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明珠福无泪》 第一回 还君明珠 公元一七六九,乾隆三十四年。 张灯结彩的正月,红灯映飞雪,既暖又凉。 初二那日,陕甘总督阿颜觉罗·明山回了京,府中设家宴,最热闹的时刻,看着一群孩子在那边你追我打,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却只是坐在角落里,看着厚厚的积雪发呆。 不知何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她下意识将披风的帽子盖在头上,他们经常趁她走神时将冰冷的雪团塞进她领口。 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待她抬起头时,只看到一张陌生少年的脸。 “你怎么一个人待着,也不来和大伙一块儿玩儿。“ 女孩摇摇头,不愿吭声。 少年便在她身旁坐下,“我叫札兰泰,你呢?“ 那少年又问了一遍她的名字,见她仍是不应,便轻声问,“你,不会说话么?“ 一阵沉默之后,却听他语带愧疚地道:“你别难过,我不是故意的,“想了想,少年又问,“那你会写字么?“ 说话间,少年拾起一根细木枝,在雪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串满文,她看不懂。 少年似是意识到什么,忙将那雪抚平,又重新用汉文写下:乌雅.札兰泰。 然后笑着将木枝递与她。 犹豫了会子,女孩从他手中接过木枝,划下“明珠“二字。 “明珠,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只是,“顿了顿,札兰泰笑道:“倘若你肯笑一笑,一定会如明珠般灿烂。“ 笑?因何而笑,她,找不到笑的理由。 正恍惚间,忽然手指一疼,原是那边的孩子又将雪球扔向她。 她捂着手指愤怒地站起身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胆大的一个妹妹又将手中的雪球瞄向她,札兰泰一挥袍子挡在她身前,“谁再敢打她,我一定将你们的手拧断!“ 他是这里面最高的少年,旁人似乎都怕他,扮了鬼脸便一哄而散。 待他们走后,札兰泰转身而问,“手疼么?“ 明珠默默摇头。札兰泰欲拉过她的手来看,明珠慌忙挣脱,将手背在身后。 “手怎么这么凉?“说着,札兰泰将身上袍子解下,欲给她披上。 她却一退三步遥。 “怎么?嫌它不好看?这是狐裘,新做的,我今日才穿上,不脏的。“ 明珠看了他一眼,依旧摇首,札兰泰笑笑,“你放心,我不冷,常年练武,我身子结实着呢!若不是嬷嬷们啰嗦,我才不爱穿这袍子!“ 不由分说地将袍子围在她身上,札兰泰笑道:“我带你去烤火罢!那样你便不会冷了。“ 想了想,明珠点点头,札兰泰便拉着她往后院走去。 “你一定奇怪我为何对此地如此熟识,我母亲是你家老太君的外甥女,我常随母亲来此串门……“ 燃起的篝火旁,明珠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他讲着以往的趣事。 入夜,睡去的明珠又被噩梦惊醒,母亲逝世这两个月以来,她从未睡过好觉。 母女俩相依为命十三载,就在母亲病重时,家中忽来一人,只一眼,母亲便红了眼眶。 弥留之际,母亲将她托付于此人,只道眼前这位叫明山的男子,正是她的生身父亲。 料理罢后事,自觉愧对她们母女的明山带着她回了京城府邸,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郑重宣布了她的身份。 老太君沉默良久终是未反对,当初若不是她一意阻止,这孩子,大概便是府中尊贵的嫡女,也不必在外孤苦这许多年。如今想来,实乃冤孽啊! 暗自叹息之后,老太君要为她更名为宝珠,只因那“明“字重了她父亲之名,“丫头,此后,阿颜觉罗·宝珠,便是你的名字。“ 明珠跪着哭求莫要更改,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母亲说:还君明珠双泪垂!“ 明山红了眼眶,却也不敢说什么,老太君同意她认祖归宗已是难得,他又怎敢再有其他异议。 第二日,便有三五个孩子来院中找她,“听说你是我们的姐姐?“ 理应如是,她似乎比他们都高一些,一声“妹妹“尚未出口,入耳的竟全是冷嘲热讽。 那一天,她知道了三个字,“私生子“。 用晚饭时,委屈的眼泪滴进碗里,她就着面汤喝下,母亲说过,乖孩子是不该哭的,哭了旁人会厌烦。