我‘花蝴蝶’东方水儿来的?” 就听那百里和尚道:“听我那徒儿王天柱说,这姓苏的原是与一个小孩子潜居在镜泊湖岸靠打鱼为生,只不过受了乌拉西王爷的欺压,才发了火而杀了乌拉西王爷,与一个女子三人便往关内逃去,这一路已拦截几次,都死了不少人,他还是逃到这儿来了。” 那东方水儿格格一笑,道:“这么说来,苏东二这小子不是为了杀我而来的。” 她似乎大喘气地又道:“几年前我为东厂二当头尹水天而刺杀了朱玉之后,一直躲在你这儿,想一想不值得,算一算我的损失大,不知何时才可以归家乡。” “你归的什么家乡?咱们这日子不比你在关内差。” 一顿之后,苏东二又听得女的声音:“脱下来,我看你伤得怎样。” 好像一阵沙沙声,就听得女子声音道:“百里呀,你真幸运,你这后背上的一刀,差半寸就是要害。” 突地一声尖吼:“唷……” “忍住呀,你这野和尚。” 苏东二找了许久,他才找到一处假墙推开来,但当他低身下了五个台阶,忽见有两条地道,这时候右面传来百里和尚的声音,那是不停的哎呀声。 左面是个稍窄地道,苏东二低身走进去,甬道上挂了一盏油灯,奇怪的是油灯下方有个小神龛,一尊罗汉放在里面,苏东二心想,此罗汉怎么不见天日呀。 他往内转了五丈远,抬头看,黑呼呼的一个大炕上面,那正是上面的床遮着,朱全与珍珠便是自上面跌下来的。 苏东二以手去摸炕边,有一道厚厚的木板卡在那里,一旦上面机关发动,此厚板便立刻堵住这下面的深坑,跌下来的人只有挨宰了。他正要往甬道深处走,忽有声音传来。 “姐,我好冷啊。” “抱紧我,娟,抱紧我,啊……”那是受冷的声音。 苏东二立刻潜到一个木栅口处,他在灰暗的栅门边看到两条小小身影用力地挤在一堆干草上,那光景还不如羊圈中的小绵羊。 苏东二看得咬牙切齿,他低声地道:“两位姑娘,别出声,我来救你们出去!” “谁?” “别出声!” 两条小影立刻冲到木栅口,灰暗中,这两个女子还真听话,苏东二心中一紧,这么好的女子被人关在地牢中,这百里和尚太可恶了。 苏东二双手抓紧了栅上的大铜锁,只那么用力一扭,便听得“咔”地一声响,锁已被他破坏。他推开木栅门,两个姑娘已挤着出来了。 苏东二道:“快跟我来。”他当先往外就走,直到那个岔道处,才先让两个姑娘往上边登阶而上,他守在下面。 隐隐地,还听得百里和尚在骂大街。 “妈巴子的,这一刀扎得火大了,我饶不了这小畜生,且等我的伤好了,把关外我的七友邀齐,立刻进关找那小王八蛋去。” “别气坏了身子,你趴着吧,躺是不行了。” “你……你也只好干陪我了,唉!” “我对你并不重要,那两个妞儿才是你一心想吞的天鹅肉,是吗?” “妈的,她二人真死心眼,要嚼舌什么的,我就把她姊妹关起来,我三天只给两餐饭,我看她们干不干?” 干什么?苏东二当然知道。他知道,这百里和尚是个淫僧。 百里还打算约他的七友呢,这七友又是什么人物? 苏东二冷笑了,别去惊动什么七友吧,今天就送你这淫贼上西方极乐世界去。 他把那两个姑娘藏到庙外的野林中,对她俩道:“别走开,我去去就来。” 姊妹两个直点头,夜风吹来也不觉冷了。 姊妹二人还在抹泪,看得苏东二心中酸酸的。 江湖上就有许多恶淫徒,只想坏了人家的大姑娘,他就没有想一想,谁家没有姐和妹,别人如果拉着他的姐妹硬上床,他的心里怎么样。 苏东二越想越发火,忍不住他跃在庙的墙头上吹奏他的笛子了。 苏东二吹的是《战刀曲》,他不往庙内落,笛声传遍清原禅寺。刚刚才静下来吃喝的几个和尚抛下白面馒头,抓了戒刀奔出来了。 苏东二吹的笛声十分高亢嘹亮,可也把地道中的百里和尚引出来了。 那百里和尚抬头看,不由忿怒地戟指墙头上的苏东二吼叱,道:“妈巴子的,你怎么又折回来了?” 苏东二缓缓收起笛子,冷声道:“回来取你狗命。” 百里和尚狂吼,道:“这是什么世界呀,还有江湖道理可言吗?妈的,骂人不过十八代,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我放人,人也给你带走了,怎么地,还有回头再杀人的呀,你把我百里和尚当成什么了呀?” “我把你当淫僧。百里,还有两个姐妹呀,你快快把姐妹俩放出来,别等我跃下去时你可就完了。” 百里和尚全身一震,道:“什么姐妹俩,我这儿没有。” 苏东二冷笑道:“是不是如今只有个花蝴蝶东方水儿同你打得火热呀?” 百里和尚双拳举着抡空虚晃,吼道:“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东二道:“百里,我还知道东方水儿是刺杀朱二王爷的凶手,你害怕吗?” 百里和尚大惊,道:“姓苏的,你想怎样?” 苏东二道:“快把东方水儿也叫出来,你们联手,否则你会后悔的。” 突听一声尖叱,道:“神笛郎君,东方水儿就在这里,你找我。” 苏东二呵呵一笑,道:“老太监送了你多少银子要你出刀杀了朱二王爷?” 东方水儿双手各握一把亮银刀,她人还真似水儿柔,不笑也逗人,只见她斜着眉尖站在百里和尚一边,道:“神笛郎君,你问我魏公公送我多少银子吗?那么我也问一问你,霍天行又收了谁的银子?” 苏东二道:“你多此一问,只不过霍先生也想不到你这位花蝴蝶会躲在关外卖风骚,同个和尚姘居了。” 百里和尚大怒,吼道:“放屁!东方姑娘在我这清原禅寺作客,怎说是姘居?” “哈……”苏东二一笑,道:“百里,你这是瞒天过海遭浪袭,东方水儿什么货色的女人,关内道上何人不知道,刚才你二人的话我听得好肉麻,娘的,男女躲在地室中,你们在修行呀,天知道!” 东方水儿道:“就算是吧,我问你,你是霍天行派来杀我的?” 苏东二道:“虽非霍先生派我来杀你,但杀你是不会错的。” 东方水儿道:“没有霍天行的命令,他手下的杀手是不准对人出刀的,这事我早知道了。” 苏东二笑道:“东方水儿,我便实对你明说,这两年多我已与霍先生失去联络,也可以说我已不再听命于霍先生了。” 东方水儿尖声道:“你更没有理由对我出刀了,你有什么理由再来杀我呀?” 苏东二道:“有,当然有理由。” “说,什么理由?” “理由是两个,其一,我这次被逼再进关,必与霍先生联络,我总得有个见面礼,东方水儿,什么样的见面礼也没有杀了你最佳呀。” 东方水儿大叫道:“可恶的小子,拿你姑奶奶的性命去当见面礼呀。” 苏东二淡淡地道:“其二,凡是江湖上有血有肉而又充满侠义的人,谁不想为朱二王爷喊一声冤,杀了你足可大快人心了。” 东方水儿道:“狗屁,那是你自以为的,咱们为东厂出力的人也不在少数,难道这些人都该死?” 苏东二道:“乱世出孝子,动荡出忠臣,江湖上兴风作浪的人有,但侠义总是挺得直站得稳的,不为奸佞所压的一群,而且最后必是妖魔小丑倒在正义的面前。东方水儿,你就是怕了,才逃到关外的,是不是?” 东方水儿尖声笑得如枭叫,道:“听听,听他说的,他是神,咱们是妖了。” 百里和尚背上的刀伤正在痛,他咬牙道:“妈巴子的,拿咱们当王八踩呀。” 苏东二猛一吼道:“你比王八还不如。” 百里和尚大怒,他把手一挥,厉吼:“给我围紧了杀!” 苏东二早已数了一下在场的和尚,只有十三个,另外三个在灶房门口不过来。 百里和尚就是呼叫这十三个手持戒刀的和尚了。 但苏东二大吼一声,道:“等等!” “等什么?你胆怯了?” “笑话,你的十八罗汉阵也奈何不了苏某,又何惧你这几个呀?” 百里和尚道:“那叫你的什么玩意儿?” 苏东二道:“百里,你又何必不饶过他们十三个人呢。” “什么意思?” “你心中明白,由他们为你代打,其结果是他们十三人必为你而死,而且死得不值,如果你为他们着想,那么何不你自己出手,好歹由咱们杀出个结果。” 百里和尚大怒,道:“妈的,兔崽子想讨便宜不是?” 苏东二道:“我讨你便宜?” 百里和尚道:“你明知和尚我已受了伤,岂不是想占我的便宜呀,妈的。” 苏东二道:“那么,再加上个花蝴蝶东方水儿,你们二人出手吧。” 他这是要逼东方水儿也下场了,东方水儿尖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是霍天行豢养的一个听他使唤的杀手,你有什么身份如此地把东方姑奶奶小觑呀,你以为大姑奶奶真的怕你吗?” 苏东二道:“那还等什么?你二人并肩子上呀。” 百里和尚道:“也好,你们四周守紧,绝不能再任这小子轻易逃出清原禅寺。” “是,师父。” 这一声回应有精神,十三个人齐开口,霎时纷纷退到四边举刀直视苏东二。 苏东二笑了。 他笑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就在此时,突见两个人影直往他当头扑来。 苏东二不抬头,但身子却闪动得快,如果他不快就惨了,因为有三只蝴蝶镖“品”字形地直往他射到。 那当然是东方水儿的暗器,在关内,江湖上不少人知道东方水儿的暗器是一绝,她一旦出手,很少有人躲得过,此时他三镖齐发,苏东二也免不了吃一惊。 苏东二左边耳朵有些疼,左肩下面也一紧,就在他急闪中,三把刀向他砍上来了。是的,东方水儿打出三只镖,尖刀已分握手中杀到了,那百里和尚已发了性,戒刀舞得一团光,压箱底的刀法全抖出来了。 他口中那个“杀”字,宛似虎口吐出来的似打雷。 苏东二出刀了。他的刀是令人难以提防的,因为当人发现他的刀时,往往是他的刀自敌人身上拔出来的时候。 苏东二的第一刀指向百里和尚,但百里和尚却是与东方水儿并肩扑杀过来。 只见他倏然闪过百里和尚,身子往左后暴闪间已躲过东方水儿的双刀拦扎。,就听百里和尚狂嗥一声:“哼……杀了他……” 苏东二的尖刀已指向东方水儿,却又见十三个和尚发一声喊往他围过来。 苏东二差一点没杀了东方水儿,他只把东方水儿的左臂斩得喷血。 十三个和尚出刀不急躁,他们知道此刻不能逞强当英雄,谁都是砍上一刀就急流勇退,没有一个肯玩命杀,也没有一人是傻子。 苏东二连连劈杀七次,才发现东方水儿不见了,只见地上躺了个百里和尚在喘气,也在冒鲜血。这光景他也看清了,杀这些和尚就没意思了。 苏东二突然拔身跃上墙,他冷冷地道:“一群蠢驴,还不收刀救你们师父。” 没有一个和尚去追苏东二,都知道那是送死,谁不怕死?出家人一样怕死。、苏东二当然不怕有人追他,令他心中后悔的,便是白白地跑了东方水儿。 苏东二如果杀了东方水儿,还真会令霍天行高兴,只可惜东方水儿是个狐狸,见势头不对立刻就逃了。 苏东二奔人林子里,他把那两个姑娘找到,便对两人道:“好了,我已杀了那和尚,快跟我走。” 两个姑娘一听立刻哭起来了。 这倒令苏东二一怔,道:“你们哭什么?我保护你们回家呀。” 有个姑娘开口,道:“俺家在关内,俺们是跟着爹娘哥哥到关外来开荒的,如今爹娘哥哥都被杀了,我姐妹两人怎么办呀。” 苏东二一听,头大了,他这是救了人麻烦随之上了身,这件事怎么办? 姐妹双双向苏东二要下跪,急得苏东二道:“快走吧,我还有人在前面等着。” 有个姑娘道:“英雄呀,听你说话,你也是关内来的人了。” “我没有家,不过我在太行山长大。” “太行山距此上千里呀。” “是的,几乎两千里地,你们快跟我走。” 姐妹俩相互扶持着跟苏东二走向山下,半途上忽地一团黑影扑过来。 这个黑影手上握着刀,只见他大吼一声:“和尚该死,我同你拚了。” 这人举刀杀向苏东二,有个姑娘急忙叫起来:“哥,哥哥他不是和尚呀。” 原来这个人正是这姐妹俩的大哥,兄妹三人相见在这山道上,抱在一起哭了。 苏东二大喘粗气宛如拉风箱。 为什么他大喘气?苏东二此刻也在往关内逃,万一再加上这咀妹两人,他的麻烦更大了。 如今来了她两人的哥哥,真是帮了他大忙。他不问一切,他只一边听就知道了。 “哥,爹娘呢?” “挨刀不轻,在客栈中,咱们是来垦荒的,告官也是白搭,故我潜来救你们。” “哥,你也挨一刀呀,我当时吓坏了。” “我一刀挨在肩头上,敷了药还是老乡亲送的。” 姐妹俩一听,觉得安慰不少。 姐妹俩指着苏东二,道:“这位英雄救了我们,哥,你叩头。” “叩头!应该的。”这男人一口山东腔,他还真的单膝跪向苏东二。 苏东二忙拉住,道:“关外来垦荒,难免受欺凌,快带着你妹子走吧。” 那男的道:“英雄!你得留个名儿呀,咱们每天一炷香,有恩不能不报呀。” 苏东二道:“别上香了,我可以指一条路,你们前去那儿开荒。” “什么地方?” “镜泊湖周围有许多你们老乡亲,我杀了那儿的恶霸叫乌拉西。去,去那儿开荒可以下湖打鱼。” “那可好,咱们也曾打过鱼,真是谢谢了。” 几个人到了林边上,朱全与珍珠迎出来了,朱全还牵着两匹马。 苏东二对朱全道:“取十两银子送他们。” 朱全立刻照办,他把两锭银子塞在男的手中,道:“拿着,拿着。” 那两个姑娘抹着泪,道:“遇上好人了,谢谢。” 苏冻二道:“父母有伤在身,你们用得着这银子,我再把吃的分一半给你们吧。” 朱全在庙中包的吃食,也分了一半送了人,兄妹三人千恩万谢地往山下走,他们转道往清原镇走去。 在那种年头,不少关内人奔向关外去开荒,运气好的成大户,运气差的便遇上胡子完蛋了,当然,还有不少人于上胡子的也不少。总归一句话,想发财就得苦干实干,玩命的人不见有好下场,谁若不相信,东北佬一问便知。 珍珠高兴得半天才开口:“我的东二哥真是英雄也。” 苏东二道:“你们还不知,那地牢里多了个女子,是关内黑道女杀手,我……” 珍珠已抱住苏东二了。 她把双足提起,与苏东二来一个绞颈,突然她大声叫起来。 “你……受伤了?” 苏东二道:“就是我提的那女人,她出手三只蝴蝶镖,我还是躲过了。” “可是,你却流了血。” “这点血算什么?我也不理会它。” “不行,快坐下来让我瞧瞧……” 苏东二听话,他坐下来了。珍珠低头看她用口去舐,一次次地舐着,而苏东二顿觉伤处清凉爽快,比挨镖前还舒泰…… 朱全哈哈笑了。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六章 痛惩奸徒 距离清原禅寺二十多里处,月夜中,路边出现一座茅草棚子,似这种暂时栖身的草棚子,在关外常可以看到,谁都知道这是到关外开荒的人暂时落脚之所。 三更天快过去了,苏东二把坐骑勒住,道:“需要歇歇了,咱们就在这高粱棚内睡一觉吧。” 珍珠是不会反对的,当然,朱全也更没意见。 下得马来,苏东二抱起珍珠往棚中走,朱全忙把带的毡子取下来,先往棚内瞧,真是妙,干草架起一张小睡床,那架子是用草绳编织的,上面还有乌拉草。 朱全把毡子先铺好,一张铺,一张盖,他对苏东二道:“叔叔,你们睡吧,我同马睡在一起。” 苏东二道:“去吧,若太冷吃不消,你也可以到棚内来,别硬撑。” 朱全笑了。 他把两匹马拉在一棵大树下,下了鞍子取缰套,再把马拍着卧在地上。 两匹马并着卧,朱全便挤在二马中间枕马腿睡了。 这还真叫妙,马的体温比他盖一床棉被还舒服。 这一夜苏东二与珍珠没有浪费好时光,二人拥抱在一起,夜来寒冷他们不觉得,他们只是耳鬓厮磨着。 “珍珠啊!” “东二哥!” “珍珠啊,我好怕唷!” “你怕什么?东二哥,你是英雄啊。” “我是怕一旦失去你,我怎么办?” “我不会离开你的,东二哥,我们已是夫妻了嘛。” “唔,珍珠啊,我们是夫妻了。” 珍珠轻悄悄的宛似一只温柔的小猫,那么舒泰地依偎在苏东二身边。苏东二在一番欢愉之后很快就睡着了。他睡得很香,睡得十分甜,于是…… 有一个手杖在地上敲打着,苏东二抬头看过去,他不由得欢笑地迎上去了。 那是个十分慈祥的老太太,这位老太太他是见过的,他在镜泊湖岸见过她的。 苏东二十分高兴地迎上去,双手立刻扶着这老人,道:“你怎么也来了?” 老太太笑了,但却又面色十分凝重地道:“唉!没办法呀,苏东二。” 苏东二吃一惊,道:“老太太,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拉过苏东二,道:“苏东二,你跟我来,来了我再告诉你。” 苏东二跟着老太太,两个人走到一条小河边才停下来。老太太指着河水,道:“条条江河通大海,一去难回头,人哪,千年苦闷一场梦,梦中因果谁知情?” 苏东二道:“老太太,你这话太玄了,我不懂。” 老太太道:“你若懂,我不会天天水里来火里淌了。” 苏东二道:“老太太,你还未告诉我你来作甚?” 老太太道:“有一件事情,我还未告诉你呢。” “什么事?” 老太太指着河水,道:“江河之中有鱼也有虾,原本各自为生的,但境泊湖就不一样,镜泊湖中鱼儿有牙齿而且嘴又尖。” 苏东二不懂,为什么老太太会对他说出这些事? 只听老太太又道:“那些鱼儿动作快,他们常常在湖底把大量的虾咬死再吃掉,每年死了许多虾。” 苏东二怎知这些,他以为这是弱肉强食,人也一样,不足为怪。 老太太道:“你在湖畔吹笛子,引出珍珠在湖岸上会你,才知道有宝可以把那些可恶的鱼儿引到光明地方去,真是太妙了,哈……” 老太太忍不住地笑了,而且笑得几乎岔了气。 苏东二也笑,他笑老太太的动作滑稽。 老太太道:“自从珍珠跟了你,可把那些可恶的尖嘴鱼消灭不少,全被渔民们捞去了。”她拍拍苏东二,又道:“镜泊湖中如今虾可多了,也兴旺了,这全是你的功劳呀,哈……” 苏东二听得一怔,怎会有这种事,太离奇了。 老太太笑道:“珍珠她爹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你,是报你的恩呢,你知道吗?” 苏东二怔住了,珍珠从未提起她父母的,怎么这老太太此刻提起来了? 苏东二正在怀疑着,就听老太太又道:“真不幸,珍珠她娘生了重病,老夫人思念女儿呀,希望再看珍珠最后一面,所以命我老婆子赶来了。” 苏东二大吃一惊,道:“你要带珍珠回去?” “回去见她娘最后一面呀。” “不!” “这是人之常情嘛,不能有了丈夫忘了爹娘呀。” 苏东二道:“路太远了。” 老太太道:“不远,不远,你们还未进关呀。” 苏东二道:“可是……我们已走了快两千里啦。” 老太太道:“苏东二,回头路我们会走的,你放心吧,别为我们操心啊。” 苏东二道:“老太太,如果珍珠不回头……” “她会的。” “我们是恩爱夫妻呀,老太太。” “她要回去探娘亲,是不是?” 苏东二道:“我舍不得她回去呀。” 老太太道:“苏东二,英雄千万别气短。” 苏冻二道:“你带走珍珠,我何止气短,我会发疯的呀,老太太。” 老太太道:“有缘自然能相会,你何必私心重。” 老太太去拉珍珠,她要珍珠跟她快快走,为怕晚了难见到她的娘亲了。 苏东二就是不放人,两个人相互推又拉,苏东二还是拉不住珍珠,他忍不住地一声吼:“不,不要拆散我们夫妻。”他这里猛一挺,哎,怀中抱起了珍珠。 “你做梦了。” 苏东二大喘气,道:“梦,唉,原来是梦呀,倒把我吓一跳。” 珍珠笑道:“我知道,你怕失去我,是吗?” 苏东二吻上珍珠,这就是最好的回答,何用多言呢。 已经驰向一片平坦原野上了,苏东二指着一道河,道:“过了这条大河,咱们就绕过沈阳了,那王天柱绝想不到咱们会走绕弯的远路,哈……”他只笑了两声便不笑了。 苏东二为什么不笑,那当然是有原因的,他发现前面的大河渡船堤岸上停了一乘轿子。他在梦中就梦到了那顶轿,而且还是同样的颜色,同样的两个大汉站在轿前。 令苏东二吃惊的乃是轿前站着个老太太,而这个老太太的衣着打扮也是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苏东二忍不住地叫了一声:“不!” 在他身后抱紧他的珍珠道:“你又怎么了?” “不,不是的。” “什么呀,东二哥。” 于是,河岸边那个老太太走过来,这时候苏东二真想拨马就走。然而,老太太开口了,老太太双腿走得快,一边走一边叫道:“苏东二快过来,老身等你好久了。” 珍珠吃一惊地道:“是姥姥。” 她呼叫着,立刻跳下马来往老太太奔过去:“姥姥,姥姥。” 珍珠投入老太太怀中,她笑,但却有眼泪。 老太太抓住珍珠双肩,仔细地看着,笑道:“我们的小公主瘦了,可也精神了。” 珍珠道:“姥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么一问,老太太的脸上立刻变得黯然神伤,道:“小姐,是发生了事情,所以我们拚命地赶来了。” 珍珠吃惊地道:“姥姥,快说呀。” 苏东二过来了,朱全也来了,他两人牵着马,但苏东二只是低声地道:“姥姥吗? 你来接回珍珠呀。” 老太太点头道:“珍珠她娘快咽气了,一直叨念着要见珍珠最后一面,所以……” “所以你赶来接珍珠回去。” “生离如断肠,死别更可怜,苏东二,你不会自私到眼睁睁不叫她们母女见这最后一面吧?” 苏东二怔住了。他也想着:自己如此疼爱珍珠,如果拉住珍珠不让他回去,她会以为自己太自私,说不定会恨我一辈子。 苏东二心中泣血,但他拉住珍珠,道:“上马,我们快马加鞭,我送你回去见老娘,我这做女婿的尚未见过自己的岳母呀。” 珍珠落泪了。 老太太对苏东二道:“你如果送珍珠回去,你必然带给我们极大灾难。” “怎么说?” “很明显,女真国已普下通告,死也要缉拿你,你们逃还来不及,岂可再深入敌人腹地呀。”这话倒是真的,苏东二怔住了。 老太太又道:“我老婆子只不过接她回去与她垂死的娘亲见一面,事情顺利,就会再把珍珠送还你的,短时的分离也是不得已,你安心吧!” 苏东二还能说什么?他以为,这一切好像是早安排好了的,一切均是按计划一步一步地进行着,好似半点都不由人。 他忽地拉住珍珠,泣道:“我的珍珠,我的宝贝,你就要离开我了。” 珍珠泣道:“我娘最疼我,我娘快死了,我回去是尽一份孝,你要保重啊!” 突闻朱全哭道:“珍珠阿姨,你不要走呀。” 珍珠抹泪对朱全道:“阿姨送你的避毒珠,小心保存,那是百毒不侵的宝贝啊。” 朱全点头,道:“我放在袋子里,阿姨。” 老太太拉过珍珠,道:“他日还会相聚,咱们快走了,时辰不多了。” 她拉着珍珠往轿子走,有个大汉已掀起轿帘,恭敬地请珍珠上了轿,老太太也一齐坐在轿子上了。 轿帘已放下了,只见两个轿夫抬起那顶轿子,便飞一般地往河流北方疾奔而去。 抬轿的走得快,使朱全也吃一惊。他指着轿子对苏东二道:“叔叔你看呢。” 苏东二道:“我看到了。” “叔叔,轿子不下沉,也不闪晃,好似空轿一般,他们的行走如飞,难道他们也会功夫?” 苏东二道:“功夫到了极至就是仙,你不觉得你珍珠阿姨有几次发出的极光如同仙人施法吗?” 朱全怔住了,他以为叔叔没有注意到这些,如今才明白,叔叔早就知道了。 遥望着远方,远方的那顶轿子早已消失在林子的那一方了。 苏东二心中是什么滋味?依他的想法,那是有人在他的身上挖下一大块肉,他心中那份疼就别提了。 骑在马上的苏东二,心中想着这些日子与珍珠在一起,虽说是免不了厮杀,可也欢乐有余,自觉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原是打算把朱全送回五台山,自己与珍珠两人找一名山大川清静地度过这一生了,谁知中途会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 想着珍珠临去的回首一瞥,苏东二忍不住就是一声长长的悲叹。 这种事朱全是无法相劝的,他只有默默地跟在苏东二的后面不开口。 沉默不一定就是对的,有时候不出声也不对。 苏东二突然对朱全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朱全道:“我只是心中难过。” “不要难过,你没听到吗?你珍珠阿姨还会回来的。” “可是,她将来怎么找到我们?” “她必定有办法,阿全,你不开口说话,那么,听我吹笛子吧。” 朱全道:“叔叔,你好苦啊。” 苏东二叱道:“谁说我苦?我不苦,我心中充满了无穷的幸福和希望。” 朱全道:“叔叔的希望就是早早与珍珠阿姨再团圆,是不是?” 苏东二仰天大笑。 他很少这么大笑,笑声如龙卷风似的直把他那高亢的笑声卷入云端而久久不散。 于是,笛声响起了。 苏东二吹的笛声从来就未有过如此凄凉、悲惨,有着世界末日那种令人以为一切全完了的味道。笛声传人林中,林鸟为之尖鸣,走兽为之呜咽,行路的人也以为这不正是孝子哭墓嘛。朱全早在马背上落泪了。 朱全不知道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叔叔要如何地度过。 这一日苏东二坐在马上吹着苍凉的曲调,那种“吹笛问青天,明月几时圆”的苦涩,引出了大唐陈子昂的诗句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苏东二几已忘了天快黑了,他与朱全两人骑在马上慢吞吞地前行已是百里外了,这时候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唉,世上果是扯不清的是非,人间何曾有不散的筵席。” 朱全这才对苏东二道:“叔叔,累了,吃一些东西,到个清静地方住一宿吧。” 苏东二道:“梦,一切都是梦,人生本就是一场梦,是不是?” 他这是答非所问,朱全怔住了。他是不会领略到苏东二此刻感受的,他还小。 也许真的逃过了沈阳被截杀的一切。苏东二与朱全二人在越过锦州拍马直驰中,他对朱全道:“再过一天马程就是古北口,只等过了此地,女真国便对咱们毫无办法了。”。 朱全道:“叔叔,不知我爹娘现在怎么样了,我现在很想念他们。” 苏东二道:“只待进了关,我们直奔五台山。” 朱全心中激动,也很兴奋,少年人总是会形诸于行动上的,朱全笑对苏东二道:“叔叔,我可以吹笛子吗?” 苏东二笑了,道:“当然可以。”他把笛子交在朱全手上,又道:“自从离开镜泊湖,就很少听你吹笛子了,不知你的功力如何了。” 朱全把笛子看了看,又摸了摸,道:“自觉有进步,但欲达叔叔的境界,还是相差一大截。”他吹起来了。 朱全吹的曲子是平实的,充满了感性的怀念意味,却也引得苏东二一声叹息。 只不过朱全很用心地吹,几次也令苏东二点头不已,忍不住地笑了。 朱全吹了半个时辰之久才停下来,他神不变,气不喘,脸上略带红光。 他似乎精神更大了。 要知苏东二这笛子功夫并非一般演奏乐器,那是练内功与气功心法的手段。 天下功夫都能练,各有巧妙手段。 苏东二的这套功夫,也只有一个人清楚,那个人便是霍天行。 霍天行曾对苏东二的这套功夫研究过,他发现苏东二把全身精力融于笛声中之后,苏东二血脉贲张,力量大增,到达最高处便有搏狮杀虎的潜力。 霍天行乃太行神医,他的发现自是不会有错,而他也鼓励苏东二多多潜研气功真谛。如今,苏东二也把这一套传给了朱全。 苏东二的刀法,朱全早已习会,只差的是刀道,而此刻苏东二听了朱全的笛声,他笑了。当朱全收起笛子,把笛子还回苏东二的时候,他对朱全笑笑,道:“阿全,你又进步不少,值得叔叔为你一贺。” 朱全道:“两年多全赖叔叔不时指导,此生不忘。” 苏冻二道:“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一切顺利,我把你交在五台山万愚大师那里,我就打算再回关外去。” 朱全道:“叔叔仍然打算找珍珠阿姨?” “我忘不了她啊。” “可是,你知道珍珠阿姨住哪儿吗?” “镜泊湖上我吹笛,她会见我的。” 朱全怔住了。 苏东二又道:“你如果再跟万愚大师习武功,学得他的那一路‘大罗汉步法’,江湖上你便罕有对手了。” 朱全黯然道:“人生为什么要斗争?为什么不能和气地过一生?争的是空字呀。” 苏东二双眉一挑,道:“阿全,你能说出这些话,足以证明你的功夫已至一流,也只有功夫到家之士,才会突然心明如镜地洞悉人生真义。” 他—顿又道:“且看多少高人走人深山去修道,多少奇人异士突然视权与利如粪土而归隐山林,只不过你呀,你要想退出也不容易了。” 朱全道:“我想与爹娘隐居,可是哪里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呀?” 苏东二道:“所以,你是背了一身是非的人,你的责任便是维护正义,大明江山对你而言,是一项重担了。” 朱全低头不语,他心中还真痛苦。 前面是一个小镇,平静的小街上行人并不多,苏东二与朱全二人把马拴在一家小店门外,便走进去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苏东二两天来因为身边少了个心爱的珍珠,他是有些烦又闷。 那小店是个酒馆,午时尚未到,酒馆中的客人并不多,也只不过两三个而已。 小二一边抹拭桌子,一边笑问:“二位,打算吃点喝点什么?” 苏东二道:“一斤烧刀子,弄个拼盘,二十个包子吧。” 小二点头,道:“再来个大碗羊肉汤,好不好?” 苏东二道:“就依你说的,要快点。” 小二直起身子高声唱起来,他唱的是《西出阳关无故人》曲调:“嘿,烧刀子来羊肉汤,二十个包子大拼盘哟,嗨嗨嗨……” 声音是粗了些,但调子还是未变,朱全几乎想笑。 苏东二不笑,因为苏东二坐的地方是个面对着大街的。 苏东二似乎发现两个人,那两个人不应该在此地出现的,为什么他们也来了? 苏东二并不对朱全说出他发现什么人了。 小二很快地把一应吃喝送上桌,苏东二对朱全道:“快吃,吃完咱们快上马走。” 朱全见苏东二有不悦之色,立刻警觉,他四下里看看,并未发现什么。 苏东二已举杯喝起来。他对朱全道:“来,你也喝两杯。” 他为朱全斟上酒,并举杯道:“来,干……” 朱全还是头一回喝酒,他已发觉叔叔把他当成朋友般地对待了。 朱全又怎么会知道,按其身份而言,苏东二又怎么可以与他平起平坐了? 朱全的身份是小王子呀,而苏东二,他只不过是个会操刀的杀手而已。 这两年多苏东二把朱全带在身边,为了严厉地教朱全武功,他不得不有所固执,如今就不一样了。如今苏东二该教的全教了,而且只一到了五台山,朱全便与他分别了,那种犹似师生之谊应不再存在了。 苏东二对朱全微微一笑,道:“男人嘛,酒是要会喝的,不是吗?” 朱全觉得辛辣,但他强忍着,他身上发热,一身的力道无法使出来,他一口气便吃了五个肉包子。 朱全也主动地为苏东二斟了酒,他是酒壮了胆,便双手捧着酒杯站起来了。 朱全对苏东二道:“叔叔啊,两年多的耳提面训,两年多的辛苦教导,朱全心中一片热呼呼的感激,今日叔叔要我喝酒,我就以此酒敬叔叔,感激你的大力救助,他日再有所图报了。” 他“咕嘟”一口喝完酒。苏东二举杯也喝光,放下酒杯他拉住朱全,道:“阿全啊,别对我说得那么好,若是没有你,我又怎么有珍珠?” 朱全道:“可是叔叔又失去了珍珠阿姨,这两天叔叔的心情我明白,好苦啊。” 苏东二道:“阿全啊,不错,叔叔是苦,但想想与你珍珠阿姨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太快乐了,唔,多少人一辈子也比不过我们一日的快乐,我已满足了。” 两个人又坐了下来,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二十个包子不够吃,朱全再叫二十个,那苏东二又叫了半斤烧刀子,大碗的羊肉汤也吃光了。二人吃饱了算帐,一共一两五钱银子,太便宜了,给二两不用找零了。 酒馆门外上了马,苏东二问朱全道:“醉了吗?” “没醉。” “那就好。” “叔叔,你也没醉吧?” “当然不会醉。”他把笛子放在朱全手中道:“运用气功,把酒快快逼出来。” 朱全道:“现在?” “不错。” 小街上,朱全吹起笛子,他骑在马上吹笛子,引起路人的微微笑。 没多久,朱全已满身大汗淋漓了。 朱全再把笛子交还苏东二,苏东二冷笑了。 “太妙了,牛鬼蛇神到齐了。” 他此言一出,朱全立刻回头瞧,可不正有几个人也骑着马追上来了。 朱全低声道:“叔叔,来了。” “我早发觉了,嘿……这样最好不过。” “如何打发他们?” 苏东二道:“搏杀最好的地方便是由咱们去选了。”他说完活,立刻拍马疾驰。 朱全追了上去。 他俩刚驰出小镇,小镇上已有人在吼叱,道:“快追,绝不能被他们逃了。”— 一时间小镇上蹄声如轰雷般吓得人们跑出门来观看,不少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拍马疾出小镇的人还真不少,算一算就有十几个之多。 但如果再细看,这些人之中就有“老超度”葛红与他的相好“河涧阎罗”屠天云二人。另外还有个东方水儿也来了。 百里和尚未来,想是百里和尚伤得太重,一时间只怕有得罪受了。 除了这三人之外,就是那王天柱与七个彪形大汉,这七个大汉手中的兵刃也齐全了。七个人没有一个是同样的兵刃,刀枪剑戟,斧钩叉,每人一大件,骑在马上还在吆喝着:“妈巴子的,只不过两个小子呀。” 拍马在前面的王天柱道:“休得小看他二人,他们出刀神出鬼没,十二黑衣武士也死在他手上呀。” “妈的,咱们拍马千里地,都只为这两个小子,大侍卫呀,你真熊。” 王天柱在马上大吼:“你们如此小觑敌人,追上去你们就会知道了。” 忽然屠天云道:“怎么变成两个,不是有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吗?怎么不见?” 葛红叱道:“你就知道女人。” 屠天云不吭声了。 葛红又尖声道:“老屠,咱们今天如果不把那小子收拾掉,他日霍天行就会找上咱们,你琢磨吧。” 屠天云道:“葛姑娘,你还罗嗦什么?这一回咱们不再一意孤行呀,咱们不是同王大侍卫合作了吗?倒是这一次你可不能再失手了。” 这二人还在马背上相互地抱怨不已。 紧追在二人之后的乃是“花蝴蝶”东方水儿。 东方水儿在清原禅寺搭上了百里和尚,两个人原是一对野鸳鸯,怎知那天匆匆地来了王天柱,这王天柱又是百里和尚的俗家徒弟,经过王天柱的要求与设计,生生地把苏东二三人引到清原禅寺来了。 苏东二三人原本打算去清原镇,因见清原镇城门有兵把守着,进出的人盘问得甚为仔细才改变主意的。他们怎知王天柱故意这样设计,目的在使得苏东二三人不敢往城内走,那么,最好的借住地方便是清原禅寺了。 那清原禅寺方丈百里和尚武功高,他也调教出十八罗汉阵,王天柱以为必可万无一失地把苏东二三人活捉,怎知仍然希望落了空。 王天柱是个不认输的关外人,他不死心地立刻连夜往沈阳赶去,他约来了关外七友。如今狂奔在王天柱前面的正是那关外七友。 这些狂追的人个个身俱绝活,武功均有独到之处,只不过前面看上去似是逃走的苏东二与朱全二人,可也心生逗趣之意。 苏东二在马上对朱全道:“阿全,发力狂奔,先在这马术上斗一斗这批邪魔。” 朱全年纪轻,心眼早已灵活得像个老江湖,他笑道:“叔叔,咱们骑的是千里良驹,正可以同他们较一较马劲,哈……”他还笑哈哈呢。 苏东二是如何同追他的人较劲?他拍马驰出五十里,回头不见追他的人,于是他下得马来贴地听,笑笑,道:“来了。” 他再上得马,但不拍马再驰,直待追的人相距他不过半里远,就听他哈哈大笑,然后和朱全二人再并肩一路狂驰而去。苏东二不但狂驰,他还能把笛子吹起来。 苏东二吹的笛子声音更见高亢嘹亮,《战刀曲》随着马蹄声有韵律地当伴奏,吹得更见快调好听。他吹笛包含着气功在音符里,声音在空中半天也不会消散。 于是,王天柱追的人也听到了。王天柱大骂:“妈拉巴子,他还吹呢。” 关外七友早已大怒地骂起来:“一个猴崽子,他还有兴致吹笛子呀,爷们这是第一回遇上这种疯子。” 王天柱道:“把苏东二当疯子是危险的事情。” “老超度”葛红尖声道:“你们休要弄错了,姓苏的小子吹笛子乃是在提功聚力呀,他气功已臻化境了呀,你们千万别以为他在笛子上吹吹而已。” 屠天云道:“说来都是你,当初你不把油灯上的迷药取下,他们早死了。” 他二人又在拌嘴了。其实他们二人拌嘴已三十年了,有人就以为,常拌嘴的夫妻不会离,还真在他二人身上应验了。 双方又是一阵狂追,渐渐地,苏东二与朱全二人又不见踪影了。 那苏东二回头看了看,他拍着坐骑十分地愉快,因为他很满意这两匹健马。 “阿全。” “叔叔。” “咱们下马,登高再看看。” 这二人又下了马,慢慢地往一道斜坡上走着,这道斜坡有青草,两匹马低头啃吃着。不时地,苏东二把耳朵贴在地上听。 朱全却取出干粮来,分了一些送到苏东二的手里。 苏东二笑笑,道:“累死这些王八蛋。” 他吃了几个肉包子,那还是在小镇上吃剩下的,朱全一把兜到袋子里了。 两个人把包子吃完,再喝了袋中的水,苏东二已指着后面,道:“阿全你看,他们至少还有九里远。” 朱全道:“咱们的马儿猛吃草,他们的马儿猛着跑,哈哈……早晚会把他们骑的马累倒。” 苏东二道:“对,叔叔我就是这主意。” 朱全道:“而且也是好主意。” 后面已闻到蹄声滚雷般地过来了。朱全拉马就骑上,苏东二又在马上吹起笛子来了。笛声再度盘旋在空中,两骑千里良驹又撒开四蹄往前狂奔而去。 在后面狂追的人,王天柱就发出撕破喉管的大吼:“苏东二,你个王八蛋,你们逃不掉了。” 苏东二回以笛声更高亢,他的坐骑也在他的笛声中不时地一声长啸。 于是,葛红忍不住地大叫起来:“苏东二,你是霍天行的大杀手呀,霍天行的名儿被你丢尽了,你只会逃呀,我说儿……” 她怎知这是苏东二在故意逗他们来玩的? 朱全紧紧地跟在苏东二的后面,他当苏东二的观察员,他只回头瞧,然后向苏东二报告。苏东二只听朱全的报告,就知道敌人距离他们多远了,他只在马背上吹《战刀曲》,而且一遍又一遍地吹。 在后面,朱全哈哈笑起来了:“叔叔,他们又不见了也。” 收起笛子,苏东二回头看,不由笑道:“咱们这场逗趣的功夫,他们是不会知道的,等到他们知道,只怕一个个累成龟孙子……哈……” 他指着一处高地,道:“咱们上去瞧瞧。” 他与朱全二人拍马直到路边高处,才看见五七里外一批快马在狂奔呢。 苏东二哈哈一笑,道:“且找地方叫马儿饮些水。” 朱全道:“路边有个小池塘。” 这二人似是溜马般,拉着两匹马到了池塘边,苏东二只要两匹马稍饮几口,便又骑上了。朱全就不懂,为什么只要马儿饮几口,他怎知狂奔中的怒马水是不能饮得太饱的。 饮太饱了就跑不快了。 于是,前面一道羊肠似的盘山道上,苏东二与朱全就在这山道上拍马疾驰,那“之”字形的山道,看上去双方只差两里远,但要追赶上,还得追上五里地。 当双方都可看见的时候,苏东二立马在山道上方还哈哈狂笑,只不过他换来了一连串的咒骂。此刻能听听敌人的咒骂也是一桩愉快的事情。这话怎么说? 想也知道,当敌人向你开骂的时候,大都是敌人对你无可奈何的时候,那么,骂上几句自然无可非议,反而自己得计。 苏东二就乐得哈哈一笑,拨马便往山道的另一边狂驰而去。 朱全可乐了,他从未想到一向庄严而又不苟言笑的叔叔逗起人来是如此地高明。其实这在苏东二而言,就等于双方在较量,逗,只不过也是较量的一种手段而已。 后面的吼骂声渐渐地远了,听不到了。 苏东二对朱全道:“再奔驰一阵,天就快黑了,咱们至少已驰了两百里地,我以为追咱们的敌人应该吃不消而停止追咱们了。” 朱全道:“再驰几十里也没问题。” 苏东二道:“叔叔在想一件事情。” 朱全道:“叔叔在想珍珠阿姨了?” 苏东二带着几许黯然之色,道:“是的,我一直在思念着珍珠,阿全,这时候我才知道思念一个人,尤其是思念亲爱的人,是多么地痛苦啊。” 朱全道:“我也一样,只不过珍珠阿姨必会再来的,她说过会找来的。” 苏东二道:“中原何其大,太行山方圆八百里,她怎可找到我唷。” 朱全道:“会的,我相信珍珠阿姨有办法找到你的,叔叔,珍珠阿姨……” 他摸出怀中的两粒避毒珠,又道:“叔叔,你不是也有这样的避毒珠吗?” 苏东二道:“我就是要告诉你,当我们与敌人交手的时候,就把这避毒珠放进鼻孔中。”他忽地一声冷笑,又道:“那个葛红乃是最擅长使用毒药的女人,咱们差一点上了她的当。” 朱全道:“那个大脚女人吗?她的浑号叫老超度,哼,咱们今天就超度她吧!” 苏东二道:“这一回咱们二人出刀,且记我平日告诉过你的话……知道吗?” 朱全道:“知道,叔叔,我一直未忘记,出刀就是要对方死,下手不可手软,狠与准缺一不可。” 苏东二道:“对,就是这样,你没叫叔叔失望。” 这二人拍马又驰出三十多里路,天色已快黑了。 天黑对马儿而言,是要休息的。 苏东二对他的这匹马十分珍惜,他四下里看了一遍,指着远处的密林,道:“咱们今夜住在林子里。” 朱全道:“这帮人还在后面呢,叔叔。” 苏东二道:“四更天咱们再上路,他们永远也追不上咱们的。” 朱全回头看,果然早已不见有追兵过来。苏东二已拉着马到了斜坡上往那林中走去。这二人把马拉进林子里,朱全把吃的喝的送到苏东二手上,道:“叔叔,马儿吃什么?” “吃草,把它们松了缰绳,任他们去吃草吧。” 朱全依言放了两匹马,他坐在苏东二一边,将在马背上取下的两条毛毡,一人一件裹在身上。朱全摸着腰上的短刀,他心想,这以后就是这把刀为他杀人了。 他也想到当年被东厂番子们追杀的日子,若非遇上叔叔,他们一家三口就完了。 朱全想着过去,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叔叔。” 苏东二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虽然睡在林子里,但二人却睡得很沉,也睡得过瘾,只因为二人不但吃得饱,精神好,更是愉快极了。 把王天柱一伙人逗乐在股掌之上,苏东二与朱全二人可真愉快极了。 苏东二还未醒,朱全已弹身而起,因为刺目的光芒自树丛中把朱全照醒了。 朱全一惊而起,自责为何如此贪睡,他立即看看身边:“叔叔,叔叔。” 苏东二猛可里睁开双目,他身上还紧紧裹着毡子:“天亮了?” “是的,天亮了,叔叔,咱们睡过头了。” 他二人起来了,朱全把毡子收拾好,苏东二四下一看,道:“马呢?”、朱全道:“叔叔,我去找……” 他往高处奔去,四下里尽是荒林大树,很难找那两匹千里良驹,朱全心下可急了。如果没有了坐骑,再像来关外时一样,走路就要一个月,那可就惨了。 朱全没有找到马,烦恼地走回来,道:“叔叔,怕是野马难驯,又逃走了。” 苏东二道:“早已不是野马了,不可能走的。” 只见他取出笛子来,盘膝坐在地上吹起来。 苏东二不是吹的《战刀曲》,更非吹奏《血魂曲》,他吹的是《怀念曲》,如果仔细听,在他那悠扬的笛声中充满了感性的味道,更是充满了情义的流露,仿佛在怀念着多年的好友不知何日再相见似的。 朱全知道,这是叔叔在召唤两匹马儿,他便立即往四下里观看着。 苏东二几乎吹了半个时辰未见马回,朱全也以为没有希望了,他准备自己背起马鞍了,忽地,林子深处传来两声马嘶,立刻令朱全精神一振,叫道:“马儿回来了。” 苏东二吹的笛子更富感性了,就听得蹄声自林中奔来了,苏东二收起笛子抬头看,果见两匹马儿已奔回来了,那真是令人喜出望外的事情。 苏东二抚着马背道:“你们去了哪里?咱们要走了,我舍不得抛下你们呀。” 两匹马似是听懂苏东二的话似的,尽在苏东二的身上磨蹭着。 于是,朱全为两匹马套上了马鞍,那苏东二看看天色,道:“也许王天柱迫不上咱们,他们回去了。” 朱全道:“他们也可能追到前面等着咱们吧?” 苏求二道:“除了他们绕道,如走我们这条路,咱们会发觉到的,咱们也不可能睡到天亮不知道。” 朱全已上了马背,他看看大道,问道:“叔叔,还有多久可以进关?” 苏东二道:“算算日程,快马应不出两天吧。” 二人拍马又上道了。 这天,天将黑的时候,苏东二与朱全二人过了青龙河,附近有个沿马路建的小市集。这个市集人不多,从东边到西头才不过二十几户住家兼营客栈。 苏东二与朱全策马到一家客栈门外,立刻自客栈中奔出两个伙计。 苏东二一边下马,一边问道:“伙计,问你一件事情。” 那伙计拉住马,笑应道:“爷,你请问。” 苏东二一边把身上灰土弹着,一边问那伙计道:“这两天可曾有十一个男女骑马打从这里过去?” 伙计笑笑,道:“没见过,爷,这里少有客人经过,这条路上不通大邑,尽是荒径小道,过了青龙河,这儿的村集算是大的了。” 伙计回答得仔细,苏东二也满意地笑了。 跟着伙计进了店房,苏东二对朱全道:“王天柱他们回头了,哈哈……追不上总不能追进关吧。”,朱全一听笑笑道:“明天就可以进关了,叔叔,咱们总算脱困了。” 苏东二道:“过不几日,你也可以看到你的父母了,我先恭喜你了。” 这一晚,二人又是一顿酒菜。 那朱全特别吩咐店中伙计,拿最好的饲料把两匹马喂个饱。 这座小镇人真少。早饭已过,仍不见街上有行人,苏东二与朱全出了小镇,苏东二便不急于再拍马狂奔了。苏东二与朱全二人缓缓策马古北口,他还指着西南方向对朱全笑笑,道:“快了,明天你就可以与父母团聚了。” 朱全全身热热的,他对这位亦师亦友的叔叔,心中着实充满了敬意。 朱全有些激动地道:“叔叔,希望父母平安,希望叔叔常到五台山。” 苏东二笑笑,并未再说什么。 苏东二又取出笛子,他吹着《阳关三叠奔塞上》那半带哀怨的曲子。 马儿缓缓驰着,关外的大地吹来一片青草香,但苏东二却发现在关外也充满了血腥,就好像战火之前的味道,只不过他又看不出未来会有什么兵灾发生。 快午时了,以苏东二的估计,这夜会住在古北口内的客栈应无问题。 蹄声,笛声,在这和风中配合得还真妙,朱全在马上就在想着一个人,那便是珍珠阿姨。是的,如果此时珍珠阿姨也在一起,多美妙啊。 苏东二一直吹着哀伤的曲子,因为他就是在想着他的珍珠。 越是接近长城边,他心中越是悲伤,他在心中呐喊着:“我的珍珠啊,你现在怎么样了?你会不会同我一样地想着我呢?唉! 天若有情天亦老,真的是天长地久,也难再相逢吗?珍珠啊,我不是等你,我要去找你,我不能让你就此而去啊。” 苏东二当然未自口中说出来,他只是在心中激荡不已,也痛苦。 自从珍珠走后,苏东二一直是这样子。人啊,如果失去所爱,这个人可能会发疯。 苏东二是不会发疯的,他只有在敌人的挑逗中出刀。现在,他忽然收起他的笛子,他不吹了,低声对朱全道:“土坡后面必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朱全绝对相信苏东二的话,他抬头看上土坡。土坡上小树两三株,显得有些孤单单的样子,土坡上还有个半丈高下的小小土地庙,那光景很孤寂。 苏东二与朱全二人策马往土坡上的弯路驰上去,他二人还未走到那座小小土地庙前,忽地自三个方向冒出一批恶狠狠的怒汉,这中间还有两个女人。 是的,王天柱就在这些人的最前面。他还包扎着伤处,却是一番得意。 苏东二只一看到其中有个“老超度”葛红,立刻把珍珠送的避毒珠塞入鼻孔中。 朱全也同样的把珍珠阿姨送的避毒珠塞入鼻中,那把短刀也拔在手上了。 “姓苏的,你逃不了啦,识相的,就随本大侍卫回去打官司口巴。” 苏东二冷然说道:“王大侍卫,你的坚持实在叫苏某人佩服呀。” 王天柱道:“职责所在,我非如此不可。” 苏东二道:“如果我进了关,难道你也追去关内拿人不成?” 王天柱冷笑道:“你进不了关,姓苏的,你应该明白,这儿不是关内。” 苏东二道:“还以为你知难而退了呢。” 王天柱冷笑道:“别为自己说些壮胆子的话了,知难呀,哼,你以为你每次都是那么幸运呀?” 苏东二道:“我的出刀总是有目的的,我一向不为自己而出刀,除非被迫,王大侍卫,至今我仍然不想对你下重手,我说过,除非被逼。” 王天柱道:“还带唬的呀,小子。” 苏东二道:“我就是弄不懂,你们怎么会走在我们的前面来了。” “哈……”王天柱得意地道:“姓苏的,你以为骑了快马逃得快呀,我就知道你会走向什么所在,走古北口是吗?” “你怎知我走古北口?” “我早知你乃太行山神笛郎君,你不会走别的路,古北口才是你走的路,进了古北口,太行山就在西方,而我们便连夜转入小路,早你们半天就等在此地了,哈……” “哈……”他笑,其他的人也笑了。 只有葛红未笑,她开口问道:“苏东二,你的那位美得冒泡的女人呢?” 苏东二尚未回答,屠天云已沉声道:“葛姑娘,这是什么时候呀? 你还问些不相干的事了。” 葛红道:“什么叫不相干,便是动手,也好斩草除根呀,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你的毛病我知道,哈哈……” 葛红想回吵,王天柱叱道:“在这儿吵,你们二人如果当初听我的,姓苏的早完了。”他转而对身边七人道:“包兄,你们七位难得会合一起为王爷出力,瞧瞧,这就是我对七位老哥说的苏东二,他可古怪呢。” 姓包的抖着手中板斧:“不就是个人模样的家伙,值得我们七人联手?” 王天柱道:“你忘了,十二黑衣武土也死在他手中,还有我们百里和尚,至今未知他是否已无恙。”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在三岔口未得手,梅河渡口也吃了他的亏,我把一切希望全部放在七位身上了。” 一直未开口的“花蝴蝶”东方水儿便在此时开口了。 她对屠天云与葛红二人道:“听王大侍卫口气,我们三人是多余的了,也罢,咱们一边看热闹吧。” 葛红一听,冷笑道:“对,咱们一边看热闹,谁出手就是小狗做的。” 王天柱道:“喂,怎么未交手先内讧呀。” 包大山嘿嘿道:“他们关内来的尽是些小心眼家伙,别理他们,咱们出刀。” 王天柱又向苏东二道:“姓苏的,我如果不加以介绍,你是不知他七位的高名大号何方神圣吧。” 苏东二道:“何方神圣?” 王天柱道:“你瞧这位包大个子,他叫包大山,蒙古人称为大斧头的就是他,嘿嘿嘿,你能吃他三斧头吗?” 他再指着手里端着明晃晃钢叉的大毛汉道:“胡铁九,长白山挖参的人都免不了他助上一臂之力的,他一个人可以搏熊斗虎,你会知道厉害的。” 王天柱又指着一个瘦高大汉,道:“这位神钩马占水,关外人少有没听过他的大名的。”他还冲着苏东二一声冷笑,又道:“看到没有,那双手一对短戟的老哥,乃长春武馆的张放仁老哥,他的双戟,嘿嘿嘿,小心他挑出你的肚肠来。” 苏东二几乎要闭上双目了。 王天柱继续指着一个壮汉道:“天山神剑白玉峰,咱们女真国的剑术名家,还有两位,那分别是松花江畔的神枪刘长山与长春快刀王化中。” 