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的楣妻》 楔子 老旧眷村尾巷的一户人家,传出一贯嘈杂的声浪。 不算宽敞的客厅中央摆了张麻将桌,三男一女,置身方城,厮杀方兴。 “单调红中──我胡了!”张大妈嚷。 “见底的牌也有事?真是他妈的背!”小李子骂。 “喂喂,有风度一点啊,我昨天还不是输得快脱裤子……”老王叹。 “脱裤子就管用吗?那还要问问梅珍要不要!”阿吉笑。 此时,厨房里头传出了一阵回应声── “你们的裤子拿来屁用?当抹布我还嫌不能吸水呢。”屋子的主人梅珍,两手叉腰瞪视众人啐骂之后,转回厨房嘀咕著:“真是,打牌就打牌,嘴巴净说些五四三的。” “就是说嘛,你们这些男人就是嘴坏,也不想想人家梅珍一个人带个孩子已经够辛苦了。”张大妈表达支持女性同胞的立场。 “我们就是知道,才常过来捧场啊!其实她不必这么辛苦的吧,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是不会回来的,她要嫁就要趁年轻,将来也有人帮她养那个丫头──”老王话才说一半,忽然努嘴道:“瞧,那丫头回来了。” 门口处,蹲著一抹小小身影,略嫌大的新制服罩著单薄的身子,她慢吞吞的脱著鞋子。 一进门,一双洁白的袜子并拢,小小的身子九十度的弯低,柔嫩的童声逐一唤道:“张妈妈、李伯伯、王伯伯、阿吉叔叔好!” “好好好,还是丫头最乖、最有礼貌。” “丫头上学回来了?” “今天是丫头的小学新生报到呢,第一天上学还习惯吗?” “是啊,谁要是欺负你了,告诉阿吉叔叔,我去修理他!”阿吉也热情回应著小人儿的招呼。 “没、没有,没有人欺负我,只是……”小小的头颅愈来愈低了,不久,那纤细的肩膀开始微微抽动。 “怎么啦?丫头,你哭什么?”众人皆诧异不已。 “怎么一回来就哭了?”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的梅珍,忙不迭地挨著女儿问:“告诉妈妈,是谁欺负你?” “我……”小脸庞皱成一团,怯生生应:“妈,没有人欺负我,只是他们在笑──” “笑什么?” “他们听见我的名字就一直笑……妈,我能不能改个名字?” “为什么要改?你这个名字我可是特别请算命仙取的,幸蕴、幸蕴,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那不然的话,改姓好不好?只要不叫梅幸蕴就好了。” “改什么?你当然是跟著妈妈姓梅啊。” “我可以跟爸爸姓啊,妈,爸爸他姓什么?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我?” “丫头,你爸他……”梅珍皱眉扯掉扯住衣袖的那只小手,不耐烦的应:“跟你说过别提你爸爸,你是听不懂吗?!” 小幸蕴张嘴微讶,一下子被妈妈的情绪感染,她不要妈妈生气,因为那样子她也会跟著好难过好难过的。 “好,我不提我不提,妈妈别生气。”吸著鼻子,小小脸蛋净是讨好的说:“我知道苏州很远很远的,爸爸在那边卖鸭蛋,他的生意一定很忙很忙的。” 霎时,桌面高筑的牌城应声翻倒── “要死了,牌都打翻了,还笑?!”骂的人也在憋笑。 梅珍揉著额头,只想赶紧打发女儿,“你快去洗手吃饭。” “可是我的名字──” 梅珍蹲下身,对著仍然一脸苦恼的女儿解释:“你这个名字很好。梅幸蕴,算命仙说,这三个字是大吉大利的命格,代表你将来会嫁给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然后你也会很有钱很有钱,到时就可以买很多很多的东西──” “也可以把爸爸卖的鸭蛋全买下来吗?”那爸爸就可以早点回来看她了? 梅珍愣愣不语,半晌才点了头。 “好,那我不改名字了,我会乖乖等著当少奶奶!”小小脸蛋万分兴奋。 从此以后,不管人家怎么喊她的名字,从“没幸运”到简称“楣女”,幸蕴都不介意了。 国小一年级她代表班级参加作文比赛,题目是“我的志愿”,身为模范生的梅幸蕴写下的是── 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当个少奶奶,然后我就可以到苏州去买鸭蛋了! 那份文稿后来湿了,据说是被当时批卷老师嘴里的茶喷湿的。 那次的作文比赛,幸蕴没得奖,倒是从此成了辅导室的常客。 大家都在告诉她,这样子是不对的。 只是,幸蕴不懂,为什么“少奶奶”不能拿来当志愿? 当少奶奶不好吗? 但不管好不好,妈妈说她将来是,那么就一定会是。 她长大了,会嫁给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然后她也会很有钱……然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分钱给麻将桌上的那些叔叔伯伯们,那他们就不用老是为了钱吵个不停。 到时她也可以给妈妈很多很多的钱,妈妈自然就不用靠那张麻将桌来做生意,就不必害怕上门查户口的警察叔叔了。 第一章 十五年后── 天空飘著雨,在街灯照耀下纷飞如丝,不远处槟榔摊“搁再来”闪烁的彩色字样,甚是显眼。 一道冷风迎面扑来,梅幸蕴拉高衣领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走过去。 “小莉。”对著亭内的辣妹,幸蕴唤道。 “幸蕴是你啊?你妈呢?”小莉一见是她,连忙走出亭外。 “我妈她……她在忙。” “在桌上忙吧?哼,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叫你出来买东西。”小莉嘀咕几句就拉著她走入亭内,“进来里面比较不会冷,我们好久没聊天了呢。” “可是客人在等著……” “等一下又不会死,放心啦,赌鬼不怕等只怕赶。” 幸蕴忍不住笑了。 小莉是槟榔西施,因为时常来买槟榔的关系,幸蕴跟她也熟络了。 “小莉,你穿这样子不会冷吗?”幸蕴瞄了眼小莉身上的肚兜装。 “老板规定的,没办法啊。”小莉撇撇嘴,手上俐落的包著槟榔。 幸蕴牵起了唇角挤出笑。是啊,这世上还真的有太多没办法的事,如同她自己也无法脱离那种搓牌声浪。 几年前,梅幸蕴随著母亲搬离了眷村,凭著几年来攒下的积蓄,买下一间小公寓四楼,只是住不到两年,母亲还是“重操旧业”。 原本莳花植草的顶楼加盖了铁皮屋,旧雨新知一番吆喝,就正式“开张营业”了。 “幸蕴,你找到工作了吗?”小莉的问话让她回了神。 “找了好几天,本来是有著落了,可是……那家公司忽然说,原本要离职的那个会计决定不走了,所以工作又泡汤了。”幸蕴摇摇头,无奈道。 “怎会那么倒楣啊?” 小莉无意的叹语,让幸蕴也苦笑了,“是倒楣。” 想当初母亲重开赌场,唯一的原因就是──倒楣。 因为倒楣,所以母亲被倒会;因为倒楣,所以股票投资失利;甚至也是因为倒楣,让她签彩注“扛龟”。 母亲嘴里最常出现的,就是“倒楣”这两个字。 幸蕴耸肩抿嘴,“反正……习惯了就好,谁叫我是没幸运呢。” “喔,那我叫常美莉,我就不相信到了七老八十,我还能常美丽……”小莉从一只热袋里拿了颗热腾腾的茶叶蛋。“喏,刚刚老板送过来的,还热的呢。” “那你自个儿留著吃啊。” “我在减肥,再吃下去就像蛋一样圆了,你就帮忙我吃掉吧,你不是很喜欢吃蛋?” “其实我爱吃蛋,是有原因的。”幸蕴微笑接过手,剥开黑褐色的蛋壳。 “喔?怎么说?” “你知道苏州卖鸭蛋的意思吧?” 对著点头的小莉,幸蕴幽幽接口说:“可是小时候我不知道……” 将儿时往事说了一遍,她一口一口的吞下那颗蛋,也一并吞下儿时那个可笑的志愿。 “自从知道什么是‘苏州卖鸭蛋’之后,我就再也不曾问过爸爸的事情;至于那个什么少奶奶的志愿……现在想想,真的很好笑。” 小莉不以为然,“难说喔,说不定哪天你就真的嫁给富豪──” 幸蕴却急急摆手摇头,“别说我不敢这样子想,就算有机会……我想我也不要。” “为什么?” “谁都会想过好日子,问题是……差距太大总不好吧?而且听说那种富家公子哥儿的脾气都很大,我才不要。”幸蕴皱皱鼻子,摇著头。 “可是你妈不是说,你那个名字的命格──” 幸蕴咋舌绽笑,俏皮的口吻却有种认命的豁达,“什么大吉大利的?如果能够,我只求不再是‘没幸运’,不再是衰运连连,只要平平安安就很幸运了。” 接过小莉装好槟榔、香烟的纸袋,幸蕴走出亭外,发现雨势是愈下愈大了。 “我这儿有伞,你先拿去用。”小莉说。 “不用了,才一小段路而已──”幸蕴回应的话忽然告歇,街道上多出的那道身影让她定睛不语。 那是展奶奶。 一头银白头发格外显眼,此时的她正拿著皮包顶在头挡雨埋头疾走,那动作之俐落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已经“芳龄”七十八。 展奶奶堪居梅家最高龄的座上客,每次一来,总是丫头长丫头短的喊著幸蕴,然后净拉著她问东问西的。 “哇塞!”小莉也瞧见了,“这个阿婆还真的是风雨无阻欸!她有没有家人啊?怎么会让她这样子跑出来呢?你们可要小心点,她年纪这么大了,我听说有人因为胡牌兴奋过度就挂──” “你别胡说了。”幸蕴啐了口,“伞呢?” 小莉知道她要干什么,拿出伞来却忍不住说了:“我要是你,就一个个的赶,赶到他们都不敢上门为止。” 幸蕴没理会,迳自撑著伞趋上前,唤道:“展奶奶──” “啊?是丫头啊。” “在下雨欸,你怎么还出来?”幸蕴把伞下大部分的空间挪过去。 “你呢?要回家啊?”展奶奶反问道。 “我出来帮忙买点东西。” “你那个老妈喔,早跟她说过了,别老是这样子使唤你,等我过去一定念念她……”雨的滴答声犹盖不过老人家中气十足的声音。“把伞靠过去一点,瞧你都淋湿了。” “我没关系。”幸蕴还是尽可能的让伞护著老人家,“展奶奶,打牌也要看时候,身体要紧啊。这种天气你就不要出来了,要是淋了雨很容易著凉的。” 终于走到骑楼下,幸蕴抖去雨水收起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展邱娥若有所思的望著眼前这个半身湿漉漉的女孩。首度有人拿“身体健康”为理由,劝阻她打牌。 “是有人要我别出来,可是愈是这样我就偏要出来,看谁能奈何得了我。”老人家动怒在一瞬间。 好个老顽童。幸蕴笑笑说:“展奶奶,人家是关心你啊。” “他们关心的是名声。”老奶奶眼光充满感情,拍著幸蕴的手背,“不像你是真的为我的健康著想。所以,他们的话我当是屁,你的话,奶奶我听进去了。” “真的?” “我展邱娥什么时候骗过人了?好啦,你赶快去换衣服,要真的感冒了,我第一个不饶的人,就是你那个老妈。” 幸蕴闻言笑了。一种受宠的感动让她由衷道:“展奶奶,如果我是你的孙女就好了。” “不一定要当我的孙女啊。”老奶奶笑得怪神秘的。 幸蕴不多想,带著奶奶上顶楼,送过香烟、槟榔之后,就转身下楼。 那夜幸蕴睡梦迷糊之间,蓦地,顶楼传来惊天动地的骚动…… 幸蕴匆忙起身换装,才走到楼梯处,她整个人马上被震呆了。 从顶楼敞开的门缝里,她瞧见桌椅翻倒、麻将牌四处散落……还有一个人倒卧地面,动也不动。 “警察!别动!”她的身后传来摄魂的喝令。 “这里的事我负责,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梅珍一见女儿上楼,马上挡在警察面前,急躁的推著幸蕴,“去去,下楼去!” “妈──”幸蕴轻唤了声。 “我叫你下去,没听见吗?”梅珍吼了。 幸蕴咬著唇瓣,含泪低头,转身下楼。 宁静的夜里只闻不远处的救护车鸣笛,由远而近…… 由于现场查获“抽头”的证据,加上现场打斗又有人受伤,屋子里连同母亲在内的十余人,全被带回警察局去了。 幸蕴独自留在家里等消息,直到天将亮之际,死寂的屋内终于传来刺耳电话响声。 幸蕴快速抓起话筒,“喂──”原以为是母亲打来的,不料却是派出所的警察先生,“我是,我是梅珍的女儿梅幸蕴。” 这个名字让那头的警察稍作停顿,隐约中幸蕴听见一阵模糊的笑意。 现在的她没空理会,只想探知母亲的情况,“现在我妈的情形是……” “梅珍现在羁押在分局看守所,她没打电话回来要你去保释吗?” 幸蕴紧握著话筒,一个功的摇著头,半晌才开口问:“那……交保费要多少?” “十万。” 幸蕴手里的电话筒险些松掉。 “梅小姐、梅小姐,你还在听吗?” “啊?我在……”心头乱纷纷的幸蕴失神应答。 “你现在可不可以过来警局一趟,因为……我们想请你帮个忙。”员警说出了目的。 “喔,我马上过去。”幸蕴听了之后,毫不考虑的应允。 当她赶抵警局时,正好瞧见那厢怪异的情况。 一票员警正围张桌子叽叽咕咕,桌面趴著的展奶奶,则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 幸蕴一出现,满脸疲惫的警员们马上掉头转向她。 “梅小姐,你可来了,你看……这阿婆问她名字也不说,身上又没带证件,要通知她的家属,她却说家里就剩她一个人,然后倒头就睡。” “对啊,她赖著不走,又不肯让我们派人送她回家,还说叫我们干脆把她关起来算了。” “因为其他人做完笔录都被保释了,所以只好请你过来。梅小姐,你应该跟她很熟吧?” 幸蕴能体谅警员们的顾忌,展奶奶一大把岁数了,要是有啥闪失,谁都担待不起。可……问题是,母亲的“客户资料”她所知有限。 “我曾听说展奶奶她是我们隔壁李妈妈的远亲……”而且这一远可到千里外了!好像是李妈妈表哥的大嫂的姑婆…… 未待幸蕴嘴里的亲戚关系“连线”完毕,员警忙不迭插嘴,“那就请那位李妈妈过来一趟。” “可是李妈妈一家人不久前去美国了。” 员警闻言沮丧的垂下肩。 幸蕴想了想,接口道:“很抱歉,我帮不上忙,我只知道她叫展邱娥,今年七十八岁,其余的我真的不知道。” “展邱娥?好,这就好查了。”警员掉头走人。 幸蕴这才走近那个发出微微鼾声的老人家。 “展奶奶、展奶奶……” “啊?丫头?你怎么也……”揉揉惺忪睡眼,展奶奶醒来的第一个反应是对著警员破口大骂:“我说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了?竟连这么个小丫头也不放过?” “展奶奶,不是的,我不是被抓来的,我是来……来接你的。”幸蕴慌地按下那具暴跳如雷的身躯。 “接我?” “是啊,我听说你还在这儿,所以赶快过来看看。奶奶,你在这儿睡会著凉的,我送你回家好吗?”幸蕴脱下大衣往老奶奶身上披落。 “那……你妈呢?她也回去了吗?”展奶奶问。 提及母亲,幸蕴红了眼,哑声答:“没有,她在等交保。” “那就交保啊。” “可是……” 展奶奶瞄了眼,马上问:“多少钱?”对著一脸迷惑的幸蕴,重复问道:“你就说说交保要多少钱嘛!” “十万。” “十万美金?”展奶奶问了句让人喷饭的话来。 问明结果的展奶奶,有了出人意料的动作。她不但自动走出派出所,而且还是超急迫。 “丫头,你先回奶奶那儿,奶奶有法子。” “展奶奶,你走慢点……”幸蕴追在后头。 就在她们踏出警局之后,一名警员兴奋的冲出来嚷嚷道── “我找到那个阿婆的家人了……呃,人呢?” 高级住宅区里,展氏这栋豪宅格外显眼。 红砖围成的庄院幅员辽阔,气势夺人;独树一格的琉璃瓦在日月迭替间闪亮不坠;雕梁画栋的楼台亭榭间,深幽雅致、林木葱茂,古色古香。 有句话说:富不过三代,然而对展氏来说,却正好相反。 本来是大地主的展氏,从展伟大这一代开始转资商场,成立台龙集团。 展伟大过世之后,由于独子不幸早逝,庞大的产业自然落在唯一嫡孙──展煜身上。 这个年轻的富豪,开始招引不少名门淑媛的侧目。 今晚,这个富豪之家,气氛似乎格外的诡异。 凯迪拉克、朋驰、积架……一辆辆名贵轿车相继驶入了停车场。 大厅里出现了不寻常的“大团圆”。 最引人注目的是展伟大的唯一女儿──展秋香。 父亲展伟大一过世,她顺理成章获得部分遗产之后,便资助原是在台龙担任高层主管的丈夫于守义,另起炉灶。几度因为商场上的竞争,而传出与现任台龙董事长的侄子──展煜交恶。 没想到,今日夫妇俩却也带著儿子于志扬出现在大厅里。 全到齐了? 高龄八十的大舅公专心捧著特爱的瓜子猛啃;惯涂鲜红唇膏的三姑婆噘著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而永远嫌空调不好的展家大小姐展秋香,也不忘猛扇著那把镶金丝扇…… 女主人刘淑娴扫视席间每张脸之后,掉头轻声问著身边的管家:“英嫂,少爷人呢?” 英嫂欠身压低嗓子,富态的脸满是忧心,“太太放心,少爷应该不会那么早回来,只是……太太真的不需要少爷在场吗?” 刘淑娴揉著两鬓,摇了头。“算了,还是不在的好。”省得又节外生枝。 英嫂认同的点点头,庞大的亲族里,也只有展煜能制伏得了于氏这一家老小。 清清嗓子,刘淑娴简短的说出稍早警局的通知。 “大嫂是说,妈她……混在赌场被警察捉去?天呐──”随著展秋香快昏倒的表情,现场响起一片抽气声。 “舅妈,奶奶人呢?”于志扬问。 “派人过去时,她已经离开警局,不过警局给了个地址,我想应该是那个赌场──” “怎么可以把妈丢在那种地方?快点去把人接回来啊!”于守义开口。 “去了,我去了好几趟,但是听说那里的女主人被收押了,没人在家啊。”刘淑娴忙不迭应话。 火药瞬间被引燃了! “大嫂,你平时不是说自己很孝顺的吗?现在居然把妈气得离家出走?要是妈有个闪失的话,人家会怎么说?”展秋香拔尖嗓子。 于守义怪腔怪调的哼笑,“人家怎么说,我想大嫂是不会太在意,反正再怎么说,已经掉入口袋里的东西,也不会跑掉。是妈自己想不开,也不想想现在展家是谁在作主。” 于志扬搭腔,“爸,话怎么能这样子说?爷爷留了这么大笔的财产下来,这舅妈跟表哥本来就要好好照顾奶奶的啊。” “照顾?我看哪,如果不是妈手头上还有些土地,这会儿可能不知道要怎么被虐待,搞不好早就被赶走了呢!”展秋香忿忿转头寻求支援,“现在家族里的长辈都请来了,让他们来主持公道。三姑,你说,这是不是很过分?” “啊?是啊是啊……”三姑婆猛然挥去瞌睡虫,纳闷望著秋香生气的脸,到底是什么事过分呢? 嘴里咬著瓜子的大舅公,被三姑婆的手肘撞了撞,失神的抬头蠕动著唇瓣。 秋香忙不迭地抬高声音,“大舅,你现在有什么不满的,尽管说出来!” 老人听见了,瞪著掌心里的瓜子,慢条斯理说了:“这瓜子香是香,可就是太脆了点。” 闻言,展秋香两只眼珠子差点瞪掉。 刘淑娴叹了声,“秋香,你有必要这样子吗?我是请你过来一起商量怎么找回妈──” “你少假惺惺了,你心里根本希望妈最好永远不要回来,你才能够当真正的女主人,对不对?现在你称心如意了?你肯为大哥守寡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个?” “秋香,你愈说愈过分了!我──”刘淑娴激动得浑身发抖,一口气还喘不过来,忽闻一道急促的唤声。 “太……太太,少爷回来了──”司机小王一路跌撞进来,结结巴巴指向门口处。 瞬间,在场人脸色大变,嘴巴自动闭阖,眼睛艰涩的移往门口…… 门口处出现了个英挺的男子,额前那绺褐色刘海衬著那双黑眸更加抢眼,浓眉微微一皱,眸底绽射的锐光犹似锋刃,让人不寒而栗。 “阿、阿煜,你回来啦?姑妈好久没看见你了呢。” “是啊是啊,不管什么时候看到表哥,都是这样子神采飞扬,难怪让女孩子著迷呢,呵呵……” “听说台龙今年的业绩突破好几个百分比,不是还要办个什么庆功宴的吗?姑丈还来不及去道贺呢,呵呵呵──” 听见从于家人嘴里说出这样子的话,刘淑娴啼笑皆非。 展煜昂然从容的步伐跨入了大厅。他的目光始终未在任何人身上多逗留,仿佛在场所有人都成了空气似的。 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却都围著他。 “英嫂!”隐怒的低咆划破诡异的沉寂。 “少爷,什么事?”英嫂忙不迭地上前应话。 展煜冷冷一瞟,坐定之后沉声道:“空调要是坏了,就该送修。” “刚刚换新的,没坏啊。”英嫂喊冤。 “那么……”掉头一瞪,“就是小王!” “啊?”来不及开溜的司机小王,哭丧脸问道:“少爷,我、我什么地方错了吗?” 展煜端起茶杯,拿著杯盖不失优雅的摩著杯缘,优美唇线传来缓慢清晰的字句:“没闻到臭味吗?是谁准你可以在大厅放屁的?” “臭味?那屁不是我放──”小王的申冤蓦然打住,英嫂忍不住的窃笑迸出声音之后,他顿悟什么,咧嘴跟著大笑。“原来有人在大厅放屁,才会臭成这样子啊!” 展秋香咧著嘴干笑,“难得阿煜这么懂得幽默,还真会开玩笑呢。” “姑妈过奖了。”展煜搁著茶杯,冷淡应道:“不过我从不开玩笑。” 于守义忙挤过身来,陪笑道:“是嘛是嘛,现在阿煜的身分怎么能随便开玩笑。呃……对了,上次姑丈跟你提过的合作案──” “难道姑丈不知道吗?我从不在家谈公事。”展煜漫不经心接口道:“有劳姑丈跟我的秘书约一下时间,她自会安排,等那时再说吧。” “是是……”去你的!于守义咬牙切齿。 刘淑娴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免摇头。 待众人都离去时,她忍不住数落起儿子来,“你刚刚实在没必要这样,好歹他们也是你的长辈啊。”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这跟辈分没关系。”展煜唇一抿,摆明不愿再多谈。 刘淑娴叹息,“算了,我现在也没心情去管他们怎么想,我只担心找不回奶奶,我看她是故意躲起来不肯回家……” 展煜突地起身跨步。 “你上哪儿去?”刘淑娴发现儿子骇人的表情了。 “逮人。” 逮人?猛然回神的展母,扬眼却发现人早已跨向门外。 “喂,你可别乱来啊──” 从警局出来,幸蕴跟著展奶奶先回隔壁李妈妈家。 到了晚上时,展奶奶突然拉著她出门,说是要办“正事”。 “做什么?”幸蕴愣愣地问。 “去拿钱啊。”停下脚步的展奶奶,煞是慎重的告诫著幸蕴,“等一下我带你进去的时候,你可要小声点,我们拿了钱就走人,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嗄?去偷不成? “展奶奶,你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啊?”展奶奶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让幸蕴也跟著紧张起来了。 “不算好地方,不过有钱拿就是了。” “啊?”幸蕴眨眨眼,还来不及婉拒,前方的展奶奶忽然静止不动,一个转头,便钻往幸蕴的背后去了。 “展奶──” “嘘嘘……不要叫。”这会儿已经躲进树干后面的展奶奶忙说:“挡住我,不要让那个坏蛋发现了。” 坏蛋?!幸蕴抬头,发现前方正有一名男子迎面走来……展奶奶指的是这个人吗? “是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吗?”幸蕴挺身伫立树前,尽可能的护著那团被大衣盖住的身影。 “是啊是啊。他看见我了吗?”奶奶悄悄说。 “呃?好像是……”幸蕴发现人家的确是往这儿直走过来了。 她心里不免也开始毛起来了。老奶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瞧她在警局里都敢大呼小叫,到底是怎么样的坏蛋能让老奶奶怕成这样子? 走、走过来了…… 是……头狮子? 不,是狮子头! 幸蕴的目光被那迎风高竖的褐色鬈发给吸引了…… “看够了没?”那头怒发冲冠的“狮子”出声了。 幸蕴的眼珠一个失速下降,落往乱发之外的半张脸、一只眼睛── 这是人的眼睛吗?怎似刀锋般犀利、火焰般灼人?纯自卫的反射动作让幸蕴低下头。 有怪兽、有怪兽,怪兽快走开……她在心里祷告。 半晌── “嗯?” 她的头顶上方传来闷哼声,验证一切祷告无效,眼皮缓缓微扬,她快速向上看了下。 幸蕴看见了他的食指,往旁那么一勾。 他,要她靠边闪人。 第二章 不……幸蕴在心里虚弱的应著。 这人看来好凶好凶,她怎么能丢下展奶奶不管?咽著口水,强忍内心的恐惧,她强自镇静的仰起头来。 风势告歇,那头“狮毛”经男人大手往后脑勺耙梳,露出完整的脸来了。 幸蕴却还是傻了眼。 几绺髻发不驯地散落在饱满的额头,刀凿般的五官线条优美,紧抿的唇隐含一股霸气,两道眸光仿佛具有穿透力一般…… “让开!”展煜的指头定在她鼻梁前不耐烦地道。 他到底想干什么?就算他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也不能欺负老人家! 幸蕴吸了口气,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两臂一张,幸蕴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用力的摇摇头。 盛怒的眼直盯在她脸上,半晌,展煜压沉嗓子透著极大的忍耐,重复道:“让开!” 她一个劲的摇头,却不敌惧意的抖著字句:“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展煜双手抱胸审视她,眼里开始飘进某种怪异的元素。 幸蕴惊愕的发现他竟然在笑,接著听见更奇怪的语调── “那你你你……你又是在干什么?” 幸蕴睁大眼。他在学她说话吗? 身后的展奶奶不知道何时掀起“盖头”来,石破惊天地吆喝道:“丫头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是这样吗?幸蕴望向他,但见他眼缝精光一闪,倏地有股寒意自她脚底冒起,这一刻她只想拔腿就跑── “啊?!”来不及了! 他两臂往她腋下一架,然后她的脚跟已经离地。 被高高拎起的幸蕴吓得张口结舌,一句救命就是喊不出来。 展奶奶跳出来了,破口大骂:“放开她!你这个兔崽子想干什么?我叫你放开丫头,听见了没?!” “丫头?挺适合她的。”撇著唇,展煜皮笑肉不笑。 被人家举起的幸蕴一个惊慌,挣扎的两腿又踢又踹。 “嗯?”腹部著实挨了一记的展煜,纠起两道浓眉,却发现那小小的头颅蓦地凑过来…… 她的嘴巴凑向他的手臂,使劲一咬── 该死!展煜松手,顺手一甩。 幸蕴踉跄著身子,跌坐地面。 好痛……幸蕴揉著屁股。 那方却似乎已陷入大战。 “你要死啦?对丫头那么凶干什么?”奶奶跳脚咆哮。 “是她先踢人咬人的。”狮子面红耳赤。 “你活该讨打!” “明明是她白目。” 怪了?幸蕴眨眨眼,忽然觉得那两顶怒发虽然颜色不一,但脸部张狂的线条却有几分神似? “狮子”忽然将矛头指向幸蕴,不怀好意,“只要奶奶跟我走,我就不跟她计较。” “你这个不肖子孙,竟然敢威胁自个儿奶奶?!” “奶奶才是在威胁自个儿孙子!” “我威胁你什么了?” “你这样子离家出走,害我担心得睡不好、吃不好,威胁了我的健康!” “你会担心我?”奶奶的嘴角已经忍不住笑意了。 呃?等等。奶奶离家出走?而这头火狮是奶奶的“不肖子孙”?那她刚刚……算什么?瞎搅和? 幸蕴就那样子呆坐地面,直到战火告歇的那对祖孙想起她来。 “丫头,没事吧?展煜,看你吓著人家了。”展奶奶责备孙子的语气已经明显和缓,“还不快牵她起来。” 一只大手伸向幸蕴。 算了,反正她也倒楣惯了,不差多这一桩,至少奶奶被家人找回是好事。幸蕴迟疑了几秒,终于交出小手── 奶奶冷不防地丢出一句话:“展煜,快跟你小姑姑道歉。” “什么?!小姑姑?”随著一记狮吼,那只大手霎时松放,让幸蕴的屁股离地只维持数秒。 “我的干女儿,当然就是你的小姑姑。”老奶奶理直气壮的应著。 展煜愣了愣,望著那个正从地面慢吞吞爬起的“小东西”,他偏著头皱眉,“你?小姑姑?” “小姑姑?”狼狈地拍拍身上灰尘,幸蕴无辜的眨眨眼,她也在掉头张望。人呢?在哪里? “走吧,跟奶奶一起回家。” 呃?幸蕴庆幸自个儿的脚步站得稳,没因为展奶奶的话吓得跌回原地。 “不不不……不用了,展奶奶,你还是跟……他回家去吧。”幸蕴指头朝他,却不看他。 “可是你妈不在家,放你一个女孩子……”展奶奶不放心。 “不要紧的,我也常常一个人在家啊,奶奶,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赶快回家去。” 展煜开始不耐烦地插嘴道:“大家现在都等奶奶回家。”他上前一步,害得幸蕴瞬间弹开的身躯差点又绊倒。 她这是干什么?踩著地雷吗?瞪著那张苍白小脸蛋,一种不是很舒服的感觉窜过他心头。 “那明天让展煜陪你跑一趟分局,去把你妈给保出来。” “奶奶──”展煜皱著眉。 “怎么?帮点忙就不情愿?那还接我回去干什么?” “展奶奶,不用了。”幸蕴瞪大眼。 “丫头,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不会求他帮忙,反正我早就知道他们全都是一些无情无义的家伙,还好我有你,咱们这就走。”展奶奶拉著她作势要走。 幸蕴却浑身僵硬,一步也动不了。 滚滚的岩浆!炙红的火焰!她看到了!她又看到了!来不及逃出那种骇人眸光的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被烧成灰。 “丫头,你怎么不走了?”展奶奶绷著脸问。 “展奶奶,我……我想,你还是自个儿走──”可怜兮兮的幸蕴几近恳求。 “怎么?连你也嫌弃奶奶,不肯收留奶奶?” “我──”谁来听听她的苦衷? 眼中燃著两簇火的展煜,寒著声音道:“我就不相信谁敢在这时候窝藏奶奶。” 展奶奶闻言,马上跳脚,“什么窝藏?当我是犯人吗?我是你奶奶欸!” “我当然不敢把奶奶当犯人,但地底下老祖宗很快就会当奶奶是罪人了。” “什么?你这臭小子敢说我是罪人!” “家里闹得不得安宁,所有的人因为担心奶奶,都没法子安心做自己的事,结果,奶奶却在这儿骂这些人无情无义?要是妈的心脏病发作了,公司放著倒闭了,奶奶说说看老祖宗会怪谁?” 老祖宗果然是镇压的法宝,老奶奶厉色一缓,支吾道:“那、那怎么能够全怪我?要是你听话一点,我又没说不回去……” “我哪里不听话了?” “你不帮丫头的忙!” “我有说不帮吗?” “可是你的态度很恶劣!” “是奶奶太霸道!” 又吵起来了。 一步、两步……幸蕴的脚步悄悄后移。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脚底抹油,溜啊── “站住!” “啊!”一记狮吼中,她两条腿成了麻花卷。 “明天早上九点,在家里等我。” “丫头,记得喔,明天就等展煜去接你喔!”展奶奶和孙子相偕离去,笑嘻嘻的向她挥挥手。 明天……幸蕴终于恢复意识,身子一软,倒了。 跨上车的展煜回头瞥著她再度跌坐地面的身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想到这丫头方才拚命护卫奶奶的样子,他就是想笑。 “那丫头叫什么名字?”开车时,他问了奶奶。 “梅幸蕴。” “呃?”两秒钟之后,他爆出笑声,“哈哈哈……” “笑什么?有我这个干妈,以后她就是最幸运的!” “奶奶当真要认她当干女儿?” “怎么?你有意见?” “有意见的人不会是我吧?” “这是我的决定,谁敢出声反对?” 看来这个决定会让家里再度成为战场。 展煜耸肩,无所谓的笑笑。对他来说,只要奶奶能够归来就好。 诚如展煜所料,奶奶回家后,一说出这个“决定”,顿时喧哗四起、“讨伐”声浪不绝于耳。 最后奶奶使出绝招── “从现在开始,谁要是敢反对,我就把我名下的财产,全部过继给丫头!” 反对声浪最猛的于守义夫妇,两张嘴一下子被封堵了。 直到奶奶离开饭桌,劈里啪啦的噪音再次响起── “这算什么?我看妈真的是老糊涂了!也不想想她多大岁数了?跟人家兴什么干爹干娘的?不成!我反对!” 身为儿子的于志扬响应热烈,“我也不赞成!就算奶奶要认养干女儿,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些来历不明的人。她家开赌场欸,怎么可以跟那种身分的人结亲?!” 于守义端出他那套逻辑,“那个姓梅的女人一定不简单,准是知道展家的财力,这根本就是预谋!” “那怎么办?我们可要想想法子制止她的阴谋。” “对啊对啊,我们现在要更团结才是,一起想法子好好对付那个姓梅的女人!” “对,那个丫头如果敢妄想展家的一分一毫,咱们就让她死得很惨!” “阿煜,你看过那女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刘淑娴看场面吵得不可开交,头疼的掉头,问著大口扒饭的儿子。 “什么?”展煜眼皮不抬。 “就是那个姓梅的女孩啊。” “不怎么样。”他一语带过。比起这里的“妖魔”来说,那个丫头的道行根本不值一提。 “那有关奶奶认养她的事,你觉得──” “奶奶高兴就好。”展煜泰然自若,无所谓。 “奶奶高兴也不成啊!”于守义开始提醒事态的“严重性”:“虽然说妈手上的资产是爸留给她的老本,但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吧?单就那几笔土地,就有上亿的身价啊,最糟的是,恐怕还会因此引狼入室,从此展家不得安宁。” 闻言,刘淑娴不得不紧张了,“那你们有什么好法子说服妈吗?” 一听要说服老人,四下皆静悄悄。 显然他们有了共识──与其为这种“不可能的任务”伤脑筋,不如另谋对策。 紧接著,以静制动、知已知彼、暗兵部署各种计谋都出笼了。 展煜看著眼前这几个密切研商对策的人,包括母亲在内,都难能可贵的放下身段、共体时艰,该是拜奶奶所赐,这才能化解原先的不睦吧! 勾著不屑的冷笑,展煜起了身,跨出了饭厅。 穿过回廊,他步向侧院,手机乍响。 “喂──你你……你是展先生吗?”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展煜蹙了眉。是梅家那丫头,同时也是前厅正被众人誓死讨伐的“罪魁祸首”。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我……是奶奶她打电话过来,我问她的,因为我想找……找你──” 太多停顿的语气词,实在不是展煜所能忍受的。他直接问一句话:“什么事?” “因为奶奶她……她说,要你明天陪我去拘留所保释我妈妈,那……” “那是明天的事,不是吗?”她是来提醒他的? “不不不……不是的。” “你说话一向都这么结结巴巴吗?”展煜有点儿无奈的翻翻眼皮。 “我──”没下文了。 怎么?她干脆不吭声了? “喂?喂──” 一秒、两秒……开始十进位时,展煜开始冒火了,“喂喂喂!说话啊!” 那头幸蕴倏地挪开话筒,深吸口气,一鼓作气说完话:“我的意思是说,明天就不用麻烦你过来接我了。” “喔?可是我答应了奶奶。”他有点儿讶异。 “要是奶奶问起,你就说你有陪我去,这样子就……就行了。” “你是特别来教我怎么欺骗奶奶的?不怕被奶奶知道吗?” “我──” 那头的抽气声让展煜微笑著摇了头。这么快就被唬倒?突然间,他想著前厅里的张牙舞爪,她招架得住吗? “明天见,就这样子。”没留任何置喙的余地,展煜收了线。 等明天见面时,也顺便提醒一下她身边的“危机”吧!当是回报她对奶奶的照顾,也算给奶奶一个情面。 这丫头真正幸运的,该是遇上他。 第二天,展煜来到梅家的公寓前。 第n次按下门铃之后,终于有人出声了。 “梅小姐刚刚已经出门去了,没人在家啦。”探头出来的隔壁邻居说道。 展煜瞪著那文风不动的门板,在冲动地动手将它拆下大卸八块前,他快速走人。 她不在家……她居然敢放他鸽子?! 这算什么?拒绝?拒绝他的帮助?拒绝这天外飞来的福气? 回到车上,展煜正欲加速离去的同时,眼角扫射到一道纤细身影,咻地消失在前方巷道。 展煜唇角冷撇。大白天的,也能见鬼?不,是她。 他一眼认出了幸蕴。 展煜再度下车,然后快速走入那条死巷……蹬蹬的脚步声逼近那面水泥矮墙。 他只是想弄清楚,她在躲什么。 第三章 完了,完了……努力挪往墙面的幸蕴在心里呻吟。 他往这边走过来了……他一定是发现了她…… “你可以转过来了吧?”背后传来展煜的声音。 在她垂著头转过身体时,他绷紧的嗓音又说了:“你觉得这样子很好玩吗?” “我我我……”幸蕴的语言能力再度被他如炬的目光给烫坏了。 “不许结巴,一次回答我的话。”他凶她了吗?她有必要吓成这样子? 幸蕴低垂著头,微颤的声音应道:“我没有在玩,而且这一点儿也不好玩。” “你跟人说话都是不看对方的?把头抬起来,看著我。” “你……我我……” 又来了!展煜可以确定,她能十分流畅的表达字句,只要不看著他的话。 这种惊恐的表情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但她的紧张之外,还让他感受到一种排拒──一种没来由的排拒。 “为什么要这样做?”皇天可鉴,打出娘胎以来,展煜还是头一回这么小心翼翼的控制语调。 他要知道原因,可是她却眨著迷蒙的眸光代替语言。 她终于肯“正眼”瞧人了,但就是不说话。 “你可以不用看著我,只是你必须回答我的话。”这样子的妥协让他感觉可笑,“我跟你约好的时间,你忘了吗?” “我……我没忘。” “可是你却出门去了,你上哪儿?” “我……我想去分局。”她很诚实回答:“因为忘了带证件,所以才又回来,哪知道会遇上……”遇上他。 解读著她懊恼的表情,展煜忍住怒气。“你觉得很倒楣是不是?” “唉,一直都是这样……” 她的轻叹惹火了展煜,他极力控制的嗓门终于节节飙升,“你打算一个人去分局?那我昨天说的全是屁话啊?你现在是耍著我好玩吗?” 幸蕴好害怕,她真的怕死了,可是……她不服啊。 “我没有耍你!”仰头对著他,她冲口而出:“昨天都是你自己说好的,我又没有答应。” 展煜注意到她这难能可贵的“进步”──她望著他说话终于不再结巴。 只是她所说的每个字句,却让展煜更加火大。 “你的意思是说我一厢情愿,你根本就不需要?” 她捏著手指头,咬著唇瓣。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他出其不意的一吼,又让她吓了一大跳。 “我、我……我能说什么呢?该说的都被你说了啊。”她可怜兮兮。 “你──”他指著她,跨进一步。 她惊慌退后,“啊──”接著突兀的尖叫声传来。 展煜还弄不清楚状况之前,她的身体倏地一挺,然后直接撞上他,彼此的曲线一下子密切吻合。 她散发淡淡花香的发丝在他下颚搔弄,属于女性的柔软贴覆著他的坚实重地…… 怀里的小人儿在挣扎起身。 伫立不动的展煜袖手旁观,就像真的成了一座山,挺身依偎和拚命逃脱都任由她去忙。 “我、我……是那个……刺到了……”扶住他的两臂,幸蕴涨红著脸挣扎起身,然后指著身后那道墙,努力想解释自己方才“投怀送抱”的行径。 他挑挑眉,理解的表情在说他看见墙面铁丝了。 捂著胸口,她还在调著气息,却听见他说了── “可以走了吧?” “哽?” “去分局。”然后他掏出了一叠钞票,递上前。 幸蕴愣了愣,马上摇摇头。 这样子的动作再度激怒了展煜,“听好!你不需要我帮忙,我更不想在这儿凑热闹!但既然是我答应的事,我就一定会去办,这是我的原则!你懂了吗?我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的原则,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幸蕴眨眨眼,“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子……霸道──” “我就是这样子!”他在她耳畔咆哮,“我只是想让奶奶安心,所以就算你不乐意、不情愿,都请你忍耐配合一下,反正一交差,大家就各不相干,你跟我都算是解脱了,懂吗?”他把钱塞入她手里。 幸蕴定定注视他,迷惑复杂的脸色终究澄清释然。 他说的对。她何必怕他?两人很快就各不相干了。 拉起展煜的手,将钱又塞回去,迎著他风雨欲作的脸色,她淡淡说了:“你陪我去就好,至于钱,我有。” “你有?”奶奶不是说她急缺这笔保释金?“奶奶说这笔钱包在她身上……” 她打断他的话:“我很谢谢奶奶,可是昨晚我已经借到了。” 她宁可借钱,也不肯接受奶奶的资助? 展煜俯盯著她,第一次这么专心的打量一个女人。 洁净的小小脸庞,细细长长的眉弯下,漾动的眸光总是羞涩无助,然而从那紧抿小嘴泄漏的倔强线条,却让人无法轻忽。 打量她的同时,浮现在展煜脑海的是,饭厅那帮人对她的种种议论……忽然间,他萌生了恻隐之心。 可怜的小东西,她知道自己已经惹祸上身了吗? 展煜相信奶奶的言出必行;相对的,“展于联盟”那种不择手段的“杀伤力”,这丫头也将无法幸免。 难道她真是人如其名──“没幸运”?以至于奶奶对她的钟爱,也算是横祸的肇端? “随便你。走吧。”他收回钱,掉头带领著她。 她松了口气,“谢谢你。” 这句“谢”有些古怪。跨上驾驶座,展煜忍不住问了:“谢我什么?” 谢谢他在门口当傻瓜?谢谢他放下工作,跑来追著要她答应让他插手帮忙? 她说了:“谢谢你能够不为难我。” 展煜神色微微一变,沉凝著语气,“我为难你了吗?” “但是……你肯照著别人的意思去做,这点已经够让我感激了。” 搞什么?把他说得那么专制跋扈! “我有那么可怕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生气?”躲在两排睫毛下的眼珠子往他的方向瞄去…… “不会。”他启动引擎,重重踩下油门。 “真的?”眼缝稍稍扩大中…… “我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什么蒸的煮的!”他粗声应道。 “喔……那、那我知道了。”她两眼一直,点点头。 “你又知道什么了?” 她大胆的看著他,释然的道:“那我现在比较不怕你了,你臭臭的脸原来是天生的。” “错!是我娘生的!”他紧握方向盘的指头已经泛白。 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居然还敢嫌他的脸臭?不,所有的人都怕他,都当他是瘟神,怎么能够让这个丫头片子不怕他? “你真的有把握不怕我了?”他那张脸真的好臭。 “我不知道。”至少她已经不再结巴了啊!侧望著他紧绷的脸色,幸蕴却似乎发现了什么,“我这样说,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 “闭嘴。我说我不开心了吗?不要自作聪明乱猜!”他开始不说话了。 幸蕴愣了愣,真的闭上了嘴。 谁说她不怕了?幸蕴发誓自己从来不曾遇过,像他这么凶悍的男人……可是,却也是最最英俊的一个。 目光偷觑著他优美的侧面线条,她突发奇想──他不说话的样子似乎顺眼多了,那么,如果他能笑的话…… 还看?还看不够吗?她真的用行动来表示愈来愈不怕他了?展煜操控方向盘的专注,被身边那道偷窥的眼光破坏了。 行经路口,红灯暂停的时候,他猛地掉头,正好捕捉住她来不及逃窜的眼光。“既然想看就大方一点。” “没什么……你这样子没什么好看的。”幸蕴低下头,把玩著衣扣。 她刚说了什么?他的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要专心开车?!” “我没让你不专心啊。”他的喉咙是加装了扩音器吗? “你一直看著我,让我怎么专心?” “我……我只是偷看一下,怎么知道被你发现了呢?”除了闭嘴,还要她闭眼吗? “那你偷看什么?