她不能哭,不能…… 嬷嬷劝她忍一忍,说老爷不在府中,没人会为她做主。 明珠默默点头,一一记下。她得乖乖的,好好的活着。娘亲说,她一直在天上看着自己,若是不听话,便不给她托梦。 初来陌生的府里,沉默的明珠不愿与人说话,而札兰泰并不介意,隔三差五的总是会来看她,给她带美味的吃食,新鲜的玩意儿,讲他如何戏弄夫子。 她不怎么爱笑,常常是他一个人捧腹大笑,而她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待他垂头丧气之时,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来。 私下里,他板着脸警告那些孩子不准再欺负她,一旦发现,绝不轻饶,至此,明珠在府中的日子便安生了许多。 一年后的一天,再一次来找她时,札兰泰静立在院中,惊奇地听着她轻哼的歌谣。 直到她唱完,他才出声,“原来,你会说话!“ “为何要瞒着我?“扎兰泰呆着脸,神色不悦。 明珠平静地看着他,“我没有瞒着你。“ “那你为何不肯理我?“ 明珠转身朝屋中走去,“只是不想说话。“ “那今日怎么肯说话?“ “我愿意。“她瞧着他,没有一丝愧疚,十分的理所当然。 叹了口气,他笑得无可奈何,“肯说话就好。“ 春去冬来已两载,十五的明珠已是亭亭玉立,昔日尚敢随意的牵起她的手,如今越发大了,懂了男女之防的扎兰泰,再面对她时,常常会显得局促。 第二回 重蹈覆辙 十月十六,明珠十五岁生辰这一日。两人驾马来到河边。 札兰泰送上硕大浑圆的东珠一颗,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她的展颜,“配你的名字,天衣无缝。“ 却不曾想,原本微笑着的她,瞬时暗了神色。 “怎么?“札兰泰心下一沉,“你不喜欢珠子?“ 明珠摇头,面色渐冷,“不是不喜欢,而是讨厌。“ 真的是讨厌么?却为何,他并未在她眸中看到厌恶的神色,只是有一丝,感伤。 “能……告诉我原因么?“札兰泰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触动她的心弦。 在这里,札兰泰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愿意说话的人,他从未有过问她的身世,明珠想,他定有听说过只言片语,只是怕她难过,才不提及的罢。 对于他的体谅,她很是感激,时至今日,她对札兰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父亲曾经送给母亲一颗明珠……“ 只消她一句话,札兰泰已然懂得,“原来如此。“ 他正待开口,却听明珠轻声道了句,“只有以后的夫君,才可以送我明珠。“ “我……“扎兰泰似有窘迫,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对她道:“我想做你的夫君。“ 闻言,明珠抬首,惊讶地看着他。 札兰泰凝望着她,深情却略带紧张,“明珠,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没有拒绝,没有回应,她只是无言,以对。 他待她好,一直都待她很好,她知道,可是因由何在,她认为,札兰泰是看她孤独一人,身世可怜,才心软来陪伴她,却没有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心思。 “是不是吓到你了?“札兰泰为自己的唐突懊悔不已,又有一些担心, “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抬头,望向蓝天,碧空如洗,倒映在水中,清澈无比,或许明珠什么都缺,最不缺的,便是自知之明,“我只是个私生子,如今名虽正,却终归言不顺。我与你,云泥之别,我从来,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知道,你受了多年的苦,你的世界,一片漆黑。”凝望着她,札兰泰认真道:“可我想,成为你的夫君,你的明灯。“ 有一瞬的感动,果然,谁都爱听好话,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才是明智之选,默了许久,明珠才道:“我得入宫选秀,你是知晓的。“ 她也是去年才得知,阿颜觉罗这个姓氏,竟让她背负着如此命运,自怨自艾了许久,终是无用,那便走一步算一步罢! “我知道,“札兰泰不以为意,“我会托父亲买通宫中官员,第一关便让你落选,你便可归家,自由婚嫁。