他还真的有耐性,一一地向苏东二加以介绍。 王天柱走前一步,冷笑道:“姓苏的,你知我为什么要对你加以介绍吗?” 苏东二那一双冷煞眸光一厉,未开口。 王天柱接道:“本大侍卫无非是要你知难而退,不要做些无谓的杀戮,随我回去投案。” 苏东二咬咬牙,道:“姓王的,你死,为什么还要拖上这些人一起死,你太过狡猾了,我苏东二最痛恨像你这样的人物。” 王天柱大怒,吼叱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不知好歹,死到临头还吹牛。” 忽听苏东二对朱全道:“稍待出手,这姓王的是你的了。” 他此言一出,朱全立刻往王天柱移过去。 王天柱大怒,道:“妈巴子的,你连这娃儿也利用,真不是东西。” 朱全道:“姓王的,这一路归程,你为我们制造不愉快太多了,这是算旧帐,你还不出刀?” 王天柱仍未移动。 忽地,只见葛红在附近抓了一把泥沙抛向空中,这个动作是背着苏东二做的。 苏东二当然未看见,她为什么有这个举动? 就在此时,葛红大叫:“都过来,咱们可以再商量一番如何动手呀。” 她在招手,王天柱便对他身边的七人示以眼色。于是,这伙人又聚在一起了。 只是他们聚在一起未开口,那葛红突然格格笑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把双手挥不停,脸上那股子得意,忍不住地道:“还不倒,倒也……倒……”葛红仍然在挥手,而朱全和苏东二二人站在下风头五丈远处。 苏东二心中立刻明白,他冷笑着取出笛子吹起来。是的,《战刀曲》的声音,听得人们心头一紧,杀戮的前夕,仿佛已见血腥充满在人们的心头。 忽听得王天柱大吼:“老太婆,你这手段不灵光,他二人也未倒下。” 屠天云道:“哎呀,他乃鬼灵精,知道你用毒,他们早有防备了,收起来吧,咱们还是真刀真枪地且看各人的造化,杀出个结果来吧。” 葛红还不信邪地道:“怎知他二人有备?” 屠天云道:“鼻音奇重又非发烧,当然有备。” 王天柱对身后的七个怒汉道:“你们关外七友的联手,也是咱们女真国的武功代表,今天且看你们的了。”他此言一出,包大山拎着板斧便往苏东二走去,在他两边,扇形的六个人也往前移动着。 屠天云与葛红两人加上个“花蝴蝶”东方水儿,三个人便倒退守在外围。 他三人不是不出手而是把守外围拦杀想逃的人,这主意他们似乎早就打定好了。 朱全一直紧盯着王天柱,他也恨透了姓王的,如今见七个大汉往这两边包围过采,他没有忘记叔叔对他说的话,苏东二对朱全交代,王天柱是他的了。 朱全错身闪开七丈外,他高声对王天柱,道:“姓王的,你别站在一边当指挥,小爷来侍候你了。” 王天柱一听火大了,他吼叫:“小王八蛋,你莫非活腻了,找死呀。” 不料朱全回应的也狠:“找死不找死,杀了才知道,你不会再逃走吧?” 王天柱火冒三千丈,他乃大都统铁木雄身边第一侍卫,岂能被这半大不小的少年爬在他头上撒尿。 王天柱的刀随着挨身上猛刺,厉吼道:“老子砍了你这小鬼头。” “跑”! “唷”! 朱全还真快,快得连他自己也吃惊,他的尖刀那么快地扎在王天柱的肚皮上,当他左掌挑歪王天柱的那一刀时,他的尖刀带看一溜鲜血随他闪跃的身子已在五丈外了。 太快了,这种情形是叫人难以想像的。 王天柱不敢相信,他会那么快地被这少年人一刀刺在肚皮—亡。 有一种令他难以忍受的痛苦在他的肚子里翻搅,当他极力地往地上坐下去时,他想叫,但已叫不出声了……他的刀原是想往地上放,却又被他坐压在—下面,那种无奈的表情,真正是死不瞑目。 朱全就在一怔之间,忽听屠天云大叫:“不好了,这小子杀了王大侍卫呀。” 苏东二已被包大山七人团团围住,只因苏东二冷漠地站着,七个大汉一时间未来得及对他攻击,不料却传来屠天云的叫声。 王化中对包大山道:“包兄,咱们的责任更重了。” 包大山道:“是的,若不提着他两人的脑袋回去,咱们就别再混了。” 刘长山端枪对身侧的白玉峰道:“是王侍卫太大意了,那小子不可忽视呀。” 白玉峰剑指当空,沉声道:“由此可知,这姓苏的绝非侥幸闯过几关,咱们不可稍存大意……” 就在这时候,朱全已仗刀往屠天云三人逼过去,他冷厉地道:“此时此地,岂能容得你三个奸佞小人再捡拾便宜,你们一齐出招吧。” “花蝴蝶”东方水儿尖声道:“好个可恶小子,你是什么东西,别以为你把王侍卫刺杀,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呀,你想同咱们三人过招,差远了。” 葛红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朱全道:“就听你们曾与东厂番子联手坑人,小爷就饶不了你们。” 屠天云大怒,道:“奶奶的,我宰了你这小狗杀的。” “杀!” 朱全再也忍不住这三人的凶骂,猛可里,一头便往屠天云的怀中插去。 立刻间,两人之间发出“沙沙”的响声怪刺耳的。 也就在一窒之间,就听屠天云狂嗥一声:“啊哟!” 那是一刀自下往上切,朱全那凌厉的短刀被屠天云的砍刀连阻带压的一刻间,朱全疾拍一掌打偏屠天云的右臂,尖刀便斜挑而上,可把屠天云杀得直冒鲜血,自左臂连上肋骨,白森森的肋骨可见,痛得他“吱吱”直噎气。 好个葛红,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扛了受伤的屠天云便往那斜坡下奔去。 “花蝴蝶”东方水儿来不及出刀,她还真的一愣,因为她以为屠天云必能砍了朱全……谁知……… 朱全追不及屠天云,一个错步逼向东方水儿:“你逃不掉了。” 东方水儿举刀便杀,两个人打在一起才两个照面,就见东方水儿一声叫:“我不同你打了。”她拔腿就逃,朱全立刻追上去。 朱全的身子已腾起三丈高下,尖刀快指向东方水儿的背上了。 突然间,就见东方水儿卖个身法,整个人斜旋身,左手疾甩又大叫:“着!”- 就见一点星光骤现,双方距离又近,朱全明知闪躲不及,只有发力一个打横,“噌”地一下子,一支蝴蝶镖狠狠地打在他的左臂上,而朱全挨镖不吭声,右腿沾地再起,正逢东方水儿又自取镖在手。 朱全火大了。他大吼一声一刀劈过去。 “噢……唷……呀!” 东方水儿的肩头中的一刀真不轻,鲜血是喷出来的,她那手上的蝴蝶镖也落在地上了……朱全咬牙欲扑上去补一刀,但东方水儿冒着冷汗往斜坡下狂奔而去。 她头也不回地逃了。朱全追了五七丈,突听一声厉叱,猛回头,他一看,只见苏东二的面皮在冒血。 苏东二的身上也冒血,但苏东二够狠,他不出声。 “关外七友”有两个已坐在地上站不直,只有五个正同苏东二杀得凶狠。 那真是不要命的拚斗,就看谁的刀法妙了。 于是朱全厉叫一声:“叔叔,阿全来也!” 朱全连拔镖的时间也没有,他带着蝴蝶镖奔过来。 “杀!”朱全对准了刘长山杀上去。 刘长山舞着花枪也冒着血,当朱全往他杀到的时候,他忽地一记回马枪,只想将朱全一枪打死。但朱全身小动作快,他溜着长枪往刘长山的怀中滑过去,尖刀已沾上姓刘的握枪大手的血了。 就听刘长山一声狂叫,他捂住一手往侧闪,朱全似乎认准了他会闪似的,尖刀猛一扎。 “啊!”刘长山胯上挨了一记狠的,痛得他跳起来,手中长枪一阵乱扎,人已往山坡下奔去。 朱全只在心中叫可惜,因为他无法追杀,他要帮着叔叔对付这些人物。 苏东二已发觉压力大减,他面皮上流的血便是挨了刘长山的一枪扎。 如今刘长山挨刀逃了,苏东二的劲道使出来了。 地上被他刺成重伤的两个正是王化中与白玉峰,这两人还在地上手捂伤口痛苦叫,就听苏东二一声厉叱:“我杀光你们这些关外畜生。” 就见他流着鲜血腾身而起,半空中他好像是挂在那儿似的一片极光自他的身下在流闪。立刻间,就听得两声惨嗥,只见包大山抛斧掩面暴退不迭,胡铁九用力压住脖子上的一刀厉声叫:“妈巴子的,这是什么刀法。”他叫着也逃了。 那位使双钩的马占水,把双钩舞了个密不透风,他同使双短戟的张放仁似乎要稳扎稳打了。 苏东二这时候对朱全道:“阿全啊。” “叔叔。” “你不杀人人杀你,杀。” “是,叔叔,咱们杀光他们。” 马占水还嘿嘿笑,他拚命地把双钩抡得“呼呼”响。 苏东二乃在等机会,他不急于上。他明白,如果自己把这人刺死,自己必也免不了挨上一钩,如今胜负已定,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他闪动在冷芒外冷笑不已。 而朱全早已把张放仁引过来了。他几次不得手,他心中就有些急。 忽然,朱全发觉原坐在地上的两个受伤的敌人现在快到斜坡那儿了,不由大叫:“叔叔,他们逃了。” 苏东二厉叱一声:“杀!” 马占水不杀,他狂劈七次回身就逃,口中厉叫:“张兄,退!” 张放仁抛下朱全就跑,迎面两匹健马由包大山拉过来了,这二人跳上马背就往山坡下狂奔而去。如今,这一场厮杀结束了。 这一场拚搏只死了一个人,大侍卫王天柱挺尸在草地上还瞪着眼。 朱全处理好自己的臂伤就去牵马了。 苏东二的身上伤了五个地方,都是因为他会挨刀,才未被杀死。 伤是伤了,但当朱全为他敷了药之后,他取出了笛子,趺坐在王天柱尸体附近吹起来。那是《血魂曲》呀。 苏东二面对地上一滩滩的鲜血,他那笛声更见凄凉,也听得人低下头来。 朱全就拉着两匹马木然地站在那里。 苏东二与朱全二人并肩往西南方缓缓地驰去。苏东二对于朱全的表现十分满意。 “阿全啊,你已是高手人物了,且记一句话,有刀不杀人这句话。” 朱全一怔:“叔叔,什么意思?” 笑了,苏东二道:“刀需有刀魂,乱用者必自焚,记住,除非不得已的任务之外,轻易不可出刀。” 朱全道:“我知道了,叔叔,咱不乱杀人,却也要为正义而出刀,是不是?” 苏东二道:“不错,你以后自然会明白。” 这二人就快到古北口了。 长城外草原广阔,回头一看远大无边,苏东二看了一眼,立刻拍马直往古北口关隘驰去。朱全也追上去了。 古北口也是国界,女真国的人若想入关,那得关口边防加以验证才放人。 苏东二与朱全到古北口那关口外的关防堤边,忽地传来一声暴吼:“站住!” 另一声音叱道:“干什么的?” 那时候也讲求三通与三不,关外的人若想进关来,查得严格,盘问得清楚,然而关内的人想去关外开荒,方便极了,一律放行。 如今苏东二带着朱全进关内,有得盘问的。 苏东二与朱全下得马来,他们随身带的也很简单,只不过苏东二把要回太行山的地点娘子关对守城的人说了一遍,而且也亮出二人小小的防身刀。 当然,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是少不了的送给了守城人。 已经可以通过了,忽地从城内过来一个中年军官,这军官查看苏东二,身边除了刀之外,便是一支笛子,他双目一亮,道:“贵姓?” “姓苏。” “他呢?” “我的侄儿。” 那军官一声淡淡的笑,道:“回太行山到娘子关呀?” “不错。” 那军官一声沉吼:“去了关外几年?” “两年三个半月。” “嗯,你倒记得清楚。” 他看看两匹健马,又道:“为什么折回来了?” 苏东二道:“遭人欺压,何如在家乡劳作,官长啊,在人地头上你就不得不低头,我是个不想被异族欺压的汉人,所以回来了。” 那军官哈哈一笑,道:“说得好,好。” 他伸手指向关内长城内的一家平安客栈,道:“去,今夜你们住在那家客栈。” 苏东二听得一怔,这官儿管得也太多了吧,管我住什么客栈。 只不过当他再一看那官儿,不似有什么恶意,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苏东二刚要走,忽又听到那官员一声喊:“喂,你们等一等。” 苏东二与朱全刚进关,立刻拉马站住了,道:“官爷,有事?” 那军官再上下看看苏东二与朱全,道:“是不是刚同满州人打架了?” “这伤你是看到了的。” “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苏东二道:“能狼难敌众犬嘛!” 那军官哈哈一笑:“这是说他们的人多,杀你们两个人了?” 苏东二道:“而且是个个身手不凡。” 军官担忧似的:“他们有几个?” 苏东二道:“再多,也被我杀死杀伤逃走了。” 军官手一让,道:“请。” 苏东二与朱全走向平安客栈,正有几个边防军士提着酒袋走了出来。 沿着一条大道,古北口的这条街也算够热闹的,来往的客人多一半是关内的移民,他们到关外去开荒。另一批人是挖棒槌的一—挖人参的人,至于做毛皮生意的人,就更是不在话下。 这儿的热闹也是分季节的,一年四季只有冬季最冷清,春暖花开时,关外垦荒去,夏秋之季才是做生意的。 平安客栈中住了一位常客,他已经住了快两年,他不走,当然没人赶他走。 这位常客短小精悍,与守关的军士们混得熟,尤其是那位守城军官,几乎已是自家兄弟了。就在朱全把马鞍扛上肩,苏东二已往平安客栈中堂走的时候,又见那军官来了。 那军官对伙计吩咐:“看到了吗?这二位刚由关外回来,身子受了点伤,快弄间好房间先叫他们歇着。” “刘爷,你的朋友?” “不错。” 那伙计立刻接过马鞍,对苏东二与朱全两人道:“请跟我后面来。” 伙计把两人引到一间大客房中,那军官可没进来,他反而匆匆地走了。 太神秘了,朱全也发觉有些不对劲。他向苏东二使眼色,苏东二却冷笑了。 门外有另一个伙计在回应:“汾酒一坛,四个大件,刀削面四碗。” 这是谁在吩咐呀!真能吃,请客不是? 苏东二见伙计放下马鞍,立刻吩咐道:“久已未吃家乡的刀削面了,你去拿两碗来,外加个拼盘,汾酒一壶。” 小二尚未回应,有个矮壮汉子只一闪晃间便已站在苏东二的面前了。 苏东二怔住了。 矮汉也吃惊地愣然咬唇。 就听门口的那位军爷道:“小于,是吗?” 矮汉不回头,但却点头,道:“不错,就是他,进来吧,今夜咱们喝个痛快。” 姓刘的军爷抚掌走进门来了,他拍拍朱全笑道:“年轻人,你的眼神精灵,必然功夫不差……” 朱全道:“不敢,不敢。” 伙计又问苏东二,道:“客官,你要的东西……” 矮汉这才对伙计道:“刚才吩咐过了,你去吧。” 伙计走出,矮汉已把房门关上了。 一张方桌四边坐,—一边坐一个,矮汉看看朱全,道:“你是……谁?” 苏东二道:“别问那么多,于风,你先说,他是不是咱们的人呢?” 他的目光落在姓刘的军官身上,那矮汉于风又笑道:“你放心,边防爷们都恨魏老太监,他们更恨东厂番子,你放心吧。” 苏东二道:“霍先生可还好?” 于风道:“自从你突然失了踪,我惨了……” “怎么说?” “你应该想得到的,霍先生在用人之际,你突然不见了,他命我南七北五省的好一阵找你,我上哪儿去找你?”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太行山这里,我也发现你杀了几个番子,就是不见了霍先生关心的三个人,嗨,我在想,莫非你保着他们逃往关外了?” 苏东二道:“你猜对了。” 于风道:“可是我到关外什么地方去找你?关外那么大,我可急了。” “你为什么急?实情实报呀。” “什么实情实报,霍先生也出来找你了。霍先生身边的大头张与大手陈,两个人为了救霍先生,差一点死掉,那一场厮杀真惨烈。” 苏东二道:“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今天吧,娘子关西北方的大山里。” 苏东二道:“霍先生必生我的气了,唉。” 于风道:“霍先生不生你的气,霍先生却对我不满,因为我那一次未守在你的附近就走了。如果我在,也许你就走不了啦。” 苏东二道:“那时情形令我不能自己呀。” 于风道:“霍先生生了我的气,他命我再找你,找不到活的,死的也要见尸。我想了一番,觉得你不会在关外耽得久,也许会很快地回来,所以我守在这儿等你。” 他指着姓刘的军官,又道:“一年多来,我结交的好兄弟,他叫刘明山。” 苏东二立刻站起来,朝着刘明山施一礼。 刘明山点头笑了:“坐,都是自己人了。” 伙计把酒菜送上来了。四个人吃着酒菜,朱全也喝了不少。 苏东二便把他如何救下朱英一家之事说了一遍。 姓刘的军爷火大了,他似乎多吃了几杯酒,可也并非是酒言酒语。 “娘的老皮,爷们守着边关尽喝西北风,朝中却在你争我夺的,便是一家人也干上了,寒心哪。” 于风拍拍刘明山的手背,道:“刘兄,搁在心上,千万别惹祸上身。” 刘明山沉声道:“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不了不干,咱们回家吃闲饭。” 于风道:“怕的是闲饭也吃不成。” 他又问苏东二道:“兄弟出了关,你们又怎么混日子呀,怎么此刻才回来。” 苏东二道:“呆不住当然要回来。” 于是,他再把镜泊湖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听得于风与刘明山两人啧啧称奇不已。 于风道:“你的珍珠女人是仙人呢。” 苏东二取出两粒避毒珠托在掌上,道:“看,这就是我的珍珠送我的呀。” 有一种伤感出现在他那充满了风霜的脸上,令人也为他忍不住一声叹惜。 刘明山道:“长白山怪事,似你兄弟遇到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奇怪呀。” 苏东二道:“也许有一天她会进关来找我的吧。” 刘明山道:“没问题,只要我在这里,必定欢迎她到咱们关内来。” 苏东二立刻举杯,道:“刘兄,我先拜托你,这杯酒我敬你。” 刘明山干了酒,笑问一边的朱全道:“你就是小王子了,是吗?” 朱全道:“天下最可怜的小王子,还不如生在百姓家里平安。” 他感慨地又道:“错生帝王家,又逢在乱世,我只想早早地回去见我父母。” 苏东二道:“快了,迟不过两天马程,咱们就会赶到五台山。”他对刘明山与于风又道:“三王爷五台山出家作掩护,这件事不能叫人听了去。” 刘明山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这件事太重要了,咱们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于风道:“苏兄弟,你身上这些伤……” 苏东二道:“打从镜泊湖起,几乎两千里一路逃回来,算一算我两人也是闯了五关才到此地呀。”他带着几许唏嘘地又道:“我的珍珠与我们一起闯过四关,她一点也没抱怨我,唉……但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于风道:“一路可遇上些什么样的人物?” 苏东二道:“哼,还有关内逃去的三个魔崽子。” “神行太保”于风听得关外还有自关内去的人物,他心中一动,道:“三个躲在关外的人是谁?” 苏冻二道:“男的是‘河涧阎罗’屠天云,女的有两个,一个乃屠天云的相好‘老超度’葛红,另一个女的乃是‘花蝴蝶’东方水儿。”。 “神行太保”于风双肩耸动,道:“这些魔崽子们躲到关外去了?” 苏东二道:“我好像听说他们是刺杀两位王爷的人,是不是?” 于风道:“不错,东方水儿的蝴蝶镖射死了二王子,江湖上不少人在找她。” 苏东二道:“她却躲在清原禅寺与那百里和尚姘上了,哼,只可叹百里和尚和他的徒弟王天柱已死,只怕这女人又不知到什么地方找她的避风港去了。” 于风道:“屠天云与葛红二人也弄死不少义土,霍先生已找他们很久了。” 苏东二道:“真可惜,没有杀死他们,可惜,可惜。” 那姓刘的军官此刻插上一句,道:“这些狡猾之徒,如果再去找,必已不在原地了。” 于风道:“我天明就上路,刘兄,这一年多的相识,知道军中兄弟们一片赤胆忠心,不为朝中奸佞小人所用,太令人感动了。” 姓刘的军官道:“好像于兄弟此去不再来了?” 于风道:“很难说,刘兄,很幸运能认识你,咱们彼此保重,来,我敬你……” 大伙齐举杯,干了杯中酒,姓刘的起身走了。 这一夜很平静地过去了。 苏东二与于风二人关在一间客房中直谈到深夜。 这一夜四人围坐一张桌子,虽是剖腹挖心地坦城相待,但正应了古人的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一大早姓刘的便来了。 这位守城官刘明山是来送行的,他也骑着马,那光景是打算要远送一程了。 苏东二与朱全二人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那于风认识姓刘的一年多,直到昨天才说出他是太行山霍天行的人,而且是苦守在古北口等他欲找的人了。 如今苏东二回来了。 苏东二还带着三王爷的独子回来,特别地愉快了。 刘明山昨夜吃酒的时候,还大骂朝中出奸臣,东厂番子害死了义士,他那种忿怒的样子,谁也知道他是个忠义之士,侠义人物。 已经离开古北口三十多里地了,苏东二劝刘明山别再往前送了,并约定他日见面醉上三天。 于风对刘明山也至城地抱拳,道:“刘兄,回去吧,兄弟只要有空,必来刘兄这儿请教。” 刘明山愉快地道:“休得忘了刘明山,三位一路上好走了,我在这儿不送了。” 苏东二三人拨马便往五台山方向驰去,那是仅有的一条山路。看,刘明山嘿嘿地笑了。他的笑与吃酒时候的笑可就不一样了。 刘明山还立在高坡上,他自言自语:“唔,原来是这样呀,难怪了,找遍天下无踪影,哈……”他拨马便走,他那模样可真的轻松啊。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七章 放走番子 苏东二三人过了小五台山,远处恒山高耸人云,就在一片野林中,于风对苏东二道:“苏兄弟,你送阿全回五台山之后,咱们仍然在老地方碰面,你不会为了你的珍珠,便不顾一切地重回关外吧。” 苏冻二道:“放心,我和珍珠说过,她自会找来的,她叫我不必去找她。” 于风道:“真妙事也,哈……”他拍马驰入另一条山道去了,他的笑声已渐渐地远去,过了一道山岭就不见了。 苏东二对朱全道:“阿全,我送你回五台山去,见了你的爹娘后,有何打算?” 朱全道:“叔叔,我便与父母守在一起,我虽年纪小,却已看穿了,争权夺利只不过一场空。”他带着几分老气地又道:“叔叔也说过,五台山万愚大师的‘大罗汉步’独步武林,我一直记在心里,此次回五台山,求他收留我做他的一名俗家弟子。” 苏东二点点头,道:“阿全,他日你武功习成之后,叔叔有句话要告诉你。” 朱全道:“我一直喜欢叔叔的教导,叔叔的话,阿全必定牢记在心。” 苏东二笑道:“拿刀之人好修行,出刀只杀该杀之人,一旦出刀,绝不手软。” 朱全道:“叔叔,我会记得你的话。” 苏东二不再多说了。他取出笛子,对朱全道:“气功是不能间断的,每天都要练。” 朱全又点头,苏东二又吹起笛子了。 他不会忘记珍珠,他只要一静下来便会立刻想到他心爱的珍珠,他现在吹的便是《怀念曲》。怀念总是令人忧伤的,朱全跟在他后面也低头了。 苏东二与朱全二人骑马绕过“倒马关”,那是在长城边上的一个小镇。当年谁都知道,这一段长城是新修的,修成不过五六十年光景。 有人就知道,倒马关住的人有一半是当年修长城之后留下来的,他们在这儿落户生根。远处苍松翠柏,山道十分整齐,有一段山道的两边还植着花树,地上铺的乃是青川石板直往山中延去。苏东二心中轻松,但朱全却是紧张又兴奋的。 二人骑马在山道上,马蹄声清脆地发出“的答”声,传得很远。朱全不时地抬头望,五台山的大庙就快到了,那一座一座巍峨的殿堂,一阵阵传来的庄严诵经声,令人听了心中油然而有忘我之感。就在一道断崖下,山道自断崖遮天的石凿下方往山上延伸,泉水滴下来,马上的朱全心中正自紧张,忽听断崖那面传来一声大笑。 “哈……有酒吗?” 苏东二笑道:“万愚大师,你要喝酒?有,接着了。” 真的玄,只见灰影平飞,中途抄起下落的酒袋,山道上已站了一个大和尚,光景万愚大师果然来了。 朱全立刻下马奔上前去,他单膝一跪,道:“大师。” “哈……”万愚大师笑着拉起朱全来了。 朱全几乎与万愚和尚一般高下了。 苏东二走上前,道:“大师来得真快呀。” 万愚和尚道:“听到笛声,便知道你们回来了,哈……果然是你们。” 苏东二道:“大和尚,你来的正好,我完整地把阿全带到关外,再完整地把他带回来给你,大和尚,我已仁至义尽了,以后的一切,我苏东二不管了。” 万愚和尚一把扣住苏东二,道:“想溜?” “怎么说?” “你为什么把他带进关来,如今天下人人自危,东厂番子成了精,他们杀人像切西瓜,到处在找三王爷,你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带回来了?” 苏东二道:“和尚,关外我也没有立足之地了,我们在关外惹了祸。这一路回来几千里,我们也过于五关,杀得我也受了伤,非回来不行了。” 万愚和尚道:“麻烦可大了。” 苏东二冷冷道:“和尚,我以为苟且偷生不如披发缨冠、挺身而迎接挑战,去干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业,又何必畏首畏尾,躲在这儿担惊受怕地过日子?” 万愚和尚道:“叫他们去鸡蛋碰石头呀,有勇有谋成大事,有勇无谋就是牛。” 他猛可里喝了几口酒,又道:“你的意思叫我和尚也下山呀。” 苏东二道:“和尚也是人呀,和尚有什么不可以为社稷而出刀的?难道你忘了圣祖当年也当过和尚呀。” “阿弥陀佛,你真会说话。” “可也未说动你这位大和尚。” 万愚和尚道:“人各有志,我爱清闲,苏东二,你别以为我常醉,我清醒得很。”他突然手指半山峰的林子,又道:“你们看。” 苏东二遥望过去,只见有人在那儿练功夫,而且是两个人在过招。 苏东二道:“谁?” “三王爷夫妇两人。” 一边的朱全只一听,立刻抛下缰绳,拔腿便往半山峰上飞一般地奔去。 看着朱全狂奔上山峰,苏东二如释重负地笑笑。 万愚和尚抚掌道:“苏东二,此刻你是世上最快乐的人了。” 苏东二道:“和尚,这话什么意思?” 万愚和尚道:“人在世上,最快乐,也最愉快的事情,莫过于这个人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你就是完成了这件大事的人,所以你心中必快乐。” 苏东二道:“我完成了大事?” 万愚和尚指着朱全,道:“我和尚见这孩子的动作,便知道你已传了他绝高的武功,他的武功就是你的快乐,而且你这一生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会快乐。” 苏东二道:“倒也不假,余下的且看你的了,如果你不出山,那么,你的‘大罗汉步’应可以教他了,是不是?” 万愚和尚哈哈笑了。 苏东二道:“和尚,希望有一天,咱们能联手,咱们如果联手,东厂番子们就头痛了,是不是?” 和尚又是一声大笑,苏东二却拉马走了。 苏东二吹着笛子欲下山,忽听得山上的朱全大声喊:“叔叔。” 苏东二立马不走了,就听那万愚和尚向苏东二招手,道:“施主,回来。” 苏东二原是不打算回来的,但当他看到随在朱全身后的两个人之后,他下马又回来了。于是就听得朱三王爷道:“苏英雄,你且等一等。” 只见朱英与他的妃子双双奔到苏东二身边来,这夫妻两人练刀法,每人手上一把戒刀。武林之中都知道,少林的棍法,武当的剑法,五台山的刀法,均是正宗的武功;再就是河北沧州的武术也是有名的,南海方面与西域喇嘛的武功就带点神秘色彩了。 只见朱英站在苏东二面前,他拉起内衣一角,下刀便切了一片下来。 “苏英雄,拿着,这是我的一片诚心,他日我如得势,你凭此上北京找我。” 苏东二笑笑,道:“三王爷,我是个草莽杀手,我不会冀求什么,因为我是没有明天的人,三王爷的厚爱,我一辈子记牢就是了。” “你还是要拿着,苏英雄,咱们一家三口承你的恩情了。” 那朱全的娘感激得落泪了。 苏东二又拨马了,但朱全走上前,对苏东二道:“叔叔,把另一匹马也拉去吧,他们原是一对恩爱的马,就如同……如同……” 苏东二反而下马了,他道:“是的,就如同我与你珍珠阿姨一样,怎么忍心他们分开呢?” “所以我要叔叔把这匹马也带去。” 苏东二笑笑道:“不必,我把此马也留下来,你好生养着,也许有一天三王爷会用得到它们。” 朱全怔住了,他原是要把马让苏东二骑去的。 苏东二只提了一袋吃的便走了。他走得无遗憾,也十分地轻松,因为…… 因为他有笛子为伴,他此刻便吹起笛子了。 朱英见儿子只不过两年多未见,竟然变得如此高大了,但他们还不知道儿子已习练了苏东二的刀法。 苏东二的刀法乃“龙行绝杀”,如果真的作个比较,朱全差的只是火候而已。 于是,万愚突然一声暴吼:“小施主,你接和尚几招。” 他说打便出手,“飒”地一声当头劈出。 朱全先是一怔,但见和尚出掌如风,凌厉的锐气令朱全大吃一惊,忍不住地出招相抵挡。两人对拆了十一招,万愚和尚忽闪向一侧,他捧腹哈哈大笑。 朱全收拳愣愣地道:“大师。” 万愚又是一笑,忽然面色冷峻地道:“出刀。” 朱全摇手,道:“我可以向大师出刀?” 万愚和尚道:“而且要把我当成你的大仇家般出刀,不可手下留情。” 朱全道:“不。” 万愚和尚道:“苏东二也曾对我和尚出刀,你又怕什么?出刀。” 朱英对儿子道:“大师吩咐,你就出刀吧。” 他夫妻两人也想看看儿子的刀法,朱英忘不了苏东二出刀的架势…… 朱全似是无奈了。他与苏东二是一样的,当他扑击的时候,敌人很难发觉他的刀在哪里,直待刀已快沾身的时候才发觉。 朱全出刀故意一顿,那是苏东二所不会做的动作。 朱全这动作,因为他不敢向大师真的下刀。 万愚和尚一声洪笑,陡然一掌拍出,当他的掌风快沾上朱全的右腕时还令朱全有被吸之感,他惊窒了一下,知道如不全力施为必会落败,那么父母就失望了。 心念间,朱全忽地大吼一声如虎,“龙行绝杀”刀法施展出来了。 这种刀法是干脆的,也毫不拖泥带水,就那么三次闪现冷芒,万愚大师已退在三丈外,他哈哈笑了,朱英夫妻两人也笑了。 就听得朱全道:“万幸未伤着大师呀。” 万愚和尚道:“苏东二这人果然未藏私,他没叫我和尚失望,哈哈……” 朱全道:“除了这路‘龙行绝杀’刀法外,叔叔还教我气功心法,那是……” “吹笛子。”万愚和尚接道。 朱全点头,道:“笛子吹到化境会震撼天地的。” “不错,和尚很为苏东二的笛声动容……” 朱英上前拉住儿子,安慰地道:“阿全,如果大师慈悲再教你几手,咱们的希望就大了。” 朱全已向万愚和尚施礼,道:“愿大师成全。” 和尚叹口气,道:“和尚自然要教你,因为这天下的牛鬼蛇神太过嚣张了。” 苏东二又回到娘子关的“黄土大客栈”去了。 当苏东二走进客栈的时候,三个伙计围上来了。 有个伙计对苏东二道:“爷,两年多未见到爷的面,咱们以为你……” “死了,是吗?”苏东二淡淡地说。 三个伙计涎着脸,那伙计已笑道:“咱们可没这么说,是爷你自己说的。” 苏东二一笑,道:“我那东小厢房间……还在吗?” 那伙计道:“空着,空着,就等爷来住了。” 苏东二道:“那好,弄些吃的喝的送过来,我吃完要好生地睡个大觉了。” 苏东二往二门走去,他是那么地轻松。 他进到东小厢的房间中,盘着膝吹了一段《相思曲》,这一回他吹得甚是哀伤。 于是,酒菜送来了,那伙计把盘子放好,站在一边木然地不开口,他等着苏东二把这一曲吹完,这才笑又笑不出地问道:“爷,从前你吹的曲子令人快活不已,怎么两年多不见你,这次吹的曲子也变了调,令人伤感呀。” 苏东二也伤感,他当然不会对伙计说他在怀念着他的珍珠了。 苏东二挥挥手,他把伙计打发走,然后再关上房门,独自地吃喝着。 这一顿酒菜他吃了一个时辰之久,他还叫伙计再送来一副杯筷搁在桌子对面。 店中伙计还以为苏东二有客人要来呢。 他们又怎知苏东二那一副杯筷是为珍珠放的。 苏东二吃着还举杯向对面空位道:“珍珠,我最亲爱的妻子,来,咱们干。” 苏东二就这样吃了一个时辰才算完事。于是,他倒头便睡。 苏东二想着在镜泊湖的日子,当然,也想到他曾做的那个梦,他不敢多想,因为那终究是一件玄事情,那个梦,梦中的珍珠,梦中的老太太。 于是,苏东二流泪了,他又沉浸人梦境中了。 他梦到那绝色的珍珠在翩翩起舞,她那明眸善目、芳兰香体与她的滴粉脸颊,便忍不住地伸出双手大声地呼叫:“我的珍珠啊……” 苏东二一叫而醒,才知道自己是做了梦。 苏东二只有这一回做梦难实现,这世上有许多人还做梦当皇帝呢,不少人抱着元宝睡大觉,到头来梦醒了便立刻又回到现实里。现实总是残酷的,但人却离不开现实。 苏东二也一样离不开现实,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便现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他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当他拥抱着珍珠的时候,就好像他拥抱着整个世界,如今他又梦见了他心爱的珍珠,却又梦醒了。 便是梦吧,只要梦见珍珠也是愉快的,于是他又把双目闭上,希望再梦见珍珠,但他失望了。他甚至赖在床上不起来,一定要再梦见珍珠,他却是一连两夜睡不着。 就快正午了,有个人奔进“黄土客栈”来,这个人不是别人,乃于风是也。 于风一路找到二院东侧厢房,真会侍候人,那小二替他去拍门。 “爷,你的朋友来了。” 伙计还对于风道:“爷已睡了两天,有时也不起来吃饭。” 于风笑了。当房门拉开的时候,于风立刻叫伙计走开,他走进门又关上门。 苏东二又去赖床了,他拉起棉被又躺下。 于风哈哈一笑,他从精壮的身子上取下了帆布褡裢,然后取了些银锭与几张小银票,道:“你收下来,我还要去找司马如龙。” 苏东二挺起身子,道:“找司马如龙?” 于风道:“是呀,这两年来你失踪了,霍先生只有找司马如龙为他办事了。” 苏东二道:“我又回来了呀,难道我不行了?” 于风道:“那倒不是,不叫你同我一起去是因为霍先生要见你,他叫你立刻去他那里。” “现在?” “不错。” 苏东二不做梦了,他立刻穿好衣裤,边问道:“霍先生见我可有别的事?” 于风道:“我想是吧。”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又道:“我把你在关外发生的一切转告了霍先生,他似乎对你所遇的一切极感兴趣,立刻叫我来找你。” 苏东二道:“于兄,你可知当年江湖上十大高手会泰山之事吗?” 于风道:“听霍先生提过,霍先生说那一回十大高手中只逃走他一个人,另外九人都死了。” “怎么死的?” “好像中了什么‘摧命毒瘴’吧。” 苏东二冷笑了,他把银子揣进怀里了。 “走,去见霍先生。” “你去,我还要找司马如龙。” 两个人走到前面,一把银子搁在柜台上,苏东二对伙计道:“收下,不定何时我回来。”说完也不算帐立刻走出“黄土客栈” 外。 苏东二与于风出了娘子关,他二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却都是奔向太行山。 江湖上不少人挨过刀,挨刀之人都会知道去找一个人,那个人专门会替人医治刀伤,如果这受伤的人能撑得住不死,而又在这人的面前还出气,这个受伤的人就真的不会死了,也就是说他有救了。这个人不是别人,乃“太行神医”霍天行是也。 江湖上杀杀砍砍的事情天天有,而且还真不少,因为自朝廷到乡野,从宦官到村夫,谁都知道自从有了东厂番子以后,天下几曾太平过,到处在抓人。 只不过没有一个人见过霍先生同人搏斗过。 霍先生只为人医病治伤,勿论敌友,只要找上门,他都会尽力而为,令病人满意为止。十年来,霍先生从未再出过刀,也可以说自当年泰山十大高手会在一起之后,霍先生就封刀了。他虽然封刀住在平定镇外西南郊的紫竹林,他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 现在,苏东二来了。 苏东二站在一道山坡边遥看向一片竹林的深处,小瓦屋只不过是两个小院子。 苏东二很感慨,自从接下杀手职位,他就未再回来过,算一算可也有七八年了。 苏东二虽然住在娘子关,也许住在小山里,但他再也不回紫竹林,因为霍先生有交代。霍先生说得对,杀手的行踪是不可以固定的。 苏东二只那么站了一会儿,便举步往竹林那面走去,他知道这两个小院中霍先生住在哪里,他也知道霍先生的爱眷在靠山崖的那个小院。 狗叫了,那只老黑子往苏东二狂叫着奔来了。 苏东二在黑狗狂叫的时候,他叫道:“黑子。” 黑子乃黑狗的昵称,这头硕大的黑狗猛一顿,立刻投人苏东二的怀中了。 苏东二很安慰,这黑子还认得他,当年苏东二就与此黑子混得好熟,果然好狗不忘旧主。他抱住黑狗,也带着几许黯然地道:“黑子,你也老了也,你这毛皮……” 黑狗似是知道苏东二的话,它回应地连叫了几声。 放下黑狗,苏东二大步往竹林中走去,他刚走人竹林,就发现竹林中岸然地站着一个白髯老人,老人手上有一支手杖,苏东二一看,便急步走过去。 “先生。” 猛回身,那老人双目如电地上下看着苏东二,就在他看了个够后,才听他叹了一口气,道:“受的伤不轻,你流了不少血。” “先生,我好多了。” “跟我回屋里,这些年你没叫我失望。” 苏东二道:“一切已向于风说过了。” “于风已对我说过了,你做得很对。” 他把苏东二引到前院一间静室中,道:“你伤得不轻,把衣衫脱了让我瞧瞧。” 苏东二依言脱下衣裤,这老人在他每一个伤处看了又看,淡淡地道:“七个人杀你一个?” 苏东二道:“关外七友。” “哼,他们的武功反向东洋倭人靠拢,可耻。” 他取出一个白瓷瓶,小心地为苏东二把伤处敷了药,又命他吃了几粒丹丸。 苏东二的精神又大了,他露出感激之色。 霍先生待他如同父子,就好像霍先生对待司马如龙,比之亲的父子还好几倍。 霍先生取出个铃铛,他摇了几下,不旋踵间奔来个十一岁的童子。 “这是苏大哥。” 那童子上前,对苏东二一礼道:“苏大哥。” 苏东二点点头笑了。 霍先生对那童子道:“端茶,告诉后院今天多做两样菜,就说苏大哥来了。” 童子一笑而走,还带着几声童稚的笑音。 望着童子,霍先生对苏东二道:“他叫赵东三,平日里叫他小三就行了。” 苏东二道:“我叫苏东二,他叫赵东三,我们……” 霍先生道:“将来我打算叫他跟你。” 他顿了一下,又道:“于风说,你在关外遇上屠天云与葛红两人了?” “是的,先生。” “唔,难怪我一直未有他两人的消息。” “先生,还有个东方水儿,听说她是刺杀二王爷的真正凶手。” “不错,那件事我也一直耿耿于怀。” “他们都在关外。”- “满州人为他们掩护,这三人都该死。” 苏东二道:“他们为东厂做了大事,却不回京,反倒躲在关外。” 霍先生道:“江湖上许多侠义之士在找他们,躲在关外,应是最安全的了。” 苏东二再把东方水儿与百里和尚混在一起的事对霍天行说了霍天行冷冷道:“这个女人很阴毒,司马如龙晚到一天,却被她得手刺杀了朱二王爷;司马如龙几次拦杀,想不到这女人躲到关外去了。” 苏东二道:“先生的意思如何?” 霍天行道:“只要这些人不再进入关内同东厂番子们沆瀣一气为恶,暂不用去管他们。” 他问苏东二:“东二,于风在古北口守了一年多,终于把你守到了,也被他猜中了你会由那儿归来,倒是够机灵的了。可知于风为什么了解你的作风?” 苏东二笑笑道:“我与朱全进入了古北口,多亏了于风结交的军官刘明山,这人很照顾,叫咱们入关还一起在一家客栈吃了一顿。” 霍天行一听,面色一寒,道:“你们同那姓刘的军官一起吃酒?” “是呀。” “谈了些什么?” 苏东二立刻警觉不对劲了。 苏东二“唬”地挺起来,道:“大家吃酒,免不了谈及我在关外的遭遇。” 霍天行道:“也谈了三王爷的地方?” 苏东二无言以对,是的,还把朱全的身份也说出来,当然说了五台山藏龙了…… 霍天行沉声道:“这是天大的事,怎随便在人前提及?” “于风同那姓刘的深交一年多,几乎是亲兄弟一样,不应该有问题吧?” 霍天行怒叱道:“懂什么?太原太守胡震山不也在张网要捉拿三王爷,一般人谁不知道胡震山是位忠臣猛将呀,外表看得出来吗?内心才是最重要的。” 苏东二吃一惊,不由把头低下来。 霍天行又道:“这姓刘的如果由太原管辖,消息必立刻送去胡震山那里,三王爷一家三口便危险了。” 苏东二道:“三王爷已出家了。” 霍天行冷冷一哂,道:“出家仍然有一口气在,他们要的是人命。” 苏冻二道:“先生,如果姓刘的玩阴的,我想于风也不会饶过他的。” 霍天行道:“于风啊……” 他不说下去了,苏东二心中也难过起来。 霍天行忽然对苏东二道:“身上银子够吗?” “先生,于风送我一些,够用了。” 霍天行把个瓷瓶交在苏东二手中,道:“你的伤需要这个,带在身上,快去暗中查看,是否有番子们或杀手往五台山走,如果有,姓刘的就有问题。” 苏东二道:“先生是要我再去保护三王爷一家?” 霍天行道:“你能脱出事外吗?” 苏东二就要起身而去,霍天行拍拍手,又见那个小童走进来:“先生。” 霍天行道:“叫人备马在竹林边。” 小童立刻回应:“备马竹林边。”说完转身便走。 霍天行对苏东二道:“东二,如果三王爷那里很安全,我会看情况,再叫你出关一次,我不想再叫那三人入关。” 苏东二点头,道:“先生,我有计较,先生放心。” 霍天行道:“至于你在关外结交的那个女子,我以为她太神秘了。” 苏东二道:“她给了我太多的帮助,而且……” 霍天行道:“而且她很美。” 苏东二怕霍天行说出不许他结交珍珠的话,急忙自袋中取出两粒避毒珠,道:“先生,你瞧,这是珍珠送我的避毒珠,朱全也有两粒。” 霍天行接在手中看了看,又闻了闻,惊讶地道;“不错,千年老蚌万个中只生一个,太稀奇了。” 苏东二道:“先生,她头上的珠子取在她的手中,夜间湖水也光亮,她的心太善良了。” 霍天行道:“难道长白山中真怪事多?她是什么样的人物?是仙吗?” 苏东二道:“她已是我的女人了,但她老娘病重,却并不坚持我也去,她体谅我在关外无法容身,才与我暂时分开的……” 霍天行把两粒避毒珠又交在苏东二的手上,道:“你收起来,你还用得着呢。” 霍天行闭上双目想了一下,又道:“这是你的奇遇,有此姻缘,你实应珍惜。” “是,先生。” 霍天行道:“原是想你自关外回来,准备你走一趟黄河岸的,如今我以为三王爷那边较重要,黄河岸之事,交由司马如龙了。” 苏东二道:“急吗?” 霍天行道:“你的意思是……” “如果三王爷那面平静无事,我回马黄河岸;先生,如果事情不太急……” 霍天行道:“开封太守文昌洞,掌握了一把魏奸的罪证要回朝面圣,真是把老命也拚上了。他不知道东厂已派人要在黄河岸干掉他。” 苏东二道:“那不就在开封北面的黄河渡口?这些番子们太嚣张,敢在那地方拦杀朝廷命官。” 霍天行道:“有什么不敢?朝廷大臣没有不害怕的。” 苏东二道:“先生,我就先去五台山,如果没有问题,我立即赶往黄河岸。” 霍天行道:“如果三天回不来,你就不用去了。” 苏东二点点头,立刻走了。 来到竹林边,一匹快马早已拴在林边的竹子上,那小童赵东三不见了。 原来要在这儿陪着霍先生喝一杯的,但当提到那个守关的刘明山以后,苏东二心中不自在,而他急于要赶去五台山,还得尽快地去黄河岸,就没有时间留下来了。 苏东二发觉马鞍袋中有东西,拉开一看尽是好吃的。 当然还挂了一袋酒,他笑笑,拍拍坐骑,苏东二骑上马便走了。 苏东二就没有霍先生的那种警觉心。一个外人,再是亲近也是外人,这种生死关头的大事,是不应该随便对外人说出来的。 苏东二很感激霍天行,至少霍先生没有太过责备。 苏东二心中很宽慰,他以为这一次走人“紫竹逸园”,免不了要被霍先生一顿叱责,为何不说一声便出关而去,但出他意料的是霍先生并未说什么,反而对他还加安慰,这就令苏东二感动了。于是,他取出笛子吹奏起来。 苏东二策马山道上,太行山区他最熟悉,去五台山,那得经过大风谷,也要走断肠崖,由平安镇北上,快马不能快,总得一天半才赶得到。 为什么快马不能快?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沿着断崖边的山道,如是快马奔驰,不但马儿撒不开四蹄,有许多地方是断崖下开凿的山道,人在马背上难免被上方的岩石撞中脑袋。 苏东二已经走了一牛路了,这时候已是二更天,但他并不打算找地方睡觉。 苏东二要有所表现,霍先生如此厚待他,令他无话可说,他要争取去黄河岸办这个差事。如果想担当这个差事,苏东二就得连夜赶去五台山。 苏东二是不会寂寞的,因为他有支神笛,他一边吹笛还练气功,不但不寒冷而且精神也大极了。如果不是因为坐骑需要休息,他真的一口气就到五台山,中途绝不稍歇。 已经过了大风谷,再过去便是断肠崖。 苏东二刚刚骑马上了一道山岭,断肠谷中有了动静,三堆火正在一道断崖下烧得旺,好像围了十多人。苏东二一看动容了,他也不再吹笛子了。 这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极其荒芜的大山里围在一起火,照得这一片崖下红光?苏东二心中也想:“便是那姓刘的话,东厂番子们也不见得来得这么快吧。” 他老兄把事情尽往好处想,还真的危险。 姜是老的辣,霍天行在这种事情的反应上,就是高人一等。 苏东二把他的坐骑拴在林子里,他还安慰地拍打了几下马脖子,一个闪身,便往有火堆的地方潜过去了。他走得很辛苦,因为这一段山崖尽多光滑石头难以攀登,更何况他也发现几头野狼在附近虎视眈眈地准备找机会对那些人扑击。 苏东二当然不怕这些狼,但他却怕因为搏杀野狼而惊动了那些人。 经过那条山溪,苏东二已快接近前面山道断崖了。 这时候苏东二才发现一群马匹并齐地拴在一起,每匹马还有干草啃吃着。 苏东二便贴着山崖不动了,他半闭上眼睛听着,这时候除了潺潺山水之声外,也只有崖下的人们在说着什么话了。 只不过苏东二越听心越惊,忍不住低声在心中骂了一句:“娘的,差一点完蛋。”他说的什么完蛋?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苏东二听到的话令他大惊,想不到自己稍一不警觉竟会惹出这么大的漏子。 苏东二听到的是什么?使他如此地惊慌?他又把耳朵竖得直直的。 “丁老三,五台山这码子事,你可得兼程往关外赶,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四个人找回来。” “老大,三个已有着落了,只不知那‘猴仙’吕太白躲到哪儿去了,怕是要费一番手脚了。” “丁老三,若要对付霍天行那老郎中,少了猴仙就不行,当十大高手会泰山,吕太白出了不少力气。” 这人顿了一下,又道:“娘的,拿了银子躲起来了,真他娘肘没出息。” “真要找不到吕太白,娘的,调动大军去包围,姓霍的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 “调大军?咱们东厂还求救大军?魏公公那一关就过不去,这个点子免谈吧。” 姓丁的不是别人,丁冲天是也。 丁冲天道:“老大,那吹笛的小子叫苏东二,他杀了咱们不少兄弟了。” “也差一点杀了你。” “所以咱们还得多防着那小子。” “有了他的消息,所以我来了,记住,一旦交上手,你们的任务是杀进庙中刺杀朱英夫妻与他们的儿子,姓苏的不在当然更好,如果他在,由我对付。” 这些人又往火堆加上了柴,蒙头靠着石壁睡了。 苏东二到了这时候才发觉,原来他们在古北口进关的时候,四个人在平安客栈无意中提到霍先生,却也把霍天行牵进来了。 这才是苏东二吃惊的事情。 苏东二不为朱英一家三口担心事,他也不再为黄河渡口事操心。 苏东二不能为霍先生制造麻烦,那是罪过。 只不过苏东二也烦恼了,遇上这种事他如何处理? 苏东二下了个可怕的决定,他一旦决定,立刻想出个怪招来。 苏东二先是拍马回头走,他走出三里外才把马拴牢,然后他登上一座尖山头,吹起他的笛子来了。他吹的是《战刀曲》,这个调子丁冲天最熟悉。 夜来山中有笛声,立刻四山有回鸣,那一段山崖下的东厂番子们也听到了。 苏东二一看便笑了,只见三堆火苗子围的人往这面奔跑过来了。 苏东二就是要他们这样翻山越岭跑来的。于是,他策马便走,飞马在山道上。 苏东二马不停蹄地直到天亮,他老弟一夜也未合上眼,却是心中在激荡。 苏东二骑马到了平定镇外的紫竹林,迎他的仍是那头老黑狗。 这时候霍天行与一个小童也在竹林中漫步,苏东二下马便急步走过去。 霍天行平淡地道:“什么事?” 苏东二“噗通”一声跪下地,道:“东二该死。” 霍天行道:“怎么说?” 苏东二道:“那日进关,也是于风与我无意间提了霍先生三字,不料……” 霍天行道:“这么说来,果然那个姓刘的边防官有问题了。” 苏东二道:“不错,姓刘的有问题,而且东二是在中途深山中听到的,东厂大当头与三当头率领着人马前去五台山了。” 霍先生厉叱道:“你回来干什么?” 苏东二道:“他们到五台山之后,姓丁的便要出关把躲在关外的几个合力找回来,对付先生。” “又怎样?” “我不能不把此事向先生报告,早做准备呀。” “糊涂。” 苏东二愣然,道:“先生。” 霍天行道:“你怎不想想,朱三王爷一家的命多么重要,你却中途回来告诉我这件我早已料到的小事,东二,你以为我真的老迈了?” 苏东二怔住了。 霍天行大吼一声,道:“走,马上走,朱三王爷一家不能出事了。” 苏东二应该想到的事情,他却忽略了。经过霍天行的吼叱与说明,他不再稍作停留,立刻上马疾驰而去。苏东二的心中急躁了。 快马奔驰是无法吹笛的,苏东二只得在心中呼喊着:“阿全,你们小心啊。” 苏东二已经到了那一段悬崖下,那里的三堆火已熄。苏东二下马伸手拨弄火灰,他发觉火灰已不烧手,心中一紧。他咬牙自忖:“番子们必是快马加鞭去五台山了。” 铁蹄声宛如雷轰,轰声震得四山回荡着吓人的恐怖气氛,听得人以为天欲塌下来了。天当然不会塌,人呢,伸手上摸就是天,才有那句“头上三尺有神明”之说。 神明在哪儿?有人说神明在自己的心中,只不过到了五台山,神明就离你不远了。 