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将军貌美》 第一章 公子世无双 诺大的寝殿里冷飕飕的,只有一坐一跪两个少年。 坐在上首的少年面容清冷妖孽,一双漂亮的深紫色瞳孔勾魂夺魄,面容白皙胜雪,随意敞开的明黄色龙袍更显得他妖异魅惑。 “阿折,朕这一去,便是真的离经叛道,不容回头。”少年淡淡道。 妖美绝伦,风华无双,紫眸妖异魅惑,却也令人产生不可名状的畏意。 跪在殿中央的少年低头不语,浑然乖巧顺从之态,大红色的衣衫褪至肩上,内衫大敞,红衣下露出一片光洁白皙的肌肤。 说话的少年是这佑熙的皇帝北堂澈,即位不久,尊贵无双。 太后曾道:“我儿必成万世明君,千古流芳。” 佑熙古训,为皇者,天人之姿,雅正端庄,济世安民。 可皇帝年纪轻轻,上有皇亲贵戚事事操纵,下有定国将军虎视眈眈,他年少登基,皇位自然岌岌可危。 见宁折不语,北堂澈蹙眉,眸色微深,“阿折,你怎么了?” 宁折眼睫微颤,手指微蜷,死死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只是抬头,一双朦胧的泪眼定定的看着北堂澈。 他只是一个副将之子,自小入宫当了陪读,这一伴就是五年。 伴北堂澈从太子到皇帝,从微如尘埃到风光无限。 他不仅知晓北堂澈的所有,也知晓他的勇敢,他的善良,他的痛苦,他的绝望,甚至也曾救过他的性命。 可他只是身份低微的人,是不是于北堂澈眼中就渺小如过往云烟。 主上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宁折苦涩的想。 北堂澈见他不语,微微眨眨眼,神色隐约有些不解与宽慰。 他知道宁折对自己的误会,但他不愿去解释。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得阿折的恩情,欣喜他的忠诚,他的所有。 恍惚片刻,宁折苦笑道:“臣只愿主上安好,漠北遥远,望主上保重。” 他希望北堂澈一直如以往,鲜衣怒马,干净纯粹。 这也正合了北堂澈的意。 数年前,他在众多陪读里发现宁折时,觉得这个少年明眸皓齿,甚是好看,于是招呼他入殿侍奉。 在他日后细细的询问下,才得知这个少年唤作宁折,是定国将军景暮手下副将宁风的嫡子。 因此,他便让宁折留在自己身边,随身侍奉,也是通过他,了解了多多少少关于景暮的隐情。 “朕这一去便是三年,因此不再需要陪读了。”北堂澈淡淡一笑,深紫色的瞳孔像是无尽的深渊,将所有的光都吞没了,又道,“朕会抹去你这五年的记忆,出宫去吧。” 他没有说的是,他其实希望阿折永远不要忘记他,一直陪着他,只是魅生觉醒,若他不走,便会生灵涂炭。 宁折依旧跪在地上,垂头不语。 抹去记忆吗,但他宁折不会忘的。他愿始终供灯千盏,照彻家乡的漫漫长夜,为北堂澈祈福,即使飞蛾扑火,也无所畏惧。 ...... 佑熙十年春,和顺太后四十大寿,佑熙帝为尽孝道,下旨举国同庆,大摆筵席三日。 一时间长安皆载歌载舞,觥筹交错,满城喧哗。 初春的都城长安,是王侯将相与贵族富贾的聚集之地。虽不比皇宫内的的金碧辉煌,但也呈现出一派和乐融融之景。 与繁荣的长安相对的,是佑熙王朝最偏辟的县城——漠北。 而正当长安满城喧哗之时,一架漆黑的马车缓缓从皇宫里驶出。 漠北地处广阔的大漠边缘,常年的干旱孕育着这里的独特的风景。这里原本是荒无人烟之处,可却因为先帝在此设置了用来训练将士的千山府,才渐渐的有了一些人迹。 而说到千山府,世人皆知。 战场上师出千山之人所到之处皆所向披靡,百战百胜。 因此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自古王侯将相皆出千山。” 两日后的千山府。 天色阴霾的很,沉甸甸的乌云开始纷纷聚集,府里的人们步履开始加重,眼见这密布在上空的云层黑压压的像是要掉下来一般。 然而今天,却是新晋少主接管千山之日,而这一切,他们只是半个时辰前才得知。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新少主是什么身份。只道平日里吃不得半点亏的老掌门退位之时,毫无半点怨言,反而一脸的严肃与崇敬。 于是八千子弟紧紧张张匆匆从府里的四面八方赶来,汇聚于主殿,神色各异的打量着彼此。 比如张三发现李四忙的忘记了穿鞋,王五倒是记得穿鞋却穿反了。 待到众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才闻得一声: “少主到---” 不多时,一个黑衣少年拂袖走入千山主殿内,踏上那数十级玉石台阶,一言不发的坐上那高处的主位。 众人连忙拱手行礼。 远道而来的少年有着完美的面部轮廓,肤如软玉凝脂,眉如远山之黛,整个人成一种病态的柔美,然而那璀璨如星辰的双眸,瞳孔竟然是幽邃的深紫色,那双眼睛明亮而妩媚。 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凭什么可以接手这千山府呢? 再者千山位于漠北,环境瘠苦,是什么让这个少年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千里迢迢的赶来千山? 但是不论对于这位新来的千山之主心里作何感想,位列最前的十二位将军皆一副俯首听命之态,刷刷躬身抱拳行礼,齐声道:“我等见过主上!” 声音整齐而划一。 千山有训,十二将军必从千里挑一选拔而来,坐镇千山,教导子弟。 北堂澈看似随意的打量着众人,笑意中透过难以捉摸的意味。 八千黑衣子弟肃然站于殿前,虽绝大多数衣冠不整,可依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又过了估摸三炷香的时间,北堂澈这才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修长的腿随意搭在面前的茶几上,声音温润道:“我名林衍,今日起接管千山府。” 林衍便是北堂澈的化名。 “我等必当对主上唯命是从,一切尽听从主上安排!”十二位将军齐声道,然后又一次抱拳行礼,依次退下,整个过程严谨而整齐划一。 北堂澈看着一院子的人,突然间觉得有些可笑。 想自己九五之尊,尊贵无双,却要为了那狗屁命运来到这个贫瘠的地方。 不知定国老将军的那个小儿子景柯,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来这么一趟。 还有自己的阿折,此时此刻应当也出了宫,开启了新的人生了吧。 说起这小将军景柯,北堂澈可是非常的了解,可以说,他的人生轨迹有一半都是他决定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心里所想,排在十二人队伍末尾的小将军在退出主殿门时还若有所思的回首看向北堂澈,却不料四目相对。 那少年约十七八岁,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北堂澈挑眉戏弄的看着他,似在看囊中的猎物,虽一派懒散却胜券在握。而那小将军的双眸看似涉世未深,却一派清明桀骜。 “景柯,我可是终于等到了你。”北堂澈望着他的背影,缓缓笑道。 第二章 妖面玲珑心 八个月后,佑熙十年冬。 寒冬烈风,大雪深数尺,漠北刺骨的冷风割裂着天地间的一切。 鹅毛般的雪带着细小的雹子砸下来,在屋檐上噼哩叭啦的作响。 而此时千山府的校场,阴森而冰冷。偌大的校场里,一排跪着八个黑衣人,膝盖埋在深深的雪里,白色的雪覆盖住了原本黑色的衣,而身体却挺得笔直,毫不动摇。 北堂澈无意间经于此地,于是略感兴趣的藏匿于树后,淡淡的看着这一场闹剧。 “完成任务不利,千山养你们有何用?”一道冷冽的声音乍然响起,说话的少年正是景柯。 宁折垂着头,盯着白茫茫的雪地,面无表情。 八人皆默然跪着,心中并没有多少恐惧。进了千山府,是生是死本就不由自己做主。 任务失利,便是没有用处的工具,那留着做什么。 然而景柯的手段他们都知晓,从来不曾让人痛快地死去。 许是冻得太久,宁折只觉观感有些迟钝,只隐约听见景柯慢悠悠的说到:“钩骨”二字。 这是千山府的刑罚中,很是残忍的一种。用坚硬的钩子,将人的皮肤血肉一层一层抽开,直至见骨。 听到是这种刑罚,宁折其实并没有慌张。 这里来过多少次,哭过多少次,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但一切隐忍,都是为了报仇,甚至连尊严也丢弃不要了。 只是他记得第一次受罚,哭喊得嗓子都哑了。而慢慢的就学会不再叫喊,实在撑不住了就流眼泪。 再到后来,便是默默地来,默默地承受,再默默地离开。 一旦入了千山,是谁都要做好这样的准备。 而家仇未报,他宁折又怎甘心这样懦弱的死去。 在雪中跪了几个时辰,宁折的膝盖已由剧烈的刺痛转为麻木,腰依旧挺着。 恍惚间,他终于听到有人说,开始。 八人一言不发的跪伏于地,没有一人出声。几个剽悍的大汉将他们拎起扔在地上,冰冷的钩子无情的穿过他们的肩胛骨,将他们固定在地上。 冰天雪地里,宁折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他在找时机逃出去。 “住手!”有人突然朗朗出声。 神智已经不太清晰了,宁折只看见面前有一双雍容奢华的珠靴,不难认出,面前喊停的人正是景柯。 景柯笑容温暖和煦,一双眸子却含把尖刀,“这个人...便留着吧。” 宁折松了口气,经不住晕了过去,但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却又痛的醒了过来。 只是他刚侥幸认为自己逃过虎口,却又看见七八头饿狼将他夹在中间撕咬着,放眼所及还有七具不完整的残骨。 “不...不要!不要啊” 宁折抬头哭喊着,拼命的从狼群中爬出来,一时间血肉飞溅,整个千山府主院只能听见宁折痛不欲生的嘶喊声。 “阿折?”北堂澈看清了那个少年的面容,怔了怔。宁折此时不在家乡,来千山做什么? 他不知道,宁折被北堂澈抹去五年来的记忆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可却发现父亲宁风早已战死,母亲不久后也无疾而终,唯一的妹妹也不知所踪。 左邻右舍告诉他,一个月前,佑熙和邻国星斗开战。 定国老将军听信奸宦谗言,自大骄矜,为保护所谓的皇城,一道密令弃了镇守前线的数万将士。 与此同时他还停止了前线的粮草供应,设计将数万将士的性命当作求和的诚意赠与星斗,以求两国停止开战。 只可惜定国老将军一生戎马,却也犯了糊涂。数万将士白白被杀,尸骨无存,死不瞑目。 宁折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是这个家唯一活下来的人,却要背负着全家的仇恨。 于是他潜入千山,盗了一个千山弟子的腰牌,可谁知道会被景柯逮来试了药。 “将军,放过我,求求你...” 宁折痛的满含泪水,无力的趴倒在地,无助的的低声祈求着,却只能任由野狼撕咬。 而在他的周围不远处,却围满了观刑的士兵。似是看惯了这种场面,每一个人都冷漠着脸,面无表情,看戏般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孩子无助的嘶喊。 慵懒的站在少年一旁的将军,正是那排在十二位将军末尾的年轻小将。只是他的双瞳,却不再是当日的清澈单纯,而似是着了魔一般,呈现着骇人的血红色。 那是一双阴翳冷漠的眸子,他俯视着地上的少年,对他的求救却是无动于衷。 只见宁折本就破烂的衣服被撕咬的零零碎碎,衣服下的血肉也被一块块撕咬下来,七八只饿狼为追逐着争夺着那一块块血肉,从他的身上狠狠的踩踏了过去。 伤上加伤,宁折痛的浑身发颤,恨不得立刻死去。 只可惜,他并没有这个机会。每当他意识模糊时,立刻就有人泼下一盆冰水,冻的他瞬间清醒过来,没有了皮肤的保护,少年四肢疼痛僵硬不能动弹甚至有的伤口已经露出了白白的骨头,让周围的人看了忍不住作呕。 南边的都城长安正值新春,但漠北还是数九寒天般的天气。身形单薄的宁折**的上身被扔在饿狼群中,似是充当着它们的食物。这场“戏剧”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宁折被折磨的只剩半口气,小将军才挥手遣人驱赶走狼群,上前走到他的面前。 地上一片血迹斑斑,血肉连着衣服被蹂躏的满地都是。 ---真是可怜 小将军轻轻勾了勾嘴角,附身捏住宁折的下巴,“你应该感谢本将军,留你一命,怎么,还不好好表现么?” 宁折哆嗦着手,紧闭着双眸,惨白着脸,痛的说不出一句话,一度快要昏死过去。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凌迟,烙刑,剥皮,这些小玩意还没让你尝过呢。” 小将军那骇人的血红色双眸似是在浅笑,像极了那索命的魔鬼。 宁折惊恐的摇摇头,不断的往后爬,一条血迹连绵不断的脱在他的身后,只见他嘶哑着嗓子向小将军哭求,但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你我年级相仿,但却有着与天俱来的差距。”小将军轻叹,语气似是心疼惋惜,却又有种勾人的温柔,“那我替你疗伤,可好?” 小将军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黝黑的小瓶子,弹掉软木塞,道:“这是本将军的血液,有着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并且能赋予你强大的力量,你可愿一试?” 宁折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拼命的点着头,一双沾满血迹的手抓着小将军的衣摆,卑微的祈求着,哪管眼前的这个人在不久前还想要了他的性命,哪怕这个人的父亲害了自己全家,害了那前线数万无辜之人! 但只要活下去,才有资格报仇! 小将军冲着宁折温柔一笑,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一瓶血液毫不吝啬的全都浇在了他惨不忍睹的伤口上。 “啊啊啊啊啊啊!” 宁折疼的瞳孔不断放大,身体倏然紧绷,全身不断的抽搐着,直到瞳孔渐渐涣散,终是整个人昏死过去。可是他全身狰狞的伤口,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结疤,愈合。 只有小将军自己才知道,他的血液可使人死而复生,筋骨可造就神器,神魂能渡人长生,连眼泪也堪比绝世灵泉。 在古籍中,这种血液的主人被称为魅生,被誉为妖魔国宝,浑身宝藏,尊贵无双。 可是他看不见的是,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花印记悄然绽开在宁折的耳垂下。黑色曼陀罗,象征着不可预知的黑暗与死亡,也是生的一条不归之路。 小将军淡然的浅浅一笑,转身对身后的少女说,“试药结束了,思宇妹妹,将他带下去吧。” 说到底,他这大动干戈的一场,不过是一道对血液的试探,哪怕是以无辜的一条命作为代价。 之所以在八人里选中宁折,也只是因为他的皮囊好看些罢了。 “好的,二哥”思宇淡淡一笑,似是处理多了这样的事情,毫不扭捏的背起地上昏死的少年,轻点脚步,向水牢飞奔而去。 小将军目送着妹妹离开,深红色的双眸也恢复成了单纯清澈的模样,正想转身回兵营,却看到身后不远的树上一道修长的身影。双眸一冷,浑身的杀气无形中释放。“是谁?!” 树上的身影纵然一跃到了小将军面前。 “这位将军,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啊”来人道。 竟敢这么对朕的阿折,这笔账连同你父亲的那一份,有的是时间一一算清。 第三章 囚梦入郎心 “不知这位小将军,为何在这里?” 北堂澈戏弄的看着眼前有着天使与恶魔双重面孔的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口,那一双妖异的紫瞳闪烁着,似是漫不经心,却在释放一股股的压力。 一来这是在试探小将军的实力,二来也是要看看这个年少的将军会是何等反应。 要知道,哪怕自己家里那些很强悍的暗卫,也是无法承受他这五分压力的。 要说千山有十二杰将军,各个皆出类拔萃,天赋凛然,那么林衍,是绝对凌驾于十二人之上的天之骄子。 那面前的少年,他是隐忍?还是退让?不论结果如何,都让北堂澈很是期待。 但他只是淡淡一笑,似是没有受到外界压力的干扰,而他此时清澈干净的双眸却让林衍无法与刚刚那个血红色的双眸相联系。 但是小将军知道,此时自己承受的压力是有多么恐怖,那浑厚的压力就像一座巨大的山岳,会压的他无法喘息。所以他的外表虽然看起来很是平静,但那衣服后的身体早已悄然绷紧。 可是他毕竟也是经过千山八年历练而出,他身体的每一处细微的变化,其实都是在寻找面前压力的薄弱之处,通过这些细微的动作来减少压力对自身的压迫。 这场试探估摸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小将军白皙的面庞逐渐开始红润,表情也渐渐变的不自然,原本平稳的呼吸也开始无规律可循,甚至那双干净的双瞳,也开始呈现出淡淡的血红色。 北堂澈目光一敛,所有压力瞬间消失,小将军只觉得身体周围一空,仿佛整个人的力量都被抽干了似的。但这时一股内力托住了小将军略微晃动的上身,霸道而又柔和。 稳定了身形,小将军长叹一口气。退后三步,单膝跪地,像是认命般的的勾了勾嘴角,道:“在下景柯,位列十二,多谢少主手下留情。” 景柯。 是他那幼年时就熟记的名字。 良辰美景,玉叶金柯。 但他不知,在景柯那人畜无害的天真面孔下,又是怎样一个嗜血的魔鬼。而在之前的试探中,他身上似乎的确有着一个令他八年前就稳稳料到的身份----魅生。 而此时景柯也同样陷入深思。这个林衍,看似年纪与自己相仿,可为什么会让自己前所未有的感受到被动,而且更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没有见过,却在他刚刚释放的内力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似乎自己只要和他在一起,便没有了那种的异样感觉。 安稳,平淡。 要知道,自己在千山府是这一代最年轻的佼佼者,可谓是得天独厚,天赋异禀。可为什么,离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在实力上却有如此不可逾越的鸿沟... “刚刚的事情本座暂不追究,下不为例”北堂澈虚扶起面前的少年,“你作为魅生,自然有实力可掌控天下苍生,本座可不想你就此陨落。” 景柯听罢猛地一抬头,这个从未见过的林衍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魅生。这是除了自己和思宇妹妹,甚至连爹娘都不知道的绝对秘密! 所谓魅生,天底下每百年才可出一对,一妖一魔。妖者称为阴魅,魔者称为阳魅,二者如若相遇并齐心,便可催生毁天灭地,生灵涂炭之力。因此魅生的存在,本就是错误,也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将相,可以容纳魅生的存在。而景柯,便是阳魅。 而上天往往是公平的,在赋予魅生无限力量之时,也同样赋予了他们生死劫的磨炼。 据古书记载,阳魅者自小体弱,每到月圆之夜都会经历天劫,而只有在渡劫时饮大量人肩胛骨之血,才可承受得住天劫的痛苦,如若有一次熬不过,那就神魂具散,尸骨无存。所以为了自己可以生存和保密自己身份,景柯这么多年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的生命,却只为取那本无害于性命的一点血。反之,阴魅的记载就要少很多,因为其更加苛刻的生存条件,数百年所诞阴魅者没有一位活过了满月。 看着景柯的双瞳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充满了肃然的杀气,北堂澈心知自己猜对了他的身份。 “阳魅吧,只不过你的实力还太过弱小。” 北堂澈顿了顿,又轻笑道,“蚍蜉撼大树罢了,我看着你成长了十多年,自然不会动你。我与你之间,也是有着与天俱来的差距的。” 第四章 曾是少年郎 ...... (往事篇,与上文无衔接。) 在这被繁荣昌盛,誉为空前盛世的佑熙朝,有着一个著名的传说。相传十八年前,定国老将军景暮老年得子,在生下四五个女儿后,终于诞生一个嫡子。 当晚,定国将军府上方天生异象,风雨大作。 再说这个嫡子,虽生下来体质比同龄人都较弱,却生有将相之风,更是有一双被算命先生誉为“举世无双,必有吉象”的异色双瞳。因此定国老将军与其夫人将他视为掌声明珠,宠爱有加,常骄傲对世人道:“我儿将来必成名将,千古流芳。” 然而,这个嫡子衣食无忧的长大到了八岁,却对定国将军府的权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甚至也不愿通过享受祖上的荫庇入仕。被世人所嘲笑近十年的,就是他在八岁生日宴上对朝中所有重臣与一些富家子弟说的话:“我要去千山府!” 还没等众人缓过劲来,又是坚定的一句:“我要变的强大!我要拯救天下苍生!” 不知是谁的杯子掉在了地上,发成清脆的破碎声,紧接着,又是筷子和各种碗的掉落声,破碎咔擦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几个富家子弟,更是直接笑晕了过去。 年仅八岁的景柯可没有因为众人的反应而放弃这个“梦想”,一点没有尴尬的笑了笑,又道:“我自小就听闻千山府的名声,如果能去那里,是再好不过了,各位前辈们是不是??” 去千山府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哪怕有滔天的权势都没有任何作用的地方,如果要生存下去,只能完全靠自身的实力。千山每年收徒八千,八年后能活下来的只有一百,而这一百人最多只能出一个将领。然而这淘汰人的方法,就是杀戮。千山是个没有感情的地方,不论过程,只要结果。虽说八年所出者前途似锦,可每年报名的大多都是有着强大实力与报国之志的孩子或者是走投无路的穷苦孩子...千山府建立这么多年,可没有哪位朝臣之子会选择去千山! 更何况,这是佑熙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且被誉为举世无双的定国将军之子! 如果能让他去千山,未来就无形中少了一个强大的阻力,于是有人怀着心思道:“在下佩服小公子能有救济天下之情怀,我等认为定国将军一心为国,定然是不会反对” “我等定会向陛下阐述公子的报国之志” “公子如此年幼就如此有担当,幸哉幸哉!” “定国老将军有子如此,在下佩服万分” ...... 一时间赞同之声不绝于耳,如水涨船高般高涨,试问谁不想让这个手握重权的定国将军之子陨落在千山呢?定国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已经年至暮年,况且家中皆是女眷,不出十年也就会没了这如日中天的滔天权势,可谁会知道他会老年得子,但早就听闻景柯小公子自幼体弱,如果能去千山,且不说是生是死,都是极好的选择。 千山位于边界漠北,且直属于佑熙皇室,距离这权力中心的长安自是有极远的距离。就是给老将军天大的本事,他也无法管到漠北千山的地盘。 这场宴会终究不欢而散,所有人都怀着鬼胎各自离场。定国将军铁青着脸,看着身旁一脸稚气的嫡子,却仍然没有舍得动怒。 看出了自家老爷的脸色,定国夫人耐心道,“柯儿,千山府万般艰辛,我和你父亲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的..你是独子,要是你出了什么事,那可让将军府怎么办啊!” 景柯一双大眼睛巴眨巴眨着,一脸的稚气却掩盖不住那坚定:“我一必要去千山府!不然我这将军嫡子当着又有何用!” 一向乖巧的小公子竟也学会威胁人了罢。 “混账东西!”定国将军铁青着脸拂袖而去。定国夫人也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突然嚎啕大哭的小景柯,劝也不是,骂也不是。于是长叹一声,拉起小景柯去追自家老爷了。 可强大如定国将军与府中无数高手,却也没有发现此时将军府已经混入了不速之客。只见那庭院墙角慢慢转出一袭明黄色的瘦小身影,看似八九岁年龄,却身着光亮华丽的明黄柔缎,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那孩子高高绾着冠发,一双深紫色瞳孔,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仰着头,背抵在黝黑的墙壁间,看着景柯离去的背影,自顾笑道:“阳魅,已经出现了是吗?” ...... 一天后,定国将军府。 “圣旨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定国将军景暮之后辈皆天资聪颖,一心报国,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嫡子景柯年已龆年,适报国之时。为成才子之愿,特破例准其三月后加入千山府历练。钦此!”宣旨太监尖着嗓子读完这份圣旨,看着铁青着脸的定国将军迟迟不肯接旨,赔笑着道:“老将军,请您接旨吧,也别为难咱家了。” 圣旨乃皇命。皇命既出就没有再收回的可能了。 定国将军是也不糊涂,如今虽然圣上年纪很小,却有着惊世之才和狠辣的手段,因此年纪轻轻就早已把握住了朝政。如今这道圣旨,如若不接,那么定国将军府就会蒙上谋逆抗旨的罪名,如若接了,那么定国将军府可能也就再无继承人,而自己辛苦得来的唯一一个儿子,也可能永远... 一府数百人的命运和儿子的命运,孰轻孰重,精明大义的定国将军,心中也已经有了了断。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世人无法料想到,定国将军家年幼不懂事的小公子只是因为宴席间一句话,就决定了自己未来是生是死的命运。一时间,这也成了长安各大茶馆的饭后谈资。可没过多久,长安的人们也就淡淡忘了曾经这个定国将军府“惊才艳艳”的小公子了。 而谁也不知,年仅八岁的景柯景小少爷竟然是阳魅!而他自己也早已知道,长安毕竟是都城,治安之严让急需人血的景柯无从下手,因此他要去千山,也正是因为在千山---可以随意的杀戮。魅生不老不死,灵魂永不覆灭。 数年历练。 景柯凭着阳魅的能力,毫不费力的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他的双手也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千山之人一闻景柯大名便如同闻风丧胆。 在这八年历练中景柯才得以发现,阳魅者的眼泪,有着让伤口愈合的强大能力。只要自己的眼泪滚落到伤口上,便能让伤口快速的愈合,看不出一丝痕迹。 因此千山也流传着一个有一点好笑的传闻---杀人如麻的景柯,竟然是个好哭鬼! (景柯:冤枉啊!我只是为了疗伤!) ....... 八年后,景柯站在胜出的一百人队列中,缓步走出千山府。看着眼前那或生或死的“同窗们”的父母,有的因为没在队列中找到自己孩子的身影而崩溃昏厥,也有的因一眼看见自己的孩子而欣喜万分。 千山就是这样,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年少轻狂,只有胜者为王。 “老爷,你说柯儿还活着吗?”老夫人颤抖着手,搀着定国老将军的胳膊,虽然衣着锦绣,却无法掩盖那苍老面庞上的沧桑。 定国老将军杵着拐杖,一言不发的在那人群中寻找,可等他好不容易看见他那独子时,一时间老泪纵横。 景柯早已没了八年前的稚气,远远看上去,血红色的双眸妖异魅惑,却也令人产生不可名状的肃杀之气。他微垂着头,黑衫如漆,眉目雅逸,干净利索的墨发绾起高高扎起,那一袭黑衣妖娆,唇似三月桃花,眉若远山之黛。 正当老将军拄着拐杖哆哆嗦嗦的朝着景柯走去时,突然一道圣旨从天而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有幸定国将军之子景柯八年出千山,特封千山将领,位列十二,暂留千山,钦此!” 这是小皇帝又一次把人扣在了自己的手心啊,围观的众人想。而定国老将军却如五雷轰顶,目眦尽裂,恨不得把那事事插一脚的小皇帝千刀万剐以解这心头的怨恨。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景柯却淡淡笑着,收敛了浑身的嗜杀之气,顺从的服地接旨。“臣定当不负圣上期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处处和自己不谋而合的小皇帝,终究是怎样一个人呢... 第五章 旧颜为谁舞 景柯目光一冷,已变为血红色的双眼绽放出嗜血的色彩。既然魅生身份败露,那眼前的这人,必须死。就算自己实力不敌,那凭借着魅生者不老不死,也不会处于下风。 经过刹那间的思索,景柯毫不犹豫的闪出腰间的剑,霹雳一般疾飞到北堂澈所在的风中,只听那破碎一样的寒光闪现过他的面前,可林衍一转手臂,那剑竟然在他指尖旋转起来,搅动了那弥散在天空里的声音坠落下来。 景柯蹙眉,再次一跃而起,在房梁之间跳跃,他的剑气已然到了崩溃的极限。 那快的看不见两人身影的一场战斗,一攻一守,过了许久终于耗尽了景柯的速度,终于,他突的一震,跪倒在地,唇角涌出鲜血蜿蜒。 而北堂澈只是定定的站着,戏弄与冷漠交织的看着他。 纵使景柯招招致命,北堂澈也没有对他出过一次手,只是一味的防守。 冲天的剑气将千山府映射的一片通明。只是两位主角一站一跪,再看那景柯景小将军,伏在地上,那张脸惨白,双眸紧闭。 反观另一个人,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甚至连武器都没有用出。 如神袛临世,柔美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北堂澈许是站够了,弯腰半蹲在景柯面前,踩着他的后背,捏着他的下巴,全然不顾他那杀气腾腾的眼神,道:“你可知罪?” 景柯呸的吐出了口血,不屑道:“不知,我何错之有?” 反正人已经得罪了,架也打了,反正也死不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很好,大将军,你来告诉他。”北堂澈挑挑眉,示意景柯看向他的身后。 许是受到刚刚剑气的影响,千山府其余十一位将军和若干弟子皆一脸震惊的趴在墙上,看着眼前这千年难见的一幕。一向温顺天真的十二将军竟然对尊贵无比的主上动手了,而那病态娇弱的少年主上竟然连武器都没有用就打败了他? 大将军,也就是那位列将军席第一的老人,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低垂着脸,道:“是” “第一,对主上不敬,理应仗责五百。” “第二,有错不知悔改,理应禁闭七天,并戒尺五十” “第三,试图弑主,理应废除全身武功,断去浑身经脉,丢入乱葬岗” “第四,非特殊原因于府内行凶打架,理应…” 大将军说到此突然噎住,为难的看着北堂澈,虽然自己一向处事公正,但这位主上刚刚好像也是非特殊原因动手了吧... 北堂澈淡淡一笑,道:“将军不必,本座违例再先,应当受罚。”又顿了顿,道:“作为千山之主,处罚加倍示众。” ......听闻此,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就连伏在地上的景柯,面容也渐渐古怪起来。 老将军汗颜道“如此,主上英明。” “第四,非特殊原因于府内行凶打架,理应跪于千山府外闹市,反省两天,并当众杖责五十” 老将军说罢便忽的单膝跪在地上,恭敬道:“主上有这心便可,刑法便不必受了。”听闻此,众多将军皆跪地行礼,点头表示赞同。 “哼,敢说不做,有什么资格当千山之主”沉默了半天的景柯挑衅的不屑道。 北堂澈虚扶起老将军,挑了挑眉,轻叹了口气说:“双倍刑罚,本座明日去领便罢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待到人群散去,才转身看地上那少年,景柯也毫不畏惧,挑衅的看着他。 北堂澈摇了摇头,“好歹也是被誉为举世无双的魅生,怎么如此幼稚心性。” 说罢,便拎起景柯,脚步轻点,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云梦阁,把景柯随意扔在了地上,一副厚重的枷锁随之套在了他的双脚上,面无表情道:“之前刑罚全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若愿意侍奉我忠诚于我,我免你死罪。” 说罢顿了顿,似是没看见景柯那复杂的眼神,又道:“当然,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景柯于情于理,对自己来说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第六章 不语却知心 一日后。漠北闹市。 一大清早便有闲人走街串巷的家家告知,那闹市街口来了位令他们毕生难忘的雍容俊美的少年,衣着华丽,却坐着轮椅,身后跟着几个像是千山府的将军,似是来自京城或江南富庶之地的富家公子。 如用古言来说,便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正当路人齐刷刷的或驻足或回头,惊讶的打量着那少年,猜测着他的身份。更有许多妙龄少女羞红了脸,一双双美眸含情脉脉。 只不过那少年...却面不改色的自己套上那笨拙的枷锁,然后一点都不反抗的被人推上了那街头刑台。 只见那众人下巴快惊讶的掉在了地上。或许是从未见过如此的公子哥在大庭广众下受罚,也没有见过自己十分主动的上台受刑,心想今天怪事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想着便前呼后应,刹那间将整条街堵的水泄不通。 无论台下众人心里怎一个翻天覆地的猜想,林衍依旧一派处变不惊。 完美绝伦,风华无双。只见他一双深紫色瞳孔妖异魅惑,却也让众人产生不知所处的惧意。他静静的坐在那华贵轮椅上,更衬的眉清,愈显得目秀。 而此时他缓缓起身,席地而跪,衣衫褪至肩上,内衫大敞,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魅惑众生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却无时不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 “开始吧”北堂澈可不给众人揣测自己身份的机会,温润道。 