刚刚你不是说我的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反正……跟你现在的样子扯不上关系,那全是我自己的想像啊。”她轻声应道。 想像?“想像什么?” 她讶张著嘴,似乎想到什么,一张脸瞬间翻红,然后她拚命的摇头。 “你不说?” “那……那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你……你不用管,也没必要知道。”存放在她自个儿脑袋瓜里的“东东”,本来就不该是任由他挖掘的啊。 展煜当然没必要理会这些。他向来就不屑去在意任何眼光、议论。 只是……这光景她莫名其妙的脸红,他就是想知道── 绿灯亮了,后头的车子叭叭催促著。 幸蕴却发现他似乎无意开动车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她急了起来,一口气道完话:“我说就是了。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要是脾气再改好一点,相信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这样子可以了吧?” 车里开始了数秒钟的安静。 展煜不自在的目光快速瞟开,随即踩下油门冲出── 静默持续当中,直到他问了句:“如果我一直不改呢?是不是就会被女孩子讨厌了?” “是。”幸蕴鼓著脸,直接一句话答毕,然后吸口气──咦?没等到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她本能的侧头望去。 若有所思的他紧蹙著眉尖,那表情竟有著几分的忧郁。 她的话伤了他吗?幸蕴开始有点儿不安。“如果我的话让你难过,我……我跟你道歉──” 他忽然扬声大笑起来。 虽然那样子的笑容很快就隐没,但这一刻,心里的想像终获证实,让幸蕴一时傻眼。 他菜笑的脸庞,让人倍感舒服,一如她想像,他的笑容真的好生动迷人…… “我会为你的话难过?好笑!”敛笑的一刻,真脸再现。 幸蕴拧著眉,只是低叹。 一切“好看的”,毕竟只是想像。 梅幸蕴很快就发现,想像力最丰富的人不是她,是她刚刚脱离牢狱的母亲。 “你背著妈交男朋友喔?说,你们交往多久了?他叫什么名字?几岁啦?住哪儿?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从踏出拘留所开始,梅珍两只眼睛就黏在展煜身上,然后拉著女儿一路问个不停。 幸蕴满脸无奈,漫不经心的目光掠往前方那道颀长的身影。 他宽阔的肩膀披散著褐发,让她想起了后山遍野的漾火丹枫…… 然而,他往前走的快速步伐,除了突显那种强劲脚力之外,幸蕴感觉到的是一种不耐意味。 展煜的确是不耐烦了,这个欧巴桑有够吵的! 刻意走在前头的他,虽说拉开一段距离了,但还是清楚听见背后那对母女的交谈。 “妈,你就不要问了,好不好?”幸蕴努力的压低声音。 “怎么能不问?我好帮你啊。” “帮我什么?” “帮你打分数啊!这男人底子好不好,妈是不会看走眼的。” “是吗?那……爸爸呢?” “你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学会顶嘴的?噢,现在就开始护著他啊?这小子是长得不赖啦,可男人是不能只看外表的,像妈就是年轻不懂事,才会被那个混蛋骗了,我是怕你跟妈一样吃亏──” “不会的,妈,你想太多了。”她跟他……怎么可能? “喔?这么相信他了?你跟他交往到什么程度了?你跟他不会已经那个……不行,这一定要处理。” 处理?处理什么?幸蕴还来不及意会母亲的误解,却发现母亲已经上前唤住走在前头的他。 “喂──” 展煜停下脚步,掏掏耳朵,然后──跨步走! “喂,你没听见我在叫你吗?”不理人?派头还挺大的!梅珍索性小跑步,挡到他前方去。 展煜眯眯眼,傲然昂头回答:“我不叫喂。”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叫他。 “妈,你干什么──”上前想制止的幸蕴,却被母亲拉个正著。 “都是你这丫头,刚刚妈问了一大堆,结果你什么都不说,瞧我现在连他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妈,他是展奶奶的孙子──” “原来是她的孙子啊。喔,我早说过我梅珍的女儿条件好,不怕将来没好对象,就连展大妈也在肖想你当孙媳妇,呵呵呵……”梅珍打断女儿的话,得意忘形的笑著。 “妈──你不要胡说了。”她看见他皱眉了……幸蕴感觉从脖子一路烫了起来。“妈,我们先回家再说,好吗?” 幸蕴走到展煜面前,头埋得好低好低。“你不用送了,我叫计程车就可以,谢谢。” “真的不用?”展煜有点儿好笑。他突然很想看看,她抬起的脸会是怎样子的。 “当然不是真的!”梅珍跳到他们之间,指著他责怪道:“她说不用送就真的不用送啊?你还真的让我们自己搭计程车咧?” “妈,你……你这是干什么?不要这样子啦!”幸蕴的头开始晕了。 “你懂什么?还没娶过门就这样不懂体贴,将来真的嫁给他了,不是更糟糕?”梅珍可不是傻瓜,如果不挫挫这男孩子的傲气,将来女儿不是注定要被吃得死死? “妈,你在胡说什么?!是展奶奶叫他来帮忙的──” “展大妈那边我当然也会去说说,这要是让我看不上眼,我还不见得要跟她结这门亲事呢。” “妈,你是扯到哪儿去了?我跟他……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你别乱说啦!” “真的?”梅珍眼一瞟,半信半疑,“真的还没发生关系?” 幸蕴急忙拉走母亲,欲哭的腔调道:“妈,我求你不要再说了,他……他会生气的。” 怎么办?他一定超火大的,幸蕴几乎没勇气去瞧他一眼,她已经可以想像那顶狮子头毛发尽竖的样子。 “你啊就是不中用,看你怕成这样子,肯定是他对你不好。放心啦,有妈替你出头……咦?人呢?” 展煜不知何时已丢下她们,迳自走往停车场。 “喂──” “展奶奶的孙子──” 站在车边的展煜闭目吁口气,张开眼的同时掉头吼:“我叫展煜!”然后坐进车里。 将车子开至她们身边,简短一句:“上车。” “可是──”幸蕴想说的话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我说上车!”烦不烦人呐!他只是想贯彻“任务”,送她们母女俩回家去,好对奶奶交差。 “这样子才对嘛,不过你说话不能小声点吗?你这样子会把咱们家丫头吓著的,她从小就胆子小,等会儿到家时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呃,展奶奶的孙子,你刚说你叫什么来著?展玉是吧? 怎么取了个女孩的名字呢?听起来有点儿娘娘腔呢……我说展玉,你的头发也该剪一剪吧?不要留那么长,还染得乱七八糟的……” 展煜瞪著时速表──80……120…… “啊──啊啊啊──”碎念的主人,嗓门真的破碎了。 展煜却从这时候开始笑了,而且一路笑著。 终于到了! 车子刚停妥,梅珍片刻不留的“跌”出车外,捂著胸口的她脸色惨白,一时说不上话来。 嗯?展煜从后视镜里发现了一脸茫然的幸蕴。怎?她也吓傻了? “你不下车吗?”他问了一遍,但她毫无动静。 总算找回魂魄的梅珍,这时才慌乱的对著车门咆道:“下车啊,丫头,你不下车在干什么?”这“云霄飞车”就留给找死的人坐吧,她梅珍母女俩的命可贵气呢。 “啊?”接收到“等量”分贝的声波,终于让幸蕴有了反应。 她哪有想干什么?天可怜见,这一路上挨著母亲身旁坐著的她,耳膜嗡嗡作鸣,脑袋瓜也轰轰然,根本什么也没得想。 “谢谢你送……”幸蕴一下车,就被母亲拖著走。 “不用谢了,没什么好谢的,你跟我走,妈有话跟你说。” “那我呢?”展煜探出车窗外。“伯母刚刚不是要我留下来吗?” “你?没事没事,你走,走走走──”梅珍像在挥苍蝇一样,走了两步又掉头说:“还有,以后别再来找咱们家丫头了,听见了没?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们交往!” “妈──”幸蕴觉得自己还在晕车。 “你闭嘴!听妈的就错不了!你看看他刚才是怎么开车的?像他这种连性命都能拿来开玩笑的男人,不可靠啊!”掉头走人之前,梅珍撂下话来:“就给你两分钟,让你跟他把话说明白,叫他趁早死了心,别再来纠缠你,知道吗?” 幸蕴摊著两只手掌抚过发烫的脸……瞧他微翘的嘴角饱含讥讽,她好想掩面逃离! “两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他却在提醒她开口。 可是,叫她说什么? “对不起,我妈她就是这样子,不管她说些什么,你、你就别理她。”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理她说的,然后继续来找你、纠缠你?”展煜瞪著猛哈腰赔罪的她。 “这……”幸蕴不料他会如此一问,窘迫的低著头。 蓦地,头顶忽然传来喝声── “抬头。” 呃?幸蕴怯怯的迎望声音的主人。 “挺胸!” 他的肃容明明如此骇人,却另有股慑人心魂的迷人气魄,竟让她不知不觉的顺著他的话做。 幸蕴吸了口气,迷茫的望著展煜。 他想干什么? “动不动就对人哈腰鞠躬是很窝囊的,你不知道吗?”他皱著眉头,很看不惯的样子。 “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错了就要赔礼。 “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但是我妈她──” “你妈是你妈,你是你。”他霸道地拦下她的话,然后嘴一抿,自嘲似的说:“而且你妈也没错,她不过是想保护你罢了。” “她根本不必这么紧张,你又不会伤害我……”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凝视著那张泛红的小脸蛋,展煜撇唇,笑得怪邪气,“你说不会就不会吗?很多事都很难说的。” “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幸蕴再度目瞪口呆。 展煜抽回视线,纯熟的操控方向盘倒车,虽然视线不再交集,他却知道她还在傻傻望著自己。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他更无从解释。也许……就是一种本能的反驳吧。 不论任何事,他展煜会不会、是不是、肯不肯,都该由著他自己说了才算数! 这丫头肯定被吓傻了,所以目光才“胆敢”如此一路追随著他……展焊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瞟呀瞟……忽然间,神色微微变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笑容。 不自觉中,他竟然笑得这么开心? 展煜毅然撤去捕捉她身影的视线,往巷口驶去。 这时,一串恶狠狠的字句龚入他耳里── “在那儿!姓梅的那婆娘就在那里!” “快!别让她跑了──” “梅八珍,你有种别跑啊──” 几名大汉与展煜的座车擦身而过。 忍不住再度望向后视镜的展煜,车速愈来愈慢…… 他看著那群大汉和梅家那个欧巴桑拉拉扯扯。 夹在其中的梅幸蕴,就像将被漩涡给卷去一般……展煜搜巡的目光几度失去那道瘦小的身影。 妈的!哪个碍眼混蛋挡著的? 展煜狠狠咒骂,车身一个甩尾,掉转了头。 第四章 “你这八婆,你也不打听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连彪老大你也敢动?” “我跟你们说了,阿彪不是我打的,当时大家拉拉扯扯,谁知道他怎么去撞到墙的?”梅珍理直气壮。 “你还狡辩?人现在被撞得脑震荡还躺在医院,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算了?” “不然你们想怎么样?” “一句话,五十万!不然告都告死你!” 梅珍破口大骂:“你们干脆去抢银行好了!别以为我梅珍好欺负!阿彪在我的地方诈赌,我都还没跟他计较,现在他居然敢上门来敲诈?去告啊,老娘不是给人吓唬大的!” “那这样呢?”突然间,一名大汉往幸蕴的手腕一扣,“就不信你连女儿也不管了!” “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再不放手,我叫救命了!”幸蕴又惊又怒。 “你叫啊,谁敢出来吭个声,老子我服了他!谁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汉子有恃无恐。 幸蕴的手好痛好痛,可是她更害怕,害怕母亲随时会捉狂。 “放开她!听见了没?你们不放开她,老娘就跟你们拚命!”梅珍果然奋不顾身扑去。 “妈,不要……你们放手,不要这样子,不要……”当幸蕴目睹母亲被狼狈推倒地面时,哭喊的幸蕴张嘴咬了扣住她的手。 “臭婆娘!”彪汉痛得松了手,在幸蕴逃脱的那一刻,他再度探出手臂想去捉她,“啊!唉唷喂──” 飞奔投向母亲的幸蕴,听见背后男人的惨呼声,转头一看,她整个人傻眼了。 是展煜?!他不是已经走了? “我踩的也是你的地盘是不是?”展煜寒著脸,指著跨开两腿间的地面,厉声道:“有本事抢回去才算数。” “找死!”一群人蜂拥而上。 展煜挺立原地,给来人迎头痛击…… “好!打得好!打死这群王八羔子!”击掌叫好的梅珍索性盘腿坐地,津津有味的观战,随著展煜的动作她舞出拳脚,藉著假想动作泄愤。 幸蕴的嘴巴久久阖不拢。 展煜出手招招凌厉,直取对方要害,几个大汉开始一一倒下……不知怎么地,幸蕴心头就是有种不明朗的感觉,一种让她很无法接受的感觉。 她不喜欢他那般搏命的狠样。 结果很快出来,几个大汉只能哀嚎窜逃。 “小伙子很能打喔!真有你的!”梅珍几乎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展煜的目光只是轻瞟著幸蕴……她正望著自己的手臂,不发一语的样子看来有点儿忧愁。 循著她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手臂的伤口,展煜一个仰头,再度掉往她忧郁的眸底,整颗心失速坠往某个不知名的境地。 “只是一点皮肉伤。”他说得很不自在,因为意图不明。他在干什么?安慰她的担心吗? “啊?你受伤了!”梅珍这一发现,马上拖著他要上楼去,“上楼去,伯母帮你擦药。” “不用了。”展煜推却,顺著打斗中扯破的衬衫衣角一撕,往臂上泛血的伤口一绑。 梅珍见状忙道:“这样子不行啊,你还是上来包扎一下比较好,这伤口要是没处理好,会发炎的,搞不好还会破伤风什么的──” “我说不用了!”他的音量微微抬高了。婆婆妈妈的,让他很不习惯欸!可是面对那两张错愕的脸,展煜心里是另种不痛快……怎么搞的?他怎么觉得好像很对不起人家似的? “我是说没关系,这一点伤真的不碍事。”一种类似“解释”的轻缓口吻却还是从他嘴里溜了出来。 冷不防地,幸蕴开了口:“当然没关系,因为你已经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不对?!”那种激烈的口吻让人掉了下巴。 “丫头你──”梅珍在女儿面前,第一次没能把话说完。 幸蕴激动的截话道:“妈!你以为你找到了什么?帮你打赢那些人的英雄吗?接下来呢?这个英雄能帮你打几次?还有,你最好希望这个英雄每次都能打赢,否则……否则伤口就不仅仅是发炎而已!”话落,她拔腿跑进楼梯间。 展煜和梅珍两人同时呆愣。 半晌,梅珍打破沉默,讪讪地嘀咕道:“这个死丫头是吃错药了吗?居然对老娘也敢这样子凶巴巴的?” “你本来就活该欠骂。”展煜懒懒的丢出话。 “耶──你这小子怎么这样子说?”梅珍眼珠子往上一吊。 “她在担心什么你心里有数。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是你这个开赌场的母亲!”这明明是别人家的事,可展煜就是胸口一阵怪闷,不吐不快!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吗?要不是为了生活──” “狗屁!全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抚养孩子长大,不要拿那些狗屁借口来当理由,总归一句话,你就是好赌!她会没幸运,就是因为有你这么一个赌鬼老妈,所以她注定要被连累!” 是这样子吗?梅珍愣愣不语。 她想到幸蕴绝望痛心的眼光,一时想得入神,连展煜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回到楼上,梅珍发现桌上搁著女儿早早准备好的猪脚面线。 已经恢复“常态”的幸蕴,若无其事轻声道:“妈,你吃吃看,我炖了好久,可是不知道这样子猪脚够不够烂。” “不够烂有什么关系,妈还没老得牙齿咬不动。”她挥挥手,略带疲惫道:“你累了先去休息吧,待会儿妈吃完自个儿收。” 点头转入房里的幸蕴,想到什么又转回,蠕著唇瓣老半天,才问出口:“他人呢?” “他?喔,姓展的那小子啊?跟我吵了一架,走了。”梅珍懒懒应道。 “妈,你怎么又跟他吵?再怎么说人家也救了我们啊!” “我哪有跟他吵,这次是他跟我吵,是他先骂人的。”梅珍好委屈。 “他骂你什么?”虽然幸蕴觉得展煜的脾气是不怎么好,可是,仔细一想,她发现他从不曾无故乱骂人啊。 “他骂我──”摆摆手,梅珍叹口气,“算了,也许他骂的对,我自个儿会好好想想。” 想什么?很少看见母亲被骂得这般心服口服的,幸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几天之后── 幸蕴正在家里担心著出门久久未归的母亲,展奶奶却来了。 “丫头,你不用等你妈了,她不会回来了。”展奶奶手里拿著一张字条。 幸蕴惊地接过一看,上头果然有著母亲熟悉的字迹── 丫头: 妈决定暂时离开一阵子,一来避避风头,二来也避免连累到你。我已经拜托展奶奶照顾你,你要乖乖听她的话,这样子妈才会放心。我会照顾自己,有关官司问题我也会自己解决,你不用挂念妈。 “怎么会这样子?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做?她能去哪里啊?”这就是母亲“想出来”的结果吗?幸蕴喃语垂泪。 “别伤心了,还有奶奶在啊。瞧,奶奶就是来接你的。” “接我?” “是啊,你搬过去奶奶那儿,这样子你妈才能放心去避风头嘛,这司机已经在楼下等著,你稍微收拾一下咱们就走,不用带太多东西,要是缺什么,等回家再让人去买。” 搬去展家住?幸蕴唯一想起的人,是展煜。 “我可不可以不要搬过去──” “可以。”展奶奶似乎早预料到什么,气定神闲应道:“当然是不能勉强你搬过去,不过为了对你妈交代,我是不可能放著你自个儿住这儿的,还好展煜已经答应搬过来保护你──” “他搬过来?!不……不要了。”花容失色的幸蕴,艰辛万分的点头,“那还是我搬过去好了。” 幸蕴始终没发现的是──展奶奶的窃笑。 想不到展煜这浑小子这么厉害,教了她这招果然管用!展邱娥不得不佩服起这个孙子来。 上了车,一路上幸蕴如置梦中,神思恍惚。她惦著母亲,也想著此去可能面对的人事物…… 展奶奶一言道出她最深切的疑虑:“丫头,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怕展煜?” “我……”她不知如何描绘内心的感觉。 展奶奶却迳自开口:“有我在,你谁都不用怕!不过你慢慢接近他,就会了解他这个人……其实他不是像你想像的那么坏啦。” 接近他?噢不,她是绝对的不谙“兽性”啊。 “丫头,你觉得阿煜怎么样?”奶奶突然问了。 “我?”幸蕴试图努力挤出确切的答覆,只是最后她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真的不知道。 她想著他狂狷的眼神、凌人的霸气……但更多的时候,她想著的是在分局时的他。 交保的繁复过程,他毫无微词地陪著她等待,她焦躁不安的心,在他笃定的神色下宽解,然而她不认为他是那种有耐性的人。 她更忘不了他手臂上的伤…… 他太骄傲了,不会为了搏得称赞而去充当“英雄救美”这出老戏的男主角,可是他为了她受伤是事实。 而她当时却连一句道谢都没有,甚至还对著他大吼小叫…… “奶奶──”幸蕴忍不住问道:“你刚说展煜他……他答应要过来陪我?” “是啊,当时我实在也担心你这孩子死脑筋,不肯跟我回来。没想到他说这很简单,只要照这样子告诉你,你就一定会跟我回来的。” 幸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好奇怪。他教奶奶……吓唬她?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幸蕴不禁低喃。 奶奶还在叨念:“你就不知道展煜这臭小子有多嚣张,平时他简直是目中无人,有时候就连对我也是爱理不理的,没想到这次一听说我要接你回来住,他居然会主动帮我呢,他也说不能放你一个人住这儿啊。” 他只是想把她从这儿“吓”跑?也就是说……他也希望她搬进展家? 这算是他对她的关心吗?幸蕴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忽然间,她不再急著挥去脑袋里盘旋的那张脸。 