五台山的前端山道上,青石板的石阶上横躺着一个大和尚,这和尚还两手托着个大酒袋,酒液自他的口边往外溢,酒言酒语地自称他是神。 和尚欲成佛是有的,和尚自称神少见了。 没有人在这和尚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在那石道上发酒疯,于是,一彪人马奔来了。谁会在这五台山古道上带着一批人马奔来?那当然是东厂番子们才如此猖狂。 是的,东厂大当头关青石与三当头丁冲天二人率领着十六名东厂番子来了。 这些人到了五台山人口处,只见一个醉和尚横在石道上,还在往肚子里灌酒呢。 十八个骑马怒汉在入山石道口,丁冲天戟指那和尚叱道:“走开,走开!” 和尚翻动醉眼,冷笑道:“走开,走开!” —丁冲天忿怒地道:“爷们要上山,叫你走开,听到了没有?” 和尚指着这些番子们,道:“五台山乃和尚卓锡之地,清静无为。阿弥陀佛,你们不是和尚,走开,走开!” 丁冲天沉声道:“这是个醉和尚,不可理喻,叫个人把他拖开。” 立刻有两个番子跳下了马奔到醉和尚身边叱道:“不知死活的酒肉和尚,滚!” 这两个番子口中骂着,伸手去拉扯。“轰咚”两声,两个番子已往地上滚去。 醉和尚道:“叫我滚,我叫你们滚。” “碱”地一声丁冲天拔出刀来,叱道:“我宰了你这可恶的贼秃。” 砍刀出手便是七刀连劈,那醉和尚地上滚得急,口中大叫:“杀和尚了。” 醉和尚使的是醉八仙拳,但他妙在闪得好,丁冲天一刀也未沾上他的身。 丁冲天的野性子激起来了,他嘿嘿一声狂笑,道:“我看你在地上滚到几时。” 他举刀连杀,凶残得直似一头狂豹。 那和尚与之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忽地一弹而起,并起双指疾拂过去。 “嘶”地一声起处,丁冲天暴退不迭,他握刀的右手几乎将刀抛掉,左手疾接,暴吼一声“杀。”丁冲天双手挥刀,那种厉烈令人一惊。 马上的关青石冷然一哂,道:“丁老三,你在大风谷挨刀几乎完蛋,你怎不在刀艺上多下功夫?” 他双目一亮,又道:“你同齐掌事一个样,齐掌事也几乎死掉,他至今还在奇怪自己那一刀是怎么挨上的,我就告诉他,只有下功夫苦练才会知道,两年多来,齐掌事的刀艺精纯多了,而你……” 丁冲天大吼一声,道:“十刀之内劈死你这疯和尚。” 他一刀紧似一刀,早已杀过了十刀,忽地,大当头关青石一声吼:“退下。” 丁冲天收刀疾退,醉和尚咕嘟咕嘟喝了一斤多二锅头,大和尚的额上在冒汗珠子,而关青石已往他逼近。便在这时候,忽听一声尖叱,道:“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人奔过来了。 醉和尚一见,口齿不清地道:“代打呀,好哇。” 这少年不是别人,闻声赶来的正是朱全。 朱全一见这些番子们,又见其中有个丁冲天,叱道:“可恶啊,竟找来了。” 丁冲天指着朱全对关青石道:“不错,朱老三他们一家三口果然躲藏在五台山。大当头,立奇功的时候到了,咱们杀上山去。” 关青石厉目直视朱全,道:“娃儿,你爹娘二人呢?” 朱全还真坦白,忿然道:“你们真可恶,我爹娘已出家了,你们还不放过呀。” 关青石一听,仰天一声大笑,道:“娘的老皮,找了两年多,决三年了吧,到今天才找到,嘿嘿……公公那里总算是有了交代。” 醉和尚插言道:“小子呀,你这么一说,免不了一场血腥呀。” 朱全道:“大师,你们出家人就不必插手了,免得你们方外之人惹火烧身。” 醉和尚道:“已经惹火上身了。” 他此言一出,关青石却淡淡地道:“和尚,咱们不欲滥杀出家之人,只要我们带走朱英一家三口,咱们绝不会为难五台山,说不定还会奉上香油银子。” 他这是见醉和尚的武功高,五台山的和尚并非一般和尚,他们都习武功,在这种情形下,又何必多树敌人。 醉和尚正是万愚和尚,听到关青石的话,立刻哈哈地道:“还有香油银子呀?不过你们的银子烫手,菩萨也不会伸手要,和尚我劝你们快回头,回头是岸呀。” 关青石的脸色在变,冷峻地道:“和尚,莫非你们出家人也喜欢血腥?” 忽听朱全道:“大师,你请稍退,如何?” 醉大师道:“也罢,且看你这小子如何对付他们。” 醉大师忽地拔身落在附近一块大石上,便在这时候,山道上传来一声清叱,道:“等一等。”这一声才叫人吃一惊,因为众人反转头看过去,只见两个男女奔下来,这二人后面还有四个和尚追下来了。 醉大师一惊而呼叫:“你们……怎么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朱英夫妻二人也。朱英到了大石下,他冲着醉大师施礼,道:“师父,我朱英不能为五台山带来灾难。” 万愚大师道:“难道你不出家了,打算随他们回北京?” 朱英看看对面的关青石,再看看丁冲天,道:“不,我一家三口就在这山道口与他们拚个死活。”他戟指丁冲天,又道:“大风谷中我还为你求情,你自裁未死就是你狡猾。姓丁的,十年与你相交,你仍是执迷于眼前权利,我朱英瞎了眼,也正是常言所说——不怕虎生三张口,只怕人怀两条心,你这奸徒,会不得好死。” 丁冲天哈哈一笑,道:“三王爷,便是死吧,你大概也看不到了,哈……” 关青石突然暴吼一声:“把他们抓起来!” 在他们身后的番子们发一声喊,五个人挤着冲上山道,伸手就往朱英抓去。 好凌厉的一道极光交叉闪耀间,五个番子还未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就已喷血瞪目地倒在血泊中了。是的,朱全出刀了。 朱全学了苏东二的“龙行绝杀”刀法,如今他正加紧修习着万愚大师的“大罗汉步”法,他正要找几个人试一试他的刀法呢,如今番子们扑来,他不客气了。 朱全一招杀了五个番子,不但震住了其余的番子,使丁冲天与关青石也吃一惊。 关青石大叫:“反对缉捕就是造反。” 朱英却沉声道:“造反也造我朱家的反,早晚在朝廷上大家有争辩。” 朱英十分高兴儿子出刀,他对朱全道:“阿全,出刀不轻饶,杀。” 关青石对丁冲天使眼色,只见他忽地一刀往朱全劈去。那丁冲天已往朱英夫妻二人杀去。这光景他们只要杀朱英,这趟任务便算完成了。 果然,丁冲天大吼一声挥刀便杀,毫不留情。 “当当”声如打铁,刺耳不绝,丁冲天十七刀狂杀,尽被朱英与王妃阻于外,倒令丁冲天暗自吃一惊。 丁冲天道:“好哇,躲藏在五台山习练功夫了。” 朱英道:“为的是对付你们这批番狗。” 就听石上的醉和尚道:“五台山上啊,吾佛慈悲呀,血腥是罪过呀。” 他双臂一张便拦在十个番子前面,道:“干吧,早晚免不了一场拚。” 其实,他发现朱全出刀与姓关的杀,姓关的也只是闪多攻少,而朱英夫妻与丁冲天纠缠也不吃亏,他便扑向十一个番子。 丁冲天越杀越心急,他这才不过两年多,朱三王爷也习了武功,急切间他出刀尽是向要命的地方刺。再看朱全,他把姓关的已逼向一道石崖下,杀得姓关的哇哇怪叫,两条手臂在喷血。 朱全边杀边道:“今天我要开你的膛,看看你们这些人的肚肠是否黑的。” 关青石绝对想不到这少年的刀法如此怪异诡诈。 关青石乃东厂大当头,论武功他还在齐掌事之上,姓齐的被苏东二杀成重伤在大风谷,就如同苏东二认为丁冲天定死一样的,但想不到他们却活了。 关青石被逼在崖下方左右不易闪,他发了疯地狂砍二十一刀,大叫:“我砍死你这小狗操的。” 随之传来一声“噢”。 关青石闪出石崖,他的后肩背上挨一刀,这一刀杀得他一声狂嗥,朱全开口了:“娘的,今天小爷也体会到杀人的味道了。” 血腥只在朱全与关青石两人之间,关青石挨刀不能退,他退就更惨了。 关青石还大叫:“丁老三,你是怎么了,难道你也杀不了朱英夫妻两人呀。” 丁冲天当然想杀,他很想出刀就杀了他们,只是,他已体会出,想得手那还有得杀的。于是…… 于是真正要人命的赶来了。 有一种听起来怪吓人的笛声传来;笛声如果吓人,那就不是乐声了。 笛声之中充满了杀机,而笛声他们又曾听过,这种笛声当然吓人。 丁冲天大吃一惊,他劈出七刀逼退朱三王爷夫妻两人,便立“不好了,姓苏的来了。” 丁冲天最忌讳的便是苏东二,大风谷中他使奸,自己扎自己一刀在肚皮上,当时他流了许多血,苏东二就曾以为他死了。 丁冲天心中更明白,这一仗只怕是半点也讨不了好,只怕命还会不保。 丁冲天猛抬头,半山道上一匹快马直往这面飞一般地来了。 飞马中苏东二还能吹笛子,也算得是一绝活儿了。 就听得万愚大师哈哈笑,抖袖暴拨间,两个番子被他摔出两丈外,他已笑道:“苏东二来得正是时候呀,哈……” 关青石被朱全堵得紧,几次未冲出刀丛,又在臂上挨一刀,杀得他“哇哇”怪叫不已。忽又听得姓苏的来了,他心中一急,厉吼一声:“住手,住手。” 不料,朱全沉声道:“住手可以,先每个人断去一臂,否则只有杀个结果。” 他边说边仍然进招,醉和尚已打倒了七个番子,闻得关青石叫停,余下的番子往外闪,丁冲天也退一边,便忍不住地对朱全道:“小施主,暂时住手,且听他说些什么再行计较。” 朱全暴退两丈,道:“大师,纵虎归山不大好吧。” 醉大师手指远处,道:“苏东二施主来了。” 朱全也听到笛声了,立刻往山上迎去。 “叔叔,叔叔。” 快马奔来,正是苏东二来了,这时候丁冲天已发现除了他之外,只有五个手下番子还未受到伤,而关青石已是血染征衣在大喘气了。 丁冲天不等苏东二赶到,他就想拉马走人了,只是伤的死的怎么办? 就在这一愣间,苏东二来到山口了。 苏东二第一个发现了丁冲天,他冷笑道:“你果然未死,你在大风谷是诈死,嘿……叫你多活了两年命,也多作了两年的孽。” 丁冲天抗声道:“原是打算死的,可是阎王不要命,丁大爷当然又还魂了。” “嘿……”苏东二笑着下了马背,他往丁冲天逼过去,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切下你的头,我看小鬼拉你不拉你,嘿……” 丁冲天几乎退到关青石身边了,关青石怒道:“这小子就是你说的苏东二?” 丁冲天道:“大当头,就是他。” 他窒了一下,又道:“大当头,小心他的刀,刀出必见血,他的刀在袖管里。” 苏东二冷然一哂,道:“你怕了?” 关青石道:“可恶啊,你这批叛逆们胆子也太大了,当知反抗之罪是抄家的。” 苏东二道:“娘的,朝廷上奸臣当道,咱们百姓遭了殃,逮住机会能放过你们吗?少来官家大帽子。” 关青石怒吼道:“你想怎样?” “杀。” “你敢杀官差?” “有什么不敢?苏某人早就杀了,多杀你们几人也一样地是杀了人。” 忽听朱英吼道:“苏英雄来得好,你只管杀了他们,免得为五台山上惹麻烦。” 丁冲天道:“咱们来五台山的时候,上面已经知道了,你们以为五台山能脱了关系?哈……”他还得意地大笑起来。 醉和尚道:“真是罪过呀,佛门不平静了。” 关青石道:“把他两人交咱们带走,我担保再也不会有人前来。” 醉和尚道:“佛门之地,少在此杀生呀。” 苏东二开口了。 他指着山道吼起来:“你们滚,立刻滚,这儿是佛门,你们不配死在这里。” 朱全急道:“叔叔,不能放走他们呀。” 朱英也接道:“苏英雄!放走他们不知道又有多少忠良死于他们之手呀。” 便是王妃也叫道:“放不得呀。” 苏东二道:“叫他们走。” 丁冲天暗中拉了关青石一下,姓关的还扔下大话,道:“也罢,咱们山不转路转,早晚会遇上,到时候什么新仇旧恨一齐算。” 苏东二冷然叱道:“滚。” 朱全还要杀,却被苏东二喝住了。 苏东二对朱全道:“收刀,退下。” 朱全是不会反抗苏东二的,他退到父母一边。 这是一场糊涂仗,至少丁冲天就以为太意外了。 丁冲天再也想不到朱三王爷竟然习了武,那朱全竟然同关青石对杀而尽占上风。 关青石就在马背上骂大街了。 “娘的皮,才两年半吧,朱英习了武,他那个儿子也变成刀精了。” 丁冲天跟在后面,道:“大当头,看来只有大队人马前来了。” “咱们东厂怎么去调拨大队人马?更何况五台山又是个佛家圣地。” “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上面出动有人,把江湖上几个够份量的人找回来,到时候一样可以再找来要人。” 丁冲天道:“怕是朱英一家早已逃到别处了。” 关青石道:“逃了朱英,咱们向庙中方丈索人!哼。”他回头看看后面,五匹马上驮着五具尸体,另有六人鼻青脸肿,比他还是好多了。 这一行匆匆往原路退走了。 苏东二也走了。 醉大师就对苏东二笑笑,道:“苏施主,喝两口酒再走,喝了酒出刀有力道。” 苏东二笑笑,道:“我不喝酒,我有笛子比什么都令我快乐。” 朱全上前拦住苏东二道:“叔叔,总得下马到庙中吃杯茶呀,我爹娘他们……” 苏东二对朱英夫妻点点头,朱英却开口了。 他带着几分不悦地道:“苏英雄实不应该放了他们这些恶番呢。” 苏东二笑笑,道:“三王爷,你们多保重了。” 他只这么一句话,立刻拍马便走,头也不回地又往来路上疾奔而去。 朱英一家三人怔在山道上,只有醉和尚在笑。 醉和尚笑着向朱全挥手道:“回去吧,陪你父母回庙里,这儿不适合杀人。” 朱英道:“万愚大师,可是他们会再来呀。” 万愚和尚道:“至少他们这些人永远也不会再来了,你们放心吧。”朱英一怔,道:“怎么说?” 万愚和尚道:“天机不可泄漏呀,哈……”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八章 身负刀伤 大风谷中又刮来了落山风,风吹荒林沙沙响,但见荒草波浪似的摇摆着,便在这呼啸的风声中传来高亢的笛声。只见山道上站着一个人,这人吹奏的笛声,绝非余音绕梁好听而已,也非令人听了有乐不可支的快意,而是令人胆颤心惊的《战刀曲》。 是的,苏东二就站在山道上,他在搏杀之前总是要吹奏这一《战刀曲》的。 苏东二已经站在那里吹了半个时辰,吹得他面红耳赤双目光芒毕露,那模样宛如他多吃了几杯老酒似的。 如果仔细观看附近,有几只野狼在山上来回地狂奔着,尖嗥着,几十只乌鸦也聒噪着,仿佛这里将是世界末日到临之时。 当然不会那么严重,只不过当时笛声传人山那边一批人的耳朵里,他们以为世界末日到了。那是一批东厂番子,也是从五台山战败而归的关青石、丁冲天一伙。 不错,苏东二绕道来到这批人的前面,就在这大风谷中拦杀这批人了。 苏东二听了万愚和尚的话,他不在五台山道口出刀。他早想妥了,又何必为五台山招惹是非?他也不会放过这批人,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太行山中霍先生在暗中主持着一个拦杀番子的组织。 他们绝对不会放过霍天行。那么,苏东二便只有拦杀这批人了。 十八匹马自山道上过来了。 十八匹马背上也驮着死的人、伤的人,余下的也已精神不济咆垂头丧气。 只不过当他们听到了笛声之后,首先丁冲天就开口大骂:“他娘的,姓苏的走到咱们前面了。” 关青石道:“他想怎样?” 丁冲天道:“姓苏的出刀见血,我以为他拦在前面必不怀好意。” 关青石道:“大不了咱们一拥而上,是生是死各凭自己的造化。” 丁冲天道:“大当头,你且休发火,由我先发话与他交涉,咱们就算低声下气,在这大山里也没有人会知道,你以为如何?” 关青石道:“咱们岂不成了落平阳之虎。” 丁冲天道:“脱离平阳咱们依然是老大。” 关青石道:“那就看你的了。”他身上负伤不轻,正痛得龇牙列嘴呢。 苏东二立地未骑马上,他的马就在山道上,当然也阻住了经过的来人,而苏东二已收起笛子了。他木然得像个木头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过来的人。 于是,丁冲天过来了。 “苏东二,你好快的脚程。” 苏东二道:“为了拦住你们,我花了心血。” 苏东二把手左右平伸,示意后面的人勒住马,关青石低吼,道:“什么意思?” 苏东二冷冷地道:“为了封住各位的一张大嘴巴。” 丁冲天道:“封我们的口?干什么?” 苏东二道:“封口当然是不要你们把心中知道的对人去传说。” 丁冲天道:“如何封住咱们的嘴巴?” 苏东二道:“我早想过了,最好的办法便是叫各位永远不会再出声。” 丁冲天道:“你要杀爷们?”。 苏东二道:“我只会这个方法。” 丁冲天忍无可忍地道:“苏东二,你讲不讲理呀,五台山入山口咱们已死伤过半,当着那么些人咱们认输,如果是英雄,也等咱们喘过气吧,你姓苏的还想中途再对咱们爷们出刀呀?姓苏的,你是英雄还是贼?捡便宜也不是这个捡法吧?江湖也有定规呀,你小子真的不顾仁义道德了?” “我呸!”苏东二也火大了,他回叱:“去你娘的仁义道德,占了下风说好的,占了上风你们充人物,当英雄,娘的,你们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灭人九族之事又怎么说?奶奶的,好话出自你们口,神仙也摇头,姓丁的,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生离,大风谷刮起落山风,你们随风而逝吧。” 丁冲天忽地涎脸道:“苏兄……” “谁同你称兄道弟?” “苏东二,咱们有话要说。” “什么话?” “有道是,强梁不如商量。又道是,人在江湖行,处处可修行。今天你高抬贵手,他日咱们有回报。” 只见关青石脸色也青了,心中那股恨已全部集中在他的眼珠子上——两眼赤红。 苏东二道:“姓丁的,你这是摇尾乞怜了?” 丁冲天淡然地道:“能大能小是条龙,不大不小是条虫,姓丁的并非是一棍子打到底不打弯的人,他日咱们再相会,你便明白了。” 苏东二道:“咱们之间没他日,今天就算清。” 丁冲天一把摸出袋中的银子与银票,他手一摊,道:“姓苏的,爷们花银子买命,你可知这是什么说词?” 苏东二嘿嘿一笑,道:“要钱就放生。” 丁冲天道:“不错,要银子不要命,姓苏的,这可不是小数目,足有上千两,你以为如何?” 苏东二道:“丁冲天,你弄了不少昧心银子呀。” 丁冲天道:“在我手中就是我的,你怎么说?” 苏东二道:“我被你说动心了。” 丁冲天回头看看马背上的关青石,他得意地点点头。 关青石道:“也算一次公平交易。” 苏东二道:“那是你们以为。” 丁冲天面皮一紧,道:“你变卦了?小子。” 苏冻二道:“你们以银子买命,也算公平,但我也有一定的条件你难道不听听我的条件?” 丁冲天道:“你刚才说公平呀。” 苏东二道:“我说公平,那是你们可以活命了,而我的附带条件,你们还未听我说呀。” 丁冲天道:“你还有什么附带条件?” 关青石道:“如果你的附带条件合情合理,咱们自然会接受。” 丁冲天又道:“莫非你怕爷们再找来五台山?” 苏东二只摇头。 丁冲天冷冷一笑,道:“莫非指霍天行?霍大夫真人不露相,他高明啊,前不久咱们还找上他为兄弟们治伤,他的表现叫人十分满意,他是那么地热心,他……” 不料苏东二又是摇摇头,丁冲天怔住了。 关青石沉声道:“你说,你还有什么附带条件?” 苏东二道:“我说过,你们可以活命,但你们却必须留下些什么。” 丁冲天道:“超过千两银子留给你了呀。” 苏东二道:“银子只是买活命而已。” 丁冲天道:“还要什么留下来?” 苏东二道:“每人再留下一条腿。” 丁冲天发一声吼,道:“岂有此理,什么东西。” 苏东二道:“生意不成仁义在,何必出口伤人呀,我并不勉强各位。” 他指着山道,又道:“如想打此过,留下一条腿,否则,生意告吹。” 关青石对身边的十一个番子道:“你们给我杀,想活命那就加把劲。” “杀!” 这些番子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平日里他们那样气焰高张,谁敢惹上他们?想不到在这里被这么个不起眼的家伙如此地胁迫敲诈,真是一项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听到大当头的吼叫,立刻跃下马直奔苏东二。 苏东二冷笑,他只那么闪退了七步,忽地一头撞上向他奔来的十一个番子。 没有金铁撞击声,只听到噗噗戳肉声,当苏东二自这些番子中闪腾出来的时候,只听到零零落落的“噗通”声此起彼落,十一个番子倒下去,就没有一个活的。 丁冲天心头明亮,知道这一回只有玩命了。 关青石未落马,但丁冲天拍马直冲到刚站定的苏东二面前。 苏东二见丁冲天拍马过来,他只一个错步闪,左手一拍马腹,右手已往丁冲天身上指去。他的尖刀狠狠地刺在丁冲天的大腿上三寸深,而丁冲天顺势一刀杀,却被苏东二扯住他一条冒血的腿。 苏东二不叫丁冲天有再出刀的机会,他只一运刀,丁冲天已自马上往下摔。 丁冲天好像发了疯,他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住苏东二不放手。 这个动作是苏东二未曾想过的。 苏东二被丁冲天狠狠地抱住,一时间无法挣脱,但他的刀却疾出。 苏东二一共出刀十三次,刀刀扎在丁冲天的身上,有几刀插在丁冲天的胸上,那可是要命地方,但丁冲天瞪目咧牙不稍松手。 丁冲天只厉叫了一句:“大当头快杀。” 关青石被这场面吓呆了。当他看到丁冲天已是血人,而苏东二仍然刀刀杀在丁冲天身上的时候,他把丁冲天最后一句话听错了。 关青石听成了“大当头快走”。 他一声吼叱:“走!” 关青石拍马疾驰,那光景恨不得坐下的马生有八条腿。 关青石怒马疾奔在山道上,他几乎回头也不敢,一溜烟似地逃了。 苏东二仍然对抱紧他的丁冲天出刀,丁冲天身上尽是刀口子。 丁冲天高大的身子早已不动了,苏东二把丁冲天搂抱他的双臂用力一拔,僵硬了,因为丁冲天把他所有的力道全部运在他的双臂上,如今几乎已变成铁箍似的,一时间很难拨开。 于是,苏东二出刀了。他把丁冲天的双臂削断,回过头去看关青石,忍不住地一声叹,因为关青石早已不见了。 从地上拾起散落的银票银锭,苏东二自言自语:“也算姓关的买命银子了。” 他把银子揣进怀中,随之坐在一块石岩上。他又吹起笛子了。 地上死了十二个人,还有五匹马背上拴着五具尸体,苏东二吹的笛声更见凄凉。 《血魂曲》总是叫人听得想哭,而苏东二的脸上,由红而转煞白,苏东二在哀伤什么?他不是在哀伤,他是把气功自体内散开,因为这一场搏杀到此已经结束了。 苏东二只吹了一遍《血魂曲》,便策马匆匆离去了。 苏东二没有忘记黄河渡口那件事,他上马立刻往南疾驰,他从太行山大风谷赶去黄河渡口,即便是快马也需个十来天才会赶到。 苏东二先去娘子关,他回到“黄土客栈”把一应吃喝备齐全,店中的伙计把苏东二的快马侍候个饱,笑对苏东二,道:“爷要南下呀?” 苏东二道:“不错。” 伙计指着东方,道:“有件事情我多口了。” 苏东二道:“说,什么事情?” 伙计道:“有个猴儿相的小老头昨天由此经过,他们在这吃了一顿就往东走了。” 苏东二道:“与我无关。” 伙计低声道:“爷,那小老头像瘪三,可是跟在他身边侍候他的两个番子,当他是亲爷爷一般小心地侍候着,马屁拍得可仔细呢。” 苏东二一怔,道:“是他?” “谁?” “一个该死的家伙。” 伙计一愣间,苏东二已走出“黄土客栈”,当苏东二骑上坐骑的时候,有一批官兵自东方的大道缓缓地往这面走过来,这些官兵至少有五六百人之多。 苏东二并未放在心上,但当他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他冷笑了。 苏东二发现军中有个骑马人,他正是那个驻守在古北口的刘明山。 刘明山这批人好像是换防了,否则又怎么大队人马往山西而来? 苏东二的忿怒目光直视着那个骑在马上的刘明山。 刘明山还是发现了苏东二,他自大队官兵中拨马到了苏东二的面前。 “哈,是苏兄弟呀,你原来也在这儿呀。” 苏东二淡淡地道:“是刘兄呀,何时入关内来了?” 刘明山还真坦白,他指着大队官兵,道:“我是奉命来接他们的,关上有些老弱兵要退休了,不换新的能行吗?” 苏东二笑笑,道:“刘兄,你是大忙人,这就又要去古北口了,他日再相遇还请刘兄多多照顾了。” “哈……那是自然,苏兄弟,再见了。” 苏东二只淡然一笑。 刘明山又入队中了,苏东二心中火大了,他算是领教这人的苏东二心中着实不爽,如果是在郊外单独地遇上刘明山,他必会出刀,因为只五台山事件,苏东二便认定这是刘明山露了他的话,把朱三王爷在五台山的事件传给魏公公那儿了。只是此刻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刘明山自他的面前走掉。 刘明山还不知道苏东二早已发觉他有问题了,他在人队之前,还回过头来向苏东二挥手呢。苏东二心中在想,只要你姓刘的仍然驻守古北口,苏东二早晚有机会去收拾你。 于是,苏东二上马便驰出娘子关,他这是兼程南下去黄河岸了。 苏东二离开娘子关南下不过五七十里,还未到“倒马关”,大道上迎面快马来了三个人。这三人均是汉装打扮,但他们那脑后长长发辫多少还是因为快马奔驰之故露出一些来,只不过没人去注意它们,年头不对了,人们只关心自己了。 三匹快马就快到苏东二前面,双方碰面都会注意对方一下,那是免不了的。 只见对面为首一人看看苏东二,他立刻一声怪叫,道:“姓苏的?” 苏东二吃一惊,他再看这人,心中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又像不认得。 这人后面跟着两个人,那个头还真高大,高到他跨上马不用跳,大腿一抬间就能坐在马背上。 双方这是对上了,苏东二淡淡地道:“老兄,我并不认识你呀,你是……” 那老者沉声道:“你不认识老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认得你。” 苏东二听这口气充满了火药味,他冷笑。 苏东二稳住坐骑,道:“你认识我又怎样?” “杀了你。” “为什么?” “嘿……你倒是贵人多忘事呀,小子。” 这老者口气变了,称起小子来了,苏东二不悦地道:“怎么骂人?” 老者火来了,他开骂:“妈拉巴子的,你真的不记得你所做所为了?” 老者这句满州骂音,苏东二立刻明白了,这老者不是别人,镜泊湖乌拉西王爷手下的老掌事,也是老管家,他好像名叫乌长山。心念间,他哈哈一笑,道:“唔,原来是乌拉西王爷的老管家呀,失敬失敬。” 老者正是乌拉西王爷的老掌事,自苏东二杀了乌拉西,随之又杀了乌拉西的大侍卫和金山,这乌长山拚上命地要为乌拉西报仇,却被苏东二杀伤而逃。 苏东二早就忘了这一段,想不到这乌长山还真固执,报仇报到关内来了。 江湖上有执着的人,那与固执有所不同,执着乃忠于职守,固执就有所偏了。 忽地,只见跟在乌长山后面的两个四十多岁的大汉跳下马来,好长的扫刀已自马鞍上取在手中。 、乌长山冷冷一笑,道:“姓苏的,你的腿长跑得快,咱们一路追来只差一天工夫,你走运,多活这么几天。” 苏东二道:“对于你的忠肝义胆,我替乌拉西感到骄傲,但对于你的奔进关内,苏某人就不以为然了。” 乌长山愤怒地道:“那日实在仓促,把你这平日只会吹笛子的人当成了湖畔的渔民一般对付,想不到你小子深藏不露而瞒了爷们两年多。” 苏东二道:“好说,好说,苏某实被逼出刀,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以后能善待开荒之人,他们都是良民,否则我敢说,其中还有不少卧虎藏龙之士。” 乌长山愤怒地道:“你不是虎,更不是龙,你是个阴毒的土狼,你还不下马?” 苏东二道:“我不会逃的,在我的脑海里从未想过‘逃’这个字,我总是把帐算得一清二楚,然后心安理得地再从容而去。” 乌长山嘿道:“听听,听听这小子的口气是多么地嚣张呀。” 苏东二下马了。他双脚落地拍拍马腹,那匹马立刻往道旁走过去。 苏东二咧嘴一笑,道:“乌大掌事,你可曾想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苏东二道:“埋骨异域魂归故土,总是一件令人鼻酸的事情,是不是?” 乌长山大怒,叱道:“你以为凭你可以吗?你不可能再有那么多幸运了。” 他指着两个大汉,又道:“你可知道他两人吗?说了吓死你。” 苏东二淡淡地笑了。他横移两步,他摆出个仔细看人的架势,道:“大掌事,还请你加以介绍,如何?” 乌长山还未开口,一个大汉自我介绍:“小子,大爷们来自长白山天池,人们把咱们哥俩称做‘天池双雄’的便是我兄弟。” 苏东二道:“果然名声如雷贯耳。” 另一大汉道:“你在关外也听过我兄弟大名?” 苏东二摇摇头,道:“也是刚听你们说的。” 乌长山大怒,叱道:“娘的,你在调侃爷们。” 苏东二道:“非也,在下还未知双雄的大名呢。” 就听一个大汉厉叱,道:“你小于阴司路上去问小鬼们吧,我的儿子。” 另—大汉横着走,他口中还直叫:“老管事往—边闪,小心溅你—身血。” 乌长山往路边闪,他边闪边对天池双雄道:“小心这小子的刀,刀出见血。” 苏东二微微笑道:“老掌事说得对极了,我出刀是不落空的。” “杀!” “杀!” 天池双雄长扫刀出招了,两个人同时发一声喊,只见两束如圆月的光芒,平实而又厉烈地上下对扫,那种架式就如同要把苏东二砍成三截似的。 苏东二还真不敢去试锋芒,他倒闪三丈外,两把长扫刀差半寸未沾上他的身。 未等双雄追到,苏东二凌空一个大跟头,直不愣地便自空中往—个大个子头上落下。不料这大个子十分了得,他的扫刀随着他的身子打转,看上去宛似被龙卷风刮了似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旋动,却也旋出一片刀芒在他的头上方。 苏东二的身子只在一片刀芒外几乎停峙不动了,这时候仍未见他的刀在哪里。 真快,另一大汉只大步斜迈,扫刀也送上来了。 苏东二大吼一声,身子往斜直坠间,忽地翻身自那大汉身侧走过。 “哧!” 扑过来的大汉立刻按紧了左侧身子往外闪晃,他挨了一刀真不轻。 苏东二想不到这二人的扫刀配合得如此绝妙,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然后又觉得凉湿湿的。苏东二也挨刀了,但他一个大旋身便往旋杀的大汉逼过去。 乌长山扑上来了。 乌长山因为发现挨刀的大汉被另一大汉用力架住,他必须拦阻苏东二。 只见那大汉架起受伤的大汉便又上了马。 两个大汉均上了马,乌长山咬牙切齿,道:“姓苏的,你还要杀?” 苏东二沉声道:“纠葛未了,帐还未清,怎么了,你们想撤?” 乌长山道:“这是一笔还不清的帐,姓苏的,今天到此为止,他日再杀。” 苏东二道:“他日?何日?” “一个月后,古北口外,爷们等你。” 苏东二道:“一个月后的古北口外,好,苏某一定赶到,不见不散。” 乌长山上了马,天池双雄已在二十丈外了。 这真是莫名其妙的——战,苏东二心中不舒坦。 苏东二痛苦,到了这时候他才缓缓地找块石头慢慢地坐下来。 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打不过说不打就走人呢,苏东二从不这么大方地放了敌人,现在只因为他也伤得不轻。 苏东二原是运了气功的,但当他挨了—刀之后,顿觉气功有凝结之势,他心中吃一惊。他相信,如果自己捡了便宜,再杀,那是人,但真要于上,他相信四个人都死,因为苏东二有本钱,他只要不要命,敌人就非死不可。 苏东二无力似的上了马背,这时候他才想到药,霍先生送他的药。 霍天行乃是大夫,他的刀伤药江湖驰名。 只不过苏东二虽然有药,却无法为自己敷上,因那被扫中的地方在背脊附近。 苏东二策马缓行,为了背上痛苦,他取出笛子吹奏起来。 他吹着《相思曲》,这时候他不想别人,他想着他的珍珠妻子啊。听,他吹得多凄凉,如果此刻珍珠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笛声在响,鲜血还在流,苏东二已觉着太疲倦了,不料还真应了老古人的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有个人奔过来了。 那是个矮壮汉子,这人边跑边叫:“喂,你是怎么了?吹的笛声好凄凉。” 苏东二无力地勒住马,他的心中宽多了。是的,来的正是于风。 于风原是去找大杀手司马如龙的,他却在这儿出现了。于风原是在一棵大树下歇息,他手中还拎着酒袋。 于风拦住苏东二的马,他吃一惊,道:“苏老弟,你怎么受伤了?” 苏东二把手上的瓷瓶摇了摇,道:“于风,快为我把药涂上。”。 他下马,几乎站不稳,还是于风扶住了他。 于风架住苏东二,一步一步地到了树林边,苏东二立刻趴在草地上了。 于风口中低呼:“天爷,这一刀……”他接过苏东二手中的瓷瓶旋开来,瓶中飘出一股香味,白色药粉急忙倒在苏东二那半尺长的血口上,就听苏东二张口一个大喘气。 于风问道:“如何?” 苏东二道:“痛苦立消,果是灵药。” 于风道:“血也不再流了,我帮你再把伤处包扎起来,你就可以骑马了。” 他取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的是长巾,于风一边为苏东二包扎,一边说道:“你也不用着急,司马如龙已经奔往黄河渡口了,我是回来向霍先生报告的。” 苏东二突地抓住于风,沉声道:“都是你。” 他有些声色俱厉,于风立刻吃一惊,道:“什么都是我,我怎么了?” 苏冻二道:“我问你,朱三王爷落发五台山这档子事,只有几个人知道?” 于风道:“怎么了?” 苏东二道:“我在问你。” 于风想想道:“这事我已向先生报告了,只不过先生问明一切之后并不高兴。” 苏东二道:“先生当然不高兴,没骂你已是不错了。” 于风吃一惊,道:“到底怎么了?” 苏东二道:“怎么了,哼。” 苏东二披衣站起来,他恶狠狠地对于风道:“朱三王爷一家人到五台山,这件事多么地重要呀,而你却在古北口平安客栈中,当着那姓刘的军官直言不讳,害得我以为姓刘的是自己人而把三王爷在五台山出家之事说出来。你可知道这件事你知我知先生知,然而谁会向东厂番子去暗中通消息?” 于风一听大惊,道:“你是说五台山三王爷一家又出事了?” 苏东二道:“东厂番子去得快超出我想像,他们由大当头关青石率领,由丁冲天为副手,十六名番子杀上五台山去,若非朱全与醉大师,事情就完蛋了。” 于风忽地一拍巴掌,道:“娘的,这件走漏消息的事,也只有姓刘的有嫌疑。” 苏东二叱道:“什么嫌疑,根本就是他。” 于风道:“一年多的交情,这家伙拿我于风当成猪啊,我会找他问明白的。” 苏东二道:“别急,姓刘的刚刚接了一批军士往古北口去了,为了证实他玩了咱们,你等我回来了再商议个汁谋,我必能叫他露出马脚来。” “那好,我回紫竹林,你去黄河口与司马如龙合力救开封太守文昌洞。” 苏东:二道:“我杀了丁冲天,也杀了十六名番子在大风口,可是还是逃走了东厂大当头关青石,这小子逃回京,真担心他会率人再上五台山。” 于风道:“刘明山你个王八蛋,还以为你这人够意思,不料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于大爷算是白交你这号酒肉朋友了。” 苏东二道:“霍先生这伤药太好了,已经不痛了。” 于风道:“苏兄弟,你未告诉我,谁能伤得了你?” 苏东二道:“三个女真国的人,娘的,是我太大意了,才会……” “三个呀。” “其中、—人叫乌长山,这人是我在关外镜泊湖畔时出刀杀死他们王爷乌拉西时,这乌长山当时被我杀伤而逃,想不到他邀了两个大个子来报仇,一路上找到这里。” 于风道:“两个人是怎样的人物?” 苏东二道:“他们自称什么天池双雄,每人手上一把长扫刀,刀法怪异。” 于风道:“好像没听说过。” 苏东二道:“这二人一人出刀扫上三路,另一个立刻扫下三路,那种配合还真叫人难以招架。” “所以你挨了一刀。” “我不吃亏,只怕其中一人有得养息的。” 于风道:“苏兄弟,你回来了,还把关外的仇人也引入关内来了,有意思呀。” 苏东二淡淡地道:“我不在乎,也许有一天我会再出关的。” 于风道:“还要去关外?” 苏东二道:“非去不可。” 于风笑笑,道:“敢情去找你那位神秘的珍珠姑娘了?哈哈……” 苏东二不笑,他取出笛子吹起来。苏东二往南驰去,于风却大步往太行山区走了。 于风心中想的可是古北口的刘明山,他还打算有空闲的时候去平安客栈,哥儿俩好生弄一坛陈年花雕喝喝,如今他心中可就不是滋味呀。 是的,一个人如果诚心结交—个朋友,却被这朋友出卖,那心情之恶劣就不用提了。于风一路上至少开口骂了七八次。 苏东二的伤第三天就没事了,第三天他也看到那条黄泥巴堆两岸的黄河了。 黄河啊,这条孕育着中华儿女的母亲,人们既怕又爱。听,那隆隆的水声多吓人;看,那滚滚的黄浪宛似欲把这平坦的大地吞噬似的,不少人望而生畏。 苏东二策马往前驰,他吹着笛子不在意,远处一道黄土高堤,堤的里面有十几间茅屋,过了堤便是渡口。苏东二到过汴梁,他当然也到过黄河,他知道渡黄河的船平底四方形,在上游半里处抛在河中有大锚,渡船上的老大指挥着几个大汉用竹篙撑船,两岸有渡口不会错,一趟船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渡过。 苏东二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渡船了,因为天快黑了。堤岸外的茅草屋子便是为赶不上渡船的人过夜用的,只要两个方孔铜钱,就可以住上一晚。 苏东二的笛声很嘹亮,却也把另一个汉子吹出茅屋外面来了。 那是一个稍嫌瘦些的汉子,高高的,也因为高便给人那份冷酷的感受。 瘦汉双目炯然,挺直的鼻梁稍嫌高了些,微薄的嘴唇,看上去带着几许果敢意味,他手上举着一支手杖,亮亮的有三尺那么长,只是手杖不拄地,他搁在肩头上,这样便显得他有几分潇洒的意味。 他右手撩着长衫前拢,只一出现就木然地站住了。 苏东二也不吹笛子了。他原是往茅屋过来的,但当落日余晖把这人的倒影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收起笛子来了。 瘦汉几乎是拦住苏东二去路,他冷冷地道:“怎么,你也来了?” “我们多年未相聚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苏东二笑笑,道:“你依旧固执。” 瘦汉道:“我等你的回答。” 苏东二道:“司马兄,我来有什么不对?” 这人正是司马如龙,他也是奉命赶来的,他已经来了五天之久了。 司马如龙道:“原本一个人的事,又何必多派你来?难道霍先生不相信我?” 苏东二淡淡地道:“霍先生只是要把事情做得更有把握些,这也并不表示对你的不够相信。” 司马如龙道:“我却相信你我二人之间,只需一人就足够了,唯道你……” 苏东二道:“我只听霍先生的吩咐。” 司马如龙笑了。到了这时候,他才伸手向苏东二,于是苏东二也伸出手来,江湖上两大高手相互握手哈哈笑了。 茅屋中十分简陋,只不过用粗竹子支起一个大通铺,破旧棉被堆在另一个屋子里,如需棉被,那得去花钱借一床,一床棉被一夜一个方孔钱。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二人不需借棉被,他们骑的马后就带有毛毡与毛毯。 苏东二把马拴在屋子后面的时候,司马如龙已在茅屋中升起火来了。 河岸冷风飕飕,床边弄上一堆火是必要的,别以为雪未下,在中原地带只一降霜,天就很冷了。 苏东二带着酒菜,司马如龙也有,这二人对坐在火堆边,各自举着酒袋,笑笑。 半晌只是对着瞧,忽然间,司马如龙冲着苏东二哈哈地笑了。 苏东二也笑,他举起手上的笛子。 但司马如龙摇摇头,道:“我明白你吹笛子多半为了气功,但此刻不必。” 苏东二又收起笛子,多少有些无奈地笑笑。 司马如龙收住笑,双目移在火堆上,道:“听于风那矮子说,你去了关外?” “不错。” “你还遇上仙人了?” “没有。” 司马如龙道:“那是于风这家伙骗我了。” 苏东二一笑,道:“于风并未骗你。” 司马如龙一怔,道:“你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苏东二道:“关外两年多,我遇到了天下最美的女人,美得我可以为她而死。” 司马如龙道:“哪儿人氏?” 苏东二道:“镜泊湖畔的人。” “那个荒芜的大湖呀?” 苏东二道:“已经去了不少关内去开荒的人。” 司马如龙道:“那美人儿姓氏?” 苏东二道:“她叫珍珠。” 司马如龙道:“珍珠只是她的名字,她贵姓?” 苏东二淡淡地道:“何必追问她姓氏,我要的是我喜欢的女人。” 他似是愉快地喝了口酒,又道:“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深爱着我,这就够了。” 司马如龙也笑了。他向苏东二举举酒袋,两个人又各自喝了一口酒。 司马如龙这才又笑笑,道:“是呀,天地之大唯吾二人欢乐便足矣。” 苏东二道:“司马兄这句话令我十分受用。” 司马如龙道:“听于风说,你自关外还来了个过五关,你杀了不少人吧。” 苏东二道:“总是为了保命,无奈。” 司马如龙道:“换我也一样,如我连那位美女也无法保她安全,我宁可死。” 苏东二道:“司马兄,我们殊途同归了。” 司马如龙笑了,他伸手拍拍苏东二,道:“兄弟,你如果有意去把你的美人儿接回关内来,我支持你。” “谢啦。” “你可以立刻奔关外。” 苏东二哈哈笑了。 他喝了一口酒,笑道:“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何必出口?” 司马如龙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还有一人会知道。” “谁?” 苏东二道:“霍先生。” 司马如龙道:“我不说,霍先生如何会知道?” 苏东二道:“我会向霍先生说的,我不可能去欺骗霍先生。” 他见司马如龙面带不悦,又道:“司马兄,霍先生一心为朝廷,赤胆忠心,咱们只有尽力听他指挥,莫为了一己之私而坏了大事,对不对?” 司马如龙道:“我惭愧。” 苏东二道:“我还是感激你的,司马兄,你知道吧,我保着朱三王爷的儿子远去关外,霍先生并未责怪我,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有更听他的。” 司马如龙道:“唉,我只是想证明,保护开封太守文昌洞上京,我是否有这个能耐罢了。” 苏东二道:“我们都相信你有这能耐,霍先生却以为必须更有把握,是不是?” “所以你来了。” 苏冻二道:“司马兄,坦然些吧,咱们只有成功,否则当今朝中何人可以伸张正义?” 司马如龙微微点头了。 江湖上的两大杀手,苏东二与司马如龙各自裹着毛毯坐在床上。 那个床发出“吱吱”响,好像发了黄的竹子快被他们二人给匠垮了。 苏东二很想吹笛子,但和司马如龙在一起…… 他低声地问:“你来几天了?” “五天。” “一直在这渡口枯等?” “去过一趟开封城。” “可曾打探出什么消息?” 司马如龙道:“太守衙门有人传出风声,太守文昌洞得选个黄道吉日才启程。” 苏东二道:“哪一天?” 司马如龙道:“十月初二午时正。” 苏东二道:“几个人保驾?” 司马如龙道:“这就不知道了。” 苏东二道:“还有三天,司马兄,咱们还得等三天。” 司马如龙道:“不错,所以我带了酒菜干粮。” 苏东二道:“再问你,可曾发现有可疑之人?” 司马如龙道:“再是气焰嚣张,也不可能就在这儿拦杀朝廷命官。” 苏东二不问了,他歪下身子,却不能以平时习惯仰天睡觉,因为他的背上伤仍然未痊愈。 司马如龙发觉了,他带着关怀的口气:“兄弟,你不舒服?” “我有刀伤。” 司马如龙吃一惊,道:“刀伤?” “就在后背上。” “何人有此能耐?竟然在兄弟身上开口。” 苏东二道:“关外来的三个人。” 他叹口气,又道:“真是狭路相逢,而我又太过大意了。” 司马如龙道:“怎么说?” 苏冻二道:“两个使扫刀的大汉,他们是二人,在关外人称‘天池双雄’的便是,这二人的扫刀真会配合,一个人又怎能生四只手去抵挡?” “所以你挨了一刀。” 他伸手拨过苏东二的身子,又道:“我瞧瞧。” 苏东二却把瓷瓶子交给司马如龙,道:“为我换换药,一两天就没事了。” 司马如龙只一瞧,笑笑道:“兄弟造化不小。” 苏东二道:“我知道,差一点就起不来了。” 药已换好,苏东二起身下了床。他拉开草编的门往外走,司马如龙并不多问,他倒头便睡,因为他知道苏东二的毛病,他必是去吹他的笛子。 苏东二走近黄河岸,他明白一件事,黄河岸走石头。 这是有原因的,当地人都明白,走在黄河岸,石头堆最保险,因为如走黄泥岸,很容易陷入泥潭而被卷入泥水里无法拔出来,只有石头岸才可以走。 苏东二找了个石头岸边坐了下来。他取出笛子,面对着滚滚黄河吹起来。 他吹得很伤感,什么时候自己落下泪水也不知道……苏东二在怀念他的珍珠了。 只不过苏东二再是吹笛子,也不论他吹什么曲调,他都会以内功心法使用在气功上。他的气功是可以疗伤的,这一点便是司马如龙也是心中明白的。 苏东二吹着笛子在河浪声的伴奏下,听得人们心中酸酸的,也是凄苦的,然而,再是吹奏,却不见珍珠的影子,只不过苏东二—直坚定地以为,他的珍珠会来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苏东二也相信,如果这儿不是黄河,如果这儿是镜泊湖,那么,他的珍珠还是会出现的。他已经不落泪了,因为他想到了珍珠向他奔来的那光景,好美呀。 好美当然是不宜再掉?目了,所以他微微笑了。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二人还在睡大觉呢,渡口上传来有人吼叱声:“放船。” 就听船老大回的声音大:“你这位爷,别急呀,过河一趟一个时辰,如今只有你三位,多浪费,再等人多了才放船。” “啪。” “噢……你怎么打人?” “再哕嗦老子杀人。” 有个青年人的大个子举着竹篙,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就听那位打人的汉子冷叱道:“知道爷们身份,怕是要吓死你们。” 青年人不信邪地吼:“天王老子吗?还是五殿阎君?便是吧,可得讲个道理。” 那人“碱”地一声抽出刀来了。 “喂,你还要杀人哪。” “放船。” 于是,大船解开缆绳了。于是,苏东二也怔住了。 苏东二站在草屋门边,他看过石堤,也看到了船上那个打人的汉子。 苏东二自言自语:“怎么会是他?他也同丁冲天那小于佯,又活了?” “你说的是谁?” 苏东二回过头,他发现司马如龙就站在他背后。 苏东二指着刚开动的木船道:“魏老奸身边的大红人,他姓齐,齐管事。” “你认识他?” “大风谷我杀了他,而且他已死了,却突然又在这儿出现,令人费解。” 司马如龙道:“如果你看对了人,那么,咱们就应该前往开封去瞧瞧。” 苏东二道:“你怕他们在开封就下毒手?” “不错。” 苏东二道:“我认为他们不会,因为进了开封城,东厂的人是有所顾忌的。” 司马如龙道:“东二兄弟,你确实认识那个家伙?” 苏东二道:“事隔两年多,又非二十年,他那模样我……看就明白。” 司马如龙道:“明白是你杀死的人又活了?” “不错。” 司马如龙道:“既如此,你在此地等着,我过了河去开封查个究竟,你说的人是不会认识我的。” 苏东二道:“你我的任务是保护文大人的安全,但如果你要独自行动,我是不会拦阻你的。” 司马如龙一笑,道:“那好,这班渡船过来,我即赶去开封城。” “骑马吗?” “当然……” 司马如龙走出茅屋门,有个汉子过来了。 “爷是不是打算要走了?这几天你也住得烦了,哈……” 司马如龙道:“把我的马拉过来,我过河。” “去开封?” “过河当然去开封。” 他指指屋内,又道:“里面还有我一位朋友,好生地侍候着,有吃的送好的。” 他把手一伸,一锭银子已交在那汉子手中,又道:“多的就是你的了,一半天我还会回来。” 汉子咧嘴一笑,道:“爷真大方,谢谢。” 这时候,茅屋中传来笛子声音,苏东二又吹上他的笛子了。 汉子把司马如龙的马拉过来,他指着茅屋对司马如龙道:“你的朋友吹得一手好笛子,流畅轻快,听了叫人十分快乐。” 司马如龙道:“你也是他的知音了,哈……” 他拉马上了石堤,发现大船正往这边撑,渡船上十几个过河的商旅,全部蹲在船中央,就没有一个站直身子的,两匹马由两个汉子抚摸着,怕的是马儿受惊吓。 司马如龙再看看上游的锚链大绳索,他知道,如果不是河中下了锚,这船早被冲往几十里外的下游了。 现在,船靠过来了,有两个汉子用力地拉着长索把船固定好,商旅们走光了,撑船的只见这边岸上只有司马如龙一个人与一匹马,他们便坐在船上吃起饭来了。 司马如龙有些焦急,他对船老大道:“能不能立刻送我过河?” 五个撑船的就没有一人理会他的。五个汉子端着地瓜包谷稀饭大碗,就着晒干的芝麻叶小菜,慢吞吞地喝着稀饭。 司马如龙道:“船老大,我有急事呀。” 有个年近五十的老汉只把双目往上一翻,道:“每一个过河的人都是有急事。” 司马如龙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事是天大的急事,各位帮忙。” 老者带着一股子河南梆子火药味,道:“辛苦一趟就只一个客人过河,咱们怕是连这包谷稀饭也没得喝的了。” 老者把话说完,就听得船板面上“当”地一声响,五个汉子齐瞪眼。 只见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掷在他们面前,都愣住了,老者道:“客人,你是……” 司马如龙道:“只要你们立刻送我过河,这五两银子就是你们的了。” 果然应了古人的说词:“有钱能使鬼推磨”。 