果真,刚刚还在揣测万分的众人便聚精会神的盯着台上,一双双眼睛充满了不一样的色彩。有震惊,有怀疑,有爱慕,有羡慕,更有几道欲望的目光。 老将军扬起那两米多长的刑杖,低声道:“对不住了,主上” 沉重的一杖接着一杖而不见血,只是那白皙的后背已肉眼可怜的速度迅速的乌青了起来。 北堂澈闷哼一声,慢慢提起内力,无形之中化解着这一次又一次的疼痛。 谁也没有看见那人群之中,几个一袭干净利索黑衣的少年看着台上的林衍,皆攥紧了拳头,一双双眼睛不知不觉的湿润了起来。 任凭谁也无法料到,这几个黑衣少年便是那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长安十二卫。 为首的少年喃喃道:“主上,您这是何苦呢?千里迢迢来千山,为什么要这般对自己呢…” 另一个黑衣少年又道,“听闻阿折也来了千山,只不过似乎不记得咱们了。” “你说什么?!” 只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一百杖便结束了。许是老将军手下留情,再加上北堂澈内力抵抗,他除了后背上一片淤青,还真没有感受到有多疼。接下来,就是四天的思过时间了。 于众人视线盲角处,老将军低身行了一礼,目光复杂的看了眼紧闭双眸的少主,便带着若干手下悄悄退去。 待到周围安静,人群散去,北堂澈才慢慢睁眼,那温柔的似乎滴出水来的一双紫色眸子嵌在那漂亮的脸上,被汗浸透的一缕头发垂在耳旁,眼角却微微上扬,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眼形融合成了一种极美的风情。 人群见状也都逐渐的散去,各自忙活着各自的事情,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还呆在原地,议论着台上如嫡仙般的少年。 这时几个衣着破烂的大汉走上台来,为首的汉子眉目间的一丝阴险,眼睛里充满着垂涎的欲望,与他那一身破烂布袍实在不合。 “老大,我们这不太好吧。”大汉身边的一个青年赔笑道。 大汉朝他吐了口吐沫,嚣张道“说什么屁话!有什么不好,这一看就是被逐出家门的落魄富家公子,我活了一辈子还没品尝过这么美的人呢!” 青年赔笑到“是是是,那老大...” “闭嘴!”大汉打断了青年的话,满意的看他畏手畏脚的缩在一侧,便上前指着林衍道:“小子,哥哥救你出来,你随哥哥玩一晚呗” 北堂澈面对那狰狞的大汉,皮笑肉不笑道:“过来。” 想这大汉也是混迹在漠北这条街的一个地头蛇,仗着自家大哥是千山府的一个管事,便干了无数恃强凌弱的事情,所以自然不畏惧这一句话,更何况是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公子嘴里说出。 大汉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便粗鲁的撕开林衍褪去一半的衣服,林衍却反常的没有反抗,反而意味深长的看着那早已垂涎三尺的大汉。只是林衍腰上的那一块腰牌若有若无的露了出来。 那是一块深黑色的腰牌。牌上刻有三座大山,分别象征着千山府所属三山,如若只是这般,那千山府所出之人皆配有此腰牌,不同寻常的是,这块腰牌上同时还刻有一把肃杀的宝剑。 “这。。这是。。”大汉盯着北堂澈腰上露出来的腰牌,胆颤心惊的哆嗦着手,忽的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小人有眼不识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天下谁人不知,只有千山府府主,才能拥有那三山一剑的令牌。 北堂澈道:“我不杀你,但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大汉猛地一抬头,像是抓住了生的希望,拼命的点头。 “去把我身份和这件事,传遍大街小巷” …… 三天后。 整个漠北谁人不知,千山府府主是个年轻俊朗的少年,而这个新主违反了府规,便将自己一视同仁的送去了刑台,还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据说还是个流氓想羞辱他是的时候发现了他腰间的令牌。 一时间林衍名声大震,民心高涨。而千山府近日也一改往日的凄冷,一些名人志士因钦佩府主,也纷纷投靠门下。 千山府一时门庭若市。虽不论林衍这是真心认错还是苦肉计,十一位将军也对林衍心服口服。 此时此刻的水牢里。 宁折并不怕死,只是不甘愿就此死去。 一旁的狱卒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年,大声笑着,捏着他的手腕渐渐用力,指甲深深陷进伤口的血肉里去。 宁折呼吸开始急促,他说不出话,也不哭,只能摇头,却愈加激发起狱卒骨子里的变态之意。 “这样都不哭吗?小兄弟,你还真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狱卒狂妄的笑着,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让宁折忍不住作呕。 不,不是,他不是怪物。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感情,他也会哭。 宁折忽而垂下眸子,缩了缩身体,周围阴翳残忍的笑声像是鬼魅的耳语,扰的他很是难受。 这时牢门忽而嘎吱一声被推开,宁折盯着门,眼睛一眨不眨,黯淡无光的瞳孔里像是被洒了一道星河,微光闪烁。 第七章 陌路已绝尘 云梦阁。 景柯被关在寝殿内这三日,每日都有一个装备奇怪的武师傅过来,割开他的手腕取血。 虽然武师不得知景柯的魅生身份,也惦记着他曾经的第十二将军身份,一开始毕恭毕敬,下手也小心翼翼。但魅生的恢复力极强,而主上那边也没有让他归位的打算,因此武师也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又是一日,武师接到了北堂澈的命令,便猛地推门入内,不给景柯反应的机会,便拽着他的胳膊,粗鲁的把他拖去了内殿。在他手脚上拷上粗重的镣铐扔在内殿里,将他牢牢的锁在内殿正中央的水池里。 内殿处于主殿内部深处,虽是初春,水里却一片极寒,冰冷刺骨,景柯浮在水里,浑身像针扎一样痛的直啰嗦。 三四日的囚禁,不吃不喝还天天被放血,如果不是魅生的身份,他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内殿水池本起装饰作用,因此并不深,只到一般人的腰部,可景柯毕竟无法站立,冰冷的池水便直接没过了他的头顶。 景柯呛了口水,在水里速腾着,渐渐呼吸困难起来。 这池水取自漠北极寒之地,若有人不慎沾上一点,那就会一生落下风湿骨痛的病。 目的已达,武师正想把他拉起来,身后却传来一道极冷的声音。 “穿透他的双臂。将他吊起来” “主上?” 武师跪地行了礼,又看了看水里不停挣扎的景柯,犹豫道:“如果这样,他怕是熬不过明天” 穿臂对人的伤害极大,唯一的作用就是限制人的行动,可对于这样一个差不多奄奄一息的人,实在是没有必要... 武师正犹豫着,便感觉林衍那双深紫色的瞳孔扫了过来,冰凉的目光刺骨的寒冷,令他如坠深渊。 武师浑身一抖,行礼道:“属下这就去办。” 北堂澈目光一撇,静静的看着水中略有一些浮肿的景柯,不断流出的鲜血让原本清澈的池水现在缺已呈淡淡的血红色。 你欺我阿折,怎会就这样算了? 景柯像是没了求生的欲望,奄奄一息道:“杀了我…便是” 北堂澈淡淡的看着这个原本骄傲的少年被他折磨的向他低了头,漂亮的眉眼似乎还带着抹不服输的韧劲。 “是吗” 景柯惨笑着道:“那能怎样,放了我?” 北堂澈两指紧紧的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语气淡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指尖用劲,在景柯的下巴留下一道突兀的红印。 景柯吃痛,那抹想死的韧劲很快消失,面色变的顺从起来:“我乐意侍奉主上” 声音又软又乖。 明明生了张天真无邪的面孔,心却比谁都阴险毒辣。 挥了挥手让忐忑不安的武师下去,北堂澈走上前,猛地从水里拽起景柯,将他扔在榻上。 景柯吃痛的抬起头,终是忍不住,雾气蒙蒙的眸子里滚出大滴大滴泪珠,一颗颗砸在身上。 试想纵使景柯身为魅生和定国将军的嫡公子,虽杀人无数,却那些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何曾碰上北堂澈这般手段毒辣之辈。因此不出几天,他浑身的傲气便被折磨的消失殆尽。 北堂澈看着他面部的神情不断的变化,终是变成了自己想要的顺从的模样。 于是满意道:“那我接下来的话,你可要全部听清楚了。” …… 第八章 殊途却同归 三个月后的凌晨。 千山府一如往常般的守备森严,景柯一出了云梦阁便是侍卫林立。只是他刚走出去,府外长廊无数夜明珠散发出的出彩光芒便刺的景柯头晕眼花。 他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这千山近一个月以来的巨大变化。 只见坐落在三山中的府院,露出一个个紫檀木瓦顶,恰似座座岛屿。 那华丽的云梦阁被一道清澈的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再看那飞檐上的两座玄武雕像,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在湛蓝的天空下,那数个紫檀木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只见千山一改原本的草屋瓦屋,所有的府院皆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范金为柱础,如云山幻海,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条条长廊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草木,如此穷工极丽,哪有一点千山府当年寒酸的模样。 果然不愧是林衍的作风。 而今天,便是佑熙朝难得的祈福盛典。佑熙的祈福礼每三年举行一次,据说参与祈福礼的人,都会受到上神庇佑,百年内平平安安。相传正是因为每三年一次的祈福礼,佑熙朝才能地大物博,民风和乐。而参与典礼的都是一些受了皇命且家底清白的皇族贵臣,在以往,强大如千山府也因血债重重被拒之门外。 而今年,不知那林衍用了什么法子,朝中竟然给了千山府三名参礼名额,一时间府内皆高呼主上万岁。 正想着,景柯独身便抵达了主院,便看到了站于上首的那翩翩少年郎。一改往日的艳色长跑,北堂澈今日一身黑袍冷肃,一头长发未绾披散在身后,秀气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人摄魂的深泽色瑰丽瞳孔。 如若用非要八个字来形容,那便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初夏的风反常的萧瑟肃杀,却又让人们热血沸腾,八千千山子弟鸦雀无声,雄壮肃立,排列在千山府主院两侧,恭迎着北堂澈和十二位将军众人。 北堂澈看到景柯既然已到,原本冷肃的面孔尽是一片柔情,道:“既然十二将军已归位,诸位都免礼赐座吧” 闻此,众将军表情复杂的打量着景柯,却碍于林衍,并未说什么,纷纷抱拳恭贺景柯归位。要知道景柯在云梦阁的这三月,有关他和主上的不堪言论早已传遍了千山府每个角落。 而平日嚣张跋扈惯了的景柯也恭敬的欠身行礼,礼数周全的挑不出一点毛病,表情更是温和顺从,毫无当日的桀骜模样。 北堂澈走到主座坐下,道:“诸位都知,圣上英明,准许千山参与今年祈福典礼。”又顿了顿“一周后的祈福典礼,将由十二将军,药师思宇和本座一起前去。” “谨遵主上安排!” 又一次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两日前的云梦阁。 “那,不知主上需要我做什么” …… “第一,于外乖巧顺从,事事听命于本座” “第二,于内可不用伪装,做你自己” “第三,一年内助我掌控千山府” “第四,三年后本座会告诉你下一步的打算。” …… “主上能给我什么承诺?” …… “许你一世尊贵无双,定国将军府永不灭亡。” …… “好。” 第九章 伴君身与侧 祈福盛典的一天很快就到了。 上元佳节,万鬼祭灵。 都城长安一早便被各地的信徒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最多的是为自己家人祈福而来,也有的是为了佑熙朝百年兴盛而祈福,亦或者是为自己祈福许个好姻缘。 此时正值清晨,初夏的长安微风萧瑟,因为时候尚早,日光也不甚浓烈,带着些许的凉意。来自各地的信徒和当地的百姓水泄不通的围在主街道旁的两侧,期待着一睹主持祈福礼各富家贵族的芳颜。 见时候已到,各大世家都乘着马车依次进入主街道,伴礼太监尖着嗓子道: “和顺太后到——” …… “西北顾氏到——” …… “东北楚氏到——” …… “江南贾氏到——” …… “中原景氏到——” …… 只见那百年来固定参加祈福盛典的四大家族和太后都依次到了,街旁的百姓们沸腾的欢呼,纷纷向马车撒着祈福用的花瓣,热情的欢迎着着这能给他们带来福运的贵人们。 只是忽然,百姓们似乎看见了什么,都微微侧过头,停下了撒花瓣的动作,驻足凝眸。 只见那位于四大世家的马车后,还跟着一架漆黑的马车,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晶莹的汉白玉街道,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黑色檀木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白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这般华丽、慢行的车中的是何等贵人。 春草初生驰上苑,秋风欲动戏长杨。 许是被这漆黑马车所震撼,整个人群突然间鸦雀无声。 伴礼太监毕竟是皇宫出身,等他看清了马车上刻的图纹时,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漠北千山府到——” …… 片刻的安静后,整个人群便沸腾起来,就连先前的四大世家,也都不可置信的拉起马车窗帘,回首想一睹千山来客的容颜。 漠北千山府竟然来参加祈福了?!那杀人无数,嗜血成魔的千山府竟然来参加祈福了?!那嚣张扬言从不信天命的千山府竟然来参加祈福了?! 只是现在,那漆黑宽大的马车里,却走出一个漂亮尊贵至极的少年,深紫色的瞳孔,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肤,还有浑身安静却冷淡的气质,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少年尊贵的身份。紧随着少年走出来的,是个面容桀骜不驯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剑眉下一双干净的眸子似寒星搬清澈,而再之后的,便是药师思宇,只不过她有意低调,因此众人并没有给她太多的关注。 只见那前列一前一后的两位少年,皆是一袭青衫,君子如竹。如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们从千山的马车上下来,谁也不会认为他们出自千山。 “柯儿...是柯儿”走在四大世家队列里的定国老将军看到那走在后头的少年却是老泪纵横,这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嫡子,自八岁离家,九年里也只不过有过匆匆一面之缘之后便音信全无,而现在他竟然已经出落的如此标志了。 再看另一边。 待看到那来自千山为首的尊贵少年,坐在首座的年轻太后猛地站起身来,那长长的睫毛上不知不觉挂满了晶莹的泪珠,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而那泪珠仿佛留恋那白皙的肌肤,迟迟才肯落下,轻声呢喃道:“阿澈,你这是何苦呢...” 北堂澈似乎没有在意众人惊艳的目光,只是在登上那祈福盛典时,将那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递给了景柯,景柯一挑眉,但一想起来先前的约定,便轻笑着把手递了过去。 一笑百媚生,姣如玉树临风前。 因为这祈福盛典千山府毕竟是第一次露面,于是北堂澈信步上前,微微欠身,不卑不亢道:“本座为千山府府主林衍,受邀前来参加祈福盛典。”说罢便回头示意景柯众人。 景柯紧接着欠身行礼“在下千山十二将军景柯,还请各位多多指教。”说罢便看向了定国老将军和夫人,目光里尽是温柔和坚定。而定国老将军此时此刻全然无了参加祈福盛典的干劲,只想着盛典赶快结束,好让自己与那多年未见的儿子好好说说话。 “这位是千山府药师思宇” 那少女听景柯为她简单介绍了一句,便盈盈一拜,虽然她的身子藏匿在黑色的蓬衣之下,但其玲珑身段,还是引的众人为之瞩目。 少女躬身一拜后,便缓缓起身,掩面一笑。一时间,在场的很多富家公子便开始心猿意马。 看出了自家妹妹的尴尬,景柯忙拉着思宇退后一小步,利用林衍的身躯遮挡住了妹妹。 不管人群中叽叽喳喳的激烈的讨论着千山府来的三人,太后温柔道:“诸位一路辛苦,都坐吧。” 四大世家和千山府一行虽各怀心思,但也还是听从太后的懿旨,都回到自己的主座坐了下来。 第十章 智勇斗神兽 第十章 “娘娘,盛典要开始了” 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忽的说到,众人才听见盛典广场上忽然爆发的骚动声。林衍慵懒的坐在席位上,目光远眺,原来是广场上一个巨大铁笼的铁门已被打开,一群惨白着脸的奴隶被推着的走了出来。 宁折便是其中的一个。 盛典在某种意义上,从这开始便是正式开始了。 看台上的贵族和广场四周水泄不通的百姓们兴致盎然,一看见那群奴隶们便震耳欲聋的高呼出声。 景柯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给他带来的震撼。因为他在那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少年,正是数月前他在千山府用狼群试药的那位。原本他以为他应该早就被千山府下人们挫骨扬灰投入乱葬岗,可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北堂澈不动声色的看着身边景柯的反应,嘴角戏弄的勾了勾。 宁折攥起拳头,仰起脑袋,看向那看台上振臂高呼的贵人们,他不知道他们是谁,随着视线的移动,这一圈密密层层的看台上,全是一脸兴奋的人们。他们欢呼着,侍女们舞动着彩袖,侍卫太监们则挥舞着剑鞭,那气势仿佛要活生生的抽在他身上。 而他自己,在这广场上,简直渺小到可以忽略。 在几日前,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从水牢里带他出来,并千里迢迢把他送到京城,跟他说只要熬过了今日,便给自己安排一个秘密差事。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那个尊贵漂亮的少年,记忆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熟悉又陌生。 但任凭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记忆,似乎缥缈的不再真实。 整个奴隶队伍缓缓前行,挥舞着皮鞭的侍卫们将奴隶们四散而开,使的广场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奴隶的存在。 宁折恰好站在广场的正中央,干燥的空气一如既往的飘散着沙土,他觉得口干舌燥,嘴唇因为严重的缺水而几欲裂开。 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 等奴隶们都站定了,侍卫们也都迅速的退出了广场,一时间宽阔的广场里只剩下闷不吭声相互打量的奴隶们,万籁俱寂。 宁折垂着头,忐忑不安的咬着下唇,像是等待着极刑。 “快看那边!”随着一个奴隶惨叫出声,广场上的所有人都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庞然大物被缓缓放进广场。那是个巨大的笼子,外面盖着黑色的布,像是关押着什么凶煞无比的怪物。 宁折更加害怕了。 而与他反应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周围铁栏外水泄不通的百姓们,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狰狞的笑着,嚷嚷道:“打开铁笼,我们要看,我们要看!” 一呼百应,一时间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看台上的贵人们也看着神秘的铁笼表示出颇感兴趣。 “将军可是想看?”北堂澈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懒一问。 景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台下的宁折,喃喃道:“若他今日不死,来日必成我的大患。” 北堂澈闻言轻笑着,一双深紫色瞳孔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神情魅惑至极。 “今日的祈福盛典的祭祀仪式,便是寻了这么多罪不可赦的犯人充当奴隶,由我们的神兽进行...。”主持太监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眉眼一弯,故意吊人口味。 而就是此刻,广场上又是一阵骚动,原来是那帘布已被人缓缓拉起,好奇心驱动下,所有观众都几乎站了起来。 宁折屏住呼吸。 待到帘布完全拉起,一头牛首虎身的怪物印入人们眼帘。 这时太监又继续说道:“这场祭祀,将由我们的神兽对这些恶人进行绞杀,以祭英灵。” 广场上轰的一声,那神兽咆哮着奔出了笼,场上的奴隶们也都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响起,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活生生的被神兽给踩死了。 神兽的速度太快,它的牛角穿透了奴隶的肚皮,虎掌踩碎了奴隶的头颅。到处血肉横飞,**崩裂,它所到之处,均是鲜血满地,只留下残肢断骸,七零八落。 宁折紧握着拳,可奴隶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震耳欲聋。他心慌意乱,却想到这广场四周封闭,唯一的办法就是登上高处! 对,爬上那看台! 他喘着气,惨白着脸,双手紧紧的扣住看台上的岩石缝隙,拼命的往上爬。 别的奴隶们看到少年的举动,也纷纷反应过来,一时间看台下面黑压压爬了一片。而为了爬到安全的地方,攀登的人们会毫不留情的拽下自己头上的人,不断有人掉了下来,被底下的神兽撕成碎片。 宁折害怕极了,身子不住的颤抖。但他无意间却看到了自己腰间被自己遗忘许久的千山腰牌。 是三座大山,分别象征着千山三句古话。一曰对国忠诚,二曰不信天命,三曰绝处逢生。 自己虽不是真正的千山之人,但家仇未报,不能这么窝囊的死了!宁折一咬牙,抓起随身携带的袖刀,便放开了紧抠住墙的手,任凭自己掉落下去。 景柯一直关注着他的动作,看到如此以为他是没有力气而掉落,不由得重叹一口气如释重负,便起身告辞,请求离席一会。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景柯离席后,掉落在地看似奄奄一息的宁折突然一个翻身而起,匍匐前进,轻而易举的靠近了神兽。 看台上一片哗然,就连首位的皇太后,眸子里也流露出赞叹的光芒。 宁折摸摸袖刀,心揪的紧紧的,而等到神兽厮杀累了愣神的时候,他便跃然跳起,以迅雷之势,霹雳而下,便在那神兽的腹部,划出一道深深地伤口。 可他还是低估了神兽的力量,只见它双目一睁,怒气便猛地爆发了,严重的伤势让它失去了平衡,横冲直撞的冲向宁折。 北堂澈见壮,招招手让主持太监过来低声几句,而主持太监频频点头,反常的毕恭毕敬,在他人眼里,似这个林衍才是他的主子。 紧接着,几名全副武装的侍卫进了广场,带走了宁折,他只吊着一口气,终是在出场的那一刹那昏死过去。 ....... 一柱香之后,广场上原本黑压压的一片奴隶被撕咬的一个完整的人都不剩,而那神兽也精疲力尽的伏在地上,闷闷的喘息着。 祈福盛典的祭祀仪式算是初步完成了。 第十一章 一年再相见 “礼成—”伴礼太监似是见多了这样的场景,面不改色的尖着嗓子道。 而看台上的世家贵族们面对这一场的残肢断臂和鲜血淋满地,表情多样,有的腐败贪婪,有的冷静如常,也有的似是恶心作呕,但皆异口同声道:“臣等愿佑熙朝国运似锦,百姓长乐。” 一时间呼声高涨,可怜的是在场无数人,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却没有一人在意那为了这场祭祀牺牲的数千奴隶们。 此时景柯也已回到了坐席,看着场地内的残肢断骸,戳了戳林衍,不满道:“说是祈福,怎么弄成这样?” 北堂澈收起了以往的懒散,正经道:“佑熙朝每三年的祈福,都会用一千名左右的奴隶祭祀,已祭拜各先祖在天英灵”,顿了顿又道:“你第一次参加,不知是难免的。” “搞的和你参加过一样”景柯不满的说。 糟了,差点露馅了,北堂澈赶忙岔开话题,不知又在讨论什么,引的景柯频频发笑。可谁知两人的行为举止一处不落的落在了太后和定国将军眼里,深知这两人个性的太后和定国将军的神情也渐渐的变的古怪起来。 伴礼太监又一次反常的耐心待到二人谈笑完端坐,才尖着嗓子道:“祈福盛典第二道,请四世家主持收魂—” 四大世家闻言便相继起身走上开台,为首的中原景氏景暮老将军看着满场的血迹,轻叹了一口气,念起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 刹那间整个广场红光大盛,满场的血犹如罪恶的茶蘼,而那血雾中无数狰狞的亡魂哭叫着,而转瞬间都消散而去,化作了丝丝缕缕猩红的薄雾。 西北张氏,东北周氏,江南贾氏也都紧接着念起咒语,刹那间一道红色光柱直飞冲天,转瞬间烟消云散。 伴礼太监见此,知是祈福盛典没有差错的完成了,便如释重负般道“祈福礼结束——” 轰轰烈烈的祈福礼终是结束了,待到太后的允许后,四大世家也都相继离场,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渐渐散去,只是景老将军却呆在原地,看着景柯,老泪纵横。 景柯和思宇皆难为的抬头看向林衍,正想启齿说着什么,林衍却十分随意的道:“想去就去吧,我也有点事情要忙。”说罢便回头看了看同样满眼泪水的太后,声音不知不觉放的温柔了许多。 那绝对是他们第一次见林衍这般温柔,也忙不急思索,连连道谢,一起像个孩子般扑向老将军怀里放声大哭,景暮也十分感激的看了眼北堂澈,拉着自己宝贝孩子们走出了主殿。 “阿澈——” 声音的主人便是那尊贵无双的和顺太后。太后虽已经年过四十,却依旧看的和二十岁一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北堂澈静静的坐着,微垂头颅,眼角半敛,只看见那长长的睫毛覆在清冷如雪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妖美绝伦,风华无双。 “阿澈,你终究变了”太后苦笑道,自己的澈儿去放弃京城的锦衣玉食尊贵无双而去那贫瘠的漠北千山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伴礼太监也泪流满面,看着自己一年未见的主子,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北堂澈轻轻一笑,深紫色瞳孔妖异魅惑,道:“母后,薛公公,朕回来了。” 一年前,年仅十八的佑熙帝北堂澈下旨归隐数年,而他在位的时间一直都是戴着黑色的面具,朝中竟除了极少数大臣也无人有幸见到他的真颜面,之后朝中便由和顺太后垂帘听政。好在和顺太后也是位女中豪杰,一介女子也把庞大的佑熙朝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谁知,佑熙帝北堂澈却改名换姓,去了那漠北千山府...... 第十二章 再无少年郎 (往事篇,与上文无衔接) 少年的肩本应承担的是早长莺飞和清风明月。 可北堂澈不一样,虽然国家国运兴盛,民风和乐,但他从小作为太子,肩上便承担了很多繁重的东西。 在他六岁那一年,在一次祈福盛典的祭祀中,被誉为上古神兽的那只怪物和以往一样咬杀了近千罪人,而就在那时,面对着满场的血腥味,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别样的沸腾了起来,一直受皇室洗华的心也变的对血液充满了欲望,原本乌黑干净的瞳孔也突然间变成了妖异魅惑的深紫色。 在祈福祭祀结束后,出于谨慎,北堂澈瞒过了母后和身旁众人,只身去寻大祭司,而大祭司在把脉之后,所告只有八个字。 “阴魅觉醒,生灵涂炭。” 北堂澈只觉得如雷轰顶。自小受教以来,太傅都告诉他魅生者自古妖媚惑众,若有魅生祸世,便会国破家亡,生灵涂炭。因此如果在日后发现了魅生,不管是谁,哪怕是情投手足的兄弟或者心仪的后妃,皆杀无赦。 可又有谁能料到,这百年一遇的魅生,而且是古籍里没有存活记载的阴魅,竟然会落到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的头上。或许是皇室血脉高贵无比,他竟然平安无事的长到了这么大。 北堂澈苦笑着,低声央求大祭司保守秘密后,便只身回到了寝殿,任谁也看不出半点异常。 据古籍记载,魅生者的面容会逐渐变的苍白而毫无血色,阳魅者的五官会逐渐变的阳刚,虽古籍对阴魅记载极少,但北堂澈还是推测阴魅者的五官会逐渐变的阴柔。 所以从此太子殿下稚气的脸庞上就开始戴了一块极不合适的漆黑阴冷的面具。 当时的皇后也曾担忧的问过,他也只是以不小心在大祭司殿面部受伤为借口搪塞过去,皇后和众人只以为他是年少爱美,便没有多问。可日子一常,众人发现他们“爱美”的太子殿下迟迟也不愿拿下面具。 可他毕竟是太子殿下,自己不愿意拿下面具,加上皇上皇后的宠爱,渐渐大家也都习惯了戴漆黑面具的太子殿下。 不知不觉过了很多年,谁也没有发现,每到月圆之夜,太子的东宫都会悄悄的死一名侍女,所死者皆是被穿透了肩胛骨,浑身血液也早已流干。而这一切,年幼的北堂澈做的没有流下蛛丝马迹。 北堂澈作为自小雅正知礼,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本不愿去为自己活命而杀戮无辜,可一想魅生者本不老不死,他只能以最小的伤亡去稳住自己的心脉,只祈求安安稳稳的当太子,登皇位,保住自己的万里江山。 可在他十三岁那年,身边跟了他六年的侍女小花在一个月圆之夜无意间得知了他的魅生身份。 他待她如同亲妹妹,虽有主仆之名却早已没了主仆之实,两人经常一起对歌弹琴,煮酒论诗,可她却在他就寝时将一把刀毫不留情的插入了北堂澈的胸口。 北堂澈猛地惊醒,毫无顾忌的拔下刀,撕烂的伤口便不停的流淌着鲜血,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小花,小花惨白着脸,决绝的看着他。 他道:“我待你不薄,可你为何要置我死地。” 小花道:“魅生者本就该死!” 他又道:“可你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我不会那样,魅生也是人!” 小花又道:“魅生会让人损心损性,终究会使江山生灵涂炭!” “我心我主!”北堂澈愤怒的喊着,可小花却绝望无奈的摇摇头,猛的打烂那燃烧着的火炉,抱着北堂澈便向着火焰滚了过去,竟是想一起被烧死。 可小花只知魅生者该死,却不知道魅生者不老不死。 东宫失火,何等大事。北堂澈还是被救了下来,小花也被扑火的士兵遗忘在那火堆里,待到日后她的尸体被发现,问明原由的皇后怒极攻心的将她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断手断脚,扔到了乱葬岗。 她会在那化为恶鬼,永世不得超生。以弥补她生前的过错。可她又何错之有? 从那以后,太子北堂澈犹如变了个人,也再也无人听见东宫那干净爽朗的笑声了。 曾经对世人的深信不疑,造就了如今的物是人非。 世人皆知魅生者嗜血如命妖艳祸世,可又有谁知魅生者原本也是心怀天下的翩翩少年郎。 不久后,又一道惊天动地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被所有人供奉敬爱的大祭司被人毒死了。 一时间,举国哀痛,皇帝罢朝七日,日日祈福,以祭告大祭司在天之灵。 不难推出,这是那早已变了心的太子殿下所作所为,可皇帝查了数月,也没有将这件事查到他们温柔到平日里连一只蚂蚁也不敢踩死的太子殿下头上。 可是只有北堂澈自己知道,他终究还是没了心,终究还是变了…… 第十三章 倚楼听风雨 太后温柔的一笑,道:“澈儿,你今后便留在皇宫了吧?”说着便朝薛公公使着眼色。 薛公公名为薛子强,年仅十岁便入了宫,因为其出色的能力和较好的长相,便被太后钦点去了太子身边伺候,一跟就是多年,而因为太子去了漠北千山府,才留在太后身边。 “自然,太后娘娘这些日子可是很想您呢”薛公公会心莞尔道。 太后又道:“澈儿,你不在的这一年,朝中看似安稳如常,暗中却波涛汹涌,那西北顾氏还算是安分守己,东北楚氏却在暗中招兵买马,江南贾氏还看不出态度,中原景氏依旧操纵着朝中各种事。” 说罢太后便瘪着嘴巴,这些家族可真讨厌,回头得让澈儿一锅给端了为好。 北堂澈轻轻一笑,低头呡了口酒,这些情况,他留在宫里的耳目们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了,于是道:“这酒醇香厚道,是一种桃花香和女儿红相融合的味道,可是雅厨所酿?” 薛公公闻言笑道:“回皇上,此酒名为桃花笑,宫里人都很喜欢喝呢。” “你还是很熟悉她的手艺,既然如此喜欢,便让她跟了你吧?”太后莞尔示意道。