这时她才惊觉,展煜那张脸的每个表情变化,竟是这般清晰存在她的脑海中?! 从踏入展家开始,梅幸蕴就开始质疑自己心脏的功能。 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论是展家的富丽堂皇,还是各种“阵容”排场,都令她瞠眸结舌,持续昏眩中。 “丫头,我让人先带你回房间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跟奶奶说一声。” 随著奶奶的吆喝,未几,一名中年妇人疾步赶至。 奶奶吩咐道:“阿英,大小姐刚来,有什么地方不熟的,你要帮著她。” 早知她是“何方神圣”的英嫂哪敢有丝毫怠慢,“是是!大小姐,我是这儿的管家阿英,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大小姐?!幸蕴瞪著眼,她怎么也无法适应这种被人“鞠躬”的感觉。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阿英阿姨,你也不要说什么吩咐的……”说著说著,幸蕴的脸发烫了,因为她已经听到一种奇怪的笑声。 她说错了什么吗? 众家丁捂不住的笑声已经从掌间爆了出来。 而那个“阿英阿姨”还兀自呆愣中。 “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人家有礼貌,称一声阿姨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不快带路!”奶奶没好气的咆道。 “喔,是是。”还魂的阿英连忙应腔。 不能笑,老太太说不能笑,得找个清静的地方再笑个够,几个家丁痛苦的憋著笑意开溜── 奶奶追唤道:“对了,等会儿让厨房把今晚的菜单先送来让我看过,听见了没?阿英阿姨──” 咚! 几双腿在门口打结,而它们的主人顾不得疼痛,已经笑成一团。 随著晚餐的开始,几双眼睛的聚焦,将幸蕴的昏眩指数爆到极点。 奶奶对她的热情招呼自不在话下,除此,还有展煜的母亲。 望著展母那一丝不苟高束脑后的发髻,幸蕴由衷赞叹她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来。 妈怕热,也爱挽发,但总是夹不住那堆冲天“稻草”。 幸蕴知道整个晚上,展母都在悄悄打量她,而且是面带微笑。 早早习惯母亲动辄仰天“长啸”的幸蕴,无法想像展母是如何将唇角弧度拿捏得这般得宜? 幸蕴小心翼翼的捧著框银青瓷碗,低头扒著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好。这一刻,她心里竟是强烈的想念起母亲来。 这一顿饭,虽然是幸蕴吃过最丰盛的菜肴,但她却吃得拘谨、吃得提心吊胆。 因为打量她的人,除了展母外,还有展煜的表弟──于志扬。 他一派斯文的脸庞堪称英俊,但和展煜比较,就稍嫌秀气了。 快速瞟过展煜,发现他正专心的盯著餐桌,仿佛这时候没有比决定下筷方向更重要的事了。 所有的人都注意著她,只除了他。 受注意跟不受注意,怎么都一样让她感觉不是滋味呢? 随著展母“亲切”的问候,她开始有问必答,也每答必慌。 “梅小姐──” “叫我幸蕴就好。” “喔好。幸蕴,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有其他兄弟姊妹吗?” “就我跟我妈两个人,没有其他人。” “你妈?是不是奶奶常提起的梅珍啊?” “是。” “喔?那你不是从父姓?” “不是,我从母姓。” “这样啊,那令尊可是原住民?听说原住民有从母姓的习俗呢。” “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幸蕴喘口气,“我没见过我爸爸。” “喔──”曳长的尾音,似乎在表达某种意会。 “淑娴,你问够了没有?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奶奶出声责道。 “是啊,舅妈,你今天话怎么特别多?”于志扬也抿唇道。 展母错愕的望著于志扬“这……明明是照他的“草稿”说的啊! “不过就是想多了解一下幸蕴,如果早知道这个话题会让幸蕴觉得难堪,那我就不问了。”她拧紧月眉,讪道。 幸蕴感觉耳根在发热,胸口也有股热浪在沸腾。 “不,不是难堪,是难过罢了。”她仰起头,缓慢却咬字清楚的回答:“我妈一个人抚养我长大是事实;我没有爸爸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这也是事实,我不觉得要为这样的事实难为情,因为……我们没欠别人的,我没有,我妈也没有。” 呼!胸口的硬块终于消除了!幸蕴吸了口气,迎著众人的目光,然后她得到意外的目光交集── 是展煜。 他熠熠双眸闪过惊讶,微微上扬的唇角在说明他的赞许,那张刚冷的脸部线条霎时显得柔和迷人……忽然间,他对她眨了只眼,让幸蕴的心差点跳出胸口。 慌乱的幸蕴就像干了啥坏事,生恐被人“揭发”,她忙著低头,却听见展煜对著他母亲说话── “妈,喏,这个给你,你应该用得上。” “我要笔干什么?” “要不,我的pda也行,你最好把搜集到的情报先记下来,要是忘记就无法对别人交代了。”展煜的目光坚定,一点儿也没开玩笑的样子。 “你……”淑娴解读著儿子“警告”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还没老到眼花耳聋的奶奶,可有反应了,“守义跟秋香呢?他们知道今天丫头要搬过来的事吧?”这“别人”很好猜的。 “他们知道。” “爸妈还不知道──” 展母和志扬在同一时间出口的答案,出现严重分裂。 奶奶扫视面色如土的两人,不再多问什么,只是交代:“等会儿叫他们过来见我!” “是。”刘淑娴心虚应著,却忍不住瞥了展煜一眼,眼色微愠。 展煜连头也不抬,只是将叉子下的那块小羊排往嘴里塞,大口的、使劲的咬。 幸蕴抬头正好捕捉到这一幕,还在惊疑当中,展母的视线已来到她身上,那眼神之冷冽,让她心头一寒。 幸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但是,她却隐约能感觉出一种怪异的氛围。 是跟她有关吗?幸蕴很想问个明白……而她唯一想到的人,竟然还是只有展煜?! 幸蕴开始觉得自己的可笑──她会卷包袱离家,不就是因为怕单独面对他?可是这会儿,她却只想找他一个…… 第五章 晚餐后,奶奶回房等著女儿、女婿的到来,而展母和于志扬也一起退出饭厅,似乎还有事情要忙。 偌大的前厅,状似悠哉的展煜坐在沙发里跷著二郎腿,盯著电视萤幕,却不时皱著眉头。 雕花屏风那端嘈杂的声浪,让他有了无法忍受的表情。 她居然跟几个家仆围著餐桌“抢”碗筷? “唉呀,大小姐,你放著就好,我自个儿收拾就行了,怎么可以让你做这种事呢?” “没关系啦,反正我也闲著……”有所踌躇的幸蕴瞟呀瞟过那一端。 “可是不行呐,老太太瞧见了会不高兴的。”另外有人说了。 “就是说啊,大小姐还是去休息好了。”更多的附议传来。 蓦地,匡啷──传来一道教人掉魂的碎裂声。 展煜引颈望去,但见一只瓷碗在地面四分五裂。 呆立的几名家仆传来阵阵的呻吟── “啊?!破了!” “完了死了惨了……怎么这样子不小心呐,这组碗很贵的,是太太从日本带回来的啊。” “太太要是知道摔破了,会气坏的啊。” 幸蕴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 她不知道这碗是怎么打破的,只是这哀嚎声是这般熟悉,这般的叫人沮丧。 “怎么了?”冷不防地,展煜走近,惹起现场的再度慌乱。 “少爷,这……这碗──”管家阿英已经结巴。 “你不要怪她们,是我……是我不好。”幸蕴回神,忙道:“都是我害的……”是她带赛!是她这个衰神总是将霉运带给别人! 展煜脸一沉,“不过就是打破个碗,有什么好嚷嚷的?有事我负责!”莫名其妙!这丫头是天生喜欢“自虐”是不是?他就是受不了她这副小媳妇的德性。 对著她那颗还贴胸的头颅,展煜隐忍满肚子火气,“说你害的也不为过,谁让你鸡婆的?” “我……只是想帮点忙啊。”幸蕴好委屈。 “行!那你有的帮了,从警卫室、花园、厨房到这整栋屋子的杂务,你可以一项项去帮,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他们都不会感激你帮忙的!” 望过那些家仆们闪烁的神色,幸蕴更困惑了。为什么? 展煜一眼看懂她的心思,“你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这是他们的职责。在这个屋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本分,而你这个大小姐硬是抢著去做,只是破坏规矩,让他们更为难罢了。” “可我不是什么大小姐啊,而且……”幸蕴还是很不服气,“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何必说得那么严重呢?” “你──”他快被她气死了! 难道她就不能让自己过得优闲一些?想他亲族里那些表姊妹,连喝口水都得有人伺候著。 “对不起,我不懂得这里的规矩,也不习惯。”她蹲身打算去捡碎片。 展煜霍地蹲下身去,一把揪住她的手臂。“笨蛋!你在干什么?” “你……”幸蕴实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来自臂间的痛楚却让她皱眉抽气,他的臂力好强…… 她痛楚的表情让展煜瞬间松了手,随即映现他脸上的是更深沉的懊恼。 幸蕴却为了另种发现而欣喜道:“你的臂伤已经全好了?” “嗯。”展煜放手哼声应著,还是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她高兴个什么劲儿? “那我就放心了。”原本紧皱的小脸蛋舒眉展眼,霎时神采活现。 可是,她高兴的模样还真是他妈的……漂亮。展煜的目光硬是多逗留了数秒钟。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嘴里咕哝两句,他转身往沙发座椅快步走去,想起什么又回头对著其他家仆粗声说了句:“把地面收拾一下,还有,不要笨到用手去捡。” 幸蕴愣了愣。他是在说她吗? 他刚才那么生气是因为她笨得用手捡?不,应该说是他怕她被割著……这一刻,幸蕴心头竟有著说不上的舒畅感。 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属于喷火怪兽的秘密──是谁这么告诉过她的?“会咬人的狗不吠”,相反的状况就是像他这样子……不咬人的?! 幸蕴忍不住笑了。 若他知道被这样比拟,不知他的反应会如何? 不论如何,不再害怕他的感觉,让幸蕴心头如释重负。 她不再害怕与他独处,就像此刻,其他人都已离开,她站在沙发旁望向他,一种想望突地窜入她的脑袋瓜。 她突然好想去顺顺他的头发──那预警示“生人勿近”的冲冠怒发,顺得平吗? “你!”展煜重重甩掉手里的晚报,从沙发跳起瞪视她。 她到底还想干什么?他可是给了她机会的!不论是开口说话或是闪边走人,都随便她,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忍气憋声忍耐的n分钟里,她居然只是瞠著两只眼珠子往他身上瞧,然后像白痴一样傻笑! “不论你想干什么,至少也说句话啊!”接触到她那双清澈的眸子,轰隆的炮声顿时被浇灭,重复这个问句时无奈已胜于怒气。 “谢谢你……我很抱歉。”她说了,还是两句足够让人困惑至崩溃的话。 大大舒口气,展煜抱胸睨著她,明智决定要来个抽丝剥茧。 “谢我什么?”第一道题目。 “谢谢你那天帮忙解围。” 展煜颔首,“那你抱歉什么?”第二道继续下去。 “你为了我们才受伤,而我却连一句谢谢也没有,我不该那样子说你,觉得很抱歉。” 他了了,高举的手势示意“答题”完毕。“你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事实上你也说对了,我就是那样子的人。” “不,不是这样子的,请你让我把话说完!”她不顾他眼里的讶异,坚定的说:“当时看你跟那些人打起来,我心里真的好害怕,我怕、怕你……” “怕我会打输?”展煜的眸光闪烁。 “就算你打赢了又如何?这些麻烦原本是跟你毫不相干的,都是因为我……我天生就是个倒楣鬼、扫把星,谁沾了谁带衰。我真的不想再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你,我不能把自己的不幸也带给你! 但是,我却又很清楚的知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当时的我连阻止的勇气也没有!结果害你受伤……你流血了,我知道那一定很痛……” 说到激动处,紧紧抓著椅把的她,最后趴枕在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展煜也不说话,只是静默的望著她。 她在哭。他想。 她在哭,因为他受伤、因为他的疼痛…… 倏地,热燥的空气就像突遭薄冰罩封一样,随时有触裂解冻的可能。 她幽幽的字句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然后荡入最底层,终至冲破了薄层,然后激溅沸腾。 “如果我说我不怕带衰呢?”热潮带动展煜的脚步,他步向她,轻揽著她。 幸蕴仰头,目光烙在他如火炬般的眸底。 “你……”幸蕴感觉浑身轻飘飘,奇异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 她瞧见了他最最“好看”的样子了!而这一次不是想像,而是真实的。 虽然不是笑容,但那凝聚情感的眼,却更慑人心魄…… 幸蕴明明心里是喜悦无比,可是泪水却管不住的猛淌,怎么擦也擦不净。 他就靠在她身旁,犹豫的手最后还是伸向她的两颊,擦拭泪水的动作快速且紊乱。“哭什么?你哭起来有够丑的。” 温热微痒的感觉自幸蕴两颊传来,也自心里传来。 他出言一样不善,“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要让我再听见你说什么倒楣的字眼,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吸著鼻子,很认真的问。 “否则你这个‘小姑姑’我一样照罚不误。”他挑挑眉,刻意严厉的口吻听来却有另番俏皮。 幸蕴破涕为笑,“什么小姑姑,你别听奶奶乱说。” “不,奶奶是那种会乱搞的人,但就是不会乱说。”他留意著她的表情,“看来,这句‘小姑姑’我是不得不叫了。” “我我我──”她差点咬著舌头。 他乍听瞪直眼,发出轻笑。“我还以为你结巴的毛病已经全好了。” “我才没有结巴。”她忙著澄清:“我平时说话才不是这样子的,那是我比较紧张的时候,尤其是你──”你在场的时候。 再一次的“尤其是你”,让展煜的眼眸再度加深了颜色。 而幸蕴那张脸的色调,简直就像是泼了整瓶的红墨水。 也在同时,两具身躯才有所“觉醒”的拉开距离来。 “如果……我真的不想当什么大小姐、小姑姑的,奶奶会不会生气?”心跳狂乱的幸蕴,尝试转移话题。 展煜清清喉咙,摊手说了:“这点你就不用太伤脑筋,你就算肯,也会有人跳出来挡的。” 他的话让幸蕴想起了展母。 她神色黯然,“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妈妈她……” “你想说她不喜欢你?”展煜替她接下话,然后对著惊讶的她,平静淡漠道:“基本上,她不喜欢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任何可能破坏自身利益的人事物。” “破坏利益?我吗?我……做了什么?”幸蕴掉了下巴。 他为她的单纯而绽出笑靥。“你觉得莫名其妙,对不对?这不就结了,反正你什么都没有做,就更不用管别人怎么想了,懂吗?” 她茫然的摇摇头。“可她不是别人,她是这儿的主人,所以我想我还是回家比较好,我实在有点怕……” “只要问心无愧,就是皇帝老爷也不用怕。她不过就是这间古董屋的主人,而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不要让任何人来影响自己,除非是你自个儿情愿!” 第一天,她就这么不争气,打起退堂鼓?展煜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炸弹,可他愈是如此就让她愈恐惧,跟著他也愈恼火。“妈的!你在怕什么?当我不存在啊?” 唉,又来了。这男人简直是座火药库,可是,这一回却炸得幸蕴心花怒放。 “嗯,有你在身边保护,我就不怕了。”幸蕴解读他的话意,感觉心头甜滋滋。 嗯?展煜眨眨眼,忽地冒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刚刚是这么说的吗?这么……肉麻兮兮的话? 但是怪就怪在──他怎么觉得这样子的感觉也蛮好的,尤其是她对自己信任的眼神,竟让他一时为之神清气爽。 展煜陪著她笑,并未反驳什么。 阳光普照大地,台龙企业办公大楼,也在市区黄金地段交映生辉。 深谙理财之道的展煜,将台龙经营的有声有色,除了台龙资产暴增之外,也为自己在商场上奠定崇高的地位。 “你看你看,t报财经版写你是什么……商界的宝石欸!”一大早,台龙的业务经理黄承业,同时也是展煜的同窗好友,拿著报纸冲进董事长办公室哇哇嚷嚷。 “黄经理,这是董事长办公室,你是不是闯错门了?”展煜那头板著脸,然后对秘书下达指令:“余秘书,通知下去,下午那场业务会报,如果相关单位的资料提报不完整,一律议处。” 呃?业务?黄承业识趣的赶紧掉头走人,平时私底下怎么闹,可到了公司,这人就变得没血没泪的了。 可,他似乎心有不甘,离去前,硬生生问了句:“你喜欢什么颜色?” 豁出去了!黄承业索性不去看他那张吃人的嘴脸,大声重复问著:“只要董事长回答我,我马上就走。” “血红!” 闻言,黄承业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接下来呢?展煜的办公室里很快就被一片“血红”给淹没。 红领带、红皮夹、红围巾……还有一簇簇的“火鹤”在飞舞。 shit!望著那签留的芳名录,展煜知道,他这个“好同学”又赚进不少外快了! 就像上次,不知哪家杂志,居然还重金采访黄承业!话题是──好同学展煜心中的择偶条件。 “无聊!”当时的展煜只是咩了声。 卖友求荣的人可不服气了──“这怎么会无聊呢?对那些巴望著能嫁给你的女人来说,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宝贵讯息呢。” 展煜好笑的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你确定知道?” 那家伙答得脸不红气不喘:“鬼才知道呢。反正我看这辈子这个真命夫人是不会出现的,想被你这种人喜欢──难喽。” 展煜不应腔,心里却有著微微的抗议声。 收回思绪,步向落地窗,居高临下的展煜,俯瞰脚底滚滚红尘。 隔壁街的路口,男的小心翼翼牵著身边的女伴过马路;不远处的速食店门口,那个女孩是拿纸巾在帮男孩擦拭嘴角吧? 虽然相隔这么远,但他好像瞧见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展煜猛地收回了心神,他干嘛盯著这种肉麻超恶的动作? 可是倏地窜入他心头的,就有这么张笑容── 是幸蕴。 她自然泛红的笑靥,让他情不自禁跟著勾起了唇角。这傻丫头近来好像笑容特别多? 有句话说“相由心生”,描绘幸蕴往后的日子是最贴切不过的了。 或许是她觉得自己不必害怕什么了,然后她也就自然感觉这一切都实在没啥可怕的,甚至包括于氏那口子。 于守义的深沉、展秋香的尖刻、还有于志扬的颐指气使,起初展煜还怕她会招架不住,私底下迂回的问起状况来,她的回答却让人啼笑皆非── “我想他们一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吧?” 当然有苦衷,只有展煜知道他们的“苦衷”在哪儿──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啊。 或许是老天爷嫌这丫头“死”得不够彻底,针对奶奶认养幸蕴的话题平时倒是按捺下来,但只要是于家的人上门来,奶奶就一定翻出来“认证”一番。 对于氏一家子来说,这无疑是火上加油。 虽然展煜已经被“展于联盟”正式除名,可是他却不难猜出他们下一步的战略──那就是如何让梅幸蕴知难而退。 “你为什么认为他们有苦衷?”他忍不住问了。 “因为每次看见他们都是一个样子啊,虽然每当奶奶在场时,他们也会有笑容,但我感觉那是一种强颜欢笑,他们一定有啥难言的苦衷……真是可怜。” 幸蕴的回答让他很讶异。 “可怜?他们可怜?”喔,展煜真的好想大笑一场。 这帮人对她的百般刁难是可想而知,怎地?人家处心积虑想给她难堪,她不捧场来个哭哭啼啼也就算了,居然还露出那种大慈大悲的怜悯关怀?难怪几位“大德”要关起门来捶胸顿足了。 展煜能确定的是,再这样子下去,“展于联盟”那群人肯定一个个“吐血阵亡”。 幸蕴傻气十足的跟著他笑起来,“我也觉得很奇怪啊,现在我才知道这种苦瓜脸不是我老妈的正字标记,原来有钱不一定就能够很快乐的。” “那当然。” “那你呢?