五个人刚吃了几口稀饭也不吃了,就见老者去把舵,还吼道:“用劲,使力,莫贪懒,大船水面溜平川。” 就听另外四人跟着老者唱起来:“大船水面溜平川。” 唱得还真不错,岸上绳子也解开了,四支长篙就在四个大汉的胸前顶得紧。 那老者又唱着:“用劲,使力,莫贪懒,船在河心最平安。” 四个大汉立刻接应:“船到河心最平安。” 这五个人边唱边使劲,与刚才他们撑船不一样,刚才他们是闷声不吭的。 渡船靠了岸,老者还侍候着把司马如龙的坐骑“吁吁呵呵” 地拉上岸,他笑对司马如龙道:“客爷,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说是我对你说的呀。” 司马如龙道:“你请说。” 老者左右看一遍,低声的对司马如龙道:“刚才我们送过河的三个人,他们是从北京来的杀人王,东厂番子呀。” 司马如龙淡淡地道:“又怎样?” 老者道:“如今是他们的天下,谁不怕?过河我也不敢向他们讨小钱呀。” 司马如龙道:“所以你们也不送我过河了。” 老者道:“客爷,原来你是善人,同情咱们出劳力的人,我记住你了。” “你记我干什么?” “下次过河我优先为你服务呀。” 司马如龙哈哈笑了。 开封府太守衙门就在午朝门大街中央,由此只需走过一条杨柳道便是龙庭。 已经二更天了吧,开封小南门外的高升客栈的后院,客房中忽然走出三个人。这三人完全是夜行人打扮,只见黑巾包头黑色劲装黑腰带,明晃晃的刀子插在背后面,黑色薄底快靴,扎起的灯笼腿裤子飘丝带。这样的打扮只一瞧便知道要去干什么了。 三条人影翻墙过了高升客栈的后院墙,一路窜高走低,大半飞跃在房顶上。 二更过后街上行人少,几处灯火那是有人在卖点心,这地方的人最爱夜晚来上一碗油茶、汤圆什么的。 这三个夜行人早已刺探过开封府太守衙门在什么地方,三人走得十分顺利,半个时辰便来到午朝门大街暗角处。只见其中一人低声道:“由侧门墙进去,万一被发现,咱们有公公手谕。” “如果文昌洞不买帐,咱们只好动手。” “看情形,中原也是卧虎藏龙之地,眼睛需放亮。” “大掌事,咱们进去。” 三个人左右看一遍,立刻闪入黑暗中了。 这时候,即便太守衙门也沉寂了,附近人家早早就关上了门,可也使得这三人彼此有了笑意。真快捷,三条人影只一登上屋面,便分成三个方向扑到院内。 这时候,有个青年人手托着木盘往二道院的正屋走,忽地有个女子低声道:“给大人送茶水?” “是的,柳姐姐……” “快去吧。” 只听声音,就是没见人。这个柳姐姐在什么地方?只怕那送茶水的少年人也不知道。就在少年人刚自正屋退出来的时候,正屋两边冒出三个人头,是的,三个黑衣人到了。 三个黑衣人只看到那少年人端着茶盘离去,稍一顿间,三个人已跃落在院中了。 一道花墙后面,三个人刚欲闪身往正屋接近,突闻一声尖叱道:“什么人?站住。” 这么一声吼叱,倒把三个夜行人愣了一下。 立刻间,一条纤影已跃落在正屋门口,阻住了三个黑衣人的去路。 “闪开!”一个黑衣人冷叱着。 那是个女子,灰暗中可以看到她的身段细而高挑,一双大眼睛闪着锐厉的眸芒。 那女的尖叱道:“大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难道想对朝廷命官不利吗?” “闪开,否则你休怪爷们对你出刀。” 忽地,正屋内走出一个羊胡老者,他满面苍白,中等身材,穿着便服立在门下。 “什么事?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黑衣人冷冷道:“文大人,咱们来得鲁莽,你老人家海涵了。” 那门下人正是太守文昌洞。 文昌洞并不怕这三个黑衣人,他走近前沉声道:“你们从何处而来?” “北京。” “干什么来的?”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文大人,听说你打算进京面圣?” 文昌洞冷声道:“那也是本大人的职责,有何不可?”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大人长途跋涉,此去路上必不安全,为了大人安全,咱们特奉命来劝阻大人,还是打消进京念头。” 文昌洞叱道:“你们恫吓本官?” 黑衣人道:“不是恫吓,是忠告。” 文昌洞道:“受何人之命?” 黑衣人道:“咱们东厂人。” 文昌洞大怒,叱道:“你们这批奸佞小人,多少忠良死在你们之手,本官就是要进京在圣上面前递章本,把你们一切不法之事奏明圣上。” 他还未说完,那黑衣人已嘿嘿冷笑,道:“文大人,我说过,路上不平静,何苦把老命送在半路上?” 文昌洞大怒,道:“大胆,给我抓起来。” 守在门外的两个卫士闻言,立刻拔刀走向三个黑衣人。 这时候一边有个女子“碱”地一声拔出一把双刃尖刀,她的动作极快,跃身已站在文昌洞前面。 忽听得两声“噗通”响,两个卫土还未出手抓人,已被一个黑衣大汉打倒在地。 中间的黑衣人握刀直逼文昌洞,那女子出招了。 “看刀。”这女子出刀十分辛辣,横着肩膀尖刀已指向那走过来的黑衣人。 “嘿”地一声错开两步,黑衣人一声“厉害”,立刻旋臂出招,一片冷芒已罩向姓柳的姑娘。 姓柳的姑娘冷笑,抖手一片极光迎上去,于是这二人便在这二道院中交手了。 这二人打得热闹,文昌洞一声厉叱:“拿剑来。” 文昌洞能干上太守,他的武功自然也不差,屋子里有个书童把宝剑送到文昌洞手上,另外两个黑衣人突然相互点头,两个方向往文昌洞包围杀来。 这时候就听柳姑娘尖声娇呼:“快叫人前来保护大人,快去!” 她对何人如此吩咐?她被那黑衣大汉已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这是情急才会说出这两句话,心中希望吓退这三个黑衣人。 只不过这大院距离前面至少三十丈外,那个书童早躲进屋内了。 只听两个黑衣汉一边逼向文昌洞,一边冷兮兮地道:“文大人,你就别上京了,你安息吧!” 眼看着这两个黑衣人的刀已举起来了,猛古丁两点小东西打过来,就听二人“啊”地一声疾旋身,其中一人厉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暗中伤人。” 两个黑衣人还在抚着头,若非黑巾扎着头,只怕早流鲜血了。 屋脊上,嘿嘿一声跃下一个瘦汉,有一支手杖他潇洒地放在肩头上。 这人又是谁?当然是司马如龙来了。 司马如龙落在院中花墙上,他冷冷地道:“你们这三条狗,胆敢杀官呀!” “你是谁?”齐掌事逼退柳姑娘,他转而看向司马如龙,又道:“可知管爷们的事没有好下场?” 司马如龙道:“去你娘的,少拿东厂番子唬人。” 三个黑衣人吃一惊,那黑衣人直视司马如龙,道:“你是谁?” “我是杀你的人。” “嘿……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 “何不试试?” “接招。” 这黑衣人出刀真快,“飒”地一刀,已沾上司马如龙的身,看得柳姑娘一声尖叫:“哎呀!” 然而怪事出现了。只见司马如龙一个大转身,敌人的一刀自他的身侧滑过衣衫,他的人已进了黑衣人的怀中。 司马如龙的手杖便在这时候猛力打,口中冷冷道:“找死。” “啊!”黑衣人鼻头一痛,鲜血立刻往外流,他闪退三丈外几乎倒在花墙上。 另外两个黑衣人立刻挥刀便杀,他们出刀狠毒,黑夜里但听“嗖”声连绵不绝,想是比挨打的黑衣人武功还要高一些。 只不过三招间,司马如龙忽地长啸一声,他的手杖猛一抖间,立刻变成一支细刀来。只见他那把细刀如灵蛇般扫过去,两个黑衣大汉中一个人已抖着流血的手,尖厉嘶叫:“点子扎手。” 鼻子流血的大汉突地大叫道:“文昌洞,你到不了北京的,你自己琢磨吧。” 他说完大吼一声:“走!” 三个黑衣人已往屋顶跃去,司马如龙冷笑道:“真他娘的会找下台阶。” 他回身在灯下看了看那个柳姑娘,道:“姑娘刀法出自少林吧。” 柳姑娘羞怯地道:“不够瞧。” 文昌洞道:“侠土请屋内—叙。” 司马如龙一笑,他施礼道:“草民不便打扰大人,咱们路上或可再见。” 他冲着柳姑娘露齿一笑,拔身跃上屋脊,立刻掩没在夜色里了。 文昌洞仰天叹息,道:“上天有眼,收妖的人出现了,太好了。” 柳姑娘还在发愣。 司马如龙急急地上了屋顶,他原打算追那三个黑衣人的,但当他跃上屋顶之后,三个黑衣人早已不见了。司马如龙已经奔到城墙边了,他突然一惊,也不知他想着什么,转头又向太守府奔去,而且比他来时更快。司马如龙为什么如此匆匆折回了? 原来他忽然想到三个黑衣人虽然伤了两个,却仍有一个人未受伤。他们三人如果藏在太守府附近,等到他们发觉自己走后再杀回太守府,姓柳的姑娘就很难抵挡。 司马如龙就是这一念之间,立刻又匆匆地折回来了。 只不过司马如龙再回到太守府的时候,一切平静如常,有一队军士加强了守护。 司马如龙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多虑了。”于是,他放心地走了。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九章 义薄云天 又是一大早,黄河岸边霜封岸,刮起的风也觉得冷飒飒的有些刺骨,就在这时候,从黄河南岸的黄土路上奔来三骑,三个人可不是别人,乃东厂的齐掌事与两大高手冒着寒风过来了。 河岸边靠着大渡船,渡船上只有一个汉子在升火。 升火当然是在做早饭,三匹快马过来了,这人在船上站起来瞧,然后他又蹲下去只装不知道。 但齐掌事三人却拉马上了渡船。齐掌事大吼一声:“开船。” 那人站起来,道:“我一个人?” 齐掌事“碱”地拔出刀来,叱道:“再哕嗦砍了你。” 于是,仍在船下面睡的四个人爬上来了,他们知道这三人的来头大,东厂的番子们爱杀人,有谁不怕挨刀的? 渡船解缆了,五个人哪个不用力呀,因为他们发觉三个人的脸远比之昨日的还难看,一个个脸上不见七情六欲,直瞪白眼珠子。 想杀人就是那种眼神。 五个船家心中也明白,不但要快快送走这三个大瘟神,而且也不敢伸手要小钱。 果然,当渡船刚靠岸,三匹马已骑上人,立刻往北飞驰而去。 马声急骤,引起茅屋中跳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乃苏东二是也。 苏东二见三个东厂的人飞马急驰,他也急了,直着嗓门大叫:“伙计,备我的马,快!” 伙计还在睡觉呢。就在这时候,黄河岸有叫声了。 叫的声音不太高,因为刮的西北风,风向不对,叫声便小多了。 渡船上的人未听见,但石堤上的苏东二听见了。 苏东二立刻奔到船边,他指着对岸,道:“快撑过去,有人要渡河。” 船老大问苏东二,道:“你不过河?” 苏东二道:“我不过河。” 船老大道:“要我的船白撑一趟呀。” 苏东二立刻摸出一两银子,道:“够不够?” 船上五人齐点头,船老大接过银子就撑船,还真快,霎时就撑到河对岸,于是,五个船家笑了。就听船老大笑道:“原来是咱们的财神爷呀,早知道是爷回来,刚才就拖延一阵子再放船。” 是的,司马如龙追来了,可惜只差半个时辰未追上头一班渡船过河。 司马如龙道:“你们渡过什么人?” 船老大帮着司马如龙把马牵上船,叹口气,道:“还是昨日那三个东厂番子,咱们遇上鬼了。” 司马如龙就知是那三个黑衣夜行人,心想不知他们在路上设了什么恶毒埋伏。 渡船靠上岸,司马如龙在摸口袋,船老大开口了:“客爷,渡河的钱已付了。” “谁付过了?” “我呀。”石堤后面苏东二拉马过来了。 苏东二笑笑,又道:“司马兄,一夜辛苦了。” 司马如龙骑马过了石堤,对苏东二道:“我去得及时,差一点文昌洞挨刀。” 苏东二道:“司马兄,现在东厂的人已往北走了,你有何计划?” 司马如龙与苏东二并马而行,他似乎早已想好了计谋,闻得苏东二的话,指着前方,道:“我有两个方案,其一,咱两人改装打扮成军士模样混在文大人侍卫中就近保护大人安全;其二是你我一前一后,一个打前站,一个跟后的。你喜欢哪个方案?” 苏东二笑笑,道:“我喜欢独来独往。” 司马如龙道:“那么,你喜欢第二个方案了?” 苏东二道:“司马兄,我走前面去,你……哈……” 他笑得十分自得,又道:“你不爱听我吹笛子,是不是呀。” 司马如龙道:“这事你知道,也是我告诉你的。” 苏东二道:“那么,还得清阁下尊耳多多忍受则个。” “怎么说?” 苏东二道:“我在前面如发现情况,自会吹奏笛子示警呀。” “你吹什么笛子?” “我吹起《战刀曲》,使你血脉贲张,准备出刀。” 司马如龙道:“我接受,我怎么能拒绝?唉,不听也得听呀。” 苏东二哈哈笑了。他笑着,向司马如龙挥了挥手,立刻拍马疾驰往北,司马如龙拨马在附近一处茶棚,他过去喝茶歇腿了。 太行山区这两大杀手肩负的这场任务,霍先生以为十分重要,因为放眼当今,满朝之中有谁敢于上殿去参那魏老奸一本? 也只有开封太守文昌洞一人了。 太守文昌洞自从那夜发生东厂番子们刺杀未成之事以后,更激起他回京面圣的决心。他的心中燃起一股除奸的雄心更见强烈,因为他已发觉吾道不孤,暗中有人相助了。十月初二这天正午,太守府大门外快马十二匹早已备妥,文昌洞除从他的部将中调选十人之外,他的小甥女柳青青也与之同行。 别以为柳青青是个女子,论功夫随行的十个人中,就没有一人比她高明。 太守府门外没燃起火炮“辟啪”响,文昌洞在府门外先是望空一拜,再向街上众人深施一礼,便当先策马而去。 看起来他并未率大队人马一同前行,因为这并非去打仗,他是上朝去告状的。 当天夜里,文昌洞这—行十二人便到了新乡,文昌洞北上的消息无人知,新乡地方官当然也不知道,这一夜他们住在街头一家饭馆里。 吃过晚饭,文昌洞坐在房间中又把写好的本章再仔细地看了一遍,他列举魏奸一共二十一大罪状,足以要魏奸的命。 这时候柳青青走进房中来了,并道:“舅,我把附近看了一遍,没有可疑的人。” 文昌洞笑笑,道:“很好,你也早点歇着吧。” “舅,门外咱们有两人一班守夜,应该不会出事。” 文昌洞道:“明天以后就不一样了。” 柳青青道:“舅,我知道,明天过午就接近太行山了,番子们必有埋伏。” 文昌洞道:“所以今夜大家放心地睡好觉,养好了精神应付” 柳青青退出房门了。 她刚走到小院,迎面有个卫士道:“柳姑娘。” 柳青青知道这人是率队的军官,她点点头,道:“你有事吗?” 那军官道:“柳姑娘,咱们一路北上,你可曾发现了吗?有人暗中跟踪呀。” 柳青青一怔,道:“我怎么没发现?” 那军官道:“相距两三里,只见这人骑着马,不疾不徐地在后面。” 柳青青道:“会不会是他?” “他?谁?” 柳青青一笑,道:“好,我知道了,明天咱们再看,以后便会明白。” 于是,柳青青回到房中睡不着了。她心中想的是个瘦瘦的,高高的,手持一根手杖的青年人,这人的身手太高了,什么叫动如脱兔?他就是那种身法,什么叫静如处子?他站在那儿便大风刮他也不动,他的口吻……唔,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柳青青辗转反侧到四更天才朦胧地睡着。 却不料当她醒来的时候,那个军官立刻找来了。 “姑娘,事情有变。” 柳青青急问:“什么事?” 军官手中拿着一张字条,他对柳青青道:“一大早店家交来的字条,太可恶了,还未拿给大人过目。” 柳青青只一看,冷冷一笑,道:“是很可恶。” 她念着字条子:“回头是岸。”再看字条下款,竟是一把刀。 柳青青对那军官道:“白写,我舅舅是不会被他们吓回去” 于是,他对那军官道:“吃过早饭咱们立刻上路,这事别对我舅舅报告,免得使他生气。” 那军官立刻往店前去了。 柳青青与文昌洞走出店外,只听文昌洞道:“你们都吃好了吗?” 十个军官齐点头,文昌洞又道:“往北接近太行山,大家多多小心了。” 柳青青对文昌洞道:“舅,都安排好了,放心啦。” 文昌洞当先拍马往郊外驰去,新乡地方官到现在还不知文太守在这儿住了一晚。 已经走出十多里了,柳青青忽然拨马而驰,她的动作令文昌洞一惊。 文昌洞只回过头看了一眼便笑了,因为他发觉后面奔来一骑,并非别人。 文昌洞以为这人必是那夜的侠士跟来了。 他还真的猜中了,不错,后面跟来的正是大杀手司马如龙。 柳青青拍马拦住司马如龙,她微微笑了,道:“是你呀。” 司马如龙道:“巧的是我也上北京呀。” 再是一笑,柳青青道:“那晚谢你了。” 司马如龙道:“不敢当,比之你一个姑娘来,我还差一截,你的表现,令多少男人汗颜。” 柳青青道:“你不但刀利,口齿也利,哈……” “哈……”司马如龙也笑了。 柳青青道:“你贵姓大名呀?” 司马如龙道:“名字重要吗?” 柳青青道:“你不会拒绝一个姑娘的请教吧?” 司马如龙发觉这位姑娘不但武功不错,也很会说话,而且十分吸引人。 他不由多看柳青青几眼,忍不住地道:“司马如龙,我叫司马如龙。” 柳青青道:“司马如龙,名字倒是好听的。” 她又指着她自己对司马如龙道:“我叫柳青青。” “柳姑娘。” “太守是我舅舅,我舅舅的武功也不错的。” “那么,令尊大人又是……” 柳青青道:“我十来岁的时候爹就死了,我几乎想去找害我爹的人。” 司马如龙道:“令尊是……” 柳青青道:“我爹叫柳文堂。” “中原怪侠柳文堂?” 柳青青道:“你也听过我爹的名字呀。” 司马如龙道:“是听说过,当年十大高手会泰山,只逃走了一个人。” 柳青青道:“你知道的真不少嘛。” 司马如龙道:“听说那次双方尚未过招十大高手中已倒下多人,显然中了毒。” 柳青青道:“我娘遍找下毒之人,找了多年未找到,我娘好可怜,她闭门不出五年了。”她顿了—下,又道:“十大高手会泰山,为的是要结合民间高手对付东海倭贼在我海岸的掠夺,真不幸却中了恶人的阴谋。” 司马如龙道:“而朝中却出了奸臣贼子,人民便苦了。” 他忽地一瞪眼,道:“你听。” 柳青青道:“听?听什么?” 司马如龙知柳青青的功力还不到“密音蚁浯”的地步,便轻轻地道:“笛声……” 柳青青在马上听了一阵,才点头道:“是笛声,听起来很远。” 司马如龙道:“柳姑娘,你快去保护文大人了,前面必有情况。” 柳青青立刻拍马追上去了。 司马如龙不追,他仍然不徐不疾地往前走着,当然他也看到了什么。 是的,那是一大片老树林子,由高高的山坡上一直延伸到一条河岸边,往北的大路便是由河的—边消失在林中。有人曾经这么说过,野猪林就在这片林子的最西边,有个故事就是说的鲁智深野猪林救林冲。 当然,这儿不是野猪林,但看上去却更见荒凉,也更令人觉得阴森。 渐渐地,笛声听得更清楚了,笛声起自林子的另一端,那至少在三里远处。 是的,苏东二的笛声充满了内力,他吹笛子也凝聚气功,这件事只有司马如龙心中明白。他心中却在叨念:“别吹了,苏东二,我已知道了,你收起笛子吧。” 然而,苏东二的笛声更加响亮高亢了,他立马在林深处,他的四周尽是老山林子,但他的笛声震波似乎令树叶发出飒飒响,好强的内功使附近的鸟兽也奔逃了。 一里外的村道上,没有人听得出它的笛声来自何处,因为苏东二的笛声太广了,又好像是来自四面八方。 十八名东厂番子并不在意笛声,他们在二当头尹水天指挥下纷纷掩藏在树后。 尹水天并不知道这笛声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心中有些烦躁与冒火。 尹水天忍不住地骂了一句:“这是哪个该死的王八,吹得人心不宁。” 附近躲藏的一个番子道:“二当头,好像几个人在吹笛子。” 尹水天道:“几个人?” 那番子道:“至少有四个人。” “你看到了?” “听也知道,四方面都有呀!” 尹水天叱道:“去你的,不知道就少开口,四个人在四面吹,他吹他娘的那么整齐呀,猪。”尹水天听出来了,但尹水天不说出来是一个,因为万一他说错便失面子了。 很静,但也充满了紧张,因为尹水天至少也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前往开封的齐掌事与王子丹、王子壮兄弟二人在开封阻止文昌洞北上失败,而且齐掌事和王子丹受伤不轻,赶往石门去疗伤,那齐掌事直说有江湖人插手,叫他特别小心从事。 尹水天这人十分凶残,一头泛红的头发披在脑后面,他的鸭屁股帽子只掩盖了大半个脑袋,露出光秃秃的前顶门发着红光。 尹水天的厚砍刀是特号的,一个环抱的大树,有人看他十刀之内就劈断。 当昨天齐掌事把开封之事对他提及,姓尹的还拍着胸脯叫三人在石门等着他凯旋。此刻,尹水天再看看这一带他的十八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马,只见每人提刀摆出准备围杀的架势,便也忍不住地点头笑了。于是远处传来马蹄声,尹水天的左手在挥动了。 路中央倒着一棵大树,那是尹水天砍倒的,如果想硬闯,那得绕过林子才可以。两边林子各有九个人埋伏着,若想安全通过,那就得露出几手瞧瞧。 这是一步狠招,想到的人实在不多,大概也只有阴狠的尹水天才会想得出来。 马蹄声越发地接近了,就见尹水天大马金刀地走到路中央,他站到树后面,双目宛如庙里火星帝君那一双火目似的,直瞪前面的那一条林道上。 尹水天的厚背砍刀反手搁在肩头上,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式,等着动手了。于是,远处的人影闪进林中过来了,为首的正是开封府太守文昌洞。 文昌洞的后面有十个军官,文昌洞的身边便是他的外甥女柳青青。 这种队势表明了武官不怕死的架式。 那年头都知道文官在队后,武官在前头,也就是先人说的——文官不爱(贪)钱,武官不怕死,国乃强盛。只不过如今朝中魏老奸在弄权,全不是那一回事了。 文昌洞高举左手大声吼:“停!” 当然要停下来,路中央横了那么大的一棵树,他们骑马谁也过不去。 十二匹快马停下来,这才发觉另一边路中央站了个大毛汉。 这大汉正是尹水天,他咧开大嘴在咬牙,嘿嘿冷笑得人们全身起鸡皮疙瘩。 于是,文昌洞手一挥,有个军官可就吼叱了。 那军官勒马大树边,叱道:“这是你砍倒的树吗?” 尹水天道:“尹大爷不否认。” 那军官叱道:“你想拦路打劫?” 尹水天嘿嘿一笑,道:“错!” 那军官道:“怎么说?” 尹水天道:“请你们文大人乖乖地回转开封府,尹大爷我还会为你们大人在上面说项,不定来个高升呢。” 那军官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东厂番子,看你们横行到几时!” 尹水天反而呵呵一笑,道:“文大人,咱家在此忠告,请回转吧。” 文昌洞愤怒地大吼:“真是无法无天了,天理何在,皇上的礼仪何存?” 尹水天道:“文大人,尹某老实说一句,你走不到北京的,何不识趣回马。” 文昌洞叱道:“本官下定决心,绝不回头,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太过可恶,若不剪除,吾皇社稷何存?” 尹水天道:“休说得那么严重,魏公公仍然忠于朝廷,咱们也为朝廷卖命,何来危机,倒是你这老儿,如此顽固坚持,到后来你会后悔的。” 文昌洞叱道:“像你们这种狂妄的劣行,已至天怒人怨,你还不下马受缚。” “哈……”尹水天大笑,道:“文老头,你是个不受尊重的顽固派,不值得尹大爷在此为你说项:如果你要绑尹大爷,何不过来下手。” 文昌洞沉喝一声,道:“过去,把他拿下。” 就见那军官用手一挥,大叫道:“跟我过去拿人。” 他当先跳下马,另外又有四个人也落在马下,各人拔出钢刀扑过去了。 尹水天选择的地方乃林密草长之处,尹水天的计谋就是先收拾了文昌洞身边的侍卫,完了他要好生地把文昌洞羞辱一番,惹他火了,也许他就会杀了文昌洞。 杀文昌洞身边的侍卫用不到尹水天出手的,自有他带来的十八名东厂番子出手。 果然,当那军官头儿带着四名侍卫扑到林中还未出手时,就听得“啊”声传来。 “啊”声不只一声,林中已传来冷笑,就听路中站的尹水天叫:“都解决了?” “二当头,不够瞧,都安份了。” 尹水天仰天一笑,他把左手伸高,道:“文大人,你的人马不够瞧,我劝你回头吧,回头是岸啊。” 文昌洞大怒,叱道:“回头是岸是本大人要对你说的,你们这些奸恶之徒!” 他“呛”地一声拔出宝剑来了。 柳青青忙道:“舅,你稳着,我去。” 柳青青的刀已指向林中了,尹水天大声喝起采来,道:“好标致的妞儿,我要活的。” 他这才刚把话说完,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清叱,道:“柳姑娘,等等。” 柳青青回头,心中一喜,原来她以为司马如龙走远了,想不到此刻他才出现。 柳青青有些激动得想落泪,但她又不好意思,终究司马如龙她才认识不久。 柳青青持刀守在文昌洞附近,如今只有五个侍卫了,看上去文昌洞似乎陷于进退两难之境。司马如龙就来了,笛声也听不到了。 路上的大树那一面,尹水天抬头看过来,他忍不住地咒骂了。 “一个王八蛋,莫非就是开封城插手搅和的那小子?” 他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被骑马而来的司马如龙听到了。 司马如龙拍马大声吼:“闪开了!” 就见他抖动丝缰一声吼:“起!” 只见他飞马三四丈高下,“轰”地一声连人带马过了那棵倒在路中央的大树,使尹水天也忙不迭地闪到路边草丛里。 尹水天当然火大了,他是个十分嚣张的人物,当然不容别人在他面前嚣张。 尹水天大吼一声,道:“站住!” 司马如龙已拨马过来了,他沉声道:“你叫我站住?” 尹水天吼道:“不是叫你是叫鬼。” 司马如龙道:“我不但站住,而且还回过头来了。”他边说边下马,那马自动地走到草地边,它自在啃吃青草,不理会人们的血腥场面了。 手持木杖,司马如龙道:“你大概就是人们说的东厂番子的二当头‘追魂使者’尹水天吧?” 尹水天很少人知道他的外号,关洛道上他干过杀手,那已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尹水天一瞪眼,道:“你小子知道的不少嘛。” 司马如龙道:“当然,我要杀的对象,我总是先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才下手。” 尹水天嘿嘿地冷笑了。 他几乎抖着一脸横肉,道:“就凭你?娘的皮,你经得了尹大爷的三刀劈?” 司马如龙笑笑,道:“用不了三刀,我只需一刀。” 尹水天双眉一紧,他想到齐掌事与王氏兄弟三个人都栽在这小子手中,忍不住地叱道:。“娘的,必是你在开封坏了咱们的大事了。” 司马如龙淡淡地道:“只不过施以薄惩,也叫你们知难而退。” 尹水天的凶性大发,咒骂道:“操,什么东西,尹大爷今天侍候你上路了。” 司马如龙一笑,道:“原本废话说得太多了,姓尹的,你出刀。” 尹水天双手举刀指向天,就不知他的一刀如何砍下来,他的马步发声响,半天才移半尺远。 司马如龙的双手端看他的手杖不稍动,他的嘴角在动,那表示他在冷笑。 柳青青很注意司马如龙,夜里只觉得他瘦了些,但此刻她认为司马如龙就瘦得很适中,这种瘦是很吸引女性的。柳青青的心中已怦怦跳了。 五个军官分守在文昌洞坐骑两边,因为此刻他们已知道树林里埋伏不少的人,到底有多少,只想着刚才五个人进去没多久便全倒地,说明必然不会少。 文昌洞原是看向林中的,但此刻他却十分注意树的那一边,因为司马如龙就要与姓尹的干上了。 移动是慢的,移动也有目的,尹水天的移动只在找下手的最佳时机。 司马如龙就卓立如鼎,他似乎表现出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样子,他甚至还在微微笑,那当然是冷笑。冷笑也是一种挑衅,冷笑总是令人不悦的。 果然,尹水天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杀!” 他的厚背砍刀在砍劈中途一共扭转三个方向,只一看便知道他连压箱底的“九龙刀法”也施出来了。 尹水天为什么能当上东厂的二当头,全凭的是这套刀法,当年他追魂使者就这一手绝活,在关洛道上吃香喝辣十多年,也砍了不少人。 此刻,他当然不敢稍存大意,出手便是绝招。 刀声带起窒人的“嗖”声,再加上尹水天的暴吼,那真的吓人一跳。 只可惜他遇上了司马如龙。大杀手司马如龙一连三声“厉害”,人似游鱼般穿梭在一片刀海里,他仍未拔刀。他以杖拨弄刀刃七次,忽地一声冷笑,自尹水天的左边闪脱过去,就已听得尹水天一声长嗥“啊……” 那是人们几乎想不到也看不清的一道冷芒,冷芒出自司马如龙的手杖,当尹水天刀拄在地,左摇右晃的时候,司马如龙面对着树林深处仍然在冷笑。,司马如龙不看尹水天,他相信尹水天不死也重伤,因为腰上一刀在冒血,至少也岔了血脉,想动也是难了。是的,尹水天无法动手,但尹水天还能叫。 他吼叫的声音带着嘶哑:“给我围紧了,杀……” “杀!” 这声音紧随冒血的尹水天吼叫而自树林深处传出来。 那柳青青已尖声道:“小心啊,东厂番子……” 没等这些番子们围上来,司马如龙一声长笑,立刻往奔来的三个番子杀过去。 司马如龙是不会等着叫这些番子们把他包围的。 只见他一路往林中走去,只一照上面,立刻就是鲜血飞洒,司马如龙挥刀已打倒六个番子,他还往林中迎去,忽听歪身地上的尹水天戟指马上的文昌洞,吼道:“快,杀了这狗官!” 另一面七个番子一拥而出,正绕过大树杀向柳青青几个人了。 就在这时候,忽见头顶树梢直飞下一个人来。这个人来得突然,而且身子之利落令人大吃一惊,真是时候,他一落下地便拦住了七个番子。 还真吓了这些番子一跳,全都一怔间,立刻挥刀而上,只不过这人的动作太快了,他的身法也十分好看,宛似在起舞似的闪入七个番子中,谁也末看清他的刀是怎么出的,更未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当他闪到七个番子最后一人之后,他发出一声哈哈狂笑,双袖猛一抖间,行云流水般地跃人林中去了。 尹水天也不见了。尹水天是怎么不见的?原来大伙把眼光放在这位突如其来的青年人身上时候,尹水天便痛苦地由两个奔来的番子架上马背冲入林中了。 这真是一场痛快淋漓的搏杀,当一切重归沉寂的时候,柳青青尖声呼叫了。 “司马大侠,你在哪儿?”她叫了两声未有回音,却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笛声。 笛声带着几许的感伤,也充满了血腥,是的,苏东二又吹起他那《血魂曲》了。 他在什么地方吹呀,那也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便是司马如龙。 老林中的搏杀就这么地完了,文昌洞还真开了眼界,因为他也是头一回见人如此动刀的。他对柳青青道:“一个会用刀的人并不一定称为侠士英雄,唯有挥刀以维护正义者才是真英雄也。” 柳青青道:“舅,有两位英雄,他们……” 文昌洞道:“是的,两位侠士出刀了,咱们并不孤独,是不是?” 柳青青道:“咱们只有五名侍卫了,舅。” 文昌洞道:“够了,我相信这两位侠士就在我们左右,咱们走,绝不回头。” 五名军官也齐声道:“大人,咱们绝不怕死,咱们也不回头。” 文昌洞重重地点头,当先绕过倒在路中央的树到了大路上,他勒住马停下了。 他对五名侍卫吩咐:“挖个土坑,把咱们五名兄弟包裹好了暂时掩埋,他日隆重起回去。” 五名军土一听,一齐下马,他们奔入林中,把死的五个弟兄找出来,附近有石堆,就那么用石堆埋了五个弟兄,那笛声更见凄凉了。 柳青青又发现一个厉害的高手,这人出手之快几乎超过闪电,那也是她从未见过的高手,柳青青已发现她的这点武功想要保护舅舅进京,实在不够瞧。 柳青青虽然如此想着,却也宽心不少。 文昌洞也一样地心中安慰,江湖上果然卧虎藏龙。 柳青青随在文昌洞马后,她轻声地道:“舅,后来的那个侠士刀法更见犀利,这笛声是……” 文昌洞道:“能人异士各有爱好,这笛声很能令人心中踏实振奋。” 柳青青道:“但这笛声却有些凄凉。” 文昌洞道:“我却以为这笛声有悲天悯人之忿、恨当今豺狼当道的意味。” 于是,柳青青不再言语了。 他们已走出这片老林五七里外了,前面有个小镇,柳青青道:“舅,咱们应该住店了。” 文昌洞在马上发现路边一块界牌石碑,上面刻的是“清河镇”。 文昌洞道:“住店吧,咱们找一家普通客栈就行了。” 柳青青对五个军官道:“你们中间快去个人到前面看看,那一家客栈可以住下,只要清静就可以。”立刻,有个军官拍马往清河镇疾驰而去。 笛声似乎听不到了。 苏东二刚刚拨马往山道奔驰,路边的林子里传来声音,那是平和的声音。 “苏东二,你还未走?” 苏东二淡淡地道:“司马兄,我还真为你担心。” 司马如龙走出林子了,他平淡地一笑,道:“就为了你出刀杀了七个番子?” 苏东二道:“他们已扑近文大人与那位姑娘了。” 司马如龙道:“我知道,我也清楚,苏兄弟,我告诉你,文太守的武功不错,真要动手,柳姑娘的少林刀法也足可以抵挡一时,我便可以杀过去了。”‘“哈……” “你,笑什么?”。 苏东二道:“你已认识那位姑娘,你已知道她姓柳了,哈……不错,那位姑娘实在不错,司马兄,这一路进京你要有所表现了!” 司马如龙道:“兄弟,你想歪了,我会……” 苏东二道:“你否认,这是正常的事呀。” 司马如龙道:“正常?难道我真的打算携家带眷远走高飞地离开霍先生?” 苏东二道:“你们双双也可以仗义江湖呀。” “哈……”司马如龙道:“你好像说成真的一样,苏东二,你还是为你自己,去思想你的珍珠姑娘吧,哈……” 苏东二不笑了。他木然地想着远方,他徐徐地策马而去,那《相思曲》又吹起来了。 那是令人听了就酸鼻的曲调。苏东二的脑海里尽是珍珠的影子。 也不知消息是怎么走失的,清河镇出现了十七个壮汉守在这家“李家客栈”外,他们五更天便来了。 当“李家客栈”的伙计把大门拉开来,他还吓一跳,但这伙计都认识这些人。 伙计冲着一个黑汉抱拳道:“杨师父,你们大伙听了开封文大人这路上的遭遇,兄弟们谁不拍胸晡跟来保驾呀。” 有几个黑汉立刻粗声道:“大人起来没有,咱们要保护大人进北京。” 再细看这批武馆的人,一个个手中握着家伙,除了兵刃,每个人还带着干粮,想是半夜就准备了。 那伙计道:“够义气,我都想跟去。” 他对姓杨的点点头,又道:“我进去瞧瞧,大人是不是已经起来了。” 伙计这才刚回身,柳青青、文昌洞已走出来了,姓杨的武师只一瞧,立刻单胯就跪下了。 他这么一跪,大伙全跪,文昌洞感动得忙挥手道:“各位,快起来,这儿不是太守府,快请起来说话。” 十七个大汉黑的白的红的全有了,那杨师父冲着文昌洞施一礼,道:“大人,你为民为朝廷玩上命,你是咱们心中的好官,咱们自愿跟你上北京,大人放心,咱们不支饷也不要钱,只要大人安全到京城,你可不能赶我们走。” 文昌洞道:“各位,不可逞血气之勇,东厂番子们杀人不眨眼,你们不当兵,没理由要你们去拚命,还是快快回家去吧。” 姓杨的抱拳道:“文大人,咱们这些人没家小,都是武馆练功夫的人。练功夫的目的何为?强身之外保家乡呀,如今朝中出妖挛,这一回只有大人去卖命,咱们虽然是小民,也不想看着大人一人去冒险,咱们跟定大人了。” 文昌洞还未开口,另外十六人又大声道:“咱们跟定大人了。” 文昌洞看每个人如此坚定,深深叹口气道:“人民善良,为官者情何以堪!” 他对身后五个军官吩咐道:“一路上多多照顾他们,吃喝由我出钱。” 客栈中早饭送上了,但姓杨的拍拍袋子道:“咱们带有干粮了。” 十七个壮汉便在门外坐地,各人啃各人的干粮,倒令文昌洞甚是过意不去。 倏然间又加入了十七个会武的汉子,柳青青甚为高兴,只不过当她想到东厂番子们个个心狠手辣出刀就要命,她也为这些人担忧了。 穿过一道山沟,谷口那面过来两个大个子,这两人一个肩上插着叉,另一个手上牵着牛,两个大汉走得快,刹那间迎面遇上文昌洞这批人。 这两人还认识清河镇的杨师父,杨师父已高声打起招呼来了。 “喂,艾家兄弟吗?” 姓艾的兄弟俩立刻闪过,扛叉的是艾老大,他高声问:“杨师父,这是干什么?” 杨师父指着马上的文昌洞,道:“开封府的文老爷,你兄弟还不快见礼。” 姓艾的兄弟一怔,忙上前打拱。 文昌洞点点头,就听艾老大道:“杨师父,这全是你武馆兄弟呀,干什么去?” 杨师父道:“咱们知道文大人是好官,文大人一路遭东厂番子们狙杀,兄弟们这是保文大人安全上京呢。” 那艾老大一听双目一瞪,道:“娘的,我也去。” 他对牵牛的兄弟道:“兄弟呀,你回去对娘说,我上北京了,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照顾老娘你尽力了。” 那兄弟点点头道:“去吧,大哥,娘的事你放心。” 杨师父大笑,他对文昌洞道:“大人,这位艾兄弟,他兄弟两人武艺精,他们的老爹乃前辈高人艾虎艾大侠,可惜当年泰山大会被恶人坑了。” 原来当年十大高手会泰山之事十分重要,如果十大高手联合,也不会有今日东厂番子们的嚣张了。 文昌洞对艾老大点点头:“艾壮士的大名是……” 艾老大道:“草民叫艾文,我兄弟叫艾和。” 他干干一笑,又道:“可惜我却不识字。” 文昌洞道:“世上多少不识字的人还知道保家爱国,可叹那些读了一肚皮书的人,他们却干些欺师灭祖之事,实在可恨。” 艾文扛着钢叉道:“大人,我们还遇上四十多个番子在七里湾呢,他们会否……” “七里湾?”杨师父一瞪眼,他还回头看大伙。 有个大汉道:“我家就住七里湾,杨师父,我走前面带路。” “十里湾有四十多个东厂番子你以为他们会埋伏在什么地方?” 杨师父想了一下又道:“喂,有别的路咱们绕过去,不同他们碰面。” 那人指着正北,道:“一边山一边水,七里湾就有十里那么长,没有别的路,只有一条三个大弯的大路。” 姓杨的忽然对身后的汉子们吼道:“兄弟们,听到了没有,四十多个东厂番子等在七里湾哪,做师父的不勉强你们,谁怕,此刻回头来得及。” 就有人大声道:“怕个鸟毛,人死鸟朝上,不死当和尚,一两毛十斤血,五十斤人肉串骨头,奶奶的,爷们豁上了。”真是一口当地土话,可也令每个人精神大振。 文昌洞大为感动,忍不住只想落泪。’ “好,好,一群有血有肉有骨气的好子民啊。” 柳青青道:“舅,咱们不再孤单了。” 文昌洞道:“一路走着,但见地方官那副怕死的样子,他们只当不知本官经过,闪躲得远远的,就怕惹祸上身,比起你们这些热血的人来,他们不配做你们的父母官啊!” 就在一行人又走了五里多,忽地,空中又响起了笛声。是的,苏东二的《战刀曲》又吹奏了。 《战刀曲》吹得令人心神振奋,姓杨的师父忍不住道:“听,多雄壮的曲子。” 柳青青在马上一笑,道:“各位,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位吹笛子的人乃是一位大侠客,还有另一个大侠客,他们在暗中保护咱们。” 柳青青回过头看了一下,又道:“若非他两人的援手,我们到不了清河镇。” 杨师父愉快地道:“太好了,咱们还怕什么。” 笛声越来越清晰,也越发雄壮了。 已经走过一道大弯了,就听那个家在七道湾的汉子指着一片竹林,叫道:“有人。” 众人一看,见有四十多个东厂番子发一声喊,举刀便往这边杀过来了。 这其中还有个猴儿模样的老者,只一弹腿就是三丈远,这老者的后面,一个桃花面女人紧跟着往这面杀来。双方照上面,那猴儿面的老者嘿嘿尖声笑,道:“文昌洞,你就在阴阳道上快活吧!” 那桃花面女子尖声道:“老猴仙,少同他哕嗦,杀了走人啦!” 听得女子的叫声,便知道这猴儿相的矮瘦老者是何人了。 那女的也是有名的厉害人物,称“秦关狐精”成青玉的便是她。 当年吕太白也同“花蝴蝶”东方水儿有一手,但姓吕的还是姘紧了成青玉。 想也想不到,这两人也出山来了,想是东厂发觉这些日子遇上了麻烦人物,才又把他们邀出来了。 吕太白指着马上的文昌洞对女的道:“咱们只管杀这狗官,别的就别管了。” 果然,那成青玉尖刀指向文昌洞,尖声道:“文太守,对不起你了。” 她忽然拔身而起,飞身中尖刀已往文昌洞刺去。 文昌洞抖劐斜劈,口中厉吼:“大胆!” 柳青青已出招拦住吕太白了。 这时候清河镇的杨师父大声吼叱:“兄弟们,杀呀。” 再看艾老大,一把钢叉左挑右刺,三个番子难近他的身,双方立刻混战在一起了。谁也没说话,好像双方有约定似的只有搏杀,五个侍卫早巳加入战圈了。 文昌洞被女盗成青玉三几招逼下了马,便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他如能撑个十招就不错了。这是七里湾的最中间,这时候忽见身后面又闪出十多名番子握刀奔来了。 原来这是采取包围杀,文昌洞这批人的退路也被堵住了,想逃或退走也困难。 这包抄的十多名番子还未扑到,打横闪出个瘦汉来了,只见他一声冷哼,道:“司马大爷就等你们出现了。” 他这是突然现身的,十几个番子还未反应过来,司马如龙已挤进他们中间了。 真的是残忍。就见司马如龙身如龙刀如龙,龙行在人群中,出刀如同一道道的极电一般,当他走到这些人的最后面,地上已死了一大片。 司马如龙大声吼:“柳姑娘,我来了。” 就在同一时间,苏东二也到了。他道:“还有我。” 司马如龙平飞掠过去的时候,柳青青手中的刀已被“猴仙” 吕太白夺过去。 柳青青刀子脱手往侧闪,吕太白用柳青青的刀送上去了,时间上真是太巧了,正被司马如龙的手中杖挡个正着,他把柳青青救下了。 司马如龙与吕太白照上面,先是以杖拨打七次,但吕太白却嘿嘿冷笑,道:“娘的,多年来未痛快地搏斗了,你小子好像还有两下子。” 司马如龙道:“你这老小子肯露面,吕太白,你千万别保留,会后悔的。” 吕太白边杀边冷冷道:“小子,你是谁?你怎知道老夫之名?” 司马如龙道:“当你躺下去的时候,我会站在你淌血的地方告诉你的。” 吕太白尖声道:“少吹牛,你接招吧。” 这两个人由路中央杀到了路边上,好像个平手。 但另一边就不一样了。 苏东二拦下成青玉。那成青玉原快得手了,却突然出现苏东二,成青玉这女人只一看苏东二的风采不错,她还吃豆腐地笑道:“哟,年轻轻的来找死呀,不如跟我回家去,夏天给老娘打扇子,冬天为老娘暖被窝,包你有好处享不尽……哎唷。”她话未完,苏东二的尖刀突现,狠狠地戳在她的手背上。 为什么会戳在她的手背上?她想伸手去摸一把苏东二的面颊,才被扎了一记。 “你没良心的,你玩真的呀。” 苏东二冷冷道:“你找野男人找错地方了。” “杀!”这女人也泼辣,挽了个刀花便撞向苏东二了。 苏东二是什么人物,这女人上当了。他的身子只是一吸一送的错半步,好快的一刀切过去,切得成青玉一声尖嗥:“哎…… 唷……”, 那一刀真够快,苏东二自左至右平刀切,成青玉也被切得立刻喷出鲜血来。 她似乎想再杀,但她忽地拔身半空中,大声喊道:“太白呀,点子太硬了,我快完了也。”她边叫边逃,直往竹林中遁去。 苏东二就未再追杀,他担心再有厉害人物出现,便紧紧地守在文昌洞身边。 就在这时候,就听吕太白抖着左手大声叫:“手,手,手指头啊。” 他又使他的“神仙一把抓”去夺司马如龙的手杖,他抓住了,但司马如龙却抽出一把细长的刀生生把他两个指头削掉。 司马如龙笑道:“手不重要头重要。” 好凌厉的一刀切,吕太白急忙暴跳三丈高,却在腿上挨一刀。 吕太白也是流着鲜血往林中逃,正是成青玉才逃不久的时候。 柳青青抓回自己的刀便扑向番子们杀去,她要司马如龙看看她是不是个不中瞧的女人。而司马如龙还真的看过去,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文昌洞忽地大吼:“你们这些东厂番子们,中途拦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还不住手!”他不说还好,只一吼间,附近五名番子冒着鲜血奔杀过来。 司马如龙对苏东二道:“我不争功,看你的了。” 苏东二话也未说,打横直扑上去。他的刀法辛辣,当光焰甫出,那已是切过人肉之时,敌人几乎认不出刀出何处,五个番子已倒下去了。 竹林中渐渐地不再有杀戮,当姓杨的武师全身鲜血地走出竹林的时候,正与姓艾的碰在一起,姓艾的钢叉还端在手上,他的钢叉上有血肉挂在上面。 真惨,五个侍卫都死了,清河镇来的十七个人中十二人挂了彩,并死了五个人。 竹林中的尸体横陈,四十多个番子只逃掉七个,余下的全死在地上,这光景看得文昌洞一声叹息。 姓杨的武师走过来面对文昌洞道:“文大人,小民们至死也要送大人进京。” 文昌洞感动得拍着姓杨的武师的肩头,道:“够了,你们已为朝廷尽了力,回去吧,你们身上在流血。” 姓艾的顿着钢叉道:“难道大人不再上京了?” 苦笑一声,文昌洞道:“去,便是只剩我一人也要往京城奔去。” 姓艾的道:“那么,咱们—路跟去。” 文昌洞拉住外甥女道:“现在本官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能再叫你们拚命,听我的,回去吧。” 柳青青只看了司马如龙一眼,再对十三个受伤的大汉们道:“我舅说得对,你们已受了伤,不宜再动刀,尽早回去治伤要紧。” 有个汉子道:“大人,咱们原打算看着大人进北京城的,就此回去,草民们实不放心啊。” 文昌洞道:“你们已感动本官了,又何必倒卧荒郊令本官内疚?” 司马如龙开口了,他淡淡地道:“各位,此去北京,大人的安危就在我二人手上,各位尽管放心地回去吧。” 苏东二吹起笛子,他当然又吹起《血魂曲》了。 文昌洞对着这些血性汉子们深深一揖,道:“各位的表现可上对苍天,本官特此致谢,请回吧!” 就见姓杨的武师单膝跪下,后面十二个人也跪下了,大伙这么一跪,使司马如龙也感动了。姓杨的武师道:“咱们这就回头,但有一句心里话要对两位侠士一表。” 他这话出口,苏东二收起笛子了。 姓杨的高声道:“咱们重托二位侠士了,但愿二位侠士护送文大人平安进京,咱们在清河镇摆酒致意了。”也不等司马如龙与苏东二表示什么,这些人立刻抬着死者,扶着伤的转回清河镇了。 文昌洞看看身边,除了柳青青之外,便是两个他心目中的侠义之土。 文昌洞对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两人道:“此去北京尚有一半路程,能否安全赶去京里,全靠两位大力协助了。” 司马如龙道:“大人,草民老实说一句话,草民原是负有保护大人安全之责,想不到东厂番子们会如此大张旗鼓沿路关卡连连,还好有我这位兄弟相助。” 他拍拍苏东二肩头:“大人放心,他们想动一动大人,那得踩过咱们身子。” 苏东二又吹起笛子了,他那脸上露出坚毅之色,于是四个人上马往北驰去。 苏东二在最后面,他走得很慢,《血魂曲》令他双目盯着竹林中的尸体而木然。在那《血魂曲》中有一段无奈的词句:人呢,生长的过程何其艰难;人啊,死亡又何其容易。那高贵的鲜血呀,就那么卑贱地任人践踩哟。 苏东二的笛声是感动山岳的,他也令柳青青心中生起一股难以高攀之念。 柳青青与司马如龙并驰着马,她不时地看看司马如龙,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文昌洞不时地一声叹息,他在悲叹着与他同来的十名侍卫,如今竟然一名也没有了。于是,他们四人来到石门了。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十章 双雄护送 由石门往西便是娘子关,霍天行便住在娘子关附近的平定镇郊紫竹林。 其实,这时候霍天行也不太平,因为东厂番子们知道了他是暗中主谋之后…… 文昌洞四人进入石门镇,立刻由苏东二带着找了一处客栈,这一带苏东二熟悉不过了。那家客栈也是苏东二固定住的客栈,就如同他在娘子关必住在“黄土客栈”是一样的。 大街北头有个场子,十几匹牛马拴在一起,两个修马蹄的铁匠把火架炉子支在“高升客栈”的招牌下面,正在托起一只马蹄子敲打着。 就在这时候,自客栈中跳出一个伙计迎向苏东二。这伙计笑得叽叽怪声,道:“是你呀,爷,快三年未见着你上门了,变成稀客了。” 苏东二落下马来,道:“伙计,两间干净房间,地方越清静越好。” 伙计道:“你爷不是喜欢那间小一号的房间吗?” 苏东二道:“留着,今夜我们两人住。” 四匹马拉上槽了,另一个伙计走过来,他领着苏东二四人往二门走,还笑道:“前夜里住丁几十个……”他左右瞧瞧,把声音放低又道:“住了几十个东厂番子,至今也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一时间二院没客人敢住。” 司马如龙瞧瞧苏东二道:“咱们不住二院,兄弟,安全第——。” 文昌洞道:“伙计,把文房四宝送我房中来。” 伙计一看,是个官呀,不由吃惊,道:“客爷你是……” 柳青青道:“不许张扬出去,大人乃开封府太守,文大人。” 伙计一听忙施礼,道:“小人无知,小人无状。” 文昌洞道:“口风紧些,快把文房四宝送到我房中。” 伙计转身便往前屋奔去。 柳青青道:“舅,你打算写奏章?” 文昌洞道:“这一路上死伤那么多人,这也就是东厂番子们的罪状,魏老奸的劣迹,不能卯掉。” 苏东二拉着司马如龙走到拐角的小客房中,他们要了酒菜,就在房中喝上了。 柳青青在与文昌洞吃过晚饭之后,紧守在文昌洞的房中,那文昌洞果然又淋淋洒洒地写了五张状纸才算完事,他对柳青青道:“回房去睡吧。” 柳青青道:“舅,夜里清醒些。” 她走出客房,听得司马如龙与苏东二正在小房间吃酒,她很想过去,但想了想还是回房去。 酒已足,饭已饱,苏东二道:“前半夜你辛苦,后半夜我替你。我要睡了。” 一笑,司马如龙起身走出门去。 司马如龙很干脆,手拿那支木杖直不愣地就站在走廊下,他站得四平八稳,好像一座门神似的不稍动。