说起这雅厨,也算是御厨房里最好的厨师,年纪不大,长的却十分玲珑漂亮,也做的一手好菜,更是精通于酿酒,北堂澈在皇宫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由雅厨所做,自然是吃惯了雅厨的手艺。 据宫人传言,这雅厨出身寻常,在御厨选拔赛中,以一道红豆羹夺得头筹。 当时的考官问她这道菜的寓意,她所答只有两句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世上,美好的事物太多了,朕岂能一一占有?不争不抢,才为王道。”北堂澈轻笑到,顿了顿,又道:“朕打算三年后回来,这三年,宫里还请母后多多照应了。” “澈儿,你…”太后苦笑道,“那让小薛跟着你吧,哀家心里放心一点。” 薛公公闻言也点了点头,“陛下,太后所言极是,漠北偏远,您一人去..." 看着这两人如此关心自己,北堂澈的心里不觉柔软起来,声音也放的温柔了许多,温言道:“母后,薛公公,还请你们放心,在漠北,长安十二卫一直跟随着朕,况且母后身边也应有个自己人照应。“ “那哀家也就放心了”太后无奈道。自己的儿子自己很清楚,他做的决定谁也没有办法更改,自己只有尽力去保护他的安全,才能做到没有遗憾和愧疚。 这长安十二卫,皆为正五品的世袭官,是直属于皇帝的十二影卫,自小便受上一辈培养,能力皆十分可靠。有了他们的照顾和保护,北堂澈的安全便有了很大的保障。 只有北堂澈自己才知道,这一去,可能便是真的离经叛道,不容回头。 魅生祸世,而阴阳魅相遇,不知何时会催生那毁天灭地的力量,而自己,会不会走火入魔,堕入魔道,自此万劫不复? “这桃花笑很是不错,带一罐给景柯尝尝吧。”北堂澈心想,便匆匆告了别,去定国将军府寻景柯去了。而太后却是很意外的见到澈儿那么宠溺的笑,目送他离开,才轻叹一声道:“小薛子,去查查千山府可有什么让他挂念的姑娘?” “是!” 定国将军府。 年老的定国老将军颤巍巍的伸出苍老的手,颤抖着抚摸着景柯瘦削的脸颊,“柯儿啊,你这些日子...可还好吗?” 第十四章 初登将军府 景柯看着年老的父亲,不知不觉湿了眼眶,道:“柯儿一切都好,还请父亲放心。” 景暮欣慰的一笑,虽然知道柯儿这些年可能很不好受,但也为他能活到现在而感到十分满足,于是转头看向四女儿思宇,道“你呢,一切安好吗” 一旁许久不做声的思宇也默默道:“我也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可哪里是一切都好。兄妹二人本以为可以在千山府过的风生水起,可哪里想突然冒出了一个林衍,把自己原本安定的生活搅的一团乱,更是处处针对自己,前段时间更是差点让自己没了性命。 “哎呦,一切都好?你当我们好糊弄呢!你说,你杀了多少人才1坐到十二将军位列?” 景柯不用想便知道是自己那嫡姐,和往常一样,听闻自己到了家便匆匆的赶过来,可能是在定国将军府受环境影响,府里的四个女儿除了二女儿景柔温柔似水,其他便都是泼辣的性格,尤以大姐景离为代表。 景柯无奈的道:“长姐,千山府只有不断的杀人才能生存。” 景离娇嗔道:“既然知道,你干嘛去那千山府?” “事以定局,而且我不活的好好的吗?” “你还敢顶嘴了?...” 景暮哈哈一笑,无比疼爱的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好好好,都别吵了,柯儿这次准备在家呆多久?” 这倒是个问题,林衍临走前也没有说往后的安排,自己是回定国将军府看望爹娘,那他呢?难不成也在宫里有什么亲戚,也难怪,年纪轻轻能当上千山府主,实力是一部分,家庭权势也是一部分。 此时定国将军府的别院。 石山拐角。 这假山虽是假,但胜似真山。悬崖峭壁,凌空跃石,雕制的是栩栩如生,期间又有流水夹杂,远远眺望仿佛就是一张缩小了的泼墨山水图。北堂澈淡淡一笑,踏着池水上的小木板,进入那山石洞岩之中,那洞岩里虽不大,但却别有洞天。 而与此同时,将军府的二妹景柔走到山石拐角之处,自言自语道:“听说小弟回来了,我得去看看才是。” 北堂澈微微颔首,缓步靠近,一双深紫色的瞳孔里,竟有几分捉弄的意味。 “哎呀!” 就在景柔靠近那山石之时,似乎是被岩壁上的流水所淋,她摸样有些狼狈,一出来,便悻悻拍着自己身上的水珠,根本没有意识到,她面前站了一个俊美的陌生少年。 岂能用俊美二字形容?那少年魅惑众生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魅惑的柔和,却无时不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配合他颀长纤细的身材。 “刺客!!” 景柔无暇思考其他,条件反射的大喊,引得北堂澈感到颇为搞笑。 不对,有长的这么好看的刺客吗??! 景柔又慌忙抬目,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俊朗身姿。而男子那双会勾人摄魂的深紫色瞳,此刻正颇为感兴趣的盯视着自己。 这个公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景柔不好意思的打量着他,突然便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半句话。 “敢问这位姑娘,是定国将军府的女眷?”北堂澈温柔的一笑,深紫色瞳孔里充满了魅惑。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景柔万万没有想到,她从假山路过里钻出,竟然会碰上这么一个俊公子。 但景柔毕竟年纪小,正值思春的年龄,哪能抵得住北堂澈的迷惑,于是迷迷糊糊道:“是啊....公子您是?” 北堂澈邪魅的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景柔一见便心慌意乱,一句话也接不上来,生怕惹怒了眼前的少年公子。见他衣着华贵,定是哪一家的贵公子,是去寻爹爹的吧? 景柔一顿,反应过来,连忙道:“公子是去寻爹爹的吗?那...我给公子带路如何?” “姑娘,你怎么脸红了?”北堂澈故作不懂,戏弄的问道。 “我...那我回去了...公子您慢慢逛...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我就...我就住在别院的雅柔阁。”她又说了一大串,盈盈一作揖,欲要退下身去。哪知,她刚一转身,小手便给牵住了,景柔惊慌的回头,见北堂澈薄唇轻抿,妖异魅惑的目光似有一团火一般,紧紧攫住自己。 “我有让你走?” 他语气温柔,但却有一种让人不敢抗拒的严肃,似是命令,景柔一楞,赶忙噤若寒蝉。 “我没有让你走,姑娘这么急着走吗?” 更似威胁,北堂澈危险的蹙了蹙俊眉,眼中的神采,颇为森冷。景柔这才恍然,慌忙答道:“不不不...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带我见景暮老将军。” 北堂澈这才松手,转过身去,余光瞥了瞥:“劳烦姑娘了。” “嗯嗯!”景柔赶紧答道,步子也大了起来,引领着北堂澈向主院走去。 北堂澈也不动声色,刻意放慢了步伐,一步步跟着景柔,略带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景柔确定他就安安稳稳跟在自己身边时,心里忽然如春风拂过一般,一种爱慕的感觉悄然滋生。这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公子,爹爹和小弟他们就在这里。”走了半炷香的时间,景柔才带着北堂澈来到主院,于是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北堂澈,却发现身后之人也在打量着自己,一双深紫色瞳孔里充满着不可知的色彩。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北堂澈含笑,俊美的容颜似是大欢,信步朝着主院而去。 第十五章 所见避尘花 几秒的寂静之后,北堂澈突然停下脚步,温柔的笑了笑,魅惑的笑容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贵府内栽培的可是避尘花?” 景柔一听脸刷便白了,怔怔然的注视着男子。 “佑熙的子民奉避尘为神花,只有神庙里才配栽培,要是被他们知道,这花给你们栽培在府里,会有何感谢?” 北堂澈轻飘飘的说到,只见景柔的面色,一丝一丝的极尽惨白。 “我……我……” 景柔结舌。这花只有神庙内殿才有,连府里极少有人知晓这避尘花的样子,就算有人无意中认出,也被爹爹悄悄处理的干干净净。那眼前的男子,又是如何知道这花名为避尘? “这就是定国将军府的野心?”霍地,北堂澈俊美一挑,大笑几声,但景柔却没有感到好笑。“姑娘,我喜欢这花,不置可否送在下几朵?”他一边笑,一边说。这毛骨悚然的话,到他嘴里,竟然恍若无事般轻飘飘。 景柔花容失色的睨视男子,目光里有着不可置信,也有着一丝丝萌生的不解。但她却只是勾首不语,死死的盯着那些惹事的避尘花。 “姑娘可是不愿?”北堂澈含笑道。 景柔支支吾吾了半天,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公子,这花是府里的禁忌,可别再提了,若让爹爹听到...” “哦?老将军听到会怎样?”北堂澈笑着问道,语气里似是很单纯的不解。 景柔急红了脸,连忙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忙忙道:“公子一定要小心才是,我们快进去吧!” 说时,景柔又偷瞥了一眼,但见他大步流星的走着,自己根本跟不上了。 她只有小跑的尾随,忽然,她睨见被唐朝的步子下面,俨然有一只趴在地面的极力扭动着小蛇。它似乎意识到了此刻的危险,曲着身子,想要尽快逃离。 但男子的步子太大,阴影照下时,心善的景柔险些就要唤出声来。 “公……” 只有一个音形,景柔的话还未吐出时,已夭折。 只因,那本要踏下的步子,却忽的在掷地的一瞬间,改变的方向。北堂澈的那一步,不自然的移了移。景柔的心悬在空中,一双清眸抬起,不敢置信的望着男子如刀削一般的侧脸。他的表情无半点波澜,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巧合,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只是……这真的是巧合吗? 贵为公子的人,会连最微小的生命,都不肯踩死吗? 景柔羞红着脸的看着面前让自己心动的男子,心想自己刚及豆蔻,爹娘最是疼爱自己,一定要让他们给自己说了这桩亲事。 北堂澈不知道身后小姑娘的心里所想,只想着赶紧见到景柯,然后将他领回千山去。 景柔见状赶紧迈着小碎步率先进了主院,小声道:“爹娘,大姐,哥哥,有个客人在外面求见...” “客人?这时候哪来的客人?小妹你可是又偷偷出府了?”景离大声的斥责道。 “大姐...小妹没有出去...是在别院里遇到的公子啦”景柔小声道,一双小手不安的交织在胸口,无措的抠着指甲。 景离一听这还得了,“别院的碰到的?敢情你不是碰到刺客了,快把我的刀拿来,我去宰了那小子!”说罢便急冲冲的抢过侍卫手中的刀,可还没走两步就被景暮拦了下来,无奈道“你还是这么冲动,阿兰,去把客人请进来吧。”顿了顿又道:“墨白,严加守卫!” “是!” “爹!万一是什么刺客该怎么办?” “大姐不会的,那个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 “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受骗,以后还怎么嫁人......” ...... 在院外驻足许久的北堂澈听着院内几个人的争吵,无奈的笑了笑,等到院内争吵声平息了,才跟着阿兰缓缓入内。 只见那院门口的墙角慢慢转出一袭淡紫色身影。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那样好看,少年一头乌黑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秀气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更增添撩人风情。 “在下林衍,见过定国老将军。”北堂澈谦谦一笑,温润如玉。 这下景柔可愣住了,漂亮的脸蛋变得惨白,难怪自己觉得他眼熟,他便是祈福大会来的那个千山之主!可这样一个温柔的连蚯蚓都舍不得踩死的少年,怎么又会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千山之主!而景离也是瞪大了眼睛,十分感兴趣的打量着北堂澈。 而景柯也浅浅的笑着,凝视着北堂澈。 “不知阁下突然拜访,老夫有失远迎,哈哈,快坐快坐”景暮连忙笑着圆了场,心想刚刚孩子那番话可别被他听了去。 北堂澈无所谓的挥挥手笑道,“谢过老将军,在下时间有限,就开门见山了吧。” “阁下有事尽管说。”景暮忙道,心想这杀神还是赶紧办完事离开了好,省的一身血煞气把自己庭院里的宝贝避尘花染了邪。 “我这次来,是来带景柯走的。” ...... (新书不易,求收藏,求添加书架!收藏的宝贝们都是天使!) 第十六章 豆蔻少女心 “这...”景暮为难的笑了笑,又劝慰道:“柯儿刚回府不久,又是数年未见,老身还想与柯儿好好叙叙旧,不如阁下与柯儿在府上歇息几日再作打算?” 名为商量,可语气却毋庸置疑。 不久前,太后懿旨封定国老将军为定北王,并收回一些兵权。名为王侯,却是在一步步架空老将军的势力。 景暮虽已到迟暮之年,手上的权利已被不知不觉的卸去了不少,可他毕竟还是名满天下的定国老将军,自是位高权重,受尽世人爱戴。 且其人善谋,城府极深。 数年前先皇驾崩,太子即位,定国老将军景暮辅政,借机拉拢朝臣,大权独揽。 小皇帝北堂澈还未在朝堂站稳脚跟时,景暮便已经迅速建立了归属于自己的庞大势力。 他位高权重,且名誉满世,一直是皇室心头的一根刺,定国老将军不倒,皇室便压根无法大权独揽,北堂澈也无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坐拥江山。 但后来小皇帝莫名失踪,借口归隐,可精明的老将军却是不信的。他深知不出十年,待到自己西去后府里便只剩下一干女眷,因此必须让景柯尽快脱离千山回家,接手将军府的权势。 而眼前的林衍,便是这个计划最为关键的一步。 只见北堂澈淡淡的笑着,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本座和景柯七日后再回千山便是。” 景暮呵呵一笑,忙让景柔带着北堂澈和柯儿到府里四处看看,低声对随从墨白耳语几阵,浑浊的一双眼睛里充满着算计。 待到他们离去,一旁的景离不解的大声嚷嚷着:“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你把千山那等不干不净的人请进来,我们府里肯定会不得安宁啊...” “无知,禁言。”景暮瞪了景离一眼,心想自己的这个女儿什么时候才能沉稳一些?随后便招呼着一干女眷聚过来,低声说了他的计划... 北堂澈跟着景柔漫步于定国将军府的林荫小道上,景柯默不作声的紧跟半步之后,而景柔羞红着脸,嘟着嘴巴,十分委屈。 三人信步走到定国将军府内的氤氲台,这氤氲台台是定国老夫人所建,格调清雅,却不失奢华,建在府内河上,这条河名为点苍河,乃是长安的母河,源头在长安外,却从城门而进,长驱直入,盘旋于重多大臣的府邸,为防止有刺客从河中偷渡,朝堂便派专人进行管理,沿河监察。 氤氲台便是漂浮于此河之上,风景绝佳,将军府的内人们经常在此极尽酣欢,赏灯舞曲,实为惬意。 景柔在此停下了脚步,红着脸支吾忸怩道:“公子...噢不,府主阁下,您要不要上台赏赏风景...我们这氤氲台,就连皇上也喜欢呢...” 北堂澈闻此故作震惊,挑眉一笑道,“姑娘的意思,当今圣上也来过这氤氲台?”这小姑娘可真是可爱,自己何时来过这氤氲台,自己怎么毫无印象? “是呢...阁下快上去吧”景柔怕自己的小谎言露出了马脚,便迈着小碎步赶紧招呼着北堂澈上台,景柯无奈的摇头一笑,也不戳破自家小妹的小谎言,便跟随着二人走上了氤氲台。 远远的岸上。 府内的奴婢们聚在一起,她们大多是刚及豆蔻的少女,自是怀春,便都一脸好奇的看着氤氲台上的三人。 自己家的小姐景柔还是一袭粉衣,模样清秀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柔美,青丝披落,仅仅用一条粉色的发钗绾着,面色红润,唇似点樱,而那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过的少公子景柯也目如朗星,容止可观,望之俨然。 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千山府主林衍,一袭红衣似火,高束起的长发透出淡淡的妖邪之气,眉宇之间充斥着妖异的魅惑和冷死寒冰的精芒,这怕是世界最美的少年了。可欣赏归欣赏,府里的婢女们谁也不敢去招惹这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千山之主。 氤氲台的风景确实十分美好,府内诗情画意的景色尽收眼底,府内朱红色的建筑透着古韵,白玉阶上满是那五彩斑斓的落英,彩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错落有致,有江南水乡般淡淡柔柔的美色。 而北堂澈看着脚下毫无波澜的点苍河,心中已有了应对景暮的良策。 这点苍河历经百年,自是不太清澈,略为浑浊的河水里时不时游过一群锦鲤,它们戏着水,彰显着府内的生机盎然。 景柔瞧着北堂澈一直盯着河水略有所思,以为他是喜欢河内的那些漂亮的小鱼,便忙道:“阁下是不是想吃鱼?这点苍江里有很多好看的鱼,烤起来可好吃了,就连当今圣上尝了也赞口不绝呢...” “......”北堂澈无奈的看着她一脸的期盼,索性点了点头,这小丫头真是什么事都推给当今圣上,若是日后她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会是何等反应? “太好了!阁下想吃什么鱼?我...我这就让她们抓来烤来吃!”景柔激动的涨红了脸,忙招呼着岸边的婢女们下河抓鱼。 而岸边的婢女们却也都面露难色,这抓锦鲤烤着吃,也只有柔小姐才能想得出来了。 许久不出声的景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拉过景柔低声道:“小妹,这锦鲤是用来看的,可不是用来烤着吃的。” “啊...呃...”景柔尴尬的笑了笑,双手无措的搓着衣角,十分羞愧的用余光打量着北堂澈。 岸边的婢女们也捂着嘴偷偷的笑,也都是愈发喜欢这小姐的天真烂漫,不光是她们,府内的所有人都真心实意的把景柔当作掌上明珠,心疼的紧。 而北堂澈却没有再做答话,盯着不远处的一座内院,那一团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的狰狞黑雾,宁静的眸里微微起了波澜。 (新书不易,求推荐票和收藏0.0) 第十七章 风云变化时 北堂澈并未作声,只是从那团翻涌的黑雾里感受到一阵森冷刺骨的怨恨和杀孽。 黑雾里隐隐浮现出无数张惨白的脸,嚎哭尖啸,似在对着北堂澈张牙舞爪。 “知道这是什么么?”北堂澈突然出声淡淡道。 景柔一脸天真的摇了摇头,她茫然的看着前方,除了感到嗖嗖的阴冷,却并未看见什么实际的东西。 一旁的景柯却惨白了脸,这是何人在动用占卜阁?这占卜阁里,聚集着惨死在战场上的无数亡灵,父亲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英勇无比,可却在战后名无数法师收集亡灵带回占卜阁,谁人也不知这是为何,但这也是将军府里一个大家心知肚明却从不提起的秘密。 寻常人自是看不见那黑雾和亡灵,因此岸边的奴婢们和景柔也只是感到阴冷,便以是天气转凉,并不在意。 而老将军却是算漏了一步,这景柯是阳魅,北堂澈是阴魅,自是看得见那张牙舞爪的团团亡灵。 “你能看见?!”景柯心中一紧,突然问道,心想难不成这主上也修炼了什么法术,可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他便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阴魅。 “阁下,哥哥,你们在说什么?”景柔冷的哆嗦着脚,一脸好奇的问道。 “景柯,你可知这是什么?”北堂澈冷冷的又问了一遍。 “这...”景柯为难的应付着。 景柔见二人严肃着脸不搭理自己,便嘟着嘴跺着脚跑到一边看小鱼去了。 北堂澈冷嗤一声,声音阴冷深沉,“数万将士的亡灵,老将军..不,定北王殿下真是好大的大手笔。” 景柯抿着唇,握紧剑的手也收紧了一些。 北堂澈也没有逼他,只是轻描淡写道,“将军忘了没有关系,一会就能记起来了。” 他勾唇冷笑起来,似是毫不把那些狰狞的亡灵放在心上,招呼过来景柔,温柔道,“小姑娘可是叫做景柔?” “是的,阁下...”景柔忸怩道。眼前的贵公子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这让她很是开心。 “很好听的名字,不过我更喜欢你称我为公子。”北堂澈宠溺道。小孩子的世界其实很简单,景柔虽出身这充满勾心斗角的将府,却也难得保持着一番纯净的心境。 景柔捏着衣角,也不敢直直盯着北堂澈,只是时不时偷偷的打量着他。 只见北堂澈从袖里掏出一块玉佩,蹲下来递给景柔,“柔儿,这块玉佩赠予你。” 景柔噎住话,又红了脸低下头,心中更是欢喜,便是一番软惜娇羞,轻怜纯情之态,她低头打量着那玉佩,是黑檀木的材质,但上面却印有一朵红色的花,很是好看。 北堂澈哈哈一笑,轻轻地摸了摸景柔的头,温柔道,“那我与你哥哥去办点事,你先自己去玩,好吗” 景柔忙点点头,害羞的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了北堂澈,微微福福身,招呼着小侍女们陪她去玩儿。 那是一只粉色的锦囊。北堂澈也并未留心,便随意的塞入袖中。 “对了,柔儿”北堂澈突然道,景柔也忙停下脚,回头充满期待的看着北堂澈。 北堂澈指了指她手中被她攥的紧紧的玉佩,神秘道,“三年后我便回来,柔儿若是想来寻我玩,可以去皇宫寻我哦,出示玉佩便可。”顿了顿,又道,“不过这玉佩可不能给任何人看到,否则就失灵了哦。” 景柔听后忙点了点头,慌忙的把玉佩塞入袖中,迈着小碎步朝着小花园跑去,可刚到小花园便发应过来,公子说这话,是不是要不辞而别了?! 于是她便慌忙的折回去,可氤氲台上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 ...... 北堂澈和景柯悄无声息的潜入占卜阁内,只见一位少年背对着他们站在殿中央的高阶上,,一团团黑雾环绕在他的身旁,鬼魅至极。 只见他穿着月白色长衣,冰冷的面庞上却是一道惨烈的疤痕,清秀的眉眼却掩不去那令人惊恐的气息,漆黑的眼眸似有怨恨环绕,像是无底深渊。 许久之后,占卜阁的门嘎吱一下被推开,景暮苍老的声音环绕于殿内起,“阿折” 那少年闻声回眸,声音淡漠无波,只是低声唤了一声:“主上” 景柯看清了那少年的容貌,瞬间惊恐万状,连忙下意识的躲藏在北堂澈身后,像个犯错的孩子。不难认出,这少年便是自己在漠北让狼群撕咬试药的少年,只是他不应该早就在祈福典礼上被神兽咬死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父亲的手下? 北堂澈淡淡一笑。这个少年,便是宁折。 虽然自己抹去了他五年的记忆,可他还是去了千山府,上次从水牢里带他出来,他却是不再认得自己。 景柯倏然抬头,看着殿中央那白衣缥缈若神的少年,眉眼似远山,遥遥不可及。 少年用不带感情的清冷嗓音对着景暮道,“主上,殿内似是有不速之客。” 声音分明平静,景柯却连心脏都开始颤抖。 他看向北堂澈,眼神里满是害怕。 景暮闻此,浑身杀气释放,冷哼一声,数十个身影极快的暗卫便围住了殿门。 少年很是平静,淡漠的看向北堂澈和景柯二人的藏身之地。虽隔着一道只留一条缝的屏风,却让景柯感受到了那冰冷的目光直直的刺向自己。 “是谁?出来。”景暮冷漠道。 北堂澈却十分温柔的将他推出自己身后,捋了捋他凌乱的发,声音极其低柔亲昵,“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景柯心脏紧缩,忙攥住北堂澈的衣袖,惶恐的摇头。 北堂澈唇角带笑,伸手摸了摸景柯苍白的脸,温柔道,“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 话落,一掌狠狠的推开景柯。 景柯踉跄的后退了几步,摔在了地上,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引起了景暮的注意。 “原来在这。”景暮冷哼一声,上前掀开了屏风,却看见自己的小儿子狼狈的趴在地上。 “父亲,我...”景柯百口莫辩,回头看向北堂澈,却发现他早已没了踪影。 占卜阁内的天神雕像雄伟**的立于殿内,明亮的光线透过高窗照射进来,匍匐在神尊脚下。 白衣少年看清了他的容貌,双眸紧缩,只是很快便恢复了神情,一双空洞无情的黑眸无情的俯视着他。 第十八章 无情是君心 景暮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这才转身,对着白衣少年咆哮着道,“宁折!停下!快停下!” 宁折淡漠的看着撕心裂肺的老将军,缓缓道,“万灵阵已开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他怎愿停下,他只想看到定国将军府的所有人万劫不复。这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心愿,也是救他的那个贵人的心愿。 “怎么可能,我命令你快点停下,停下啊!...”景暮倏然惨白着脸,但却随机想到了什么,跪倒在地,他心里知道,这万灵阵一旦开启,必须要以一人的魂魄献祭,不然便会不受控制,最后万鬼入魔,生灵涂炭。 世人皆知千山府府主杀人无数,所以自然对杀气十分敏感。于是他便想着用这万灵阵吸引他前来,再让自己的心腹宁折控制住北堂澈的灵魂,从而暗中操控住千山这个庞大的势力。 可谁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引来了自己的儿子,做了这不明不白的替罪羊,而之后,便是万鬼噬魂,而柯儿自小体弱,可会失去心智,万劫不复? 宁折朝着殿下的祭司们摆了摆手,两个黑衣祭司便走过来架起景柯,带到宁折身边,摔在地上。 景柯一落地,就想往景暮那里爬,俊美的脸蛋早已经被惊恐扭曲。 可宁折一伸指尖,便将他定在那里,同时手指间幻化出一柄小小的银针,周围的团团黑雾看见此物,便争先强化的涌了过去。 那小小的银针似是有容纳万物的能力,那团团黑雾在碰上银针时,便都化为璀璨的光亮,从而消失不见。 “宁折!不要伤害他!那是我儿子!!!”景暮撕心裂肺的喊着,气急败坏的他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血红的双眸似是要生生撕了宁折,可伤了心神的他却莫名四肢无力,瘫在景柯身边,不能动弹。 宁折轻笑着,另一只手缓缓抬起,那滩殷红的血瞬间浮起,汇聚在他的掌心。 暗红色的光芒在他手心里亮起。 刹那间,仅余的几团黑雾嗅到了那渗人的血腥味,争先恐后的涌了过去,盘绕在景暮的周围。 而此时景柯不由自主的扬起头,瞳孔剧烈收缩,白皙的皮肤下青筋凸显,浑身颤抖,手脚痉挛,神色狰狞,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如果老将军能替了这位公子,在下可保公子平安无忧。”宁折淡淡的道,景暮景柯看不到,此时此刻站在高处的他眼神里尽是戏弄。 “为什么会这样…” 景暮心疼的抱起有些坚持不住的景柯,似是突然间想开了一切,忙求助般的看向宁折,颤抖着道,“那一炷香,可否?” 直到现在,景暮还一直推心置腹的相信着这个白衣少年。更不怀疑他所说是否真实。 宁折淡淡一笑:“好。” “柯儿,时间不多了,以下爹说的话你要全部牢牢记住...”景暮抱着景柯老泪纵横,却也无可奈何的绝望道。 “其实......” 宁折平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暮。 多年前,自己也像他一般,有爹娘疼爱,虽生活在乡下,日子不太富贵,却也无忧无虑。 虽然有那么一段记忆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他记得两年前的那场争毁了原本他幸福的家庭,父母惨死,妹妹于慌乱中失踪,孤家寡人的自己只有去了千山府,经历了那些惨无人寰的训练后,好不容易熬出了头,终于自认为有报仇的能力后,却被景柯抓去试了药。 在那时他才发现,他的实力与景柯却有不可逾越的差距。 前路坎坷,命运多舛。 而自己原本混沌无光的未来却被一个贵人所拯救,而正是那个人,让自己去了祈福盛典,又引荐自己来到定国将军府,自己也很争气的完成了贵人所托,当上了这占卜阁阁主,暗中掌握并不断架空了这定北王府的一系权利。 长安人皆知定北王府建有占卜阁,阁主是一位年轻有为的白衣少年。 可谁也不知,这个少年的父亲,便是定国老将军麾下的副将,在一次极其惨烈的战争中,老将军弃了那支军队而保卫皇城,虽最后战争胜利,可他的父亲却永远葬身于战场。母亲听闻消息后也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唯一的妹妹也意外的失踪,只剩下自己一人。 世人皆知如今白衣冷面祭司,却无人知那曾经的白衣少年郎。 很快,自己就会如他所愿也是如自己所愿给这老将军毁灭一击,但接下来,该是怎么样? 是沦落到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亦或者可以跟在那位贵人的身边侍奉一生? 无论怎样,宁折都心甘情愿。 因为他,是自己黑暗生活里唯一的一束光。 那个金枝玉叶的贵人,便是自己存活于世的希望。 只是刚刚,似乎隐约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可是很快,眼前便一片清明,紧接着,就看见了这久违的十二将军。 可现在形势和以往大大不同了吧,宁折目光寒冷,嘲笑的呢喃道: “主上,时间到了。” 景暮闻言猛地抬头,一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尽是血丝,景柯也抽泣着伏在景暮怀里。 宁折唇角勾着笑,抬手化出一道明光,柔声道,“万鬼噬魂,主上还请好好享受...” 纵使景暮一生驰骋沙场,阅事无数,但听到“万鬼噬魂”四个字时,就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宁折似是温声低语,又似恶鬼呢喃:“主上,这万鬼噬魂既是如此痛苦,当初您就不应该发明它出来,这是自讨苦吃呢,您说对不对?” 景暮剧烈的喘着气,浑浊且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宁折,而宁折微笑着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印着景暮渐乎疯狂的面孔,眼底闪过一束令人心悸的冰冷寒光。 但景暮清楚地看见了那抹寒光,像是黑夜里飘摇的一抹光,深渊里开出的一朵曼陀沙华。 微弱靡丽,却寒冷无情。 “家父宁风” 宁折漫不经心的笑着道,似是欣赏够了景暮闻此近似绝望的面容,这才冷漠的转过头去,他走的极慢,也极为无情。 “两炷香内,您的魂魄便会被吞噬,接下来,让我们好好叙叙旧才是...” 早已丧失听觉痛觉的景柯泪眼朦胧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渐渐的倒下,只能看见那唤作宁折的白衣少年无情的笑着,而父亲绝望的嘶喊着,两人不知在讨论什么,只是看见父亲那样,他像是跌落悬崖般的绝望和痛苦。但终是受不住呼涌而来的倦意,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而老将军的魂魄仿佛已渐渐被抽离了体内,依稀中只听见宁折最后一句话。 “其实景柯,生为阳魅。” 死不瞑目。 第十九章 白衣祸此世1 景暮和占卜阁的同修们都说过,他宁折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那年他初来乍到,宁折又是被他们使唤着踩在脚底下时,不明白怎么才叫有心,怎么才能在心里装下他人。 纵使同修们笑他无知懦弱,笑他一事无成,笑他出身贫苦,他也始终一言不发,默默的承受所有人的言论。 “阿折,他们这么欺负你,你恨他们么”年老的景暮视宁折为自己的孩子,看着宁折总是遍体鳞伤的身子,不止一次的心疼问道。 宁折想了想,笑着问道:“什么是恨?” 他自然知道什么是恨,那就是你景暮放弃军队保卫皇城,为了保护皇室寥寥几人而弃了数万人的性命! 恨就是你儿子景柯在他出千山的前一年用他试药,摧毁了他原本不容小觑的前程。 恨就是他拼了命的生活,或者只能说是生存,却依旧无法抗衡命运的不公。 只是心里想着面上掩饰着,宁折依旧笑着摇头道,“我不恨他们。” 景暮听完宁折的话,黯然沉默下来,既欣喜又难过。 欣喜是他好掌控住这个无牵无挂没有七情六欲的少年。 难过是他待他如子却得不到一点感情上的回报。 他问宁折,为什么在他决定让宁折当大祭司,并且下令屠杀知情的无辜之人时,他没有一点迟疑,而是毫不犹豫就执行了命令。 可宁折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他既不认识那些人,也不曾受过他们恩惠,既然如此,他们的死活,又和他有什么相干。 景暮突然在那一天突然觉得:宁折不但没有感情,甚至没心没肺。 他知道宁折淡漠无比,却没想到,他的那颗心,当真凉薄无情至此,竟是全然未将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事情放在眼里。 这样也好,或许这样的性子,才是他心里应当无牵无挂的占卜阁大祭司最好的人选。 可他不知道,宁折所有表露出来的淡漠无情,都是他在那么多年千山里学来的伪装。 他更不知道,宁折看似冷血无情的内心里也藏着一处柔软的地方。 阿澈,宁折不曾知道他的姓名,也不曾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他救了自己,给了自己无限的光明与希望。 ...... 说到他与阿澈的相遇,便要追溯很早以前,宁折记不得具体的日子,只知道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他被十二将军囚禁在牢房里,浑浑噩噩的躺了一日又一日。 