你也很有钱啊。”她问得好快。 展煜一时愣住了。“我不知道。” “哪有人连自己快不快乐都不知道的,怪胎──” 她捂著嘴,连忙瞅著他望的样子,逗笑了他。 “你才是怪胎,人家没给你好脸色看,你还可怜他们?” “大概是习惯了吧,反正……从小到大,我看到的脸都是一副认衰的样子。”她吐著小粉舌,模样煞是可爱。 那帮人当然活该倒楣。只是,展煜却因此想起她曾说过的话── 我夭生就是个倒楣鬼、扫帚星,谁沾了谁带衰…… 这么灵验? 展煜勾唇泛笑。他从不信邪。 什么倒楣鬼、扫把星的?他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对号入座”的样子,就是不许她摆出那副“衰相”,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只是……他干嘛啊?他有必要管这么多吗?她要哭要笑,都跟他不相关,虽说她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走回那张象征权威的董事长座椅,展煜仰靠椅背,长长吁口气,略感酸涩的眼皮一闭。 然而,视觉可以轻易阻隔外界景观,但脑门里流连不去的影像却是一直顽固盘踞。 他想著幸蕴羞涩温柔的笑靥,甚至是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丑样子”…… 他也想不通为何脑袋满满都是她的影像,但谁也不能强迫他想起她,除了他自己。 不要让任何人来影响自已,除非是你自个儿愿意! 这是他对她说过的话。 重新张开眼,展煜氤氲的眸中逐渐清澈,一抹缓慢却坚定的笑容浮现。 他喜欢她笑,因为他希望她快乐。 一切都是他的意愿,那么就没什么好别扭的。 就是这么简单。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假日。 展煜推掉所有应酬,留在家里。 从阁楼的窗口远远眺去,他果然瞥见于守义的座车驶入停车场。 阁楼对讲机十分有默契的响起。 “少爷,于先生他们来了,而且也找了梅小姐过去。”善尽职守的英嫂依例“通报”。 没多作停顿,展煜放下工作,快速步出小阁楼。 这已经是习惯了,他习惯迎接幸蕴无助搜寻的目光,然后解读著她宽心的表情。 只要是让他觉得快乐的,他都不打算改变,包括适时出现她身边的这个习惯。 他来到前厅,马上察觉状况似乎不太寻常。 “这个好好玩,哈哈……” 他听到的,是幸蕴开心的笑声,还有陪在她身旁的志扬。 他们并肩靠拢,翻著一本杂志,有说有笑。 这一次是真的不一样。 她没抬头,她的目光不再无助张望。 展煜安静地站在大厅口,她终究还是没发现他。最后他头一掉,安静离开。 他的习惯被改变了。 第六章 幸蕴是真的感觉一切都在改变。 身边这几个人怎么全变脸似的?他们不再拿著鼻孔当眼睛瞪人,说话不再句句带刺。突如其来的亲切款待,让幸蕴受宠若惊。 难道是上天的垂怜? 这一刻,满腹欣喜的幸蕴只想找到展煜。 她急著告诉他这些转变,也急著跟他分享内心的喜悦和感动。 只是,她却很快发现──连展煜也变了! 晚餐时,他的出现让幸蕴亮了眼,然而她渴求交集的目光却落了空。 他掉开头,根本不去看她。 “你今天很忙吗?本来我──”幸蕴没机会把话说完。 “英嫂,今天这道翡翠虾看来很道地喔。”展煜对著餐桌上的食物,露出夸张的垂涎表情。 英嫂受宠若惊的咧笑,不敢居功的她照实说了:“少爷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道菜是大小姐亲自做的,她的手艺可厉害了呢。” 有点不好意思的幸蕴,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展煜。“阿英姨,你不要这样子说啦,我只是学著做做看。” “喔。”展煜应声一屁股落坐,未再多说什么。 倒是从来吝于好言相待的人,这会儿反应可热情了。 “真的呀?幸蕴还会下厨啊?那我们这次来可有口福了。”展秋香笑吟吟的道。 “好吃好吃……”于守义附和,掉头对儿子说:“瞧瞧人家幸蕴多贤慧。你将来要找的对象,就是要像她这样子。” “那还不简单,干脆幸蕴来当咱们家媳妇就行了啊。”展秋香一句话,在考验众人的吞咽功能。 幸蕴绝对是那个可能被“噎死”的人。她塞著一口饭,瞪直了眼。 “那也得看看人家丫头,是不是看得上你们家志扬。”奶奶直截了当的话,在考验众人“变脸”的功力。 “是、是啊,妈说的对极了。”于守义大口、狠狠的嘶咬著一大块鸡肉。 饭桌上的各张表情丰富极了,但对幸蕴来说,却视若无睹。 她埋著头吃饭,心情莫名地转为沉重。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子?她明明很高兴的,她也应该要高兴的,因为这些友善和肯定是得来多么不易啊,早些时候她还感动得一塌糊涂呢。 忍不住偷偷瞄了展煜一眼。 就在为他的冷冽而揪心时,幸蕴明白了── 一切就因为他。 这个时候,幸蕴忽地傻傻想著:如果能够,她愿意拿所有人的赞美,去换回他一记支持的眼神。 “对了,淑娴呢?怎么不见她下楼来吃饭?”奶奶问了。 “是啊,我们来了老半天,就是不见大嫂人影,她应该是出门了吧?”展秋香努努嘴。 “上哪儿去了?不吃饭也没说一声!”奶奶明显的不悦。 大伙儿开始望著展煜,似乎等著他交出答案。 幸蕴这才忽然想起来,“噢,伯母出门时跟我交代了,说她临时去办点事,对不起,我一时忘了说。” 展煜沉声应道:“别人交代的事最好不要说忘就忘,不是每次的对不起都管用的。” “我……”幸蕴咬著唇,低下头。他终于开口跟自己说话了,却是这般的冷酷严厉。 “忘了就忘了,谁不会忘事的?没事没事,吃饭吃饭。”奶奶挥著手。 “就是说啊,表哥你也不要这么凶,瞧幸蕴被你吓得都不敢动筷子了呢。”志扬殷勤的替幸蕴夹菜。 啪地一声,展煜手里的筷子搁往桧木桌面时发出脆响。 “我只是提醒她谨慎一点,我有叫她不要吃吗?她懒得动筷子,喜欢别人帮忙夹菜,关我屁事。” 这话像是对幸蕴下咒般,她止下志扬夹菜的动作,开始勤快动起筷子。 展煜无言望著她,绷紧著脸。她还是这么畏惧自己…… 一旁的展秋香唯恐天下不乱。“现在是怎么了?堂堂的一个企业家,说话嘛文雅一点好吗?妈,你也说说阿煜,他这样子领导那么大的公司怎么成啊。” “不成的话,公司早就倒了,哪还有现在的局面。我相信阿煜他有分寸的,这点你这个当姑姑的人,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不吃挑拨这一套的奶奶,不理会女儿,掉头转向幸蕴。 “我说丫头,你来了这么久,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好,我看还是找人陪你出去走走,顺便买些衣服什么的。” “我不需要──” “这当然需要。”于志扬打断幸蕴的回应,欣然道:“奶奶放心好了,等会儿我跟幸蕴出去走走时,就顺便带她去挑些较像样的衣服。” 像样?敢情她穿得很不像样?……呃不,不对。重整思绪的幸蕴马上拧了秀眉──她什么时候说要跟于志扬去走走的? 头一抬,她很自然的望向展煜,却发现他已经不声不响的起身离席,那抹高大的身影正从大门消失。 “这孩子真是的,来无影去无踪,一点规矩也没有……”奶奶可忍不住嘀咕了。 是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子…… 此刻的她只想知道,他的转变是为了什么? 稍晚,在前往小阁楼的回廊,幸蕴终于遇见他了。 幸蕴吸了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笑得轻松自在。“嗨!” 展煜老远就瞧见步伐踌躇的她。“嗨。”他漫不经心的回应著她,脚步并未停住。 就在他从她身边穿过时,幸蕴唇线遽然抿紧…… 就这样?她在这儿苦等了这么久,只等到他一句“嗨”? 僵了片刻,掉头望著那近乎绝情的快速脚步,一股狂浪在幸蕴的心口汹涌翻滚…… “站住!” 展煜掉头,怀疑地望著声音的主人。 幸蕴捏著掌心,她也在怀疑──那出声的人真是自己吗? “你?”他挑挑眉,停顿的脚步意味著她必须补充说明。 “你……走这么急干什么?” “我有吗?” “你有。”她嘟著嘴,万般委屈的样子,“你明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你没说我怎么知道?”展煜应得没好气。 “那我现在说了啊,我是来找你的,我……”一直在找你啊。幸蕴幽幽在心里喃道。 “有事快说,我很忙。”他粗著嗓门。 她眨眨眼,万般柔情都在他这暴戾语气中化为乌有。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凶巴巴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会……会让我开始怕你。” 展煜深望了她一眼,俊容霎时扭曲,紧蹙的眉头隐隐抖动,沉声道:“你怕我那最好,我就省得心烦。” “原来你……一直认为我在烦你?” 黯然神伤的她,两眼已然泛潮…… 这使得他心头大乱。 他说错了什么吗? 他的确是心烦,也的的确确是为了她。 不论是她被欺负,还是被眷顾,他都一样为她烦心。 虽然展煜不肯承认,但就是无法挥却她和志扬并肩谈笑的神态。 她自然愉悦的样子,让他理所当然的安心,却也让他不合乎常情的烦心。 到头来,他真正烦的──是他自己的“心”。 “你放心好了,我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 她转身了,她就要离开了,这抹看了更烦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可是就在那瞬间,展煜才发现他烦到最高峰。 “妈的!那你还来惹我干什么?这个时候你不去跟志扬出去,跑来这边跟我摆苦瓜脸?是我对不起你了吗?梅幸蕴,你给我听好!从现在开始,就算天塌下来,我都会蹲下去,由你自个儿去挡!”吼声中断数秒,接继的却是一句咕哝:“或者是……志扬。” 转过身,他快速跨出步伐离去。 幸蕴脚步停了下来,掉头望著那道倔强的背影。 她听见了。 从他扯开喉咙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就开始拚命的掉,直到最后那一句,她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这是在……吃醋吗?! 这个男人正像个大男孩一样在闹别扭,而且是为了她……幸蕴抹去泪水,咧著嘴笑了。 展煜的脚步愈走愈慢,在拐入阁楼前,他终于忍不住掉头── “你──”他差点撞上了她。她居然一路跟著他!瞬间,似是喜悦的感觉直接贯穿他的知觉。 “刚才你问的话,我还没回答……”她羞涩的低头道。 “呃?”他刚刚是问了什么?怎么他也会头昏脑胀?展煜有了前所未有的局促。 幸蕴自顾自的往里头走去,一边浏览一边道:“这就是他们说的‘禁地’?” “他们是谁?”展煜跟著她前进后退,在她惊奇搜巡的目光下,一种领域被“侵入”的感觉,让他皱起眉。 “他们当然是住这儿的人,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才不会害了他们。”她掉头对他努嘴,甚是娇俏。 “看来,搬弄是非、说长道短的这功夫,你倒是学得很快。” “咦?”他的讽刺口吻惹来她急切的反驳:“我才没有!而且他们也没有。不过就是闲聊的时候,因为我常提起你,他们自然就会告诉我一些有关你的事情罢了,可是他们真的不是在说你的坏话,甚至他们还常夸你呢。 像王叔叔他就很感激你,帮忙完成他儿子一直想要的木苓;还有黄大婶也说,要不是你帮忙让她能留职停薪,等她病好了,恐怕工作也早早就丢了──” “看来你还是把‘他们’说出来了。”他似笑非笑。 “我……”幸蕴嘟著嘴,眼珠转了圈,“说了就说了,反正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对他们怎么样,你一直很帮他们的啊。” “那不一样。”展煜哪会瞧不出这小妮子的想法,他故意板著脸,“帮忙王叔做好木苓,是因为我自己想尝试新的玩意儿;至于黄婶,我也只是给她一个方便。但、是──不代表他们就可以随便,甚至是在背后讨论主子!” “没有,他们没有讨论什么,虽然大家都认为你脾气是坏了些,但是那也不算是坏话,全是事实啊。”她大声的肯定“事实绝非捏造”,那颗小小的头颅搭著两只手,晃摆得让人头昏眼花。 面对著她澄清的夸张表情,展煜是好笑又好气。 “行!他们说的全是事实,我就是脾气坏。”他认了。 “那你答应不找他们算帐?”她斜睇著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找他们算帐了?”她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展煜绷紧一张脸。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她笑得好灿烂。 哪种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加诸分类的“标签”在他身上……然而,他想反驳什么的字句,却硬生生吞下。 他无言的承受她肯定称许的笑靥。 半晌,他才生硬挤出话来,“你跟志扬约好出去的时间还没到吗?” “我没跟他约好,是他自己说的。” “那有什么差别吗?你……总不会拒绝他吧?”这个胆小鬼敢吗? “我为什么不能拒绝?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说好,我又没有同意。”她应得理直气壮。 嗯?这番话有点儿耳熟……展煜看著她,突然笑出来。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那次接你去分局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子对我说。”他点点头,“想不到你这么带种,一口气拒绝这里两个男人!” 虽然是玩笑话,可却也是展煜的心得。这看似柔弱的小女人,卯起来还真的是固执得很。 不过,他喜欢。甚至包括她拿来拒绝自己的这些话。 幸蕴跟著腼腆陪笑,“谁让你们兄弟俩都一个样……”瞟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不过还是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如果不是平时痛恨比较,他也就不用这般痛恨自己此刻问话的兴致高昂。 “嗯……很多地方啊。”至少感觉不一样。 幸蕴想到志扬乍闻她不愿和他出去时,那瞬间转变的阴沉表情,即使马上被笑容掩过,还是让她觉得心惊胆颤。 “至少他的脾气比我好。”展煜讪讪道。 幸蕴点了头。是啊,他是不会像展煜一样当街跳脚……一想到当时展煜的样子,她迸出笑声来。 展煜皱著眉。 她在笑什么?对他们两人的此较?还是……正想著某一个? “现在你不生气了吧?”她的问话拉回他的思绪。 他什么时候说自己在生气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蠕著唇瓣,最后眼神一个闪烁,只是直直鞦著他望,“你不生气就好了。” 该说的,她说了;不该她说的,就由不得她。 一种奇妙的氛围包围著两颗心。 “这么晚了,你不该留在这儿。”他该赶走她的,展煜心想。 “你要赶我走吗?”她眨著迷茫的大眼。 “我……”舌头顿时打住,展煜恨透了自己的失常。 走向通往阁楼的扶梯,幸蕴转移话题,“上面有些什么?能上去吗?” “很多,书桌、电脑、样品……还有床。”他不怀好意的歪著头,眯眼道:“你还想上去吗?” 她回头看著他。那种存心吓唬的表情,她一点也不陌生。 幸蕴转回头,轻咬唇瓣,然后一脚踩上楼梯…… 哇勒──展煜往上吊的两只眼珠子瞪得好大。 她还真的上去了!这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居然敢不“鸟”他的“恐吓”! “哇──这里好美!”上方传来她的赞叹声。 后头跟进的展煜,扬头已经看见那个探在窗口低呼的背影,唇角漾著一丝笑意。 她扶著窗架,遥指一片星辰。“从这儿能不能看到我住的房间呢……你看,是月亮欸,好美好圆的月亮……” 一阵夜风吹了过来。 还差一步就踩上阁楼的展煜,看见眼前的“美景”,让他浑身一僵。 她趴著的姿势,使风儿吹得她的裙摆高高扬起,浑圆雪白的娇臀也高高翘起,在那两腿夹缝间,美丽的蕾丝忽隐忽现。 沉浸在浓厚兴致中的幸蕴,背后戛然静止的脚步声吸引她回眸一瞥。 接著,她低呼一声。“啊!” 展煜看著她试图压住飞扬裙摆,偏偏风儿太强,惹得她手忙脚乱。 她十分明智地选择了起身,手往旁边的桌面支撑,动作的急迫让她拨到桌上的一个东西,那物体跟著摇摇欲坠── 展煜顿时神情大变,整个身子立即扑了过去…… 展煜及时接住了那座石膏雕像──那是他准备交付雕刻社的成品。 他重重的吐了口气,胸膛处却传来某种柔软的挤迫。 眼睛往下一瞟,他看见了身子底下那个张著嘴、看来随时会窒息的女人。 “你差点摔破它了。” 她的眼睛瞪得好大,张著嘴,吸气── “小心点,好吗?” 她的眼珠还是瞪得好大,张著嘴,吐气── 展煜皱著眉头,还弄不懂她怪异的表情,却感觉到她柔软的胸脯抵著他的胸口。他感觉到她呼吸错乱的频率,还有他自己的。 窗外的夜风依然冷冽,但他却忽然感觉浑身燥热。 她的胸脯随著呼吸剧烈起伏波动,她微张的小嘴在轻颤,无助的眼眸在乞求什么…… 他该警告她不要乱动的,尤其是正被压在一个男人身子底下时。 贴合的肢体因她这般蠕动,摩擦出异样火花…… 不,不只她在动,还有他急速膨胀的胯间也在动。 “如果我们再不起来的话──”他情难自禁地凑向眼前那张充满想望的红唇…… 蓦地,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道冲向他。 “呀──”手脚并用的幸蕴终于使出吃奶力气推开他。 她快死了…… 如果他们再不起来的话,她一定会窒息而死。 揭著胸口拚命吸气的幸蕴,贪婪地补充宝贵的氧气,然后觑著因被推开而跌坐地面的展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他……想吻她吗?幸蕴为这般联想而心悸。 苍天有眼,她真的是很想忍住的,可是……不行啊,她快不能呼吸了。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展煜一手耙梳过头发,拍拍身子沾上的灰尘站起来,脸上看不出啥表情,“刚才你的动作再慢一点,我就要吻上你了,问题是……那是我自己想吻你,你又没有同意。”他重复她的招牌话。 幸蕴被他直接的话震呆了。 原来一切不只是她的想像,他是真的想吻她! 幸蕴的血液再度沸腾,呼吸再度紊乱。 其实她根本不想抽身的……唉! “如果不是你压著人家,我怎么会推你呢……很重欸。”她低低的声音听来无限懊恼。 展煜眨眨眼,这才明白她方才的蠢动挣扎,不过就是渴望“争口气”。 也难怪,他这才领悟自己护著雕像而全盘放下的重心,她娇小的身躯著实不堪负荷。 忍著笑意,展煜对著那张涨红的小脸蛋一本正经道:“你的建议我收到了,下次我会小心。”在一番慎重考量之后,他将那具模型放在高架上。 幸蕴只是发愣,想著他嘴里的“下次”而烧红两颊,同时持续加大那种昏眩。 这就是小说里写的“天雷勾动地火”吗?就像此刻一般,天在动地在摇,连屋子也跟著旋转…… “地震!”他的警示语瞬间响起。 第七章 地震?地震…… “啊──”她拔尖的嗓子和窜逃的动作,让展煜面临精神分裂的大考验。 “你别乱跑,给我坐好!”逮回冲往楼梯口的“捉狂”女人,他掉头一望,他高架上的模型──破了。 本来不会破的,他本来可以接到的,要不是这个女人,他绝对可以的……”再回头,咦?人呢? “停……了吗?”屏风那端的床传来颤音。 走近床沿,展煜和被窝外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对望著。 “没事了。”他的声音听来像叹息。 “真的没事了?”除了眼珠子之外的头颅,终于完整呈现。 展煜耸著肩。都没事了,只除了他的宝贝模型。 “喔。”她看来还有点儿失神,瞪著床单忽然想到什么,才红著脸匆忙下了床。“对不起,我是想坐好的,可是怕弄破你的东西,我没敢过去那边……啊?!”她看见地面的“模尸”了。 “破了,它破了……还是有事的,怎么还是逃不过啊!”她垮著肩蹲向地面,万分沮丧的呻吟:“都是我害的。” 背后传来的是展煜无可忍受的克制沉吟,“谁害的?地震害的。”明明是天灾,她一定要往自己身上揽吗? “就因为我在场啊。每次有地震的时候,我在场的地方灾情总是特别惨重,我更是免不了被几样东西砸中。” “几……样东西?”那么惨?续听她娓娓道来的事迹,他托住下巴的手稍稍往上挪,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展煜开始想像她所说的那种情景。 天摇地动中,一个尖叫的女人,跑到阳台时花瓶裂了;跑到客厅,是吊灯掉了;想躲到饭桌下,却正好接住从桌上倾落的那道“大杂烩”…… “所以现在只要有地震,我只想躲到棉被下面,那么被砸中时也比较不痛,虽然我妈说那没用,她是怕那时候连梁柱都断了。”