足有一个更次了,房间的门拉开了,那是紧邻文昌洞房间的门,是的,柳青青走出来了。 柳青青手上提着张毛毯,轻盈地走近司马如龙,低声道:“司马壮士,披着吧。” 司马如龙一笑,道:“姑娘还未睡?”他不拒绝,接过毛毯披在身上。 柳青青道:“眼闭上,但无法入睡。”她边说边帮着把毛毯为司马如龙裹上身。 “霜夜寒冷,你怎么不动?” 司马如龙一笑,道:“柳姑娘,一动不如一静。” “这是什么话呀?” 司马如龙笑笑,道:“我可以告诉柳姑娘,我这么站着,可也听到五丈外的动静,尤其是大人房后面,任何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我发觉。” 柳青青真大方,她把手按在司马如龙的手背上,道:“我与舅何幸,有你们二位的大力相助,心中十分感激,不知如何回报。” 司马如龙但觉手背滑润,这少女的矜持在他的面前消失了,他直直地看着柳青青。这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愿先把目光移去。 而司马如龙淡淡地道:“我还可以告诉柳姑娘,我与我那苏兄弟,都是奉命来保护文大人的。” 柳青青吃一惊,道:“奉谁的命?” 司马如龙道:“那就不能说了,你包涵。” 柳晴青道:“这个人必然神通广大,我舅并未向外张扬,这人就派你们来了。” 司马如龙只是干干一笑。 柳青青把身子贴近,道:“司马壮士……” 司马如龙道:“柳姑娘,我明白,但我们此刻重任在身,恕我无法把内心的话表达出来。” 柳青青腼腆一笑,道:“我懂,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不陪你了。” 柳青青转而往房内走,她走到房门又回头,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更见明亮了。 司马如龙已经枯守在文昌洞与柳青青房门外快四更天了,他不见苏东二出来接班,抬头看看半圆月便往小房间走过去,就听得暗角处传来苏东二的声音,道:“轮到你睡了,五更一过我叫你。” 司马如龙打个呵欠把毛毯往暗处抛去:道:“接着,这玩意甚暖和的。” 苏东二笑了,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人家为你送的,我不冷。” 苏东二又把毯子抛回司马如龙了。 大街上响起四更梆子声,打更的刚走没多久,这间客房的后房坡上有—条细长的影子过来了。她是个女的,而且她的身子比之白天几次交手的人要高过许多。 至少,苏东二就以为这女子的轻功扎实。 苏东二的鼻子耸动,双目睁得圆圆的,要看看这女的要干什么。 只见月光下,女的一个半转身,苏东二大吃一惊!心中在大叫:“天啊,她怎么进关采了?”他看到这女人,心头吃一惊,便急急忙忙地自袋中把两粒避毒珠塞进鼻孔里。 苏东二自言自语:“这个‘老超度’葛红,别是又想弄出你那‘摧命毒瘴’吧。” 苏东二最担心的莫过于这女人使用她的闻人鼻孔就死人的“摧命毒瘴”;听霍先生说,当年十大高手在泰山,就使九大高手在不知不觉中昏死在山中。 苏东二也永远忘不掉他与珍珠一起,再加上个小王子朱全,三人走到这女人与她的姘夫“河涧阎罗”屠天云在荒谷口开的野店之事,若非葛红想要个活的珍珠,只怕他三人早已不知不觉死在她那野店中了。苏东二当然不会忘了那盏灯。 葛红在灯上放置毒药,人们自然会闻到毒瘴了。 此刻,只见这“老超度”葛红从第一间房查看,她还仔细地看,也推开窗往里看。她再也想不到,黑暗的角落里还会有个令她头痛的厉害人物准备向她出刀了。 葛红终于找到文昌洞的客房了,她咧嘴一笑,立刻自怀中摸出火折子准备点火燃毒物了。她的火折子迎风猛抖,黑暗中苏东二冷冷地开口了:“老超度,你也进关了,就不怕霍天行找你?” “谁?”她低沉地回声。 “怎么,忘了我是谁呀!嘿嘿……” 葛红倏然扑向发声地方,人未到,一把毒药撒过去,却也撒出极光一现。 “哎哟!”葛红嗥叫着暴退,双臂之中不知是那条臂挨了一刀,冒血疾退中,苏东二闪出来了。 葛红一看是苏东二,不由大吃一惊,道:“苏东二,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东二道:“等着你来呀。” 葛红大怒,出刀如电,十七刀她一口气砍过去,苏东二冷笑道:“玩毒你高,玩刀你差远了,老超度,我先卸下你一条臂再慢慢地折磨你。” 苏东二的身法疾变,葛红已轻叫一声,道:“后会有期,早晚新旧帐一块清。” 葛红已腾空上了房顶,她跑得真快,鲜血自地面连上屋瓦,她也认了。 苏东二原是要追上去的,他相信可以追到葛红,而且也能杀了她,但苏东二想着另一人,那个人便是“河涧阎罗”屠天云。 如果他追葛红,屠天云万一趁机出手,这种当可不能上的。 苏东二就是想到这上面,他才未追杀葛红。 其实屠天云在关外受了重伤,他至今还在养伤呢。 苏东二很是忧愁,如果有个葛红,这女人善用毒,只一个不小心就上当。 苏东二在鼻孔中挖出两粒避毒珠,小心地塞人怀里,他抬头看天色,四更才刚过一半。他取出他的笛子,他吹起来了。 半夜四更天,客栈中吹的什么笛子,当然会惹人厌的,司马如龙就不喜欢笛声,然而苏东二这时吹的笛子无声。无声比有声难吹多了。 苏东二吹着无声笛曲,他陶醉了,只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多么地沉迷于他这无声的笛曲中。他吹着,也几乎落泪,因为他吹了多年的笛子只不过只有一位知音,那位知音便是珍珠。 苏东二吹着无声笛更见功力了,他也似乎看到眼前珍珠在向他抚掌笑了。 斗转星移,夜已远去,东方已见鱼肚勺,客房的院子里铺上一层寒霜,这应是寒冷的,但苏东二的额头有汗水,他仍然在吹着笛子。吹着无声的笛子。 于是,柳青青第一个向他走过来了。 这光景看得柳青青也愣然,低声地说道:“苏壮士,你吹的笛无声,这是什么功夫?” 苏东二收起笛子笑笑,道:“柳姑娘,你起来了。” 柳青青道:“苏壮士,你同司马壮士均是异人,你们的嗜好……” 苏东二哈哈一笑,道:“我们不是异人,柳姑娘,我到前面去叫伙计备吃的,也把马拉出马槽来,烦你姑娘去把我那伙计叫起来,大人的安全要注意。” 苏东二立刻往前走去。 柳青青当然明白苏东二的意思,苏东二是给她制造机会去接近司马如龙了。 柳青青十分高兴地走到角门内的小客房,他发现司马如龙怀抱着她送的那张毯子呼呼大睡呢。 柳青青笑笑,走到床前,她轻轻拍拍司马如龙,小声细气地道:“司马壮士,司马壮士……” 司马如龙呼地一抬头,他见是柳青青,笑笑道:“柳姑娘,是你。” “天亮了,咱们早安排上路了。” 司马如龙道:“我那苏老弟,他干什么去了?” 柳青青道:“安排上路的事呀。” 他们还不知道四更几乎出事。文昌洞大人已经骑上马了,柳青青把文大人的一应奏章用黄绢布包扎起来背在背上。 这时候苏东二才拉过司马如龙,道:“司马兄,前途不太乐观。” 这句话出自苏东二的嘴巴里,司马如龙就知道事态严重,他看看左右,低声道:“老弟发现什么了?” 苏东二道:“不是现在发现,昨夜四更天。” 司马如龙道:“四更天有人来?” “不错。” “谁?” “葛红,‘老超度’葛红。” 司马如龙双眉一紧:“霍先生说的那个毒婆子?不是你说她在关外吗?” 苏东二道:“不知怎么地她又回来了。” 司马如龙道:“而且还找到客栈来了?” 苏东二道:“所以我认为事态严重了。” 司马如龙已骑上马,他淡淡地道:“兄弟呀,你可曾同她过招了?” 苏东二道:“我伤了她,只不过这老油条女人太狡猾了,她转头便逃。” “为何不追杀?你应可追上她的。” “我当然想追杀,但我有顾忌。” “顾忌?什么意思?” 苏东二道:“这毒女人有个姘头叫屠天云。” 司马如龙道:“河涧阎王?” “不错,是个杀人王,我如果追杀葛红,万一屠天云趁机对大人出手,岂不中了他人调虎离山之计了。” “我知道你是不会叫我的。” “当然,如果是你,也不会叫我起来帮忙,是不是?” 司马如龙道:“你说得对,咱们都是一身傲骨。” 苏东二道:“我可得提醒你,如遇上那毒女人,你得把鼻孔堵起来,最好站在上风头,小心上当。” 司马如龙道:“会的,我会注意她的。” 苏东二道:“司马兄,你也要提醒柳姑娘与文大人,这件事马虎不得。” 司马如龙道:“这件事应该由你向文大人与柳姑娘去说的,又不是我看到葛红。” “哈……”苏东二笑了。 他指指前面的柳青青,对司马如龙道:“人家柳姑娘已钟情于你了,怎么的,你装老实呀。” 司马如龙道:“那是你说的。” 苏东二道:“你不会当局者迷吧,司马兄?” 司马如龙道:“我清醒得很。” 苏东二道:“我为你制造机会,你应该谢我呀,哈哈……” 他拍马疾驰,越过前面的文大人与柳姑娘的时候,他还对柳姑娘道:“有要紧的事,由司马兄对你说了,千万别惊扰文大人呀。” 不等柳青青问什么,苏东二已拍马远去了。 文昌洞对远去的苏东二点点头,道:“青青,这位苏壮士满面英气勃发,他内功必已高绝。” 柳青青道:“舅,他吹笛子也高明。”回过头,她才发现司马如龙正在瞧着她。 柳青青对文昌洞道:“我去问司马大侠,他有什么事要对我们说。” 文昌洞道:“应该问明白,青青,舅抱必死决心,上京奏本章,如能平安回汴,咱们大幸了!” 柳青青道:“天下庶民大幸,舅。” 她拨马转到后面的司马如龙身边来,那一双明亮的眸子闪耀着炽热的光辉,秋波微转,她桃腮微红而又脉脉含情地道:“司马壮士,听苏壮士说,你有些什么……要对我讲?” 她再把声音放低,又道:“不论什么事,你尽管直说,别顾忌。” 姑娘能说出这话来,她对男方已是以心相许而期待了,司马如龙当然知道。 司马如龙微微一笑,道:“柳姑娘,苏东二应该早对咱们说的。” 柳青青道:“说什么?” 司马如龙道:“昨夜里有情况。” 柳青青吃一惊,道:“有敌踪?” 司马如龙道:“不错,就在四更天。” 柳青青眨动着惊讶的眼,道:“四更天?怎么我没有听到什么?” 司马如龙道:“来人是魔头,武功不但高,而且善于用毒。” 柳青青道:“是什么样的人?” “女魔头,她叫葛红,当年江湖上十大高手会泰山,原是一次大结合对付几个黑道魔头,却不料消息走漏,引起几个魔头的不满,他们暗下毒手,当场中了这女人的‘摧命毒瘴’而死了九个高手。”他似乎在对柳青青说故事般,缓缓策马前行,而柳青青却与他并马,听得十分用心。 司马如龙接道:“事情发生以后,十大高手中只逃出霍先生一人,几个阴谋的黑道人物为了怕九家弟子们报复,纷纷走避边陲躲了起来,这毒女人就与她的姘头屠天云远走关外。”他看看前面的文大人,又道:“想不到昨夜这毒女人出现了,而且准备向大人动手。” 他再把声音放低,又道:“柳姑娘,这毒女人的毒十分霸道,中毒的人必死,你可得处处小心了。” 柳青青道:“太可怕了。” 司马如龙道:“只不过这女人昨夜被苏东二打伤了,一两天她必不会再出现。” 看得出柳青青的脸上缓和多了。 她摇头一叹,道:“司马兄,我便老实对你讲,当初我以为有我途中护着我舅,我舅的武功也不错,再加上我们精挑慎选的十名军中高手,原以为路上绝无问题的。唉,岂知差远了,若非遇上两位壮士,我们几乎走不了两天就惨了。” 司马如龙笑笑,道:“并非遇上我二人,姑娘,我说过了,我二人也是奉命前来保护大人的。” 柳青青第二次听这话,她很想知道这人是谁,但她更知道司马如龙是不会说的。 “这位派你们来的人必是神龙。” 司马如龙并不回答,他只淡淡一笑。 柳青青伸过手去拉司马如龙的手,低声而又半带羞地道:“司马兄,谢谢你。” 司马如龙好像触电般,但觉一团柔软的手握住他那青筋暴露的手,令他双目几乎“冒火”。 就这样,二人并驰往前走了几里路,柳青青才把她的手收回去。 忽地,她嫣然一笑,道:“再谢谢!”于是,她拍马追上文昌洞去了。 司马如龙反而愣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懂柳青青为什么要“再谢谢”。 司马如龙到了这时候,他才体会出苏东二为什么说是“机会”二字。 司马如龙心中在呼喊,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及时地把握住他们的机会呀。 从石门镇到北京,已没有什么高山荒林了,苏东二策马往容城,那是由石门镇去北京的中途站。这文昌洞也知道,过了容城就是北京城,这一段路—亡行人商旅也渐渐多了起来,东厂番子们再是嚣张,也得有所顾忌。 苏东二吹的笛子甚为轻快好听,柳青青还回头对司马如龙笑笑。 司马如龙就是不爱听苏东二吹的笛子,其实苏东二也应在此刻与文昌洞三人同行了,因为前面是坦途,但苏东二爱吹笛子,苏东二也知道司马如龙不爱听,苏东二识趣,他仍然远在一两里外的前面吹他的笛子。其实这就如同有人喜爱抽烟,有人喜爱喝酒,苏东二若是不吹笛子,他就觉得缺少些什么。 果然,这一天十分平静地过去。苏东二看到容城西门内一家太白酒楼,他只是往酒楼内瞧了一眼,然后便在附近的一家“小北京客栈”门前下了马。 这儿也就是这家“小北京客栈”够清静,两个伙计守在大门外等着拉客了。 苏东二看看附近,他对伙计道:“后院有清静房间吗?伙计。” 那伙计笑道:“咱们这儿吃的有雅间,住的有套院,客官要清静就住套院。” 苏东二还是头一回听“套院”这名字,他问道:“什么样的套院?” “院中有院呀。” 另一伙计道:“后大院辟了两个小院,院门一关之后,那就不会有外人再进得去,当然也就清静了。” 苏东二一听,一锭银子塞在一个伙计手中,道:“咱们要一个套院,伙计呀!一共四匹马要好生地喂个饱,一应吃的送过去。” 他回头指向过来的文昌洞三人,又道:“来了。” 两个伙计迎上去,侍候着先把四匹马拉人马厩,苏东二再看看左右,才当先往“小北京客栈”中走去。没有人开口说话,司马如龙没有开口,柳青青也不开口。 一行跟着伙计到了后院,果然发现有两个小院门,那个伙计往右面的院门走过去,苏东二这才发现这小套院一共四间客房,院中还栽种着各色菊花,十月里已绽放出美丽的花蕊,好看极了。院子正中央好大一棵梅花树还未完全开花,倒也闻到了梅香清味。 柳青青便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好香”。 苏东二对司马如龙道:“咱两人分住两边房,中间的由文大人与柳姑娘用。” 司马如龙日吩咐伙计送吃的了。 四个人围坐在文昌洞的房间中,四方桌子各坐一方,那文昌洞还要了酒菜,他当先举杯对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两人道:“两位义士,这一路下来,全仗二位义士的大力协助,文昌洞才会平安地来到此地,过了今夜,明日就到北京城了,是生是死,很难预料,所以今夜我向两位义士碰杯致谢。” 他也要柳青青举杯,又道:“干。” 司马如龙道:“文大人,休客气,咱们敬的是忠良之臣,爱的是善良之人,文大人一片忠肝义胆,忘却性命而走北京,咱们自应舍命保护,要客套便俗气了。” 苏东二接道:“咱们还打算陪着大人上殿呢。” 文昌洞摇手,道:“此事万万不可,到了北京,我自会跪守午门外,且看那魏公公如何对待我这个不要命的人。” 四个人吃了一大半,忽地,院门有人在叩。 司马如龙看看苏东二,道:“会不会是伙计?” 苏东二道:“司马兄,有句话你知道……” “什么话?” “黎明前会黑一阵子。” 司马如龙笑笑,道:“我懂。” 只见苏东二站起来,他把两粒避毒珠悄悄地塞进鼻孔,便起身走出房门。 穿过花间,苏东二到了院门后,他冷冷地道:“外面什么人?” 一个伙计回应道:“客官,有贵人造访。” 苏东二一怔,他还是把院门拉开了。 那是一位十分阔气的中年人,头戴一顶丝帽,锦缎丝袍外罩狐皮坎甲还露出一撮金黄色狐毛压在边沿上。 天黑不见他穿什么,但见一块碎银子塞在伙计手中,喜得伙计直叫“谢”。 这中年人再看看苏东二,他扬了一下左手的黄缎包,冲苏东二一笑,道:“文大人在吗?” 苏东二冷冷地道:“你是谁?” “在下姓桂。” 苏东二看这姓桂的面色血红,只道是天冷冻的,但他穿得很好,再看他的手,手指头好像不见肉。苏东二就是想不起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物,总以为必是京中的人,苏东二怔怔的,因为他又想,这人的口音又不似京中人的口音呀。 姓桂的开口一笑,道:“在下是来拜见文大人的,麻烦兄弟带个路。” 苏东二道:“有事?” “兄弟当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才冒昧前来。” “什么事?” “进去见了大人便知道了。” 苏东二笑笑,道:“朋友,我想看看你这个包里面是什么东西。” 姓桂的道:“可以,可以。” 他摊开在手掌上,右手五指迅速地把黄缎包打开来,只见里面只不过一张红柬与一件古玩而已……苏东二道:“这是做什么的?” 姓桂的道:“十分重要,可容我到房中再细说?” 苏东二见这人的指甲稍长之外,身上不可能带什么兵刃,便把手一伸,道:“这边走。” 他边走边问,道:“桂先生见过文大人没有?” “不曾见过,这次头一回。” “头一次呀,你怎知文大人到了容城?” 姓桂的一笑,道:“当然知道,文大人一路辛苦,消息已经传进京中了。” 苏东二道:“那么,你桂先生与东厂的人是不是一伙的呀?” 姓桂的道:“你看我像不像东厂番子?” 苏东二道:“你是要我猜么?” 两人说着,已到了客房门口,苏东二往房中一瞧,他笑笑,立刻对房中道:“大人,客人来了。” “请进来吧。” 苏东二把姓桂的带进门,自己闪身门内边,只见桌上摆的是三副杯筷,柳青青在一边正为大人斟着酒。 姓桂的匆匆走过桌前,甚是恭敬地施一礼,然后再四下里瞧不已。 苏东二道:“咦,你瞧什么?” 姓桂的道:“听说你们到了四位,怎么只有三位?” 苏东二道:“你是来看大人的,你管咱们来了几位。” 姓桂的一笑,道:“是,是,我失言。” 他把手上黄缎包托在掌上,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道:“文大人,我姓桂,桂大雷就是我,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代人前来送件东西。” “打开来,什么东西?”柳青青一边冷冷地说。 姓桂的道:“三件东西,样样令人心动。” 他边说边把黄缎包打开来,只见第一件是个红柬,上附京城虎记银号银票一张,面额一万两白银。 他把银票小心地搁在大人面前,再拿起一张红柬,笑道:“魏公公的意思,三月之内调派太守为豫皖骠骑大将军。” 他指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钿盒,道:“这是公公特别赠送的玉器,你打开一看就知道。” 就听大人冷冷道:“又加了证物三件,哼。” 姓挂的道:“大人,何不打开这钿盒一看究竟?这可是人间不再之宝也。” “不用打开了,你可以回去了。”姓桂的双掌真快,他一把取过那玉钿的盒在手,双目之中泛血红,他的面孔更厉色了。 只见他很快地把钿盒打开,钿盒先是冒出黑烟,随这发出“丝丝”响声,一撮黑牛毛细针直往文大人射去。 苏东二出手也不及。柳青青立刻拔出刀来一边闪。 就听得一声冷叱:“狗娘养的。”。 大人的身子往后倒,倒得实在令人吃惊,太快了,快得姓桂的只笑了一半便笑不出来了。只听得“叮叮”细声传来,粉白的墙上一片黑笄子,牛毛毒针全扎在墙上了。 姓桂的一声冷吼:“可恶!” 苏东二却大叫:“小心有毒。” 这只一声叫,大人与柳青青已奔出房外了。 苏东二不怕,因为他早就把鼻孔塞住了。 苏东二一声冷笑:“哪里走!” 他挥刀便杀,不料姓桂的一指如尖匕,抓拿拨全用上了,他还嘿然冷笑不已。 姓桂的边冷笑,边闪跃,他还开口道:“娘的,十年江湖不再,倒冒出你这娃儿逞强了。” 苏东二心中一动,咬牙道:“你不留下你的大名呀,死了咱到哪儿为你报丧。” 姓桂的嘿嘿道:“报丧,说出来吓死你。” 苏东二道:“没关系,苏大爷是吓大的,多吓一次又何妨。” 两个人还在拆招较量着。 姓桂的道:“湘西僵尸桂大雷,娘的,你听过吗?” 苏东二当然没听过,但门外的大人听过。 门外的大人不是文昌洞,文昌洞早躲到另一房中不出面,苏东二去开院门的时候,司马如龙就叫文大人快快躲到另一房中了。 院外的大人当然是司马如龙,他听房中的声音,大声道:“苏东二,这家伙大有来头,当年也是暗中对付十大高手玩阴的桂大雷,江湖人叫他桂打雷,湘西僵尸弄尸毒,那毒烟……” 司马如龙把桂大雷的底牌掀开来了,听得桂大雷哈哈狂笑,而苏东二这才明白,难怪这家伙能挡过他三次神奇的刺杀。 苏东二在房中与桂大雷搏斗着,桂大雷拚命地阻挡,他心中越杀越慌,因为他以为苏东二应该早已中毒倒下才是,为什么他不倒,反而精力更旺盛? 他怎知苏东二早把两粒避毒珠塞入鼻孔了。 房中搏斗得凶,司马如龙却在院中道:“苏东二,别堵住房门,叫他出来吧。” 苏东二却在这时猛一斜身欺近,就听桂大雷一声雷嗥:“吁……” 他叫的声音也特别,可是与别的挨刀人一样也在冒血,而且血冒得似有声音,声音是“沙”。 苏东二一刀扎在姓桂的胯骨上,当苏东二拔出刀的时候,桂大雷一头冲到院子里。桂大雷人尚未站定,一道冷电激射过来。 “哧”!那正是司马如龙迎面一刀。 这一刀原是要取桂大雷的命,刀刃是照他头上劈,但桂大雷也非泛泛,他猛一闪,却是肩头一块半斤皮肉被司马如龙切下来。 “吁……” 又是这一声怪叫,也许僵尸就是这叫声。 桂大雷叫着一弹三丈五尺高,他跃上屋顶就往暗处逃,那鲜血一路洒向远处了。 苏东二追出院中,只见柳青青提刀捂着口,这光景她吓坏了。 苏东二开口了:“司马兄,你这一刀吓坏柳姑娘了,你罪过呀。” 司马如龙收刀,他走近柳青青,他刚张开一臂,柳青青便投入他的怀抱中了。 柳青青哭了。 她抽噎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恶人要杀我舅,难道已无天理了?” 司马如龙道:“有,当然有天理,咱们还未倒下呀。” 于是,文昌洞自另一房中走出来了。 文昌洞对苏东二与司马如龙道:“太可恶了,他们非置本官于死地呀。” 司马如龙扶着柳青青,道:“大人,你们早早安歇,我二人自有安排。” 文昌洞道:“刚才若非你的计谋,本官已死在那人手中了。” 司马如龙也相信,幸而他的反应快,稍慢一丝时间,他也难保不被毒针射中。 当然他也知道,文昌洞的武功只能在马上交手,在这儿却施展不开。 江湖中的阴毒他想应付?差远了。 柳青青与文昌洞回屋了,谁还有心情再吃喝,还是关上房门与后窗早早睡下。 文昌洞明白一件事,明日进京又是一次生死之大事,他下决心豁上了。 文昌洞不卯足劲豁上也难了,因为这一路上多少死难之土为他而死,而且死无怨尤,多少热血男儿,那么心甘情愿地为他齐往正义之路共生死,他能不拚命吗? 这一夜文昌洞有一半时辰是怒视着难以合上眼的。 这一夜苏东二又与司马如龙分担文大人的安全。 当然,苏东二免不了再一次地吹起了无声笛,那比之有声音更见功力。 天就快亮了,文昌洞才与柳青青二人步出房门来,苏东二已上前,道:“吃的已备,咱们为了赶路,就在路上凑和着吃些吧。” 文昌洞点点头,道:“也是我想的,尽早快马赶进北京城。” 司马如龙与柳青青过来了。 文昌洞已经坐在马背上了,他忽地又下得马来。 文昌洞对柳青青与司马如龙道:“你二人过来,我有心里话要对你们说。” 司马如龙与柳青青走到文昌洞身前,就见文大人一手搁在司马如龙的肩上,道:“司马壮士,你可知我这外甥女的父亲是何人?” 司马如龙道:“略有所闻。” 一叹,文昌洞道:“她父亲当年也是一位血性人物,少林俗家弟子,大侠柳文堂便是。你可曾听过他的事迹?” “听过,当年十大高手会泰山……” 柳青青忍不住地哭了。 文昌洞道:“原来你已知道当年之事了,不错,那时候青青十多岁,她虽女流,却立志学父之风。” 他看看柳青青在拭泪,又道:“司马壮士,我见你们还合得来,而我此次进京,是生是死实难预料,所以在我进京之前,我要把青青的终身托附于你;万一我不幸,你们仍可以仗义江湖行,也不枉咱们忠良侠义之风。你意如何?” 一边的苏东二暴吼一声,道:“司马如龙,叩谢呀,你这驴。” 司马如龙果然欲向文昌洞施礼,却被文昌洞拦住了。 文昌洞看看青青,道:“孩子,你不会嫌舅鲁莽吧?” 柳青青低声道:“舅,怕是我不配。” 文昌洞笑了,对柳青青道:“这一路走来,也只有这件事令老夫稍舒眉头。” 苏东二道:“这是喜,也是大喜,也许喜事一冲,大人安泰来了。” 文昌洞道:“但愿如此,哈……” 四个人上马走了,而柳青青与司马如龙之间当然是感情更进一步了。 文昌洞在司马如龙与苏东二的保护下,快马加鞭地一路狂奔,过午不久便进了北京城。那文昌洞什么地方也不去,他拍马来到午朝门外的一道石牌坊。 他老兄真的是玩命了,只见…… 文昌洞把纱帽托在手上,纱帽下面压着一叠奏章,他还打散一头长发,袍带不系地跪在石牌坊下面。这个动作还真吓坏了不少进出的人。 不少百姓还看着议论纷纷。柳青青也披着散发守在一边。 司马如龙与苏东二感动了,人啊,有几个会如此地真心为百姓呀。 两个人分站在文昌洞两侧,虽然是金刚柱石,都也目中见泪。 这件事很快地传开来,北京城内哄动了,当然,东厂的人也知道了。 其实他们早已知道了,只不过到了此刻,他们也无什么良策了。 北国的寒夜无风也寒冷,而寒冷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就在天黑不久,忽然有一顶软轿自午朝门外另一端匆匆地来到石牌坊下面,小轿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厮。 小轿停在文昌洞四人身边不走了,只见那小厮走到文昌洞大人面前,十分恭敬地施了一礼,道:“你是文大人吗?” 文昌洞不开口,他长跪而半闭着双目。 柳青青开口了:“小弟弟,什么事?” 那小厮道:“是御史方大人特派小子来接文大人回御史府中,等到四更一到同咱们大人一齐上朝。” 柳青青道:“小弟弟,你请回上方大人,咱们在此等到五更早朝,方大人的好意,容后图报了。” 那小厮不动,他弯腰对文昌洞道:“文大人,你若不同小子回御史府,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呀。” 柳青青道:“有什么不好?” 这小子更走近一步,道:“我们大人会生气的呀,这儿天寒地冻,不走夜里会落大雪呀。” 柳青青道:“不用劳神了,我舅决定不会离开这儿的,你们清回吧。” 那小厮双手抱拳,冲着文昌洞深施一礼,道:“文大人,小子回去了。” 他了字出口,忽地袖中抖出一把闪亮的短匕直往文昌洞的胸前刺去,那几乎就是难以防备的刺杀,而柳青青已惊叫:“哟……呀……” 与此同时,小轿中又跃出一人,这人只一下轿,两个轿夫也出刀了。 就听苏东二一声大笑,道:“无法无天。” 他的叫并不影响他的动作,当小厮平飞而起尖刀就快刺中文昌洞的时候,苏东二已抓住这小厮一腿,忽地又摔又抡,直把这小厮往小轿杀到的三人撞去。 苏东二对柳青青道:“保护大人。” 就听“咚”地一声响,那小厮被摔得“哎唷”一声怪叫,这才发觉他并非是小厮,乃“猴仙”吕太白打扮的。“猴仙”吕太白已受了伤,但他仍然能战。 轿中藏的不是别人,“河涧阎罗”屠天云来了。 两个抬轿的也不好惹,东厂番子中两个高手。 苏东二笑道:“娘的,苏大爷只看轿子一闪一晃的就知道轿中藏有人。” 司马如龙道:“我也早看这轿子有问题,苏东二,管他什么所在,你我照杀。” “河涧阎罗”屠天云大吼,道:“苏东二,你这小子,你伤了我的女人呀。” 苏冻二道:“我不打算伤了她的,我的打算是杀了她,就像现在,我已打算杀了你一样。” 屠天云大怒,吼道:“老猴子,咱们不能被这两个后生小辈瞧扁了。” “猴仙”吕太白摇晃着双臂,道:“如果不能为公公解忧,咱们尽早开溜,娘的,杀!” “跑!”司马如龙的尖长刺刀拔出来了。 他对苏东二道:“苏东二,这两个由我打发,两个番子是你的了。” 苏冻二道:“我从不拣食,口味也大众化,只是咱们出刀要干净,完事收刀。” 司马如龙已往吕太白与屠天云杀去。 苏东二冷然对两个番子道:“你们的三当头在路上等你们,还不快去会合。” 东厂三当头早被苏东二杀死在大风谷,头—回东厂三当头丁冲天侥幸地逃过一死,但他再遇上苏东二便再也没有那样的便宜了。 苏东二的话,这两个番子一听就火大了,两个人大吼一声:“杀。” 午门是上朝候驾的地方,也是杀人的地方,不少人就怕那么一句话:“推出午门斩了。”此刻没人发下这道杀人令,但此刻却更惨,当两个番子扑向苏东二的时候,真玄,只见一道冷芒一现,两个番子已往地上倒去。 这二人真没见过有人出刀那么快的,快得几乎要追回逝去的时光似的。 苏东二杀了两个番子,他叫了。 他对正在旋腾的司马如龙道:“司马兄,我可否再多分一点?我很贪心的。” 原来司马如龙与吕太白、屠天云三人尚未搏杀,三人只是在寻找有利时机。 听得苏东二的话,司马如龙道:“这是两个老滑头,苏东二兄弟,咱们合杀,我已不想同他们再耗下去了。” 苏东二道:“谢谢你,分我一杯羹。” 苏东二立刻向屠天云扑过去。 不料屠天云见苏东二向他奔来,想是早对苏东二有所顾忌,他忽地转身便走,边跑边叫:“老猴子,撤!撤!咱们不打无把握的仗。” 他这话才完,一条人影已跑在他的前面,是的,吕太白比他逃得更快。 高手对决,如果一方不干,那是很难追上的,而苏东二与司马如龙又不能离开文大人太远,便也哈哈一笑地回到石碑坊下面来了。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十一章 冒死奏谏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回到文昌洞身前,就听文昌洞叹息一声,道:“唉,可惜!” 苏东二道:“大人,你是……” 文昌洞道:“没有把这两个黑道恶人擒住实在可惜,他们应当是最有力的佐证。” 司马如龙立刻跺脚,道:“刚才怎么没想到,否则说什么也会留下一个来。” 苏东二道:“只顾得大人的安全了。” 文昌洞指着地上两个东厂番子与那顶小轿,道:“这已经不错了,明日早朝,且看魏老奸如何说词。” 柳青青取下一件毛毯为文昌洞披在身上,道:“舅,咱们就在这冷霜下,你不能受冻,病了就不好了。” 文昌洞不回绝,他也叫他们三人各自披一件毛毯,只不过文昌洞仍要在地上长跪不起。他真的豁出去了。 四更过去不久,景阳钟响起。只见自午朝门两边顺序地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御林军排队守八方。朝堂上鼓声又响了十二下,有个太监老远地开了腔。 “天寒地冻,有本早奏哇。” 这一声叫喊刚落,就听午朝门石碑坊下一声大叫:“臣,开封府太守文昌洞兼程冒死,有本当廷上呈,万望吾皇恩准。” 文昌洞只是一个外方太守,他这自开封前来上奏朝廷,还说是冒死前来,朝廷当然十分重视,这种远道而来的外放武官,不能不见。 于是,一队御林军匆匆地过来。 “你是文昌洞文太守?” 一个御林军官直趋文昌洞,文昌洞双手举着官帽与一叠状子大叫:“正是。” “随我上朝。” “谢主龙恩。”文昌洞已落泪了。 柳青青也流泪了。 文昌洞对柳青青、司马如龙、苏东二三人道:“就在附近等着,不论死活,你们都等我。” 柳青青道:“舅,我们不走。” 司马如龙道:“咱们还要同大人一同回开封呢。” 苏东二不说话,他向朝房的远方遥看过去。 苏东二心中想着,真奇怪,是什么人定的规矩,这么冷的大清早,把这些文武大员自热被窝里拉出来上朝,能办些什么事? 何不睡足了再上朝。 他当然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刀与笛。 苏东二走在司马如龙与柳青青二人的前面,直往街那边走着。 苏东二又取出他的笛子吹起来了,当然吹的是无声曲子,可也挺用劲的。 大清早他是不会吹出声音的,他也知道司马如龙不喜欢他吹笛子。 三个人木然地站在街边上,真冷啊。 苏东二等三人各自与他们的马匹靠得近,至少可以在马身上沾上些暖意。 天亮了。天色大亮之后,午朝门那面仍然是一片鸦雀无声。 柳青青就十分着急,她几乎与司马如龙拥抱在一起了。 苏东二也觉心焦,他不时地抚摸着他的笛子。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北京城中传来各样的吆喝声,苏东二等三人还未喝一口水啊。 柳青青已哭了,她抱住司马如龙哭道:“怎么办?舅他只怕是……会不会……” 司马如龙道:“如果皇上圣明,应该不会。” 苏东二道:“魏老奸能把持大权胡作非为,他也必然有所恃,万一不幸,咱们就……”他还是未说下去,因为这儿不是山林荒野,这儿乃是北京的内城——紫禁城外啊。 这时候枯等总是令人痛苦又焦急的,司马如龙也有些急了。 司马如龙道:“咱们又不能接近去瞧瞧。” 苏冻二道:“不如你们二位先去吃些东西再回来,我一人守在此地等大人。” 柳青青拭泪道“我……我吃不下呀。” 司马如龙道:“青青,别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至少咱们同大人一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苏东二道:“朝中出奸人,乱世啊,这时代若提良心,那是不符合时宜的。” 司马如龙道:“你这话……”。 苏东二一声冷笑道:“这时代只有刀,刀才是正义,我只相信刀。” 司马如龙道:“你也相信笛子。” 苏东二笑了……笑得十分凄凉,因为他心中在想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珍珠。 突然,一队近百名的御林军奔过来了。 一队御林军过去不久,忽又有一队守城军士怕不有五百人,由三名军官率领,也飞奔过去了。 苏东二对司马如龙道:“情况必有变。” 司马如龙道:“我看得出来。” 柳青青道:“不会是为我舅出动的吧?” 三人正等候,有人在欢叫了:“前门大街东厂番子们完蛋了。” “好也。” “被大军包围正在抄收证据呢。” 柳青青落泪了:“如龙啊,我舅成功了。” 司马如龙道:“是的,文大人成功了,也立了不世的功勋了。” 忽地,苏东二坐在他的马上微微笑了。 柳青青急问:“苏壮士,你上哪儿?” 司马如龙也愣然,道:“兄弟,你想撒鸭子?” 苏东二笑笑,道:“柳姑娘,司马兄,我祝你们白首偕老,哈哈……” 司马如龙伸手拦住苏东二,道:“你不能走。” 柳青青也上前,道:“苏壮士,你若走了,我怎么向我舅交代?” 苏东二道:“东厂番子们完了,我再留下来便多余了,是不是?” 司马如龙道:“这是为什么呢?” 柳青青道:“你留下来,我舅只有高兴。” 苏东二一笑,道:“二位,你们真是自私呀。” 司马如龙道:“我自私?” 苏东二道:“还不自私呀,你怎么不为我苏东二想一想呀。” “怎么说?” 苏冻二道:“司马兄,如今你已有了心上人,而我苏东二却又沦为单身汉,我能留下来吗?” 司马如龙一怔,他转而看看柳青青。 苏东二道:“其实你们也不用为我难过,我也有心上人,我的心上人在关外,我现在就打算出关去找我的珍珠了。哈……” 他抖着丝缰,越过柳青青与司马如龙二人,然后又自马上回过头来露齿一笑,道:“再见了,哈……” 司马如龙还有什么理由留住苏东二?柳青青也无话可说了。 就在二人怔忡中,忽地传来笛声,苏东二就在大街上驰马吹起笛子来了。 他的笛子吹得好凄凉,引得不少人跟在他后面听,好像大伙忘了前门大街东边的东厂番子被一个个上了绑押往天牢的大事了。 苏东二并未发觉他的后面跟了大群的人,他甚至已忘了身在何处。 他只是吹着笛子,把自己带向关外的镜泊湖。他好想念他的珍珠啊。 苏东二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想再找到珍珠姑娘,他只有再去镜泊湖去找,他相信必然会找到的。 就快出城了,苏东二仍然吹着曲子——好凄凉的曲子,令不少人都失去了笑容。 跟在他后面的人,一开始还有笑容,因为他们感到新鲜,也奇怪,但当人们仔细听了他的笛曲后,仿佛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欢乐的事情了。 已经到了城门,苏东二大概觉得饿了吧,他在城外的一家酒馆门前勒住坐骑,这才回头发觉跟来了不少人,不由一紧眉头。 跟来了上百人,当苏东二走人酒馆中时,这些人好像听醉了似的并未立即散去。 苏东二却笑了。他也不能坐下来吃喝了,他买了两包吃的与一袋酒,抛下一块银子便骑马走了。他不再吹笛子了,他在马上吃喝起来。 苏东二骑马并不往西,他出北京城往北去,往北乃是出关的路,八达岭绕过去便是古北口了。他真的又要去找他的珍珠了。 苏东二渐渐地不再吹那悲伤怀念的曲子,他吹起较为轻快的曲子。 苏东二忘不了关外一片好风光,有支曲子便是写的“长城外,大道边,芳草碧连天”。他想着跃马草原上蓝天白云悠然的美境,便也忘掉了血腥。 人啊,为什么一定要从血腥中找寻快乐? 苏东二并非厌倦了他的杀手职业,他只是弄不懂天下事为什么要动刀? 江湖上很少人理解“豁然想通”这句话,因为当人们到达豁然想通的境界时,往往自己是无可奈何的时候。 苏东二已遥遥看到了长城,古北口就快到了。 苏东二当然也想到了关外的一切,包括他刺杀了乌拉西王爷,他相信如果他再到关外,必有人会再找他拚命,但苏东二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的珍珠。 一道斜坡上,忽听有人大声在呼叫,这声音立刻令苏东二一怔,他抬头,只见一个矮汉子往他奔过来了。 “是他,神行太保于风。” 苏东二心中一沉,因为,他果然看到来人正是于风,而且于风还向他直招手。 苏东二勒住了马。 “嗯,我又等到你了,苏东二。” “你为什么又等我?” 果然是于风,他似乎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苏东二等着于风开口。 于风却指了一下远处的古北口,道:“苏东二,我没有去关隘,我还不打算去见那刘明山,那个王八蛋,他果然利用我。” 苏东二笑笑,道:“他嚣张不久了,哼。” 于风似是听出什么来了,便立刻问道:“苏东二,你准备对他出刀?” 苏东二道:“我出刀他就死定了。” 于风道:“我们应该杀了他。” “不,咱们不杀他。” “放生?” “也不是,京中已有变化,东厂番子们全完了。” 于风一听,笑道:“司马如龙果然成功了,哈……太好了,霍先生在五台山应该放心了。” “霍先生去了五台山?” 于风道:“平定镇外紫竹林已被人围起来用火烧了。” 苏东二吃一惊,道:“有这种事?” 于风道:“你去中原不久,这事便发生了。” 苏东二怒道:“你怎么不去告知我?” 于风道:“不是我不告知你,是霍先生不允许。霍先生说,开封的文大人事情要紧,不能稍有大意,只有你与司马如龙的配合,才会万无一失。” 苏东二道:“可是先生一家……” 于风道:“自从把你派走以后,先生就把家人分散各地,他也去了五台山。” “为什么要去五台山?” 于风道:“也是先生得到消息,驻守太原的大将军胡震山,准备率人前往五台山搜查三王爷朱英,这件事更重要,所以霍先生亲自去了。” 苏东二冷笑了。他重重地道:“真想不到一个魏老奸,他的神通几可通天,使镇守边关的将军也受他利用了。” 于风道:“我总算又等到你了。” 苏东二道:“我原是打算出关的。” 于风道:“别出关了,当年几个逃到关外的魔头,他们一个个又出现了。” 苏东二道;“霍先生有何打算?” 于风道:“先生未说明,只叫我把你找回去。” 苏东二道:“你怎么不去京城找我?” 于风笑了,道:“你的毛病我清楚,京城如果事罢,你是不会多待半日的,必然出关找你的珍珠,哈……果然我押中了。” 苏东二道:“这就回去到五台山?” 于风道:“不,咱们先去喝几杯,顺道……”他指指长城,又道:“这个王八蛋刘明山。” 苏东二哈哈笑了。 于风陪同苏东二,拉着马来到古北口,就快到那家平安客栈了,城边的军营中有人大声喊叫。 苏东二低声对于风道:“娘的,该来的果然来了。” 于风道:“苏东二,咱们只装做不知道。” 苏东二道:“那就看你的了。” “嗨,好兄弟呀,这几个月想死人了,大冷的天,你这是同苏兄去哪儿呀?” “嗨,好哥哥,这几个月我还真想你了,我冒着西北风来瞧你呀。” 姓刘的一怔,道:“你这是开玩笑呀。” 于风笑道:“咱们这是家乡话,土话就是很想你的意思嘛,你听扭了。” 他又是一句土话,却已上前拉住刘明山,指着平安客栈道:“进去,大伙薰薰。” 刘明山笑道:“应说大伙晕晕才对。” “是嘛……” 于风大笑,回过头来冲着苏东二挤眉弄眼。苏东二仍然面无表情。 苏东二是这个性子,心中有事很快地就会反应在他那脸上,而这种人最易吃亏不过。他要看于风如何消遣刘明山了。 “嗨,于爷回来了,这几个月去了哪里?咱们都在念你哪。” 三个伙计迎上前。 于风笑道:“叨念我的银子?” 伙计一笑,道:“人也想,当然也想于爷的大方呀。” 于风果然大方,一块银子递过去,又道:“先如你的愿,再送好酒菜。” 三个伙计全笑了。 刘明山更是笑哈哈,他拍肩搭背地与于风、苏东二三个人坐到一张桌子边。 苏东二双目一亮,他直视坐在他对面的刘明山。 刘明山却笑笑,道:“苏兄弟,你打算再出关吗?” 苏东二道:“去是要去的,只不过还有件事尚未办成,办成了自然要出关的。” 刘明山拍着胸脯道:“老弟台,你如果信得过我刘明山,那就说出来,看我能不能为兄弟你把事情办妥当,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他说得十分热诚,谁会相信他是个内藏奸诈的人。 江湖上没有人能一眼看穿一个人的心,只有在吃了这人的亏后才会知道上当。 于风的心中就在冒火,他想到紫竹林被焚,霍先生独上五台山,这一切还不说,三王爷朱英几次受扰,若非朱全与醉和尚的拚命保护,怕是早惨了。 于风暗中在咬牙。于是,酒菜送上来了。 那伙计真亲热,为三人把酒斟上,笑道:“于爷,你尝尝这酒,刚开坛。” 于风挥挥手,道:“你去吧!咱们慢慢地喝。” 他提着酒壶为刘明山满满地斟上酒,转而对苏东二道:“苏兄弟,咱于风交朋友那可是推心置腹不转弯,拿朋友当自己亲兄弟一样,你说是不是?” -苏东二点点头,道:“我知道。” 刘明山拍拍于风,笑道:“于兄弟,你的大方,一开始我便喜欢上你了,咱们交往也快两年了,我刘明山怎么样?同老弟是一个样的把朋友当成亲兄弟,唔,比亲兄弟还要亲几分呢,是不是?” 于风道:“不错,刘兄,我于风最不愿交的乃是酒肉朋友,我恨的更是出卖朋友的家伙,刘兄,咱们可说是心比心的朋友,对不对?” 刘明山哈哈一笑,道:“对,对极了。” 他举杯,又道:“来,干。” 于风瞧瞧苏东二,一笑举杯,道:“干。” 苏东二放下酒杯面色渐渐地不太好看了,刘明山还不曾注意呢,于风可开骂丁。 于风一掌拍在桌面上,“咚”地一声,骂道:“他奶奶的臭皮的,也不知是那个狗操的,不但把三王爷朱英躲在五台山出家之事向京里东厂番子们去报告,更把主事的江湖老侠客霍天行主持其事的这码子事也向番子们暗通款曲,害得五台山有血腥,一把火也烧了霍先生的根,操他娘的,我是越想心中越发火,我恨不得刨出这人的心肝来,掏吃他的五脏六腑。” 刘明山还真能沉得住气,他也开骂。 刘明山骂的是北京口语:“他妈的,这是什么人漏了口风呀,兄弟,你想一想,什么人如此狼心狗肺呀,你对老哥说,我去宰了这小子。” 他还表现得金刚怒目,看得苏东二也多少有些怀疑了,他的双目一厉,嘴角露出个冷笑。 于风突然抓住刘明山一臂,道:“刘兄,这个人我以为就是你呀。” 嗨,刘明山是一瞪眼,随之哈哈大笑起来。 于风面无表情地道:“是不是你?” 刘明山道:“于老弟,你以为我刘明山是那种人?” 于风道:“那么,我想问你一声,那日我苏兄弟进关来,也是咱们四人在这平安客店吃酒,咱们附近无别人,我于风拿你当兄弟,你也大骂朝中魏老奸,咱们才把事情当着你的面坦然地说出来。我苏兄弟护送朱三王爷的儿子回去五台山。没两天,东厂番子便率人到了五台山,捉拿人。我问你,这是何人走漏了消息?” 刘明山道:“也许是五台山的和尚们走漏消息呀,你怀疑到我的身上来了?” 于风冷笑道:“会有那么巧?” 刘明山道:“巧事天天有呀。” 苏东二开口了,他面色寒寒地道:“五台山和尚走不出五台山,因为有个醉大师守在出入口。姓刘的,我便把事情直对你说了。”他仍然未发现姓刘的有半点惊慌之色,便也不由得十分佩服这人的阴毒,太沉得住气了。 刘明山笑笑道:“有什么大事呀?” 苏东二道:“这一回京中发生剧变了。” 刘明山眼一睁大,道:“剧变?” 苏东二道:“不错,也可以说天大的事情。” 刘明山道:“请苏兄弟明说。” 苏东二道:“大明仍有不怕死的忠良,太守文昌洞就是一位令人钦佩的忠良。” “文昌洞?文……昌洞……呀。” 苏东二道:“不错,文大人就不怕死,他搜集了魏奸与东厂诸多罪状便直奔京城,他忠肝义胆的表现感动了当今皇上,他把魏奸打倒了,东厂也被抄了,牢中关满了人,看来他们活不成了,而且东厂有花名册,同他们沆瀣一气的家伙,只怕一个也难逃了。” 刘明山到了这时候才变了样,他霍地站起来,大吼,道:“可能吗?” 苏东二道:“拿你当朋友,我才告诉你的。” 刘明山举杯一饮而尽,道:“二位老弟,我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向兄弟们去报告,你们请继续喝,我去去就回来。” 于风道:“可别叫咱们久等哟。” 刘明山抛下一个苦笑就走,头也不回一下。 苏东二道:“他要逃走了。” 于风道:“你说对了,而且不只是他一个人。” 苏东二哈哈笑了。 就在苏东二与于风二人愉快地吃喝着,忽听得远处马蹄声传来,于风第一个跳出平安客栈门外瞧,只见十几个官兵拍马往西南奔去,为首的敢情正是那刘明山。 于风立刻追出,他大叫:“刘兄!” 刘明山当然发现于风追来了,但仍坦然地勒住马,还冲着跑过来的于风笑笑。 于风拦住这些官兵道:“咱们等你吃酒啊,老兄怎么了,要走也不说一声?” 刘明山冷笑道:“于风,你们说对了,我就是那个走漏你们消息的人。” 于风大怒,道:“你……” 刘明山却平淡地道:“我刘明山不是为东厂番子们干活,我还攀扯不到他们,我是同胡将军办事,我可不图什么,只当个忠实部下。” 他指指跟随他后面的二十个骑马的,又道:“将军叫咱们往东,咱们不会往西,京中出了大事,咱这里赶回太原府,如果将军就义,我们就义,对于你于兄的抬爱,只怪刘明山身不由己了。”能说这不是一番道理吗? 于风说不出如何讨教刘明山这篇大道理,是的,人家也有上面指挥的人,他于风还不是一样受人指挥?于风几乎是怔住了。 刘明山还回头看看平安客栈那面,苏东二并未走出客栈外。 刘明山又道:“于风,咱们的交情就此打住,如果他日咱们再遇上,也许就免不了动刀子,我刘明山只求到了那种无奈的节骨眼上的时候,你于兄弟就别念过去,该怎么出刀就怎么个杀,因为我刘明山是不会对你于兄弟手软的。哈……” 刘明山笑着,突然重重地看了于风一眼,陡然一声大吼:“哈……” 他率人立刻拍马而去,倒也把于风愣在那儿了。 于风自言自语地道:“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他是个奉命行事的军人。” 于风回过头,苏东二已站在他身边了。苏东二早就来了。 他担心于风吃亏,绕过一道废墙转在附近的暗角,便听了刘明山的话。 “刘明山还接过一拨新军来此,我见过。” 苏东二对于风笑笑,又道:“这光景我暂时还不能出关了。” 于风道:“真抱歉,咱们必须回一趟五台山,霍先生在等着你呢。” 苏东二道:“霍先生去五台山,我以为霍先生必然会知道五台山会出事。” 于风道:“我们都担心五台山会出事,苏兄弟,唉,我依然耿耿于怀。” 苏东二道:“为了一个刘明山?” 于风道:“我对他推心置腹呀。” 苏冻二道:“休忘了刘明山的话,交情已完,下次遇上各凭本事了。” 于风道:“妈的,我于风还真下不了手。” 苏东二道:“那么,你就死吧。” 于风还猛一怔。 平安客栈这顿酒也别吃了,两个人拉马就走,当然是回五台山去了。 苏东二想着平定镇外紫竹林的霍家,太行名医的家就那么毁了,实在令他心中一痛。太行神医霍天行很少人知道他的武功,而苏东二就知道霍天行的武功与他的医术是一样地高明。 如今那么个主持江湖正义的人,竟然也被人烧了他的家,那实在令人大为吃惊。 苏东二吹起他的哀伤曲子了。 苏东二还真的吹得悲凄凄令人唏嘘,于风就有些酸鼻,只差未落下泪来。 于风是不会讨厌苏东二吹笛子的,他已听了多年,而且有时候还找苏东二为他吹奏一曲。 司马如龙就不同了。他是个喜欢静的人,他讨厌有人打扰他的宁静,所以苏东二只要有司马如龙在场,他就只有把笛子放在口边,但时间久了,他潜修到吹出无声曲来,当然,也只有他的心中才能体会出来那种感受。 苏东二只要吹起无声曲来,他会有不同的表现,别人以为他发了神经呢。 现在,苏东二骑马往太行山,他与于风要一起去五台山,他把笛子吹得好凄然,那不只是在怀念他的珍珠,也在为霍先生不平。 