“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罢!“明珠淡淡地道着,人生无常,变数太多,聪慧如她,不喜作无谓的奢望。以免甜蜜的幻想破灭,腐了心,断了肠。 “你是怕,我像你阿玛负了你母亲那般,有负于你么?“ 见她不回答,札兰泰只当她是默认,忙宽慰道:“不会的,当初老太君不许你母亲进门,是因为她汉人的身份,如今你我两家门当户对,我阿玛必然不会反对。“ “倘若他反对呢?“明珠反问。 “那我也会坚持!“札兰泰漆黑的眸子十分坚定,“认定了你,便非卿不娶。“ 誓言?母亲当初一定是听信了誓言,才落得如此下场,明珠又怎能重蹈覆辙? “回去罢!有些冷了。“明珠转身,轻声道。 “好。“札兰泰跟上她,两人回到林边,札兰泰为她系好锦袍,解开缰绳,驾马归去。他懂她,是以不会再去继续探究,那样只会把她,把自己,迫上绝路,也罢,只要她明白他的心意就好。 冬月的天,越发冷清,明珠望了望门外,又低头绣起了手上的针线活。 一旁的嬷嬷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道:“乌雅家的少爷许久没来了罢!姑娘可是念着他了。“ “嬷嬷说笑了,我只是脖颈酸疼,动一下筋骨而已。“ “姑娘别嫌嬷嬷啰嗦,小少爷对姑娘的好,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乌雅家,家世显赫,小少爷又英武不凡,与姑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珠正想着如何止了这好话连篇,却蓦地听见一声轻咳。 抬首一瞧,果真是他,来约她出去,说有话与她说。 一路上,札兰泰都没怎么吭声,一丝不好的预感在明珠心间弥漫开来。 到了他们常来的小河边,两人依地而坐,默默地看着蓝天碧水。 一直是他在关心着自己,她是不是,也该主动关心他一回? 于是明珠淡淡地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好教我笑一笑。“ 闻言,札兰泰哭笑不得,“也是,每回你肯笑,都是我倒霉之时。可是这一次……“ 顿了顿,他才决定坦白,“朝廷整顿吏治,查出了许多贪污受贿的官,我阿玛,亦被牵连。“ 原来,这便是他不开心的原因。 “现今是何情形?“明珠问道。 “尚在大理寺中关押受审。“ “你……别难过,“明珠并不擅长安慰旁人,从来都是札兰泰来安慰她,是以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终是有转机的。“ “转机的确有,可……这转机,却是要我牺牲。“ “牺牲什么?“ 犹疑了好一阵子,札兰泰才沉声道:“额娘命我迎娶和恪九公主,她说,娶了公主,圣上便会对阿玛格外开恩。“ 什么声音,周遭忽然一片寂静,明珠恍然,和硕和恪公主是令妃魏佳氏的女儿,她也曾见过,确是温婉可人,见到札兰泰总是含羞带笑,他们二人,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璧人罢。 “那就娶。“ “可我喜欢的人是你。“ 喜欢?呵!那又如何?“除此之外,你并无其他法子……“ “我是被逼无奈!倘若只是阿玛反对我们的婚事,我一定对抗到底,可如今,牵连到阿妈的性命,我若不从,便成了不孝不义!我也很痛苦,月余来,我都不敢来见你,总在幻想兴许还有转机,事到如今,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她一直都是个安静的女子,札兰泰早已习惯,可她此刻的安静,却令他讶然,“你不怨我么?“ 明珠的心底只余一片茫然,“怨什么?“ “怨我负了你。“ 负?她不曾付,他也不算负罢! 她的无动于衷令札兰泰好生失望,“你就没有一丝难过?“ “没有快乐,没有难过,“说话间,明珠眉目淡然,“你从不曾属于我,我也不算失去什么。“ 她竟说她不快乐,这样的回答令札兰泰情何以堪?“我陪着你的那些日子,你从来没有开心过?“ “有,你的陪伴,我十分感激。“ “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札兰泰心有不甘,“明珠,我只想问一句,你心里,可曾有我?“ 明珠的沉默于札兰泰而言,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他忍痛等着,只是为了等那一个字,不料她开口,却是两个字, “没有。“ “明珠,你……好残忍!“心底仅余的一丝反抗的勇气瞬时被淹没,札兰泰痛心疾首。 “即便今日,我无奈地屈从命运,可这三年来,我对你的情义,天地可鉴!我知你心冷,从见你的第一天,我便在妄想,温暖你,可笑原来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你怕受伤,紧闭心门,不愿任何人走近你!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冰冷也会伤害别人!“ “是么?“明珠面无表情,不以为然,“那就离我远点罢。“ “好……好!看来你真的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你的心里眼里从来只有你自己!“ 转身,札兰泰毅然离去。原来,这些日子里,所有的纠结,内疚,都是他在自寻烦恼,人家从来不曾在乎过!自作多情,不外如是! 逝水缘何向东流, 尘世岂容人回头? 河畔的风,放肆地呼啸着,天上高挂着太阳,风却没有一丝暖意。 独坐在河畔的明珠看着河水,心如枯井。什么也不愿去想,思绪停滞。 父亲当初也说过爱着母亲吧,最后为何留她一生孤苦?札兰泰说心里有她,却又要娶公主。 苦衷?苦衷便是最好的借口。如若是深爱,生死也不能阻,如若不是,什么都可能成为绊脚石。 不去信,不愿听,母亲那天对她说,不到洞房花烛那天,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 明珠庆幸,自己听从了母亲的警示,如若轻信,今日伤心的,便是自己了罢! 一阵风吹来,她怀中的手帕被吹落河中。 那是母亲绣给她的手帕,她一直带在身上,明珠慌忙起身,不假思索地下了那寒凉刺骨的河水中,去追随水而飘的帕子。 忽然有人从背后拥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往岸上走去。 第三回 花开无声 明珠吓了一跳,以为是札兰泰,正要推打,一看是陌生人,急忙惊呼,“放我下来!“ 那男子也不理她,任她捶打,待到上了岸,将她放在岸边,自个儿坐在一旁喘着气,两人皆是衣衫尽湿,冰冷刺骨的水令他打了个寒颤,边拧着淌水的衣袖,边嗤道: “花样年华,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要自尽?“ “谁要自尽?“明珠莫名其妙。 蓝衣男子皱眉苦笑,“肯定不是我。“ “我是去捡手帕。“明珠怒目而视,又看向河中的手帕。 那人一看,河中果然飘着一方帕子,不觉朗笑出声,“原是误会一场,没了便没了,我再赔你便是。“ “你赔不起。“明珠瞪着他道。说罢,便不顾身上寒凉,又起身向河边走去。 “怎么?“蓝衣男子追上前,拉住她,“你还要去捡?都飘那么远了,再说你不嫌冷么?东西重要还是身子重要?“ 明珠毫不理会,一把甩开他,那男子跟在她身后,见她真的要下去,伸手挡住,“还是我去罢!“ “爷,奴才去吧,“蓝衣男子身后的随从道:“您若着凉,奴才可吃罪不起。“ “得了罢!才刚打猎你崴了脚,你说你瘸着下去,一不留神再掉里边儿,爷还得下去背你!忒不划算!“ 说着便下了水。刚下去他便有些后悔了,方才是救人心切,也没心思想太多,如今却又为了个陌生人的一条帕子,冬月下河,何苦来哉? 拾回手帕上了岸,男子打了个喷嚏,不觉埋怨道:“我若受了风寒,你可得为我抓药。“ 原是句玩笑话,只怪那人运气不佳,遇上了不喜顽笑闲扯的明珠,“堂堂男子汉,动不动便身子不适?“ “哎?“那人闻言,气急败坏,“男子不是人?男子就不该感染风寒?我又不是神仙!“ “手帕给我。“没有寒暄客套,明珠只是向他伸出手掌。 男子非但没有依从,反而嬉笑着问,“情人的?“ “还给我!“ “你先回答我。“ 那人依旧浅笑,不是温雅,而是耍赖,令人反感,不愿废话,明珠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蓝衣男子似觉无趣,便抖开帕子来看,但见上面绣着明珠二字。 “你的名字?“ “少啰嗦,本姑娘心情不好,你最好莫要招惹。“明珠大概自己都不知晓,她的性子,被札兰泰宠的越发冷清了。 她若生气,不会哭闹,不会打骂,只是不言语。每回她一倔,札兰泰总会让着她,由着她。 从今往后,大概再不会有人能理解她每一个细微的眼神所代表的含义了。 “这是要哭了么?“那人嬉笑着,“你若哭了,我便给你。“ 哭?哼!明珠不禁在心中冷笑,没有人值得她去哭。 以为她会恼羞成怒地骂自己,不想却没了下文,“给你便是。谁稀罕!“ 男子讪讪地将手帕送至她面前,明珠冷冷接过,转身即走。 就这么走了?那人见状,有些忿忿不平,“喂!