她未脱椎气的口吻道。 展煜失笑,满脸的不以为然,“那只能说是你家的东西不够稳固,或者说是平时没把东西放好罢了。” “是这样子吗?可是我妈说她明明都已经固定得很好,像上次砸中我的那只吊饰,还是用铁丝绑的呢。” “那怎么可能会掉下来?”没这么……倒楣吧? “反正只要是我在场,再怎么倒楣的事都会发生。”幸蕴无限悔恨的喃道:“如果你刚才不要抓住我就好,它也许就不会破,都是我带衰……” 她忽然被一把拉起,并强迫面对那道力量的主人。 展煜正视著她,含怒的眼里有著谴责,“我说过了,不要再听见你说任何倒楣的字眼,记得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黑瞳里有著两团火,仿佛会在瞬间将人给焚烧成灰。 幸蕴记得,他还说过要罚自己的……她开始有点心慌意乱,“那你想怎么样?” 很白痴的问题,但也问倒了展煜。 “我不知道。”他能怎么样?凝视著她自怨自艾的容颜,满腔怒火逐渐消弭,到后来剩下的只是心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看衰自己,我喜欢你……的笑容,而且是充满自信的笑。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喜欢,还没经过你同意。” 他不是在开玩笑。迎视著他出奇温柔的双眸,幸蕴的心马上涨得满满的。 只要是他喜欢,不论是什么,毋需她同意……不,是她都同意。幸蕴摇摇头,又点点头。 展煜看著她又摇头又点头的模样,忍不住发噱,笑声多了无奈,“我真的快被你打败了。”他忍不住伸手搓著她的头发,眼里淌著暖流。 幸蕴没有跟著他笑。她对他亲匿自然的举动,似乎完全没反应。 唯一的反应,只是眼睛开始慢慢转红。 她不能明白自己为何快掉泪,因为她一点儿也不想哭,相反的,她明明好高兴、好感动的…… “你不会叉想哭了吧?先说好,不论你是不是同意,我可不喜欢爱哭鬼。”他锐利的目光锁著她,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喃。 “我也不喜欢这样子……可眼泪就是不经我同意……”她努力试著微笑,极力拉开的唇线却在颤抖,最后抖出一句话来,“谢谢你对我的好……” 一行热泪滑下她腌红的脸颊,也烫过他的指端。 他的手指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脸庞,一切自然得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他只是想抚去她的泪水,只是想熨平她微颤的唇瓣。 “你……真的觉得我对你好?” 展煜说这话时,心里竟有种从来未有的心虚。 他对她好吗? 此刻在他脑子里的,净是他对著她咆哮的样子……再迎接她含泪点头的微笑,展煜心口被狠狠撞了一记。 纵横商场,他早习惯别人感谢和畏惧的眼神,因一切的“冀求”,都在他掌控之间定生死;而眼前这个小女人…… 在她眼里,他找不著那种熟悉的“冀求”,第一次他在别人的感激中,得到真正欣喜;同样的,也是首度有个人让他否决了自己的作为。 “谢什么呢?”他轻抚著她的唇线,手指感受她的微颤,声音变得特别沙哑,“我对你好,是不是也要先经过你的同意?” 幸蕴一个劲儿的摇头,瞳里绽著奇异的光芒,“不、不是的,我要你……对我……” “好”字还卡在她喉头,他忽然探手将她抓近自己。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火焰般热情的眸光锁在她脸上。 幸蕴在他怀里抽口气,感觉搂著自己腰身的那道手劲,还有那来自彼此大腿亲密的接触,让她的胃开始一阵抽动。 他英俊绝伦的脸庞距离自己是这么的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饱满唇线的温度,近到她无法漠视来自体内某种危险的讯息。 半依偎的身躯持续加温、交濡气息益显浓浊……幸蕴不是白痴,她明白会有何事发生。 她不是那么勇敢,可偏偏有种羞于启齿的期盼,让她无视于所有警示,怯怯的仰头去捕捉他眼里的火焰。 下一刻,他的手插入她丝缎般柔软的头发,将她压向自己,炙热的唇瓣覆上她的…… 幸蕴浑身一颤,喉间发出低低沉吟的同时,微启的嘴里,滑入他的舌。 交缠在彼此嘴里的温暖潮湿,掀起一股喜悦的狂潮,吞没两人…… 原始欲望如星火燎原,燃烧一室的空气。 在这一刻,两具磁石般吸附的身躯,再也无法压抑深螫的渴求──被爱及想爱的渴望。 男欢女爱对展煜来说,绝对只能是调剂品,然而他却很清楚知道,怀里生涩迎合的小女人,绝对不是那种泄欲的工具。 她是这么的紧张、这么的认真……他讨厌太认真的欢爱,可是感受她在怀里的颤抖,却让他既骄傲又感动。 “我想要你。”他在她耳畔轻轻吐语,然字字句句却有如千斤鼎,直接压迫著她的每根神经,“你让我快失控了。所以……我随时可能会扒光你的衣服,甚至就在这地板上直接占有你。” 心跳狂乱的幸蕴,一时无法厘清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他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吗?! 他忽然放开她,退后一步。“或者,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你可以马上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问了句让自己吓到的话。 “因为……那只是我在想而已,还没经过你同意。”他脸上带著一种陌生的表情,刻意重复她的“名言”。 此刻,那抹高大的身影依然俊伟迷人,不同的是他脸上的那抹小心翼翼。 这是她心里的那头狂狮吗?是的,只是温柔的眼神,不再目中无人。幸蕴看著他眉梢的隐动,读出了其中不属于野兽该有的忍耐。 幸蕴忍不住心头不断涌现的喜悦──那是感觉受尊重的喜悦。 他给她一分钟,短短的六十秒,然而在这同时,却也正在流失他三十年岁月里根植的狂妄傲慢……这个骄傲的男人正在丢盔弃甲…… 在解读他为自己所努力经营的心意时,她发现自己想纵容他,不论是什么。 “煜……”释出心底的声音,她也放任心飞奔。 紧绷的弦应声断裂。 “‘地震’来了。”展煜跨前一步,吻住她轻颤的小嘴,一把抱起她,往屏风那端的床而去。 头发、烧红的脸颊、还有那格外晶亮的眼。 她的野兽再度苏醒。 幸蕴甘之如饴的承受那种狂乱、火热的掠夺。 他让她沿床站立,未曾缓和的亲吻在持续,延著她的颈项、肩膀一路烙下火热的吻,同时沿途“卸防”──褪去任何阻挡他碰触的屏障。 “相信我,放轻松。”他温柔的嗓音慰藉著她的不安。 凝著身下轻嘤的小女人,展煜开始领略心里那种陌生的知觉,然后发现那竟是一种满足。 “煜?”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他硕壮的背肌。 他回报以一记野蛮的亲吻,封住她可能的尖锐呻吟的同时,他的男性突破那层障碍,充满了她。 “过去了……没事的。”他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静止,留予她适应的空间。 怎么会没事?这个男人不仅仅是进入她体内,也走进她的生命。 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是这般心甘情愿。 她贪恋著这个男人弥足珍贵的柔情,也贪恋著自己所能得到的喜悦;即使是为他掉泪时,她也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心是这般快乐。 她环抱住他腰身的手向上移,轻抚著他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指间满足于那种柔细滑顺的感觉。 顺了!呵,她终于抚顺了那顶怒发…… 呵!她的唇角浮现著心满意足的笑花。 在这一刻,天上人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阿煜啊──”蓦地,一记嘶吼突兀地划破此刻的宁静。 是奶奶! 倏地惊起的幸蕴慌了起来。她想拿回衣服、想冲下楼……最后,她干脆整个人往棉被里塞。 展煜眨眨眼,看著她火烧屁股的慌张样儿,忽然间好想笑。虽然他知道接下来的状况,不一定能笑出来。 奶奶格外响亮的嗓门伴随脚步,从楼梯一路逼过来。 “你还躲在上面干什么?快下来帮忙找人啊,幸蕴那丫头整个晚上不见人影,志扬说她根本没跟他出去,也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展煜蠕动嘴唇,想说的话在望过那一团被窝之后,心里在轻叹,然后他扬著声音,回应奶奶的话:“奶奶,你就不能先在楼下等等吗?” 老奶奶直接穿过屏风,走向那张床,“等什么?” “等我穿好裤子,行不行?”展煜没好气的应,却换来奶奶让人欲哭无泪的辩词。 “吱,我是奶奶欸,从小拉拔你长大,你身上有什么奶奶没看过的……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还是快点帮忙去找找,要是丫头出事了,那可怎么──” “不用找了,她就在这儿。” 第八章 幸蕴听著展煜的回答,只差没昏倒在棉被里。 他怎么可以……虽然明知“东窗事发”了,可是一时之间她真的还不知如何应对啊。 老奶奶瞪著倚靠床沿露著裸肩的孙子一眼,然后眼一飘,瞄到他身旁棉被鼓出来的人形…… “展煜?”老奶奶扬著声音质疑。“你说丫头就在这里?” 展煜点点头。 奶奶只愣了数秒,很快地掉了头。“我先到楼下等你!” 就这样?听著展煜穿衣的窸窣声,幸蕴从被窝里钻出,忧心忡忡的问:“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依然笑得洒脱轻狂。“你就先留在上面好了,这个问题我会帮你问问奶奶,看她想怎么办。” 啊?幸蕴掉了下巴。 紧随著楼下传来的声浪,更让她的嘴巴无法阖拢。 地震、地震啊──那对祖孙“吵”得山崩地裂。 “你这个浑小子,丫头是那么单纯的一个好女孩,你怎么忍心糟蹋人家?” “奶奶,我哪里是糟蹋她了?你的想法不要这么龌龊好吗?” “哇──你还敢说我龌龊?都已经捉奸在床了,你还不认帐啊?怎么?难不成你是要告欣我,是丫头自个儿上你的床,强奸你的?” 捉奸在床?展煜抚额呻吟,“奶奶,我跟她男未婚女未嫁的,捉什么奸啊!” “好!”奶奶忽然用力沉喝:“你也知道人家幸蕴是黄花大闰女,那你说,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你还敢跟我装蒜?你要知道幸蕴她妈就是年轻不懂事,被男人骗财骗色,才会害得那丫头一生下来,就是个没爹的孩子。这孩子跟著她老妈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你怎么忍心再这样子玩弄她?伤害她?” “我什么时候玩弄她了?我哪儿伤害她了?”展煜的头好疼。 奶奶开始跳脚,“那你就敢做敢当,不要当个没担当的龟孙子!” 展煜难忍地低咆,“我当然敢做敢当!还有,我不是什么龟的孙子,我是你的孙子!” “好啊!那你敢娶她吗?” “娶就娶,有什么敢不敢的?!” “行!就这么办!”老奶奶忽然咧出笑容,脸色的变化堪称绝技,“而且是马上办!” 在祖孙俩你来我往中,一切拍板定案。 待奶奶走远,恍置梦中的展煜,忽然想到什么,他望向楼上,脚步无意识的兜转。 在立定时,他终于忍不住对著楼梯扯开嗓门:“刚才的话你全听见了?那……你说呢?” 楼上的安静让人无法消受。 “我要娶你,我答应奶奶了,你听见了吗?”手用力握住扶梯,他的指头关节微微泛白,“虽然是我一个人说好,虽然我知道还要经过你同意,可是我希望你同意,我希望你……嫁给我。” “对不起,我不能同意。”一道细微怯弱的声音飘送过来,让他的眼睛猛地一瞠。 他难以置信的瞪著楼梯口的她,心里揪著自己想像不及的痛。这一刻,展煜忽然了解到,原来自己的坚强不是绝对的无懈可击。 “为什么?”他粗嘎问。 “因为……我不想勉强你。奶奶那边我会跟她解释清楚,你不用担心。” 他原地打转的苦恼模样完全落入她眼里,幸蕴不想他因为自己而成为一头困兽。 “我──谁说我勉强了?我是、我是──”迎著她晶亮的眸子,他嘴角抽搐,“你这女人真的好麻烦,你到底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不就是一句话而已!” “我想。”缓步下楼,她的声音听来悲凉却果决,“我当然想跟你在一起,虽然我不敢奢求什么永远,可是我一直在想,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多一天就算一天,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样?只要你点个头啊。” “可是我不想为难你。” “除非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事,否则没有任何人可以为难我!也包括我奶奶。你懂了吗?” 他开始怀疑,在下一秒钟,自己可能会冲上去攫住那个蠢丫头,也许是赏她几颗爆栗,或者是,将她按倒疯狂的与她做爱。 只要能让她清醒一点,能让她的眼光不再迷蒙无助,他都会去做! 他仰天吁了口气,视线拉回她脸上,认栽的表情像极了误触陷阱的野兽。“娶你是我自己的希望,我要你,很认真的想娶你。现在我就向你求婚,你……愿意吗?” 他在向自己求婚?虽然他的话一点儿也不浪漫,口气一点儿也不温柔,可是他眸子里的深情,却足以令她心悸。 突如其来的狂喜让幸蕴晕陶陶,她在作梦吗?直到他趋前将她搂入臂弯里,感受到他的心跳,她才恍然乍醒,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何等的幸运,可以独揽这天之骄子的宠爱? “可是你不怕吗?”她玩弄著他的衣领。 “怕?”这个字引起他很大的兴趣,“怕什么?” 幸蕴怯怯道:“我怕到时候你会后悔,娶了个倒楣的妻子……啊!”话未说完的幸蕴低呼一声,被他的臂弯挟著走。 “你又说了那个字眼,你该罚,服不服?” “不服、不服……我不服──” 他抱著她上楼,进到他的专属天地,将她抛在大床上,展煜故作狰狞地跃身扑上,她尖叫闪躲,不时咯咯笑著。 两具身体在床上翻滚、追逐……最后他抓住她的脚丫子,一把拖往自己跟前,然后他撩起她的裙子,沿著白皙的大腿内侧亲吻。 幸蕴再度瘫在他怀里喘息呻吟…… 他再次的爱她,用了更多的时间去延续柔情蜜爱,让缠绵的身心合为一体。 窗外的墨色逐渐褪去,却丝毫无损一室甜腻的气息。 “我忽然开始害怕天亮。”她在他怀里痴语。 “这么贪心?那我是不是该……”他凑在她耳畔低语,逗得她咯咯笑。 “什么嘛,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唉,赖在他身上撒娇的感觉好好。 “我从来没有过过这样幸福的日子,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可是……我又害怕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好像只是一场梦──” “不是梦。”这怎么会突然呢?从头细想,展煜这才明白,在他无法坐视旁观她的任何事之时,他的心早已被她吸引。捧著她的脸缓缓烙下吻痕,肃穆的表情满布动人心弦的柔情,“你会一直这么幸运的,相信我。” 幸蕴呜咽一声,埋入他怀里。 不管未来如何,她相信能拥有这一刻,她已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女人。 展煜和幸蕴要结婚的事,震撼了所有人。 “你确定这是你要的?”婚礼前,展母问著儿子。 “确定。”展煜坚定且平静:“妈反对?” “我反对有用吗?”刘淑娴苦笑。 “妈还是不喜欢幸蕴?” “不,不是我不喜欢那孩子,这阵子我一直在观察她,发现她真是个懂事乖巧的好女孩,只是我担心的是……她真的合适当你的妻子吗?”她低叹一声,“当家作主,有时候懂事乖巧还是不够的。” 展煜颔首,他明了母亲的顾虑,她是担心幸蕴柔弱的性格,无法应付豪门的斗争。“妈,别忘了,还有我在。更何况,我是娶妻,不是讨帮手。” 儿子的笃定自信让刘淑娴宽心释笑,“是啊,她还有你在。看来那丫头是比我还幸运。也好,你总算肯结婚了,那么我对展家、对你爸爸也有了交代。你放心,好不容易巴望到现在才有个媳妇,我没有不疼的道理。” 望著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在这一刻,展煜忽然觉得母亲好像一下子老许多,他的眼一暗,紧缩的声音忍不住冲出:“妈……” “还有事?” “谢谢你,你辛苦了。” 刘淑娴愣望著那个说完话拔腿就走的儿子,眼眶逐渐泛红。 抹著泪水,她绽著欣慰的笑容。值得了,就冲著儿子一句话,这些年来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她感谢上帝,赐予她这个桀惊不驯的儿子一颗柔软体恤的心。 或者她该感谢那个准媳妇?刘淑娴由衷的开怀一笑。 展煜快步走往奶奶的房间,他的心情跟脚步一样的轻盈。 老远就听见奶奶的笑声,更让他不自觉抿笑。 “阿珍啊,我是专程打电话通知你,过两天你可以回来办喜事了,阿煜跟丫头的婚事成了啦。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我早说过了,只要我故意说要认丫头当干女儿,这丫头就免不了被找麻烦,咱家那臭小子就会看不过去,这挺著护著,也就护出感情来了,你瞧,呵呵呵……”老奶奶挂完电话,转身发现了僵立在门口处的展煜。 “你听到了什么?”奶奶问得好心虚。 “就听见奶奶的笑声,呵、呵、呵。”展煜咧嘴模仿奶奶的“奸笑”声。 “就这样?”她暗松一口气,“嘿嘿嘿……” “嘿嘿嘿……”他也陪著她嘿笑。 呵过来嘿过去一番,然后展煜转身掉头就走。 “欸?”奶奶可迷糊了,朝孙子的背影追问著:“这样子就走了?你来找我没别的事吗?” “有。”展煜掉头,似笑非笑道:“本来想问奶奶是不是能联络得上幸蕴她妈,回来主持婚礼,不过,奶奶已经办妥了,不是吗?” 呃?展老奶奶眨眨眼,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发现孙子走远的身影,忍不住低咆:“你这臭小子,居然连奶奶也耍著玩!明明听见了还故意骗我──”碎念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事的好啊。合该就是这样的。奶奶忽然发现,这臭小子这次装的还真是……好欸。 什么样的理由,能让这个坏小子明知被设计还不计较?甚至装迷糊地往陷阱里踏?呵呵呵…… 展煜听著背后奶奶那简直近乎嚣张的笑声,不禁笑了。 皆大欢喜的,又有啥好计较呢? 几天之后,展煜和幸蕴的婚礼闪电举行。 参加完婚宴的当日,于家三口个个表情凝重,关起门来结算“盈余”。 “全毁了。当初本来说好,如果志扬把梅家那丫头追上手,到时她自然会拒绝当妈的干女儿,结果呢?志扬,你也太不中用了,还说什么等追上手再甩掉她?现在是谁甩谁了?”于守义忿忿道。 “这怪得了我吗?我怎么知道表哥会来插一脚?是表哥欸,公认最有身价、最年轻的大富豪,我拿什么跟他争?”志扬满腹委屈,“只是我实在想不到,一向眼高于顶的表哥怎么会突然说娶就娶?难道这个梅幸蕴真的有过人之处?” “哼,她当然有。”展秋香冷哼,插嘴道:“她啊,带煞最厉害。我告诉你们,这些日子来,我已经把她的底细调杏一得清清楚楚。结果你们知道吗?认识她的人都叫她什么吗?楣女,倒楣的楣啊!听说凡是跟她有关系的,都逃不过楣运,我看啊,阿煜这小子是想不开,嫌他的江山太大,想娶个楣妻来带衰……” “那怎么成?要是展家真的被拖垮了,那将来我们还图什么?” “笨!就算展家没被拖垮,有展煜那小子在,你以为你能捞到什么好处吗?现在我倒觉得让那死丫头嫁给展煜,反而是件好事,至少奶奶手头上的资产,我们还可以保有机会。最好的是让那个楣女进门,这要是克死──” 于守义顾忌著老婆,打住话。 展秋香哪听不懂弦外之音,不悦地板著脸,“你想说最好她把妈克死,你才有机会弄到妈手上的那些财产吧?” “我没这样说。” “你心里就是这样子想。于守义,你也不自己想想,要不是当初你一心一意要自立门户,害我那些资金都赔了进去,现在也不会落到进退两难的地步。你现在倒好,居然敢诅咒起我妈来了?虽然我跟她一直处不来,可是她好歹也是我妈啊。” “谁诅咒她了?这生老病死谁不会?更何况她年纪那么大了,什么时候两腿一伸也说不定,喂,我可是在为你设想,你懂不懂?” “哼,为我设想?说的真好听,你是为自己,还有外面那个野女人!” “什么野女人?你这女人就是有疑心病,只会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有没有你心里有数,不过我警告你,最好真的只是我的怀疑,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你──” 于志扬忙不迭地喝道:“喂喂,你们怎么愈说愈离题啊,我们现在是在讨论表哥的婚事,不是吗?” 于守义掉头一吼,“有什么好讨论的?