于风是很会欣赏苏东二笛声的人,他就时常对苏东二称羡,道:“苏兄弟,你可以当笛仙了。” 他怎知苏东二吹笛子也是在练气功呀,霍天行就知道苏东二的这一手。 贴着几十里长城边,到了倒马关,这已是第二天的午后两个时辰了。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大片乌云,西北风刮得呼啦啦响,山中的枯树也摇晃了。 于风道:“苏老弟,咱们得找家店子住下来啦。” 苏东二道:“尽快赶到五台山,不知霍先生他们怎么样了。” 于风道:“也不急于一个夜晚,这个天啊,怕是免不了一场大雪了。” 倒马关过去三十几里便有个出山口,那也正是上五台山的人山口,北岳恒山就在正西面。于风对这儿知道得不多,但他知道倒马关内的客栈有五家之多,这儿客栈多,那是为上山进香人而开的,也分季节性兴旺与否,当然,年关前后人山的进香客也最多。 于风与苏东二找到—家客栈,却发觉几个伙计正在院子里面清扫着,有个伙计见二人牵马到了门口,提着扫把迎出来了,道:“嗨,二位来得真巧呀。” 于风道:“巧?什么意思?” 那伙计提着一兜马粪垃圾,道:“倒马关来了一批官兵,嗨,他们刚走不久……吃过午饭就走了。” 于风指指天空,道:“干什么去了?天快下雪了。” 男瞅计道:“天有不测风云呀,他们走时天上无云,还出日头呢。” 苏东二与于风也拉马走入院中,马厩就在院子左面;槽上只有两头驴子。 另一伙计道:“你们幸运,要是山中遇大雪,那可就惨了。” 他带着二人走入一间炕房,笑笑道:“这两天五家客栈住的都是官兵,娘的,一点小费也没拿到。” 于风一笑,道:“你在提醒咱们了。” 那伙计哈哈笑了。 这一带的店房都喜欢额外的收入,小费已是常事。 为了有好的侍候,于风当先把一块银子抛在桌上,笑道:“先弄一盆炭火来。” 伙计拿着银子,笑道:“爷真大方,说风就是雨呀,行,一切你们等着,立刻送上。”他又回身问道:“来个热水澡怎么样?” 于风笑了。苏东二已点头了,这些天他还真的有些人困马乏的,如果泡上一个热水浴,太好了。 几个伙计齐出动,一个房中抬来了两个大木桶,人坐其中只能露个脑袋。 不旋踵间,挑来两担热水倒人桶中,毛巾全是新的,另外还有香草泡的香水。 苏东二对于风道:“太好了,再赏。” 于风一笑,立刻又是一块银子抛在桌上,笑道:“收下吧,快去准备酒菜来。” 几个伙计乐歪了嘴,立刻笑着走出门,回身还把灯送上,再把房门关起来。 于是,苏东二与于风二人每人一个大澡桶,跳到热乎乎的水中舒服得咧嘴笑了。 他二人怎知道,五台山那面可有事情要发生了。 二人正在洗澡呢,房门有人拍起来。 于风道:“谁?” “我。” “你是谁?” “店伙计呀,爷们。” “干什么?” “爷们,要不要人来侍候呀?” 于风道:“还有搓背捏脚师傅呀,娘的,太好了,听说南边扬州的澡堂师傅手艺好,我却喜欢咱们北方的师傅粗手粗脚搓得舒服呀。” 苏东二闭上眼,他没有意见。 于风道:“喂,伙计呀,找个手艺利落的呀。” “当然,当然,哈哈……” 于风对苏东二道:“苏兄弟,咱们要不就来个全套的,你看如何?” “什么全套的?” “搓脚捶背捏拿骨节外带挖耳朵修指甲呀。” 苏东二一笑,道:“好呀,不过是银子多花些嘛。” 于风道:“好,咱兄弟就这么说定,我叫伙计们烧炕火了。” 他说叫就叫:“喂,伙计呀。” “客爷,心火压压,就来了。” 于风道:“压什么心火呀,快先烧冷炕呀,伙计。” 外面一声笑,道:“已经烧上了呀,客爷。” 这光景只等着享受了。于风哈哈笑,苏东二闭目未出声,于是…… 外面似乎刮大风了。 苏东二并未睁开眼来,他泡在热水中养神呢,他心中也在想着,今夜来一次全身捏拿,多天来的疲累便也一次抛开了。 于风可也带着急躁地道:“喂!伙计呀,怎么还不快来,再晚了水快凉了。” 就听门外传来一声笑,道:“哈,来了,来了也。” 那客房的门响起,伙计又低声道:“快进去,两位客爷等急了也。” 房门自外面推开了,灯光之下看得清,是两个粉头进来了。 这两个女人只一进人门内,立刻把房门关紧了。 两个女人格格笑,先剥她们自己的衣裳,嘻嘻哈哈地每人只余下小亵衣短裤便分别往大木桶奔过去。先是于风吃一惊,他张大嘴巴不知如何开口了。 苏东二仍然未睁眼瞧,只觉得一双细腻又光滑的双手已搂在他的双肩上捏着。 猛古丁,于风一声吼叫:“伙计!” 他叫的声音几乎要把屋顶掀掉似的,吓得那女子一声低呼,道:“唷,爷呀,是不是捏痛了你了?” 这是女子声,苏东二吓得吃一惊,他睁眼看,立刻把头也几乎泡入木桶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于风。” 苏东二不知如何来应付了,他斜眼望着吃惊的女人。 于风道:“我怎会知道,还以为是捏脚搓背师傅呢,怎么会是两个女人呀?” 两个女人并不算很大,三十来岁好年华呀,只听声音细又甜就知道了。 一个女人嗤地一笑,道:“两位爷,你们如果上大澡堂子去,,那儿才有搓背修脚的师傅,客栈中没有,客栈中只有我们来侍候。” 于风又是一声吼:“伙计!” 于是,门外传来伙计声音,道:“客爷,你们两位还有什么吩咐呀?” 于风吼道:“怎么找来两个姑娘呀?” 刃瞅计一笑,道:“搓背捏脊她二人都会呀,倒马关可是有名声的呢。” 于风道:“你怎么不说是女人呀?” 伙计回道:“二位客爷是男的呀,当然为二位爷找来女的侍候,对不对?” 于风沉吼道:“对你们失望啦,你快把她两人召回去,爷们不来全套了。” 伙计道:“爷,何不叫她们试一试,不满意再轰她们走也不迟呀,如果只侍候洗个澡不在炕上作陪,也行呀。” 苏东二抬头看那女子,他发现这女子似乎委曲得在落泪了,心中软下来了。 苏冻二道:“来吧,我只叫你侍候我这上半身,下半身就免了。” 大木桶他只把双肩再提高,那女子果然为苏东二捏,又拿香水洒,小心侍候不说话。另一边女的也为于风在抓筋,抓得于风龇牙咧嘴地差一点叫起好来。 于风心中在说,果然有一套,女子也会洗澡。 就在一阵又搓又抓之后,苏东二仍然不起来,对身边的女子指着炕上,道:“把我的上衣取过来。” 那女的以为苏东二要起来了,她把自己带来的大毛巾为苏东二去裹身子。 苏东二笑笑,他裹着身子站出来。 于风道:“苏兄弟,咱们也算开了荤腥。” 苏东二道:“那是你以为。” 说着,他自衣袋中取出两锭银子,那可是五两重一个的,穷人过日子足够一两月的开销。 苏东二把两锭银子给两个女人,每人塞了一锭,道:“回去吧,你们做得很好。” 两个女人怔住了,两个女人也不走了。 于风叱道:“走吧!还在这儿干什么?” 苏东二又欲抓银子,他心中很痛苦,因为他心中想着他的珍珠。 其中一个女子走上前对另一女的道:“咱们把衣服穿起来,二位客爷是好人啊。” 两个女子穿好衣服,于风又吼叱:“穿好了快出去。” 又是那女子开口了。 她走近苏东二,道:“爷,你给的银子太多了,咱们这种服务半两就够了。” 苏东二道:“那就走吧。” 姑娘道:“老实说,咱们出了门,伙计们要抽用,你说,能给他五两银子吗?” 苏东二道:“说得也是。” 他立刻又取出一个银块,道:“这是送伙计的,你们可以走了。” 两个女的彼此看,然后走向房门边,两人再回头看一眼,道:“谢谢。” 两个姑娘开了门,果然,伙计站在斜对面,这么大的西北风冻得他缩起脖子来。 这伙计见两个姑娘走出来,口中还喃喃地道:“看上去蛮大方的,怎么忽然小气了,怕姑娘侍候花费大呀。” 只不过有个姑娘把一块银子塞在伙计的手上的时候,他又笑了。 两个姑娘刚走出门,客房内于风又是一声大吼:“伙计,快来!” 两个伙计一齐跑来了,那是因为小费给的比住店的钱还要多。 于风见来了两个伙计,他沉声道:“换水,娘的,水都凉了。” 两个伙计立刻赔笑,道:“马上,马上换,嘻。” 有钱能使鬼推磨,还真的是一些也不假,就见两个伙计又叫来两个伙计,匆匆地把两个大木桶洗澡水换上热的,更小心地问道:“两位如果喜欢男的来侍候,小子很快为二位叫来。” 于风叱道:“什么喜欢男的,你小子说爷们有毛病呀,娘的,不好听。” 男伙计道:“爷们听错了,倒马关没有男人陪宿的,倒马关只有洗澡师父。” 于风道:“那就快去找两个来,银子不少给。” 伙计哈哈一笑,匆匆地冒着天空刚开始飘下的大雪花往街上澡堂子找人去了。 今夜还真的要下大雪了。 苏东二又闭上眼睛了,他为什么如此? 于风知道为什么,因为苏不二在想他的珍珠了。 房后面有个伙计开口了:“客官,炕热了。” 是热了,烧炕的人把风门关上以后,这个大炕就会热上一整夜。 于是,又有人在大院中开口了。 “在哪一间?” “我带你二位走,跟我来。” 这伙计把两个大汉带到房门外,道:“就是这一间,你二位只要手艺全用到,银子就少不了。” “行,咱们尽力做到客人满意为止。” 那伙计在房门外道:“爷们,洗澡师父来了,两个都是男的,手艺一流的。” “轰”地一声门开了,两个汉子走进来,立刻再回身把门关上。 这两个男的都是胖子,他们先把带来的一应家伙搁在桌子上。仔细看,小刀、小锉、小捏子、剃刀、夹子,外加一把匕首。 这些家伙之外,还有一套挖耳用的,当然还有剪刀大小三把放得整整齐齐。 于风一看吃一惊,干什么呀,动手术不是?便是太行名医霍天行也没这么多的工具呀。“喂,你们干什么的?” 两个胖子回过身,天爷,竟是两个大胡子,绕腮胡子都泛了白,外加一顶白圆帽,这说明,两个人还是真主的子民呀。 于风急问:“你们不是来剃羊皮的吧。” 有个胖子哈哈笑,道:“哈哈哈,你真会说笑。” 这两人尚未走到木桶边,那股子羊膻味已传过来了,于风真想骂人。 苏东二却淡淡地道:“凑和些吧,都是你叫的。” 他起身躺在热炕上了。 苏东二先是躺在炕上摊开四肢闭上眼,那位侍候他的洗澡师父真有一套,灯光之下先修手指甲,再剪脚指甲,他还欲挖耳朵,苏东二叫他免了。 这下来便是全身松筋骨,把苏东二身上的三十六根大筋七十二根小筋拉一遍,这胖子可就开口笑了。 “嗨,你老弟这身筋骨有些奇呀。” “怎么说?” “弹性特别好,拧几下没关系,你大概会武功了。” 苏东二笑笑。 于风也吃一惊,心想:“真有一套。”他哈哈地也笑了。 侍候苏东二的胖子真有力气,他双手找来一条湿毛巾,就在苏东二的身上抹起来,这一手就令人大开眼界了,因为苏东二的身上至少被他刮下半斤黑垢来。 这胖子提过灯叫苏东二瞧,笑道:“你瞧瞧,你这身污垢有多少,如果你和女人睡一起,包准把女的薰死,不过我这么一搓,你就爽快了。” 他叫苏东二往木桶中泡,这就算完事了。 苏东二还在全身松散呢,他走近木桶,却发现这胖子翘着尺长大草胡取来灯一盏,笑道:“泡,泡进就明白我的功夫了。” 苏东二斜眼看向于风,于风也被胖子搓得嘴巴也张大了。 苏东二双手按住桶边沿,呼地一下子跳进热水中,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就见油灯照在桶内水面上。 “干什么?” 苏东二以为胖大胡子看他水中的裸体,不料人家把手中灯晃了一晃,笑道:“我为你搓下半斤臭泥巴,你只一看这水面漂的便知道了。” 苏东二低头一看,水面上灰澄澄的一层厚油垢,双手一拨便又跳出来了。 “好脏呀,哥哥。”他这是太行山区土语,意思是无奈。 苏东二忍不住地大声道:“伙计,伙计,快来。” 苏东二喊了几声才把伙计又叫来,他吼道:“快换,快换呢。” 伙计一怔,道:“叫来女的你们不喜欢,叫男的,怎么?男的也讨厌呀?” 伙计进门,又道:“他二位可是倒马关的洗澡大祖师,你们还不满意?” 苏东二道:“谁说的,叫你们快换洗澡水,你看看,我能在泥水里泡吗?” 那伙计低头一看,笑了。他指着大木桶中的水,笑道:“这些全是你身上的呀,嘻嘻……洗下来多可惜呀。” 苏东二道:“什么意思?” 伙计笑道:“留在你身上也是一件内衣呀,嘻……” 苏东二道:“少调皮,快换吧!” 于是,于风也叫伙计快为他换热水。 又见三个伙计走来,匆匆地把木桶中的热水又换过,苏东二笑了。 苏东二跳入水中哈哈笑:“真轻松呀。” 有个胖大胡子笑道:“二位客爷,你们慢慢地泡热水,咱们这就要回去了。” 苏东二伸手取过衣衫,他问两个胖子道:“这一次的服务多少钱?” 胖子涎脸一笑,道:“全套要你一串钱,两位加起来一共是两串钱,嘻……当然客爷如果……如果……”这胖子两手搓起来。 苏东二道:“一串就是一百个方孔钱,一两银子就是一千个方孔钱,只是……” 另一胖子道:“客爷,这是官价,不打折扣的,咳咳咳,也是辛苦钱嘛,你说是不是?” 于风已哈哈笑起来了:“这原本就是辛苦钱,只不过我这里……”他在袋中掏,半天未开口。 两个胖子互相在瞪眼,莫非他们没钱付? 苏东二道:“我这里没有方孔钱……” 两个胖子变了脸,原本胖嘟嘟的脸蛋更圆了。 苏东二忽地掏出两锭银子在手上,他在袋中,才摸出一块碎银子。 真大方,伸手便送在胖子面前,道:“呶,都拿去,每人五两之外,小块银子送外面的伙计们……” 两个胖子傻了眼,一时间忘了伸手去拿了。 苏东二道:“快呀,记住把房门关上。” 胖子取银在手上,他二人每人揣一个银元宝在怀中,给苏东二服务的只低声对苏东二道:“客爷,你是财神爷呀。” “我是人,不是财神。” “你若是人,那你准是败家子,阔大少。” 苏东二听得一瞪眼,另一胖子忙赔笑道:“客爷,我这个伙计爱开玩笑,你别放心上,如果你们不走,咱们天天来为你二位服务。” 苏东二道:“我天天都有那么多泥灰呀。” 胖子一笑,道:“当然不会那么多了,哈哈……” 两个胖子走了,还真的笑到客栈大门外。 苏东二与于风二人单只洗个痛快浴也已折腾到二更天,二人吃过洒菜之后,各拥老棉被在火热的炕上睡了。二人还真的睡得稳,几乎忘了五台山的大事情。 天色还刚五更天,屋外面却是一片白,客栈中纸糊的门窗遮不住光,照得客房中一片亮。 于风忽地一瞪眼,急急忙忙披衣而起,边叫苏东二道:“快,咱们该走了。” 苏东二睡眼朦胧地把被子掀起来,只一看便穿衣下床,他可也急了。 他边穿衣边对于风道:“雪天无时辰,不知此刻是不是午时了。” 于风已拉开房门呼叫道:“伙计,伙计……” 只有一个伙计刚起来,于风道:“备马,也备吃的喝的,咱们要走了。” 那伙计道:“才五更天,正好睡呢。” 于风道:“咱们有急事,快去准备。” 另外两个伙计也起来了。 只一听是客人呼叫,伙计们是不会不理会的,因为倒马关这儿的客栈都贪小费。 苏东二但觉周身无比地轻松自在,想着昨夜洗得也痛快,便不由得冲着于风道:“想不到倒马关还有这一项服务,他日必再来。” 于风已跨上马背,笑道:“兄弟,走马江湖,偶尔有所享受无妨,多了会叫人颓废的。” 苏东二取出笛子来了。山道上白雪皑皑,天空中雪似乎快停了,苏东二原是吹着轻快的笛曲,也不知怎么的,他又转而吹起哀伤的怀念曲子。苏东二又在想他的珍珠了。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十二章 恶人伏诛 从“倒马关”至五台山只不过三十里深山荒林路,一夜大雪封了山道,如果走路实在危险。 于风与苏东二骑着马走过近午才过了一座山头,当苏东二把笛子吹得更响亮的时候,前面的于风已示意苏东二别吹了。苏东二不理会于风,他吹的是《战刀曲》。 苏东二为什么快到五台山的时候吹起《战刀曲》?他早已发觉五台山口的敌踪了。 于风道:“苏兄弟,有敌人。” 苏东二道:“是的,我早已看到了。” 于风道:“你这么一吹,敌人早发觉到了。” 苏东二的笛子收起来了。 苏东二突然跃下马来,他示意于风也下马,两个人往白皑皑的丛林中走过去,他两人把马放在山林中,立刻便往附近一道横峰上攀过去。 于风先找了一个地方掩护身子,那苏东二极目望向山口处,他微微笑了。 原来苏东二发觉五台山道口的那块罗汉石头上,正坐了一个大和尚在吃酒。 这光景令苏东二放心不少,因为只要和尚在,五台山就平安。只不过当苏东二再往一道山谷走去时,他才吃了一惊,因为山谷中驻扎了一队官兵,十座帐篷支在一处平坦谷底,若非有人自篷帐中走出来,还真不易被发现,只因为篷帐已是白色了。 于风对苏东二道:“怎么官兵也来了,这旗号会是谁的队伍?” 苏东二道:“别管他何人旗号,这队官兵是来对付五台山绝错不了。” 于风道:“苏兄弟,你有何打算?” 苏东二道:“咱们不骑马,先到五台山山道口去,听听醉大师怎么说。” 于风道:“我想知道霍先生如今在不在五台山,如果不在,三王爷一家三口也不会在了。” 苏东二道:“且去看了醉大师再说。” 两个人边商量着边下了横岭,还未走近山道口,忽从另一边的山沟中奔来一彪人马。这彪人马守北口,另一边的山谷中那么多的官兵守南口,这就把五台山前后山口全堵住了。 苏东二与于风两人从斜坡大雪堆滑下去,两个人不去拦住奔来的人马,却直往两里外的山口狂奔。于风他个子小,跑起路来苏东二也追不上。 于风有“神行太保”之称,跑路那是他的绝活,也可以说这是他吃饭的本事。 先是于风到了山口处,打横有个大和尚拦住他了,这人手中还提着大酒袋,那么冷的天他额头还在冒汗,热气直往头上冒。 于风知道这和尚就是醉大师万愚,他开门见山地道:“万愚大师,我们来了。” 醉和尚不认识于风,他打横一拦,沉声道:“告诉过你们,雪停了才许你们上山,山路很难行,出了人命谁负责?” “我负责。” 这一声不是于风说的,这一声乃是附近石后一人说的,和尚侧脸看,他哈哈笑了:“是你呀苏施主。” 不错,苏东二跟上来了,他对醉和尚道:“大师,有一批人来了!” “那是一批东厂番子。” “东厂番子?” “不错,他们来了两天了,头一天我阻他们上山,我告诉他们等两天,因为庙中在打扫,快过年了,这是规矩。却不料昨日过午这批番子中还有官兵十多个,他们要搜山。也算天公相助,下雪了。” 他猛喝一口酒,又道:“今天他们见雪停了,他们当然又来了。” 苏东二指向南面山口:“大师,那面山谷中至少有几十个官兵驻扎,他们……” 醉和尚道:“胡震山率兵来了。” 苏东二一听,看向于风,道:“太原守备胡震山?” 醉和尚摸出个谍文对苏东二道:“胡震山下达笺牒,限三天把藏在庙中的叛逆朱英交出,今天乃最后一天,嗨,我正打算是不是同他们一拼呢。” 于风急问:“霍先生在什么地方?” 醉和尚道:“霍天行守在三王爷朱英一家那里,那朱全很用功,他学了和尚的‘大罗汉步’,令我十分高兴。” 三人正说着,苏东二还来不及对醉和尚说出京中已发生的事情,斜刺里一彪人马杀奔过来了。 苏东二看后一瞪眼,心想,娘的,该来的全到了。 只见为首的乃是东厂大当头关青石,二当头尹水天,魏公公身边的大红人齐大掌事,及随着齐大掌事一同去开封刺杀文昌洞文大人的三个黑衣人中两个——三个黑衣人除了齐大掌事之外,便是王子丹与王子壮两人。那夜他兄弟两人被司马如龙杀伤之后,齐大掌事也流着鼻血一起逃出开封城。想不到他们三人都来了。 关青石与尹水天也受过伤,真快,他们尽挑东厂精英赶来了。 最令苏东二与于风两人意外的,乃是那十几个官兵,可不正是刘明山率领的人。 原来刘明山比苏东二早走一晚,他们先到了山口外,本是去太原的,不料天降大雪,在山沟中遇上东厂番子们在躲雪。 刘明山见了这些人之后,便把苏东二说的一切都向齐掌事他们说了一遍,不料两个大当头就先笑了。 关青石拍拍刘明山,他指着山对面道:“刘兄,你们的胡将军就在那边,正准备进攻五台山,你却听信王八蛋们的瞎话,你呀,上他的当丁。” 刘明山一听,再想想胡将军也到来,不由大骂苏东二不是东西。 他以为这个当上大了,如果不听姓苏的嚷嚷,这么大的风雪,他必在平安客房中吃老酒烤炭火呢。 尹水天笑对刘明山道:“你们就别走了,咱们这里住一晚,明日选个黄道时辰杀进五台山,谁出手拦,咱们就说他造反,立刻杀活人。” 刘明山一想,也对,明日立了功,大将军面前先记一功再说。 他立刻叫人找地方,大伙围起来升火取暖,准备次日干一番了。 刘明山再也想不到苏东二与于风两人全来了。 刘明山是不是会忘了他对于风说的话,那是他说的,只要再碰上面,先忘了过去的那一段,各为其主拚江山。现在,雪地里他看得直瞪眼。 于风跳到大石头上,他的双脚已埋在雪里了,他戟指刘明山叱道:“姓刘的,你他娘的真可恶,你同番子们也搅和在一块呀。” 刘明山冷冷道:“咱们大将军也来了,妈的,你在古北口骗得爷们好苦呀。” 苏东二却笑了,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刘明山叱道:“狗屁,你那些狗屁话呀,妈的,我此刻一听就不是味。” 苏东二道:“不是什么味?” 刘明山指着山对面,道:“大将军也来了,什么京中全完了,全是吓唬人。” 关青石嘿嘿一笑,道:“咱们来的时候,早由公公把刺杀文昌洞那狗官的任务交由另外几位高人去执行了,爷们来时天下太平,会发生什么事?” 苏东二一想也是,他们离京必然早了——两天,这也难怪,官兵们围上前门大街东厂番子们的老窝时,就未遇到什么抵抗,原来关青石几人都来了。 关青石不但率人来,而且还有太原胡将军的配合,他们以为五台山再是不买帐,三王爷朱英一家也完了。 一边的醉大师双目一亮,道:“苏施主,你说文昌洞文大人进京成功了?” “绝对错不了。” 于风也加上一句,道:“要不然苏兄弟也不会那么快地回来了。” 醉和尚大笑道:“太好了,天变了也,阿弥陀佛。” 关青石看看齐大掌事,就听齐大掌事厉声叱道:“他妈的,文昌洞什么东西,人绝对进不了京的,你二人呢,你们在说双簧了,爷们是不会上当的。” 于风怒视刘明山:“你这家伙,我是念在两年交情上对你说的,你敢不信呀。” 刘明山拔刀在手,叱道:“刘大爷对你说过,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你是你,我是我,忘了咱们曾相识,姓于的,你还不出刀?” 于风咬牙切齿道:“娘的,真乃是‘人心难测,鸭肫难剥’,今天叫你知道于大爷的厉害。” 醉和尚笑的声音更高亢了,忽地,山上传来大声回应,道:“大师,我来也。” 众人抬头看去,那朱全几乎自山崖上飘飞而下,他踩地的雪印也不过一寸深。 苏东二看得真,他点头笑了。 朱全落下石边,立刻对苏东二道:“叔叔,你们也来了,太好了。” 关青石怒叱:“老子们是来杀人的,不是看你们叙旧,兄弟们,杀呀!” “杀!” 果然,于风已奔向刘明山杀过去,大雪地上不方便,可也杀得惨,只见—— 醉和尚喝了一大口烈酒,他高大的身躯堵在山道入口处,官兵番子二三十,就是没有人能闯过他的那一关。 有几个向大师出刀的番子被醉大师摔在雪坑中,半天也难爬上来。 另一面,关青石与尹水天二人合击苏东二,三个人几乎在走马灯似的狂砍怒劈。 朱全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他与醉大师似乎有约定,事情到了非杀不可的时候,醉大师就会发出暗号来。醉大师的暗号乃是洪声大笑。 此刻,朱全与齐大掌事外加王子丹、王子壮兄弟二人干在一起了。 于是,双方就在这山道口上千起来,一声声喊杀,一声声凄叫,均划破当空,传来吓人的回音。 先是,于风与刘明山二人对杀对砍地往林子里移动着,这二人前不久还是哥俩好得碰杯喝着二锅头,拍肩勾臂地称兄道弟,此刻二人反了脸,谁也不让谁。 于风出刀尽朝敌人的头上砍,他还咒骂着刘明山。 “操你老表舅子的,你在老子的手上骗吃骗喝不出钱,哪一回叫你出过银子?你却狼心狗肺呀。” 刘明山也不示弱,他回骂。 “妈的,吃你喝你那是老子看得起你,别人请老子,老子还不甩呢。” 于风的脸色也变了,忍无可忍地突然撞人刘明山的怀抱里去了。 刘明山就是看不出于风这一招怎么来的,他有些挥之不去地大叫:“杀!” “杀。” 刘明山一刀滑过矮小的于风肩头,而于风的刀已送进刘明山的肚子里了。 “哎……唷……”当于风一掌推开刘明山那高大的身躯的时候,刘明山的肚子上发出“吱”地一声冒出鲜血来。 刘明山的双手就不知往什么地方捂了,他打着旋转“轰”地一声趴在雪地上了。 于风摸摸肩头,有些疼,但并不严重,他大叫一声:“杀!” 便往几个兵士扑杀过去了。 苏东二并未立刻对关青石与尹水天出刀,他只是稍稍移动几步,便站定在一片雪地上不动了。关青石不动,尹水天也不动,二人都曾被苏东二杀伤过,他二人似乎已设想出如何对付苏东二的招式了,所以二人只是左右地移动着。 地上的雪已可以看出来,被他二人踩出两条半圆的足印,而苏东二仍然未稍动。 刘明山挨刀死的嗥叫并未引起他三人注意,因生死就在这一战,谁还去多看? 就在一阵僵持中,忽地那尹水天贴地大叫:“上!” “杀!”这声音带些沙哑,却也沉重得好像重铅入耳一般难听。 难听就是吓人的声音。 那么快地两团人影,中途推着两团极光便往苏东二的上下两段杀去。 “哎!” “死吧!”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同时间响起,而且几乎令人目不暇视地吃一惊。 只见苏东二的右足猛一起,一片雪花他当暗器,“哗”地罩向尹水天的头面。 别以为苏东二只是踢起一蓬雪花,在他的气功催动之下,那就是一把铁砂子。 铁砂子上了脸,尹水天立刻吃不消也看不见了,他用力地胡乱出刀狂杀,而苏东二已自他身边歪身闪向关青石的左边。他的刀只一现间,关青石那一声叫,好像山中野狼出动了,叫得人心慌。 苏东二的刀一现见血,关青石趴在一块满是雪的石头上不动了。 苏东二的动作狂野,当尹水天正在回刀转身时,他却一个跟斗自尹水天的头顶飞过,他的头几乎碰上尹水天的头。 当苏东二落下地的时候,尹水天的脖子在冒血,尹水天临死一声骂:“他……妈……的……” 苏东二并不去支援朱全,他相信朱全必能杀了齐大掌事,因为那王氏兄弟已有一个不见了。此刻,苏东二发现于风身上尽是血。 是的,于风冲人几个番子中间,他想不到前来的番子是经过关青石精选的,武功都是相当之厉害。 于风想吃掉这七八个番子,他还是稍差一些,所以他身上至少挨了三刀在流血。 苏东二不出声,他忽地扑了过去,立刻便有三个被他打倒,也解了于风的危。 到了这时候,才听得苏东二一声大吼:“统通死吧,你们这批小妖。” “啊……” 这是几个军士发出来的声音,他们被醉和尚摔得个个头破血流,那光景想往山道上冲,又谈何容易? 苏东二宛如一头发了狂的野豹,他穿梭狂杀在几个番子中间,出刀如电。 忽地一个番子张开双臂去抱苏东二,这番子来个大敞门,光景任苏东二挑肥拣瘦对他下刀,而他,只图抱住苏东二就满足了。 “轰。” 他果然抱住了苏东二,他的肚子挨一刀,他还哈哈笑着大叫:“快杀了他。” 三把刀朝苏东二狂砍,岂料苏东二还真的有一套,他又闪又躲,叫抱他的人替他挨刀。苏东二眼明手快地拖着那番子闪得妙,三把刀全由那抱他的番子身上接下了。 苏东二只一个大车轮,早把抱他的那个番子摔在三丈外的雪地上,那番子早已断气多时了。苏东二贴地一个大扫堂,无数雪花飞溅中,他的人已随着雪花穿过五个番子的身侧,立刻听到几声闷哼响起,苏东二的刀几乎只一现便不见了,于是又见九个番子往雪地石堆上倒下去了。 苏东二开始追杀未死而往林中逃去的三个番子,他这一回下了决心,他的决心便是不放走任何一个敌人。 就在这时候,附近石崖边传来一声尖亢的嗥叫,苏东二回头看看,只见朱全正自齐大管事的胸口上拔出他那把自东洋浪人那里夺得的短刀来。 齐大管事的那一声狂嗥震得四山回鸣不绝,而朱全已往王子壮撞过去。 王子丹在一侧大吼:“兄弟快闪。” 王子壮还是未闪过朱全的一刀切,好大一片血肉自王子壮的面皮一直切到肩头上,那鲜血立刻染红了王子壮的半边丝棉袄。 “啊……” 王子壮大叫着往外闪,王子丹双手抱刀便当头砍向回杀的朱全,他心中大骂:“砍死你这小狗操的。” “叮……当……” “唷……”刀声与相击声响起,随之又见鲜血飞洒,王子丹的一臂生生被朱全切掉了,痛得他直噎大气。 朱全也不齐全。他的左手未拨中敌人的刀背,他拨在敌人的刀刃末端,左手几乎被切断,他反应快也回收得快,却也流出了不少鲜血来。 朱全受了伤他不吭一声,他去追杀王子壮。 王子壮跑得不对路,正迎着苏东二刚杀了逃走的三个番子折回来。 王子丹也逃过来了,朱全大叫:“叔叔,杀了他们。” 根本不用叫,苏东二只右手稍抬,极光一现间,王子壮便瞪着双目倒下去了。 王子丹一看再回头,不巧迎上朱全也追来,王子丹几乎与朱全撞个满怀,而朱全的刀也送人王子丹的肚皮中了。他拔刀一脚踢,王氏兄弟二人死一双。 苏东二过来了。他抓住朱全吃惊地道:“你的手。” 朱全淡淡一笑,指着地上,道:“我杀了姓齐的,再加上他二人,我还有得赚。” 苏东二忙取出那个瓷瓶,很快地为朱全敷上药,再用丝巾匆匆地扎缠起来。 朱全大大喘了一口气,苏东二却冷冷道:“怎会伤及这手掌?” 朱全道:“我去拨他的刀,才会……” 苏东二道:“肉碰铁呀,我好像没有这一招。” 朱全道:“叔叔,应该说我多此一举了” 苏东二再看山道口,于风与醉和尚已把五个军士打得往南面山谷中狂逃而去。 醉和尚大声把于风叫回来,他已对苏东二笑了。 “苏施主,你好刀法。” 苏东二道:“大师的大罗汉步也好!” 醉和尚道:“你来得可真妙,哈……” 忽见苏东二跃上一块大石,他把笛子取了出来。 苏东二面对着那么多死的敌人,吹起了他的《血魂曲》,那真的是悲壮又凄惨的笛声。醉和尚木然的脸上一片哀凄,而朱全也站在于风身边不动弹,只有空中,空中是一片充满血腥而又悲痛的笛声直入云霄。 那真是听得人也忍不住地欲垂泪了。 苏东二吹着笛子,他吹得满面通红,额头冒出雾气,他吹得附近传来野狼嗥。 他吹得一个飞影宛如大鹏一般地往这面山口飞扑过来,那是个人在飞腾。 人能飞吗?当然不能,但来人的动作像飞,只见他振起双臂,上衣鼓胀,每落下来立刻又弹升而起,每起必是五丈高下,看上去像是飞。 山口的醉大师抚掌笑起来了:“哈……想你霍大侠也应该来了,哈……” 是的,飞奔下山的人正是太行神医霍天行。 霍天行是听到了苏东二的笛声才下山来的。 于风立刻迎上去,道:“先生,对不起。” 于风为什么说这话?当然是有原因的,如果他不在刘明山面前提及朱三王爷之事,霍天行至今仍然住在平定镇郊的紫竹林,霍天行的一家也不会被霍天行分散各地了。 苏东二也迎过去了。 霍天行不问别的,他只问苏东二道:“你同司马如龙二人办的事如何了?” 苏东二道:“开始就有刺客去开封行刺,所幸咱们及时发觉。” 他收起笛子,又道:“一路之上东厂番子设下各种阴谋,还好,咱们还是保护了文大人到了北京。” 霍天行双眼一亮,道:“文大人进京了?” 苏东二道:“当夜文大人长跪午朝门外石碑下,东厂弄来几个黑道枭霸对文大人出手。” 霍天行急问:“谁?” 苏东二道:“有猴仙吕太白。” 霍天行吃惊道:“可恶,姓吕的下山来了。” 苏东二道:“河涧阎罗屠天云与老超度葛红也到了。” 霍天行忽地仰天大笑。 “哈……想不到当年原是有一场搏斗的,这些人都弄毒,坑死九个高手,他们原来暗中与东厂勾搭呀。” 苏东二道:“所幸他们并末得逞,我与司马兄配合得巧,他们还是逃了。” 霍天行道:“他们既出现,他们就不会逃走,看吧,早晚有一场决定性的搏斗为时不远了。”他顿了一下又道:“京中情况如何?” 苏东二道:“成功了,文大人冒死上朝,半天工夫,京中御林军大举出动,已经抄了前门东厂,想那魏老奸必已被朝廷拿下入狱。” 霍天行立刻往雪地跪下对天叩谢:“上天开眼了。”他叩了三拜才站起来。 醉和尚哈哈一笑,道:“霍大侠忧天下之忧,果然一代侠客也。” 霍天行道:“大师不也是世人不醉我独醉,世人不解我已知的高人吗?” “哈……” “哈……” 苏东二道:“先生,山那面还有胡震山,姓胡的还不知道京中已变天了,咱们如何叫他知道?” 霍天行道:“我原是与三王爷守在一起,听了你的笛声便知你回来了,有你赶到,咱们就有能力守住山道,胡震山不来便罢,他若前来,咱们阻他在此。” 苏东二道:“如果搏杀……” 霍天行道:“杀!” 苏东二道:“他乃朝廷边防大员呀。” 霍天行道:“却与魏奸勾结,如今魏奸已除,咱们为朝廷除此魏奸同党。” 苏东二道:“先生,咱们就在此等他们。” 醉和尚道:“我很习惯在这儿,你们不必,可去近处落马崖洞中稍待,有消息我会叫你们,又何必大伙都在这儿喝西北风。” 霍天行点点头,道:“客随主便,咱们这就走了。” 霍天行当先往山道上走去,他再看看于风,道:“你这伤……” 于风道:“已不痛了。” 霍先生又对朱全道:“你也受了伤?这只手……” 朱全道:“老先生,敷了苏叔叔的药已好多了。” 霍先生问苏东二道:“司马如龙怎么不同你一起折回?难道还想报酬呀。” 苏东二道:“司马兄要送文大人回开封,同时他与文大人的外甥女有了感情。” “有什么感情?” “文大人当面要柳姑娘在他不得已时跟司马兄,他们也都点头了。” 霍天行道:“所幸大奸已除,只不过未来还得有一场搏斗,他必须要回来。” 苏东二道:“只要先生召唤,司马兄必兼程赶回来的,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霍天行对于风道:“盘缠还有吗?” 于风听得心中一热,知道先生要他去办事了,他立刻笑笑道:“先生,银子花不完的。” 霍天行道:“你此刻就走,今夜住倒马关,过夜之后快进京,打听文大人叠事之后,快把司马如龙找回来,叫他兼程来此。” 于风转身便走,他的身上还有伤。 霍天行又取了一包药,叫住于风,道:“带在身上,这药很灵的。” 于风接过霍天行送他的药,找来马匹便走了。 霍天行带着苏东二与朱全找到一个石洞,果然洞口刻着“落马崖”三字。 霍天行三人走进去,这洞中还有石凳,地上铺着草,由于背向西北方,这洞便也温暖多了。 霍天行三人坐在石凳上,霍天行对朱全道:“如果事情顺利,过不了多久,你与三王爷便可以回京了。” 朱全道:“要看我爹的意思了,他已出家。” 霍天行笑笑,道:“那也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真的出家当方外之人。” 霍天行看看洞外,又道:“生长帝王家,有许多无奈,一开始便与权利扯上关系,是幸也是不幸。” 朱全当然听不懂这些,而霍天行却向苏东二道:“几个当年决一生死的魔崽子,他们又出山了……”他的面色也变得灰冷,又道:“都是哪几个?” 苏东二道:“关外原只有‘老超度’葛红、‘河涧阎罗’屠天云与一个‘花蝴蝶’东方水儿,不料这三人暗中又回到中原了。” 霍天行道:“当你在关外发现他们后,他们必然会回来的,这些恶人是不会永远寂寞下去的。” 苏东二道:“这一回又遇上了‘猴仙’吕太白与‘湘西僵尸’桂大雷。” 霍天行双目一厉,道:“难道那个王啸天也来了?” 苏东二道:“倒未见过王啸天,不过他的儿子王子丹与王子壮已被杀在山口。” 朱全接道:“是叔叔帮我杀的。” 霍天行道:“这么说来,王啸天大约已不在人世了,否则他不会只叫他的两个儿子出马。” 三个人只在山中稍避寒风,就听得一声“阿弥陀佛”传来,立刻就见朱英与他的娘子一齐走来了。 朱英只一进洞,霍天行立刻站迎。 朱英忙把手一摆,道:“霍施主,你坐。” 大家落座,朱英伸手拉住苏东二,道:“听了你的笛子声,我夫妻无心经课,下山来见苏义士了。” 苏东二道:“苏东二不敢担待。” 霍天行道:“三王爷就要大喜了。” 朱英道:“大喜?我不敢多想呀。” 霍天行道:“京中东厂番子已灭,文昌洞文大人冒死进京力谏,圣上十分震怒,三王爷,大概不久你们就可以回京了。” 不料朱英摇摇头,道:“争权招天怒,夺利惹民怨,高山流清水,人间变混浊,我已决心在此出家了。” 霍天行低头不语了。 苏东二道:“大丈夫壮志凌云,应以浩然之气作气壮山河之举,三王爷只要精诚所至,则金石必为之开,又何苦把一生埋没深山与钟鼓为伍,有负天意呢?” 苏东二也会说出这番话来,也许是常吹《战刀曲》吧。 只不过朱英却又道:“壮士说得不差,但经过这次死里逃生,确实叫人心寒。” 苏东二道:“三王爷,若有机会,你还是应该站出来,以黎民为重。” 朱英的脸上有了异样的变化,他转头看看妻子,只见妻子还在查看儿子的左手。 朱全的手伤已不流血,左掌已无大碍了。 苏东二再把文昌洞如何自开封进京,一路上受尽危难,对朱英说了一遍。 朱英—听,他神色凝重地沉默有顷。 大家都在注视他,忽然朱英抬头道:“别人都能冒生命之危而为大明社稷拼搏,我朱英又怎能独善其身,我怎么对得起那么多为我抛头颅洒热血之士呢?” 他对王妃又道:“咱们不能再躲避了,该是咱们进京的时候了。” 王妃点点头,道:“是的,王爷,把圆正这个法名也带走好了。” 朱英落发之后,法名圆正。 霍天行对朱全道:“多在武功上下功夫,将来你必是你父王身边最好的武土。” 朱全道:“是的,霍爷爷,我会的。” 苏东二道:“你要修刀的德性,刀是不轻易露出来的,出刀就要杀人出血……” 苏东二刀出必见血,他也要朱全同他一样。朱全在点头,忽听远处传来吼声。 山前谷口进山处传来大吼声,吼声乃是醉大师发酒疯。当然万愚和尚是不会发酒疯的,但他装疯,因为他这吼声乃是对石洞中霍天行几人传递信息。 霍天行几个人齐站起,他对朱全道:“保护你父母,千万别出去。” 朱全道:“如果动上手……” 霍天行道:“也不必出去,我想京中有反应,如果快的话,应该也快到了。” 朱英惊讶地道:“京中知道我在五台山出家?” 霍天行道:“即使过去不知道,文昌洞在他的奏本上必会写得清楚。” 朱英露出感激之色,他双手握住王妃好激动。 于是,霍天行对苏东二道:“走,我们去瞧瞧,也许胡震山率人马过来了。” 苏东二道:“先生,雪停了,胡震山不会在深山中待得久,他限期三日。” 霍天行道:“是的,今天就是第三日。” 两个人走出“落马崖”石洞,便直奔向山道口。 这时候只见附近右面山道上,近两百名官兵往这面奔过来了,还有吼叫声。 山道口上,醉和尚一个横卧,大酒袋他仰起脖子喝起来,那光景还真像醉酒了。;霍天行与苏东二奔过来了。 苏东二跃在一块上面一层雪的石头上,他吹起笛子来了,苏东二吹的是《战刀曲》。每一次搏杀,苏东二都会吹这一激昂的《战刀曲》。 《战刀曲》中有一段曲词,苏东二有时也会唱出来,那词曲还真够悲壮的,可与《满江红》比美——“干戈欲起刀出鞘,立马杀场驱虎狼。汉家儿郎当自强,头可抛,血可洒,不让子孙受灾殃!杀!杀!杀……” 苏东二把《战刀曲》吹得十分嘹亮,可也令听的人怒发冲冠而双目直视。 霍先生与醉和尚二人就直视着骑马过来的一队官兵们。 渐渐地,走近了,只见那粗壮的胡震山挺着胸膛在马上,他的左右跟着近卫十多人,再后面,从太原来的官兵迤逦有半里长。 双方接近,胡震山把右手高举,立刻就在山口附近的平地上把人马集中起来了。 苏东二满面红光地走到霍天行身后面站定。 只见那胡震山手一指,对身边的一个卫士道:“去,叫那和尚过来。” 这卫士握刀走到醉和尚面前,道:“随我过来。” 醉和尚立刻举步走了过去,“阿弥陀佛。” 胡震山道:“和尚,三天已到,你怎么说?” 醉和尚道:“将军,三王爷非造反之人,三王爷已出家,他的法号圆正。” 胡震山叱道:“这话你已对本大将军说了几遍了。” 醉和尚道:“将军,回头是岸呢!” 胡震山不懂醉和尚的意思,冷然道:“朱英已回头无岸可上了,他应随同他的秦中二兄与淮阳四弟一同死。” 醉和尚道:“将军,回头是岸呀!” 胡震山一瞪眼,道:“又是酒言酒语。” 醉和尚急了,再喝一口酒,道:“将军,有件事情你尚不知吧?” “什么事情?” “京中有变呢。” “变?变什么?” “魏公公完蛋了,东厂完蛋了,魏党也完蛋了,同东厂有勾结的人完蛋了,这么多的完蛋你还不知呀?” 胡震山大怒,叱道:“就是你这几句骂,就应该割舌头,挖你的眼珠子。” 有个副将对胡震山道:“杀上山去,活捉朱英。” 胡震山道:“五台乃名山,本将军才限期三日,如今三日已过,休怪胡某无礼了。”他就欲发号施令了。 醉和尚大叫:“等等!” 胡震山又把高举的手放下来,道:“和尚,想通了?” 醉和尚道:“和尚这儿有位刚自京城来的人,将军问了他便知和尚所言不虚。” 胡震山一瞪虎目,道:“什么人?” 醉和尚向苏东二招手,叫道:“苏施主请过来。” 苏东二一摇三摆地走到醉和尚身侧,道:“大师呀,你叫我?” 醉和尚道:“苏施主,你把京中发生的一切,向胡大将军报告。” 苏东二抬头看看坐在马上的胡震山,他发觉这位将军果然一表相貌,也够威武的,只不过那张嘴巴嫌小了些,这张嘴巴生在女人脸上才合适。 苏东二双手抱拳冲着胡震山一礼,道:“将军,我叫苏东二,刚由京中来。” 胡震山道:“快往下说。” 苏冻二道:“京中的事情是这样的,驻守开封府的太守文昌洞大人真够英雄刚烈,是个百姓拥戴的好官,忠心之臣呢。” 胡震山叱道:“少向本将军吐这些废话,本大将军只问京中出了何事。” 苏冻二道:“将军,事由根处起,水从远处流,我不能说话没头尾,惹将军生气呀。”这可不是苏东二平日的作风。他很少说话,他只出刀。 胡震山叱道:“真哕嗦!” 苏东二却是一笑,又道:“那文昌洞大人奏谏了魏党许多罪状,亲自带进京中,文大人一路之上被魏党派人拦杀多次,幸而有不怕死的义士从旁保护,才安然到了北京城。当即文大人长跪午朝门外,嘿……文大人从天黑跪到次日五更早朝,直到正午大队御林军出动。” 胡震山道:“怎样?” 苏东二道:“还能怎样?魏党全完了。” 胡震山二愣,忽听他身边——个侍卫对胡震山道:“将军,休听他一派胡言,这明明是在搪塞,目的是叫将军快撤兵马,给朱英逃走的机会。” 另一侍卫道:“说不定朱英一家已逃了。” 胡震山嘿嘿冷笑了。 苏东二忿怒得想出刀,将军身边有了这种人物,他不入歧途才叫怪。 忽听胡震山举手吼叱:“杀上山去!” 他这么大手一挥,身边的十几个军官模样的大汉,立刻下马往山道上扑去。 山道上站着霍天行,他高声呼叫:“东二,杀!” 苏东二冷笑一声,立刻往上扑去,有三把大刀向他砍过去,但苏东二只那么甩肩拧腰已越过三刀杀,陡地就听得凄厉的狂嗥。 胡震山马上看得清,他的人只照上面便倒下四个人。 胡震山大吼:“可恶啊,这是造反啊,冲呀!” “杀!” 官兵们立刻拥着往山道处杀来,可也因受地形限制,也只能三人并肩冲,这也给了苏东二与醉和尚从容地应付了。 空间有限,官兵再是多也挤不上去,挤上去的早被苏东二出刀拦杀,有的被醉大师摔了回去,一时间就听凄嗥之声此起彼落地传来。 有几个冲过去的侍卫,却无法过得霍天行的那一关,早被杀死在山道上了。 忽然间,五台山近百和尚手持戒刀下山来了。 五台山的刀,昆仑的剑,少林的棍,武当的剑,江湖上何人不知。如今和尚也杀过来了,胡震山大怒,吼叫道:“可恶啊,五台山的和尚们造反了。” 这话令醉和尚听见了,回叱:“五台山出家人不会造反,今日出刀也是被你大将军逼的。”再看苏东二,死在他刀下的官兵已有十多人了。 这些官兵们平日只是仗势唬唬人,真正动上家伙,才知道他们不够瞧。 他们与苏东二更是难以较量,谁碰上便只有挨刀。 苏东二几乎杀进官兵队伍中去了,却被醉和尚叫住。 醉和尚道:“苏施主,守住山道就成了,何必多杀生,那不是咱们应有的。” 苏东二果然又退守在山道口处了。 山上冲下来的和尚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只一到山道处,醉大师便高声吩咐:“你们听着,不能放一个官兵上山,可也不许冲下山滥杀人啊!” “是,醉师父。” 这些和尚们握刀守住几处山崖边,为的是怕有官兵自别处山坡冲进山中去。 双方这是一半僵持一半冲杀,醉和尚与苏东二两人紧守在山道人口处不稍离,正所谓一人把关万夫莫敌之势,气得胡震山厉吼道:“闪开!” 胡震山不下马,他的功夫在马上,只见他双手托定大砍刀,厉吼一声,道:“跟我杀上山去。”他拍马便往醉和尚与苏东二冲去,手中大砍刀泼风泼雨也似的撒出一片光幕,端的威风有余。 铁蹄已冲到山口了,却见苏东二一声大吼:“杀!” 真快,当他越过那砍头一刀而闪过胡震山坐骑,好一股鲜血喷出来,那不是自胡震山身上流来的血,当那匹马往地上倒下去的时候,人们这才发现马肚子上有一个血洞。血洞不大,但足以致命。 这手段原是苏东二不愿使出来的,但他无法阻止胡震山往山道过来。 胡震山随马而倒,他滚地立刻又起来,双手托刀便又杀过来了。 于是,一场厮杀便在五台山的山道口处展开来。 什么叫天昏地暗?杀得六亲也不认,杀得人性尽失才称得是天昏地暗。 五台山山口处已斗至天昏地暗了。 天下事还真有那么妙,也算是巧合了,因为就在双方厮杀中,山道对面的东北方,那么快地过来六骑人马,这六人那个扭呀摆的,没得扭伤一身骨头。 如果仔细看过去,哟,全是京里来的人马。 六个人全都配着刀,到得山前便有个御林军官吼声如雷,道:“住手!不许杀了!”这一声宛如早天打雷,立刻震住双方停下手,再看地上,雪窝里有人在哀嚎,死了二十多人够悲惨的了。 胡震山心中吃了一惊,他只一瞧便知道这是京中御林军,他心想:“难道魏公公已罩不住真的完了?” 忽听六人中有人沉声问:“你们是哪一防线的人马?” 胡震山过去了,他对六人道:“京中来的?” 那人点点头,道:“你是太原胡将军?” 胡震山道:“不错。” “干什么在此打仗?” “奉命来抓朱英,朱三王……” “你好大的胆子,你不在太原办正事,防边防,却跑来五台山杀和尚呀。” 胡震山吃一惊,就听那马上的军官又道:“咱们奉命前来接三王爷回京面圣,现有圣旨在此。” 他把手上的圣旨举高,吓得胡震山立刻跪下大叫:“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所有太原来的官兵全跪下了;六个御林军面色寒寒地也不多说,直往山道上拍马过去,醉和尚与苏东二分让两边,看着这六人往山上去,直到落马洞附近,忽自一边闪出一男一女,那是个和尚。 就见六人中拿圣旨的人面皮一紧,道:“三王爷。” 朱英道:“难为你还认得我……哈……” 姓白的举着圣旨,道:“三王爷接旨啦。” —应手续先公后私。只不过当朱英一家三口下山回京的时候,胡震山与他的人马已抱头鼠窜地奔回太原去—了。 胡震山只在太原耽了半月便被押回京去了。那是一次大狱,下狱的有近千人之多。 霍天行与苏东二比胡震山的人马走得还快一个时辰,当朱英要找霍天行的时候,连醉和尚也云游去了。朱英心中明白,江湖奇侠就是这样的作风。 朱英一家当天便往京中去了。 司马如龙当新郎了,他与柳青青拜花堂的时候是在京中的骠骑将军府办的。 文昌洞不必回开封当太守了,他被留在京中做大将军。他原是想回开封的,但他走不了啦。于是,他当即为司马如龙与柳青青两人先完成这桩来之不易的婚礼。 只不过可苦了于风。 于风是奉命到开封去找司马如龙的,不料他却扑了个空,打听之下才知道司马如龙未来开封,而文大人也留在京里未再回来。于是,于风立刻拍马再进京。 于风过了黄河,这夜他来到了彰德府,只见这儿还真热闹,大街上有一家大酒楼,看上去是三层雕花门窗,很气派,也传来女子嬉笑声。 于风把马匹留在街头的“祥和客栈”,便独自一人登上这家“中原大酒楼”。 这儿的市集虽已收,客商们便更见活跃,不少人是买卖山药、皮货商,也有山药大客商,在这儿办完事便住上个几天找乐子的。于风上了酒楼,他临窗看街景,两碟小菜一壶酒,十个包子一碗羊肉汤,冬天连吃带祛寒,全有了。 于风如今心情好,想想朝中魏党已除,天下太平,人们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于风就快把一壶酒吃完了,就在这时候,忽见自楼下一溜地上来六个男女。 于风只一看,立刻把头看窗外,因为他认识这六个人,这六个人他一个也惹不起。他们乃是:“泰山狐仙”成青玉、“湘西僵尸”桂大雷、“河涧阎罗”屠天云、“老超度”葛红、“花蝴蝶”东方水儿、“猴仙”吕太白。 这六个魔头这么快地就聚在一起,实在令于风大吃一惊,他立刻明白,霍先生果然有远见。他心中在想,必须尽快地找到司马如龙,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于风侧面偷瞧,这六个魔头被伙计带进一间雅间里,门帘掀起,雅间中有一张大圆桌子。那伙计在房中念着菜名,已听屠天云吼叱道:“谁耐烦你们多少大莱,尽快把你们最好的酒菜送上一席来,少在这儿聒噪。” 那伙计忙回应:“是,是。” 伙计退出雅间,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他摸着心口自言自语道:“好家伙,像阴间走出来的。”说归说,办事可不能慢下来,这六人身边带着家伙外,每人的脸上也煞白。 “中原大酒楼”的伙计一共六个守在雅间门外侍候,那“泰山狐仙”成青玉喝酒之外,她又叫起来了:“伙计,伙计,快来。” 有个十分精明的伙计立刻带着笑声走进去:“爷,还有何吩咐?” 那“泰山狐仙”成青玉是吕太白的姘头,这个女子也真奇怪,她却对伙计道:“为何不叫来两个姑娘呀?” 伙计一听吃一惊,伙计看看东方水儿,再瞧瞧葛红,他嗫嚅地道:“你们……这儿都有了女人呢。” 成青玉冷叱道:“女客人就不能叫姑娘来侍候呀,这是他娘的谁规定的?” 当然谁也没规定,江湖上不许女人叫女人斟酒的。 江湖上还有不少男人叫男人来侍候的,当然,如何侍候,那得看人的高兴。 “泰山狐仙”成青玉这女人就有这毛病,她侍候“猴仙”吕太白,也喜欢姑娘侍候她。至于在座的还有葛红老超度,她乃过来人,她只把持住屠天云就满足了。 还有个东方水儿,她没有这个怪毛病,当然东方水儿也看不上一边在座的“湘西僵尸”桂大雷,桂大雷那一张死人脸她就不喜欢,加上桂大雷十根指甲尖又利,不小心就会中他的毒,东方水儿躲还来不及呢。 伙计总是尽量满足客人的,目的还不就是看中了客人的钱包。 有个伙计很快把两个姑娘叫进门,上了楼又掀了雅间的门帘。 莺燕之声似鸦叫,实在不好听,但两人长得满清秀,其中一个姑娘嘻嘻哈哈地走到圆桌边,笑得一口白牙露出一半来。 