那日,陈旧的牢房嘎吱一下被人推开,随及一个贵公子慢慢走了进来,也不嫌这里脏,直直的瞧见了宁折,便蹲在了他的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虚弱的宁折微微抬眸看了眼那公子,觉得那人应该是十二将军派来了结自己的罢了。 只是自己何德何能,要派来这样的尊贵人物? 难道直到临死,十二将军还要派人如此羞辱自己? 宁折虚弱的趴在那人的怀里,看着那人的一双淡如山水的深紫色瞳孔,平静无澜,帯着浅浅的冷淡之色。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阿折,跟我走。”那人道。 从未谋面,却有着非常熟悉的感觉。 宁折这个人,虽然衣衫褴褛鲜,浑身疤痕遍布,憔悴不堪,但掩饰不了他那从里到外的一股子禁欲疏离之意,能叫人抑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扒了他的衣裳好好看一看他**的模样。 比起魅惑却流于俗套的淡漠,才是宁折最为致命的勾引。 宁折防备的盯着那人,心里杂乱的想着,口中却怒道:“你是谁,你干什么!” 那人轻笑,“干什么,阿折一会就知晓了。” 阿折吗,除了爹娘,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宁折苦涩的想。 那人声音柔情淡淡,抱起宁折,也不顾他徒劳的挣扎,离开了这个密牢。 来人正是北堂澈,亦或者称林衍。是那千山府府主,同时也是那尊贵无双的佑熙帝。 路过牢门口时,尽管多日未见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可宁折很用力很清楚的看到了那人出示的一面令牌,见此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看守们也都毕恭毕敬,甚至颤抖着身子,二话不说的放了他们出去。 那是一块漆黑的黑檀木的令牌,上面刻有一朵鲜红的曼陀罗花。 宁折在入千山之前,也是个小富小贵的公子,他的父亲宁风,是景暮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但纵然如此,他也不曾听过父亲向他们提过这种令牌。 来人也不语,只是抱着宁折离开牢房,触目所及便是一座很大的山林,那人似乎有意在绕圈子,一直没有走出去。 宁折趴在他肩上,仔细观察四周环境,心底仔细思考着什么,一时倒也没再闹腾。 整个人此时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了。 北堂澈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宁折浑身的伤口似是还没有结痂,甚至还流着鲜血,已经浸湿了那白色的囚服,异常显眼刺目。 大约是伤口的原因,才让他神色恹恹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阿折,疼吗?”北堂澈小心翼翼的问道,像是怀里的不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而是珍藏多年的宝物。 宁折只是盯着他,却不说一句话。 北堂澈也不生气,淡淡道,“你恨定国将军府吗?景暮害了你家人,他儿子景柯害了你。”话落,他指尖微微亮起一抹紫色光芒,点在宁折心上。 宁折感到身体微微颤了下,随后立即便紧绷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防备之意。 那人无意伤他,而宁折也慢慢知晓了他并为恶意,慢慢放松了身体,略感好奇的感受到浑身突然而来的力量。 “这是什么?”宁折问道。 北堂澈哈哈一笑,语气里尽是轻松,“阿折,这是魅生的力量。”他冰凉的掌心不经意抚过宁折的身体,触感温热细腻,如同成色极佳的暖玉。 宁折愣神片刻,而他也动作微顿,凝眸。 北堂澈挑眉,“你在害怕?” “不,我在想你过的肯定很苦吧。”宁折无所谓的耸耸肩,灿烂的一笑道,“魅生也可以是好人嘛。” 北堂澈恍惚的愣在那里,坚硬的心似是打开了一个缺口,无尽的温暖便如溪水般流了进去。 他说那句话时便想过宁折的反应,是惊恐,害怕,亦或者跪在地上求着自己放过。 可他从没料到这个从未谋面的宁折竟然会说。魅生也是人。 而后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抹深紫色的光芒悄然从他体内释放,又慢慢的融入到宁折身体里。 他为了让这具身体好好的活下去,不让宁折发现他的异样,北堂澈在他的身体里注入神力,以秘术将宁折的身体与他的神魂相连。 “从今往后,你的身体便与我的灵魂相连了,换句话说,你便是我的人了?”北堂澈看着宁折,试问道。 他的声音仍旧冷淡,却微微帯了些紧张和沙哑之色。 宁折待到身上深紫色退去,仿佛那团厚重的力量,永远的寄存在他的身上,才笑道,“公子,为什么不说你是我的人呢” 北堂澈不言,一双深紫色瞳孔里似是藏着从未见过的雀跃与明亮。 “阿折,我叫澈。” 澄澈的澈,许久不见,一如阿折你心中的澄澈。 第二十章 白衣祸此世2 “澈,真好听。”宁折笑着道,只是这个字,念起来却是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就像是微风拂过一池潭水,激起层层涟漪。 秋风过树叶,吹下一片零落的枯叶,落在宁折手上。 “阿爹阿娘,是你们吗?”宁折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觉收敛了笑容,发狠地揪住那一片落叶,死死咬着牙关,一波又一波的苦涩侵袭。 须臾,宁折放开手中那片落叶,收回了手,神色有片刻的凝滞。 北堂澈只是看着他,淡淡道,“阿折,想复仇吗?” “复仇?”宁折轻笑道,他拿什么复仇,拿自己这破败不堪的身体? 景暮是名震四海的定国老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皇帝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景柯又是千山的十二将军,传言与那少主林衍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 而他宁折只是个阶下囚,他又拿什么去抗衡将军府。 两人对峙在林间小道上,除了呼呼风声便是脚步声,周遭一片死寂。 “阿折,想复仇吗?”这一次,还是询问。 宁折不语,纯净的双眼盯着北堂澈很久,不作回答。 北堂澈也没有逼他,只是让宁折去树边靠坐着,自己卷了衣袖走到河边,也没有下水,只用指尖快速射出几根穿了细线的银针,便从水中捉了两条活鱼上来。 宁折看他在一旁处理活鱼,并没有注意自己,便闭上眼,屏气凝神。 忽然间,四海八荒的灵气似乎都源源不断的往自己体内涌去,这就是魅生的力量。 宁折倏然睁开眼,眸色微微闪了下。 一旁生疏的弄着鱼的北堂澈看了看已经慢慢恢复力气的宁折,又看了眼手中的鱼,眸中不觉闪过一簇温暖。 或许,宁折心思缜密,让他这么轻易的答应自己本就不可能,再让他想想也无妨。 北堂澈终于处理好两条鱼,穿在树枝上,放在火边焦烤。 鱼肉的香味混杂着山间柴木的芬芳,竟让宁折有些饿了。 明明是粗俗的动作,由北堂澈不紧不慢做来,却也是赏心悦目之至。 仿佛这个人不是在这荒郊野岭的山间烤鱼,而是在山水间执笔泼墨作画。 宁折看着他,突然道:“澈,你怎么帮我?” 北堂澈闻言,抬眼看他,却是示意了下自己手里的鱼,问他:“吃吗?”也不等他回答,便用刀割下一片鲜嫩的鱼肉,以锒针挑了刺,塞进宁折口中。 宁折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浑身极冷,又饿又困,他细细的咀嚼着口中的鱼肉,原本细嫩的鱼肉却味如嚼蜡。 恍惚间,宁折像是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被阿娘抱在怀里,阿爹在一旁练剑,可爱的妹妹追逐着纷飞的蝴蝶,一家人的笑声传遍了家家舍舍。 他又梦见那日的边疆天空残阳似血,几只大雁悲鸣着飞过,好像在为死去的士兵哀嚎。满眼望去,尽是满地的鲜红色,红的让人不禁毛骨悚然,他看见了父亲惨死在无边的沙漠里,周围围着几个悲痛的士兵;又看见了得知消息的母亲嚎啕大哭,郁郁而终。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阿折,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罢了。”北堂澈温言道。 一直以来,他都是温和的,不管在什么时候,那双深紫色的眸子也始终淡漠无比,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心里丝毫波动。 宁折长这么大,不曾见过这般赏心悦目的人,只是恍然苏醒过来,也觉得肚子饿的很了,便猛地抢过北堂澈手里的烤鱼,狼吞虎咽起来。 北堂澈哈哈的笑着,回到火堆旁,用石头将那燃烧的火堆压灭,负手站在河边,澄澈的河倒映出月光和他漂亮的面孔,妖异魅惑。 宁折却在自己脑海中将刚刚想好的复仇计划捋无数多遍。 他确信,只他一个人,绝不可能去报仇;同样眼前这个青年不惜用自己的魂魄救了自己,他也没有傻到平白无故的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是为自己着想。那么就是说自己对他有着绝对的用处。 半夜里,惨白的月光直直落在宁折身上,月上中天,皎洁温柔。 孤寂和悲苦的情绪又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这次比往日要强烈得多。 宁折很清楚的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须臾,他喘息起来,嘴里溢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澈,帮帮我吧,只要你能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北堂澈背对着他,轻轻睁开那双深紫色的眸子。 “考虑清楚了?”他问道。 宁折惨笑着,弯下了不屈的膝盖,跪在全是小石子的地上,慢慢朝他脚下爬过来。 他慢慢爬过来抱住北堂澈的双腿,抬头乞求地看着他,嘴里喃喃不清念着:“帮我报仇,求你。” 地上的小石子锋利无比,将宁折白皙的膝盖刺的血肉模糊。 北堂澈只是不语,他明白宁折心里那一关,只有他自己才能走过。 “帮帮我,求你。” 宁折低声的抽噎着,声音一颤一颤儿地帯着哭腔,那双漆黑的眸子像蒙了层雾似的楚楚可怜。 那是一片迷离朦胧,脆弱得叫北堂澈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想狠狠折辱蹂躏他的欲望来。 可北堂澈清楚的知道,他的阿折是个怎样的人:宁折不屈,冷漠无情。 然而那抹迷离朦胧却是转瞬即逝,宁折的目光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可没有人看到,他眸底精光炸裂,帯着压抑毀灭的气息。 “阿折,起来。”似是受够了宁折的卑躬屈膝,北堂澈无奈的说道。 宁折不为所动,只是匍匐在他的脚下,乖巧而又温顺,似是在等待着北堂澈的首肯。 可他这副顺从的身体下,是不是隐藏着一个无情魔鬼般的灵魂。 “阿折,我帮你。” 宁折听后乖巧地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不知是什么色彩。 只是令人觉得清澈却又勾魂。 “定国将军府也是我的仇人。” “我更想要那万里江山,阿折可愿帮我?”北堂澈问道。 是真正得到,而不是徒有这个皇帝的虚名。 ....... 三个月后,宁折和北堂澈便出了这深山,只是宁折对他不再是来时的防备。 在他的心里,这个唤作阿澈的少年,是他自父母惨死这么多年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这段日子,他与自己煮酒论史,舞刀弄剑,探讨心术。 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宁折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何来头,可却在内心里坚定一生追随着他。 是知己,亦或者是恩人,对他来说,阿澈如黑夜中闪闪发光的星星,于自己苍白的岁月里熠熠生辉。 北堂澈将他送出了山林,为他指明了定国将军府的方向,淡淡笑着道“阿折,往后的路,便要你一个人去走了。” 往后的责任,也要你一人扛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第二十一章 依稀故人在 景暮直到临死,才知道宁折便是故人宁风之子。 说是故人,不如说是“仇人” 他做这个定国大将军已经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似乎从佑熙国开国以来,他便已经是大将军了,而宁风中年得志,一举考中了武科状元,便投到自己的门下。 宁风一表人才,有征战沙场,指点江山之才。景暮甚是惜才,自然对他委以重用。 景暮一直记得,数十年前宁风和自己南征北战,征讨四方的那段日子。 然而最后的那场战役,景暮毕生难忘,要不是他听从了奸宦孽臣的谗言,又怎会犯下糊涂,弃了那边疆数万之人。 自那次以后,景暮便终日惶惶,一日不得安宁,因此,定国将军府的祠堂,总是常亮着一盏明灯。 就像那漆黑的漫漫长夜里,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老夫人曾问他,为什么要在祠堂里亮起这盏灯。 景暮常常流着泪忏悔道,“因为在我心里,一直愧对着一个人。” 可他是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定国大将军,他又怎么能去向将士和百姓们承认自己的错误。 宁折淡淡的看着他,表情淡漠的似无情无爱,宛如下到凡尘的神祗,与世俗格格不入。 景暮满面泪痕,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口。 “为什么那样做?”宁折垂下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修剪齐整的指甲粉贝晶亮,皮肤白皙且骨节分明,指腹柔软剔透。 分明是一双十分好看的手,此时此刻却沾满了景暮的鲜血,像极了索命的修罗。 “原来直到现在你也不知悔改。”宁折明白了,清冽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心悸的淡漠。 清冷惨淡的月光透过占卜阁镂空的檀木窗,落在宁折脸上,似是谪仙临世,却萦绕着毁灭般的杀气。 老将军老泪纵横,身心俱损,早就没了存活的欲望,紧闭双眼任凭宰割的倒在地上,任凭宁折肆意的吸取着他的魂魄。 只是宁折转瞬即逝间,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觉乱了心绪,慌乱的喊道,“澈,是你吗?” 瘫倒在地上的景暮倏然睁开了双眼。 “是我,阿折。”片刻后,那般熟悉的声音温柔的响起,回音萦萦绕绕的响彻在占卜阁里。 宁折也不再顾得上景暮,慌忙的回首寻觅那声音的出处。 只见身后的黑衣少年傲然而立,深紫色的明亮眸子里幽深似谷,璨然一笑令日月容光失色,薄唇轻启,修长如玉的手挥了挥。 “林衍?澈?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景暮愣愣的看着北堂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觉讽刺的大笑起来,随后便彻彻底底的晕死过去。 看了眼浑身抽搐的景暮,也不顾宁折好奇的目光,北堂澈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开始念动那晦涩难懂的咒语。 如若知情人听了,便会发现这就是祈福典礼上四大世家所念之语。 一道古老神秘的阵法自他身下缓缓铺开,散出微微红光。 一瞬间血光冲天,一朵朵妖异的曼陀罗花悄然在阵中绽放。 血液便从北堂澈的伤口处不断流出,扭曲着蠕动起来,慢慢被那朵朵鲜花吸收殆尽。 魅生是邪非善,因此不算是神脉,却也比神脉更加的强大。 “魅生的血液可使人死而复生,筋骨可造就神器,神魂能渡人长生。”北堂澈看着宁折,娓娓道来。 宁折却道,“那我体内拥有你的一丝魂魄,可是也拥有同样的能力?” 北堂澈眉眼冷沉,望着他脚下慢慢汇聚的鲜血,“自然,不过此术伤身,更损心性,阿折可不要轻易尝试。” 而地上的景柯依旧昏厥着,要不是阳魅的力量,他这条命,或许也早就没了。 北堂澈突然的想到了自己在古籍中看到的什么,却是道,“阿折可愿吸纳他的力量,去当阳魅?” 只是杀父之仇已报,他宁折要这棘手的阳魅力量做什么呢。 “澈,阿折并不想当阳魅。”宁折摇摇头,歉意的看着他。 北堂澈莞尔,也不逼他,“那你去哪里呢,这天大地大,可有你容身的地方?” “我...” “左右阿折愿意,便跟了我吧。” ...... 一日后的定国将军府。 “都滚,都滚出去!”景离痛哭流涕的蹲在地上,已然没了当初那爽朗桀骜的模样,身边的侍女们也都惨白着脸,低声抽噎着。 家中的顶梁柱定国老将军被人抽去了魂魄,唯一的儿子景柯也昏迷不醒。 北堂澈和宁折站在屋檐上,阖眼蹙眉听着入秋的飒飒风声,以及那将军府的阵阵哭闹。 “澈” 宁折微微扭头,声音微有悲凉。 北堂澈伫立在风中,凌乱的黑色长发随风招展,他闭着眼,俊眉轻蹙。 “怎么了”他魅惑暗哑的嗓音,此时此刻却是毫无温度。 “定国将军府的家眷该怎么办?”宁折淡淡的问道,但下一刻他又吞吐的欲要出声:“她们...” 北堂澈缓缓睁开阖着的眼帘,瞥了宁折一眼:“怎么?” “是不是也该要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将士偿命?” 宁折这个小东西,可真是心狠手辣。 经历了内心许久的挣扎,像是有什么从他的灵魂里分割出来一般,北堂澈淡淡道,“该杀。” 其他人虽然无辜,可定国将军府一日不灭,皇位便一日岌岌可危。 宁折长眸微眯,久久不说话,北堂澈只得喟然一叹。 两人站在屋檐已久,定国将军府依旧满府荒凉,哭喊声不绝于耳。北堂澈一直看着这场闹剧,目光淡漠,突然的,他从怀里摸到一物,好奇的掏出来一看,是个粉色的锦囊。 正是景柔送他的那一个。 这个锦囊分外娇小,被遗忘许久,因此被磨损的破损不堪,它没有华丽的外表,但一针一线却透露出景柔玲珑的心思。或许,北堂澈已经忘了这个锦囊,把它遗落在记忆的一处。可是,他却记得,他记得那锦囊里酸甜的香气。 那是果子的香气。 第二十二章 泪随青丝散 那是第一次,他觉得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如此美味,那天在氤氲台上,景柔送他了这个锦囊,他日后再品尝她锦囊里的果子,像是看见她笑的很开心的样子。 可是锦囊里的果子早就没了,而时过境迁,那美好的味道已随风而散了。 北堂澈突然忆起在皇宫的那些日子,宁折也是很喜欢摘御花园的果子给他吃。 只是自己,很久都没有尝过阿折摘的果子了。 宁折站在一旁,微有诧异的注视北堂澈,他不明白他怎会对着一个破损的锦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笑时蹙着眉,眸底悲伤四溢。 “澈...?” 宁折忍不住开口一唤,北堂澈这才缓缓抽离视线,转而看着宁折。 “阿折,我有一事交付于你。” 北堂澈眉宇间平和温然,竟没了方才无比的淡漠和戾气。。 “好,你说,我一定帮你做到。”宁折怔住,随及拍拍胸脯说道,北堂澈却缓缓而郑重的把那粉色的锦囊交给宁折,他说:“替我把它……” “还给景柔。” ...... 氤氲台上,景柔红着眼看着在点苍河里嘻戏的几条锦鲤,小声的抽噎着。 “四喜爷爷,都是我不好,带林公...林府主入了府。”景柔委屈的道,万一爹爹和哥哥再也醒不来了,她怕是要悔恨一辈子。 老管家四喜也是满脸悲戚,但却还是满眼宠溺的看着景柔,心疼道,“小姐,您可万万不要自责,这事不一定是林府主做的,那占卜阁的宁折也失踪了,指不定是他...” 景柔虽然也很怀疑宁折的失踪,但也只是摇摇头道,“不会的,爹爹待宁公子一直如同己出,宁公子不会这样的,只是林府主为什么...”话没说完,又哽塞起来,呜呜的抽泣着。 四喜像是还想说什么,几度张了张嘴,最终却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这事不关旁人,我一人做的。”一道清冽淡漠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却包含着些许挑衅之意。 四喜和景柔赶忙回头,却看到宁折缓步走来,原本翩翩的白衣少年郎此时却像是白衣祸世般令人畏惧。 景柔瞪大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哗啦啦的流淌下来,纤细的手指颤抖的指着宁折,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四喜也像是早就料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紧闭双眼。 四喜早就觉得,宁折对景老爷的态度,和他对景老爷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景老爷面前,不像他的忠心真情,宁折所有的态度都像是伪装出来的。 平日里宁折对景老爷百依百顺,甜甜的唤着他老爷,像是放下了一切尊严终日侍奉着景老爷,就连他四喜也做不到这般顺从。但四喜能看出来,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始终没有这将军府任何人的身影。 宛如一片死寂幽静的夜空,不露出任何感情。 就连老爷让他做大祭司那天,他的双眼依然是淡漠空洞,没有任何的期待和欣喜。 可今日一见,宁折的眼神像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四喜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好像无尽黑暗的夜空里突然闪烁着一颗耀眼的星星。 -------------这个宁折,不知从何方来,不知何许人士,浑身都是个迷。 只是他曾经不忍心去让景老爷怀疑宁折,因为老爷曾道,“老夫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阿折的来历,只是---” “第一眼看见阿折这孩子,便觉得阿折像极了我的柯儿”景暮轻叹,语气竟是从所未有的温柔。 只是闭眼愣神片刻,四喜很快回过神,壮着胆子厉声道,“宁折!老爷待你如亲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宁折向来乖顺,很听四喜的话。 可这次,宁折却是轻轻的笑着,全然不顾四喜的话,从袖中取出一个粉色的锦囊。 景柔见状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宁折。 “这是几日前,一个人让我交给你的。”宁折道,“你们若是哭好了,现在便赶紧逃吧。” 景柔不语,低头反复看着那个破损不堪的锦囊,一双美眸里尽是泪水。 宁折轻叹了一口气,递过去一只沉甸甸的银袋,见景柔不肯接,便扔到了四喜的怀里。 “景柔小姐和你,平日里待我不错,因此这是我给将军府留下的,最后的活路。” 四喜默默接过了银袋,掂掂重量便很干脆的放入袖中,眼光复杂的看了眼宁折,终是妥了协,拉扯着一脸不情愿的景柔道了谢。 “忘了你们曾生活在府里的事吧,我并不觉得愧疚,因为------我的父亲,叫宁风。”宁折对着两人的背影,淡淡道。 闻言,四喜脚步似是微顿了一下,但依旧头也不会的扬长而去。 ...... 主花园内,依旧是阵阵哭声,只是不少见过世面的人已收拾了情绪,开始计划着往后的打算。 “夫人,我们还是赶紧去给老爷寻个太医吧”一个貌美的婢女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是如兰想的周到。”老夫人慌忙点点头,忙不及给了她一块腰牌,叮嘱他她快去皇宫里寻一个最好的御医回来。 如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抓住了那块腰牌,匆匆溜出了府。 一旁的景离红着眼道,“娘...爹倒下了,弟弟还是没有醒,定国将军府这下怕是完了。” 老夫人怎么说也是经历了一生的风雨,明白这时自己便是府里的主心骨,外面的人指不定都等着看府里的热闹,自己哪能如了他们的愿,于是厉声道,“来人啊!” 话音刚落,一群黑衣人便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为首的消瘦男子对着老夫人拱手道,“夫人有何指示?” 老夫人只是觉得说话之人似是眼熟,但她知老爷几日前曾更换过府里的暗卫,想来是新调来的便是,但任凭谁府里出了这种事,都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你叫什么?”老夫人冷声问道。 黑衣男子并未犹豫,恭敬道:“贾墨。” “何方人士?在府里任何职?”老夫人又问道。 “回夫人的话,小的长安人士,有关小的身份的卷轴在老爷书房,现任府内暗卫统领。”贾墨依旧恭声道。 府内危难关头,理当用人不疑,老夫人也不再说什么,让人取来卷轴细细看完,便招呼过来贾墨耳语几阵。 随后,贾墨抱拳退下,数百名暗卫也悄悄退的一干二净。 逆水而战。 第二十三章 斗转复星移 “阿娘,你对他说了什么?”景离狐疑的凝视着老夫人。 老夫人只是静静的坐着,苍老的脸是说不出的沉重,“老身让他,去宫里寻一个人。” 见众人疑惑不解,老夫人淡淡道,“太后身边的半蓝姑娘。”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谁不知半蓝姑娘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聪慧漂亮,传言和顺太后近年来有意将她许给佑熙帝当妃子。 于是景离大踏一步,上前问道:“半蓝姑娘是咱们的人?” 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动,眯眼道:“是,但也不全是。”说罢缓了一拍,转而瞥向殿内一个不起眼的婢女。 那少女低垂着脸,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半蓝姑娘的亲妹妹,就在我们府里,那你们说她是不是咱们的人?”老夫人笑道,眼底却是精光炸裂。 少女神色微烁,一张煞白的秀脸在摇曳的风下忽明忽暗。众人一瞧,果然眉目与半蓝有几分漂亮的相似。 景离道原来如此,心里不知不觉中安定了一些。 一般亲姐妹间最重情义,宫里那位半蓝姑娘想必也是如此。 只是自己的四妹景柔,此时此刻又在哪里,是否平安... “我姐姐,她...她定不会帮我们。”少女突然出声,柔荑攥的紧紧,她猝然的紧张,让众人大为吃惊。 老夫人沉声道,“此话何意?” 少女几度张了张嘴,最终却低声抽噎着,一脸仓皇无措,不做回答。 老夫人见状冷哼一声,不耐的挥了挥手,几个侍卫便上前按住少女的双肩,不顾她的哭喊,拉扯着将她带了下去。 ------ 夕阳西斜,如兰戴着草帽遮掩着脸急匆匆的走进一家名为“如意阁”成衣铺。 正值傍晚,百姓们都忙着开锅做饭,或是赶着回家,此时店内竟罕有人来往。 “给我换一件像样的衣服!”如兰急切的说道,掏出几个碎银子就扔在了案桌上。 店小二斜着眼鄙夷打量着这个穿着将军府下人服饰的女子,还不知将军府发生了何事,“姑娘要什么材料的衣服?” 如兰听闻便指着指着桌上的碎银,大着嗓门道:“就这几个钱,你看着办!” 店小二见状慢悠悠的拾起桌上的碎银,掂了掂,撇了撇嘴,随手甩过去一件粗布衣服。 如兰骂咧着,全然不顾店小二的异样眼光,粗短的手忙不急脱下自己身上的下人服饰甩在地上,紧接着换上了粗布衣裳,正要转身出门,却听见几个赶着回家的樵夫和屠夫谈笑道。 “你知道吗,定国将军府这下算是完了喽!” ...... “可不是吗,听说府里的男人都死绝了呢” ...... “这景老将军也算尽了一辈子忠,这是怎么回事啊...” ...... “说到底不关咱们的事,还是回家吃饭吧,忙了一天,肚子都饿坏了” ...... “对对对!回家!” ...... 店小二看了眼如兰,心里也算是知道了一个大概,于是神情越发鄙夷起来。 “看什么看?”如兰不料被揭破了老底,羞红了脸,瞪了店小二一眼,匆匆拉低了草帽檐,见四周无人时便又匆匆出了成衣铺,却是往到皇宫相反的方向去了。 店小二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将军府下人服侍,随手的扔在了店门的碎布桶里。 ------ 贾墨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那尊贵无比、金璧辉煌的皇宫大门跃然出现在眼前。 金黄的琉璃瓦在夕阳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像是用金银珠宝堆砌而成,琉璃的瓦片,红色的宫门光彩夺目,富丽堂皇。 贾墨轻叹一声,距离上一次来这皇宫,已然是数年之久。 可身份却从江南贾氏的二公子变成了定国将军府的小小统领。 他行至门前,掏出一块令牌示意给宫前的守卫,那守卫见后便恭敬的拱手放行。 他出示的不是定国将军府的令牌,而是象征着四大家族之一的贾氏令牌。 顺利通行,一如贾墨和老夫人所料。 他并未隐藏自己的身份,只是因为一些事被当家主的大哥逐出了府,后参军征战沙场,被景暮看中带到了府里,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暗卫统领。 “深宫重地,这位公子,不知要找何人?”许是瞧着来者眼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妙龄少女拦住了他,脆生生的道。 贾墨忙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四处一看,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深宫之中。 “请姑娘恕罪,在下并无意冒犯,无意冒犯。”想必是腰间贾氏令牌所致,一路上竟无人阻拦,贾墨叫苦不迭,连声道。 少女冷哼一声,“我问你寻何人?再不说我可要叫人了啊。” “在下来寻半蓝姑娘。” 妙龄少女闻言突然沉默下来,许久才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就是,跟我来吧” 贾墨连道好巧,忙不迭跟了过去,却没发现腰间突然多了一个女子的香包。 半个时辰后。 半蓝席地而坐,贾墨则半蹲在她身旁,一语不发,但见半蓝一双盈盈美眸,已是黯然生灰时,便知她哭了好久。 她低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贾墨亦不说话,目光也未和半蓝对视,只是苦涩道:“我早已不是贾氏中人了。” 半蓝不可置否,岔开话题问道,“我若按你们说的做,可否换得我妹妹平安?” 贾墨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好,你回去吧。”半蓝道。 重重的舒了一口气,贾墨起身拜了拜,只是还没走多远,却觉得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倒了下来。 黏黏的液体从七窍淌出,贾墨伸手一摸,却是鲜红的血液。 半蓝神色淡淡,低身取走了他腰间的香包,挥手招呼来几个婢女,凉薄道:“扔到井里去吧。” 贾墨趴在地上,攥紧了手指。 几个婢女抬起他,像扔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一样,扔到了深宫的井里。 半蓝只是冷漠无情的扫了一眼,便折身而去。 贾墨心知中计,然而体内的生机却急速的流逝着,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静静的望着井里的石壁花纹出神。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听大哥的话了。 夕阳光透过井口撒进来,落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暖意的金边。 朦胧之中,他像是听见有人道:“想活命吗?” 贾墨眨了眨眼。 第二十四章 不辞蓬山远 来人挑起眉,眸色忽然深了深。 贾墨定睛一看,显然在府里见过此人,于是边咳嗽边恨恨道:“又是你?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是吗?” 大家公认的定国将军府一事的罪魁祸首,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林衍”会平白无故来这里看自己的笑话。 脸色虽愤懑,可贾墨身上的血液已经将井里的积水都晕染成了殷红色,他打了个寒颤,艰难的蜷缩在地上,小声喘息着。 自己就躺在井里好了,鬼知道林衍打的什么算盘,那就死也不要上了那人的贼船,贾墨心里想。 只希望老天开眼,赶紧让这贼人走,换个人来救自己罢,只要不是他,就算那可怕的小皇帝来都可以。 北堂澈似是猜中了贾墨心里所想,静静的站在井边。 只是血流的极快,身上痛的厉害,贾墨此时内心乱成一团,天人交战,于是紧紧的攥着手指,抿着唇思考到底要不要说话。 北堂澈勾起嘴角,低下头,一双深沉如渊的眸子俯视着贾墨,用清冷低沉的声音问他:“要我救你吗?” “我...我才不要!”贾墨怒气冲冲的喊着,不料又吐出一口鲜血。 北堂澈闻言扭头便走。 “咳咳...你这人...等一下!”说走就走,都不知道求求我让你救我。 北堂澈脚步一顿。 贾墨弱弱一笑:“那个...麻烦你救我出去吧。”只是满脸是血,笑起来甚是难看。 小命要紧,小命要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北堂澈:“......” 贾墨:“......” 