你不服气的话,现在就去找展煜,然后告诉他,他娶了个天大的楣女,注定一辈子要倒楣。”言罢忿忿拂袖离去。 啊?于志扬难以想像的瞪视父亲,这太狠毒了吧?居然叫自己儿子去送死?他索性二郎腿一跷,对外头的追逐叫骂充耳不闻。 “于守义,你上哪儿?你给我站住──啊!”庭外传来展秋香歇斯底里的咆哮:“谁?!谁家的死狗在这里大便的?呜……我这双新鞋……” “哈哈哈……踩到了喔?就说嘛,今天才被那个楣女叫一声姑姑,马上就走狗屎运了,哇哈……嗯──”于守义幸灾乐祸的笑声戛然静止。 外头有了短暂的安静,于志扬正纳闷的时候,已经传来母亲的尖叫:“志扬、志扬,快点,快出来啊!你爸爸不对劲……” 志扬步出一看,立即将嘴歪眼斜的父亲紧急送医。 经诊断,于守义中风,颜面神经受损。虽未危及生命,但要恢复正常,恐怕也要花费相当的时间。 “妈,今天那个楣女是不是也叫了爸一声姑丈?”志扬拖长的声音充满乏力感,“我忘了……她是不是也招呼过我?” 展秋香愣了愣,马上横眉竖目,“呸呸呸!你少在这儿唱衰自己,咱们都是福大命大的人,再说又不住在一起,她煞不到的啦。” 顿了半晌,补充,“不过以后没事的话,还是少过去展家。” “可是……”志扬眼里有著邪恶,“我倒是很想明天就过去瞧瞧。” “瞧什么?” “瞧表哥啊,看看他跟那个楣女今晚洞房之后,是不是还安然无恙?搞不好他还会比爸更惨。” 更惨?不会吧?于秋香打个冷颤。 于志扬这话说完不久之后,展家的新房里,果然开始一张扭曲的脸…… 幸蕴坐在梳妆台,望著那斗大艳红的囍字,心里被那种洋洋喜气填满,想著婚礼的一幕幕,让她的眉在笑、眼也在笑。 当他牵著她的手步上红毯的那一端,目光深情交会,她的心里不断反覆著那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相信自己的生命将从此不一样,而身边的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将扮演著那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凝视著镜里精妆玉琢的娇艳容貌,她无法想像自己也能这般美丽……她不禁傻笑了。不知羞啊! 可更羞人的,还是奶奶那些叮咛嘱咐。 “奶奶盼著抱曾孙盼好久了,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所以啊,什么安全措施那一套的玩意,奶奶我可是不许的喔。” “是啊、是啊。”身为伴娘的小莉也在一旁凑热闹,“记得穿上我送给你的那件喔,保证让他马上流鼻血!” “小莉──”幸蕴显忌的瞟了眼奶奶,制止口没遮拦的小莉。 谁知更口没遮拦的话才要开始,奶奶笑吟吟地说:“没关系,流点血才能新陈代谢。他的鼻血爱怎么流,奶奶不管,他只要记得给展家留种就行了。” 想到这儿,幸蕴捧著发烫的脸颊,低低笑著。瞄了那件超性感的睡衣,她拎起,往浴室踏入。 不久,热气氤氲中步出一具体态绝美的胴体,她走向那张新床,扑通扑通狂跳。 蓦地,一阵模糊的闷痛自她小腹间传来。 幸蕴傻住了,下意识的在心里算计著……糟!不会吧?这总是不准时问候的“亲戚”,不会挑这个时候来吧? 最后,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略嫌凌乱的脚步声。 是新郎倌展煜──洞房夜的男主角。他踩著微醺的步伐回房,脸颊因酒精作用而烧红,两眼因见到她而炙热。 “你好美……”搂著新婚娇妻,他贪婪俯嗅著她身上的花香味。 他将她扑倒在床,让她的双手高举过头,然后狂吻她的小嘴…… 幸蕴体内狂升的渴望让她浑身热燥,然后她发现他解著裤头…… “你……你先去洗个澡,好吗?”也许冲个凉对他会比较好? “呃?”身上的他愣了愣,然后咧嘴笑了,醉眼里渗入难得一见的淘气,“好,那你乖乖在床上等我。” 待他离开,幸蕴虚脱般的瘫软在床。也许她也该冲个凉,她想。 水流声停止的那一刻,她才猛然跳离那张床。 正想著怎么开口告诉他时,她的眼光往浴室瞟去──噢,她的心在呻吟。 她的丈夫,正毫无保留的对她展现那雄伟的男性身躯。 展煜走向她,两手绕往她的臀后施压,然后贴上自己。 望著她受惊疑惑的神情,展煜忍著快迸出血管的热力,搂住她轻舔著她的耳垂,轻道:“你感觉到了?是不是?” 是的,她当然感觉到了,只是这样子的感觉却让人……欲哭无泪啊! 当他抱著她走往那张床,再度试图褪去她身上的衣物时,幸蕴再也忍不住了── “不行,现在不行呐──”她抓住他蠢动的手。 “现在不行?”展煜皱著眉。 “嗯,今晚不行。”她的声音愈来愈低。 “今晚不行?”洞房夜不行? “因为……我亲戚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你亲戚来了?”展煜掉头望呀望。 幸蕴吐著叹息,然后附向他耳朵,说了几个字。 展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好古怪。 他眉头轻颤,嘴角微抽,目光茫然…… 挺惨的表情,医院那方的于志扬一语成谶。 他干笑的离开她身上,“你亲戚……闹洞房?” “我也没办法……你还好吧?”她偷偷咋舌,掀开眼皮。 他故意皱著眉头。“不好。我就像被人放了把火,正烧著一样,简直是糟透了。” “那那那……可是我我……”她差点咬著舌头。 他被逗笑了,低叹地拥著她入怀。 “你这个小傻瓜。”语气中满是宠溺的爱意,他凑在她耳边,邪恶低语:“其实也不是没别的法子灭火。不过你今天也累了,就先放你一马。反正来日方长,你会有机会弥补我今晚的损失……” 幸蕴羞红脸,却忍不住满足般的低喟。是啊,来日方长,她微笑枕卧在他怀里。 他们将亲密依偎无数个夜晚,也将迎接每个朝阳,在彼此怀里听见对方第一句日安。 第九章 两天之后。 “呵呵呵……来,阿煜啊,这是奶奶持别让英嫂给你煲好的汤,很补的。” “唉唷──丫头你是在干什么?谁让你拿这么重的东西?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抢著帮忙做事,懂吗?” 说实在的,幸蕴不懂。 这奶奶疼孙子、孙媳妇是天经地义,可是也没必要老是对著她的……肚子直笑吧? 最后还是有劳丈夫帮她解迷津:“你还看不出来吗?在奶奶眼里,从结婚那天开始,你的肚子就有窝藏她宝贝曾孙的嫌疑了。” “可是事实上……” “所以,如果她知道你亲戚还赖著不走,那……”展煜故意逗得她满脸窘迫,抿嘴笑道:“那我保证,家里养的那对鹦鹉就惨了。” 关鹦鹉什么事? “喔,这个顺便提醒你一下,以后如果看到奶奶‘操’那台点唱机,拿著麦克风鬼吼鬼叫时,那代表她心里正不爽,那时你自然就会看到阳台那两只鹦鹉,在笼子里撞得东倒西歪,大概是头晕吧,接下来好几天,它们大都是吃不下东西的。” “好可怜……”她有这么带衰吗?连家禽鸟兽也遭波及? 展煜发现这个“笑话”并未缓和她的紧张,只得赶紧道:“你担心个什么劲?相信你丈夫,等你亲戚一走,这个问题就交给我来搞定。”他指著她的肚子,信誓旦旦。 然后他终于看见他的新婚妻子迸出笑声,羞得躲入他怀里。 “反正……只要不说,奶奶就不会知道。”她自我安慰。 他皱著眉。“这种事跟谁去说?除了最亲密的人……”以一记轻吻传达他未完的话。 “除了你,谁也不会知道。”幸蕴大胆的为他接下话,环抱著他的腰,贴著他的胸,甜蜜绽笑。 她知道,这男人的甜言蜜语,就是这样了,但,这样也就够了。 只不过,这两人的守密“共识”却似乎不怎么顺利。 “喂──小莉,你不是说要过来看我吗?那你可不可以顺便帮我带东西过来?”幸蕴的声音压得好低:“苹果面包。记得多买一点……” 这些话让展煜听见了。 须臾,他丢给她一只购物袋,“喏,给你。” “什么……啊!”不解的幸蕴,打开来一看,然后低呼出声。 一旁传来丈夫的解释:“店员说苹果面包除了没夹心的那种以外,还有什么夹草莓、夹豆沙的,我不知道你要哪一种,所以干脆全买了。赫!你还真是嘴馋,居然流口水?” 噢不──幸礼仰头看著丈夫,瘪著嘴。 她流口水是因为嘴角抽搐,而嘴角会抽搐,是哭笑不得的肌肉在作祟。 嘴里取笑妻子的展煜,看来却是很高兴。“你喜欢什么的?夹草每?夹豆沙?还是──” 她艰涩的打断他的话:“都喜欢。夹、夹什么……都好。”只要是你为我买的。可是,现在不是这个问题啊…… 好死不死的,此时小莉正好抱著一袋“苹果面包”跨进房间。 看到幸蕴一脸尴尬,小莉满是不解,幸蕴附在小莉耳边,低声解释。 当她得知内情时,笑歪了嘴,“哈哈哈……我被你打败了,展少爷、展董事长,你真的不知道还有另一种苹果面包吗?而且还可以长翅膀,让人好自在喔,借你看一下好了。” 展煜趋近探视小莉手里的纸袋,浓眉揪得死紧。 “小莉,好了啦,不要笑了。”幸蕴根本不敢去看他。 “有什么好笑的?没用过当然不知道。”他头一甩,快步跨出房间。 “小莉你还笑,看你把他气得……”望了丈夫离去的背影,幸蕴也忍不住噗哧跟著笑出声来。 “你才是不该笑的。”小莉却开始唠叨起来,“后!新婚欸,你大姨妈也真的太不够意思了吧?亏老奶奶还要她孙子留种?你很笨欸,人家现在的医学连这个也能安排,你就不会──” “嘘嘘……小声点啦,别让奶奶听见了。”幸蕴忙著制止小莉高分贝的声浪。 “已经听见了。”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幸蕴和小莉掉头望去,正好瞧见奶奶垮著双肩离去的背影。 “完了……”幸蕴整个人倒仰床铺。 “没这么严重吧?”小莉耸肩。 没多久,小莉马上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啊──我受不了了!后,拜托,有钱人家都喜欢自己杀猪的吗?”她揭著耳朵跳脚,“谁呀?到底是谁在鬼叫?” 是奶奶,她在唱歌。她在不爽了。 苦笑不语的幸蕴,心里更体恤那两只鹦鹉了。 这么中气十足的歌声,大抵也只有奶奶才能唱得出来了。 “……同胞们起来,同胞们起来,快快走向战场……” 这一晚,整座豪宅在举行“阅兵”大典。 转眼间,幸蕴嫁入展家已经数月了。 想当初,这桩婚事一传开,立刻轰动整个社交圈,攀亲未遂者的,扼腕叹息;多事八卦者的,翡言流语,都早早将这位幸运女主角的名气炒热。 可以想像的是,幸蕴成了狗仔队的焦点。从出生背景到成长过程,不论好坏真假,悉数成了所谓的“大内幕”。 最引入津津乐道的,是“梅幸蕴”这三个字过往的“楣史”,而最受人密切注意的,就是男方一家人的祸福吉凶了。 哪怕是展家死了小狗小猫,也会被拿来大作文章。 大家都等著看,看鸿运当头的展煜,是否能抵制楣妻的煞功。 某知名八卦周刊,当期就有这样的标题── 当代富豪vs.绝代楣妻。 这本周刊也出现在展家大厅。 昨晚秋香姑姑来过之后,幸蕴就发现它了,只是当时她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 直到今天早晨,送丈夫出门之后,幸蕴才拿出周刊,然后翻也不翻的,“咚”地一声往垃圾桶一扔。 没啥好看的。里头的东西都是别人写的,可日子是要自己过。 迎著窗口飘送的晨风,她汲口气,乍时精神气爽,娇丽的脸庞也因自信而容光奂发。 一番梳妆,淡扫蛾眉上饰庄典雅的套装,让幸蕴看来高贵迷人。 又是一天的开始喽! 幸蕴翻著日志,留意吩咐该办的事项:大舅公的寿礼、维修空调、议长夫人的茶叙…… 好忙,幸蕴抿嘴笑得挺开心。 不久前,在展煜的坚持下,展母放下诸多琐碎杂务,出国度假去。顺理成章的,幸蕴扛起当家的责任。 一开始,幸蕴的确有点儿怯场,她怕自己不知道怎么去指挥下人们,她更怕自己能力无法与这些财大气粗的亲戚周旋。 可事实上,幸蕴发现一切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困难。 也许她不谙传达命令,可是她每次请人家帮忙的事,却从未受阻,甚至得到的效果也总是超过她所预期的理想。 至于那些亲戚们,政商名流等辈,就更没什么人会为难幸蕴的。 对他们来说,比较起她那个干练婆婆、火爆丈夫,还是怪癖奶奶来说,幸蕴是不具备杀伤力的,更毋需费思量较劲或款待,久而久之,倒在一种卸防的氛围里,她释放的善意终于得到回应,并获得相等的回馈。 只除了秋香姑姑那一家子……唉。 这样的叹声只是种遗憾,却无损她脸上的粲笑。 时日的浸染,让幸蕴知进退,也开始学会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过日子。 而且她相信还会一天比一天好,因为有他的爱支持。 走往那张大床,整理著凌乱的被褥,昨儿夜里的恩爱,让幸蕴双颊迅速窜红。 摇著头,她不免怀疑,这男人怎么能这般勇猛?这般忙碌的生活,明明该是疲惫不堪,可他还是……就像昨夜,应酬夜归的他,明明是喝了酒,却像是误饮春药似的,硬是折腾了她一夜。 抿著羞涩的笑,幸蕴赶紧拉回神志,捡起昨夜他狂野扯掉的衬衫,顺手置往衣物篓时── 衣领某处突兀的色彩,抓住了幸蕴的目光。 是口红印,一记不属于她的唇印。 幸蕴握著衬衫的手开始颤抖,种种想像开始在她脑中演绎。 不会的,他是去应酬嘛,难免会进出风月场所,这是避免不了的,谁叫她的丈夫是这般出色迷人? 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犯疑心,她该信任自己的丈夫,可是……可是,怎么她就是好难过好难过。 “丫头啊,你起来了吗?”房外忽然传来奶奶的声音。 “喔,起来了。”幸蕴快速抹去泪水,连忙将衣服塞回,才前去开门。 “坐一整天也挺闷的呢,你还是陪奶奶出去走走,然后中午我们就到公司去找阿煜,听说那附近一家日本料理还不错,奶奶带你去敲那臭小子一顿。”奶奶还是精神抖擞。 “那是不是要先打个电话告诉他──” “不用了,不就是中午吃个饭,这么麻烦干什么?咱们不要小王送,就坐计程车好了,到时给他一个‘舍不赖匙’!”奶奶每次展现美语课的成果,总会让人捧腹大笑。 幸蕴笑了,笑得很努力。 台龙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此时,有一男子射出一记冷冽的目光,紧紧锁住端坐在沙发内的人。 “欸欸欸,你不要这样子看人嘛,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吓死人啊?”沙发里的黄承业,发出招架不住的求饶声。 “哼。”展煜收回视线,翻著卷宗,毫无表情的哼道:“你要真的那么怕死,就不敢乱说话了。” “我哪有乱说话,我只是陈述事实,难道你一点也没感觉?我看密斯布朗这个洋妞,对你很有意思。” “那又怎么样?”他抿著唇。 “那也许事情就会有转机啊。”黄承业侃侃而谈:“你想想,密斯布朗是代表她父亲来台湾勘查,这次合作案的作业进度,如果她肯帮忙,也许能够说服她父亲同意修改合约,那么公司就不会面临赔偿的危机啊,你想想,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她今天中午不是约了你?你该好好把握的啊。” 把握什么?卖笑?还是卖身?展煜瞪著眼,压沉嗓子,“如果我不呢?” “那就……”黄承业脸色一垮,唉声叹气起来,“那就只好自认倒楣,谁叫仓库失火呢,所有成品全毁了,工厂再怎么赶工,也肯定无法如期出货装柜,只有等著赔钱,欸,这一损失就是十几亿欸。你难道不会心疼?” “当然心疼,只是没想到我的身价就值这个数字?”他的声音阴沉骇人。 “啊?”瞧著那方随时可能袭向自己的拳头心页承业咧嘴讪笑“还没那么严重啦,不过就是各取所需,你就当是逢场作戏嘛,反正又不吃亏,我想幸蕴也应该会谅解……算了,反正赔的是展家的钱。”要是挨了拳头,痛的可是自个儿的皮肉。 瞧著承业识趣的闭嘴,展煜的脸色逐缓。 诚如他所言,公司是展家的,而他这番紧张,只是护著展家罢了。 “你说的我都了解,该怎么做我自有打算,不过我还要要对你说……谢谢。” 转身正想走人的黄承业,脚步当场打结,他像听见了啥惊异的话,开始了一脸的不自在。然后,嘴角嗫嚅老半天,终于忍不住的,紧握双拳,转过身来,生气的嚷道: “展煜,你也想想我家里的那四个孩子吧,就这样子把我一脚踢掉?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马上意会过来的展煜,憋著笑,“我为什么要想你家那四个小孩?你造的孽关我什么事?” “是不关你的事,可要是少了这份薪水害他们饿死,就是你造的孽了!” 展煜瞪著老友悲愤欲绝的样子,叹了口气,心想:怎么差这么多?一样是“谢谢”、“请”和“对不起”几个字,这幸蕴说得流利自然,别人也听得愉快自在,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只得到“我哭给你看”的待遇?再下来,是不是还要“死给他看”? 展煜无奈地走近他,“黄承业!我什么时候说要踢掉你了?” “可是……你刚刚──”刚刚那么客气?这死囚被处决前,总会吃得特别丰盛啊。 “我刚刚怎么样?我不过是谢谢你对公司的尽心尽力,有什么不对?” “本来是对的,可是由你来说……就是不对。”黄承业说出话,频频后退,抓著耳朵干笑,然后连忙转移话题,“那你刚刚说的打算是什么?” “直接面对。”展煜走回办公桌,毅然道:“等今天跟密斯布朗见面之后,我会直接让她明白仓库的意外事件,同时评估整个出货状况。” “可是,那样的风险太大──” “什么会没风险?难道我坐在这个位置,就是在等天上掉钱下来吗?”展煜凝敛气息。 创业维艰,守成不易,这些年来,他随时都必须面对的,就是风险。 “好吧。我会先把资料准备好。”黄承业点点头,对他的临危不乱流露服气的神色。 “等等。”展煜唤住他:“你明天是不是要带孩子过去家里?” “是啊,我那些小混球就是喜欢黏著你老婆,成天吵著要去找幸蕴阿姨,再这样下去,连我老婆都要吃醋了。” 展煜不禁泛笑。该吃醋的人是他吧?幸蕴所在之处,总是充满欢笑……忽然发觉一道奇怪的目光,眉头一皱,“你那是什么表情?” 黄承业快速应道:“没、没什么。”只是自己已经掉了一身鸡皮疙瘩罢了。他简直无法想像这魔头的微笑,也能这般……温柔? 展煜整色续道:“我要提醒你,有关公司营运失利的事,绝对不要让家里的人知道,尤其是幸蕴。” “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需要理由吗?” “可是她要是问起,那──” “你就说一切都很顺利,公司很赚钱,就这么简单。” “喔──”黄承业明白了他的用心。“你是怕她担心?” 展煜已经低头开始忙碌手边的工作,漫不经心应道:“我不是娶个人来帮我操心的。” “看来……你对她还真的有心──”下文被打断了。 “我也不是请个人来陪我打屁的,如果你还记得家里有四个小孩──”展煜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已经咻地消失不见。 近午时分。 展煜依约来到公司附近的露天咖啡厅,等候密斯布朗的出现。 突然── “嗨!”他的肩膀被人大力拍了下。 转头一望,发现竟然是奶奶和幸蕴。 “奶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瞟向幸蕴,为她的清丽亮了眼。 “怎么?我们来看你,你不高兴吗?”奶奶撇嘴。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太突然了。” 尤其是奶奶兴奋的要他请吃饭时,更让展煜措手不及。 “你这臭小子,幸蕴可是难得来公司一趟,你竟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幸蕴抢在他解释前道:“奶奶,你不要怪他,是我们来得太突然了,阿煜他公司还有事情要忙啊。” 展煜突然萌生一丝愧意。他贴心的小妻子,永远是这般善解人意,更让他不知如何以对。 “我是真的有重要事情要办,要不……我先让承业带你们去吃饭──” “不用了,你还以为我们是来要饭的啊?丫头,咱们走!”奶奶火大了,硬拉著幸蕴走人。 “欸──”展煜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哈啰──”不远处的布朗小姐正在对他招手。 算了。也只有先这样子。按捺住转折心绪,他还要重要公事待办。 幸蕴频频回头,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没追上来。 低著头,虽然她能体谅丈夫的忙碌,可是……望著美丽的裙摆,她还特别换上他送的新衣呢。 唉!这样的叹息只能往心底摆,因为那头碎碎念的奶奶,还有待她的安抚。 “我怎么会养出这种孙子来?简直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奶奶,你不是说今天买了件好东西?”幸蕴企图转移奶奶的注意力。 “是啊是啊,这东西可妙的呢,等回去时你就知道了,呵呵呵……”这一招果然奏效。奶奶忘记了叫骂,急著招呼计程车回家。 “叭叭!”此时,两记喇叭声传来。 “奶奶!”于志扬探出车外,向她们挥挥手。“你们上哪儿?要不要我送啊?” 幸蕴和奶奶就这么搭上他的车。 车子才刚走没多久,志扬突然一声惊呼,“那不是表哥吗?他身边还带个女人呢,后,还走得这么近?两人有说有笑的呢。表嫂,你快看啊,看见了没?他们走进那家餐厅了……” 看见了。幸蕴咬紧唇瓣,闭上眼。她不想看了。 “只是吃个饭而已,说不定是招待客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丫头,你别理志扬说的。” “奶奶,我知道。”