我帮了你,连声谢都听不到?大冬天的为你下水,我快冻死了。“ “我没求着你。“明珠头也不回地道。 “你这丫头当真是无情无义!“蓝衣男子在身后叫嚷道:“哪家的姑娘?改天我定得到你府上讨要人情。“ 闻言,明珠停步,思索了片刻,她又转身走向那人。行至他面前,从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男子愣愣地接住,心中十分纳罕,“这是……?“ “你不就想要这个么?“ “爷就为了十两银子大冷天的下水?“当真是奇耻大辱,男子登时横眉怒目,“真不知是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这么说似乎有些瞧不起人,明珠遂改口道:“只当赔你身衣裳。“ “就十两?“男子面带不屑,哼笑道:“连爷袖领的貂绒都买不到!“ “不要便罢!“明珠也不勉强,正待转身,却听那人又道: “哎,等等。“ 明珠不耐地看向他,等待下文。 岂料那人将手一伸,唤了声“乌尔木“。身侧的随从赶忙递上一张银票,那人接过手来,又递给明珠,“今儿个爷心情好,赏你一百两!“ “你……“此人竟如此盛气凌人,明珠不再理会,毅然离开。 待她走后,蓝衣男子心思郁结,心道从来都是爷打赏别人,今儿倒好,竟被人赏了! 回去的路上,随从乌尔木亦觉纳闷,“爷,奴才也奇怪,您既不为那几两银子,却是为何再三下河?“ “是啊!为何?“男子也想不出个究竟,颇为忧心,自言自语道: “难不成我真的有病?“ 乌尔木嘿嘿笑道:“爷您没毛病,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窈窕尚算,淑?“想起那女子方才的表现,蓝衣男子不觉摇头连连。 乌尔木猜测道:“兴许是人家那姑娘今儿个心情不好,才对爷冷淡了些。“ “她心情不好又不是我惹的,“男子不觉挑眉抱怨,“何必对我苦着张脸。“ “爷,要不要奴才去打听打听?“乌尔木自告奋勇。 蓝衣男子自是明白他的小心思,接口而问,“然后呢?“ 乌尔木尴尬地笑笑,“老夫人不是直催着爷您成家么?“ “敢情你觉着她合适?“ “还可以罢!“乌尔木也不敢妄加评判,只是觉得,“爷您不是上心嘛!“ 冷风迎面吹来,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格外寒凉,“爷那是逞英雄!“蓝衣男子白了随从一眼,极不情愿地道:“现在都后悔了!冷死啦!“ 乌尔木掩嘴偷笑,猛然瞧见主子在瞪着他,赶忙敛了神色,干咳了几声,遂又怯怯地道:“回了府里,老夫人问起该怎么交待?“ 瞥了他一眼,蓝衣男子训道:“要你干嘛?“ 乌尔木撇了撇嘴,“扯呗!“ 回府之后的日子一片死寂,没了札兰泰的凑热闹,明珠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 在此期间,札兰泰曾派人送来一封信,她没看,直接烧了,连同他以往写给她的几十封信,还有那些他曾送她的东西,统统烧毁。 不能相守,便没有资格说爱,这是母亲用尽一生才读懂的教训。所幸,明珠一直都懂,一直谨记。 有一日,两个妹妹来到她院中,兴致勃勃地说起圣上已为札兰泰与九公主赐婚一事, “之前仗着有泰哥哥维护,你趾高气扬,可笑他最后还是要娶公主,哼!不自量力的东西!“ 往日里,明珠被她们欺侮之时,总有札兰泰站出来为她出头,而如今,再没有人会立在她身前,遮挡流言蜚语,没了…… 明珠知道,没有实力的愤怒十分可笑,沉默才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反击。 待她们说累了,自然会停。 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期待,没有波澜,有时她会想,自己为了什么才活着。可是母亲那么艰难将她养育成人,她又怎能轻生? 老天安排她到这世间,只是为了折磨她么?她倒想看看,老天能把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夜里,北风卷着大雪,在空中放肆呼啸,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明珠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至少,没有饥寒交迫,比起旁人,她已幸运太多,平安的活着,便是苍天对她最大的恩赐了罢,她真的不该奢望太多。 不必奢望感情,感情或许能温暖一时,一旦冷却,只怕是要催魂蚀骨,想来,也只有被褥,能温暖人一世。