于是浑身是血的贾墨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到了皇宫外,北堂澈也溜的不见踪影,他又像是怪物一样被人围观,好在人群中一个年轻书生看不下去才拎着他去了医馆。 贾墨被几个老医生七手八脚裹成了木乃伊,躺在医馆的床上无语望天。 书生:“......” 慈溪镇,是隶属于长安的一个地级小镇。 小镇不大,却街巷纵横,闾檐相望,酒楼林立。 “小姐,我们要不就留在慈溪吧?”四喜看着萎靡不振的景柔,小声的问道。 他们这一路而来,受了不少的苦,四喜倒还好,只是景柔自小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受的住这样的奔波。 四喜原本计划带着景柔远走天涯,寻一个罕有人迹的僻静小镇住下再做打算,可谁料到宁折给他们的那袋银子,半路便被山匪劫了去。 景柔红肿着眼,显然已经哭了一路,怯怯的说:“四喜爷爷,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吗?” “是啊,再也回不去了...”四喜叹了一口气道。 景柔视线模糊,无法再与四喜对视。她眨了眨眼,汹涌而下的泪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颗颗滚落,砸在她的衣襟之上,她乌黑的鬓之角,和那白皙的手背。 景柔的泪根本止不住,这一刻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有想过,想爹爹,想阿娘,想姐姐,想哥哥,甚至还想过点苍江里的那些锦鲤们。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应当如何,她是不是还该苟延残喘的回将军府,求着宁折,不要去伤害府里的其他人。 她也后悔,自己不该抛弃了一府的人逃来这个小镇。 她也怕,是不是等天一泛白,就有仇家来抓了自己和四喜爷爷。 她更怕,此时的府里是不是硝烟四起,鲜血一片。 四喜一旁叹着气,坐在冰冷寒澈的石板阶梯上,看着景柔一直的哭,一直哭。 许是终于哭够了,景柔才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四喜。 “小姐,您可千万别怪爷爷,定国将军府已然不比往日啊,爷爷这样做,也是希望小姐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啊...”四喜老泪纵横,意味深长道。 说话间他的气息尽数喷洒在景柔耳侧,虽是无意,但如同一根根尖针,毫不留情的刺破景柔细嫩的皮肤,钻进那血肉里去。 景柔惨白着脸,一双美眸里空洞无神,混着小脸上斑驳未干的泪痕,让人瞧了甚是可怜。 四喜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眸色忽然深了深,心中无端升起一抹愧疚感。可他如果不这样做,以宁折的性子,定不会给将军府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但他想了想,还是道:“慈溪地小人少,若有人瞧我们眼生问起我们来,您便说我们是做小生意的商人,你就是我的小女儿阿柔,往后的日子就委屈小姐您了...”顿了顿,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至于钱的问题..” 景柔红着眼勉强笑了笑,“我会编一些女儿家的东西拿去卖,还麻烦四喜爷爷你去寻些布料来吧。” “也好,那我也会去寻个事情做做。”四喜点点头,自家柔小姐依然还是明理懂事。 景柔乖巧道:“四喜爷爷你年纪也大了,如果有轻松一点的活便找一个吧,若是找不到,你都照顾我十多年了,该换我照顾你了。” ...... 定国将军府里此时正是一片混乱。 老夫人闭着眼坐在主座,看着眼皮底下忙的团团转的下人们,喊住一个婢女沉沉的道:“老身问你,如兰和贾墨还没有回来吗?” “回老夫人,他们没..没有回来。”一个年轻的婢女闻言驻足,诚惶诚恐的回道。 一旁的景离闻言,皱眉看了一眼上首的老夫人,心里隐隐不安。 如兰虽年纪不大,可却在府里尽心尽力侍奉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府里值得信任的人。 而那贾墨,自己知晓他虽是江南贾氏二公子,但他也对将军府也一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如若不是叛逃,那这么久不回来,只有一种可能了。 “娘,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景离戳了戳老夫人。 老夫人心里烦闷,冷声道:“再等等吧,若是死了,那就是废棋,要他们也无用。” 身边的众人闻言都顿了顿脚步,神色各异。 将军府大敌当前,大难临头,老夫人却这样视下属为卖命的棋子。 景离也看出了端倪,忙戳了戳老夫人,可后者却不予理睬,依旧闭着眼坐在上。 第二十五章 枯坐酒灯明 皇宫后院。 看到贾墨被扔去井里后,半蓝拂了拂衣袖,也准备离去。 即使她很在乎妹妹的安危,可她毕竟是有更重要的人去守护,两人在她心里谁轻谁重,半蓝其实一直知道。 她也知道妹妹其实这么多年心里很是清楚。 因而半蓝没有答应定国将军府的要求。 走出后院,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面前。 半蓝并没有被吓到,而是停下脚步,“何事?” 那人抱拳恭敬道:"姑娘,主上说了,若你还是犹豫,便去一趟将军府。” 半蓝并没有什么反应,似是早就心有所料,于是指尖微动,手掌间便出现一面虚影。 她看着那虚影中的画面,似是看到了什么,面色不觉一惊,随后又很快回复了平静,淡淡道:“原来主上的心上人,就是那宁折,不过这一次定国将军府,可真的要血流成河,万劫不复了。” 黑衣人似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不为所动道,“主上让姑娘自行处理,但万万不可伤了宁折。” “另外,贾墨已经被主上救下。” 半蓝一窒,呼吸乱了一瞬。 贾墨被救虽不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救他的人,竟然是冷血无情的主上。 更让半蓝吃惊的是,主上对这宁折竟然如此重视。 黑衣人这才抬起眼:“姑娘,你对主上动情了?” 半蓝立刻收了心思,只是不卑不亢道“不敢。” 黑衣人叹了口气,道:“主上魅生命格,此辈注定是孤独终老,但凡对他动情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半蓝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我明白。” 黑衣人那双像是看透尘世的灰眸在他身上停顿片刻,这下么都没说,身影渐渐在空中淡去了。 半蓝松了口气,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正要离去。 忽然,她看见手心淡淡逝去的影像里,自家妹妹面色痛苦的被绑在将军府的仓库里,两个侍卫随意的打骂着她。 半蓝心中一痛,妹妹自小就去了将军府,与自己相处的时光还停留在小时候。 可即使这样,半蓝也多少挂念着自己的妹妹,见她这般模样,她自己心里又怎会好受。 可是她不能救她,主上不会允许她去救宁折以外的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对妹妹施虐,看着妹妹受尽痛苦和折磨。 只不过将军府离灭亡,不过只是一步之遥。 她这么想着,神情渐渐冰冷下来,杀意若有似无地泄露出来。 “阿妹,原谅姐姐,一切都是为了主上和七星阁。” 她又看见妹妹痛苦的支吾一声,两个侍卫贼笑一声,便开始宽衣解带,狰狞的朝着妹妹走去。 半蓝眼神杀意弥漫,似是下定了决心,一根透明的丝线便突然穿到影像里去,一缕缕延伸进去,密密麻麻地刺进那两侍卫的心脏里去,一圈圈缠绕起来,活生生将那颗还两颗跳动着的恶心的心脏给绞了个粉碎。 两个侍卫面目狰狞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没了呼吸。 那根丝线已经浸成了鲜红色,逃出那两人体内,在空中不停的转着圈圈。 “阿姐...”妹妹惨惨一笑,竟咬舌自尽。 雪线便像是有意识一般,默默的缩回了半蓝的衣袖。 半蓝亲眼看见了妹妹的死,虽知是必然,可还是心口一痛,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可妹妹是定国将军府中人,迟早都会死。或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袖间的丝线又冒了出来,在她身上缠绕了几圈,很不安分。 半蓝神色柔和下来,安抚道:“莫急,很快你就能和主上见面了”丝线听闻又默默的缩了回去。 ——北堂澈,再等我一会。 …… 定国将军府内。 老夫人突然犯了心病,抓着景离的衣袖,神情极是痛苦。 方才那个年轻的婢女又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老夫人,小姐,半月她……” 半月便是半蓝的妹妹。 景离此时正担心老夫人的身体和自己的安危,自然也就将半月这个人忘的干干净净。 于是景离不耐的嚷嚷道:“半月,她是谁?” 婢女小声道:“就是老夫人前几天让关的那个婢女。” 景离想了想,才模模糊糊想起来,“半月...半月...是不是宫中那个半蓝的妹妹?她怎么了?” “小姐,半月她死了。”婢女支支吾吾道。 众人闻言便惊慌失措,怎么会突然死了?没有了她,半蓝又怎会帮他们? 于是景离喝道:“看守她的侍卫呢?” 婢女连忙道:“发现的时候也死了,可身上并无伤口。” 老夫人听到现在,心绞痛的更厉害了,景离也无暇顾及其他,忙扶住老夫人,指着婢女骂着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滚去宫里请个太医!” 那婢女拧着眉,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拂袖离去。 只是她刚走到半路,便被人硬生生的堵了回来。 来者一袭黑色劲装,戴着黑色面具,但凭身形看出这应该是个女子。 唯一露出来的一双眸子清明透彻,却让人产生不可名状的惧意。 “喂,御医来了是吗?”景离皱眉看向那人,可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想必御医也没那么快,你是谁?” 女子轻笑,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漂亮年轻的面孔来,肤如凝脂,眉如山黛。 景离瞥了眼女子:“你可终于来了,半蓝姑娘。” 说话间院子内的几个婢女悄悄的围起了半蓝。 半蓝眯起眼,看也不看那几个婢女,明知故问道“我妹妹可还安好?” “哦,死了”景离眨眨眼,冷讽道:“可也不是我们做的,我劝你保我们全府周全,本小姐还可还你妹妹全尸。” 半蓝冷笑一声,沉着脸,并不言语。 主上说得没错,来这定国将军府一看,才知道定国将军府原来没一个好货色。 如此,便更加坚定了她将这定国将军府斩草除根的决心。 想着,半蓝微微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笑容,“真是笑话,” 第二十六章 明月寄余生 语落,半蓝扭头凑近景离,漂亮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认真的问:“你说,你们定国将军府连我妹妹也没有保住,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景离阴沉着脸,沉吟片刻,心里不知怎地闪过一抹心虚和不快。 “半蓝姑娘的意思,是不肯帮我们了?”老夫人沉声道,浑浊的眼里倏然浮现灰白色的阴翳,深刻入骨。 围在半蓝周边的几个婢女们闻言纷纷攥紧手中刀刃,眼眶通红,尽是绝然。 半蓝轻蔑的耸耸肩,竟是悄无声息的隐了身形,消失不见。 “传言来自七星阁的遁地术?”景离黑沉着脸,喃喃道。 ...... 定国将军府里的婢女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老夫人阴着脸,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良久,她才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靠不住半蓝,那么阿离,将军府就靠你了。” 如今定国将军府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刚刚封的定北王名号也被收了去,朝中以前的老冤家们也翻着景暮的旧账,好在太后并未表明态度,他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是兵权还在,大可起兵保自己周全,可这兵权也很巧合的被太后收了去。 很明显的一场阴谋,只是幕后主使是谁,定国将军府也无暇追究。 景离默默的点了点头,招呼着几个婢女走进屋里,片刻便走了出来。 只见她褪去了那一袭劲装,换上了一件红纱长裙,发髻也只是轻轻绾起,众人虽看不惯,但也觉得景离这样很是美。 走到院前,景离美目冷冷一瞥,身后的几名丫头便退下身去,站到一旁。 “从今天起,我景离便代表将军府,进....”话还未说完,景离便看见了一个白衣少年慢慢走入院子里。 宛如谪仙临世,似是翩翩白衣少年郎,可手里的剑却带有斑斑血迹。 宁折意兴阑珊的瞟着匍匐在地的一行人,自顾自的踱步闲走。 他脚踝雪白,步子甚轻,但落在众人耳中,却宛若雷鸣。 “怎么,离小姐这是要卖身救府吗?” 宁折突然促步,冷冷启音,语气清冽至极。 跪在地上的所有人心下均是一紧,冷汗涔出。景离狠狠的盯着他,攥紧了拳头,却也反常的不出声。 “你们怕什么” 宁折嘟嘟嘴,摇摇头,模样有些小懊恼。但随即,他又扬起一抹似以往般明媚的笑容,冲着众人,朗朗说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好戏还在后面呢。” 宁折眉眼一弯,皓齿一露,模样纯然而天真。但此问一下,院内紧张的气氛更甚,并未有人应答。 “对还是不对?” 宁折听不到回答,似有不满,又重复了一遍。此问一下,几个婢女才三三两两,音色颤抖的回声: “饶过我们吧,绕过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纷纷磕头,拜成一片。 “绕过你?可又有谁饶过我?”宁折笑道。 许久不作声的老夫人捂着胸口,缓缓起身沉沉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 “真的无冤无仇?” 宁折边说这话时,边踱步走到了人群之中。她眸光轻瞟,最终落定在了一个大气不出的一个小婢女身上。 “你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处心积虑多年,只为了打垮你们将军府吗?” 宁折的猝然止步,让小婢女吓的几欲趴在地上,“奴婢...奴婢不知。” “我的父亲宁风和他的一干部下,就是因为你们景暮老将军,才惨死于沙场;也是因为你们景暮老将军,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破灭,多少孩童被逼无奈去乞讨流浪?” 宁折依旧不挪步,咬牙切齿的狠狠道来。 众人颤巍巍的听着,待到他语末,老夫人先是一楞,然后忽然就像想到什么一般,脑中闪过电光火石。 宁风?!原来他便是老爷身边的副将宁风之子! 姓宁,她们早该想到的。 “宁公子,你怕是有些误会。”景离皱眉道。 “哦?误会?” 老夫人有意平息这件事,于是道:“老爷听信了奸逆的话才做错了决策,可老爷之后有心悔改,宁公子不妨移步将军府的庙堂,那里依旧亮着一盏明灯,是老爷为令尊所设,日夜供奉,只为祈求他的亡灵原谅。”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沉重。 片刻后,宁折轻笑:“即便是这样又如何,我父亲难道可以死而再生吗?” “不过,我可宽限给你们十日时间,十日后,我再来要你们偿命。” 见众人诧异,宁折才缓缓冷笑道,“当然有个前提,我要带走宁折。” ...... 如兰逃出将军府已有几日了。 她掂量着钱袋里仅剩不多的银子,漂亮的面孔却是狰狞险恶。 定国将军府那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是回不去了,可她正处在年轻貌美的年龄,若是去给富人们做妻做妾她自是不愿,可眼下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只是想着,如兰慢吞吞游荡在大街上,突然眼闪精光,直直的盯着那一间名为“七星阁”的阁楼。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那阁楼周围,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如兰细细打量一番,只见阁楼的最底层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对啊,她怎么没能想到,若是可以在这里打杂,自是舒适惬意的。 于是如兰提着粗布裙子便急冲冲的走了进去,阁楼门前的一个小婢轻轻的拦住了她,福身柔声道:“这位姐姐,我们七星阁不招待客人,还请回吧。” 如兰自知失礼,于是连忙福福身回礼,装作凄惨道:“小女本是良家子女,家里有些小钱,可数月前家道衰落,小女便不幸流浪在外,自小娇生惯养,也不会什么手艺,只会些女儿家端茶倒水、弹琴绣花的活儿,不知道你们七星阁能不能让小女有个容身之地啊...” 小婢听着,很是同情,双目不知不觉盈满泪水,却为难道:“姐姐,我们七星阁...” 第二十七章 明月当窗照 “你进来吧。”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走了过来,看着如兰淡淡道。 若是将军府的人在此,便会发现此人便是半蓝。 而这七星阁,便是他们七星教的据点,而这七星阁幕后的老板,也就是这一世的阴魅---北堂澈。 七星教创办已然数年,谁也不知这绿柳周垂,檀木镂空的精美阁楼,便是那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七星教的据点。 “如此,多谢这位姐姐。”如兰楚楚可怜的故作平静道,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半蓝转过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紧蹙眉,“跟我来吧。” 如兰急忙大步跟上,门口的那小婢福福身,朝着如兰的背影淡淡一笑,随及便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一间雅室门前。 小婢在门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才起身敲了敲门,“主上,一切顺利。” “本座知道了,退下吧。” “是。” ...... 如兰被引进七星阁后,便开始干着给七个阁主端茶倒水的活儿。 七星阁,顾名思义,原来真的有七个阁主。 而七星阁明面上为富家的私人阁楼,却像是个杀手营。 同吃同住的小婢女们虽看上去天真可爱,但身上都总是萦绕着一种森森的杀气。 如兰对此很是不解,但好在七星阁一日三餐顿顿不缺,每日还有赏银拿,因此她也并无怨言。 据如兰这些日子的观察,这七个阁主虽都以黑色面具掩面,但性格各有所异。 例如大阁主从来不言笑,也不说话,如兰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那一双深紫色的瞳孔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印象深刻。 又例如七阁主是个年轻貌美的少女,据传就是那太后身边的红人半蓝。也多亏了这位阁主,她才能有留在这里。 只是七星阁十分隐蔽,如兰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倒也让如兰定下心来住在这里。 ----------------------------- 长安城内一个府邸的水牢里,昏暗的水牢一片寂静,水生滴答滴答,显得格外阴森寒冷。 宁折慢条斯理的走了进来,蹙眉看着水牢内寒潭中央的一小片陆地上,躺着的身死未卜的景柯。 浑身血迹斑斑,衣衫褴褛,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一张俊俏的小脸被殷红的血浸湿,唇色惨白,几乎没了呼吸。 景柯是阳魅血脉,怎么可能会死,于是宁折上前,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可触手却一片冰凉。 宁折冷笑着掐着景柯脖子,看着景柯的脸渐渐的窒息变紫,才慢慢的松开手来。 “醒了么?”宁折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景柯的下巴,缓缓摩挲 景柯坐起身来,恶狠狠的盯着宁折,只是脸色微白。 宁折笑道:“你怕吗?很久以前,你也是这么待我的。” 景柯依旧咬着唇,眼神恶狠,却不说话。 这时几个白衣修士静悄悄的推门进来,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随后便紧紧的围过来,将景柯围在他们中间。 “你要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景柯勃然失色,大声呵斥道。 宁折冷冷的两个个字:“阳魅。” 几个白衣修士并没吃惊,景柯却脸色大变,“你有何目的?” 宁折道:“找你献祭。” 打从一开始,北堂澈便拜托宁折献祭出这小将军的阳魅体格,只不过家仇在先,宁折想让这小皇帝能好好享受这炼狱般的痛楚,才迟迟不肯动手。 景柯从听到“献祭”二字起,就开始抑制不住地发颤。 何为献祭,便是用一种巫术将一个人的命格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说是献祭,不如说是夺舍。 宁折轻轻抚上他的脸,似是温声低语,又似恶鬼呢喃:“魅生不老不死,谁不想要呢?” 景柯抖了一下,疯了般的向后爬去,不停的喃喃道,“不可能,你得不到的,你得不到的...” 宁折捏住他下颌,逼他扭过头来。 白衣修士又一次围住了他。 “旁人是得不到,但我可以,我的体内有阴魅的一线魂魄”宁折笑道。 景柯突然怔住,“阴魅现世了?是谁?” 宁折笑道,“他还没有告诉你吗?” “他是谁?!” “在你面前,他应该叫林衍?” 景柯闻言,剧烈地喘气,眼睛一眨不眨与他对视,淡红色的眸子印着宁折的干净漂亮的面孔,眼底却闪过一束令人心悸的冰冷火焰。 “你在骗我。”他道。 宁折哈哈一笑,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抚了抚景柯的发梢,轻声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景柯愣住,过来许久才突然扯下发上那只手,送到嘴边张口便咬去,幸好宁折反应及时,忙抽回手来。 那一瞬间,景柯原本冷血坚硬的心骤然有了裂缝,有什么坠下了,扯着心口,一阵一阵不住地疼;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悬挂在他又长又卷的眼睫上,淡红色的眸子泛里起了涟漪。 “都在骗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在骗我。” ...... “他说好许我一世尊贵无双,许定国将军府永不灭亡,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 “原来到头来处处都是算计,他骗我的好苦,好苦......” ...... 宁折盯着他的脸,听着他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滴晶莹的泪珠。 泪珠一碰即破,倒有点像景柯此时脆弱不堪的身体。 他知道,是那不老不死的阳魅体魄吊着他的性命,若他献祭出了阳魅的全部,他自是活不了。 但他与阿澈有言在先,务必要保的他一条性命,残疾也好,终生不醒也罢。 手指上的那滴泪水温度却灼热得烫手,好像一点也不似景柯那颗冰冷残忍的心。 宁折捻了捻指腹上的水渍,缓缓道:“现在知道哭了,之前在千山杀人不眨眼的时候怎么不哭呢?”。 景柯冷笑一声,俊脸上满是泪痕,已变成血红色的双眸目目眦尽裂。 “我倒要看看,听闻魅生血液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筋骨可造就神器,神魂能渡人长生,就连这眼泪也堪比绝世灵泉。” 宁折拂袖转身道,坐在那不远处的黑色蒲团上,随手移过旁边小几上的壶,倒上一杯茶,啜一口,道,“麻烦各位达人们开始吧,只需留他一条命就可以了。” 第二十八章 来年影成双 白衣修士们纷纷抱拳答是,景柯也意外的不反抗,竟是满脸决绝。 景柯这一生,都会生不如死。 定国将军府一府人的性命,他过几天便会去收。 他宁折终于为那枉死的边疆将士和父母报了仇。 可他本该高兴,心里却仍是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 距离上次宁折离去已是第五天天了,定国将军府此时一片死气沉沉,每个人都呆滞木讷着脸,宛如没有感情的机器。 长安城内十里华街,华灯璀璨,可定国将军府却似风雨如晦,暴风骤雨。 如今已经是第五日,宁折既是个守信的人,他既然说十日之后来,那便是十日之后。一天不会少,更是也一天不会多。 正是因为这十天的时间,这件事情在老夫人眼里还有一些回旋的余地。 她在赌,赌太后会念及中原景氏是四大世家之一,顾念旧情,不求为她们沉冤昭雪,也要将自己的嫡女景离留在皇宫。 只要这人进了皇宫,得以亲近了太后,很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 于是四日前定国将军府派了八抬大轿,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嫡女景离和一干年轻的婢女招招摇摇的送到了皇宫门口,一路上却受尽了百姓们的嘲讽与质疑。 可人还没走进皇宫,便被薛公公带着若干小太监们“赶”了回来。 宫里的理由却是很简单也不留半点余地,只道:“太后身体不适,闭门不见客;皇上早年便归隐,尚未回归。定国将军府若是有事启奏,还请小姐过些时日再来吧。” 如此一来,老夫人也就放弃了依靠皇室的念头。 现如今,西北顾氏、东北楚氏、江南贾氏都不表明态度,甚至可以看出来更偏向于皇宫。 平日里的冤家仇家们也都纷纷上奏朝廷弹劾景暮,将许多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惹得朝廷众官一阵非议。 就连平日里那些处于同一阵营,奉将军府为再生父母,靠着将军府一步步往上走的达官贵族们也都纷纷表明立场,恨不得立马与将军府洗清关系。 最要命的是,府里载种的那些避尘花不知何时被人偷走了一大片,若是这事泄露,将军府便再也没有翻身正名的可能。 景暮失去魂魄终日不醒,景柯也被宁折带走,府里只剩若干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 看着下人们混混碌碌,心不在焉,满眼绝望,老夫人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我们逃吧。” “老夫人,万万不可啊!”一个婢女急匆匆的小跑过来,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我们逃跑,可就是坐实了城里谣传的罪名了。” “罪名?我们将军府行得端坐得正,你说我们有什么罪名可言?”景离怒道。 婢女连忙跪倒在地,头伏地,惨白着脸,犹犹豫豫愣是不敢之声。 “起来吧,但说无妨。”老夫人揉着头,声音竟是苍老了许多。 婢女诚惶诚恐的抬起头,双目却是不敢直视任何人,小声道:“避尘花一事确是泄露,市井传言我们早年就处心积虑的要谋反,派出去的探子们打听到就连皇宫那边也对此事情有所耳闻。” 话刚落,老夫人冷哼一声,手中的白瓷茶杯被捏的粉碎,重重的一扬手,碎瓷渣裹挟着汹涌的杀气猛然扬起,凛冽的寒意在日光下一闪而逝。 刹那就,那名婢女捂着头倒下,血红的鲜血喷溅到白玉柱子上,瞳孔倏然剧烈缩放,大张着嘴,却是连气都没有了。 余下的一干婢女连忙低头站在原地,皆颤抖着身,甚至有几个连手里的扫把也拿不稳了。 老夫人眼中划过彻骨的恨意,一字一句犹如泣血,从嘶哑的喉咙慢慢刮了出来:“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到老爷的阁楼那拿你们的卖身契,明早卯时都到四小姐的雅柔阁里去,那里修了一条通往城外的暗道,老身会安排人接应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忙眼睛一亮,纷纷感恩不尽,跪在地上砰砰的扣着头,不多时便都尽数散了去。 景离凑近老夫人,掩袖小声道:“娘,这么多人一起逃出去,会不会...” “离儿放心,那个暗道尚未竣工,还是一条不通的绝路,到时候等他们进去,一把火烧了就是。”老夫人冷笑道。 “可她们...”景离毕竟年纪小,平日里虽嚣张跋扈喊打喊骂,可哪里忍得了害她们性命。 老夫人叹了口气,只是道:“生死关头,只能这样做,才能万无一失。” 也的确只有这样了。 景离红着眼捂着脑袋不断的后退,脑海闪过那帮瘦弱的小婢女们,稚嫩白皙的脸颊被火海映衬的一片通红,她们哭着叫着,仿佛在焦躁的呐喊些什么,但是她听不清,她听不清…… “离儿!这种时候,为娘没有能力保住她们,若是她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就是我们啊!”老夫人一把扯过景离,冲着她歇斯底里的咆哮。 景离却捂着耳朵,不自禁的摇头。老夫人那沟壑遍布的脸庞也逐渐清晰,那尖锐的字眼纷纷蹦跳出来,沉重的击在她的耳膜上。 她不住的晃脑袋,后退连连,直到退无可退才顺着白玉色柱子滑下,蜷缩起来。 可她一抬首,便看见那白玉柱上还残留着几道鲜血流淌的痕迹。 “对不起……” 景离霍然跪下,狠狠的擦拭着墙上的鲜血,突然间她感到胸膛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破碎了,一颗颗极大的泪,从她圆瞠的清眸里,夺眶而出。 老夫人看着女儿的背影,慢慢抬手,还没触及到她的发梢,却缩了回来。 “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对不起....”景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半张着小嘴,眼也不会眨。 到了最后,仿佛过了半个世记,她才徐徐抬起手来,泪又纷纷滑落,却是道:“阿娘,那就这样吧。” 将军府一片灼灼的桃花,在枝顶盛开,暖风一掠,花瓣便洋洋洒洒的落下。可在这样明媚的日子,却有一个女子抱头痛哭,一切天真美好却都从今天起与她失之交臂,一刀两断。 第二十九章 烁烁瑶台春 待到老夫人和景离处理完事务来到雅柔阁时,已是丑时,夜色岑寂。 景离的双眼依旧红肿着,仍有些失魂落魄,心里沉甸甸的压抑着一口气,无法散去。 此时,事先安排好的一个唤作小翠的贴身婢女见她们来了,便把通往暗道的钥匙给了景离,面色苍白,只道:“小姐,当真不肯留给她们一条活路吗?” 景离拿捏着钥匙,听罢手一顿,心里又泛起一阵苦涩。现在的她,感受已负了所有人。 既辜负了府中一干人,又将让自己永生痛苦。但她根本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一切。而对于宁折那个冷血的怪物,她甚至连恨,都不敢恨。 虽平日里嚣张跋扈,但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终究是懦弱的。 小翠见她迟迟不答,也未有追问。 慢慢的,外面的天空也开始渐渐泛白,雅柔阁外渐渐的有了轻轻的骚动,显然,人已经快来齐了吧。 景离嘴唇一颤,心虚的往屏障后一躲。 老夫人见状,小声道:“现在是几点了?” 小翠低声道:“寅时了。” 景离闻言露起头来,哪知刚一露,老夫人的一掌便击来,直直撞在她颈脖之间。景离瞳孔一缩,当即晕厥了过去。老夫人挥挥手让小翠把昏迷的景离抱起,放在原本景柔的榻上,又拆下鲛纱帐掩住。 “对不起,离儿。” 景离还是过于胆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倒不如让她晕过去,等火放完了再救她逃走。 可外面那些满脸雀跃的婢女们和侍卫们根本就弄不清楚状况,老夫人站起身,徐徐转身走了出去。她看起来分外冷静,气势却咄咄逼人。 外面的人们一看到老夫人出来,便纷纷跪在地上感恩戴德,叩了三个响头才纷纷进了雅柔阁去。 老夫人也随之转身,老夫人踏入雅柔阁后便冷冷扫了一眼那婢女:“小翠,把门关上。” 虽然小翠先前很是镇静,可现在却有些害怕,于是颤抖的去关门。 屋内的人们但心下却开始泛疑,小姐景离怎么不随老夫人一起,怎么没有见着她?但想归想,此刻小命最重要,于是都乖乖的站成一排,由此沉寂的雅柔阁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等下暗道打开,大家有序的进去,走到尽头自会有人接应。”老夫人道。 “老夫人,你们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人群中的一个小侍卫疑惑的问道。 老夫人不言,眼神阴翳的看着他,可余下的众人可无暇估顾及这些等不及了,纷纷涌到暗道里去。 小侍卫见状,瘪瘪嘴也不再怀疑,忙跟在了队伍后面。 待到一屋子的人推推攘攘都进了暗道去,老夫人冷哼一声转身。 “小翠,关门放火。” “是,老夫人。” 暗道内,一群下人纷纷乱乱的聚在一起,仓皇失措的找着出路。 老夫人说这是条通往城外的暗道,可他们还没走多远,就发现前方道路早已被碎石堵塞。 他们正要折回去,却听见“咣当”一声。 “通往暗道的门被反锁了。” 其中有一个小婢女以笃定的口气说到,稚气的面庞满是惊恐。 