她当然知道,这真的没什么。只是,她忽然感觉到掌心处来痛意,她的指甲不知何时深陷其中。 不该这样子的,她不该让自己痛苦,于是乎她试图松手……只是偏偏于志扬接续的话,却让她双拳再度紧握。 “我现在终于知道表哥是挑对人了,换成是我,也想找一个安分窝在家里帮忙生小孩的人,碰上这种事就省得麻烦了。 也对啦,表嫂是该看得开点,像表哥这样成功的企业家,就算是多娶几个小老婆也不为过,反正该你拿的也少不了。 听说表哥还替表嫂的妈妈买了栋别墅啊?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表哥出手这么大方,难怪表嫂不计较。不过也该让他舒解舒解的啦,否则像他最近这么倒楣,不是仓库被火烧了,就是被告毁约,看来是轮到他倒楣的时候了……” 奶奶原本抡紧欲敲向他头的拳头停住;而幸蕴也惊讶的瞪大了眼。 怎么会这样?她们同时愣住了 第十章 这一晚直到九点,展煜才回到家。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赶回家吃晚饭的,只是还是身不由己。 由于他的坦诚,意外获得密斯布朗的谅解,台龙只需象征性的赔偿一些,然后对方同意修改合约内容,并继续双方的合作。 接续下来的,赔偿金的计算、工厂进度评估等等,从律师到重要干部的紧急会议,展煜只得按住心里的挂念,只是妻子临去时的回眸,始终盘旋在他脑海里。 回到家,不见奶奶和幸蕴的人影,马上让他嗅觉不寻常的气氛。 通常这个时间,是幸蕴陪著奶奶上“赌场”──线上麻将的时刻。 真亏了幸蕴的“教导有方”,让展家老小不用再游走赌坊寻找奶奶的芳踪,只不过自从奶奶学会使用电脑网路之后,一名“小龙女”就开始密集出现在展煜的电子信箱,而且所寄的几乎全是……生儿育女相关秘笈。 “小龙女”是奶奶的id,线上的她二方龄正好二八。 想到这儿让展煜摇头失笑。 “少奶奶呢?”他问著前来奉茶的英嫂。 “应该是在房间吧,吃过饭之后看她上楼就没下来了。”英嫂顿了下,接口,“对了,今天老太太她们不是说要去找少爷吗?怎么是志扬表少爷送她们回来的?而且……” “说下去。” “而且我看少奶奶的眼眶红红的,今天晚饭也吃的特别少。” 展煜沉吟一会儿,挥手示意,“我知道了。”放下杯子,他直接上楼去。 走进房间,发现床上动也不动的身躯,再次让他感到意外。 她睡了?平时她总是会为他等门,不论多晚。 展煜蹑手蹑脚上了床,小心翼翼的不去惊醒她,只是习惯性的想在她额头轻吻。 当他的唇瓣抵达时,她的两眼忽地睁开来。 “你……还没睡?” “我试著睡著。”她幽幽道。 展煜皱皱眉,敏锐地感觉她态度的不寻常。 “你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 她没回答。 “不说话就是代表生气?”他手肘抵著床,侧身凝望著她。 幸蕴却同时侧转身子,背朝著他。“不要问我,我就是知道我会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才想让自己睡觉,可是……”她的手无意识地抓扯著床单。 “为什么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要把真心话说出来就是了。”他将她翻转,让她面对自己。 “那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会娶我?” 展煜对著那明显还残留泪痕的脸颊,愣了愣。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她的声音在颤抖。 “不是。”他开始不太自在,“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问。” “为什么没想到?你认为我不应该知道吗?”停止──幸蕴在心里制止自己,别再这么任性了,可是她就是停不下来。 衬衫的唇印、餐厅门口两人亲密的模样,还有志扬那些话,都让她体内的血液在咆哮。 倏地坐起,她曲膝抱头,手指紊乱的耙梳著头发。 “我是认为你应该早就知道的,我……”展煜仰头吁口气,这才感觉颈肩的酸痛。“我知道今天中午让你们扫兴,可是我真的是有重要的事,因为我要──” “你说谎!你只是要陪那个女人吃饭!” 幸蕴被自己尖锐的声音吓傻了。不,她不可以,她怎么能…… 展煜一样傻住了。 眯著黑眸,他的眼神充满怀疑、震惊甚至是夹杂忧心。“你看见了?” 幸蕴点点头。 “那你说呢?” 幸蕴连忙抬头。明明等待回答的人是她,他却把问题丢给她? “你觉得该回答的人是我,对不对?”他一语道破她的心思,俊脸笼罩在深层的阴霾里。“但是我却更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因为我要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不是白费唇舌?如果你心里早有认定,那么,我说什么又有什么用?” “我……”幸蕴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凄迷无助,“你要我说什么才好呢?我已经够讨厌自己了,你是在逼我,你不知道吗?这样只会让我更憎恨自己罢了。” “为什么要憎恨自己?”他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因为……我发现自己太虚伪了,我根本就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她抓著他的手臂激动道:“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很努力想做好,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你要信任自己的丈夫,这一切只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衬衫的口红、那个女人,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可是──”她哽咽的无法说话。 “可是,你却还是觉得很不痛快?”他的声音好沉好柔。 “嗯。”低垂的头点了点,她吸著鼻腔,哽咽道:“我是难受,因为我……我嫉妒,我只要想到你跟别的女人亲密的样子,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可是我又一直告诉自己,你的身分条件就算有女人主动示好,也很正常,我要识大体,我要明事理,我不能太小器了,我.” 她拧著眉尖,愈是往下说,一张小脸愈是紧绷,最后索性也不说了。 展煜揉著两鬓,内心呻吟。 不过就是在吃醋嘛,瞧他这可怜的蠢妻,居然把自己搞的这般为难? 盘腿坐在床铺,不急著解释的展煜,反而托著腮子,慢斯条理问:“你真的办得到吗?” “我……”幸蕴睁眼望著丈夫,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他居然还这般残忍的质问? “也许是我真的高估自己了。”嘟著嘴,她的口气僵硬。 展煜隐约逸笑,清清喉头,续问:“就像你刚说的,假如说现在真的有个女人告诉你,她喜欢你老公,希望你成全,你说呢?” “她休想!”毫不思索的答案,源自心底的呐喊。 他带著更明显的笑意,持续加强火力,“要是我跟别的女人在床上,正好被你看见,你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幸蕴睁大眼,脑中跳脱出来的,也是最直接的答案,“拉你下床。” 展煜差点被她直接的答案逗笑。他继续煽风点火,“可是,那个女人要是死缠活缠,甚至当小老婆都愿意,那你就没辙了啊?” 幸蕴张大嘴,喘口气,滚滚的怒潮终于决堤。咬牙切齿的唇间迸著气音,“混帐!去──” “嗯?”他扬眉的挑衅表情,成功释放幸蕴卡在喉间的余话。 “去她妈的王八蛋!她不要脸、下流、无耻──”轰地,幸蕴破了生平的分贝记录。 刻意撩拨她情绪的展煜,虽然满意获得想要的结果,却也被小女人的爆发力给震慑住。 将那个捉狂的小女人搂过怀里的那一刻,他开始体会到什么叫自讨苦吃。 “还有你!展煜,你好坏!你坏死了!你欺负人……”呜咽一声哭倒在他怀里,她拧著拳头如雨般的往他胸膛落下。 “没事、没事了,刚刚都只是假设啊。”识相的就快灭火。“你听我说,衬衫的口红,应该是昨晚布朗小姐不小心滑倒,我扶她的时候留下来的,那我中午也是陪她吃饭,她是美国来的客户,因为有重要合约要谈,我总不能失约……” 听著展煜的解释,幸蕴停止舞动的拳头,头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你为什么不早点说?还说那些五四三的?” “不说那些五四三的,你能骂得这么过瘾吗?骂完了,心里是不是痛快多了?只是……喷。” 呜……幸蕴开始死命的想记起刚才自个儿骂了什么?他怪里怪气的笑声传来,让她恼得又挥出拳头。 “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那么没修养。” “修养一斤值多少?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别扭?再说……”他捧起她的脸,轻吻泪珠,“我是你的丈夫,你本来就有权力维护自己的婚姻。懂吗?你这个小傻瓜,吃醋就吃醋,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都是一样的。” “噢,是你说的喔。”她把玩著他的衣扣,撒娇,“那要是你刚才的假设成真了,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你想怎么样?”他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十分认真。 小嘴一噘,小猫咪的利爪露出来了。“我就狠狠一脚把那个女人踹下床去!” “然后呢?”他翻身压住她,目光开始邪恶,“是不是换你上床?” 她绽著甜美的笑,然后咧嘴道:“是啊,我会跟著上床,然后──”她比了个“喀擦”的利剪动作。 展煜睁眸,“你这狠毒的巫婆。”他的嘴唇贴在她耳畔轻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狠心下得了手?” 骚痒的感觉让她缩了颈子,直往他怀里躲避,却造成更剧烈的摩蹭。 “看来,我必须让你跟‘他’好好培养感情。”他贼笑,扯落她睡袍,让她半裸的面对自己,然后俯身含住其中一颗蓓蕾。 “不要……你住手──”她低吟,却看见他摊著两手在空中表示“清白”──他的手什么也没做。 不,是住嘴。把紧伏卧在胸脯间的那颗头颅推开,她忍耐著体内被燃升的欲火,“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啊,喔──”可恳著的声音还是不得不吐。 “什么?”他的舌头往下探,逗留她小腹画圆…… “你为什么娶我?你是不是……跟别人说的一样,只是想找个人帮你生小孩……停、请你先停下来,我一定要先知道。”她夹紧的双腿,严正声明。 展煜停下来了,逸出类似咒骂的嘟哝之后,抬头看著她,“是志扬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我只要听你说的。”刚才有把志扬给抖出来吗?从老公那杀无赦的表情,看来于志扬的下场堪虑。 “要我说是不是?好,那我就告诉你,是的!你以为我找人生孩子是随随便便的吗?只有我最心爱的人才够资格,才能成为我的妻子,才能跟我一起生孩子,而这个人就是你,现在听得够明白了吗?” 顿两秒的时间,他对她严厉警告,“还有,如果你心里是高兴的,就不许掉泪!你是存心让我心里难受的吗?” 紧接的,是她一头栽往他怀里拚命摩擦的动作,诚如展煜所料,当她再抬头面对他的时候,只剩泛红的眼,还有被搓红的鼻头,再不见一滴泪。 她没流下一滴泪水,只是瘪嘴,“我很高兴,我没掉泪。” 展煜心疼的抚著她的脸,叹息般的沉声道:“我只是要你快快乐乐,不希望你有任何烦恼,任何风雨都有我帮你去挡。” “那我呢?你想过我也是这般期盼吗?我也一样希望自己能为你分忧解劳,可是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甚至还故意瞒著我?你公司分明出了问题,对不对?” 展煜皱皱眉头,缓缓坐起身子,半晌,他幽幽道:“你知道吗?我母亲,你的婆婆,在别人眼中是那么显贵,可是我却看得很清楚,她肩头的担子有多沉重。我不想让你跟她一样,虽然说你还是要接受不可避免的压力,可是至少……我能做的,就是减少自己带给你的那部分。这样说,你明白吗?” “煜……” “不告诉你,一方面除了我自信有能力解决,另一方面,其实也怕你又胡思乱想,认为是自己带衰。你真的很傻,你知道吗?如果你真的是个楣女,那么,你就真的非我莫属了,就让我把福分拨给你吧。” “可是我不要啊,我爱你,我不能害你福薄!”幸蕴环抱著他。 “你没听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话吗?是福是祸谁知道呢?什么是倒楣?车子抛锚是倒楣,可是车子没坏的话,说不定会因为车祸挂了,你说是不是?我甚至在想……也许老天爷把你这个楣妻送给我,就代表看得起我展某人,这就叫‘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你再有任何疑虑的话,那就是太不给我面子了,嗯?” 幸蕴被他的谬论给逗笑了。 “公司那边的事已经获得解决了,现在你的问题我也回答了,那该ng的部分是不是……”他顺势覆在她的两腿之间,隔著薄薄丝袍传递掌温。 幸蕴娇笑著推阻,“现在还不行……你先去洗个澡吧。” “啊?”展煜想到什么,露出可怖神情,“不会吧?你的亲戚又来了?” 提到这个,幸蕴才突然想到什么,迷茫的低喃:“对喔,怎么好像很久没来了……” 展煜听见了,直盯著她望,“你是说你那个……会不会是……”她怀孕了?他的嘴已经逐渐咧开。 “欸,先别乱猜啦,我一直不是很准的,要是没有的话,会害奶奶空欢喜的。” “那倒是。不过不管有没有,还是小心点的好,嗯……”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英嫂,她在门外急忙嚷道:“不好了,少爷,奶奶出事了啊。” 这可吓坏房里的两人。 “奶奶怎么了?”门一打开,两人异口同声问。 英嫂捂著心口,“奶奶她可能撞邪了!” “撞邪?!” 英嫂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可是刚刚我在楼下,往三楼一看,就看见奶奶的影子是这样这样。”英嫂肥硕的身子一下子像掉入绞肉机一样,全身都在抖。“我从来没看过奶奶这样子,简直就像起乩一样,我想想还是赶紧来报告少爷。” 展煜皱著眉认真听著,突然发现身边的妻子在偷笑。 “你一定知道奶奶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幸蕴咋舌笑说:“也没什么啦,就是跳舞机喽。” 跳舞机?展煜不敢置信地瞠大眼。 “是奶奶她今天刚买的新玩意,她说坐电脑桌太久了,要活动活动筋骨嘛,谁知道被莱嫂说成是起乩,嗯……哈!”幸蕴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展煜想像奶奶那把老骨头手足舞蹈的样子,也跟著迸出笑声来。 “就由著她吧,只要她高兴就好。咱们还是别去吵她,省得她恼羞成怒。”那晚,他们并未上楼探视。 直到第二天,奶奶被发现倒卧在地。 奶奶倒了。 医生无法诊断出真正病因,谁也不知道奶奶为何昏迷不醒。 从此,展家再也听不到那碎碎念的唠叨,没有人在展煜的信箱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人再来关心幸蕴的肚皮…… 可是没有人愿意这样子的改变,因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甚至是那两只鹦鹉,少了奶奶的霹雳歌声,它们成天绕著笼子鼓噪,仿佛知道了人们的不安与恐惧。 最难受的莫过于展煜和幸蕴。 他们自责为何那晚不上去看看,他们该想到的,老人家禁不起过度运动。 然而悲剧已经酿成,除了全力救治奶奶之外,谁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只是,每过一天,都在加深每个人心中那种不敢说出口的忧惧。 尤其是展煜,脾气变得更暴躁了。 当别人已经哭成一团,他总是在一旁跳脚咆哮,“哭什么?奶奶还活得好好的,她不会有事的!” 来到加护病房,他一样的没好语气。 “奶奶,我是阿煜,你听见了吗?如果你听见我的话,至少吭个声吧?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没事了吗?你忘了吗?哪次没被我抓到?这次也一样,我还是会把你逮回家的,你一定要跟我回家……”他喉头干涩得无法发音,只是牵著奶奶的手,对著幸蕴道:“我们一定可以接奶奶回家的,对不对?” 幸蕴点点头,泪水差点掉到手里的色纸上。 展煜一直在跟奶奶说话,而她的手一直没停过,折出一只只的纸鹤来。 “听说折满一千只的话,愿望就会实现。” “无稽之谈。”展煜是这么应著的。 幸蕴不介意,她继续折…… 那日的午后。 幸蕴接获展母确定班机的消息,正想找展煜,可就是不见他人影。 最后她在小阁楼的工作间发现了他。 他在干什么?幸蕴倚著门,望著他埋首专心的样子。 忽地── “妈的!什么玩意嘛。”他蓦地弹跳的哮咆声吓著她。 然后,她看著他手里甩掉一张张皱成一团的色纸。 黄的、蓝的、紫的……在空中四处散落。 对著他的背影,她开始想像他那粗糙的指头,笨拙的、小心翼翼的顺著褶痕……她的泪水就没命的往下掉。 “成了!我做成了!”当他欣喜若狂的举高那只丑陋的纸鹤时,她差点跟著狂呼。 只是……就在下一刻,她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 “求求您,不要带走奶奶──”两只手抓著成果,展煜双膝叩地一跪,在头点地的一刻,他哽咽地呼喊。 那种从胸腔迸出的绝望呼声,是幸蕴从未听闻,也是她所无法承受的,捂著嘴,在哭声逸出前,她拔腿奔离。 脚步停下的时候,她也跟著放声大哭了。 翌日。 秋香姑姑来到病房。 “现在你可称心如意了?我早就看出你这个带衰的女人一进门,展家就完了,你把奶奶害成这样子,你还有脸待在这儿啊?悲哀喔,展家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娶到你这种扫把星……”秋香一直在骂著,仿佛要把所有的气全出在她身上。 幸蕴只是默默的帮奶奶翻身,照著医生的指示去按摩、拍抚。她知道秋香姑姑也够可怜的了。 听说姑丈一生病,志扬又不成材,他们已经面临破产的危机。 “你这女人脸皮怎么那么厚?我骂了这么久,你还一点反应也没有?” “姑姑请喝茶。”幸蕴有反应了。 “你──”秋香气得两眼翻白,“我看你是想继续留下来,克死展家每个人?” 幸蕴态度坚定,语气委婉。“我知道姑姑的心情不好,我们大家也一样为奶奶很难过。我爱奶奶,爱展煜,爱展家的每个人,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故意去害他们,只是……姑姑你确定我走了,奶奶就会好起来吗?” “我……”秋香一时语塞。 最后展煜到来,自讨没趣的秋香姑姑,只好离开了。 “她有没有为难你?”展煜关询。 “没事,其实她也是担心奶奶,所以──呕──”幸蕴忽地一阵干呕。 “你……还好吧?我看还是让医生看看,你一定是太累了。”他硬是要拖她去看病。 “没关系啦,等一下就好了,真的。”幸蕴羞答答的道:“我自己买了验孕剂,我想我不是生病,我是……有了。” “有了?”展煜愣了数秒,然后掉头转向奶奶,兴奋万分,“奶奶,你听见了没?幸蕴有了,她有你的曾孙了!” “只可惜奶奶听不见。” “不,她听得见的,她一定能听得见的。”展煜坚持道,“走,我现在就先陪你过去让医生再仔细检查,然后回来跟奶奶报告结果。” 两人相偕,脚步甫跨出时── “碰……”背后传来一道很轻、很微弱的声音。 脚步同时被撼住的两人,互视著对方,彼此都在怀疑什么,却没有人敢开口说一句话。 “杠……”声音又传来了。 幸蕴跟著念,“杠上开花……” 展煜追上,“多一台?” 两人抱头又哭又笑,这才忙著转身,冲向床上那个不舍离去的老赌鬼。 尾声 奶奶奇迹的苏醒,再度成为新闻头条。 这期的八卦周刊标题如下── 楣妻孕势,起死回生?看富豪的楣妻,如何脱胎换骨,法力无边的秘密。 “咚──”周刊投奔垃圾桶的声音。 原来被人冠个“楣”字也能这么风光? 法力无边的秘密?噢不,那不是秘密,至少对所有懂得真爱的人来说。 在投向丈夫等待的怀抱时,幸蕴的心里如是低语著。 【全书完】 编注:别忘了,《我爱大富豪》还有“富豪的笨妻”、“富豪的闷妻”、“富豪的呆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