这个姑娘似有名堂,她站在成青玉身边微微笑。她为什么不站到东方水儿身边笑? 东方水儿没毛病很冷淡,至于葛红,正一手拉着屠天云表明他们是一家人。 另一姑娘却走向桂大雷面前,笑道:“爷,我敬你。” 她还真地不客气,端起桂大雷的酒喝一口,余下的便送到桂大雷的唇上了。 桂大雷一口喝干,道:“不过瘾。” “再来呀。” “我说喝酒不过瘾。” “你……爷喜欢喝什么呀……” “血,人血,哈!人们叫我‘湘西僵尸’,你这女子,你说我喝酒会过瘾?” 那姑娘听了吃一惊,一双大眼睁得更大,道:“爷,你别吓死我。” 桂大雷哈哈大笑起来。 再看另一姑娘,已被成青玉拉人她的怀中了。 “哈……”吕太白在笑,他见自己的姘头这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个人可不笑,他在着急呢,这个人就是外间吃酒的于风。 于风想听听他们在一起有什么阴谋,不料却进去两个姑娘,他可就发急了。 忽听里面传来吼叱:“去,去,去,不叫别进来。” 两个伙计出来了,两个姑娘留在里面。 这真叫人难以猜透里面的人在搞什么名堂……突然一声嘤咛,引得几声嘿嘿笑,又突然一声嗲,嗲得于风也觉肉麻兮兮的不自在。 酒楼上还有别的客人在,也只是斜目冷视而不开口说什么。 于风就知道,里面男女六个魔头谁敢惹,不要命了不是,便是苏东二在此,他一个人只怕也难招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层楼上的酒客多已离去,才听一声呼叫:“算帐。” 伙计们有个在附近侍候的,闻言立刻走进去,却几乎与两个出来的姑娘撞个满怀。只见姑娘变了样,头发散,胭脂落,两个的嘴唇有点破,裤子好像也有些破,来时整整齐齐的,去时乱七八糟,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以为这两个姑娘打架互抓呢?。 别看两个姑娘狼狈,每人手上握了一锭银子是真的,所以她两人不但未尖叫,还走在外面大声道:“爷们,婶们,下次来玩啊。” 这算什么玩意儿呀,于风就看不懂。 于风也没听六人有什么商量的,当这六个魔头走出“中原大酒楼”的时候,他也急急地跟出来了。他跟在六人身后面,事情就有那么巧,因为这六个人一路走进“祥和客栈”去了。于风的马匹也在祥和客栈,他很自然地便跟进去了。 祥和客栈的正面与两边耳房是客房与帐房,院后才是个不大不小的马厩,有几个伙计在为马匹上草料,回过头来瞧一下,知是已住店的客人,只点个头算是打个招呼了。于风见这六个人要了四间房,一晃之间全不见了。 于风心中好纳闷,怎么这六个魔头也不再说话了,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有些急,因为他还要去找司马如龙呢。 只不过于风心中也明白,找回司马如龙重要,但听这些魔头的阴谋更重要,他决定先听听他们的阴谋再走。 于风关起房门不上床,他坐在床边不稍动,大冷的天他把一盆炭火拉在面前烤他的脚。岂料这一夜他什么也未听到,而在四间房中的人却是呼呼大睡。 于风到四更天实在忍不住了才睡上床。 人呢,心中有事睡不着,才只不过两个时辰,于风又醒了,他是被那种尖笑声吵醒的。他侧耳听,附近房中传来尖而沉的声音,道:“一个骚狐狸,哥哥以你之道还治你之身,哈……你把人家姑娘折腾得死去活来。” “哈……”又是女子尖笑声,传来几句骚语声:“来吧,睡足了你有精神呀,谁怕谁……哈……哈……” 房中传来“轰轰”声,惹来另一房中怪吼声:“猴儿精,娘的!你们还不如上戏台去唱戏吧,吵得桂大爷冒火呀。” 于是,成青玉开口了:“现成的你不要嘛,怪谁?” 忽听东方水儿大叫:“喂,你们是狗屁倒灶,别把姑娘扯上呀,不是东西。” “哈……”附近有人也笑起来了。 都起来了,快午时了,能不吃饭吗?从房门走出一个人,那是屠天云。 屠天云大声吼:“伙计,娘的,都死啦。” “来了,来了,爷,你们起来啦?” 屠天云对伙计道:“今天有个白面老者要来,时辰不准,爷们去中原酒楼吃酒,叫他等也好,找去也行。” 伙计忙点头,道:“放心,爷们交代的事一定留意。” 于风也听到了,只因为屠天云的声音似打雷,于风心想,原来他们在等人呢。 于是,他隔窗看着屠天云六人裹紧了皮袄走出“祥和客栈” 了。 那当然是去“中原酒楼”的,这是白天,别被这些人把他认出来就惨了。 于风自知这些人中他一个也打不过,于风更明白,他可是跑得过,要不江湖上的“神行太保”怎会轮到他? 于风不再跟去“中原酒楼”了,他坐在客栈前屋要了一碗牛肉面吃起来,原来想喝些烧酒的,但他免了,若要头脑清醒那就少喝酒。他一边吃一边瞧,有个伙计还对他笑。 于风也回以笑,就在这时候,忽见门外有个骑着一头驴子的白面老人跳下驴背来,“伙计。” 有个伙计奔出来,那老头道:“有六位男女……” 伙计立刻笑笑,道:“有,他们去酒楼吃酒去了,特别叫我在这儿等你老呢。” 不料这老者在瞪眼。于风也在瞧着,他还慢慢地站起来。 那老者忽地冷笑,冷笑得连伙计也觉不舒服。 于风更不舒服,他站定了,也全神贯注着这白面老者,那模样还真让人吃惊。于风是个不怕死的人,但他却忘不了为霍先生办事,他还未找到司马如龙呢。 所以他不能死。 于风认识这白面老者,为霍天行办事的人,江湖上很多认识他们,而于风更是被几个黑道魔头见过……那当然是于风个头小腿跑得快。 这好像上天很公道,个子大的人腿盘动得就比个子小的慢多了。 那白面老者堵住门口不进店,他嘿嘿冲着于风冷笑,道:“他娘的老皮,你不就是为霍郎中专门跑腿办事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神行太保。”于风承认了。 这时候何不大方地加以承认,否认是没用的。 “对,就是什么神行太保的。” 这白面老者嘿嘿笑,于风也开口道:“你老不是‘黄河老怪’于不邪嘛?” “哈……真难为你了,还知道我于老怪的名号呀,哈……太妙了。” 于风道:“妙是不太妙,因为此刻就我一个人。” 于不邪道:“你时常是一个人的,对不对?这一回又为霍郎中向谁传递消息呀?” 于风道:“向你们几位呀,老怪。” 于不邪还真的一瞪眼,半信半疑地道:“是真的?” 于风道:“不是假的,老怪,京中魏公公被文大人扳倒之后,东厂番子们完了,你们这暗中扇风点火的魔头,也该归天了吧?” 于不邪咬咬牙,他忽然戟指于风叱道:“去你娘的那条乌鸦腿,是你为霍郎中传递消息呀,狗日的,霍郎中不是神,他怎知爷们在此地?我看你这小子,八成九你是屁股沟夹扫把——冒竹(诌)不是。” 于风哈哈笑了。 于不邪不笑,他冷冷地堵紧了客栈门,除了于风之外,别的客人进出他不管。 伙计过来了。 “爷,进门再说吧,想吃点喝点……” “少哕嗦,快去酒楼把他们六个找回来,快去。” 那伙计道:“彰德府酒楼十几家,不知他们在那一家,怎么找?” 于不邪道:“找最大的一家。” 伙计道:“那是中原大酒楼了。” “王八蛋,快去呀。” 伙计看看于风,道:“客爷,你同他们有仇?” 于风道:“正邪不两立,水火不能容,他想叫我死,我也想叫他活不成。” 伙计一听,知道都是江湖人物,他一个也不敢惹,他也对于风道:“我去叫他们的人了,你别恨我呀。” 怪了,于风自袋中摸出一块银子抛向伙计,笑笑道:“我为什么怪你?你们用劳力的人呢。” 伙计一看,不知如何是好,于不邪叱道:“再不去老子拆了你。” 那伙计立刻往门外就走。 于风也走,急急往后院二门走,不料于不邪立刻追进二门,只见于风对于不邪道:“怎么样,有意思进我房中喝杯茶?” 于不邪冷笑道:“你跑不掉的。” 于风奔人房间中去了,他还把房门再掩上。 于不邪听到用力插门闩的声音,他站在院中目不转睛地直往于风房间瞧。 突然,于风房间的后窗“轰”地一声响,于不邪立刻去撞门,“嘭嘭”两声,未撞开,他拔身就上了房,他在房上瞧得清,于风后窗打开了。 于不邪大怒,立刻扑向后院的围墙上,他怔住了。 “奶奶的,比个兔子还腿快。”他还不信邪地往墙外追去。 于风几乎笑出声来了。 于风才未自后窗逃,他弄了个诡计,他用力顶住门,果然于不邪未把房撞开。 当于不邪追上围墙的时候,于风十分从容地自客栈前面走出去了。 于风走得很妙,他绕到了“中原大酒楼”,且找了个暗角又坐下来。 当他喝着酒的时候,屠天云已带着于不邪走进这家“中原大酒楼”。 于不邪仍然是骂不绝口:“操他先人的,我偌大年纪还会上这种大当,娘的老皮,再遇上我出手剥他的皮。” 屠天云淡淡地道:“什么事?上去说吧!” 于不邪与屠天云脚步重重地上了二楼,踩得楼板“咚咚” 响,就好像楼板是于风的身子一样,恨呢。 这一回可就没有叫姑娘了。 这一回来了于不邪,七个人关紧了隔间的门板在那里面商量大事了。 于风为什么不走?为什么再来冒这个险,那就是他想定了,这几个魔头定有什么大阴谋,他如果放弃这机会,那会令他后悔一辈子。 于风发觉有个伙计在套房门口低声道:“爷们,菜上齐了,酒也开坛了,昨日的两位姑娘对我说,要不要她两人再来呀?” 房中一声沉吼,叱道:“去,去,今天爷们有事情,少来搅和。” 那伙计猛地缩起脖子不敢再哕嗦,站在那儿看着附近桌上的一个人在干笑。 伙计看的不是别人,乃于风是也。于风就坐在这雅房附近,里面的人是不会知道的……至少于不邪就想不到于风又回来了。 于风边吃边听,就听“老超度”葛红道:“钓鱼的,口削门就等你一个了,你怎么这时才来呀。” 于不邪拍着巴掌道:“他娘的,别提了,马尾巴拴豆腐,真他娘的别提了。” 屠天云道:“怎么了?” 于不邪道:“怎么了呀,我到客栈找你们,你们猜我老人家遇上什么人了?” “谁?”这几乎是六个人齐出声。 于不邪看看每个人,冷冷道:“我认为你们六个呀,必被人家暗中盯上了。” 东方水儿尖声道:“彰德府会有什么人盯上咱们?” 吕太白道:“莫非京中有高人,知道咱们曾与东厂番子有来往,找来了?” 于不邪道:“你们没猜对,哼,王八蛋!” 桂大雷怒叱道:“钓鱼的,你快说呀,到底是什么人盯上咱们了?他人呢?” 于不邪道:“就是那个为霍天行跑腿的矮家伙。” 屠天云道:“莫非江湖上的快腿‘神行太保’?” 于不邪道:“不错,差一点我没抓住他。” 吕太白立刻道:“可惜,可惜。” 成青玉嗲声道:“怎么可惜呀?” 吕太白道:“如果咱们抓住这快腿小子,咱们砍断他一条腿筋之后,叫他为咱们去传话,约那霍天行在老地方大家一清新仇旧帐,也不必有什么好商量的了。” 桂大雷道:“怎么会叫他跑了?” 于不邪把堵住客栈门的事与他追出墙外未找到于风的事全部说了一遍。 吕太白哈哈笑了。他边笑边慢慢地站起来,道:“来,大家干一杯。” “干!”他其实并没举杯,这个老猴仙精明呢。 “猴仙”吕太白就快走到门口了,成青玉道:“猴子,你干什么?” 就这么一句话,外面吃酒的于风已警觉了。 就在他猛地一瞪眼间,哎,一团黑影自雅厢中贴地滚了出来,吕太白一双淡黄眼珠的眼睛在几张桌子上瞧,就快瞧到黑暗角处了。 “轰。” 于风拉开临街大窗,头也不回地便跃到街心上,他不回头瞧,拔腿就跑。 于风当然知道,这猴精的武功高,轻功更高,必会向他追来的。 于风还真的猜对了,吕太白边跑边取家伙,而于风心中明白,要跑就别回头,回头反而会误了跑。他心中想,如果苏东二在,或者是司马如龙在,他才不会逃呢。 奔出彰德府城外了,一条大路往北通,三里远才有个弯,弯的左面是条河,右面一片老树林。于风奔得快,一溜烟似的转入林中不见了。 那吕太白却哈哈一笑,道:“神行太保呀,你他娘的两条短腿真够快,老猴子今天领教了。” 忽听林深处有声音传来。 一听就知道是于风的:“吕太白,我可不是有意盯你们的,巧嘛。” 吕太白哈哈笑,认定声音方向,立刻便扑过去。 他扑个空,于是他又笑道:“神行太保呀,就麻烦你对霍郎中报告一声吧。” 于风又回答了,他的声音在半里外的相反方向,这真叫吕太白吃一惊。 “老猴子,报告什么呀。” 吕太白这一回慢慢地移动着,他的一双宛似火眼金眼的眼睛闪着冷凛的光芒。 “神行太保,去告诉霍郎中,叫他在年三十的正午回到当年的老地方,是成是败,是生是死,大家在老地方一次解决,不去就是他娘的婊子养的。” 他也就快移过三十丈远了,忽的拔空平飞,直往一棵大树下撞去,手中的刀也递上去了。 “咚。” 吕太白一刀戳在一截朽木上,那是有人把这一截朽木斜靠在大树上,夜间好像躲了个人。吕太白就以为是人,他一刀递过,才知道上了当。 吕太白火大了,他忍不住一声骂:“操你先人的。” 就听远处一阵狂笑,道:“老猴子,你的话于大爷记住了,年三十正午老地方,哈……你们这些狗日的,应是归天的时候了,哈!”声音越来越小,想是已在三五里远了。 于不邪气得骂大街,一路骂回酒楼去了。 这几个魔头中,如果老猴子也追不上于风,那么,另外几个人就免了。 于风并未走,他暗中又回来了。他不能忘了他的坐骑,他的马还在客栈里,三二十里内可以双腿卖快,长途当然还是马儿好。 于风是不会再去酒楼了,他明白那地方的几个魔头已提高警觉,绝不宜再冒险。 他叫伙计把他的马牵出来,套上拢口上了鞍,这就连夜北上了。 他去找司马如龙了。 距离大年三十还有整整一个月,七个聚会在彰德府的黑道枭雄人物为了应付决斗之事,这一天商议到晚三更才解决,那吕太白虽然未追上于风,但他总算是把决斗的日期传给了于风。 消息既然传出,就不必担心霍天行黄牛,霍天行何许人也,他非去不可。 解散了,各奔前程,等着大年三十那一天的到来了。 七个魔头就在次日一早就分开了。 现在,“老超度”葛红与“河涧阎罗”屠天云出了彰德府往西南方走。 他们俩是不会走北京的,他两人原本有地盘,他们的地盘就是终南山的大王沟。 葛红就对屠天云说过她要回大王沟多多提炼她的几种毒物,免得到时不够用。 她说的到时候,那当然是与霍天行约斗有关系。 屠天云当然听葛红的吩咐,小心地陪着葛红往秦川方向奔去。 他们这天绕过太行山南麓了。 有一道不算小的河,这条河往南入黄河,河上的渡船已撑过来了,屠天云忽地发现河对岸的山道边上有点亮光,白天当然亮,但那光是白净的,如明月一闪,再细看,是一顶两人抬的软轿。这原是不在意的一件小事,但当他与葛红两人过了河也走同样的山道时,屠天云的兴致来了。 屠天云提腿走得快,葛红在后面骂大街:“干什么,追你的魂不是?你失魂了?” 屠天云笑道:“老超度,你咒我死不是?咱两人早经定过合约的,不能同时同日同月同年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你不要活了?” 葛红道:“谁说我不想活呀,我恨不得活上两百岁。” 屠天云一笑,道:“你也不嫌累呀。” 葛红道:“叫我走这么快我才累呢。” 一棵梧桐树下,有一顶轿子在停着,那正是屠天云在河面上发现的,这时候轿子停下来了。屠天云却奇怪地仔细看这轿子,那只是一顶普通的轿子,天蓝色的轿幔,粉红色的轿带,并无奇特之处,但那银光又自哪里冒出来的? 葛红已走过去了,她发现屠天云的好奇,忍不住叱道:“干什么?走啦。” 轿边有个老太太,这老太太手拄粗拐杖,微微笑着开口了。 她口中只有五七颗牙,却是闪闪发着光,那光也是银光,看得屠天云一怔。 老太太对屠天云道:“喂,老乡呀,咱们打听个地方,你知道吗?” “什么地方?”屠天云相当热心似的。 老太太道:“有个紫竹林的,是在这太行山区,你……知道吗?” 屠天云一听哈哈笑了。 他指着大山笑道:“老太太,太行山中出紫竹,竹林何止有百多个地方呀,你问的是什么地方的紫竹林?” 老太太道:“我问的是……” 她好像忘记地名了,便走近轿门帘,道:“小珍珠呀,我们找的是……”。 “呼”地一下子那轿帘由里面掀开来,这姑娘长得美极了,她…… 她美得便是“老超度”葛红也自远在七丈外一个大步又跳回来了。 屠天云在瞪眼,葛红已仰天哈哈笑起来了。 葛红笑着一掌打在屠天云的肩头上,道:“嘻嘻嘻,你个老不死的阎王呀,你怎么忘了这位姑娘了?” 屠天云道:“忘?娘的,这么美的姑娘我会忘?只不过我得……” 他四下里仔细瞧,左右看过看向天,葛红叱道:“你看什么?” 屠天云道:“当然是看那两个臭小子呀,别说是吹笛子的苏东二,便是苏东二的那个小跟班,也叫老子吃不消,奶奶的,他们去哪里了?” 只见老太太问轿中姑娘,道:“坏人?” 那姑娘,不错,正是珍珠姑娘来了。 珍珠姑娘叹口气,道:“他们不是好人。” 老太太听得一瞪眼,珍珠姑娘又对屠天云与葛红两人道:“真是不巧,被你们碰见了。” 葛红哈哈一笑,道:“碰见我们你走运呀!” 珍珠姑娘道:“你们快离开我才是走运的人。” 葛红道:“你的那个苏东二呢?怎不见他的人呀!” 她这是先探口气,因为她不想碰见苏东二。 珍珠无心机,她直言道:“我们进关来找他的,找到这里还未找到他。” 葛红一听更乐了,她拍起巴掌哈哈笑。 “哈……姑娘呀!你别找他了,那个玩刀的短命家伙呀,不定早被人弄死了,你还是快跟我去个清静地方,你这一辈子好生活。” 珍珠道:“你叫我跟你走?” “是呀,去享福呀。” “去什么地方?” “终南山中有仙境呀,姑娘。” “可是我找我的丈夫苏东二呀。” 葛红想把珍珠弄上手,她就得使点手段,这一点她心中十分明白。 葛红的手段就是毒,她暗中摸了一把毒物,漫不经心地往空撒,她撒了一大把。 她指着葛红对一边的老太太道:“姥姥,她们用毒想害我们呀。” 老太太一听先是耸耸鼻子,然后一顿手中粗杖:“可恶的东西,找死呀。” 葛红就吃一惊,屠天云更惊,两人想着,原来这些人是不怕毒的呀。 就在老太太顿杖逼过来赶他两人走的时候,屠天云冷吼一声,道:“你这个老蚌啊,你想动粗。” 他“呼”地一拳打过去,他这一拳足有百斤力道,只可惜他这一拳落了空。 老太太举杖就是横扫千军,几乎扫中屠天云。 一边的葛红火大了:“怎么?动上家伙呀。” 说着,就见她立刻拔出刀来,那动作比个猛虎扑羊还厉烈,“呼”地便往老太太杀过去。葛红就是要把老太太杀死,再逼抬轿的把珍珠抬往终南山里面。 葛红是个女人,她却最喜欢漂亮的姑娘。 老太太一拐逼退屠天云,见葛红举刀杀来,错步闪跃着斜打一招“赶羊入圈”。 老太太的武功了得,屠天云也识货,见葛红闪退不迭,他也拔刀而上。 老太太桀桀怪笑,她似乎不在乎似的,把那根粗拐杖舞得宛似天上落下一片拐杖似的。忽地,一道极强的光芒似雷电,葛红立刻大叫:“老屠老屠我的眼……” 是的,那道强光照上她的眼,立刻令她无法再看东西,她暴退着大叫。 屠天云侧身欲摆脱罩住他的漫天拐杖,却不料一声“砰……” “啊!” 屠天云的左小腿上挨了一记狠的,打得他单腿蹦到“老超度”葛红身边。 “我看不见了。” “我跑不了啦。” 葛红大叫:“快,我背你……爬上我背。” 葛红背起屠天云,就听屠天云大吼:“往前奔,往前奔三十大步。” 这不正是瞎子背瘸子跑的伎俩在这儿用上了。 就看这二人拚命地往山道上奔去,不时地还听得屠天云大叫:“往左,往左呀,老超度,左右也分不清了?” 别管怎么的,两个人跑得还真快,两个人两条腿依然奔入山谷中,葛红已是“香汗淋漓”不胜娇喘了。 珍珠几乎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她对老太太道:“姥姥,咱们怎么办呀?” 老太太道:“不急,咱们必会找到苏东二的,那小子一进了关就把咱们忘了?” 珍珠道:“苏哥哥不会的,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相信他也在想我呀。” 老太太道:“也好,咱们走大道,到人多地方去打听,你看好不好?” 珍珠道:“以后你记住,东二哥对我说过的地方叫平定镇外的紫竹林,你只说紫竹林,谁又会知道呀。” 老太太道:“好好,小公主你别生我的气,我记住了,再也不会忘。” 两个抬轿的不开口,抬起轿就走。 老太太拄拐杖走在轿后面,从轿中传出珍珠的声音,珍珠细声细气地道:“姥姥呀,久未听东二哥吹笛子了,好想再听他吹曲子,唉,不知东二哥会在何处。” 老太太在轿后回应道:“小公主呀,只要找到那个叫平定镇的地方,咱们就会找到苏东二,你放心啦。” 一连过了两条河,前面的大道通北京,往反方向,便是去南方。 老太太问轿中珍珠,道:“小公主,你拿个主意,咱们是去北方还是南方呀?” 珍珠在轿中道:“我也不知道。” 老太太道:“这么办,咱们先找一家客栈住一天,咱们仔细地再打听,必定有人知道平定镇在哪儿。” 珍珠道:“好嘛,找一家干净客栈,,” 这时候,有个拾粪老人走过来,老太太忙问他:“老乡,前面是什么地方呀?” 那老人指着远处道:“迷路了?告诉你吧,前面是个大地方呀,老太太。” 老太太道:“你还未告诉我那地方是什么名呀。” 那老人一笑,道:“叫彰德府。”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 第十三章 夫妻团聚 想不到珍珠会找到彰德府来了。 更想不到珍珠会住进街头的那家“祥和客栈”来。 这“祥和客栈”,院子两边耳房是客房,伙计带着老太太先看客房,然后把一应吃的也点齐,两个抬轿的住在一间小房间,也把吃的叫进房内吃。 珍珠与老太太二人坐在房中刚吃过,忽听得一声喝,道:“伙计。” 前面跑来个伙计,他边跑边笑道:“大爷,你息息火别喊叫呀!我那兄弟去找了,唉,问了半天才知道那两个姑娘住在城边上。” “为什么还不来?” “快了,快了。” “咚”地一声房门又关上,就听那人叱道:“娘的,快些,桂大爷银子不少给。” 那伙计就要往前门跑,姓桂的又吼了:“伙计,弄几样下酒的菜来,酒来个五斤足够了。” 伙计听了忙改道往灶房跑。他已知道,昨日的七人原本是全走了,偏偏这大灰面汉子又回来,回来就要在酒楼侍候过的那两个姑娘,伙计当然知道此人心火上升了。 伙计不知道,两姑娘有一套,那天吃酒逗得几个魔头满意极了,只差没有往床上去。这灰面大汉不是别人,乃“湘西僵尸” 桂大雷是也。 桂大雷是个十分阴沉恶毒的人,当时他是一本正经的,但当大伙分开之后,他老兄去而复返地又回来了。 桂大雷指名要那两个姑娘再来,上一回是“中原大酒楼”,这一回是在客栈房间里,他要“真刀真枪”地同那两个姑娘较量了。 果然两个姑娘嘻嘻哈哈地走来了,那位走在前面的姑娘,差一点推开珍珠住的客房门。 伙计带她二人进到桂大雷房间,两个姑娘齐瞪眼,因为桂大雷生得很难看。 好看就不叫“湘西僵尸”了。 天还未黑下来呢,桂大雷的房中热闹啊! 三个男女猜拳行酒令,然后又是发了狂的尖声笑,而桂大雷的笑声似打雷,有两个客人要骂人,都被伙计吓回房里去。 伙汁对两个客人道:“你们不知道呀,房里住的是杀人王,别说他身上的刀子了,便是看了他那副僵尸长相,就叫人三天睡不着觉,唉,出门在外少惹事,忍一忍,算了吧!”两个客人缩回头,再也不敢出声了。 这一夜别人可就不好受了,直到三更过一半才静下来,就不知珍珠她们是怎么睡着的。 房门开了,老太太扶着珍珠走到房门外,珍珠细声而又十分婉转地道:“什么人如此不顾羞耻地吵得别人没好睡,姥姥,咱们走吧。” 老太太道:“粗人便是这样。” “轰”地一声响起,另一房门拉开来,只见桂大雷宛如自地狱中跑出来的厉鬼般,大吼道:“娘的,什么人敢说桂大爷的不是,活得……” 他吼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一位他此生绝未见过的玉般美人,但见他双瞳剪水,齿若编贝,滴粉搓酥,还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忍不住地大吸一口气,道:“我的乖,美呀!” 桂大雷只叫了这么一声,他立刻进房去,穿着之后,走到前房,抛下一锭银子便追去了。 他可真快,一溜烟地追出城外了。 又过了那条河,老太太低声对轿中的珍珠道:“那个老色鬼,他敢追来呀!” 珍珠道:“姥姥,少惹他,咱们快走。” 两个抬轿的往前走,桂大雷追上来了。 山坡边,就听桂大雷一声吼叱:“别再往北了,娘的,转头往南了。” 抬轿的不理他,仍然走得快,珍珠小公主叫不理他,他们是不会停的。 于是,桂大雷露了一手空翻,他拔身一溜空心跟斗,人已拦在轿子前面了。 “跄”!他连刀也拔出来了。‘ 桂大雷向轿子吼叱道:“朝南边抬。” 老太太过来了:“可恶,你想干什么?” 桂大雷哈哈一笑,道:“干什么还用得着问呀,告诉你老太太,桂大爷看上这妞儿了,跟我回湘西拜花堂。” 老太太叱道:“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家伙,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鬼样!” “哈……没吓着你吧,老太太。” 他这就伸手去掀轿帘了。 “呼”!好凌厉的一杖,几乎敲在桂大雷的手背上。 桂大雷一瞪眼,道:“老娼婆你在找死!” ,老太太冷笑道:“这话由我来说。” 一怔,桂大雷侧身便是三刀杀,老太太不含糊,举杖便与桂大雷于上了。 桂大雷以为一个老太婆没什么了得的功夫,但当他出刀,竟被老太婆拨得几乎脱手,他才知道遇上高手了。 桂大雷心生恶毒,立刻腾身两边闪,便在他的闪晃中,他神奇地抖出一片烟状薄雾,是的,桂大雷打出他的尸毒来了。 他以为老太太必然立刻中毒而亡,却不料老太太反而哈合地笑道:“你还有什么能耐,全抖出来亮亮吧。” 桂大雷一见,心中不由吃惊,这老太太有点邪,由不得大吼一声:“杀!” 老太太又笑了,她举拐劈打着,冷冷道:“叫你知道长白杖法的厉害。” 随着她的吼叫,一片杖影往桂大雷罩上去了。桂大雷已至只有招架功夫了,嗨,还不止这些呢,因为这时候从北边奔驰过来两骑快马。 两匹马来得快,两匹马是打算过河的,偏在这山坡上遇上这一场男女大战。 只不过当马上的男子一看之后,他哈哈狂笑起来了。 这笑声很慑人的,也很叫人不悦,桂大雷狂砍七刀才暴退出那片杖影,又见逼向过来的两骑,他也吃惊了。 “是你……妈的。” 笑声戛然而止,马背上的男子沉声道:“这真叫冤家路窄,娘的,咱们又在这儿遇上了。” 来的不是别人,司马如龙是也。司马如龙这是陪同柳青青回开封的,却不料会在这儿遇上了桂大雷,也算桂大雷要倒楣。 老太太端杖守在轿边不过去,但她却对马上的司马如龙道:“年轻人,小心这家伙身上有毒。” 司马如龙笑笑,道:“老太太,你真是好人,不过我早就知道了,他乃‘湘西僵尸’桂大雷,在道上也是呼风唤雨的大豪,只不过……” 桂大雷已吼道:“司马如龙,操你娘的,下来,桂大爷今天超你的度。” “呸!”司马如龙叱道:“你行吗?”话声中只见他一挺腰已自马上下来了。 司马如龙又道:“桂大雷,司马如龙就在此先修理你一番,娘的,你们七个魔头不是打定主意了?不是把决斗之期订在大年三十吗?你是看不到了。” 桂大雷大吼:“操,你吓不了桂大爷的!” 司马如龙动了,他的动那是比流星还要快的动作,看上去他与未动几乎不分。 “轰!” “杀!” 桂大雷的胯上破了半尺长,鲜血在喷,而司马如龙却闪退在原地不动。 桂大雷挨刀大声叫:“操你娘的,你捡便宜呀。” 司马如龙以为他说的是刚才他同老太太搏斗之事,而桂大雷却又叫道:“老子一夜穷折腾,两个雌儿我应付,才只睡了一个时辰呀,我的儿。” 司马如龙冷笑道:“那么,你可以死了。” 他又欲出刀了,只是桂大雷大叫一声拔身就逃,他怕司马如龙追杀,还大叫:“有种的年三十咱们拚个你死我活,谁不去谁是狗日的。” 司马如龙却仰天哈哈狂笑了。 柳青青拉着司马如龙的马过来了,她十分安慰地道:“如龙哥,咱们走啦,今天住彰德府也好。” 司马如龙笑道:“青青,我真的打算杀了他,可是我想到咱们新婚,不想见血。” 柳青青笑道:“你真好,如龙哥,上马吧。” 桥中珍珠开口了。她对老太太道:“他们好甜蜜哟,姥姥。” 老太太道:“是的,他们很恩爱,咱们走吧。” 忽地,轿帘掀起来,珍珠向刚骑上马的司马如龙道:“壮士,请等一等。” 司马如龙看过去,他的心神猛一愣,他心中呐喊,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女人呀。 “姑娘,你叫我等等?” 珍珠已站在轿外面了,她的模样也使柳青青为之心神一怔。 司马如龙道:“有事吗?” 珍珠道:“壮士,只想向你打听个地方。” 司马如龙道:“你想去哪里?请问,如果我知道,定能详细向姑娘说明。” 珍珠道:“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会告诉我的,我是想知道有个地方叫平定镇的吗?” 司马如龙一怔,道:“你问平定镇吗?” 珍珠道:“平定镇郊有个紫竹林吗?” 司马如龙几乎自马背上滚下来,他愣然地道:“姑娘,我想知道你打算找什么人?” 珍珠道:“我找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是谁?” “他姓苏。” “苏东二呀!”司马如龙大吼。 珍珠浅浅一笑道:“对呀,苏东二就是我丈夫,他还最爱吹笛子。” 司马如龙哈哈一笑,道:“我们苏兄弟最爱做白日梦,却不料这一回他一梦成真,他果然有一位如花似玉美得冒泡的仙女呀!哈……” 老太太走向司马如龙,道:“我问你,你同苏东二什么关系。” 司马如龙道:“除了我不爱听他的笛子外,我二人几乎是合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我们也一起长大,一起习武,更一起为霍先生办事。” 老太太点点头,道:“刚才看你的刀法是够辣的了。” 司马如龙道:“老太太,你的一手杖法也高明呀。” 老太太吃吃笑,又露出口中几颗“贝齿”来,老人也受用于别人的夸奖,她对珍珠道:“瞧瞧,同苏东二一样,说的话也叫人受用,嘻……” 珍珠有些激动地道:“我的丈夫苏东二,他,他现在什么地方?” 司马如龙道:“所幸我在昨日碰见于风了,是于风告诉我的,苏东二欲出关找你的,重要事情把他耽误了,他未去成。” 珍珠道:“不论什么事,我都不会计较他没找我,我知道他不会把我忘掉的。” 司马如龙道:“头一件事乃是为了保护文昌洞文大人,因为文大人是忠臣,咱们保他进京告御状,也把姓魏的大奸除了。” 他抬头看看坐在马上的柳青青,于是,柳青青也翻身落下马来。 司马如龙又道:“第二件事也是续发的,乃是霍先生当年邀了江湖九个高手,连同霍先生共十人,人称‘十大高手会泰山’,那是为了对付黑道九个恶魔的,不料他们暗下阴谋,九个人中了‘摧命毒瘴’而亡,只逃了霍先生一个人,于是,黑道与东厂搭上线,江湖便不宁了。” 珍珠道:“是霍先生请我丈夫再出手?” 司马如龙道:“不错,霍先生的事,苏东二是不会也不能拒绝的。” 老太太有些急,道:“说了半天他人今在何处?” 司马如龙兴奋地道:“好像见了自己亲人,我把话说得太多了。”他指着西北方,又道:“今在平定镇上,霍先生也在那里,因为紫竹林在大兴土木呀。” 珍珠道:“紫竹林大兴土木?” 司马如龙道:“是的,上个月,东厂番子们大队围杀霍先生,他早已把家人分散各地,他也去了五台山,东厂番子们发了狠,一把火便把霍先生的‘紫竹园’烧掉了。” 珍珠道:“霍先生必又在原地重修了,我的东二也在,我要去找他。” 司马如龙道:“霍先生叫苏东二留下来,就是为了对付几个魔头呀,就像‘老超度’葛红,‘河涧阎罗’屠天云,‘花蝴蝶’东方水儿……” 珍珠一听,怔怔地道:“不是都在关外吗?怎么又回来关内兴风作浪了?” 司马如龙道:“所以苏东二要等到过了年三十才可以同姑娘你一起回关外。”珍珠道:“为什么要等过了年三十?” 司马如龙笑笑,道:“年三十的正午,泰山顶上望月坪有一场黑白道大对决,苏东二免不了要动刀,姑娘,你多体谅他呀。” 珍珠道:“我只要同他在一起,我不会拦阻他的。” 司马如龙道:“那么,姑娘一路多加小心了,我送我的妻子回开封,咱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珍珠抬头看向柳青青,笑容满面地道:“姐姐,你很幸福呀。” 柳青青道:“是的,我嫁了司马兄是幸福的,但我知道苏兄弟每天都在挂念着你,你也一样的幸福。” 珍珠道:“被人爱的人最幸福,我祝福你。” 柳青青笑笑,道:“难怪苏兄弟常吹着一首《怀念曲》,吹得人听了都鼻酸。” 她此言一出,珍珠落泪了。她回身往轿中坐去,对老太太道:“姥姥,去平定镇吧,我去找我的东二,他……为我伤心呢。” 老太太手一挥,两个抬轿子的立刻抬起轿子便往西北方向奔去,霎时消失在白皑皑的山中了。 柳青青道:“如龙哥,她们走远了。” 司马如龙道:“真令人难以置信,世上会有这么高贵美貌的女子,她连每一根秀发也生得美……她……是仙女?” 柳青青道:“我是女人,我也喜欢她,她乃女人中的女人,美人中的美人。” 司马如龙道:“难怪苏东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来他真的有这么一位美人呀……”他翻身上了马,也扶柳青青上马,又道:“珍珠有那老太婆保护,她可安然找到平定镇的。” 司马如龙抬头望向西北方,他似乎要确定珍珠的路向对不对,其实他心中在琢磨,万一珍珠路上出了意外,他将对苏东二无法交代。 司马如龙以为自己应该保护珍珠姑娘先回平定镇的,那样才算对朋友够意思。 柳青青似乎看出来了,她淡笑道:“如龙兄,你是否打算对苏兄弟有所交代?” 司马如龙道:“是有这个意思,青青。” 柳青青道:“我们已经结婚了,回去晚几天应无什么关系,何不陪珍珠一同去平定镇,我也想去见见你心中尊敬的霍先生。” 司马如龙笑了。他立刻与柳青青拨马便追向珍珠了。 已经走到山道中了,抬轿的两个大汉走得快,老太太却又发现司马如龙与柳青青二人追上来了。 “停!” 抬轿的停下轿,珍珠在轿中道:“姥姥,是他们又追来了,他们必是要送我去平定镇的。” 果然,司马如龙追上来便笑了:“我的弟妹呀,我忘了我应该做的事了。” 珍珠在轿中笑道:“忘了先送我,是吗?” 司马如龙大笑道:“苏东二呀,他是哪辈子修行的,弟妹还兰质惠心呢,哈!” 柳青青道:“珍珠姑娘,是这样的,东厂番子们完了,但同他们勾结的黑道魔头还在,怕你中途碰上了,我的如龙哥就不够意思了。” 珍珠格格笑了。 司马如龙的护送,珍珠姑娘未拒绝,这一路她同柳青青二人变成姐妹似的,司马如龙也愉快了。愉快的是这一路到了娘子关,竟然太平无事。天色刚晚,乌云又布满天空了,司马如龙对老太太道:“今天咱们大伙住娘子关吧。” 老太太道:“关内咱们不太熟悉,你既在此,就由你安排口巴。” 就在距离关隘半里处,司马如龙指着一家客栈的招牌,道:“看,这家‘黄土客栈’,我知道苏东二就住过。” 轿中传来珍珠的声音,道:“姥姥,住‘黄土客栈’吧,东二住过的。” 光景只要苏东二沾上边,她也高兴去沾一沾。 其实这家客栈有苏东二的专门房,苏东二喜欢住在二院东侧耳房。 又是马又是轿地到了“黄土客栈”门口,立刻自里面跳出两个伙计来:“欢迎光临。”这句话可并非今日才有,几百年前就有了。 司马如龙与柳青青下了马,忽然间,司马如龙怔住了,他直起脖子往门里瞧。 柳青青也瞧进去,因为有笛子声音传出来。 司马如龙忍不住地低呼:“苏东二,他……他在这家客栈?” 轿内走出珍珠姑娘,她立刻示意大伙别动。她动,她走在台阶上。 于是,二门后传来笛声,笛声是十分凄凉的,听得人心中好像塞满了泥巴似的不自在。那是哀伤逾恒的,悲凄幽怨的,苏东二与珍珠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吹出这么令人听了难过的曲子。 珍珠停在门口不进去,也阻止别人进去,再看她那如粉玉般的面颊上,泪珠儿一颗颗地往下滚,一看那就是自然的悲欢反应。 司马如龙不爱听苏东二的曲子,他有些想跳脚,自言自语地道:“那苏东二,没事干丁,吹这种丧志的曲子叫人不舒服。” 突然,珍珠尖声叫了。她叫着往二门奔去,口中大叫:“东二,我的东二啊。” “轰”……右边侧门小房门拉开来,门下站的可不正是苏东二。 苏东二双目从来就没有那么圆过,他圆目带发呆,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来。 珍珠也张开双臂,相隔一丈远,二人一顿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呼叫。 “珍珠!” “东二……啊……” 看吧,两个人麻花儿似的扭结在一起了。 两个人恨不得变成泥巴重新和在一起似的,口对口打起仗来了,还啧喷响呢。 司马如龙与柳姑娘来了,老太太也来了,三个人傻在一起没开口。 老太太在拭泪,她喃喃地道:“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啊。” 司马如龙道:“兄弟,够了,你该向我夫妻打个招呼或道上一句祝贺词吧。” 苏东二转头看,不由拥着珍珠对司马如龙道:“司马兄,我听于风说了,我不只要恭贺你同柳姑娘,而且咱们马上喝一杯。” 他转而大声吼叫:“伙计!” 有个伙计自前面走来,见苏东二拥着一位天仙也似的美人儿,不由惊喜地道:“这位是……” 苏东二道:“我的妻子。” 他在伙计惊讶中,又道:“去,为我备下最好的酒席,摆在正屋里,酒嘛……女儿红吧。” 老太太来了,苏东二冲着老太太一笑,道:“姥姥,真是辛苦你了。” 老太太走过去,她拉着珍珠的手,道:“我们的小公主呀,你娘病也好了,一切已与平常一样,你就安心跟着苏东二吧,我要走了。” 珍珠道:“姥姥,代我问候娘,还有我爹,我哥……” 姥姥道:“会的,我会的。” 她对苏东二又道:“珍珠在你这里,你要善自保护她,知道吗?” 苏东二道:“我待珍珠超过对我自己的性命,姥姥,你放心n巴。” 老太太拄着拐杖转身就走,苏东二与珍珠跟随她走到“黄土客栈”门外,两个轿夫已在等待了。 苏东二立刻掏出一张银票,塞在一个轿夫手里,道:“兄弟,留着路上用。” 轿夫木然地接过银票,仍然未说话,直待老太太低头坐上轿,立刻往关外走去。 连夜上路,倒令司马如龙也是一怔。 现在,大客房中,一张桌子坐着两男两女。 苏东二高兴得与司马如龙连干三大杯酒,他忍不住地取出笛子来。 “兄弟,这时候你还吹笛子?菜香酒也香,还是你我痛快地吃个够,你……” 苏东二一笑,道:“司马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吹笛子,但今天不同,当着柳……不,应该称大嫂才是。” 他冲着柳青青一笑,又道:“当着大嫂与我的珍珠在此,我吹笛助兴,只吹一首《仙女下凡曲》……” 柳青青与珍珠抚掌笑了。 司马如龙道:“兄弟,你吹吧,我忍耐,我吃菜。” 苏东二果然吹了起来,真妙音也……曲音曼妙中,仿佛就是说;“仙女奔来唯我苏某是幸,阴霾尽除独膳佳肴招待。” 吹到紧处,笛声中似带铿锵,令人精神振奋。 司马如龙原是毫不在意的,但当他斜目看向妻子柳青青,他发觉青青的脸上有了红霞,再看珍珠,她已陶醉在苏东二的笛声中了。 当司马如龙聆听之下,不由得双目一亮,忍不住地站了起来。 司马如龙抖出他的尖刀在手,就在这正屋中舞了起来,他的一路刀法随着笛声出现了挑、刺、戳、拨、拦、劈、切、砍,一时间正屋中男的吹笛舞刀,女的全神聆听,四个人完全进入忘我之境了。 于是,苏东二脸上出现红晕,而司马如龙也已舞到气喘吁吁了。 笛声戛然而止,司马如龙立刻收刀,他怔住了。 “兄弟,魔音呀,我是不由自主的。” 苏东二笑笑,道:“对不起,害你忘了吃酒,来,我们大家干杯。” 珍珠对柳青青道:“我也叫你嫂子,好不好?” 柳青青道:“我们是好姐妹呀,珍珠妹子。” 四个人在房中混得十分亲切,珍珠如今找到了苏东二,她高兴得看着苏东二直发笑。当然,苏东二更快乐,他原本打算出关找珍珠的,如今他安心了。 苏东二有个意见,他看看司马如龙,再看向柳青青,他以为心中的意见必然会被司马如龙接受。 苏东二问司马如龙,道:“你我跟在霍先生身边也不少日子了吧。” 司马如龙愣然,道:“十多年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苏东二道:“霍先生育我教我,待吾等如父。” 司马如龙道:“是的,甚至超过亲爹。” 苏东二道:“我们却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司马如龙道:“怎么说?我们做错什么了?” 苏东二道:“我们自作主张在外结了婚,咱们也没有先向霍先生说一声,想一想,咱们太过份了。” 珍珠也怔住了。 柳青青道:“真对不起霍先生。” 司马如龙道:“兄弟,碍以情势呀,咱们是不对,但霍先生必会谅解。” 苏冻二道:“可是如今咱们已带着妻子来到霍先生附近了,难道不应先去拜见吗?咱们不理会霍先生吗?” 司马如龙怔住了。 平定镇外紫竹林,山明水秀似仙境,西北方有个断崖飞瀑,奔流水声似钟铃声,正北面半坡上有一座八角凉亭子,石道绕到山坡下,延伸到大片紫竹林中直到四座大庄院。如今这座庄院被人放火烧了,只不过此刻有几十个工人在重建,紫竹林中一片忙碌,那位监督的不是别人,乃“神行太保”于风是也。 于风把在彰德府遇上“猴仙”吕太白等七魔之事对霍天行报告后,霍天行便在飞瀑附近的山洞中关上洞口,不再走出来。他的一日三餐改两餐,全由于风送上去。 现在,苏东二带着珍珠,司马如龙陪着柳青青,四个人骑马来到紫竹林,正遇上于风在同工头指手划脚地说个没完没了。 于风抬头见是司马如龙等四人,立刻大笑着奔过来了。 当他看到珍珠的时候,忍不住地大笑道:“哈哈哈,我猜你必是珍珠姑娘。” 他的话声坚决,珍珠也笑了。 于风道:“苏兄弟想你呀,想得都快疯了,哈……你终于回关内来了。” 珍珠笑道:“我的东二不出关找我,我只有找他呀。” “哈……”大伙全乐了。 苏东二指着于风,道:“他叫于风,他的两条腿天生跑得快,跑起路来像飞。” 司马如龙道:“所以叫他‘神行太保’呀。” 于风轻轻一笑,苦丧着脸道:“我跑得快,可是捷足先登的却是你二位……” 他指着两位美人儿,又道:“美人儿投入你们怀抱中,我于风仍然是孤家寡人,我天天喝着西北风。” “哈……”又是一声笑。 苏东二道:“于风,霍先生在他的炼丹室吗?” 于风指着半山上,道:“自从我把七魔约斗之事向先生报告以后,次日先生便把自己关进他的炼丹室中不再出来了。” 司马如龙道:“为什么?” 于风道:“我不好问,不过……” 他脸上露出个笑容,道:“你们回来了,也许先生会见见你们。” 苏东二道:“我们对不起先生,没和先生商量就在外面完成婚事。” 于风道:“如果是不三不四的女人,或者是江湖上女煞星、淫娃之类,先生当然不会高兴,如今你两人娶的是佳人也,我看得出,先生是愉快的。” 司马如龙当先吁了一口气,道:“太好了,咱们这就去先生的炼丹室。” 于风道:“我同你们一起去,走!” 他当先便往斜坡山道上走着。 苏东二四人把马匹拴在竹林里,便也跟着于风后面直往瀑布方向走去。 珍珠站在瀑布前,神情愉快地对苏东二道:“东二哥,这真是一处好地方呀。” 苏东二道:“小时候我常在此吹笛子,我也在此练功夫,想想那些事,仿佛就是昨日一样。” 司马如龙陪着柳青青过来了,四个人又在一起往半山崖走去。 霍天行乃太行神医,他的炼丹室当然很秘密也特别,几个人尚未走到那个方形洞口,已见附近地上尽是些树根、老藤、怪枝、黄叶,冬天里看来还以为是被霜煞的。 其实那正是霍天行采自深山中的药材。 那是个向阳山洞,霍天行把石洞口堵得紧,天知道他在洞中正在做什么。 于风走近洞口,他轻轻地叩着洞门:“先生,先生。” 洞中有了回声:“又送饭吗?还早哇。” 于风立刻又道:“先生,东二与如龙回来了。” “回来就好。”洞仍未开。 于风道:“他们也各自带回他们的妻子来看望先生了。” “对他们说,房子修好以后,我为他两人贺喜,暂时别叫他们前来。” 于风道:“可是,他们已经来了。” 洞中霍天行道:“我正在苦炼祛毒丹,我要对付那个可恶的老超度,我不能再上她们的当,等我炼祛毒丹有成之后,再出洞去见他们。” 洞中似是在搬东西,还有黑烟冒出来。 霍天行在洞中又道:“时间已不满一月了。” 忽地,洞口处一声莺歌似的语音:“先生啊,甭辛苦了,我有防天下剧毒之物呀。”是的,珍珠开口了。 苏东二便知道珍珠的话一些不差,“老超度”葛红的毒她不怕,便是“湘西僵尸”桂大雷的尸毒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她说能必能。 “哗啦”一声,石洞的门拉开了,霍天行一身灰黑地站在洞口,他对于风道:“人已到了洞口,你怎么不直接说他们已在这儿了?” 于风低头直笑。 霍天行看看柳青青,点点头,当他看向珍珠的时候,神情为之一怔。 霍天行道:“姑娘国色天香,东二应是有福了,难怪他自入关以后,常常魂不守舍的样子。” 珍珠与柳青青双双已拜了下来。 霍天行很高兴,他也不拦阻,任这两女给他叩了三个见面礼的头。 “哈……”霍天行笑了。 司马如龙与苏东二两个人也对霍天行一礼,苏东二道:“先生,我们无礼。” 霍天行道:“形式上那是可有可无的事,也谈不上什么意义,重要的是你两人有一片至诚的心就够了,天下诸多十分隆重的婚礼,但夫妻不和也枉然。” 这一段话说完,话锋一转,问道:“刚才哪位姑娘说有防天下剧毒的药?” 珍珠轻盈地走上一步,道:“先生,你瞧。” 她把细如白玉的左手摊开来,只见她的手掌上有一颗混圆的珍珠。 珍珠一般难祛毒,但在她手上的就不同了。 她拿的乃是“避毒珠”。 珍珠把珠子送到霍天行手上,又道:“先生可以试一试便知道了。” 霍天行道:“姑娘只此一粒?” 珍珠道:“我有许多粒。” 霍天行拿珠子回头奔进他的炼丹洞中去了。 洞外于风对苏东二道:“四位,你们在此等候,我有要事,几个工头等着呢。” 司马如龙一笑,道:“于风呀,老大不小了吧,也该找个女人了。” 于风道:“谁要我这矮子当丈夫?得了吧。” 他调头直往山下奔去,似是有意露一手腿上功夫,身子一晃人已消失在竹林中。 珍珠就笑道:“上天总是公平的,他矮,却跑得快。” 柳青青道:“他也是位忠心的朋友。”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陪着珍珠与柳青青,四个人在这洞外面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之久,忽听得洞中传来哈哈大笑声,旋踵间,霍天行自洞中走出来了。 霍天行走近珍珠,笑道:“此物只应天上有,姑娘,这是宝物。” 珍珠道:“有用之物才是宝,无用之物只有那些玩物之人才把它们当成宝。” 霍天行双目一亮,道:“姑娘说得对极了。” 他反手指着石洞,又道:“我以天下最毒的十种毒对此珠试验,只见此珠颜色会变,把毒物吸取之后便化为乌有了,真乃宝物也。” 苏东二立刻取出自己珍藏的两粒宝珠,果与霍天行手上的一般无异。 珍珠道:“只要把此珠每人两粒放入鼻中,便不怕任何毒物了。” 苏东二道:“我就是用了这两粒珍珠两次躲过敌人的剧毒,灵验之极也。” 霍天行道:“太好了,如此老夫便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大年三十的决战了。” 苏东二道:“先生,我们是不是……” 霍天行道:“你们跟我去平定镇,先为你们道贺,太好了,老夫要痛快饮几杯。” “哈……”大家全乐了。 平定镇上有一家最大的酒楼叫“长城饭店”,看了叫人心里舒服,大门正面落地朱色大门窗,雕花与人物栩栩如生,花是四季花,人物是八仙,横匾四个大金字:“长城饭店”。 为什么这儿会开了一家以长城为名的饭店?实乃前朝修筑长城的人,到了天寒地冻的冬天,差不多筑城的伏子们便退到这儿来,另一批就近住在倒马关。 由平定镇北上走一天便可接近长城边,所以有人就在这儿开饭店、客栈,为的是方便筑城的佚子们,但时至今日老板已几代在此,便把客栈改名为“长城饭店”。 霍天行十分愉快,他带着司马如龙、苏东二两夫妇,还有个于风来到“长城饭店”。“长城饭店”的老掌柜王拐子立刻瘸着一腿迎出来了。 “嗨,什么风把霍大夫吹来了,稀客呀。” 霍天行笑笑,道:“王掌柜呀!今天为我弄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同我的几个侄辈们晕一晕。” 王瘸子大笑,道:“没问题,可要我瘸子陪坐?” 霍天行道:“不,有你,这顿酒便免费了,哈哈。” “哈哈……”王掌柜也笑了。 王瘸子的断腿是受人尊敬的,王瘸子腿断之后,霍天行免费为他医治,一个银子也不收,当然,那是有原因的。 原来这王瘸子每年会在过年的年初一,带着一应供品香纸走一趟长城,他为筑长城的人死在异乡回不了家的孤魂们烧纸祭拜,而且这是王家的遗训,当年王家赚了这些筑城人的血汗银子,如今这是回报。 不幸有一年王瘸子踩雪滑落在城下,便也摔断了一条腿,他原是要锯掉的腿,却在霍天行的妙手中只是变得瘸了。 现在,王瘸子亲自领着霍天行六人走入一间大客室中。好漂亮的一张圆桌是檀木制的,一应家具也与外面的不尽相同。伙计们立刻张罗着先把茶水送上,更急急地把两盆烧红的炭火盆抬进来,火盆上支起铁架子,汾酒装壶支上去,喝酒要喝热的才舒服。 于是大菜送上来了,霍天行举杯,道:“咱们这是一家人聚在一起,不许太过拘束,来,干。” 灯光之下,王瘸子被珍珠的美丽震住了,他惊为天人,那柳青青也不差,仪态就很大方。