为首的一人并没有反驳,只是上前几步,打起灯笼往上一瞧,回到:“的确,门锁了,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这下我们都得困死在这里了!” 先前疑惑有他的小侍卫挤出一丝冷笑,既是逃命,老夫人怎么会放心让他们先逃。 “阿容,冷静,或许老夫人是有其他的安排呢。”又一个老婢女沉重道,只是声音也略有些颤抖。 要他冷静,他如何冷静? “我们怎么办?门被锁了,路被堵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办?”那名唤作阿容的小侍卫狠狠的道,“从一开始,她便想把我们杀人灭口!” 老婢女叹了口气,“应该不会,我和小翠跟了老夫人多年,夫人她应是不会如此狠心。” 可阿容的脸愈来愈阴沉,在晦暗的灯笼灯火下,忽明忽暗。 “你滚开。”她不由分说的走上前,旁边的人一急,伸手挡在住他。 “阿容,你别冲动。” 阿容一挑眉峰,煞是嘲讽的一笑。他笑的惨痛冰冷,说到:“冲动?你们怎么知道她们不是串通好来陷害我们?” 老婢女揉揉眉心,竟撇过一抹无奈的眼神,缄默一刻后却又道:“我不也困在了这里面出不去了,但我相信老夫人不会这样做。” 她说的底气不足,仿佛说重了,自己也难受。许多旁观者看出来了,其实这个老婢女比谁还无助。 一个尽心尽力侍奉老夫人一辈子的人,也被她无情的抛弃了罢。 阿容却一扯嘴角,惨笑道:“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尽管其变,等着那老妖婆来杀我们灭口吗?” 老婢女浑浊的眼眸闪过刺痛,她颤颤巍巍的转过了身,音调大了些许:“阿容,你.......”可却没有办法辩驳他一个字。 阿容见她并不辩驳,直直颔,心里五味杂陈,脸色阴翳了半截,目光微烁,正要启齿,却听见最靠近门的一名婢女慌慌张张道:“不好了!雅柔阁像是着火了,火势已经快蔓延进来了!” 众人一听,忙拥挤到暗道门口,却都是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 “怎么办,怎么办...”几个小婢女见状抱作一团,小声慌张的抽泣着。 “或许老夫人也是有苦衷的呢...又或许这火不是她放的呢...没事...就算是她...我不怪她。”老婢女盯着那逐渐蔓延进来的火势,挤出了一丝笑容,可撑不起她内心的落寞。众人见着心疼,却都不再言语,那喉管里,似是都哽着一丝酸呛的气,不出声似的。 火势越来越大,渐渐的火光滔天,众人只道这一次却是在劫难逃,也不再挣扎,纷纷用身体围成一堵墙,将年纪最小的一个婢女围在里面。 阿容道:“小妹妹,若是能活下去,一定要...” “替我们报仇...” 第三十章 梨花丛中卧 一日之后,定国将军府。 已经到了第七日的期限,而过了这一晚,就是第八日。 定国将军府已有多日无人问津,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偌大的定国将军府只剩下仅仅四人----老夫人、景离、小翠,还有昏死过去的景暮。 夜色浓稠如汁,忽然,皎洁的月色被乌云掩去。老夫人感觉窗棂上的银辉被黑暗湮灭,一丝不安倐地攀上心头。她扬起脸,果不其然,天色沉甸甸,一时间星月光辉俱掩。刚苏醒过来不久的景离也闻到山雨欲来的气息,蓦然站起身,刚夺到门口,又缩回了身。 宁折这时候是不会来的,衰败的定国将军府此时此刻又会有谁敢前来问津,又会有谁来救她们。 景离想时,又颓然的坐回床沿。小翠和老夫人也不安极了,但时间如刀刃,蛮力的削去她们的意志,到了最后,她们已是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嘭——” 惊雷一闪,白光掠过三人惨白的脸。小翠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窗前,推开虚掩的窗户,滂沱大雨席卷而来。纷纷敲击在屋檐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景离仅仅咬着唇,绣拳紧攥,指甲硌入掌心,却深不知疼。此刻,夜已近子时,雨势没有一丝懈怠的意思,反之愈演愈烈。 老夫人却是淡漠道:“小翠,出去看一下有什么异状。” 这么大的雨,又是漆黑的夜,隔壁的雅柔阁下面还有无数被烧焦的尸体。 小翠颤抖着身体,气息加快,目光颤抖,她知道不能去,不能去,也不敢去。 可是若是她不去,她也会死。 如今的老夫人已经不比以前了,她已经彻底的疯了! 但是,等到她再次从意识中,折回时,她已然不知不觉走到了风雨交加的夜里。她手握着伞柄,出了屋子,便匆匆打开。她一鼓作气的爬上屋顶,因为是雨天,等她站立在屋顶时,已然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小泥人。 她小心翼翼的走在湿滑的檐顶,看这次是破败不堪的定国将军府,屋外的一大片避尘花早已枯萎。 可是她刚一转身,却看到她的面前,一个黑衣少年高大而湿漉的背影,在倾盆大雨间,竟辨不得轮廓。她的步伐仿佛,不受控制般,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北堂澈感觉到身后来人,才缓缓侧过身来。 黑发湿的淋漓,俊美的脸上有着一丝孤绝。但转瞬,他寒澈的表情便软化下来,在与小翠四目相接的瞬间,竟轻然一笑。仿若千年冰雪初融,不带一丝邪气。 小翠瞠着眼,身体不受控制的徐徐走近。 来自阴魅的魅惑,一般人怎会抵挡得了。 她的眼不会眨,直直的凝望他,北堂澈狭目微眯,但眸间却一片妖异魅惑的深紫色,他说:“雅柔阁的火,你放的?” 小翠的脸,倐地就惨白下来了,随后便发现刚才不受控制的身体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 “为何要这样做,又是谁的指使?”北堂澈淡淡道。 “我...林府主,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小翠猛地跪下,一双小手颤抖的抱着北堂澈的靴子,“那宁折...他真的是个怪物...他没有心,求求您救救我们...” 北堂澈却伸出右臂,把掌心摊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还未包扎,那伤口触目惊心,疮痍含血,与雨水混夹。 “救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小翠仿佛没听懂这句话,先是一顿,继而站起来突然扑了过去。她突兀的撞进他的怀抱,北堂澈猝不及防,惊的紫眸一瞠。小翠在抓住他身体的瞬间,哭啸出来,“只要您能救我,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北堂澈皱眉,微微眯着眼:“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以为你哪里比得上我的阿折。”美人投怀,但如今,他却一丝也不想碰她。 阿折...阿折...原来他们... 小翠一听,猛地推开北堂澈,踉踉跄跄的往后跑去,“你们是一伙的..一伙的..” 可还没走多久,又看见面前不知何时又站立着一个白衣少年,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半扎起披在身后,看着狼狈的小翠,眼角微微上挑,薄唇轻抿,似笑非笑。 小翠此时的的震惊却溢于言表,“宁折..你...” “阿澈,我来了。”宁折没有理睬她,只是看着北堂澈。 北堂澈挑眉,淡淡一笑。 ………… 小翠站在屋檐上,滂沱的大雨凉意浸透她的衣襟,一直刺进心里来。 如弹珠般赘大的雨珠,敲打在她的脸上,鬓发湿粘。她被两人夹在中间,寸步不能移,步步艰难。 过了半晌,她忽的大笑几声,恶狠狠的把伞丢做一旁。她咬着牙,扬起脸来,竟是纵身跳了下去。 夜色岑寂,宁折猝不及防的怔住,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别看了。”北堂澈轻喃,如同耳语:“她估计死绝了。” 宁折缄默不言。 “这也算是她的报应。”北堂澈轻笑,却突然反手把宁折的发簪摘了下来,黑发如云,倾泻而下,宁折白皙的脸转瞬间变的透红,又羞又恼:“阿澈你...” 哪里有往日似是白衣修罗般的样子。 北堂澈哈哈一笑,说到:“你怎么会今晚就来” “景柯体内的力量已经被献祭,我无事便来了。”宁折漫不经心,北堂澈这才凝神一探,宁折身上果然有了阳魅的大半力量。 北堂澈淡定颔首,神色却分外凝重,“我也要回千山了,你万事保重。” 宁折猛地抬首,一双清澈的眸子对上北堂澈那深紫色的瞳孔。 大雨滂沱的夜,夜幕将天空压低,娩出深沉而浓烈的景象,一轮圆月渐渐的像是罩在子夜上的洁白面纱,光晕一片。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北堂澈背光而行,朝着宁折走来,雨夜里他的身影像是嵌上光影。宁折怔怔然的望着他默不作声的靠近,一时未语。 “事情若是办完了,便来漠北寻我吧。”北堂澈低声呢喃道,“世上没有人能伤害的了,我的阳魅阿折。” ------------------------------- 第三十一章 日暮归途远 景柔和四喜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上已经生活了半月之久。 平日里景柔闲在家绣一些手绢衣裳,四喜也在一家当地比较有名的布料坊当着管事。 虽两人生活艰苦忙碌,可是能够活着便是好事,四喜常这样说。 这一日,风大的厉害,四喜正要叫醒景柔,打算迟一些出门,却发现屋内的破凳上,静静的坐了一个黑衣男子。 一身松松垮垮的黑色长衫,微卷的黑发极为慵懒地垂下。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静静地支撑着半边头颅,头发被风吹的得微乱,俊美无铸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林府主?你怎么会在这里?”四喜警惕道。 公子他来了?!景柔闻言,睡意全无,忙拿起被子裹住自己,等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后,才害羞的转头看向北堂澈。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北堂澈缓步走了进来,凝望景柔愈发瘦弱的身影,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问她只字半语,只是轻唤了一声:“景柔。” 景柔迟迟扬起脸来,怔忪忘了他半晌。 “咳,咳!”老四喜适时的咳了咳,抖了抖胡子,颤巍巍的出声:“林府主,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吧,小姐她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更衣,”他横横眉,哪知北堂澈却一语不发,径自走向景柔。 他不说话,到让四喜更为心惊胆战,“林府主,请你自重。” 景柔却愣在那里,清眸微瞠略微扬目,嘴中嗫嚅:“公子???” 北堂澈却忽地伸手捧起女子,把她高举过头顶。景柔愕然出声:“哎?” 单喜更是老眉一跳,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北堂澈捧起景柔后,便一扬嘴角,转了起来。景柔身体一舞,衣裾飘动。随着两人的转动,光影从北堂澈脸上缓缓挪去,他的表情才徐徐显现。 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 景柔看见了他的笑容,一点一滴落入眼眸,一丝一缕镌刻入心。公子他并没有笑出声,只是温柔的提着嘴角。午时的阳光,散满他全身,发出的熠熠之光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在众人的记忆里,这个高高在上的千山府府主似是原本就不应该有笑容,即便是有,也不是落满阳光的。 但是,此刻她却看见了。 而恰是这温柔的一笑,让景柔铭记永远。即便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将来,她都无法把这撇笑容,从心中剜走。 过了许久,北堂澈才慢慢的放下景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温声道:“你真的很善良,让所有人都不忍心伤害。” ...... “...或许这就是你可以逃过这一劫的原因” 北堂澈自顾自的说,景柔也很认真的聆听,只是她心性单纯,并没有听出其他的意思。 可四喜却从这句话中听到了端倪,不觉沉了沉脸。 ...... “你父亲确实罪有应得,他对不起那场战争佑熙的数万将士,这也是宁折要害他的原因。” ...... “只是你,不应去承担他的罪责。” ...... “好好生活下去,不要想着去报仇。” ...... “当然三年后,你也可以拿着我给你的令牌,来寻我。” 北堂澈一股脑的说了心里话,一双深紫色的瞳孔却一瞬不瞬的凝视景柔,她红如番茄的双颊,和羞赧的神色都让他心生偷快。 “如此我就走了,你们保重。”他道。 “什么?”景柔身体紧绷,紧张兮兮的机械一问。 他又道:“我要走了。” 四喜却是呼出了一口气,而景柔侧过脑袋,眨了眨眼,不觉有泪泛上。 北堂澈的手缓缓的抚上景柔的额头,他细细的拨动额发:“姑娘保重。”于是转身离去,顺便丢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在桌上。 四喜也一言不发的跟了出去。 公子,下一次,我们不知是何时才能相见,亦或者是一辈子不再相见。 可公子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这十几年,唯一动过情却爱而不得的人。 景柔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咽下喉咙,只是红着眼眶看着北堂澈的背影淡淡的笑道。 只是此刻的北堂澈并没有发觉,这段藏匿一一个女子心底的话,有多么珍贵。也看不见,这个明明不能爱,却又情不自禁的少女,她苦苦隐匿的情意。 一个女子的脸红,确实胜过一大段告白。 -------------------------------- 北堂澈和老四喜很有默契的一言不发,直到远远的走出了屋子,才纷纷驻足。 “定国将军府的事情,有你的参与。”四喜笃定的道,苍老的面容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情。 北堂澈淡漠的折过身,冷冷的点头。 四喜并不吃惊,却是道:“我们,是你让他放的?” 北堂澈又点了点头,只是神色有一些不耐。 原来宁折是他的人。 四喜叹口气,也知道北堂澈此行并无恶意,犹豫了片刻还是疑惑道:“斗胆请教林府主,你对我家小姐...” 景柔天性单纯,又涉世未深,可连他四喜都能看出来的爱慕之情,这个林衍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她很善良,本座会把她当亲妹妹,保她一世平安。”他道。 老四喜本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如此,便拜托林府主了。” 日渐西斜,日光也不似之前那样的明亮,那样的刺眼,而是慢慢变的柔和淡雅起来。 余辉照在小镇上,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着。 而与他相反的方向,一个绝美的紫眸少年云淡风轻的站着,待到老人走进了屋内,少年才转身而去。 阿折,朕不在长安的这段日子,你可要保重好自己,待到三年后,朕愿意送你一个锦绣山河。 柔儿,世间虽苦,可待本座忙完了这三年,定会用一辈子的去保护你,虽然给不了你幸福,但也能护你一世安稳。 这是他在此许下的诺言。 ---------------------------------- 第三十二章 把酒言清欢 长安城中,人声鼎沸。 在繁华的长安城,百姓们安居乐业,街上不时有唱戏比武的节目,来自皇宫的一伙儿御林军正和长安城的武士们,一较高下。 还未伤好的贾墨浑身绑着绷带站在人前,撑起双手,连连叫好,只是有些许站不稳。 围坐的百姓们自发的远离了这具行走的木乃伊,退到一边,也是兴致勃勃,助威呐喊,一浪高过一浪。 “你也在我这住了这么多天了。”救他的白净书生默默道,“那日见你被人从宫里带出来,可是有何要事要做?” “要事?什么要事?”贾墨觉得比武无趣,便与他一道往酒馆走。 “对啊”书生道,“难不成你是闲来无事却皇宫做客了罢?”听起来很不靠谱。 贾墨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了定国将军府的事,许是被半蓝那姑娘伤的不轻,脑子都有些不太好使。 “坏了,我忘了大事!”贾墨悔道。 书生:“......” 半晌过后,书生又道:“救你的人是谁?”看起来很是英俊潇洒。 贾墨撇撇嘴,“千山府林府主。” 书生:“……”他信才怪,千山府的府主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还长的那么好看。 “不过我成了这样,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夫人已经认为我早死了。”贾墨知他不信,抠着手指,无比认真道,“左右还是赖着你比较合算,或许还能长命百岁。” 书生哭笑不得。 “也罢,我就权当做善事积福了。”书生叹气。 “嘿嘿。”贾墨笑道,“同住这么久,在下还不知道公子姓甚?” 书生:“......” 长安城最出名的便是七里香酒楼,贾墨兴高采烈的拉着书生走了进去,盘算着吃点什么。 书生叹了口气,喊来店小二叫了一大桌菜,要了两壶好酒,又要了一笼肉馅儿的包子,特意给了双倍银子,让做成木乃伊的形状。 书生只觉得心里窝火,想站起来却又眼冒金星,只能靠坐在板凳上喘气。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贾墨道,“我早就告知了你我的名字,你却不告诉我。” 书生暗自揉揉脑袋:“伊九。”你先前也没有问过我。 厨子站在案板前,回忆着从志怪小说里看到的木乃伊的模样尽量去捏,顺便感慨如今的客人真是越来越难伺候。 也是爱好奇特。 贾墨只觉得屁股都坐热了,小二才把包子和其余的菜端了上来。 “包子来啦。”伊九一阵感慨,将热乎乎的包子递给他。 贾墨拍拍手:“真客气” 伊九笑道:“贾公子的伤也快好了,过几天便可以拆掉绷带,你准备何时从我家走?” 贾墨一听,怒道:“你让我从你家搬走?” 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桌都看过来,纷纷啧啧世风日下,断袖癖好这种事也要拿出来说。 伊九:“……” “伊公子。”贾墨突然认真道,“我看你书生模样,可是进京赶考?” “算是,但我不想考上。”伊九啃了一口包子,不觉热泪盈眶,感慨这家七里香不愧盛名在外,连个包子都这么好吃。 小皇帝此时此刻又不在宫里,若他一不小心中了个状元榜眼,他去给谁当差? 说不定那小皇帝想开了归隐回来后,他早已闲的七老八黄了。 伊九想着便略略有些苦恼,于是又捏起一个包子,纳闷的吃着。 但贾墨很是高兴。 因为若他考上了,他定会摇身一变成大富大贵,整天泡在朝廷,哪里肯陪着自己。 “不考也好,不考也好。”于是贾墨笑嘻嘻道。 “为什么。”伊九好奇问。 贾墨苦口婆心劝慰道:“你年纪还太小,或许明年后年再考,还能有幸中个傍晚探花做做。” 伊九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贾墨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他这点志气都没有。 “我今年想来考个状元。”许久,伊九笑笑道。 贾墨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状元不好,状元不好。” 若是真中了状元,肯定会三妻六妾妻妾成群,那他哪里还有自己的份,肯定被啃的连渣都不剩。 伊九道:“那如何才是好?” 贾墨挺直胸脯,回答道:“我认为好的,才叫好。” 伊九:“……” 也罢,也罢。 左右近来也无事,便再照顾他一阵子吧。权当积善,权当积善。 眼前的一桌菜不一会就被贾墨狼吞虎咽吃的一干二净,让小二看直了眼。 伊九道:“若是吃完了,你便先回去吧,我还有一些事情。” 贾墨闻言便放下了筷子,不悦道:“什么事?” 伊九不言,只是看着他。 “好吧,好吧。不给一些银子吗?” 伊九一顿,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银锭。 这小书生还挺有钱。 于是贾墨道:“不够。” 伊九又加了一个碎银子。 贾墨还是摇摇头,开价道:“至少五两” 伊九脸色一僵。 贾墨哈哈一笑,继续道:“黄金。” 伊九只觉得额头青筋爆跳。 “我想去打点酒喝”贾墨吸溜吸溜鼻子,“很久没喝了,想的睡不着,我睡不着,就想找你一起睡。” 伊九往他面前狠狠拍了一叠银票。 这就对了,贾墨灿灿一笑,将银票卷好揣进袖中,而后便出了七里香。 伊九随后起身,穿过几条小巷道,来到一个竹树林。 北堂澈正在树下等,旁边正是宁折。 --------------------------------------------------- 定国将军府。 如今离十日的期限是越来越近了,小翠的“自杀”让景离和老夫人很是不安。 可不能再等了,否则明日一过,宁折便会过来。今夜,一定要想个办法在宁折发觉前悄悄逃出府去。 只是之前据探子报府外到处都是宁折的眼线,稍有不慎,便会暴露了行踪。 老夫人眸里划过一抹暗光,但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简单交付景离几句后,老夫人便准备和景离离开这间屋子,便是在这时,屋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三十三章 十里红妆梦 景离看着眼前的来客,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眨巴眨巴眼。 可就在下一瞬,她心口猛然传来一阵剧烈尖锐的感觉。 突兀,她慌乱惨叫一声,从座位上身上跌下去,跪趴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 “太后娘娘,请您饶了我们,饶了我们景氏啊……” 老夫人面容也突然扭曲起来,脑海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慌乱和剧痛让她几欲发疯。 干枯的手腕上青筋根根暴起,手指痉挛扭曲,手心吃剩的馒头早已被攥成碎渣,洒了一地。 太后轻笑一声,全然没有往日里的优雅和风度,慢步走近几步,踩上了景离抽发抖的指尖,却温柔道:“哀家忍了你们景氏多少年,如今却让哀家放过你们,嗯?” “饶过我们,饶过我们,求求您……”景离泣不成声的道。 太后根本不在乎她在说什么。 老夫人颤抖的愣在那里,脑海中的剧痛折磨得她浑身冷汗,干枯苍白的唇不带一丝血色,眸底一片茫然空洞,没有焦点。 太后见此,莞尔一笑:“景夫人可还好,不知这哀家赐给你们的避尘花,可还合了你们的意?” 老夫人闻言,瞬间瞪起双眼,也忘记了尊卑,指着太后惊道:“那个托梦给我道姑是你?” “不错。不然你们如何会如此轻而易举的买到这么一大片避尘花?”太后道。 数年前,有人托梦给景老夫人,说是华山中,有个年轻的道姑种了一大片避尘花,只有天选之人才有可能得到它。 迎来老夫人便亲自带人前去,可不费吹灰之力便求得了吗几亩避尘花的种子。 因此老夫人便相信了天选之人的事情,在府里大肆种下了避尘花。 她原本以为府中之人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可没想到这段日子会不知不觉的泄露出去。 今日一想,原来这本来就是太后的一场局。 蓄谋已久,处心积虑。 原来这么多年,小到避尘花一事,又到夺兵权封王,再到宁折进府,都只为了除掉他们定国将军府的一场布局。 老夫人颤抖的拿起帕子,擦去她额上的冷汗。 跪在地上的景离伸出手,揪住太后的袖摆,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 她们并没有过错,这么多年虽说爹不是一直一心一意忠于朝廷,但也是兢兢业业。 太后漫不经心地将袖摆从她手心里挣脱,淡淡道:“定国将军府,不得不除” 景离不懂,只是道:“为什么” 太后轻笑着勾着唇,很是保养的年轻面孔上闪过一丝疯狂,“你们定国将军府此时无权无势,没了景老将军和景柯,你觉得你们是谁?” 说罢,她将景离扶起来,轻轻抚着她后背,不急不缓道:“哀家那儿子,可是因为你们才去了千山。” 景离不解“佑熙帝?他怎么会在千山府?” 太后笑了,贴近景离白皙精致的耳朵,虽柔声细语,却宛若恶魔低喃:“哀家的皇儿…就是千山府主啊” 景离抖着唇,说不出话。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阴冷的寒气直往他身体里钻,冻得她直打颤。 知道了这个秘密,她今天算是必死无疑。 太后见她久久不说话,渐渐失去耐心,眸光倏然狠厉起来。 一旁的老夫人才消下去的刺痛重又袭卷而来,脑子痛得几乎要裂开。 她疼得抱紧头,全然不顾影像,崩溃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样?” 第三十四章 遥寄山海故 “哀家可以放她一命,但是有个条件。”太后看着景离,突然出声道。 景离抖着身子,猛地抬起眼帘,惶恐不安的眸子里映出一张淡漠尊贵的面孔。 太后不会骗人,自己一定还有价值。 老夫人也在等太后的未竟之语。 “只要杀死景暮,将他尸首挂于城墙,再告诉哀家景柯的下落。”太后慢慢道,“而景离,毒哑嗓子,哀家便可放过她。” 景离闻言,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阴冷的寒气直往他身体里钻,冻得她直打颤。 知道了北堂澈的这个秘密,她原本认为今天算是必死无疑。 可太后给了她希望,却是要用父亲的死和弟弟的性命,以及自己的残废作为代价。 老夫人一双幽深的眼直直的盯着太后,眼底却是杀意翻涌。若是她答应了杀夫曝尸,便是自断了顶过将军府的名誉,承认了她们的谋逆罪名,而女儿景离也要沦为残废之人。 可反过来想,景柯身死不明,而景暮已失去了魂魄,左右自己答不答应,定国将军府都已经身败名裂,这笔交易也不见得不划算。 太后见她久久不说话,渐渐失去耐心,眸光倏然狠厉起来。 一旁的老夫人才消下去的刺痛重又袭卷而来,脑子痛得几乎要裂开。 她的手腕颤巍巍地撑在地面,艰难维持着身体,仿佛在那一瞬间便做出了决断:“老身答应你。” “娘!”景离没想到她会答应,崩溃的朝她爬过去。 娘怎么可以答应,这种条件百害而无一利,她景离怎会愿意。 她不愿意做那千古罪人,为了自己活命,而把定国将军府拉下万丈深渊,遗臭千古。 而老夫人已经痛得一点儿力气也没了,方才为了说一句话,几乎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也耗尽了她所剩不多的生命。 她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景离似是朝着自己爬过来,而她耳后像是有一团火,渗进皮肤,直直烧到了血液里去。 若是她解开衣服看自己的身体一眼,一定会发现她此时后背皮肤泛红,青筋炸裂,整个人的后背皮肤都呈现出猩红色。 景离哭喊着,仰起头,一下子怒极攻心,生生吞下了涌到嘴边的一大汩鲜血。 腥咸作呕的铁锈味立刻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抠着喉咙,干呕起来。 太后叹口气,弯腰无奈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全然不顾她恨意的眼光,轻声询问:“告诉哀家,你弟弟景柯在何处?” “我不告诉你!”景离呸的吐出一口鲜血,狠狠的道。 薛公公闻言走近,“啪”的一声甩给了景离一巴掌。 “这是太后娘娘给你的恩赐,不要不知好歹!” “娘没了,将军府没了,我活着有什么意义?”景离惨笑道。 太后眯起眼,面色却依旧平静:“景柯...是被那宁折带去了吧?” 景离愣住,一双美眸尽是震惊。 她又怎么会知道,她又怎么会知道。 太后已然从她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眸中尽是晦暗之意,竟是直接撇开景离,拂袖离去。 薛公公了然,从袖中掏出一颗血红色的药丸,塞进了景离口中。 景离猛然回过神,立刻想要吐出嘴里的药丸,却被薛公公眼疾手快的掐住脖子,硬生生的将药丸卡在嗓子里。 景离被薛公公扼住脖子,脸色瞬间便苍白下来,几近窒息。 而那剧毒的药丸也很快的融化掉,待到片刻后薛公公离去,景离才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血海深仇如一根刺一般卡在喉咙里,她说不出话,独身趴在老夫人逐渐冰冷的身体上,疼的浑身发抖,一个劲的哭。 ------------------------------------------- 幽深的竹树林里,一缕光线轻轻洒在林荫之间,静静照在门口站立的北堂澈身上,将他衬得恍若天神,尊贵却淡漠至极。 见到来人,宁折知意的起身走开,给二人留下了一大片交谈的空间。 北堂澈依旧着了件漆黑的袍子,淡漠的宛如天仙下凡。 待到宁折与自己擦肩而去,伊九才行至北堂澈面前,朝他拱拱手。 “朕拜托爱卿办的事,爱卿可办好了?” 北堂澈转头问话,深紫色的瞳孔里尽是淡漠沉着。 伊九虽垂下眸,却自始至终站直着身子,“臣已准备妥当。” “好!”黑衣少年畅快的大笑,“既然如此,丞相便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原来伊九便是佑熙的左相,年少成名,满腹诗书,却以放浪不羁著称。 传言佑熙帝与和顺太后也极其喜欢这位年轻的左相,以至于他经常不上朝,也不会责怪他什么。 “只是...”伊九月九垂眸,反常的恭敬。 北堂澈打趣道:“这可不像丞相你。” 伊九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臣恳请皇上...不要杀贾墨。” ...... 北堂澈冷冷盯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丞相大人,“爱卿可否再说一遍?” 白衣俊秀的伊九面色依旧平静,“臣再说多少遍都一样,请皇上放了贾公子。” 北堂澈眯起眼,神情危险:“你可知是谁救了他?” 伊九向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据贾公子所言,是千山府府主所救。” 北堂澈笑了笑,却是道:“爱卿可曾见过这林府主?” “臣不曾见过。” 伊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是那天臣也在场,远远的看了一眼,觉得英俊潇洒,应当生的只臣差那么点。” 言下之意,便是哪里比得上他英俊潇洒。 北堂澈挑起嘴角,眸色微深,看了眼自家的丞相大人。 若伊九不这么说,反而让北堂澈不太习惯。 “其实朕就是...千山府府主。”他道。 伊九瞳孔缩了缩,清澈深邃的眸子里一闪而逝去一缕吃惊之色,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是臣小看皇上了。” 北堂澈看着他那双平淡却漂亮的眸子,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另一双更为漂亮的眼睛。 只是那双眼的主人,却不记得自己。 北堂澈失笑,“左右日后要告诉你,朕信你。” 这话一出口,伊九便愣了一下,心里涌出一股莫名温暖的感觉。 “谢皇上。”伊九挑眉道。 第三十五章 归客入故里 北堂澈不可置否:“你确实该谢谢朕,只不过朕不知,是你带走了他。” 秋风飒爽,空气里缭绕着草木清香,味道如雨后森林,有一种冷冽的清新。 “皇上为何会救贾墨?”伊九走近几步,与北堂澈并肩而立。 “他没有告诉你他是谁?”北堂澈并不在意他出格的举动,而是道:“贾公子的身份,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哦?”伊九耸耸肩,“臣还以为他只是个落难的刺客。” “左相大人一心一意对他,他却欺瞒于你。”北堂澈直直道。 “无妨,左右他无心害我。”伊九摇摇头。 他话音刚落,北堂澈却是手中寒光一闪,竟是将一枚短剑震到半空,直直的朝着伊九飞去。 伊九见状猛然飞身而起,将其稳稳收入掌心,折身将剑顶在北堂澈颈间,眸中却又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 对峙片刻,北堂澈敛了笑意,神情冷漠,而伊九神色不明,脸有些发白。 “不愧是朕的左相大人。”每次见面,都能给朕一个惊喜。 北堂澈伸手,不容置疑地握住剑锋,冷利的刃顿时嵌入掌心,温热的血顺着冰冷的剑身的纹络染开,而后滴滴答答地坠在地上。 伊九眸光轻闪,那剑锋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颤了一下。 北堂澈眉峰一挑,不论伤口已深可见骨,慢慢把那把抵在颈间的剑硬生生扯了过来,又缓缓抵在自己胸口。 只见那握着剑柄的手又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便尝试着想要将剑尖拨转,却又发现自己的每一分动作都会扯到那握着剑锋的手。 伊九心中不由得惊惶,虽知北堂澈是魅生,这点伤口很快就会痊愈,可还是下意识便卸了几分力道。 北堂澈自是感觉到了这微小的动作,亦不多言,只是蓦地向前迈了一步。 持剑的人似是有所感应一般,几乎同时地向后退了一步。然而一来一往之间,终究是有了毫厘之差。 剑尖毫不犹豫地没入,温热的鲜血随即涌出,瞬间便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那握着剑柄的手随即僵住,不敢再乱动分毫。 伊九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是退是进。 北堂澈轻启唇,声音沙哑,又意外地的没有生气,他笑道:“左相大人好功夫。” 说罢,那胸口和掌心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伊九叹了一口气,递过那把匕首,单膝跪地道:“臣有罪。” “能轻轻松松的近了朕的身。”北堂澈扶起他,“或许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左相大人却是文武双全。” “过奖了。”伊九摇摇头,“还请皇上替臣保住这个秘密,臣只是略懂皮毛。” “左相此言未免太过自谦。”北堂澈声音依旧无风无浪,只道:“朕答应你。” “多谢皇上。” 北堂澈点了点头,神色意味不明。 伊九欠身行了礼,嘴角微微一扬:“那臣便不打扰皇上和宁公子的雅致了。” “滚。”北堂澈蹙眉,故作冷声道。 “那臣先行告退。” 伊九笑笑,转身出了竹林,顺便喊回了宁折。 北堂澈不觉感慨万千,回头一定要做几个当世情圣的牌匾,相府挂一个,皇宫挂一个。 真不知道下次再见面,需不需要准备几个搓衣板。 -------------------------------------------------- 此时的客栈门前。 这家客栈占地三亩多,紧邻长安街市,而这时天色已很晚,街面上并无多少行人商贩。 伊九借着灯笼烛光去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木乃伊,浑身还绑着自己上午替他缠上的绷带,手中却提着把长剑,剑锋正气势汹汹的指在另一人的胸前。 定睛一看,身上却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新伤。 那人正是贾墨,另一边却是楚仁。 伊九突然觉得有些头痛,却不晓得为何贾墨会出现在这里,且理直气壮的与东北楚氏缠上了。 伊九在那处站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才走了过来,朝着二人点了点头。 楚仁见是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邪魅一笑,“原来是伊大人的客人。” 贾墨好奇道:“你两认识?” 伊九:“不认识。” 楚仁:“不认识。” 贾墨:“......” 伊九也不多言,将两人请到客栈里的庭院中,在六角凉亭里摆了些瓜果点心,又上了一壶热酒,就着月色摆了席。 楚仁二话不说坐了主位,伊九一笑而过,和贾墨面对面坐着,贾墨时不时抬眼狠狠瞪楚仁一眼,后者脸上却始终云淡风轻,不露情绪。 伊九命小二摆好东西后就退去,自己替二人面前杯盏斟了酒,先干为敬,两人也端起酒喝了,一巡过后,竟然有些醉意。 伊九道:“这位公子可否认识我的客人?” “他身上的那把剑,是我们东北楚氏赠与江南贾氏的。”楚仁也不急,慢慢说道:今日却偶然在这个人身上发现了这把剑,你说怪也不怪。” “哦。”伊九闻言先是严肃点头,后又转头看向贾墨,满面笑意。 择日不如撞日,自己还想去调查一下他的身份,可这下却一清二白了。 “伊九!你不信我吗?明明是他屁都不说就跟我打起来了。”贾墨见他笑,顿感被辱,气的满脸通红。 “楚兄有所不知,这位便是江南贾氏之人。”伊九淡淡答,一挑眉,说的温温和和:“只不过还望楚兄莫传扬出去。” “还有这等事?”楚仁故作饶有兴趣。 “恐怕楚兄早就得知了他的身份。”伊九依然笑眯眯,又道:“这次前来,楚兄有何目的?” 而贾墨还愣在那里,“伊九,你怎么知道我是江南贾氏之人?” 伊九正经道:“我猜的。” 没有瞎说,还真的是猜的,哪晓得一猜一个准。(左相大人:不愧是我。) 贾墨:“......” 楚仁:“......” 过了许久,楚仁终于开口了,一句话说的简洁明了:“中原景氏这下算是彻底完了。” 第三十六章 思君朝与暮 他顿了顿,又道:“眼线来报,太后娘娘不久前去毒杀了老夫人。” 伊九面色不改:“那就还剩了一个景柔和景离。” “两个弱女子而已,三小姐景柔跟着老管家逃到乡下,又是个胆小怕事的。”贾墨倒了一壶酒,抿了一口,“而那大小姐景离,也被毒哑了。掀不起浪来。” “哦。”伊九淡淡道,像是漠不关心。 “罢了。”楚仁自讨无趣,又灌了自己一杯酒,起身放下酒杯,“我只是来告知伊大人一下,后事如何,大人还得自己定夺。” 说罢竟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贾墨这才反应过来,急急的追上去,却被门槛绊了一下,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头。” 伊九揉揉脑袋,走过去扶起他:“公子还是慢些好。” 贾墨恼也不是,哭也不是,无比委屈道:“他刚刚打伤了我。” “嗯。”伊九点点头。 贾墨道:“就这么算了!?” 伊九道:“不然呢?” 贾墨:“......” 伊九叹了口气,横抱起眼前这具木乃伊,而后站起来,神色如常,“原来在下先前怠慢了贵人。” “哼。”贾墨啐他一口,挣扎的脱离了他的怀抱“还不送我回去换身衣裳?”又道:“刚刚听那楚氏的人喊你大人,这是为何?” “你猜。” 伊九淡淡一笑,又一次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客栈中他两的房间。 贾墨一手勾在他颈项,心里只觉得舒服,又一手抹着脸上的水,刚抹了两把,突然想起来道:“快放我下来,这样子让他人看见,成何体统?” 伊九一低头,停住脚步把怀里人看了又看,最后道:“长的如此俊俏却血淋淋的木乃伊,我平生未见。” 贾墨恼羞成怒,在他肩头拧了一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怎么,你这么中意我,你想嫁我不成?你要嫁我,我就退了兄长给我许的亲事,三媒六聘,八台轿子,娶了你。” 见伊九不答,贾墨又道:“左右嫁给我,你也不亏。” 伊九沉默片刻,道:“娶我,你怕是娶不得。” 贾墨嗤了一声,“我想娶谁就娶谁。” 伊九不可置否,又道:“先去把绷带拆了吧,你都能打架了,估摸着也痊愈了。” 贾墨冷哼一声,偏过头。 两人说着话,回到楼中,伊九把贾墨放到榻上,抖了抖胳膊:“真沉。” 说罢,三两下就利索的帮他拆了绷带。 “多谢大---人---”贾墨哼唧唧的脱了鞋,指使着伊九取了衣物来换,一边换着一边想起来问:“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想你了。”伊九看着他褪尽衣裳,露出单薄的胸膛,却是伤痕遍布:“听闻你想娶我,我便回来了。” “娶什么娶,你这人还当真了....喂……凉死人了。” 贾墨刚骂骂咧咧的解了裤子,挣扎着往下褪,却叫人一把握住腰肢,冰凉的掌心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话也顿住,耳根泛了红,“伊大人做什么?”” “为何要叫我大人,还是叫我伊九为好。”伊九苦笑不得,蹲下身,将他的长裤退到脚踝,掌心在他的脚腕摩挲片刻,眼见着贾墨耳根越来越红了,才松开手,正正经经的替他除了鞋袜,用湿布认真的擦了擦,又重新将衣物给他换上。 只是动作难免较为亲密,穿到底裤时更有心无意的碰到了贾墨腿间,贾墨腰身抖了抖,脸上彻底变红。 “伊九!!”贾墨怒斥一声,睁大着眼,却看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动,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而白皙,一件件捻起衣物,套上他的身子,草木清新的气息喷发在颈侧,湿痒难当,明明是简单的动作,却分外煽惑。 没一会,贾墨只觉得小腹下已经是一团火热。 “嗯,我在。” 伊九却装作若无其事,替换好干净的衣服就起了身,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来,那小瓶子小巧玲珑,摸上去确是一片冰凉。 伊九眉峰一挑,便把小瓶子递到面红耳赤的贾墨面前,“送你的,一番心意,不要嫌弃。” 贾墨呼吸略急,思索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低声问:“是什么?” “打开看。” 贾墨“哦”了一声,将那冰凉的小瓶子在手中研究片刻,很快迫不及待的打开软木塞,一股药香扑面而来,贾墨倒出了一些,看了半天,只觉得油腻腻的,虽是好闻,却觉得很是稀奇。 伊九挑眉看着他,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挑。 贾墨还在呆呆的研究那物,又用指尖蘸了一点闻了闻,甚至尝了尝,还是不知道是什么。 只好瘪瘪的问向伊九:“这是什么?可以吃吗?” “......”伊九眼底似乎闪过什么,沉默片刻,才道:“外用,不可内服。” “哦,原来疗伤的?难怪这么香,像脂膏一样泛着油光。”贾墨嘀咕着,伸手将掌心残余的那一点倒在伤口上,慢慢的揉着。 “.......”伊九心里直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蠢的人了,揉了揉脑袋,又用湿布擦去伤口上的那片油腻,“不是这样用的,伤口会感染。” 贾墨蹙眉:“......” 伊九无比认真道,“你不是要娶我吗?特意给你用的。” 贾墨闻言呆了呆,他说的太正经,毫无端倪,却莫名的,这话里透出一股暧昧的味道来。 贾墨顿时明白了,“啪”地把盒子合上,丢在一旁,“滚!你没事带着这种东西在身上干嘛?!毫无廉耻!” “怕你突然想用。”伊九走过去,弯下身来逐渐贴近,两人面对着面,直到快贴到一起去了,伊九才认真开口道:“你只需记得一件事,我伊九时时刻刻可以娶了你。” 贾墨只觉脑中“轰”的一下,这回连颈子都红透了,眼神闪躲着根本不敢看他,只往后仰躲,又气又羞的骂,“滚,滚出去!” 伊九也不生气,看了他片刻,突然起身道:“喂,你可知当朝丞相是谁?” 第三十七章 只位伊人醉 伊九也不生气,看了他片刻,突然折身到椅子坐下:“喂,你可知当朝丞相是谁?” “哦,貌似是有两个。”贾墨抠着手指,无比认真道:“我离家的那年,还只有一个右相,是西北顾氏之人,叫什么...” “顾易。”伊九及时补充道。 “对!顾易!”贾墨点点头,又道:“可听闻这顾易越发野心十足,处处把持朝政,俨然有些景暮老将军的作风。” 伊九无比赞同:“说的没错。” “当然,因此皇上在归隐前又选了一个左相。”贾墨道。 伊九又点点头,“那你了解这个左相吗?” 贾墨摇摇头:“一点儿也不了解,我这些年在府邸当着侍卫,对外事了解甚少,甚至不知这位左相姓名。” 伊九沉默片刻,道:“也怪不得。” 贾墨嗤了一声道:“怎么?想去亲近一下丞相大人,好圆了你的状元梦?” 只见伊九起身,慢步走过去,立在贾墨面前,低下头,定定的望了他好一会,才开口:“那我告诉你,这个左相,叫伊九。” 贾墨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是抬着脸,愣怔的望着他。 待反应过来,他的脸上轰的一下燃起艳云,顿时连话都说不顺溜,大声呵斥:“你,你说什么?你就是当朝丞相???” 伊九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慢里斯条道:“这位左相,年二十一,长安人士,家中父母死的早,家境贫苦,可十四岁便中了状元,在外游荡多年后才应诏入朝,佑熙帝很是欣赏,特封左相。” “呃.......”贾墨呆呆的看着他,一时瞪目结舌。 伊九直起身,负手而立,脸上无半点波澜,只道:“这位左相,近日来有了个心上人。” 他这一番话,说的条理清楚,无比认真。 贾墨却觉得将脑中思绪顿时轰炸成渣,言语不能,伊九这般待自己,难不成他的心上人是... 伊九见他乱了章法,脸红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自燃,又舌头打结的慌乱模样,沉吟片刻便抬起手,手指微蜷着,指尖向那张热的不像话的脸上触了触。 贾墨脸上的热度自指尖传递过来,伊九便又张开掌心,手腕侧转,让自己冰凉的手心完全而彻底的覆上那处热源. 他淡淡道:“他的心上人,名叫贾墨。” 贾墨闻言羞红了脸,半晌才怔怔然道:“你...你可是说真的?” 伊九自顾自的摸了片刻,才施施然收回手,道:“我不知晓,或许是一见钟情,又或者是新鲜感,亦或许是真的想娶了你。”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贾墨怒斥道,“多半是新鲜感,竟然还想...” 说罢,贾墨依然脸红,只是神智已恢复大半,见他说的这般坦白不知羞,又兼房中只有两人,正靠的极近,气息交换着更添暧昧,索性也拉下羞耻心:“伊九,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正说着话,伊九却又一次伸手,解了他腰间束带。 刚穿好没多久的衣服就这样被散开了。 贾墨只觉得腰间一松,抿紧了唇将要说的话咽回嗓子里,心中陡然明了,伊九怕是也懂他的这份心思。 他是自己的恩人,精心照顾了自己这么多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虽是“林衍”救了自己,却是伊九把自己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权当报恩好了。 屋中骤然又恢复了静寂,只有衣带松开的细微悉索声。 “伊九。”贾墨突然睁眼,轻声喊他,“今夜一过,我也不欠你的了。” “嗯。”伊九知晓,贾墨是故意将他这份心思,推诿到他报恩这件事上来的。 如此,解决起来也坦然的多,贾墨的心里也就没那么些纠纠葛葛。 只是他伊九到底有些阅历,不露声色的顷刻就缓过来,轻叹一声,站起身,替他整理好了衣服,老神在在的,看了他片刻,突然起身道:“我走了。” “嗯?”贾墨没反应过来,伸手拉住他。“反悔了?” 伊九轻轻推开他的手,又替他盖好了被子,违心道:“你还身体孱弱,腿脚不便。” 贾墨还想说什么,伊九却又伸手在他那柔软的唇瓣上揉搓片刻:“若还想以身相许,亦或者是报恩,就等下回吧。” 贾墨又是面红,只是一抬头,眼前人已经不见了。 他看着床榻旁的小瓶子,轻叹一声。 北堂澈盯着眼前来人,很是头疼。 宁折前一脚刚走,左相大人又来了这片竹林。 “这是何意?”北堂澈道。 “真是有难言之隐。”伊九无比沉重的叹了口气,“贾墨那小子,很是不领我情。” 北堂澈失笑:“这世间还有人会拒绝朕的左相大人?” “可不是。”伊九点了点头。 “嗯。”北堂澈想了半晌,却是掩着唇,无声闷笑开来。 伊九黑着脸,心中极度尴尬,却依旧一派云淡风轻之意.“说起来,臣还算幸运。” “为何?”北堂澈笑够了,很快恢复如常,问他。 伊九眯起眼,道:“再怎么不济,臣的心上人记得臣,好歹他的心里有臣的一个位置。” 北堂澈闻言顿住,片刻后转过头,道:“那左相大人是特意跑一趟来嘲笑朕?” 伊九沉默片刻,却正经说:“那倒不是,只是顺道抱怨一下,臣有正事找皇上商量。” “嗯。”北堂澈颔首应下,心知左相这一趟来,肯定是有要事。 能让左相大晚上来,那肯定是要事中的要事。 伊九想了想,才道:“臣也年纪不小了。” 北堂澈:“.......” 或许不是公事,或许是想说媒。 罢了罢了,这也算正事。 于是他道:“嗯,是不小了,左相可有什么想法?” “还请皇上允了臣和贾公子的事。”伊九道。 北堂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可强扭的瓜不甜。” “臣会等到他心甘情愿的那一天。”伊九淡漠的笑了笑,却道:“臣生的这般俊朗,又功名累累,富可敌国,说亲的大臣肯定很多。” 还是如此自恋。 但北堂澈突然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在他接受臣之前,还请皇上婉拒所有提亲的大臣。”伊九道。 “能来说左相的媒的大臣,往往是朝中重臣。”北堂澈一口拒绝,“朕不好拒绝。” 伊九眨眨眼,依旧云淡风轻道:“皇上大可说臣不举。” 北堂澈:“。。。。。。” 第三十八章 君踏桃花归 已是深秋,雨水颇丰,往年这个时节,长安的秋雨还不曾如此频繁,今年却是古怪了些,一个月下来,只晴了寥寥几日。 虽然大多百姓还未发觉,可很多朝臣贵族们却在这日日夜夜的风雨交加里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今年秋冬必定不平静,长安城怕是有一场大的变动。 七星阁内。 七位阁主这些日子经常的早出晚归,因此闲下来的如兰早已学会如何打发时光,困在阁内也不焦躁,极有耐心的日复一日倚在窗边听雨。 偶尔,心情不好时还会使唤几个阁内的小丫鬟做做事情。 比如给她捏捏肩,捶捶背,倒倒茶,下下棋。 说来也奇怪,如兰初来乍到,本应从小丫鬟做起,可她却异常反常的侍奉起了七个阁主,倒也是落的一身轻闲。 更奇怪的是,阁里的那些小丫鬟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往往是如兰指那走哪,倒也是让如兰很是得意。 如兰只觉得是丫鬟们见自己侍奉着阁主,有心巴结自己,竟是日复一日的张扬起来。 这一日,依旧是瓢泼大雨,雨声淅沥,雨水砸落在街道上的声音、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如兰细细的听着,倒也觉得很是有趣。 更有门前的鲜妍花朵,在她的视野沾着雨水摇摇颤颤,端庄不再,却别有一番风情。 看的兴致来时,如兰便要人端了杯茶,又要了份画纸,将雨中景物渲染其上,自娱自乐一番。 画罢,她信心满满招呼来一个小丫鬟问道:“你说,我画的如何?” 虽是画的牛头不对马嘴,小丫鬟还是恭敬道:“如兰姐姐画的真是不错。” “还是有眼力儿!”如兰拍拍她,“回头我就让阁主好好赏你。” 周围的丫鬟们闻言皆抿嘴偷偷讥笑,而那小丫鬟只浅浅一笑,默默的退了下去。 如兰看出了些嘲笑的意味,气急败坏,抓起身边的茶杯便向旁边砸去。 那画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的飞向一个紫衣丫鬟。 “哎呦!”茶杯跌落而下,碎了一地,被砸中的紫衣丫鬟痛的轻呼一声,头上鲜血不断。 “紫仙姐姐,你没事吧?”周围的丫鬟们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一股脑围上去,似是关心急切。 这紫仙虽年龄不大,却是生的一张巧嘴,长着一颗慧心,很得大伙儿喜爱。 “无妨。”紫仙很快便处理好了伤口,淡淡道:“如兰姐姐真是好功夫,是紫仙站错了位置,挡了姐姐的道。” 如兰本是无意砸她,愧疚在心,可哪里拉得下脸面赔礼道歉,于是冷哼一声:“罢了罢了。你走路能不能小心一点。”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说话。”一个丫鬟看不下去了,骂骂咧咧道,“你以为我们想包容你,还不是..” “好了。”紫仙淡淡打断道。“我们就不要打扰如兰姐姐的清净了。” “先行告退。”说罢,紫仙微微欠欠身,折身离开。 周边的丫鬟们也都冷着脸,拂袖跟上了她。 “站住。”如兰只觉得丢了脸面,怒斥道:“我有让你们走吗?” 紫仙闻言停住脚步,却是头也不回,沉默许久才道:“七星阁里没有哪条规矩,是让我们必须听从姐姐你的命令。” 顿了顿,紫仙清了清嗓音,又道:“姐姐毕竟寄居于此,莫要忘了本分。” 声音温婉怡人,却是有一丝让人不可名状的清冷与惧意。 如兰急红了脸,忙道:“谁和你说我是寄居于此的,你不怕我跟阁主说吗?” “姐姐请随意。”紫仙道:“我们于阁主,比你一个只会端茶倒水的丫鬟,要有价值的多。” “你.......”如兰还想辩驳什么,眼前的一行人却不知不觉不见了踪影。 “真是见了鬼了。”如兰狠狠道。 ------------------------------------------------------- 客栈今日却是是热闹非常,只因这一回伊九大摇大摆的穿着丞相服饰,带着一个小马夫,招招摇摇的登了门。 半个时辰前。 左相府的小马夫很是好奇的眨巴眨巴眼:“左相大人今日为何如此招摇?” 自家丞相他很是了解,能走路就不坐马车,不能走路还是不坐马车。 因此府中的杂役们都羡慕他,一年只需干几次活儿。 说白了,伊九就是嫌马车太过华丽招摇,掩盖住了他的丰神俊朗。 伊九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莫贫,大人我今日要去看准媳妇。” “看媳妇!?”小马夫这下来了劲,屁颠颠的把伊九请上轿,又在马车上贴了很多大红花,才风风光光的出了门去。 半个时辰后。 许是心里激动,小马夫颠了一路,直到伊九已经头昏眼花时,才颠到了这家客栈。 “大人,大人,到了,到了。”小马夫乐呵呵的掀开帘子,请出了黑着脸的伊九。 好不容易坐一趟马车却快折了寿,这马夫太小,沉不住气,回去得让管家换个靠谱一些的。 客栈的老板不知什么风刮来了左相大人,忙恭恭敬敬的将他请了进来。 伊九摇着扇子,安之若素,一袭月牙白袍,坐在椅子上淡淡笑着,欣然接受四面八方传递来的奉承之词,颔首倾听,温和有礼,端的一派儒雅风流。 惹得四周赞叹声又是一片,心道这年轻的丞相坐着这红花马车,是不是来接新娘子。 偶有胆大的,壮着胆子问道:“丞相大人这般,可是来看意中娘子?” 伊九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嗯。” 话音刚落,客栈里的女子们皆羞红了脸,彼此打量着对方,竟很快便分出了一个高下。 于是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子施施然上前,坐于伊九旁,羞答答的道:“伊大人,小女至今尚未婚配,不知大人...” 伊九:“......” 正尴尬时,屋中突然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那脚步极是沉重,又带着急切。伊九淡漠无波的目光微微亮起,脸上始终挂着的微笑也露出几分真意。 众人见状都回头看去。 “伊九!我*你大爷!”门猛然被推开,带动了些许尘埃,阳光自外向里照进过道里,浮尘的起舞间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却带有些孩童的莽撞和稚气。 见伊九端坐在椅上,和那面容姣好的女郎尚且有几分距离,贾墨才换上笑盈盈的态度,看着伊九。 周围的人皆窘了一下,女郎也红着脸折了回去。 第三十九章 眉眼是山河 伊九招了招手,将人唤到自己身边,才攥着他的手将那高大的身子拉下来,手指宠溺的在对方额头上弹了一下,温和道:“腿脚既还不便,怎么还这么横冲直撞。” 贾墨知他在揶揄自己,不觉红了脸,哼道:“我倒不想,可我要再不来,你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周边的美娇娘们闻言恍然大悟,皆意味不明的抿着嘴偷笑,原来左相大人是个断袖。 可笑归笑,却总有些失落,个个心里唉声叹气,恨不得不是男儿身。 “哦?”伊九笑了,浑然不顾他人眼光,伸手在贾墨那束的凌乱的发冠上抚了抚,坐的离他近了一些,问:“原来你是吃醋了?” “我又不喜欢你,吃什么醋?”贾墨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的搭在伊九腿上,凑到他面前低声道,“只不过怕你有了美娇娘,就丢下我一走了之了。” 周边的美娇娘们闻言又是恍然大悟,原来左相大人是个单相思,还养了一个小宦儿。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她们个个都在心里手舞足蹈,原来自己还有些个希望。 “罢了,倒也不强迫你。”伊九挥挥手,招呼过来店小二,叫他送了壶热茶来。 贾墨咕噜咕噜灌下一盏茶,用袖子擦擦嘴角,又朝伊九凑过去,道:“喂,可否指教我下一盘棋?” 伊九横他一眼:“你会下棋?” 贾墨嘿嘿笑:“小时候,爹娘和兄长都精通于棋,我耳濡目染,自然会,而且还是一把好手。” 话落,突然有些记忆的碎片,在伊九的脑海里浮闪而过。 那些往事,恍惚是很久很久之前,被泛黄的光阴洇成了一张脆薄的纸,一碰就碎,残缺不全。 伊九脸色稍稍沉郁下去。 贾墨猜测自己可能说错话,连忙不再提往事,拉起伊九放在桌上的手,道:“丞----相----大----人-----,就陪我回房下一盘棋吧” 美娇娘们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能去下,不能去下,我们还要看丰神俊朗的丞相大人。 伊九笑了笑,提起神来,道:“好啊,那你输了怎么办?” 贾墨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低声凑到他耳边:“输了就如你所愿,但我不会输。” 又道:“若你赢了,就如你所愿。” “也好。”伊九点头答应,两人起身上了楼。 不管美娇娘们如何唉声叹气,伊九只让店小二送些茶水点心上来,待到吃食齐后贾墨将门窗关紧,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关的是否严实,像是深怕被人发现什么似的,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看的伊九闷笑不已,只是下盘棋而已,难不成这小子还在意着上回那事? 榻上软席铺开,他们二人对面而坐。伊九将棋盘擦拭一遍,取出黑白棋子,问:“可真要下?” 贾墨搓搓手,连忙点头,怕他反悔似的,抢过黑子来先落了一子,又落了一子,再落一子。 棋局刚开,他先抢了黑子,先落两子。 伊九挑眉,望了他好一会,笑骂道:“我从未听过,棋是这般下法。” 贾墨连忙驳道:“你是丞相大人,又比我年长两岁,自然要让我两子。” 伊九叹了口气,执着白子落下,不理会他。 贾墨也沉静下来,观着棋局,认真博弈起来。 许是贾墨先时占了便宜,一炷香的时间,将那棋局杀的诡谲难测,奇峰突出,围剿了伊九一片白子,显示颇为得意。 伊九却依旧淡淡而笑,头也不抬,只管落子。 一盘局行至两柱香的时间,伊九便将贾墨的尖峰棱角无一不漏的斩除殆尽,白子更如猛龙盘踞山峦,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顷刻即可将这局中江山夺与手中。 “我*,伊大人真是厉害!”贾墨苦哈哈的拍着马屁道。 伊九还是一派处变不惊:“已是死局,你可要继续?” “不下了,不下了。”贾墨连忙摇摇头。 那就如我所愿?”伊九故意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还摆在床旁的小瓶子,意味不明道。 “......” 贾墨只好苦笑,起身仔细查看窗户可有漏缝,免得叫外人看了去,那可丢死人了。 不一会儿窗户便检查完了,贾墨又推开门,只见店小二还在门口不远处候着,以防惊动了左相大人。 “去去去。”他做贼心虚的摆摆手。 店小二“哦”了一声,而后脸上憋出一股怪异的神情出来,扭过身子小跑而开。 贾墨这才心满意足的关好门,刚一转身,就看到伊九早已起身,负手而立。 “你.....” 伊九走近几步,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淡淡笑道:“我有说要干那事吗?说好了等你,就会一直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最后一句,伊九迟疑了片刻,却还是说了出来。 “伊九,你不必这样的。”贾墨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静默半晌,缓缓道:“你知道的,我不是断袖,我没有那癖好。” 这回换做伊九慢慢皱起眉头,“我从来不会勉强你。” 贾墨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伸臂勾着伊九的脖子,将脑袋埋进去,低低道:“我是相信你的。”顿了顿,又道:“思慕左相大人的人多了去了,左右不差我一个。况且你对我也是新鲜感,我相信很快这种感觉便会消逝的无影无踪了。” 伊九沉默着,点了点头。 亦不知多久,伊九才说了一句:“我的愿望就是,如果你哪一天想走,就跟我说一声吧。” 贾墨愣在那里,抬眼望他。 伊九这才笑:“我会放你的。” 虽他现在是堂堂左相,取得了北堂澈的信任,可他不知这一状况能保持多久,将来又会出什么意外。 命里沉浮的事情他早已经历过,在未确定最终结果之前,何必让贾墨跟着一起忐忑。 半个时辰后。 伊九跟贾墨告了别,又给他留了些银票,悠悠然走出了这家客栈。 小马夫正叼着草躺在地上看天,看到自家左相施施然走了出来,于是连忙跳起来:“大人,新娘子呢,新娘子呢?” “......”伊九冷哼一声,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便钻进了娇子。 小马夫悻悻然,只道是自家大人碰了壁。 又是很好奇,是哪家的女子竟然眼光挑剔到如此地步,竟会拒绝大名鼎鼎的当朝左相。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这时,娇子里一阵颇为怒气的声音传来,小马夫连忙收敛了思绪,顺便嫌弃的扯掉了马车上的即朵大红花,拉着伊九屁颠颠的往回赶。 还是相府好,左右没人欺负伊大人。 第四十章 揽月敬风尘 伊九刚一进相府的门,便看见府外停着一辆金碧辉煌的轿子。 寻来离的近的丫鬟细细一问,才知道不知哪阵风吹来了太后娘娘。 伊九皱眉:“来多久了?” 小丫鬟道:“回大人,太后已来有一炷香了。” 伊九只觉得有些头疼,一炷香前他应还与贾墨在一起,于是道:“为何不来报我?” “回大人”小丫鬟微微红了脸:“府中传闻,您去看望新娘子了,我们怕扰了伊大人雅兴。” 千年寒冰伊九伊大人终于开了窍,别说太后,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们也不愿去报。 伊九只觉得头更疼了,“太后可知晓这件事?” 小丫鬟眨了眨眼,心道原来真的是去看新娘子了,屁颠颠道:“知晓,知晓,太后道她暂且在议事堂候着大人。” 伊九:“......” 罢了,罢了。 伊大人隐约觉得有些事要发生,于是连衣服也没有来得及换,便匆匆赶到了相府的议事堂。 可总有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 “砰——”的一声,浑身晶白的小瓷杯摔落在地,打了两个滚,碎成了若干小片。 于此同时议事堂那只被时光打磨的通体发亮的壁灯也从高空坠落下来,尤惊慌失措般叮当响了一声,最后歪在了碎片的身边。 伊九只觉得有些心疼,因为自己喜爱古董,相府小到一个杯子一盏壁灯都是价值千金的古玩之物。 “臣见过太后娘娘。”伊九拱了拱手,道,“不知何事惹的太后动怒?” 年轻的太后坐在上座,美眸轻闭,佯怒道:“伊大人可让哀家好等,眼见这茶是凉了一壶又一壶。” 伊九眉峰一挑,依旧淡淡道:“臣该死。” 周围之人皆噤若寒蝉,大气不敢说一句,生怕惹恼了这个阴晴不定的太后娘娘。 太后又故作阴狠道:“伊大人确实该死,大人可觉得自己不免有些恃宠而骄了罢?” 伊九抬眼看他,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却是淡漠无波,看不出半点情感。 而周边的丫鬟们皆是经不住吓得,纷纷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太后娘娘息怒,息怒。”一个胆大的小丫鬟脸色煞白,急急道:“今日阳光正好,左相大人难得出府一趟,又是...又是去看媳妇,所以我们...我们才没有禀报伊大人,都是我们做下人的错,还请太后娘娘不要牵涉到大人。”说到此处,小丫鬟已湿了眼眶,泫然若泣。 “罢了,你们都出去吧。”太后揉了揉脑袋,摆了摆手:“哀家与伊大人有些要事要说。” 跪了一地的小丫鬟闻言皆抬眼看向伊九,见后者点了点头才纷纷退了出去。 “伊大人真是好威望,哀家自愧不如啊。”太后啧啧称赞道,若换做别人听到,只会吓得屁滚尿流,磕着头求着太后饶命。 可伊九却依旧一派云淡风轻之意,折身坐下,又拿起一个小瓷杯倒满了茶,递给太后:“这些瓷杯可是珍贵的很,太后娘娘可别又给砸了。” 只见那洁白如玉的小瓷杯中,片片嫩茶犹如雀舌,色泽墨绿,碧液中透出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相府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喝。”太后呷茶入口,觉得舌尖清香一片,又道:“哀家这次来,是想向大人打听一个人。” 伊九道:“哦?太后娘娘请说。” “伊大人可知道,宁折,这个人?”太后放下茶杯,直直的盯着伊九。 伊九不急不慢的抿了口茶:“这茶有浓淡,有冷暖,有悲欢;人生亦如此。” 太后不言。 伊九也不打哑谜,笑道:“宁折这个人,臣有幸见过几面,他正如这茶,” 太后低沉问道:“伊大人不妨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值不值得为我儿所用?” 夜幕低垂,一个丫鬟静悄悄的点亮了议事堂外的油灯,又折身退下,光影摇晃,夜色凝重。 “臣认为,宁折是一把利器。”伊九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负手而立:“但臣有八个字不得不说。” “伊大人但说无妨。” “皇上此生....”伊九只是缓缓吐出八个字:“成也宁折,败也宁折。” ----------------------------------------------- 一个老人攥着景离那细瘦苍白的手腕,心中一片感叹。 这个女孩子被人毒哑掉了不说,更是心力交瘁,没有了生的欲望。 “是谁这么痛下杀手,真是孽畜啊!”老人低呼一声,将那恶人抓来生啖其肉的心都有。 “老管家莫急。”一个年轻的侍者不知是第多少次劝慰:“我们顾家家大物博,是以各方珍奇药材也还算齐备,说不定还有法子救这个姑娘。” “这个姑娘到底是何等来头,可如今还有什么法子?” “您还记得前年中秋,与皇上商贸往来的南蛮之地有人贡来两颗自称可解天下任何病症的药丸那回事?”。 “记得记得,那药被家主收了。……可果然有用吗?” “小人也不知晓,只是听说南蛮湿地,毒虫野兽甚多,病症杂多,这药丸或许真有奇效也说不定呢?” “那就取来试一试吧。”老管家连忙起身,折回身去取了那珍贵的药材。 “是。”。 药物很快取来,老管家将药丸化在温水里喂下,喂药时景离牙关紧闭,漂亮的脸颊肌肉僵硬,眼见着是气若游丝了。 满屋人心惶惶,空气凝重。 这间屋子的房门时而开启时而紧闭,人出出进进穿梭其中。 而在在油灯晃动的阴影处,静静站立着一人。 黑发披散垂在腰间,其人却是一件鲜红的大红衣袍,负手而立,衣襟处金线绣出古朴花纹,神情冷冽,抿唇立在那里也不知多久。 可这般好看至极的男子,与他旁擦身而过的下人们也不敢朝他看过一眼,若景离此时此刻清醒着,都决计不会这个仿若煞神在世的男人视若无睹。 