只不过王掌柜知道霍大夫必有要事与他的人商议,他为每人斟酒之后便退出去了。 霍天行先是看看柳青青,他笑容满面地道:“青青呀,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派司马如龙与苏东二赶去开封保护文昌洞大人吗?” 柳青青道:“先生,文大人是忠臣呢。” 霍天行道:“那只是其中之一。” 柳青青道:“还有别的?” 霍天行道:“有,而且十分重要。” 柳青青看看司马如龙,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了。” 霍天行见热菜上桌,他举筷,道:“来,先趁热吃菜,这一道石猴头蘑菇煨羊肉,吃了御寒。” 柳青青很在意霍天行要说的话,几乎食而不知味了。 放下筷子,霍天行笑了,道:“青青呀,我问你,柳文堂是你什么人?” 柳青青神色一紧道:“先生,柳文堂是我爹爹,他……”她黯然地低下头。 霍天行道:“文堂兄死在泰山望月坪,也是十大高手会泰山之一,他的妻子,也是你的娘,便是文昌洞的姐,孩子,我虽不常去拜望,但消息却不断,当我得知文昌洞以一位太守而要拚上命进京告御状,我感动了,文昌洞乃忠心为国之人,我们江湖人是不会漠视不管的。”霍天行此言一出,一切事情全明白了。 柳青青起身向霍天行施礼,道:“霍伯伯。” 霍天行高兴地道:“当我得知你同司马如龙已成佳偶,我十分高兴。” 他转而对司马如龙,又道:“如龙呀。” 司马如龙忙挺直腰杆,道:“先生。” 霍天行道:“柳姑娘乃忠臣义士之后,你要善待她,将来仗剑江湖,必有一番前程。” 司马如龙道:“先生,是我高攀,我万幸,先生以后多指教。” 霍天行再举杯,道:“来,咱们干。” 放下酒杯,现在,霍天行注视着珍珠了。 霍天行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便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实在不配见。” 他很想细问,他却把话题转而问起他与苏东二之间的事了。 “珍珠姑娘,东二对你好吗?” 珍珠笑了。她往苏东二贴过去,一副娇羞不胜的样子,那便是她的回答。 霍天行立刻哈哈笑道:“聪明,老夫多此一问。” 苏东二道:“先生,我们之间的相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 霍天行点点头,道:“但愿你们人长久,月常圆,千里共婵娟……来,干这一杯之后,东二吹一曲助助兴,唔,多日未听东二的笛声了。” 他向苏东二,又道:“你的气功已到了另一境界了吧,你多努力。” 原来霍天行已知道苏东二吹笛等于在练气功,当他把一团无坚不摧的气功练至顶处运之玄关,吹出来的笛声便能有一种凝聚的力量。 苏东二果然吹起他的笛子来了。这种场合他是不会吹奏《战刀曲》的,当然,他更不适宜吹那支《血魂曲》。 他吹的是《彩虹仙舞曲》,就听那曼妙的笛声十分柔和地结合着仙女们的笑声,仿佛一队仙女白天空翩翩而来,为各人助酒兴了。 苏东二的笛声悠扬地飘满在“长城饭店”里,不少酒客惊奇地在看,要看这个吹笛的人在哪里。 有的人放下了酒杯闭上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有的已忍不住舞起来了。 “轰”! “哗”! “妈巴子的,吹笛的小子在这儿呀。” 这时门外一溜冲进十几个怪客,这些人原是刚进平定镇,更是想进这“长城饭店”吃一顿的,忽听得笛声自饭店内飘出来,这伙人冲进来了。 王瘸子站在柜房内同管帐先生看帐目,这些人已奔到屋中央,这些人的手—亡持着刀,还有各样的兵刃全有了。 有个伙计还看到四个东洋浪人在其中。 伙计上前,道:“喂,你们干什么的?” 有个灰发老人沉声道:“咱们进关来抓凶手的。” 伙计道:“你们抓什么凶手?” 老者冷冷地指着自己,道:“我乃乌长山,我们的王爷乌拉西被一个吹笛子的家伙杀了,他以为进了关就没事了?咱们找来了。” 伙计道:“找来又怎样,咱们这儿没凶手。” 老人指着楼上,道:“把那个吹笛子的叫出来。” 伙计道:“干什么?” “啪”! “哎呀!你打人?” 老者叱道:“再不叫放火烧了你们这酒楼。” 王瘸子知道霍大夫那些人在,他胆子大了:“喂,这儿是有王法的,打人是犯法的。” 两柄大扫刀发出“嗖”声,“咚”地把个桌子劈成两片,这两人不是别人,天池双雄也来了。 天池双雄是大扫刀,再加上关外七友七个恶汉,想也知道他们是进关来玩命了。 王瘸子听着楼上还在吹笛子,不由摇手道:“好,好,你们稍等,我上去叫那位吹笛子的客人他下来,嗨,天下会吹笛子的人太多了,你们找的不是他。” 王掌柜瘸着双腿到楼上,他直往中间房走进去。 他发现,六个人还在高兴呢。 他走到苏东二身边,道:“兄弟呀,别再吹笛子了,你吹来一群要命的人呢。” 苏东二收起笛子,道:“要命的,谁?” 王瘸子指着楼下道:“我数了一下子,一共是十四个,十四人之中就有四个东洋黑衣武土,奇怪,他们指名要叫吹笛子的下去。” 苏东二笑笑,道:“娘的,找进关内来了。” 珍珠道:“东二,他们来杀你的?” 苏东二道:“别怕,我去会他们。” 霍天行开口了。 他对王瘸子道:“王掌柜,你去对他们说,就说他们找对人了,叫他们去郊外紫竹林大家见面。” 王瘸子道:“霍先生,他们人多呀,个个一副瘟神模样,一刀砍我一张大桌子。” 霍天行道:“去吧,我们吃了便去赴约。” 王瘸子走下楼来了。 乌长山吼道:“他人呢?” 王瘸子道:“各位,人,你是找对了,只不过搏杀要有个好地方,人家约各位去至郊外紫竹林边上,一切的恩恩怨怨就在那儿解决了。” 乌长山道:“紫竹林怎么走?” 王瘸子指向东南方道:“出了南关往东南,地方好找,因有一大片紫竹林。” 乌长山道:“咱们刚到此地,还未吃东西,把你们吃的弄上几包,咱们带去。” “啪”!一锭银子砸在桌上,砸了个坑。 王瘸子不卖也不行了。 锅炉上二十笼小笼包子刚停火,有一盆卤了的牛羊肉、猪头肉、豆腐干之类,伙计拿了个油纸包,他拿了小笼包子一大半,卤肉只拿猪头肉与豆腐于再加上十来个卤蛋,凑成一大包送到乌长山的面前,道:“爷们,吃的在此。” 乌长山一瞪眼,叱道:“小崽子的,你是猪哇。” 伙计一怔,道:“爷不是要吃的吗?” 乌长山火大了,戟指伙计叱道:“妈拉巴的,你欺爷是外来的呢,砍了你。” 乌长山手上拿着长把刀,那一刀小二就没命,吓得小二猛—退,道:“你老爷爷别发火呀,你吩咐,咱照办,而且是马上照办。” 乌长山把一大包吃的抛在伙计怀中,吼叱道:“快,分开包,分为十四包,爷们每人拿一包,爷们要马上吃,至于酒,就凑和分几袋,爷们到了地头上自然会喝。” 原来是这样子的,伙计一笑,道:“怎不早说呀,吓我一大跳。” 三个伙计一齐忙,即便是王瘸子也加入了,王瘸子心中明白,这些人不好惹,一个个都是杀人王,万一一个不小心,他们出刀就开膛。 霎时间每人包了一包吃的送到每人面前去。 这原本可以打发这批凶神走了,却不料有个大胡子毛汉发火了。 只见这毛汉举着一双钢钩在右手,他左手平伸着那包吃的道:“妈拉巴子的,你过来。” 谁过去?谁也不敢过去,钢钩举得那么高,只有不要命的人才会过去。 远远地,王瘸子嘿嘿笑,道:“爷,又怎么啦?” 大毛汉吼道:“妈的,你叫马大爷吃脏肉呀,我宰了你们。” 王瘸子立刻明白这大毛汉是回子,人家回教的人,送他一包猪头肉,岂不是触人霉头呀。 王瘸子回手一巴掌,打在伙计的头上,叱道:“为什么不问个清楚呀,快去,为这位马大爷换一包。” 伙计无奈地往后跑,匆匆地取来一大块卤牛肉送上,道:“爷,这是牛肉,还有一张大饼,你吃一顿抵两顿。” 香呢,牛肉就是亮晶晶好香,葱油饼也香,哗,这一下惹得另外的人也跟进了,纷纷抛下手中那一包。 乌长山大吼:“妈拉巴子的,好的留起来,叫爷们吃猪头肉豆腐干呀,操。” 王瘸子顿脚了,今天看来要倒霉,不由对伙计道:“咱们弄不懂爷们喜欢吃什么,去,大盆子全端来,您各位爷们挑。” 两个伙计把盆抬来,乌长山大吼:“娘的,你们还弄了兔子肉呀。” 十四个恶汉不多言,每人抓了一大块,牛羊兔肉全完了,王瘸子也不敢叫他们加银子。他望着十四骑奔出平定镇,他站在店门口骂大街:“操你娘,吃饱了见阎王。” 苏东二已无心再吃下去了,但霍天行不提起的事,他也不便开口。 霍天行过了半个时辰才找来个伙计,道:“你去一趟紫竹林,告诉那些人,咱们就快去了。” 他还未说完伙计已摇手道:“饶了我吧,老爷子,我还有七十岁老母要养呢。” 霍天行笑道:“你还有老母在堂呀,你是个幸福的人,你是不可以去冒险。” 伙计直叫对不起,而于风霍地站起来了,于风对霍天行道:“老爷子,这种事我专门吧。” 霍天行道:“好,你去,你给我半个时辰去一趟。” 大伙听了全发愣,霍天行却对大伙笑道:“来,咱们还有好多莱未上桌呢。” 就听灶上的锅杓“叮当”响,一道一道大菜送上来。 于风果然奔向紫竹林去了。 这儿地形他最熟,没多久已发现一批人到了紫竹林中在拴马了。 于风自大路上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他冲着乌长山几人大声道:“霍天行、苏东二就快来了,他不想占各位便宜,他叫我跑来对各位说,叫各位好生坐地歇一歇,有劲再杀才是真本事。” 乌长山奔上来,道:“你是谁?” “我是替苏东二跑腿的,我走啦。” 就听乌长山咒骂道:“他奶奶的,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动什么心眼了?” 马占水道:“咱们怕什么,咱们人多,他不是叫咱们歇着吗?留个人守着,余下的养精神。” 四个东洋浪人过来了。 这四个浪人不简单,他们乃是死在长白山客栈的那批东洋人的同门师兄弟,死了那么多人,他四个人非宰了苏东二不可。有个浪人大概刚学汉语不久,冲着乌长山直比划道:“你们睡,我们等。” 乌长山明白,他们想先杀苏东二了。乌长山只要苏东二死,谁杀也一样。 他点点头,道:“兄弟,大大的好。” 大伙在紫竹林中找地方歇,腊月天,寒风刺骨,个个冻得把衣领包住半个头。 于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紫竹林中十四个比虎豹还凶狠的大汉们彼此在咒骂了。 忽然,又见于风奔来了。 于风道:“是这样的,苏东二他不知吃了什么药,连着上茅坑,他拉稀已经拉了七次了,他叫我对各位说,他死活也会来的,叫各位等,稍等,稍等,等……” 乌长山道:“等到什么时候?” 于风道:“等他肚子拉空就赶来。” 乌长山哈哈大笑,道:“妈巴子的,听到爷们找上他,吓出拉稀来了,哈……” 于风道:“不出半个时辰,他必来,苏东二的脾气我清楚,他说来必定来。” 乌长山道:“那就叫他快点来,妈的。” ※※※ 寒月夜,月洁如洗,大雪的反映,大地宛如套上一层高贵的银白帷帐。 这时候明月穿窗进,霍天行举杯:“咱们不能到三更吧,来,大家最后一杯。” 全都站起来了,苏东二对霍天行道:“先生,这最后一杯酒是我们大伙对你的崇敬,多年的培养照顾,多年的心血教导,咱们的感激就全在这杯酒中了。” 霍天行点点头,道:“东二长大了,也会说话了,哈……” 司马如龙不落后,道:“也是我心中想说的,先生。” 那于风已双目见泪了。 于风跑了两趟紫竹林,先稳住乌长山十四人,大伙都在这酒楼大吃大喝。 苏东二吃得最多,他拉的什么肚子? 霍天行对苏东二道:“东二呀,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叫关外的这些仇家进关来了,也好,打发了他们,你也可以陪着珍珠回关外她家住些时日,对不对?” 苏东二道:“先生,我心中也是这么想。” 珍珠笑笑,道:“先生真好。” “哈……”霍天行笑了。 这六个人真的是酒足菜饱精神好,一个个带着热呼呼的一颗心走出“长城饭店”。于风早已当先奔去紫竹林了。 于风人尚未到,他已站在一块大石上吼叫:“喂,来了,来了,来杀人了。” 这是什么鬼话呀?只不过竹林中一拥站起十四个怒汉来,他们听懂了,个个全是面泛青色——冻加上气,当然会哆嗦。 果然,山道上有人出现了,当然那是霍天行一行来了,而且珍珠与柳青青也来了。苏东二原是不要珍珠来冒险的,但他无法拒绝珍珠的坚持。 就如同司马如龙无法拒绝柳青青是一样。此刻,紫竹林边双方站定了。 乌长山冷叱苏东二,道:“你邀了帮手?” 苏东二道:“你怕了?” 有个东洋黑衣武士,拨开乌长山道:“就是他吗?” 乌长山点点头,道:“猪木兄,正是他。” 猪木抽刀了,他抽刀,另外三人也抽刀。 猪木咬牙道:“王八,记得长白山客栈吗?你残酷呀,杀了我那么多兄弟。” 苏东二道:“不错,我是杀了他们,只因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呀,就如同现在一般,你不是找上了我吗?所以我又要提醒你,杀人者小心自己挨刀,这就叫做什么来着?‘瓦罐不离井边破’吧。” 猪木咬牙道:“那么,你就是快要破了的瓦罐。” 他只这么一句话,四尺长又窄的弯刀猛向苏东二的身上切去,真的厉烈极了。 苏东二就如同游鱼也似地绕着四条极光在游动,他并未出刀,甚至也未看到他的刀在什么地方。 苏东二连躲三次,忽地一道极光进射,苏东二知道这极光是怎么来的,他毫不犹疑地往右前方的黑衣武士撞过去。 当他双足刚站定,身后面传来“咚”地一声响,有个浪人摔在地上不动了,只有鲜血在流。 苏东二刚回身,又见一把弯刀冲来,真厉害,这东洋浪人尚未到,刀已左右狂杀七次,但他仍需收刀,便也收进一道冷芒,斩在他的胸口上。 “唔”! 苏东二已刺杀两个黑衣武士了,只见两个大个子并肩一起,举刀空中往苏东二身上冲上来。苏东二立刻腾闪,否则实难躲过这一刀切。 突然,又是一道极光出现,两个浪人双目急闭间,苏东二贴地而上,他出刀就是肚皮上,等到空中的两把刀杀下来,苏东二已站在一边冷笑了。 于是,又是两声撞地声,活似推金山、倒玉柱。 乌长山终于发现进射的强光来自珍珠姑娘。他不由大怒,对身边的“天池双雄”一挥手,道:“走,咱们去砍了那个臭丫头。” 三个人全是一色长把扫刀,呼轰着便往珍珠姑娘杀去…… 苏东二想拦,不料守在一边的关外七友发动了。 这七个人各自有各人的兵刃,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这关外七友曾与百里和尚有交情,也曾追杀苏东二,朱全到了古北口附近,却被苏东二杀败而逃。如今忍不下一口怒气,便应乌长山之邀进关来了。 关外七友围上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二人,天黑,他们把司马如龙当成了朱全。 于风与柳青青二人反而到了外围。 他二人已闪到了霍天行与珍珠二人附近了。 见乌长山三人动起扫刀砍向珍珠,他二人急急地要出手,但霍天行出手于。 只见霍天行抖手双掌拍出,有一股强大的力道掀起狂风激旋,随之就见他错身在乌长山身侧,而乌长山的扫刀已落在霍天行的手中了。 看起来那只是一招“童子拜观音”,但在接触的刹那间又变成“猴子偷桃”。 乌长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兵刃,手腕还在痛。 而霍天行并不用扫刀,他双掌又拍向两把扫刀,就听一声冷哼:“撒手。” “啊!”果然听话,天池双雄变狗熊,立刻抖着空手往外疾闪。 于风迎过来的时候就是霍天行得手之际,他突然出刀,柳青青也出刀。 二人的刀够厉害,他三人全是拦腰斩,那乌长山就跌在天池双雄的身前。 太快了,他们是怎么死的也没弄清楚,但乌长山心中明白遇上了江湖异人了。 穿梭在紫竹林中搏杀,这儿地势对苏东二与司马如龙而言,太熟悉了。 对关外七友而言,就太不熟悉了。 几个人穿梭在竹林中相互追杀着,而霍天行与珍珠、于风与柳青青四人全守在竹林外面。于风对霍天行道:“先生,我追去。” 霍天行道:“不必了,只是时间而已。” 柳青青急得直瞪眼,道:“霍伯伯,我不放心呢。” 霍天行道:“青青,我把他们邀在这儿,便是要一网打尽他们,江湖再不容这些恶人横行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得“哗啦”之声传过来,而且还是不只一两声,有几处还有尖嗥之声。那当然是人死前的尖吼凄叫,仔细听并非是苏东二或司马如龙的声音。 竹林中又有几声凄叫,然后归于沉寂了。 时间在告诉人们,杀戮已经结束了,大地又恢复了平静。大地本来是平静的,无波的,但人们会制造混乱,因为江湖上太多的人打算在混乱中得到些什么。 柳青青忍不住地大叫:“如龙哥。” 珍珠也急了:“先生,怎不见他们出来?” 霍天行道:“会的,他们就快出来了。” 于风道:“先生,我进去瞧瞧。” “不,太危险了,一地的埋伏。” 于风笑了。 “先生,我明白了,苏兄弟与司马兄弟二人曾以此法搏杀过狼群。那一回一共三十多头野狼,就没一个逃出竹林外的,他们……” 就在这时候,紫竹林中两个人满身是血地臂挽着臂大喘气地走出紫竹林来了。两个人只走了三几丈外便又趺坐在地上了。 柳青青与珍珠奔上去,二人吃一惊,分不出那个是自己的丈夫,直到苏东二把满面的鲜血抹去,珍珠才扑上去抱住苏东二,道:“你受伤了?” 柳青青也叫道:“如龙呀,你伤在哪儿?” 司马如龙与苏东二相继地大笑了。 霍天行对于风道:“快去找人挖个大坑,这些人被竹子穿过肚子,死得很惨,每人裹一匹白布下葬。” 原来在这紫竹林中,霍天行运用五行相克参以八卦布了个不容易看得出的竹阵,每一个转弯处便种了一种十分尖锐的箭竹,再在地上设下小坑,把竹削尖弯在小坑中,等着不知的人扑过去,这箭竹弹射而起,那人只要腾在空中,必免不了被利竹穿腹,因为这里并非一根竹子,而是五七根合在一起,天大的本事也难躲过去。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大部分的时间就在贴地设伏,才未见他们动刀杀敌。 现在,霍天行对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二人道:“你们回到‘长城饭店’去,那儿有你们住的地方,‘紫竹林’尚未建好,就先委曲你们了。” 他说完飘然而去,消失在夜色迷蒙的山林中,想是他回炼丹石洞中去了。 司马如龙道:“青青,咱们走吧。” 但柳青青发觉珍珠未走,她去拉珍珠道:“妹子,咱们走吧。” 珍珠摇摇头,道:“青青姐,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陪东二哥。” 司马如龙笑了,他对柳青青道:“咱们走吧,他二人还有折腾的。” 苏东二与珍珠是不会在这死人累累中穷折腾什么的,甚至也不再拥吻在一起。 死了那么多的人,这些人生之多不易呀,他们的父母那么辛苦地把他们拉扯大,却就这么地死在外乡,那真是有孛天和的呀。于是,苏东二取出他的笛子吹起来了。 苏东二吹的《血魂曲》,那婉转而又凄惨的笛声划破了长空,传人无垠的远方,使附近的狼群也狂嗥起来了。 是的,太残酷了,珍珠姑娘也依偎在苏东二的身边流泪呢。 她忍不住地道:“可怜呢,我只以为湖中死的大量的虾才悲惨,想着这么多的人被杀,死了的人与死了的虾有什么不同啊。” 苏东二一直吹了一个更次,他才抹去脸上的泪站起来了。他把双目看向十几个工人,他们是在于风的指挥下,把死了的那十四个关外来客匆匆地埋掉。 苏东二扶着珍珠道:“咱们走吧,天寒地冻害你受着冰霜之苦,我心难安。” 珍珠道:“东二哥,跟你在一起我不会冷的。人们为什么要互相杀戮呀?” 苏东二道:“人活着不就是为争一口气吗?” 珍珠沉默了。 司马如龙与柳青青小俩口很快地回转开封去了。如今东厂番子已除,朝中行政又上轨道,那种极其恐怖的滥捕滥杀的现象不复再发生了,当然这就是天下太平。 司马如龙也向霍先生说过,他会赶回来,大家一齐奔上泰山望日坪去,那一场黑白对决他是少不了的。 霍天行并不打算再惊动江湖上什么人,如果他要邀援手,他自信可以邀上十几二十个,例如五台山的万愚和尚,甚至已住在北京的朱全,还有那三山五岳的老友们。 然而,霍天行不打算再请别人来助阵,想着当年那一次,出面的人并非是他们十太高手,而是“猴仙”吕太白,大家以为君子之斗,但尚未开战,一个个已变得晕头转向地几个打转便死了。 霍天行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发生,所幸他备有避毒丹,他急忙吃了一大把,拔腿便走。他想想这件事,十年了。 ,吕太白这批人为东厂利用,十年来干下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直到这两年,他们暗中对付四王爷于淮阳,二王爷于秦中,而霍天行用尽力气才保住了三王爷朱英一家。 虽然,苏东二与珍珠也有很舒适的套房在平远镇上的“长城饭店”,但他两人宁愿住在大山里。苏东二也不去娘子关他常住的“黄土客栈”,他带着珍珠游山玩水,他吹笛子,珍珠就会偎在他身边,像个小绵羊似的,快乐地微微笑。: 苏东二有个好处,他从不问珍珠的家世,也不问那位老太太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只要看到珍珠在他的身边就行了,他又何必去知道别的事情? 现在,他扶着珍珠走到一个山谷中,只见山谷中羊儿成群,点缀得山谷更是白色一片,而在那雪景中,羊儿仍然拨雪觅草。 苏东二把披在身上的披风铺在石上,与珍珠二人坐在上面。 他吹起笛子来了。 “云裳仙子啊,为我起舞又唱歌,唱出这美丽的山河永远美,唱出这人间祥和春常在,我爱大地上每一样可爱的东西,我更爱跟我一起的美娇娘……” 没有歌声,但苏东二的笛声就已表达出快乐的生活了。人呢,谁能天天过着这种充满温馨的日子?当然有,那是神仙,只有神仙才无忧。 苏东二就以为他日子过得似神仙,至于年三十正午的搏斗,那根本不放在他的心上。笛声划破肃静,先是附近树上黑呼呼地落了一群乌鸦,乌鸦是鸟中最聒噪的鸟,而且它那粗哑而又低沉的叫声,总是令人听了不自在。 然而这上百只乌鸦就没一只聒噪的,甚至静下来的时候也是轻悄悄的。 然后,那大批的羊也慢慢地过来了。 羊群也不吃草了,它们慢慢地围上苏东二与珍珠两人,有些挤挤拥拥的。 谁说动物不会听音乐,不是有人说牛听了音乐以后牛奶产得多吗? 这也许对苏东二是一项鼓舞,令他吹得更起劲了。 珍珠几次的抚掌笑,久了,便也忍不住地翩翩起舞了。 苏东二在镜泊湖的时候,就曾做过一场梦,他梦见那老太太对他说,珍珠是个舞者,此时看来,珍珠舞得十分美,一个舞者把美态以舞的语言诠译出来,这人就是舞者高手。 苏东二吹得更加响,只要不见血腥,他的笛声就美。 这两人一个吹,一个舞,都忘了附近的一切了。 附近的羊在跳,乌鸦却静得一动也不动了。 苏东二吹笛不会累,他吹笛也是练气功。 忽然,苏东二叫珍珠别舞了。 苏东二对珍珠笑道:“我亲爱的珍珠呀,你把我上衣脱掉吧。” 珍珠道:“天太冷了,为什么脱衣裳?” “脱吧,我叫你看一件怪事……” 珍珠笑道:“你说怪事,必然稀奇。”她果然脱了苏东二的外衣,只留下内衣。 苏东二道:“我不要任何衣衫,请为我全都脱掉。” 珍珠道:“你会着凉的呀。” 苏东二自己脱,腰带也解了,裤腰也往下松去半尺,露出关元以上的赤躯。 珍珠道:“你……会冷的……” 苏东二道:“我可以叫我的珍珠瞧瞧,我身上有一块青紫肉块,。这肉块会在我体内游移,珍珠呀,你可以用手去摸,你用手指引它,你指到什么地方,那紫块就停在那里,而且这紫块可比钢铁。” “真的呀?” 苏东二不开口了,他吹起笛子来了。他吹的是《战刀曲》,此曲一吹之下,还未吹一半,树上的乌鸦飞上了天,地上的羊群也四散奔逃了。 苏东二与珍珠并不注意这些,珍珠伸手摸在苏东二的背上,立刻出现一块硬硬的紫块,那紫块足有巴掌那么大小,果然在珍珠的好奇心之下,她的手掌捂住那紫块在苏东二的身上移动着。 珍珠见苏东二吹得更加起劲了,珍珠并笑着把她的嫩手在苏东二的背后移向胸前,她按住了那块紫块来来回回地移动,她格格地笑了。 苏东二渐渐收回笛子,他双肩耸动,喘着气,就见那块紫块渐渐地消散,直到看不到了。珍珠立刻抱紧了苏东二,两个人笑成一团。 珍珠对苏东二笑着,道:“东二呀,我也令你惊奇,你可不能随便对人言呢。” “你看我的手掌中。” “那是一颗颗大的珍珠,又圆又亮的珍珠。” “你拿一颗看看呀。” 苏东二果然伸手去拿,他却拿了个空,大珍珠并不在她的掌中,而人了她的体内去了。苏东二吃了一惊,他手指着兀自缓缓移动的珍珠,道:“也会移动呀,太奇妙了,真的太奇妙了。” 珍珠笑笑道:“我自生下来便吃珍珠,先是吃粉,后再吃整个珠子,有一回有人进贡来,送了一盘明珠,正巧被我吃了一颗,可也吓坏我了,那珠子不化掉,在我体内到处游走,偶尔会发出极强的刺目光芒来。” 苏东二一听之下才明白,原来在珍珠的身上还有这么一粒旷世宝珠,这可得保密小心,万一被恶人知道了,珍珠的性命难保了。有了这件事,苏东二特别注意珍珠的安全了。 当年十大高手会泰山的时候,司马如龙与苏东二还小了点,十几岁娃儿难成大事,但现在不同了。当年十大高手还未同人交手便一个个地倒地不起,只逃了一个霍天行,霍天行当然不会重蹈覆辙,他失利的那一年就取出他珍藏的两本刀法秘籍传授给司马如龙与苏东二两人,他以为有两个人已足够了。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两人果然没令霍天行失望,这几年他两人为霍先生办了许多大事。虽然没有救到两位王爷,二王死于秦中,四王死于淮阳,但他还是全力保护着三王爷一家人,这对霍先生而言,已是尽了最大努力了。 霍天行心中最是明白一件事情,风浪十年,平静十年,这是江湖定律。如果这一回真能收拾掉这七个魔头,那么他稳住他的紫竹逸园,八角亭快活十年没问题。 这世上谁不喜欢过安逸平静日子啊! 于风奔去泰山望日坪了。他是奉了霍天行之命提前三天赶去的,他去的时候未下雪,但他住在山顶庙中才一天,雪又下大了。 山上下雪是成堆,地上下雪一大片,于风只好叫山上的僧人为他把柴火多加添,有火炉燃着暖和多了。 有人说上泰山小天下,以我看别说小天下了,许多人上一半就下来了,千级陡崖有铁链木柱,那么冷怎么拉,手僵了,一个不小心,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只不过有人就不靠崖边的铁链,他们登往泰山顶几乎如履平地,就没看到有谁去摸一把那早已斑剥了的铁链。是的,这些人全是武功一流的高手,别说是靠铁链,便是没有铁链,他们也一样登上山顶。 先是“老超度”葛红与“河涧阎罗”屠天云,这两人混在一起,已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随之赶上来的却是“猴仙”吕太白与成青玉夫妻两人。 他两人自称夫妻,天下并未有一个人见到他们结过婚,只不过吕太白说得妙,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是顺天理而结在一起来,如果有人再问,吕太白就不客气地说:“成青玉又不是你大妹子,你算老几?” “湘西僵尸”桂大雷的后面就是“花蝴蝶”东方水儿。 东方水儿好像憔悴了许多,老实说,如果不是这次决定性的一场,她早溜到关外去会她的和尚情人百里僧了。 最后一个上来的乃是“黄河老怪”于不邪,他大喘气,他吃的东西最简单,用荷叶包了几条烤熟了的黄河锦鲤便够了,顶多取下腰上酒袋喝上几口而已。 这时候鹅毛大雪落下来了,望日坪的四周摆着石凳子,有两个小童把石凳上的落雪抹拭掉,让愿坐的坐下来。 有个矮子却提了个火炉走出来了。 这个人把火炉子抱在怀中暖和着,他把帽子拉一半,立刻便被人认出他来了。 “奶奶的,是你呀!神行太保……” 于风道:“不错,是我于风,各位,你们不会先对我于风开刀吧。” 桂大雷就火大了,“呔!这小子八成要捣蛋。” 于风急忙摇手,道:“王八蛋才会来捣蛋,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一流豪杰,呼风唤雨的恶霸,我于风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各位面前耍花招呀……” 葛红叱道:“你来干什么?” “传口讯呀。” 吕太白曾追过他,就是追不上,他此刻下毒心,他等着问明白于风传话之后,先出手毙了他。他就堵在于风面前,而于风却站在石崖边,下面是万丈深渊。 其实人们就是贱,看日出什么地方也可以看,日出日落天天有,又不是日出以后没有了,偏就跑上泰山顶去看日出,名之曰登高看日出。 其实用点头脑就知道,越是地方低,看的日头越是大,大到好像个大火轮,又何必上那么高看日出?当然,这些人就不是来看日出的,这些人是来玩命的。 吕太白逼着于风快说,于风可就是不立即开口,他还嘿嘿地笑。 就这么熬过半个时辰,山风寒又大,吹得每个人都不好受,忽听得一阵笛声传来,只一声便知道是苏东二吹的《战刀曲》,七个恶魔立刻向下看。 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尤其下面山道上,根本不见有什么人前来,山路多处已被雪封了,人们自然不会来游泰山,只有武功高深的人,才会有此登山的能耐。 但笛声在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只见“老超度”拉过屠天云,两人立刻跃在上风头站定。葛红又要用她的毒了。 山上有些白蒙蒙的,当然那只是薄薄的云悠然而过,带不走望日坪上人们的杀戮之气。便在这时候,忽然一位白衣姑娘飘然地到了望日坪上,她很美,美得叫人以为是仙女出现了,她那匀称的身段,并不夸张的笑容,带着几许天悯地站着。 这时候人们才从她的头顶上发现一颗十分亮丽而又可比日月的大珍珠了。 于是,当先跳出来的乃是“老超度”葛红。 葛红一见这白衣美人便伸手去抓,她一句话也不说,她更不会施毒,因为她心中明白,只要控制住此女,便也控制了苏东二。 只不过葛红连续抓了七次,她连碰一下对方也没有。 葛红惊讶地道:“好神奇的步法。” 白衣女子并非别人,她当然是珍珠了。 当苏东二吹起《战刀曲》的时候,珍珠便悄悄地爬向望日坪中来了。 此刻,她也发现屠天云来了,还有那“花蝴蝶”东方水儿正侧着身子一步步地自一块石头后过来了。 “花蝴蝶”东方水儿左手握着两只蝴蝶飞镖,右手上便是她惯用的蜂针刀。 三个魔头把珍珠围在中间了,而珍珠,真奇怪,天上那么大的鹅毛似的大雪下着,雪花不落在她身上,雪花落在另外三人的头上身上,很快地已是寸厚而往下落了。 葛红未能抓住珍珠,她对屠天云与东方水儿道:“这美人儿是个会家子呀。” 东方水儿道:“让我来……” 她尚未动,而珍珠开口了:“你们应该在关外的,只要你们在关外改头换脸,没有人会去找你们的。” 葛红嘿嘿笑道:“女娃儿道理一堆,你若想活命,安份地站在一边去,等咱们结果了他们,你跟我去过日子吧。” 珍珠道:“我怎么会同你过日子呀,你只会用毒害人,而我却专门克毒。” 葛红大怒叱道:“原来是你这臭丫头在作怪,老娘下决心先收拾你。” 她说完,厉吼道:“上!” 那屠天云当然上,挥刀便杀,模样厉烈,半点怜香惜玉也没有,同一时间,“花蝴蝶”东方水儿双镖齐发,一个人和身随镖而上,那光景就是拚命。 三个人同一个如花似玉的珍珠拚命了。然而,奇怪的事情出现了,三个人品字形地杀向珍珠,但珍珠的身法太奇妙了,当她闪出包围之后,只见她的肩微抖,两支蝴蝶镖被她抖落地上,宛似她身上掉了东西似的,她也不在意。 东方水儿在意,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珍珠的身上穿了什么金镂衣之类的宝衣?三人的扑杀是厉害的,但珍珠的闪跃是神奇的,她闪跃在三人的刀芒中只是甩袖闪身,偶尔她还会轻笑一声,就好像在跳什么舞一般,姿态美妙,神情轻松。 几个照面之后,珍珠边闪边叫,道:“我是不会害人的呀,为什么连我也要杀?我可不管了。”于是,她举步往山崖边上走去,看上去她是要跳崖的,而且她到了崖边果然往崖下就跳,只不过她并未惊叫或狂嗥,狂嗥的乃是“老超度”葛红与屠天云。 当他们三人看着珍珠跳下悬崖的时候,也是苏东二出刀之时。 苏东二出刀比之闪电快多了。他就在葛红与屠天云并肩过去看的时候,他自另一方出手,而且是一击而中,杀得这两个魔头抱在一起卧在一滩鲜血中。 雪更大了,刹时掩没了那滩鲜血,也淹没了老超度与屠天云两人。 “嘤咛”一声拚力闪,“花蝴蝶”东方水儿往侧躲,但苏东二的身法太快了,他几乎与东方水儿抱满怀,好像东方水儿的退路早被苏东二安排好了似的。 东方水儿的一只蝴蝶镖只扬了一半便扬不起来了。 她张大了嘴巴在吸气。 东方水儿更是不想死的,她只要发现有便宜占,她是不会放过的。 珍珠的出现,就是“饵”,这也是珍珠自愿的,即使是苏东二再三反对,她也决定要做——她也做到了。此刻,东方水儿张口溢血,她口中吐了两个字:“百里……” 谁是百里?苏东二知道,那是关外清原禅寺的大和尚,也是东方水儿出关以后遇上的男人,虽然是个和尚,又怎样,和尚也是男人,只不过东方水儿临死冒出这么一句她心中男人的名字,也算情痴。 苏东二一举杀了葛红等三人,却仍不见“猴仙”吕太白、“秦岭狐仙”成青玉、“湘西僵尸”桂大雷与“黄河老怪”于不邪出来。 其实,这四个人不敢出来的原因,如同当年二样,怕中了“老超度”葛红的“摧命毒瘴”。休以为都是同道人,真要撞在葛红手中,她一样把你当成敌人。 有人就这么说过,瘟神之名不是凭谁能玩死几个人就可以挂名瘟神的,害一万者是恶人,整个江湖都怕他那才称得上是瘟神,由恶人到瘟神,那还得千锤百炼,一旦炼不好,中途就夭折。 半晌,泰山望日坪上不见动静,放毒的人被杀了,而苏东二与珍珠两人都又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珍珠并未跌落深渊,因为于风在那儿设计个妙处,当珍珠走过去的时候,有一道粗网张着,珍珠跳入网中,立刻便被拖走了。 僵持在大雪纷飞之中不是办法的,其时说僵持也只不过刹那间,再看地上死的三人,他们的手中各有不同的东西露在雪上面,他们僵硬的身子只把一臂举着。 东方水儿便是举着一只未打出的蝴蝶镖,老超度的右手半张,一片片的粉状物在她那人皮手套中点点地被风吹刮着,只有屠天云,他趴在地上已被雪埋。 于是,附近传来大声吼喝,道:“于不邪、成青玉、桂大雷,咱们齐上,一举杀了这姓苏的……” 桂大雷道:“何不等他们一齐露面之后,再杀。” 吕太白道:“如今只有他一人,时不我予了。” 忽听于不邪厉吼:“霍天行,你出来,别躲在你娘肚子里喝羊水过日子……” 云雾中传来霍天行的声音,道:“老怪呀,你连我的徒儿也难以侍候,需要老夫亲自出马吗?” 谁也听不出发声来自何处。 吕太白嘿嘿一笑,道:“霍天行呀,你这伪君子,可恶的小人,你只会躲在暗地里动心机,你怎么不出来?大家面对面地决一死战,那该是多么痛快的事呀。” 桂大雷粗声道:“郎中,你贱呀!不骂你不出来是吗?那桂大爷可要开骂了。” 他可真骂:“霍天行,你个王八蛋,东厂的事关你屁事,你却在暗中扯爷们后腿,操你娘,朱家给你什么好处了,封你个什么官做呀。” 霍天行却哈哈笑了。 吕太白道:“霍天行,你他娘的也不多用用脑子,你不是猪嘛,二百年的朱家天下也享受够了,也到了改朝换代了吧,咱们暗中使劲,无非想弄个开国元老什么的,娘的,全被你小子弄糟了,咱们大伙还怎么混下去?” 霍天行道:“所以想来个当年的阴谋再现呀。” 成青玉尖声道:“老超度已死,大家只有硬干了。” 苏东二猛地厉声道:“可以出来了。” 忽听桂大雷一声惊呼,道:“操他娘的,这姓苏的竟然不怕我的僵尸毒呀。” 原来他们在借说话时,桂大雷在暗中放毒了。 但他再也想不到,苏东二早已在鼻中放了两粒避毒珠了。 苏东二却拨开石上的积雪坐下来。 苏东二又吹起他的《战刀曲》,那笛声起处,就听“黄河老怪”于不邪大吼:“操他娘的那条腿,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这时候他还有兴致吹笛子……” 但旋踵间,他又骂:“娘的,你的老子心好烦呢。” 吕太白大叫:“稳住。” 霍天行道:“怎样?你们可以出来了吧?尽躲在暗中呼叫咒骂,能到几时?” 成青玉道:“猴,出去……” “猴仙”吕太白叱道:“先见了人再出去。” 桂大雷忍不住了,他狂叱:“喂,老猴,咱们窝在这寒洞中再不出去会冻僵的呀,操呀……” 霍天行道:“我这儿带有酒,各位怕是不敢喝,我也就省了,哈……嘟……” 他传来喝酒声,几个魔头全火了。 苏东二的笛声更见嘹亮了。那真是宛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在追杀,听得人们脑海之中尽是干戈遍野、死伤累累的残忍景象呢。 桂大雷第一个发了狠,他厉吼:“老子宰了你这狗养的东西。” 有一个石块,当石块飞砸向苏东二的刹那间,桂大雷已到了苏东二身边,也可以说他与那石块几乎在同一时间到了苏东二的身边。 苏东二的肩头斜侧,他把飞来的石块生生撞成粉碎,一片碎石中长刀砍向苏东二,但苏东二的右臂一送又收,桂大雷的那僵尸脸更僵了,他的全身也僵了。 “轰”地一声倒在苏东二的身侧。 桂大雷头往侧看,他只能看到满天的雪花更密了。 桂大雷的大石块砸的力道何止千斤,但他的石块却撞在东二的肩头上,他的气功也正游走在他的肩头上,于是石碎了。 于是,苏东二又在吹他的笛子了。 他仍然吹的《战刀曲》。’ 《战刀曲》是激发人心的,当然是激发苏东二。《战刀曲》又令敌人心神不安。 现在,吕太白开口了。 “老怪呀!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再同霍天行比个高下吗?那么,你何不大方地走出去,痛快地决一死战?” “黄河老怪”道:“会的,我等这一天太久了,我甚至弄上十多条五斤重一条的肥鲤鱼等姓霍的上门,娘的,苦等不着,总以为他躲在女人裤裆里去了呢。” “哈……”这笑声可不是别人的,这笑声乃是霍天行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苏东二发觉死在他刀下的桂大雷全身发紫黑,那显然是中了剧毒的征兆,那么毒来自何方? 就在他吃惊中,“黄河老怪”站出来了,一撮枯草上还有许多雪,谁会相信他会躲在草根下面? “黄河老怪”并不走近苏东二,他取出那个长布袋,只一抖间,便是一支钓竿。他的钓竿是铜棍,那根天蚕粗绳上一溜地挂了十字铜钩十二个,那模样如果中上一家伙实在不好受,更阴的乃是他的钓竿尾部是一把十分尖利的刀,如果近距离,他的刀是神出鬼没的。 “黄河老怪”这支渔竿远攻近取,数十年无往不胜,他此刻便把渔竿抖开来。 “霍天行,老夫于不邪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与你决一死战,出来,看在江湖数十年的恩怨份上,出来吧……出……” 于不邪忽然有些不自在了,而且他的脸色也在变,变得铁青色。 他甚至一手抓住喉咙,这是什么原因?他那模样渐渐地变得怕人了。 但苏东二并未动,苏东二仍然生动地吹着他的笛子。 “黄河老怪”拚命大叫:“快出来,霍天行,老夫只求看你一面……” 霍天行道:“你不配。” 于不邪道:“好阴毒的家伙,原来你也用毒呀……” “错了,老夫一生只为人解毒,老夫从不用毒。” 于不邪道:“可是这毒……这毒……” “轰”地一声,于不邪倒下去了,而且脸色渐黑,口中吐出白沫,任何人一看便知道他中了毒。 既然有毒,只得防备,成青玉堵住双鼻孔走出来了。 原来这七个魔头分别伪装,他们分别伪装之后藏在附近的山石缝中,除了干草之外,大雪也助了他们。 于风就在高峰上看见七个魔头是怎么藏,藏在什么地方,他仍然在看,居高临下他赫然见得清楚,只不过敌人藏身之处末稍动,他永远也看不到。 成青玉走近于不邪身边看了一眼,再看看苏东二在吹笛,不由哈哈一笑,道:“他死了。” 苏东二仍然在吹笛子,他浑然不觉的样子。 成青玉又上前踢了一下于不邪,又道:“僵了。” 但苏东二仍然古井无波,他吹得更加起劲了。 成青玉道:“你一人吹笛太无聊了,这怎办,我为你起舞吧,音乐如果没有舞,就好像吃馒头不喝稀饭,多枯燥无味呀。” 苏东二吹第二遍《战刀曲》了,他的脸颊赤红,在这大雪天,他还冒汗珠子。 他坐的石头好像是个尖而高的,石头已被大雪封得像个白色的坟墓。 但苏东二的神情是愉快的。 苏东二的后面是个草窝,那儿也早已覆满了积雪。 “猴仙”吕太白未出现,他的人还在附近呼叫着:“霍天行,你总不能不露个脸吧,有许多话,双方总得在这雪山之上说个明白,什么样的怨与仇,也有个交代吧?” 霍天行哈哈一笑,道:“不必,阎王的生死簿上记载得最清楚,那儿才是分是非的最佳所在,上刀山、下油锅阳间不多见,阎王殿中在等着,猴子,你还等什么?” 没有声音了。没有声音才最紧张,但紧张中还有极其轻松的一面,只见那成青玉已跳得敞开了怀,一对与雪差不多一样白的双峰,尽在她那舞动中若隐若现,跳到要紧处,她还双手托着奶子要往苏东二的脸上碰了,她把全部本事用出来了。 就在这时,高处的于风忽地大声吼叫:“小心后面……”只这么一声吼,只见雪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是的,“猴仙”吕太白自雪中移到了苏东二的身后,当他突然自雪中窜出来的时候,便也撒出一道冷焰扎向坐着的苏东二。 苏东二的前面有一个跳艳舞的成青玉,她也在此刻出刀了,两个人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一个前杀,一个后削,双管齐下,这是要取苏东二的命了。 突然,苏东二来个“老祖面壁”,他身子自他坐的地方来个一百八十度旋移。 “呼……” “杀……” “哎唷……噢……” 这些声音几乎是连续发生的,等到前后两个敌人双手抱紧了肚皮倒下去的时候,才看清楚那地方并非苏东二一个人。 司马如龙也在,司马如龙是躲藏在苏东二的那块坐着的石下方,那地方有个大洞,石头就在洞口,当苏东二一个旋身甫起,司马如龙一刀刺人成青玉的肚子里面了。 而在同时间,也正是苏东二一刀切过吕太白脖子的时候,这真是太好的安排了。 于是,霍天行出现了。他们一行人躲在一个坑中,他四面皆是石板,使他说出的话四方都可听到,但却找不到他的地方。 霍天行叫柳青青出去,大侠柳文堂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霍天行把她视为自己的女儿。而珍珠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她拨去地上的积雪,愉快地坐在苏东二身边。 她只对霍天行、司马如龙、于风、柳青青挥挥手。 霍天行甩袖扬长而去。柳青青几人便跟在他的后面,因为她明白,苏东二如果就此离去,他是痛苦了。听……苏东二又吹起他的笛子了。 那《血魂曲》啊!曲中的哀伤,带着多少的悲哀与凄凉,天下的父母啊,你们花的心血到头来变成了泡影,你们的伤心,天地也会同哭呀。 苏东二的《血魂曲》,一共吹了七次,当他发觉珍珠在拭泪的时候,,他不再吹了。 往雪峰下走着,冒雪前进,苏东二对珍珠道:“我希望以后再也不吹这种‘天怒人怨’的曲子了,我要吹你喜欢听的曲子,我知道你很会跳舞。” 珍珠吻着苏东二,道:“只有你的笛声,才会令我有舞兴,我只为你而舞。”。 苏东二道:“我以后只为你而吹。” “哈……” “嘻……” 霍天行行在山道上,直到寻找到他们来时骑的马匹。 霍天行自从多年前十大高手会泰山之后,他就下了个决心,那就是十年后的今天,他成功了。当年他没有成功,那是因为十大高手死了九人,也许是天意,才会有此十年浩劫,而东厂番子们也嚣张十年。这也许就是天意。 当他们策马过了黄河,霍天行就勒吗停住了。 霍天行似乎安排好了一切似的,他取出两张大银票对柳青青道:“正是将门出虎子,侠义出英雄,你同你爹一样是值得人们尊敬的人,柳文堂大侠灵前为我上一炷清香,我和老朋友把家安顿好以后登门再拜访。” 柳青青落泪了,两张银票没有看便塞入怀中。 霍天行与于风两人看着司马如龙与柳青青两人策马而去,霍天行道:“司马如龙长大了。” 于风道:“司马如龙早就长大了。” 霍天行道:“过去,司马如龙见了女人会脸红的……哈…… 哈……” 苏东二不提回去,珍珠是不会回去的,天寒地冻也不叫冷,她还把寒衣为苏东二披上。苏东二看着美丽的珍珠,他笑了。 这时候他走向另一山道,他不再吹《血魂曲》了。 苏东二吹的是《平安曲》,那曲子的意思是天下已太平,今年五谷丰收了,路上的人有笑声,和风送来稻香,鱼儿呀,鸟儿哟,人间好美哟。 珍珠听得哈哈笑,她抱着苏东二,哭泣了。 苏东二的笛声是要珍珠快乐的,她为什么会哭呢? 苏东二吃了一惊,立刻不吹了,他收起笛子,道:“我的珍珠啊,你为什么哭了,为什么?” 珍珠道:“我是我爹娘最宠爱的女儿,他们宠我,也细心养育我,可是我却远离了他们,东二哥,我唯一的理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 苏东二道:“谁定的?珍珠,规定这一项的家伙必是个男人,他若是一个女人就不会这么做了。” 珍珠还是一笑,但苏东二忽然睁大了眼睛:“珍珠,你不是打算回关外吧?”。 珍珠道:“那么,你也是那个自私的男人了。” “哈……”苏东二笑得十分愉快,也坦然,笑着,他对珍珠重重地道:“在关内,我除了霍先生以外,可以说并无什么亲人,我更相信天下不会再乱了,珍珠,容我同你回镜泊湖去吧,让我们逍遥生活在那里,直到天荒地老。” 珍珠笑道:“东二哥,你会吹那么多的笛曲,你会唱词吗?” 苏东二在马上大笑,道:“南宋大词人辛弃疾的什么词?” 珍珠道:“尽是悲怆,但范烟桥的词我喜欢。” “范烟桥的词我也会……”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唱起来。 “红遮翠帐锦云中,人间鸾凤御炉香,飘缈随风今宵花月多美好,春气盈人间……” 苏东二又唱:“愿似这金钗彩凤,双翅交飞在晴空,愿似这玲珑钿盒,百岁同心情意浓……” 珍珠接唱:“看双星一年一度重逢,似这般天长地久,愿彼此恩爱相同……” 苏东二哈哈一笑唱道:“栉风沐雨尽力耕种,要麦熟高粱高大肥,有饭大家吃,民生第一功……” 珍珠唱道:“焚膏继尽力纺织,要成布成帛夺天功,有衣大家穿,民生第一功……” 一声哈哈笑,两个人合唱了。 “一年容易又秋风,屈指佳期久过,渡银河又梦到巫峰……” 她细声细气地又道:“我好想你呀……”随之女的接唱:“你别来无恙,依旧意气如虹,奔走江湖,雨雨风风,恨山高水长如隔关山重重,不能朝夕相共,只有灵犀一点通……” 苏东二这些天的怀念,不由接道:“你韶华永驻,依旧玉貌花容,湖畔辛苦,雨雨风风,恨山高路远如隔关塞重重,不能欢乐与共,只有灵犀一点通……” 两个人忍不住地双臂在马上互拥,又唱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良宵苦短情话偏浓,不要聚少离多,但愿天长地久,人间美满到永远……” 两个唱完这一曲,眼?目都流出来了。那当然是高兴至极的眼泪。 当然歌词多少有所更改,因为那才会配合两人的时宜与情感。 真叫人吓一跳,因为前面站着个于风,他双手叉腰,苏东二“哎呀”一声,因为于风这样就是霍先生有任务了,这时候有任务是杀风景的。 “霍先生又找我?” “等你好久了。” 苏东二看看珍珠,而珍珠微笑。 于风又道:“这是任务,你拿去自己看吧。” 苏东二心中像塞了块石头,他接过来拆开信笺看,只见上面写着:“每年回来一次看看我这老人,一万两银子在镜泊湖畔盖上一座小小四合院,再盖一座听笛亭,最后回来时一定要带着小孩子……大伯天行。” 苏东二看过信后,他交在珍珠手中,仰天大笑起来。他也笑出泪来了。 “先生,东二绝不负您老人家,保重了。” 于风道:“司马如龙也叫我祝福你,东二兄弟,你要常常回来看看咱们呀。” 苏东二还能说什么,他重重地拍拍于风的手臂,立刻与珍珠上马走了。 人说:生离死别,那得看双方交情,你能说他们的交情不够吗?唉,只因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呀! 只不过半年吧,镜泊湖畔果然建起一座四合院,很精致的四合院,有个小亭子就在一个山洞口。有些家乡人也会常去听人吹笛子,于是,渔人们每天又满载而归了。 你只要看到一只画舫,便会听到那悠扬的笛声,实在好听极了,而珍珠她从未把苏东二带回她的家中。苏东二是不会追问的,只要过着快乐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去“打烂砂锅‘问’到底”呢? 武侠屋扫描23tl_inky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