第四十一章 月色映归客 “不用管她,把药灌进去便是,我没有那个耐心再多等片刻。” “是”老管家毕恭毕敬的答道,说罢便撬开景离的牙齿,将那碗药硬生生的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景离恍然睁开了眼,体内一直苦苦压抑的热流也奔涌而出,顿时满口温热,血腥刺鼻。 明知是自己的血,景离却嫌这味道腥臭难闻,只道自己身体竟污秽至此。 可她却并未瞧见自己喷吐出的并非寻常鲜血,而是一团乌黑里裹着些红色,味道就是由那些蚀骨剧毒散发出来的,夹杂着浓厚血腥味,更是催人欲吐。 难闻的刺鼻气味弥漫在小小厢房里,守在他身边的老管家都感到胸中翻腾欲呕。 老管家很快拉开门窗,一边禀报着女子已醒,一边却退出门外。 景离心知装晕不成,可却吱吱呀呀的说不出一句话,正在悲痛间,又是一口血溢出唇角,顺着脸颊滑入耳后。 正惊慌时,却听耳畔一道轻狂的声音传来,道:“你醒了?景家大小姐。” 景离的思绪凝滞了一下,又胡乱想着,这人怎会知道她的身份,难不成是太后派来杀人灭口的? “我叫顾易。”那人语气轻描淡写,“麻烦小姐安静一些,我平生最不喜聒噪。” 景离听闻这话,渐渐变了脸色,不敢再与他辩驳,慢慢静下来。 大名鼎鼎的当朝右相,心狠手辣,掌握了半个朝政,近些年来一直与定国将军府分庭伉礼。 定国将军府一旦倒下,他就会暂时成为最大的赢家。 那人也顿住,目光在景离脸上又审视一番,方才继续道:“我不是白救你,只是希望小姐能委身去鸾吟居,替我做个眼线。” 见景离脸色渐渐难看,顾易又道:“我一向不喜欢绕圈子,去还是不去,小姐给个痛快。” 鸾吟居是什么地方,她岂会不知道。 长安最大最繁荣的青楼,往往是富家子弟和官宦的首选。 她知晓一旦去了那鸾吟居,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顾易见景离不言语,慢慢蹙起了眉头。 只是他刚要开口,便见景离果断的点了点头。 “什么?”顾易略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估计是没有想到她会答应的如此干脆。 景离只是看着他,慢慢吐出两个字形:“我去。” 虽是无声,但那口型顾易还是看的明明白白。 顾易挑眉,那宽大的袖下,一道隐锐的刀光渐渐消逝不见。 “很好。” ------------------------------------------------- 深宫之中。 夜幕高举,皇宫通往外处的大门缓缓关上,错落有致的殿群中央坐落着一座厚重而肃穆的大殿,沉郁的殿影带来阵阵压迫感,其上的红砖绿瓦无一不被渲染成墨. 慈凤宫内,地下跪了几个宫女和太监,太后阴晴不定的躺在榻上,手里攥着一串被打磨的光亮的佛珠。 “半蓝,你说哀家该怎么处置这个宁折?”太后沉默许久,沉声道。 半蓝轻轻的帮太后揉捏着肩,摇摇头:“半蓝知娘娘心中定已有决断。”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可哀家这么做,澈儿会不会恨我?” 半蓝道:“会,但也有可能不会。” “此话怎说?”太后猛地睁开眼,抬眼望向半蓝。 半蓝垂眼:“半蓝只知,宁折对皇上十分重要;但太后娘娘,依然对皇上十分重要。” 太后不知道七星阁是皇上的组织,因此她更是不能乱了阵脚。 宁折固然对皇上重要,可她毕竟鲜少有机会见到北堂澈,更是没有见过宁折,因此她无法衡量出,宁折在皇上的心里究竟是何等地位。 可凭她的眼力见儿,若是皇上在此,是一定会保住这个宁折的。 太后闻言,却是沉默下来。 跪着的下人们皆大气不敢出,头也不敢抬。 终是听见几颗佛珠散落在地发出的声音,在此刻安静的寝殿里却是如雷贯耳般的声音。 太后眼底变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说。颇有韵律的摇了铃铛,底下的几个宫女太监皆俯身扣了一头,领命而去。 命令刚发出去,半蓝感到屋中气氛不对,“娘娘这是?” 太后伸手拍拍她,冷声道:“此铃一响,便是皇室逮捕令。” “这...”半蓝犹豫了一下,却听见太后淡淡地道:“半蓝,哀家一直认为你是个懂大局的人;一来,这定国将军府无缘无故倒了,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替罪者和开脱者,二来,哀家也是为澈儿着想,既是一开始便是澈儿在利用宁折,那么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价值,他该倒了,三来,哀家一向信左相大人的话,他即说出成也宁折,败也宁折,那哀家便不会在让这个宁折存活在这个世上。” 话刚落音,半蓝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些许犹豫和怜悯之色。只是再怎样,也打动不了太后的铁石心肠。 太后淡淡一笑,俯身将底下的几颗佛珠捡了起来,裹进衣襟,一擦拭着,一边对半蓝道:“人而不仁,则道易息;可太过慈悲,或许不是好事。” 半蓝一言不发,只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 主上,希望这一次太后娘娘的抉择,并没有错。 第四十二章 江山不及他 太后轻声一笑,冲半蓝道,“如此,你能想清楚便好,那便去办吧。” 半蓝连连点头道是。太后也不再做多说,转身便走,快出殿门时,忽然顿住步子,扬声吩咐,“亦或者让他们寻得宁折后带回来见我,我倒要看看这个能让伊大人另眼相看的人,是何等风光恣意。” 言下之意,便是这件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半蓝愣了一下,到是把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自己还是去询问一下主上的意见为好,省的不明不白的错抓了人,让主上为难 可见是打心眼里,这么多年不管太后如何对她,对她有多好,半蓝依旧还是站在北堂澈那一边。 她从不敢问北堂澈,母子二人既和和睦睦,为何要在宫里安插她这样一个眼线,自己也是不负所望,步步走来,跟了太后身边伺候。 诚然,半蓝是太后殿的人,但不好贸然开口为他人求情。这些事情看似平常,可内里都是暗藏玄机,她也不想给自己和别人找麻烦。 见此间事姑且已了,半蓝便向太后告辞,出了深宫。 七星阁里的阁主们常打趣道,这半蓝姑娘背靠七星阁和皇上这棵大树,居然不懂为自己谋个锦绣前程,就这么窝在太后殿里当一个大宫女。 矜矜业业多年,太后出于善意,曾不止一次扬言让他跟了皇上,做个体面的妃子,可都被半蓝一口拒绝。 对于这类话题,半蓝只能报以一笑,她既数年前受恩于主上,便会安安分分的待在宫里,打听到一切力所能及的消息,为皇上铺好前方的路。 心已然给了皇上,可她知这份感情没有回报,因此更加无欲无求。半蓝很清楚,这是她这一生中甩不脱的桎梏。 凭借着大宫女的身份,半蓝走出皇宫,待走到一个了无人迹的深林,才暗念一道咒语。 顿时间身周银白色的丝线缠绕,竟在受控下编织出一个偌大的圆圈,宛如洞口,可探头一看,却似是深渊,里面深不可测。 半蓝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时才蜷身从洞口里钻了进去。 待她身形渐渐消逝不见,那些丝线又仿佛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只是一恍惚后,半蓝已然到了北堂澈的身边。 对于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北堂澈并无吃惊,于是放下手中事,半晌笑问,“朕道是谁,原来是半蓝姑娘,此时用遁地术前来,是有何紧要之事?” 半蓝欠身应道,“回主上话,半蓝着实想知道,宁折在您心里是何等地位?” “怎会平白无故的问起这个?”北堂澈蹙眉看向她,,声音里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怒意,“可半蓝姑娘半夜三更用遁地术,还冒着被皇宫里人发现的危险,只为前来问本座这句话?” 半蓝心里一阵忐忑,隐约猜度出他的意思,内心一阵焦急,也瞬间发觉先前所急言却是不妥,于是道,“在下不敢,只是太后下令逮捕宁折,因此在下悄悄来询问您的意思...” 北堂澈忽作一笑,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半蓝更加忐忑,半日才听他止了笑,又走近些淡淡道,“朕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可竟这般不识趣儿,朕若有心保宁折,谁敢说什么?” 被北堂澈目光逼视,半蓝心跳加快,几近欲哭,才断断续续的说,“在下知错...只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北堂澈轻嗤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突然伸手轻抚过她的肩膀,“你记住,在朕心里,宁折是比江山还要有价值的存在。”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半蓝的背上,瞬间汗如雨下,于是她道:“在下定当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见北堂澈久久不答,半蓝回味他话里的意思,越发不安,硬着头皮道,“在下实在愚钝,且笨嘴拙舌...” 半蓝哪里是愚钝,认识她的人无一不夸她聪慧至极,可每当她遇到北堂澈之时,双商便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动情不是错,但对主上动情,便是大错。 “若是你真的愚笨至极、不堪重用,那么那年朕也不会救你。”北堂澈似有一丝不快,道:“朕且问你,他们去了多久?” “他们”自然指的是太后指使去抓宁折的那些人。 这话在半蓝听来已是不耐至极,于是脑中一片慌乱,飞速的想着要如何才能使主上不再生气,急忙道,“主上救命之恩,半蓝感激不尽。只是他们已去多时,在下不敢耽搁,请主上容在下这便前去救宁折。” 她知道此刻已有一抹红晕飞上自己脸颊,更知道这个样子落在北堂澈眼里,是大不敬。她任七星阁第七阁主已有多年,深知北堂澈的为人。 主上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对不该动情的人动了情。 果不其然,北堂澈见半蓝这般,语气更为淡漠,“你作为母后身边的红人,这般是打算自投罗网,昭告全天下你实则是我北堂澈的人吗?” 半蓝心里咯噔一响,明白自己的辩解完全徒劳,不免手脚冰凉,便连她自己都没料到今日她的反应竟会这么大,竟是头脑一片空白。 三更半夜,跟自己心仪多年的少年共处一室,又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半蓝又怎会冷静如常。 半蓝静静地立在原地,发觉自己已然汗透重衣,深呼吸一口勉强镇定下来。 过了许久,才觉得心跳频率渐渐趋于正常。 突如其来的慌乱交加,只能让她心底一片冰凉。她很清楚,倘若宁折出了事,第一个遭殃的怕不是太后,而是她这个大宫女、七阁主。 说到底就算她再能干,再得恩宠,也不过是个下属,北堂澈一句话,若叫坐着死,她哪里敢站着生。 “罢了,这一次朕不予追究。”北堂澈终是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你且先回宫里去吧,莫要让母后怀疑。宁折,自有朕去救。”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于半蓝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 暗暗长舒一口气,半蓝伏地谢恩,起身后规矩退后几步,垂手而立。 及至北堂澈甩袖离去,半蓝还有种如坠深渊又被人猛然救起的感觉。 第四十二章 山水如墨染 待北堂澈赶去北苑山庄时,已近第二日卯时。 数日前,因太后的突兀参与,定国将军府一事暂且告一段落,宁折也就落得一身清净。 许是被抹去记忆的后遗之症,宁折这些日子头越发的疼了起来,因此北堂澈也就把他送入了这北苑山庄之中。 北苑山庄是皇家避暑之地,处于长安城的一隅,甚是清凉幽静,了无人迹,正可谓云外花为障,风前叶点阶。 可等到北堂澈匆匆来到此地时,却发现山庄的门前已然有新印上的马蹄印。 “不好,阿折有难。”北堂澈暗道不妙,于是赶忙持剑推门而入。 若有熟人在此,定是没有见过北堂澈如此慌张匆忙的模样。 只是他看着眼前依旧干净整洁的山庄,并没有一丝打斗留下了的痕迹,可是宁折早已不见踪影。 虽不知宫里的那些人是如何寻得此处,但看样子许是宁折早已离开,因此母后派来的人无功而返。 思念到此,北堂澈心中略有宽慰,只是事关阿折,他还是得回宫看一看。 只是他不知晓,半炷香前。 “贼人宁折可在此地!!” “贼人宁折,束手就擒,随我等入宫,面见太后娘娘!” 几道尖锐的嗓音划破了这个刚刚破晓,迎来第一束光的北苑山庄。紧接着原本静谧平和的山中小院里纷沓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踢踢踏踏,扰的宁折于梦中苏醒。 于是他了然一笑,起身更衣,不紧不慢走出房门,面对手持武器的几个黑衣人却依旧冷静如常:“尔等何人?” “你这厮...”一个年纪尚小的黑衣人指着宁折便骂骂咧咧道,暗道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少年,他们又何苦半夜不睡觉前来寻人,还跑累死了三匹马,才找到了他的踪迹。 “不可无礼”为首的黑衣人扬声打断了他的话,随后递上太后的令牌,客客气气道:“我等奉太后懿旨,前来带宁公子回宫一叙。不知宁公子可方便随我等走一遭?” 宁折虽知此一趟凶多吉少,可却反常的没有辩驳反抗,只是看了那位出言不逊的黑衣人一眼,欠身应道:“如此便有劳各位了。诸位请带路吧” 确认了万事俱备,约莫盏茶的功夫,原本祥和静谧的山道上就传来了数道马蹄声。 不多时便入了深宫后院,虽是凌晨,可太后殿前却冷冷清清,竟无一人守候,几个黑衣人忙赶低头交头接耳,有些踌躇是否该前通报太后一声,却见宁折也不回,径自走向了太后的寝殿。 敲了敲门,半晌后殿门半掩,一道清冽的少女之声响起:“来者何人?” 宁折欠身行了一礼,淡淡道:“草民宁折,拜见太后。” 半蓝回行一礼,将宁折请入殿中。可心中却是一片苦楚,果然主上还是没有赶得上时候,这一番,皇宫怕是要出了大事。 而那为首的黑衣人见状,瞥了一眼宁折,抿嘴笑笑,既人已送到,那边不用复命,因此也就转身回去。 这一路而来宁折已是深思熟虑,明了太后此番召见的目的,也明白此番太后怕是容不下他,然而他却上前双膝跪下,深深叩首,“草民宁折参加太后娘娘。” 坐于榻上的太后拿了一柄玉如意在手上把玩,没有叫他起身,漫不经心的问,“宁折宁折,倒应宁折不屈。怎如此卑躬屈膝,莫非是惧怕哀家?” 宁折低声恭谨道,“蒙太后娘娘抬举,草民不敢推诿;只是宁折一名受之父母,草民自不敢当宁折不屈。” 太后哼笑一声,“为何要如此对付定国将军府?又有何人暗中助你?”说罢身子忽然逼近,冷声问,“景柯,他在哪里?” “草民敢问太后娘娘,若草民如实回答,可否放草民一条生路?” 太后不置可否,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仍是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你认为哀家会如何处置你?” 宁折依旧低着头,看似惴惴不安,然而内心却一片清明:“是生是死,皆凭娘娘做主。” 太后闻言,将身靠在床沿软被上,淡淡道,“回答哀家的问题。” “草民全凭一己之力,并无帮手。至于景柯,已然身死,被草民扔入寺庙的火坛中,只为将他挫骨扬灰。”宁折淡淡道,却是无一句实言。 太后美眸轻佻,沉声问道:“满口胡言,看来你是诚心与哀家作对了?” “草民并未撒谎。” “那你姑且说说,是哪坐寺庙,竟烧的了堂堂定国将军之子?”太后怒道,已然是满脸不耐之色。 宁折微微抬头,目光平视前方,轻声道,“正在长安天竺寺。那儿远山遥岑,平阔静湖,湿寒疏林,清逸明净,纤尘不染。”顿了顿,又道:“那里风景着实优美,太后娘娘可派人前去求证;这时为时不晚,一骨半骸定是可以找到。” 太后闻言眯眼望他,愈发仔细盯着他的脸,半晌才道:“半蓝,你去那天竺寺询证。” “是。”半蓝心中一喜,领命退下。 无论是否有那骨骸,自己却都有了保宁折的方法。 宁折依旧平淡不惊,跪在地上,虽双膝被汉白玉地面硌得发涩,如跪针毡,却依旧面色淡淡,毫无紧张。 “来人,将他压入大牢,听候发问。”太后一抬手,扬声道。 ...... 一日下来,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宁折躺在大牢的床上,想着阴晴不定的太后,不可知的将来,不觉莫名有了种前路凄迷的彷徨。 想想不久前,他还在为定国将军府的仇已报而欣喜交加;想想这一年,还结交了阿澈那样的知己。可还没待他好好享受这新的人生,就已和美好未来失之交臂。 宁折想了想,默叹一声,大概自己和安静美好的日子,真的没有什么缘分。 只是他的阿澈,现在又在哪里,又在何处? ------------------------------------------------------ 第四十三章 一眼是万年 暂且处理好了宁折一事,太后殿才安宁下来。 已至辰时,半蓝才静悄悄的推门进来。 太后懒洋洋的躺在榻上,一边转着手中的佛珠,一边轻声问道:“此一番去天竺寺可有结果?” 一瞬间,半蓝脑海中又浮现出刚刚在天竺寺发生的那一幕。 她拿出太后的令牌要求僧人们打开铜炉,本就打算走个形式,可却意外发现铜炉内已有一具被还算完好的骸骨。 一时间天竺寺的僧人们看傻了眼,纷纷跪于地上,哭求着饶命,七嘴八舌道他们也不知为何会有这么一具骸骨。 骸骨依旧还算完整,正好对上了宁折所说的时间线。 甚至,半蓝还在那具骸骨旁发现了一串千山府将军令牌,因由千山老匠所制,在雕刻时加入了特殊的材料,倒也在这铜炉中保存的完好无损。 黑檀木雕花,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刻着“十二”两字。 虽知就凭这些还尚不能证明这具骸骨便是景柯,半蓝心中清明,勾唇询问道:“你们可知这具骸骨是何人?” 为首的老僧人伏在地上,颤巍巍道:“贫僧实在不知..贫僧实在不知..” 倒也是附和声一片。 半蓝虽早已心知如此,还是道:“你们不妨看看那具令牌。” “这...”老僧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上前几步,定睛一看,心中暗道不妙,千山府远在漠北,此时此刻怎会出现在这长安城的天竺寺里。 半晌半蓝才慢悠悠的道:“千山府再怎么样也直属于皇室,暗藏千山府之人,该当何罪啊?” 僧人们此时便是有苦说不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半蓝含了一丝冷笑,道:“那,你们是否想活命?” “当然想,当然想,还请半蓝姑娘明示。”僧人们又砰砰的磕着头,一脸悲凄苦楚。 半蓝点了点头,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今日内炼化这具骸骨,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顿了顿,又道:“这是千山府十二将军、定国将军府嫡子景柯的骸骨,可记下了?” 他们这些僧人就算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也在每日纷沓而来的众多信徒口中听闻了定国将军府的惨事。 名扬一时、权利遮天的定国将军府终究还是于世间落了幕,虽不知凶手是谁,也不知是谁在暗中操纵,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与皇室脱不了关系。 于是为首的老僧人眼中精光一闪,道:“姑娘放心,我等必忠心于皇室,一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如此甚好。” ...... 半蓝回忆着适才在天竺寺发生的一切,不觉浅浅勾起嘴角,好在太后背对着他,看不见她脸上表情。稳了稳情绪,她才平静克制的说,“回太后娘娘,天竺寺却有一具骸骨。” “哦?”太后闻言仿佛料到了似的,颇感兴趣:“可确定是那景柯的?” 半蓝一笑,答的却很谨慎:“却是。无论是时间还是物证都可以印证宁折所言并非虚假。” 太后微一沉吟,“哀家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说罢眸中精光闪动,宁折,宁折。 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 伊九到底还是放不下贾墨,花了重金给他请了一个先生。 用伊九的话来说,便是贾墨书读的太少,性子还太稚嫩,需要一个先生为他指点明津。 贾墨得知此消息抱头痛哭,可还未等他去寻伊九评评理,先生便已然施施然到了客栈门口。 贾墨:“......” 于是贾墨每日除却一日三餐,余下的时间都会在客栈内随着先生读书临帖。 教书先生约二十七八,很是讲究礼数,因此贾墨不光要研磨斟茶,讨教时还要站在一旁侍立。 本就无心向学,他渐渐地琢磨出了一个合适的距离,既不会显得逾矩,又合乎礼数,并且刚好能开点小差而不被先生发现。 只是时不时,他就要应对先生突如其来的发问。 有次先生手里明明拿着楚辞,却忽然开口道,“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 贾墨怔忡一刻,才反应出他说的是荀子的劝学,幸而他少时背过,记得底下的句子,忙轻声背诵,“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另有一回,先生正在翻古书札记,可能是想到字里所包含的礼法和释义,便突然问,“你名字是哪几个字?可是长袖善舞,多财善贾?” 贾墨已有些习惯这位先生没有规律的提问,想了一下回答道,“非也,是百家之贾;是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的墨。” 先生点了点头,继续翻阅手里的书。偶尔又有一搭没一搭,问起他家乡何地,家中尚有何人。 贾墨楞了一下,半晌才道:“学生乃江南人,家中尚有兄长和妹妹。” 却见教书先生微微扬眉,“原来是江南贾氏之人。” 贾墨微叹一口气,缄默不语。 却见先生执笔落墨,在白纸上写下八个字:清古冶艳,秀润天成。 贾墨见字,下意识的带着狐疑的摸向自己脸颊,抬眼便看见对方幽暗眼眸里一道光亮一闪即逝,十足调侃,顿时领悟到自己被戏弄了。 教书先生微微一笑,又继续翻阅起了手中楚辞,还一边感叹着楚地的山川之美与文体的浪漫主义。 贾墨脸上一时红的要滴出血来,张口骂道:“你和伊九果然是一丘之貉,长的如此正经俊俏,却都有断袖这种癖好。” 教书先生不喜不怒,只又在那纸上留了两字:禁言。 贾墨见状,冷哼一声,撇了撇嘴,继续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斜阳。 这时店小二推门而入,奉上了新沏的秋茶,教书先生尝了一口,夸到甘甜之味胜于以往,笑道,“你并非愚钝不可,而是没有一心向学。” 第四十四章 烟雨如江南 贾墨瘪了瘪嘴,道:“弟子并非无心向学,只是不知学这些东西的用处。” “用处?”教书先生顿了顿,突然笑道:“我且问你,你可知我为何要读书?” “弟子着实不知。”贾墨摇了摇头。 教书先生认真道:“读书志在圣贤,为官心存君国。” 贾墨不为所动,愣在那里,似懂非懂。 “罢了,想必你也听不懂。”到底教书先生是读书人,于是执笔落墨,又在白纸上写下“忠”一字。 片刻后,才道:“我读书,便是为了忠这一字,毕生忠于国,心存天下。” 贾墨愣住,点了点头,虽难抑感动,也委实羞愧。 教书先生低下头,迟迟不动。 他面前白纸黑字,墨迹未干。 “我叫顾念,是当朝右相的亲哥哥。只不过他如今把持朝政,可我却伊九同伊相交好,因此他很讨厌我,家里容不下我,只好出来当一个教书先生。”顾念淡淡道。 屋内流动的空气中只闻贾墨一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于是顾念又继续道:“顾易这个人,与我性子恰好相反,父母生前曾说,他骄阳似火,而我却冰如寒潭。”说罢顿了顿,又道:“可不可否认,他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贾墨终是出声道:“我听闻,右相狼子野心,怕是终有一天要反。” “你啊。”顾念笑着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这么容易便和一个人推心置腹。” 贾墨道:“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 “嗯。”顾念点了点头,又道:“若是让伊相听到你这句话,怕是要宰了我。” 贾墨摇摇头:“不会的,他没那么凶。” 此话一落,顾念仿佛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道:“他不凶?你怕是没有见过他动怒的样子。” “此话怎讲?” 顾念意味深长道:“左右你今后会是他的人,我也不妨告诉你,伊九的武功和文识若是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此话虽不是十分真切,但也是大差不差。毕竟顾念没有见过北堂澈和宁折,也不知其魅生的身份。 可若是抛开魅生所给予的力量,怕是就连北堂澈和宁折也敌不过伊九吧。 “竟是如此?!”贾墨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我怎么觉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这点看人的本事都没有,还不是书读少了。”顾念又道。 原来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读书与否的问题。 贾墨哼了一声,颇有意味的点了点头。 ------------------------- 顾易见状,便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写下一条纸文,随意找一个理由支开了贾墨后,便招来一只白鸽,将纸卷成轴塞好,放飞出去。 纸文上俨然写道:“伊相请放心,贾公子已然有向学之势。” ------------------------- 这一天,风雨交加,长夜漫漫。 景柔做了一个梦,梦里云山渺渺,烟水苍穹,风景十分优美。 她在一片温柔的轻雾中拾阶而上,山间有着她的小小桃源,她不知为何知道门后肯定有等待她归家的人。 怀着好奇的心思,她轻叩柴门,门缓缓打开,看向门里的男子,景柔美目里盈满了泪水,娇嗔道:“公子……” 北堂澈那白皙清冷的面容一如在定国将军府的那些日子,眼角唇边风情无限。 可一转瞬间,北堂澈的面容便渐渐虚无起来,转而消失不见。 “林公子,林公子,你在何处?等等我,等等我啊……” 于是她慌乱地伸手,却只抓到一缕云烟,她惊恐地四下摸索寻觅,茫茫天地间,却只有她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告诉我我们定国将军府终究发生了什么……” “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可未等她再说话,北堂澈的身影却早已消逝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短暂如昙花一现的爱慕,可这段记忆却可能陪她半生岁月,一世眷恋。 可她知道,最终这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可作为定国将军景暮之女,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她终是只能独自一人,空对蒹葭苍苍的凄惨人生。 蓦地睁开眼,枕边有一滴留着余温的泪,她转过头,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早早便来的四喜看着他,沟壑遍布的老脸上满是心疼与沧桑, “小姐您……感觉好些了么?我见你梦里说着梦话,走进一看却见您在哭……”四喜叹口气道“是老奴不好,没有照顾好您……让您来受这种委屈。” 胸口一阵剧痛,她瞬间清醒,挣扎着坐起身,迅速站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飞奔出门。 可没走几步,便双腿一软,她扶着门慢慢地跪坐在地,膝上的痛楚如果能来的再猛烈些多好,这样也许才能让他忽略心里的惨伤和绝望。 “小姐,您别这样,咱们回去休息,好吗?”四喜苦口婆心的劝慰道,试图扶起他,“一切等您好了再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方只是稍微动作,便可以让定国将军府这样子的一个强悍的家族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于人世,什么帝王霸业,千秋功绩,只是光阴荏苒里匆匆一瞥。 像奔腾东去的大江带走这尘世间的一切恩怨情义,不留一点痕迹。 甘心吗,她不甘心。 她虽然年纪小,心里却对北堂澈余烬未消。 她不甘心接受命运,可她确什么都不懂。 “四喜爷爷,上一次林府主给了我一块令牌,让我三年后可以拿着它去皇宫寻他。” 四喜道:“令牌不知可否给老奴一看?” “当然可以,但四喜爷爷不要透露出去”景柔拿出随身携带的那一块黑檀木令牌,递给他,道:“否则就不灵了哦。” 四喜点点头,双手借过令牌,可反复摸索,依旧没有看出什么特殊的含义。 于是只能递还给景柔,道:“恕老奴直言,这令牌确实不知为何物,但小姐做何打算?” 第四十五章 烛心尽余年 景柔缄口不言,过了许久,她才果断地说,“四喜爷爷,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四喜点了点头答应道:“小姐但说无妨。” 景柔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我想进宫,四喜爷爷可有什么办法?” “不行!宫里太不安全了,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定国将军府,若是让他们知道还有余孽,定不会放过我们。” “可是…我们总不能在这个地方荒度余生,总要想一个办法。” 景柔在说,四喜已站起来,摇摇头朝门外走去,她一把拉住他,道,“求你了,四喜爷爷。” 四喜闻言顿住,老脸上尽是心疼与无奈,他道:“小姐,老奴也是为了您好,可否告诉老奴,您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皇宫,有何打算?” “我…我想去找林公子,他一定可以帮上忙的。”景柔慌道。 “林公子?”四喜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小姐,人心似海,如今我们定国将军府已经倒了,而我们就是人人喊打喊杀的余孽,你为何认为林衍就会帮你,而不是杀了你?” “他不会。”景柔摇摇头,神情一片坚定,“林公子不会害我的。” 四喜叹了口气,挣脱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继续往门口走。 脚步竟也是坚定不移。 “等等!”景柔突然凄厉地叫出来,令四喜顿住了步子,她上前,挽着他的手臂,哀声道,“四喜爷爷,我求你了,就这一次。我不想在这个地方继续过着这样的日子。” 四喜道:“小姐,你心悦他。” 景柔愣住,随急摇了摇头:“不,我没有。”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住了一般,房间里只能听到景柔微微的哭泣声和四喜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缄默的房间里才闻得一声: “罢了,我答应你。”四喜终究妥了协:“老奴为定国将军府尽心了一辈子,也不差这一回。” 他的目光转到她腰上,那一块时时刻刻都别着的黑檀木令牌让他若有所思。 他第一次来定国将军府,是五十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才如景柔一般年纪,他猛然间记起他第一次入府时,景暮还是一个少年郎……是景暮不断的提拔他,让他在府中有一席之地,然后呢,再撇下他,留给他半生无尽怀念。 “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入宫?”四喜微叹口气,又顿了顿,道,“来这也有许多时日了,可每日却只能让您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是老奴无能,让您……瘦得都快脱相了。” 景柔止不住的摇摇头,泪水刷刷的顺着脸颊不断淌下。 “明日便走吧。”她道。 四喜不可置否,倒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浑身无力。可随即想想,这一次既然认定是凶多吉少,便最后好好的生活一天吧。于是他对景柔说,“小姐,我兜里还有些余钱,我拿去买些好的吃食吧。” 景柔淡淡听着,半晌笑了,脸上却是一丝惨痛,几许伤感。 她也知道,这一次凶多吉少。 可她愿意赌,赌她的一片赤城真心能换来些许回报。 她愿意去相信,林衍眼中泛起的山河里有她。 “小姐把东西收拾收拾吧。”四喜沉默片刻,道。 “嗯,多谢四喜爷爷了。”景柔点了点头。 四喜闻言不语,只是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半晌后边拎着几纸袋的吃食回来了。 景柔扫眼一看,他带来的得尽是些肉包肉饺,可这也是他们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吃肉。 景柔笑了笑,倒是无所畏惧,账单她此刻也只能吃得下这些。于是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件稍微干净的衣服,而四喜已雇好了车,“我略微收拾一下东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